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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米辣 -【將門淑媛】《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標題: 小米辣 -【將門淑媛】《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 11:40 PM 編輯

【書名】:將門淑媛

【作者】:小米辣

【內容簡介】:

  成為爹厭娘嫌姐姐祖母不待見的將門之女,

  這還不算,此女格外生猛,比武鬥狠是日常生活,招惹是非是家常便飯。

  她這個生性溫婉的頂替者,是繼續做惡女,還是做回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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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一章 將門虎女

銀簾如織,水柱斜飛。

雨滴落入地上一汪汪積水中,濺起水花陣陣。

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還沒有一點停的勢頭。

蘭芮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她覺的自己此刻就像窗外那棵直立于風雨中芭蕉一樣——無依無靠,只能任由風雨敲打。

心中的恐懼和無助也只能藏于心底。

三天了。

這三天她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死而復生,且重生在了僕從如雲的古代富貴人家。

除了這個,其他的她一無所知。

現在的她是誰?這裡又是哪裡?

在塌前侍立的玉桂眼尖,瞧見蘭芮這細微的動作,忙笑著問:「三小姐可是覺的冷?奴婢這就替三小姐開箱取衣裳。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這老話倒是一點不假,中秋才過了三日,早晚便透著涼意。”

蘭芮望了眼案上計時用的銅壺滴漏,她看不懂,只知此刻銅壺中的水與昨日她歇息時差不多。

玉桂也隨著蘭芮的目光看了眼銅壺滴漏,戊時一刻,這三日蘭芮都是酉末上的床。怎麼會就忘了時辰?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的解釋起來:「奴婢糊塗了,竟忘了時辰,奴婢這就去讓霜降打水來服侍三小姐洗漱。”

蘭芮輕輕頷首。

玉桂如獲釋重的籲了一口氣,挑開門簾去了側室。

待細碎的腳步聲遠去,入耳的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滴聲時,蘭芮也籲了一口氣,有道是說多錯多,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惜字如金。

看方才那個丫頭的神情,似乎對她很是懼怕......為什麼懼怕她?

略一思索,便出現了這三日來一模一樣的情形,前世的記憶與這副身體的記憶一同湧入腦中,混亂不堪,許多東西一閃,還沒等她抓住,便又過去了,就像一團色彩繽紛的亂絨線,她永遠也揪不住線頭。

她煩躁的側了側身子,不小心觸到了裹著木板的左腿,只輕輕一下,撕裂般的疼痛就差點讓她暈過去。

劇痛之下,思維反而變的比先前清晰。

她突然記起來了。

她現在還叫蘭芮,中秋時趁下人不備,偷偷出門,路遇一人欺行霸市,不忿之下與人爭執起來,誰知那人使詐,用炮仗驚了她的馬,害她從馬背跌落,傷了左腿......

記憶的線頭一經揪住,前一刻還一片混沌的人和事,這時全都清晰可辨......

她瞬間就有一種赫然開朗的感覺。

記起這副身體從前的種種,蘭芮慢慢鎮定下來,不是那種心中彷徨無措面上卻要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氣定神閑,是在絕望中抓住了對未來的一絲把握後的安心。

三日前睜眼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她唯有好好的活著。

少一時,門簾響動,玉桂躡手躡腳的進門,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一人手捧一隻銅盆,兩人目不斜視的將銅盆放在榻前的杌子上,而後戰戰兢兢的將熱帕子絞好,捧到蘭芮跟前。

蘭芮立刻便想起了二人的名字,一人叫夏至,一人叫霜降,都是兩月前才從府外買來服侍她的。

她也明白身邊下人為何將她視若猛虎,只因她在眾人眼中真是「猛虎」——十四歲的閨閣小姐,單手能舉起百十來京的石鎖,刀槍棍棒,更是無一不精!

沒有人能知道她何時會拉著人「比試」一番。也沒人知道她何時會惹出禍事連累旁人。因此,她身邊的下人,不是外面新買的,便是父母兄弟沒本事的家生子,但凡有法子的人家,都不情願讓女兒來她跟前服侍。

這些,並非全部源自她腦中對這副身體的記憶,而是她綜合記憶,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得出的結論。

她下意識捏了捏手臂,還好,手臂沒有虯結的肌肉,只是結實勻稱而已。她複又攤開掌心凝視了一回,掌心略有薄繭,若不是十指纖細,單憑掌心還真看不出是女子之手。

心不在焉的洗漱完畢,門外進來兩個身強力健的婆子。蘭芮記不起二人名姓,想來從前也不認識二人,不過這三日都是她們將她從床上抬至矮榻上、再由矮榻抬回床上,她對兩人倒也不陌生。

一番手忙腳亂之後,蘭芮重新躺回床上。

待夏至霜降二人捧著髒水出去潑灑,玉桂拿來一個藕紅色的掐花大迎枕墊在蘭芮身下,轉身去角落的五屜櫃上拿過一隻朱漆描金雕花食盒。

這是她方才進門時帶進來的,本不是大事,但人多口雜,她便沒說。

「奴婢方才去廚房,路過二門時碰上大少爺,大少爺說,他知三小姐素來吃不慣那苦藥湯子,特地從一品香買了桂花糕來替三小姐過口。”

蘭芮方才也瞧見了這只食盒,但玉桂沒說,她也就沒問,這時離得近,才看清光潔的朱漆盒蓋上還泛著大大小小的水珠子,想是雨勢太大,不小心濺上去的。晶瑩的水珠,被燭火一照,泛著朦朦朧朧的光澤,倒讓人生出似夢似幻的感覺。

呵,要真是夢,該多好。

若是夢,她此刻或者正抱著本本上網,或者正連夜趕資料,或者......正在跟那個賤三鬥智鬥勇......第一次,覺的與那兩個賤人長達兩年的糾纏不清實在不智......

恍惚間,蘭芮瞥見玉桂正偷眼打量她,猛然醒悟,玉桂這是等她示下。她笑了笑:「難為大哥時時刻刻想著我這個妹妹,你先收起來,等我腿傷好了,再親自去謝過他。”

玉桂應下,又道:「大少爺還說,三小姐若是想吃甚麼,儘管跟他說,只要咱們大陳朝能尋著的,他一定替三小姐送到跟前。”

蘭芮記的,這位大哥比她大六歲,與她是同父異母兄妹,簡單來講,這位大哥是過世的原配所生,而她和雙胞胎姐姐蘭茉是繼室所出。只是,本該心心相惜的雙胞胎姐姐這三日不見蹤影,倒是這位隔了一層肚皮的大哥想著替她送糕點。

「你見著大哥,一定要替我好好謝謝他,就說我近來沒有胃口,請他不用費心。”

蘭芮抽出身下的大迎枕,玉桂慌忙接過,服侍蘭芮躺下。她又仔細的掖好被角,熄滅床前的南瓜燈,才拎著食盒出去。

黑暗中,蘭芮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三天了,除了來過幾個婆子問傷情,竟沒有一個「親人」來看過她!由此可見,從前的蘭芮人緣何其差!只怕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兄妹不待見的地步。

從前的記憶中,偏又是極其和睦的一家子。可誰又見過父慈女孝的人家女兒摔傷後做父母的不理不問的?如此淺顯明瞭,她自信不會看錯,錯的應該是從前的那人,心思太粗,感覺不出旁人不喜歡她,亦或者根本不將這些放在心上,一廂情願的覺的這就是溫馨和睦。

困在這深宅大院中,她以後的生活少不得要依仗這些「至親」,要想活的好些,肯定不能依照這副身體以前的標準行事,得改變......人已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一丁點的改變,又有何難?

朦朧睡去,隔日醒來,蘭芮瞄了眼銅壺滴漏,水比昨日起床時少很多,想來是她睡過了頭。她如今腿不能動彈,理當靜養,想來也無人將她睡過頭一事放在眼中。

雨已經停了,她昨日還以為這雨沒半個月不會停,沒曾想,不過隔了一夜,陽光便透過窗櫺上透薄的綠紗照在她的床前。

滿地斑駁閃爍的光影。

她正準備喚人,就聽見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腳步聲在門前止住了,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三小姐還未醒?”

「回秦媽媽,還沒呢。三小姐昨日腿疼的厲害,到寅初才合眼,奴婢們想著讓三小姐多睡一會,就沒敢叫她。”

問話的是秦媽媽,四十來歲,矮矮胖胖,見人三分笑,一副彌勒佛的模樣,是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婆子,管著家中人事,蘭芮見的不多,卻也知道,而答話的,是霜降。

「處處替主子著想的心是好的,不過你卻不知分辨是非,三小姐睡過了頭,便誤了用飯服藥的時辰,如此耽誤下去,今日三小姐的藥全都對不上點。你且說說,你是不是誤了事?」秦媽媽聲音依舊溫和,但卻多了幾分嚴厲。

霜降趕緊跪下認錯。

「你年紀小,進府的時間又短,思慮不周倒也情有可原,這一次就姑且繞過你,若有下次,我必稟明老太太,賜你一頓竹筍炒肉長記性。」秦媽媽四下裡看了一眼,語氣拔高了幾分,「我一路行來,偌大的清風館一個人影都沒見著,人都哪去了?”

「霜降!」蘭芮適時開口,她聽出來,秦媽媽已經動了怒,再讓她問下去,清風館的下人只怕都要被罰。這些人怠忽職守她暫時不想理會,她現在要做的,是改變她在她們眼中的惡人形象,唯有讓她們覺的她可以依靠,她們才會死心塌地的替她做事。

霜降正不知如何回答,蘭芮的呼喚,恰到好處的替她解了圍。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秦媽媽一眼,秦媽媽已然點頭,示意她起身,然後先一步掀簾而入。

「三小姐可覺的好些?」不等蘭芮回答,秦媽媽又道,「老太太日夜掛念三小姐,三小姐可要好好將養,早些好了,也免得老太太憂心。”

「是我不孝,讓祖母操心了。」蘭芮沒有放過秦媽媽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想來從前的人是不會如此回答的,微微笑著轉向隨後進門的霜降,「傻站著做甚麼?還不去沏壺好茶,請媽媽去吃茶?”

往日來清風館,蘭芮不是冷言相向便是不理不睬,今兒突然客氣起來,秦媽媽驚奇之下反倒留心起來——怕吃暗虧。旁的小姐還罷了,她在老太太跟前隨便一句話便能找回來,而這位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將她的身份放在眼中,還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她再體面,不過是下人,而這位再不招人喜歡,也是長房的嫡出小姐,且長房的大老爺如今官運亨通......兩廂衝突起來,這位不過是受幾句責駡,她的皮肉之苦卻是實打實的。

「三小姐客氣了,老太太那裡還等著老奴回話,老奴實在不敢久呆。」頓了頓,換做一副傳話的口吻,「老奴來,一是替老太太看看三小姐的傷勢,二是......老太太說京城不比忠州民風彪悍,在忠州閨閣女子舞刀弄槍被視作強身健體,而在京城只會被人視作異類,被人看輕,咱們家既然來了京城,就得依著京城的規矩行事,因此老太太讓三小姐多將心放在針黹上。老太太又說刀槍棍棒的這些冷冰冰的物件兒,擱在女子閨閣中實在危險,若是改日有京城貴女來三小姐房中做客,嚇著人家到底不好,讓老奴收到庫房去。”

言罷,靜等著床上的蘭芮暴怒。

一旁的霜降也悄悄的往門口挪了一步,離得遠些,以防被誤傷。

原來是來沒收兵器的。

蘭芮了然一笑,沒有猶豫就應了聲好,一來她對壁上掛的彎弓牆角立的纓槍沒有興趣,二來她生了與「至親」親近之心,這件事她就必須的應下。

這反映與先前預想完全不一樣,秦媽媽與霜降俱是一愣,秦媽媽怕蘭芮反悔,趕緊喚了隨她一起來的粗使婆子進來收拾。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我一來京城就吃了這等苦,如何敢由著性子行事?我腿上有傷,不能親去勁松居磕頭認罪,還請秦媽媽替我在祖母跟前認個錯,就說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肆意妄為。”

這一次,秦媽媽驚訝的連掩飾都忘了。

是不是轉的太快了?



第二章 丫頭憶舊

一陣混亂之後,秦媽媽收走院中所有兵器,臨走前,不忘催促霜降趕緊替蘭芮梳洗備飯。

直到蘭芮吃完了藥,玉桂跟夏至才掀簾進來。

霜降借著幫忙收拾碗筷的當口,悄悄將玉桂拉到外間,小聲說了秦媽媽來過的事情,道:「虧得三小姐醒的及時在屋內喚我,不然我還真答不出來姐姐的去向。這一打岔,秦媽媽後來就忘了問姐姐的去向。”

秦媽媽是有名的笑面虎,被她拿住短處,少不得要吃些苦,玉桂暗道一聲好險,再聽說秦媽媽將蘭芮視若珍寶的兵器全數收走,而蘭芮無半點怨言,驚的好一時說不出話。

「怪不得我一進門就覺的不對勁,原來是房中做擺設的那些兵器不在了。這事老太太前日發怒時就說過,我只當是氣話,過幾日氣消了也就罷了,沒曾想老太太真的讓秦媽媽來了。”

霜降很是不解,道:「姐姐,既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喜三小​​姐習武,怎還請了專門的騎射師傅跟拳腳師傅來教?”

玉桂輕笑一聲,道:“咱們蘭家是世代將門,開國至今,百年來出了五個大將軍!不是公侯之家,卻比大半的公侯之家體面!既是行武出身的人家,家中怎能不養著幾個一等一的教習師傅?再說,請師傅本就不是為了教三小姐,是為教家中的兩個少爺,三小姐是偷偷跟著學的。你沒在忠州住過不知道,忠州規矩沒京城嚴苛,宅院也不像京城的宅子設了個內外院隔開。那時家中的演武場就在三小姐的院子旁,她看了幾回,起了興趣,便跑去演武場跟著學。偏三小姐天生神力,天分又高,幾個師傅都喜歡她,明里暗裡教了她不少,幾年下來,拳腳並騎射的功夫倒比大少爺五少爺出色。老太太跟大太太最初想她不過是玩玩,睜隻眼閉隻眼的也沒過問,大老爺又是公務纏身極少回忠州。年前大老爺升了中軍都督府都督,一家子遷到京城,這規矩不同了,老太太跟大太太這才想起來約束三小姐,可哪裡還禁得住?來京城後在家中關了幾個月,三小姐一瞅准機會,便溜了出去,還惹出這樣大的事情來。”

霜降進府不過兩個月,被蘭芮的輝煌史震住,感歎道:「若三小姐是男兒身,只怕又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呢!”

玉桂道:「便是女兒身又如何?咱們家又不是沒出過巾幗英雄。”

霜降來了興趣,搖著玉桂的手臂追問:「家中出了好些個將軍的事情我倒是聽說過,但從未聽過有女子上陣殺敵的,姐姐快告訴我。”

「你一個小丫頭聽這些做什麼?難不成你還想去做女將軍不成?」意識到自己失言,玉桂笑著岔開話題,但霜降纏著不放,她只得道,「大老爺早就有令,不准議論這些成年舊事,我也是聽我娘提了一嘴,你就別問了,免得惹禍上身。”

兩人聲音極小,內間的夏至一句未聞,但蘭芮耳力好,間或聽了一句。

玉桂口中的巾幗英雄,指的是她的姑姑蘭英蓮,這副身體曾經將這位姑姑視作偶像,私下裡費了許多工夫打聽這位姑姑的事蹟。但一來她父親有令,旁人不敢亂說,二來十幾二十年前的舊事,知曉的人也不多,因此她打聽出來的也只是一星半點。

據說壯族土司魏四海叛亂,兩萬大軍在忠州搶掠,情勢危急,這位姑姑卻只率二百鄉勇就將這位魏四海活捉,一時間威名流傳,其當時不過才十四歲;景陽元年她的祖父蘭道遠任大同都指揮使都督,景陽帝念這位姑姑有帥才,命其一同隨任,景陽三年祖父戰死,這位年僅十九歲姑姑接任了大同都指揮使都督,而她的父親蘭千乘當時不過是其帳下的一名先鋒官;景陽四年這位姑姑活捉了韃子將領阿泰,將韃子大軍驅逐出宣鎮府之外二百里。

其班師回朝之後的事情,蘭芮記憶中完全模糊,想是沒打聽出來,只知道這位姑姑婉拒了景陽帝的封賞,而後不知所蹤。倒是她的父親得了恩典,這些年一路升遷至一品大員。

只這一星半點,足以讓蘭芮咂舌。

「你一早上去哪兒了?我吃了藥想用大哥送來的桂花糕過口,不知你放在哪裡,又怕霜降亂翻弄亂屋子。」玉桂與霜降重回房中,蘭芮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就在外間的五屜櫃裡,奴婢這就去替三小姐取來。」玉桂突地想起來霜降方才說過,秦媽媽問話時就立在屋簷之下......三小姐恰時開口,只怕是聽了那些話,三小姐一向不喜秦媽媽,當時攔一下也是有可能......但未必就是護著她們,且三小姐一向只看結果不問緣由,辦錯了事,天大的緣故也不能開脫。想到這,她心頭一凜,趕緊跪下認錯​​,稱自個失職了。

蘭芮提起,是想讓玉桂承她的情,記得她這個做主子的護著她們,一見玉桂誠惶誠恐的樣子,只得歎息一聲,心知這個惡名只怕一時是去不掉了。

「我既然攔著秦媽媽,就沒想過要罰你,起來吧,只以後做事多思慮一下,再讓人揪住錯處,我也保不了你們。”

玉桂站起身,猶豫了一下,咬著下唇道:「玉芳的娘來替她收拾衣物,奴婢便叫上夏至她去搭了把手。”

「玉芳怎麼了?”

玉芳跟玉桂一樣,是蘭芮身邊的二等丫頭,她聽玉桂提起,才想起這副身體偷溜出府時便是這玉芳跟著的......

玉桂眼圈紅了紅,只低頭不語。

如此情形,蘭芮也知是她這副身體累了玉芳受罰,娘老子來收拾衣服,只怕是被攆了出去。

「玉芳的娘可是走了?”

玉桂點了點頭:「奴婢將她送到了角門才回轉的。”

蘭芮沉默了半晌,環視了一圈,記起那個黃銅包角的大衣箱裡收著她的月例銀子,就讓玉桂打開來清點。待玉桂數出有一百一十兩整,便撿了五個十兩重的銀錠子讓玉桂包起來。

「你可知玉芳家住在哪裡?”

玉桂答道:「奴婢沒去過,不過府裡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後街上​​,玉芳的娘老子一個在大太太院子裡管漿洗,一個在後院管車馬,她家也該是住在後街上​​。”

「既然都在府裡做事,那你一會抽空將這銀子給她娘送去。玉芳跟了我一場,又是我累她被罰,這點銀子就當是補償她的罷。」她見屋中三人目露詫異,笑了笑,「這點銀子雖不值當什麼,但她拿著當本錢,做點力所能及的營生,也能糊口過活。”

望著行事與往日迥異的蘭芮,玉桂吃驚之餘,也是真心替玉芳高興。兩人一同在清風館做事,感情甚篤,玉芳挨了板子攆出府,名聲就壞了,再難找著活做,就是嫁人,稍微有些家底的只怕也擔心其人品不端正不敢娶。

這筆銀子,省著點花,足可以讓玉芳過一輩子了。

玉桂跪下替玉芳道了謝,磕頭時,她的淚終於流出來眼眶,為玉芳,也為她自己,為這清風館所有的下人。

擔驚受怕的日子,似乎有了盼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三章 兄妹情深

風聲異響,迎面一物飛來,蘭芮下意識的抬手去接,只一反手,襲來之物便握在了她的右掌之中。

只是,她還來不及去感歎這副身體乾淨俐落的身手,就被手中之物吸引住了——她接住的是一把長一尺寬一寸的短劍。純金打造的劍柄及劍鞘,劍鞘嵌著一圈泛著瑩瑩光澤的淡綠南珠。珍珠易得,但這種通體泛著綠光的南珠卻是極難尋的,而尋獲數十顆大小相同的,那更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只看這些南珠,她便知這把短劍是稀罕之物。

「朝思暮想之物拿在手裡感覺如何?”

撒花閃光綢的門簾被高高挑起,一個二十上下、身穿天青色直裰的清俊男子依門而立,他微微笑著,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蘭芮將目光從手中的短劍上移到來人身上,她知道,這便是這副身體的大哥蘭淵,一股熟悉之感慢慢湧了上來,她笑道:「大哥來了?”

很自然就出口的稱呼,沒有絲毫的猶豫。

蘭淵不等蘭芮招呼,自顧自的尋了一張凳子坐下,「這輕鴻劍三妹惦記了幾年,大哥今日就送給你,如何?”

他這一提,蘭芮記憶中便閃現了這把輕鴻劍的來歷——是他生母的遺物。如此貴重的東西,卻拿來送她這個假妹妹,她實在受之有愧。

「我不過是覺的珠子好看,隨口贊了幾句,並非真的想要,大哥還是收起來吧,免得我拿著,時時刻刻擔心這些珠子被人挖了去。”

「好不容易收羅來的兵器就這樣被祖母遣人拿走了,換做我也不好受,不過這些到底是身外之物,三妹就莫要放在心上了,只管安心養傷,等傷好了,祖母那裡的氣也消了,到時我再替你收羅幾件好的兵器來。蘭淵頓了一頓,斂去面上的微笑,目露誠摯,「輕鴻劍在我手中,不過是個念想,但三妹隨身帶著,卻是一件防身的好東西。”

先是推心置腹的安慰,又是真誠的送上心愛之物,饒是蘭芮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但此刻還是覺的暖暖的。她笑道:「我成天待在內宅之中,難不成還有人會來暗算我?哪用得著短劍防身?再說,我是真的不想動那些刀槍了。這次闖了禍,又差點丟了性命,我想了幾日,覺的祖母的話不無道理,女子嘛,終究還是要針黹技藝拿的出手才能讓人看重......」

一個從六歲起便開始舞刀弄槍人,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

蘭淵難以置信,緊緊的盯著對面那張平靜的臉,直到品出蘭芮眼中的堅持,才慢慢的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記起兩人一同在演武場上練習拳腳的日子,他不舍之余,更多的是惋惜。

沉默半晌,他才緩緩開口:「三妹到底還是被世俗的眼光所左右,忘了當初立下的志願了。不過也好,妹妹潛心學習針線,討了家中長輩的歡心,想來以後日子過的也比從前舒心。”

被人說中心事,蘭芮訕笑兩聲,轉而說起昨日的桂花糕來。

兄妹兩個閒話到掌燈時蘭淵才離去,他出門時並未帶走桌上的輕鴻劍。

蘭芮也未提醒,這樣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是忘記,而是故意落下,想這樣送與她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她再說,反而讓人覺的難堪。

她拔出輕鴻劍,精光立閃,寒意逼人。

她不覺怔了怔,忍不住想,劍鞘再奢華,也還是殺人的利器。

要是以前的那個她,或者會驚喜異常,會愛不釋手的反復欣賞,但是現在的她,立刻就將短劍插回劍鞘,生怕不小心割著手。

不管身體是不是還擁有從前的武技,這都只是她的本能反應。

剛讓玉桂將輕鴻劍收起,老太太房裡的大丫頭錦繡便來了,略問了幾句蘭芮的腿上,便將一隻黑漆食盒遞與一旁的玉桂,回頭笑著與蘭芮解釋:「這是老太太特地吩咐廚房給三小姐做的參湯,三小姐趕緊趁熱喝了。”

這會功夫,玉桂已將食盒中的參湯捧到了蘭芮跟前。

蘭芮表達了對老太太的謝意,又吩咐夏至請錦繡去外面吃茶,這才接過參湯。

這參湯三日之後才姍姍來遲,這裡面更多的,只怕是對她聽話的滿意,而非關心她的身體。

一屋子的刀槍棍棒換一碗參湯,值得與否,全在你怎麼看。

蘭芮吃完參湯,玉桂將碗洗淨裝回食盒,預備給在外間吃茶的錦繡送去,蘭芮開口叫住了她:「我若給錦繡賞錢,多少合適?”

從前這副身體大概從未賞賜過下人,蘭芮思索許久找不到答案,只得開口詢問。

果然,玉桂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打賞向來沒有定數,全憑主子高興。”

蘭芮早看出玉桂是謹言慎行之人,這樣的人,給出這樣的答案,倒也不奇怪。

「雖說沒有定數,但總該有個規矩的,不然家中豈不亂了套?”

玉桂想了想,道:「老太太那裡的賞賜,除了衣料、首飾、吃食這些,多是五兩銀子,也有八兩、十兩的;老爺太太們那裡比老太太少些,卻也少不了多少;各房的小姐因月錢不多,大多是賞一兩銀子。”

說到這,她抬頭看了蘭芮一眼,見她正凝神細聽,似乎真的對這些往日不屑一顧的人情往來很感興趣,不禁感歎,三小姐是真的變了。

權衡之下,她終是說了平日不敢說的話,「不過這也看賞的什麼人,要是掃灑的小丫鬟,有一百文買花戴的錢便罷了,若是像錦繡姐姐這樣在老太太跟前得意的人兒,自然就該多給些。”

蘭芮記得自己一月才十兩銀子的月錢,她還是大房嫡出的小姐,而老太太賞身邊的人出手便是十兩八兩的......這樣大的手面,錦繡又豈會將她的一兩銀子看在眼中。再者說,就是這一兩銀子的賞,她的月錢也只夠給十次,根本派不上用場。

「你翻一翻,看箱子裡有沒有我用不著的衣料、香粉、油脂這些,撿一件看的過眼的,趁還食盒的時候給錦繡。”

玉桂一面翻箱倒櫃,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眉頭微蹙的蘭芮:自打三小姐跌傷之後,連著四天都沒有發脾氣打人,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三小姐,你瞧瞧這個喜鵲登枝圖的香囊怎樣?是慶春坊出的,三小姐不喜歡花香,採買上的人送來後還一次都沒有用過呢。」見蘭芮點頭,她將箱籠拾掇整齊,提著食盒出去了。

須臾,玉桂回轉,進門就道:「錦繡姐姐一見香囊就愛不釋手,她本來要進來叩謝的,但又見時辰不早,怕打擾了三小姐將養,只說等改日再登門道謝。”

蘭芮突然想到了從前,那時賤男還沒有錢,但他會記得每個節日送一樣幾塊錢買來的髮卡之類的東西給她,她也是每次都樂的合不攏嘴,不管以後是不是戴那個土的掉渣的髮卡......

只不知錦繡是喜歡她的心意,還是喜歡那個香囊,或者兩者都不是。她倒是寧願錦繡喜歡的是香囊,這樣的人,往往最容易打發。

玉桂不知蘭芮心思,介面又道:「三小姐,錦繡姐姐還說,清風閣離老太太的小廚房不遠,三小姐要是想吃個蛋羹或者糕點,又嫌去大廚房遠的話,只管跟她說一聲就是。”

「錦繡是替祖母管小廚房的?」香囊這麼快就起作用了,這倒是蘭芮沒想到的。

「那倒不是,只錦繡姐姐做菜的手藝在咱們府裡是數一數二的,老太太想吃什麼,大多的時候是讓她去做,因此小廚房雖不是她管著,但小廚房裡的事都要過她的眼。”

蘭芮沉吟片刻,問:「方才那香囊值多少銀子?”

話題轉的太快,玉桂有些跟不上,愣了一下才道:「慶春坊出的尋常香囊要一兩銀子一個,但這個喜鵲登枝用的是金線,恐怕得值五兩銀子。不僅如此,慶春坊的東家性子怪,一個花樣的繡品只讓做幾個,至多也就十多個,若不是京城勳貴,那些商戶人家拿著銀子也買不著。”

蘭芮微微笑了起來,難怪。



第四章 初見家人

蘭家入京一年,現在住的宅子也是皇上當時賜的,坐落在公侯之家雲集的西城,佔據半條威武胡同。這座宅子前的主人是涼國公,泰和三年涼國公因忤逆聖意被奪了爵,一家人從此遷出京城,此後三十年這座宅子便一直空著。

雖說是百年老宅,又三十年未住過人,但蘭家入住之前內務府曾經派人翻修過一次,蘭家入住之後更是大修小補數次,如今看著重樓疊院、亭臺樓閣俱是簇新雅致,莫說當初的破敗,便是半點陳舊都不見。

蘭府正中有一處人工開鑿的湖泊,十畝大小,名喚陽明湖。府裡四座主院便是繞湖而建,各院中間又套著小院,用花園廊坊連接,大大小小共有四五百間屋舍。

蘭芮所住的清風館,便是處在大房所在觀荷院一角。

雖有這副身體的記憶,但這時行走在花園中的廊坊之間,她心中還是忍不住驚歎——實在太大了!

都說傷經動骨一百天,蘭芮只是踝骨骨折,傷的並不算重,但還是足足養了四個月才能下地行走,從中秋起一直養到年關將至。

這四個月,除了蘭淵時常來看她,「至親」們只偶爾送些吃食來,人依舊沒有露面。受命代替主子來探問病情的媽媽們,永久不變的解釋是:怕打擾三小姐將養,自家主子不便前來探望!

不過於她來講,親人不露面未必就不是好事。她因此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慢慢適應,再間或傳出願意痛改前非的意思到各院去,誰都只當她是這次受了教訓而不會對她的轉變生疑。

玉桂幾個,因她時刻表現出的善意,也與她親近起來,忠心為主還說不上,可至少與她講話不再戰戰兢兢。

腿傷痊癒,再沒有理由窩在清風館,她須得到長輩院中去問安。

她打聽過,住水瀾館的雙胞胎姐姐蘭茉每日卯正出門,先去觀荷院正院陪母親文夫人用過早點,再一起去勁松居老太太那裡立規矩。水瀾館與清風館分別處在觀荷院的一南一北,到主院的距離相差不多,因此她也選擇卯正出門。

轉過主院前的影壁,蘭芮與一個穿著桃紅湘綢做面的白狐斗篷的少女走了個面對面。

粉面含春,丹唇嬌豔,著實是難的一見的美女。桃紅這樣嬌豔的顏色,穿在旁人身上只會讓人覺的俗豔,往她身上一放,反而穿出清新雅致來。

蘭芮自打照過鏡子之後,便對這副身體的容貌信心十足,此刻一見這位雙胞胎姐姐,她的信心立刻就減了五分。

蘭芮笑著打招呼:「二姐起的真早。”

「咦?三妹,怎麼是你?」蘭茉很是意外,不過很快換上甜甜的笑容,「因擔心你的傷勢,娘親這幾月一個安穩覺都不曾睡過,如今她知道痊癒,不知該多高興呢。”

蘭芮嘴角幾乎不可見的翹了翹,這位姐姐說謊並不高明,她半月前方能下地時,就派玉桂去了各院「報喜」,若文夫人真的高興,為何不來清風館瞧一瞧?

這副身體種下了什麼樣的因,才會結下這樣的果呢?她憑藉記憶找不出答案,但她也不想去找答案,她今日來這裡,是想改變這種局面。

閒話幾句,蘭茉捂著手呵了一口熱氣,「娘親只怕早已經起了,咱們快進去吧,免得站在這裡吹冷風。”

蘭芮自然求之不得。

到門前,替兩人打簾子的小丫頭看見蘭芮後明顯愣一下,而後屈膝跟她們見禮。

一簾之隔,屋外冷風如刀割,屋內卻暖意融融。

「娘,凍死我了!」一進門,蘭茉便撲進了暖炕上坐著的團臉貴婦懷中撒起嬌來。

「瞧瞧你,年紀也不小了,卻一點規矩都不懂,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文夫人口裡說著責備的話,眼中卻盡是寵溺的笑容,她摸著女兒冰冷的手,忍不住嗔道,「這大冷的天,也不知讓人攏個手爐,活該你受凍!”

「就幾步路,哪用麻煩?”

見兩人親昵的情形,蘭芮不知該學姐姐那樣撲過去,還是正經行禮請安。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屈膝行了禮——與陌生人撒嬌,她做不出來。

「娘。”

隨著這聲呼喚,文夫人這才發現房中還立著另一個女兒,她微微一怔之後才拍了拍身邊的炕面,「聽說你腿傷好了?過來讓我瞧瞧。”

蘭芮乖覺的坐了過去,垂首任由文夫人打量。她能感覺出,與看蘭茉時的寵溺不同,看她的時候,文夫人目光中更多的是審視,是淡淡的、沒有任何熱度的。

「聽說你將屋子裡兵器交給了老太太保管?”

蘭芮低頭應了聲是。

文夫人微微頷首,「你能如此懂事,也不枉費我一番苦心,老爺過一陣從江南回來,見你這樣聽話肯定也高興。”

說著話,丫頭已經將早點擺好。

一碟翡翠茴香包、一碗小米粥,外加五六樣小菜,將朱漆的炕桌擺的滿滿登登。

用過飯,文夫人與蘭芮、蘭茉一同去勁松居。

她們到時,老太太還沒起,有丫頭回說老太太是因昨晚睡得太晚所以還沒醒。她們又去了穿堂,在那裡,早已經坐滿了花團錦簇的女子。

左首圈椅上坐的綾襖貴婦是二房的趙夫人,她身後立著兩個少女,一個十三四歲,穿著銀紅百蝶穿花窄袖短襖,身形豐滿,眉眼與趙夫人有七分相似。另一個同樣妝扮,只年歲要小些,**歲的模樣,雖身形還未長開,可只憑精緻的眉眼便知以後必定是容貌出眾的女子。

年歲大些的是二房趙夫人所出的蘭芝,僅比蘭茉蘭芮晚一月出生,家中排行第四,年歲小些的是三房的庶女,六小姐蘭芸。

三房的吳夫人進門十年無所出,又是個性子沉悶的,此刻靜靜的坐在趙夫人對面的高背椅上。

蘭芮憑藉記憶與各人廝見了。趙夫人拉著她上下審視了一番,吳夫人問了兩句表示關切,蘭芝與蘭芸,也只說了兩句場面話,而後各人又將話題轉到別處去,誰也沒再多看她一眼。

辰初,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頭錦蓮來回話,說老太太終於醒了,聽得此言,穿堂中閒話眾人立刻收了聲,隨著錦蓮魚貫去了上房。

老太太盤膝坐在臨窗鋪著猩紅毛氈的大炕上,額上戴著綴珠的抹額,身上穿著五金刻絲石青灰鼠襖子,通身的富貴之氣。她原是衡陽郡主的獨女,真正的龍子龍孫,身份尊貴,饒是郡主郡馬過世多年,娘家又無兄弟姐妹扶持,但這屋中的眾人誰也不敢小瞧了她。

老太太笑吟吟的受了眾人的禮,讓各人坐下,由著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妯娌三個服侍著用了早飯。

用清茶漱了口,老太太終於瞧見了角落裡的蘭茉,「三丫頭腿好了?”

百無聊賴中猛然被點名,蘭芮一時沒醒悟過來,直到旁邊的蘭芸扯了她衣角一下,才知老太太這是與她講話,趕緊上前一步施了一禮:「是,孫女不孝,勞祖母擔心了。”

老太太頓時斂去笑容,厲聲道:「我老太太擔心一下算不得什麼,只是你娘跟前可得好好磕一個頭!為著你,她在人前陪盡小心!你可知你打的是誰?捅了多大的簍子?你連安陸侯世子胡延都敢去招惹!要不是胡家二少爺機敏,點炮仗驚了你的馬,還不知你會犯下什麼大錯來!”

不是那人在鬧市欺行霸市麼?怎老太太說的與記憶中的事實有出入?蘭芮不敢爭辯,屏聲靜氣的聽著老太太的訓斥。

文夫人趕緊上前扶著老太太,替她拍著後背順氣,「老太太息怒,都是媳婦教女無方,媳婦今後一定對她嚴加管教,不讓她出去招惹是非。”

老太太吃了一口趙夫人恰時送過來的茶,又道:「咱們蘭家雖是行武出身,但卻也是大陳一等一的人家,家中女兒自然不能同那些三大五粗的普通軍戶的女兒一樣,以舞刀弄槍為榮!你再出去鬧上幾回,不僅你落了個不守規矩的名聲,還會帶累你幾個姐妹的聲名!罷了,看在你這些日子還算聽話,從前的事情我也不去追究,但從今日起,你好好跟著你幾個姐妹學習針黹繡藝!”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蘭芮身上,雖無人出聲,但看其神色,似乎都對她「敗壞」家中名聲一事恨之入骨。

如此情形之下,她也顧不得計較地磚是否冰冷,趕緊跪下認錯,「經此一事險些丟了性命,孫女已經知道錯了。從今以後一定謹記祖母的教誨,好好在家學習繡藝針線,請祖母放心。”

老太太臉色微霽:「這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日後要做到才行。”

「是。”

一旁的蘭芸笑著將蘭芮拉了起來,笑道:「老太太都不計較了,三姐姐趕緊起來吧,地上涼,落下病根反而不好。”

「咦,老太太今日換了茶?”

「是啊,往日上的都是碧螺春,今兒上的可是西湖龍井。”

一時間,屋中眾人的話頭轉到了茶上去,誰也不再搭理蘭芮。

蘭芮微微歎了一口氣。

最難受的不是惡語相向,而是徹底的被無視。

如果可以自得其樂的在清風館住一輩子,被無視倒也沒什麼要緊,可她今年十四歲,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如果被人隨便指給阿貓阿狗,她如何甘心?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2-10 09:35 PM 編輯

第五章 一家親

老太太無事喜歡鬥牌,旁人為了湊趣,總會想方設法在勁松居設牌局。

今日便是由趙夫人起頭,「幾天沒摸牌,手都癢了,老太太就陪我們幾個玩幾局罷。」

老太太嗔道:「我這裡的牌局哪年不是從初一開到十五?這都年根兒了,你還怕沒你摸牌的時間?且說了,眼看就要過年,採買置辦年貨、店舖查帳、查收莊上一年收成,樁樁件件的都是事情,我哪有這閒工夫鬥牌?你想玩,拖你大嫂、你弟妹去,你們妯娌三個好好的回自個兒院子玩去。」

「哪有婆母為家事操勞,我們這些做兒媳的卻在一旁鬥牌取樂的?」趙夫人妍妍笑著,回頭拉了吳夫人一把,將她扯到老太太跟前來,「三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老太太,左右我們妯娌三個都無事,不如各自領一件差事,一來當是歷練,二來也可以給老太太分憂,老太太看怎樣?」

「二嫂說的,什麼時候錯過?不過二嫂也知道,我身子一向不好,有替老太太分憂的這份心,可就是沒這份力。」吳夫人淡笑著,心中則暗自惱怒,既厭惡趙夫人打蛇隨桿上的性子,又恨她凡事都將她扯上。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夫人,「既然老二媳婦願意討這麻煩,我倒也樂的輕鬆。這樣,老大家的負責替下人置過年新衣,老二家的負責掃灑和看管過年設宴時的家什擺件兒,老三家的既然身子不好,那就給你派一件輕省的,你來負責督帳。每年進了臘月,莊頭與店舖的掌櫃便會送上一年的帳冊讓帳房查看,這督帳呢,就是在旁看著一點,免得帳房有所遺漏。」

聽得如此分派,平日妙語連珠的趙夫人一時竟忘了說話,笑容僵在臉上。 蘭家三兄弟,只蘭千騎不是老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又因他得過且過不思進取的性子,到現在都沒能謀得一官半職。趙夫人自己出身的門第又低,只祖父做過一任知府,在蘭千騎的前途上使不上力。兩人靠著家中的給養過日子,其中的窘迫可想而知。

趙夫人拼了命想要將管家的事情攬到自個兒身上,就是為了從中賺點銀子花銷。好不容易說服老太太將管家的事情分出來一點,卻攤上最苦最累又無油水的差事,而得便宜的卻是旁人,她心頭懊惱,偏又不能拒絕。

年底查帳,那些外頭的掌櫃、莊頭總有孝敬,吳夫人沒料到老太太會將這樣好的差事派給她,倒是愣了一愣,她陪嫁豐厚,並未將這些蠅頭小利看在眼中,可轉身瞧見趙夫人耷拉著臉,只覺暢快,便爽快的應承下來。

文夫人領的差事說不上苦累,也沒有好處可撿,只需按往年定例吩咐身邊的人行事即可,因此最後開口:「難為老太太信任媳婦,媳婦一定將下人的過年衣裳辦的妥妥帖帖。」

老太太連聲稱好,吩咐先前管這些差事的媽媽們進來與文夫人幾個交接。

待交接清楚,老太太又將文夫人叫到跟前,「我知你為著三丫頭操了不少心,可也別因此耽誤了淵哥兒,他過完年都二十了,卻連親事都不曾定下,要知道千乘像他這個年紀時都已經做了父親......」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有些發僵。老太太怪責她沒為原配的兒子張羅親事,就是說她這繼母做的不合格,並非賢妻良母!而且這話還當著妯娌小輩的面講,簡直就是當眾打她的臉!

「媳婦心中已有幾個人選,只是一時拿不準,想等過年後再挨個請來家中做客,趁機觀察一下各自的品格。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你要記在心裡才好。」

蘭芮目睹了一場掩飾在慈孝之下的爭鬥,見識了老太太談笑間就將幾個兒媳制住,她只覺的腦門發疼。

等一屋子的人盡數散去,老太太閉眼倚在了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上。

「老太太身子要緊,何苦跟小輩置氣?氣壞了身子倒不值當。」

秦媽媽撤下炕桌上已經冰涼的茶水,重新讓人上了一杯蓮子茶。她本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後來配了採買上的管事劉福喜,便依舊留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二十年相處下來,秦媽媽雖看不透老太太的心思,但其喜怒卻早已摸熟。

老太太哼了一聲,「幾個兒媳婦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只苦了我這老婆子,頤養天年的年紀還要為她們操勞。老大家的呢,一點容人的肚量都沒有,對淵哥兒是這樣,對三丫頭也是這樣,一味的不理不問,看將三丫頭都養成了什麼樣子!聽說整整四個月就沒登過清風館的門,這也是當母親該有的樣子?老二家的更不必說,一天到晚就知算計家中的銀錢,不知好好輔佐自家男人,沒點出息!三個裡頭,反倒是老三家的最得我的心,哎——偏她又進門十年沒有生養。」

「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子為孩子操心,什麼時候是個頭?老太太你說是不是?」

秦媽媽一番安慰,總算讓老太太重新展露了笑容。

*******

從勁松居出來已近中午,蘭茉吵著要陪文夫人一同用飯,文夫人笑著應允,回頭看見蘭芮還跟著,眉頭一皺,「你腿傷才好,到處亂走做什麼?趕緊回去歇著。」

關切的話語中,卻透出深深的厭惡。

蘭芮立在原地,靜靜的看著親密無間的母女倆轉過拐角,消失在夾道深處。

「三姐姐,大冷的天你站在風口上做什麼?」

身後傳來一個輕快的聲音,蘭芮轉身,見是蘭芝跟兩個丫頭站在不遠的一株梅花下面,也不知在那裡立了多久,此刻正笑盈盈的看著她。

她只得笑著迎上去,「腿傷才愈,走幾步就累的慌,我站在這裡歇歇腳,倒是四妹好興致,如此冷的天還在此賞梅。」

蘭芝亦是一臉笑意:「三姐姐,有些事情是註定了的,你且看的淡一些,一味的傷心,傷了身子倒不好。」

「多謝四妹關心,我省的。」蘭芮笑道,她這位僅比她小一月的妹妹不會無緣無故說些無謂的話,肯定是將方纔文夫人的話聽了個實打實。

蘭芝拉起蘭芮的手,只一握,便嚷了起來:「三姐姐,你瞧瞧你這手,凍的冰淩子似的,左右我的翠微館不遠,趕緊跟我去,我讓人給你攏個手爐暖一暖。」

「四妹也站了一上午,我就不去叨擾四妹了,再說,清風館也不遠,我走幾步就到了,還是等過幾日天氣晴好了,我再去翠微館坐坐。」

蘭芮婉轉的拒絕,今日的見聞,讓她對這副身體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在沒有摸清家中利害關係之前,她不想與人太過親近,免得一不小心被人利用。

蘭芝臉上閃過失望,不再堅持,與蘭芮分手道別,沒回翠微館,而是直接去了趙夫人的海棠院。

趙夫人見進來的只女兒一人,趕緊拉她坐下詢問:「三丫頭呢,你沒見著她?」

蘭芝絞著手中的銀粉絲巾,恨恨的道:「我去時,正巧看見大伯母訓斥她,估計她心頭正不得勁,所以說什麼也不肯來翠微館。」

一聽這話,趙夫人頓了頓足,一根水蔥似的指頭就戳到了女兒的額頭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你啊!你大伯母訓斥她,咱們這時示好,她自然而然就將你視為知己了,這是多好的機會?你竟然就放她去了!」

蘭芝躲了開去,新月似的秀眉微微一顰,「依著我看,她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大伯母又不待見她,她能知道些什麼?叫了來也探不出個所以然。再說,娘又不是沒見過她單手劈樹,我怎敢去強拉她?要是一個不小心讓她將我的手臂擰傷,真是得不償失。」

經女兒一提,趙夫人也想起蘭芮那些「豐功偉績」,只得歎了一口氣,低頭沉思起來



第六章 主僕交心

有些事是註定了的......

一路上,蘭芮都在琢磨蘭芝的這句話。她初聽這話只覺的是普通的安慰之語,但細細一琢磨,便覺的蘭芝似乎是話裡有話,可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時又琢磨不透,及至回到清風館,她依舊沒理出個頭緒。

夏至在房中看著炭盆,見蘭芮進門,立刻將一個早就備好的手爐遞上。

有手爐的溫暖,蘭芮凍僵的手指慢慢的恢復知覺。冬至開始,各院就開始燒火炕,清風館上房當中還擺著一隻象鼻三足鰍沿鎏金大火盆,兩樣一併用,將屋內隨時都烘的暖融融的,所以她往日養傷不出門時根本用不著手爐。因此今日她臨時起意要去晨昏定省,屋中的丫頭慌了手腳,現攏來不及,只得讓她空手出門。

玉桂替蘭芮脫去斗篷,擁著她在暖炕上坐好,隨後就要去廚房傳飯,夏至拉住她,「霜降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已經去傳飯了,姐姐還是先回房去暖和暖和。」

蘭芮聞言,抬頭打量玉桂一番,才知她早已凍得雙唇發紫,就嗔道:「你在勁松居候著我,也不知撿一處背風暖和的地方。還不快上炕來暖一暖?」

玉桂猶豫了片刻,側身在炕沿上坐了,蘭芮見她坐的辛苦,知她守著規矩不敢逾越,索性讓她回房去,哪知須臾之後,她竟又回來了,身後跟著個端著食盤的廚房小丫頭。

「玉桂姐姐就是閒不住的性子。」夏至打趣一句,趕緊將炕桌挪到蘭芮跟前,同玉桂一起擺飯,擺好,玉桂才向蘭芮解釋起來,「方纔奴婢出去時,正巧碰見東角門上的任四兩家的來尋霜降,說是霜降的娘來了,奴婢想大冷的天讓人在門外久等只怕凍壞了,就自作主張的讓霜降先去東角門見她娘,奴婢來替她擺飯。

蘭家的規矩,老太太房中四個一等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三等及小丫頭沒有定數,只視情況隨時添補。文夫人等房中大丫頭相同,二等、三等丫頭都比老太太少一半,而小姐房中則是四個二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至於各院的管事媽媽,則沒有定數。

沒人願意來清風館,秦媽媽好不容易才湊了兩個二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如今玉芳被攆了,也無人想起清風館丫頭不夠,就只玉桂跟霜降、夏至三個湊合著。此時霜降去了東角門,又是飯時,房中不能只留夏至一人服侍,玉桂自然就不能去休息。

三人做六人的活,自然疲累不堪,蘭芮看了看炕前侍立的霜降跟夏至,兩人俱是面色蒼白眼下發青,一看就是勞累過度的模樣。玉桂年歲大些,但也才十五歲,而夏至跟霜降都才十二歲,都是長身體的年紀,如此操勞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用過飯,蘭芮看著玉桂與夏至收拾好碗筷,這才吩咐玉桂去一趟望月齋,將老太太讓文夫人給蘭淵定親一事告訴望月齋的楊桃。楊桃是蘭家從忠州帶來京城的,八歲時就在蘭淵身邊服侍,蘭芮記得她是最得蘭淵信任的丫頭,將這事告訴她,就等於告訴了蘭淵。

養傷四月,只蘭淵一人時常來清風館探望,這份兄妹之情蘭芮承了,便應該以妹妹的身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末了,她又囑咐玉桂辦好事不用回來,自個兒在廂房中歇一歇。

玉桂應下,眼角微微有些濕,進蘭家十年,也提心吊膽的過了十年。

玉桂一走,蘭芮就讓夏至鋪褥子,她不到卯時便起了床,此時她也是真的累了。待她醒來,已是申初,見玉桂聚精會神的坐在火炕前的錦杌上打絡子,就知她已經小睡了一覺。

玉桂聽得炕上有響動,抬頭見蘭芮睡醒,忙放下手中的絡子,服侍著蘭芮起身。

「奴婢已經將三小姐交代的話說與了楊桃姐姐知曉,楊桃姐姐說等大少爺從魯先生處回來,便尋機會告訴大少爺。」

蘭芮點了點頭,「那就好。」

玉桂遲疑一下,終是開了口:「三小姐,奴婢聽楊桃姐姐說,魯先生聽說三小姐將一身的武藝丟棄後三日沒吃下飯去,幾次想要來清風館見三小姐,但都被大少爺勸住了。」

蘭芮驚訝的張了張嘴,她沒想到竟然有人會為她的棄武吃不下飯去!不過很快又覺的這在情理之中。

魯先生是蘭家長期供養的拳腳師傅,為人從來就是灑脫不羈,頗有些視禮教為糞土的架勢,屬於至情至性之人。若不是當初蘭千乘於他有恩,他根本不會留在蘭家做拳腳師傅。

蘭芮習武的天賦,就是他發掘出來的,而後又是他一直悉心教導的。教騎射的冷先生因蘭芮是女兒身,又擔心老太太等人惱怒,開始一直不肯教授,後來也是他出面說服的。可以說,蘭芮如今在拳腳騎射上的成就,有一半是因魯先生傾心的付出才獲得的。所以,蘭芮棄武,他心中的失望之情在所難免。

想起這些,雖早已不是從前那的人,可蘭芮還是心懷愧疚。

玉桂見蘭芮目光飄忽不定,一臉的悵色,就有些後悔多嘴,可一想這事無論她說與不說,蘭芮早晚都會知道,因此不作多想,轉而安慰起蘭芮來。只是她不知蘭芮心中想法,說出來的安慰之詞難免泛泛,說的多了,自己都覺的無勸慰人的本領,遂閉了嘴。

屋內氣氛沉默,主僕二人正無話可說時,霜降與夏至悄然進屋,見過蘭芮,一人接過玉桂手中的活收疊被褥,一人捧過妝奩,替蘭芮梳頭。

「咦,你的臉怎麼了?」蘭芮驚問。

霜降下意識的側了側頭,她來上房前已經用蜜粉掩去了掌印,進屋後又極力側著頭,可她右臉腫如饅頭,領的又是替蘭芮梳頭的活兒,還是讓蘭芮從銅鏡中瞧出了端倪。

在蘭芮的追問下,霜降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玉桂與夏至齊齊吸了一口氣,賣身為奴的人,怎能隨意在主子跟前落淚?每一個進入蘭府的下人,不管是新買的還是家生子,都會被告誡一番,他們從此再沒有喜怒哀樂。

蘭芮再不是從前那個養在閨中的小姐,世態炎涼她看的太多,因而就是霜降不說,她也能猜出幾分緣由。

「下一次你娘再動手時,你只需告訴她,她拿了蘭家的銀子,你就已經是蘭家的人,她沒有資格再動你一根指頭。」

霜降一愣,細細體味出蘭芮話裡的關切之意,再想心中的委屈,非但沒有止住淚,反而抽泣起來。

一旁的玉桂見蘭芮並未動氣,上前拉了霜降一把,「三小姐這裡有我和夏至,你先回房去,絞個熱帕子敷一敷臉。」

一番拖拽,很快將霜降拉了出去,出門後忍不住小聲告誡,「你有什麼難處,只管跟我說,三小姐跟前我替你頂著就是,你怎麼能不知深淺的跑去三小姐哭鬧?這也是現在,要是擱在從前,指不定就得挨一頓板子。罷了,快快收聲罷,一會傳到秦媽媽耳中,罰你在這冰天雪地裡跪一個時辰你的腿也就廢了。」

這些話,盡數落入耳力極好的蘭芮耳中,她微微一笑,心想,玉桂倒是個面冷心熱的。她轉頭看著與霜降一同進門的夏至,「你回頭問問霜降是怎麼回事,如果她有難處,就來回了我,是我能出面的處置的,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們都是我身邊的人,護不住你們的周全,我也不配當你們的主子。」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夏至心頭一顫,同樣也讓預備挑簾而入的玉桂心中動容。

得到如此允諾,夏至稍微一遲疑,就將自己知曉的緣故說了出來。

「霜降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家中靠著幾畝薄田過日,雖說不富裕但也過的下去。可今年六月一場山洪不但將她家的老房子沖走了,還將她爹也給沖走了。地中絕了收,家中房子又被沖走,她娘就將她賣了替她爹下葬。她本以為冬麥收上來後家中日子就會好轉,哪知這才過了半年時間,她娘又來問她要錢,還說過兩日要將她弟弟賣給耍把式賣藝的,她不同意,與她娘在門上爭吵了兩句,倒被她娘打了一耳光。三小姐或許不知,賣入普通人家給人做伴當或者小廝,倒也沒什麼,可這要是進了耍把式賣藝人的手中,被逼著學那一身本領,那是九死一生......」

「霜降的弟弟多大了?」蘭芮眉頭緊蹙,她主動說明霜降,是想以心換心,中間少不得存了兩分功利之心,但聽到其中還牽涉到賣孩子,她反而堅定了攬下事情的決心。

「回三小姐,奴婢方才問過,霜降說她弟弟過了年才六歲。」這次答話的是悄然進門的玉桂。

蘭芮心頭一緊,沉吟片刻,吩咐玉桂,「你去問明白霜降家的住址,我自有安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七章 師徒情誼

望月齋是一處只有五間正房的小院,處在大房的觀荷院跟二房的海棠院之間,有一條不必經過二門而直通外院的夾道。原主人涼國公將其獨立建于四大主院之外,作何用處已經無從得知,但蘭淵一見之下就愛上了它的清幽和便捷,在老太太跟前磨了許久的嘴唇才得以搬了進去。

蘭芮隨迎出來的楊桃穿過垂花門,雖是傷癒後第一次來,但有往日的記憶,一路行來所遇的一樹一景都覺的好像是長在心裡似的,反而比清風館更讓她熟悉。

「三妹妹有事只管使人來叫我一聲就是,天寒地凍的卻非要親自跑這麼一趟。”

蘭淵裹著一件玄色斗篷立在屋簷下的青石臺階上,頎長挺拔的身材再配上他那溫和乾淨的俊臉,讓蘭芮生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

品味出他嗔怪的話裡包含著濃濃的關切,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後院玻璃花棚中的那些花兒草兒的,一點風霜也經不起!再說了,我來望月齋就必定有事?不興我出來走走?”

言罷,她憑著記憶,當先往以前常去的西側暖廳走。

蘭淵大笑出聲,等他看出蘭芮的用意,急的跺了跺腳。暗道一聲要遭的時間,蘭芮已經挑開了厚重的棉簾子,根本沒留給他出言阻止的機會。

其實,當蘭芮挑開棉簾子的那一瞬就已經後悔,她沒想到屋中的火炕上竟還坐著一個面若寒霜、雙目噴火的男子。而且此人她也認識,正是讓她心生愧疚的拳腳師傅魯先生魯崇明。

此時若進去,她實在不知如何解釋棄武一事,可兩人已經照面,裝作若無其事的退回屋外又不可能,稍微一猶豫,她還是頂著那憤怒的目光低頭走了進去。

「見過魯先生。”

「不過是摔傷腿這麼點小小的挫折,你就要放棄潛心學習多年的武技?!且不說你置我與冷先生多年的苦心教導於何處,就是你自己八年來起早貪黑操練的這份辛苦,你也是對不起!一點點的挫折都經不起,將來如何經歷風雨,如何橫刀立馬于鞍前,如何統領千軍萬馬?”

蘭芮將頭又低了三分,全然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她在秦媽媽來收兵器時毅然的選擇放棄武技,當時的目的只有一個,想在蘭家的後宅裡過幾天舒心的日子,根本沒去想或許會有人因她放棄武技傷心失望。而現在得知她的選擇讓人失望至極,她受幾句斥責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痛心疾首的一番斥責沒換來一點回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無作用,這讓魯崇明為之氣悶。他瞥見炕桌前的博古架上擺著一柄蘭淵平日裡把玩的精鋼匕首,抬手取來又反手拋出,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匕首在蘭芮眼前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而後穩穩的落在了她裙擺前不足一寸的地磚上。

寒光四射,蘭芮驚奇的發現,她竟然沒有後退半步,倒是聽耳邊傳來玉桂輕輕的抽氣聲。

蘭淵此時已經跟了進來,見到這陣勢就知魯崇明的執拗脾氣又犯了,趕緊一揮手讓楊桃玉桂等幾個丫頭退到院中,而後笑著兩邊和稀泥:「都說怒大傷肝,魯先生有話好好說,氣傷了身體倒不好......三妹妹,你也別愣著,趕緊跟魯先生陪個不是。

魯崇明目不斜視,完全忽略蘭淵的存在,只直直的盯著蘭芮,冷聲道:「你若當我是你先生,立刻就將這匕首撿起來,然後還如從前一樣跟著我和冷先生習武。”

若是不撿又如何,魯崇明沒說,但蘭芮和蘭淵都聽出來了,兩人俱是一愣,都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來。

蘭淵上前一步,躬下身去,手還未觸及匕首,匕首的柄卻已經被蘭芮握在了手中。

魯崇明冷峻的臉上多了一抹笑意,而蘭淵,亦是目露欣喜。

蘭芮笑了笑,雙手將匕首捧到了魯崇明跟前:「先生對我的這份恩情,我時刻記在心中,就是先生不認我這個學生,我也一刻不敢將先生的恩情拋諸腦後。只是,京城民風畢竟不同于忠州......習武一事,我是真的不願繼續......至少,當著眾人的面我再不會舞刀弄槍。”

魯崇明臉上的剛剛露出的笑容慢慢僵滯,他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複又長歎一聲,接過蘭芮手中的匕首,飄然而去。

事態如此發展,蘭芮也只能微微搖頭:如此的師傅,才會有這副身體這樣的學生。

相較于魯崇明,蘭淵更能體會蘭芮的難處,他輕笑一聲打破沉默,「三妹妹不用過於自責,魯先生為人最是灑脫,他今日接了匕首,便表示原諒了妹妹。不過三妹妹今日倒是讓我刮目相看,我原以為三妹妹是言出必行之人,沒想到三妹妹竟也學會了陽奉陰違。”

蘭芮沒去計較蘭淵話裡的打趣,說起到望月齋的目的來。

“……我出府不便,身邊也沒有可以出門辦事的人,就想請大哥使個人去一趟密雲的霜降家,一是看一看那孩子,二是送一兩銀子過去,順便給霜降娘帶一句話,說,只要她不將那孩子賣出去,我這裡每月給她送五百文銅錢過去。”

蘭淵很不以為然,道:「每月五百文錢是小事,我使個人去一趟密雲也是小事,但下人的事情,三妹妹沒必要去操心。要說窮困,願意將兒女賣身為奴的有幾個家中好過的?若是咱們都像三妹妹這般去操心,那正經事一樣別想做,每日盡去操心這些閒事了。”

「我並非想朝自己身上攬事。大哥也知道,我從前對她們動輒打罵,讓她們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這幾月我也想明白了,我不是要她們畏懼我,而是希望她們能跟我貼心。」在蘭淵純淨明亮的笑容前,蘭芮不想撒謊。

大宅門裡忠僕有多重要,蘭淵身為半個孤兒,又如何不知?他注視了蘭芮一瞬,了然一笑,鄭重的允諾了下來。

「三妹妹也長大了,知道了為自己打算。”

聽到這樣的感歎,蘭芮可有可無的笑笑。

兄妹倆又說了一會話,蘭芮看差不多到了去勁松居問安的時辰,便告辭出來。蘭淵將她送到望月齋外的垂花門,臨別前,輕聲道:「多謝三妹妹讓人送信與我......那事我早就有了計較,三妹妹無需替我擔心。”

蘭芮微微一愣,才明白他說的是議親一事,想要說不用謝,但蘭淵已經催促她快走,一點也沒有準備深談下去的打算。

短暫的錯愕之後,蘭芮抿嘴一笑,往觀荷院而去。

目送那抹淡綠的身影遠去,蘭淵才緩緩轉身,喚來楊桃:「魯先生從哪兒走的?”

「回大少爺,魯先生是從湖邊的夾道出的內院。」楊桃恭聲答完,抬頭見蘭淵眉頭緊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隨三小姐來的玉桂奴婢特地囑咐過,讓她不要對外人提及在內院見過魯先生,想來她也不會亂說。以前不大接觸,只覺的玉桂是個悶葫蘆的性子,她這兩次來望月齋替三小姐傳話,奴婢才發覺她原來只是話不多,而人卻是個聰明且又知道分寸的。”

蘭淵嘴角一揚,哂笑道:「三妹妹院子裡前前後後攆了幾十個丫頭,少有能待上半年的,她卻在三妹妹身邊六七年,這樣的人又怎會是個笨的?她以前沉默寡言那是藏拙,如今得了三妹妹的倚重,身上的聰明勁若是再不表露出來,只怕三妹妹該換人了。”

楊桃遲疑道:「三小姐性子直爽,玉桂這樣的人留在她身邊......」

蘭淵擺擺手,止住了她再說,「你去辦兩件事,一是設法打聽清楚大太太最近與哪些人家走的近,二是讓慶和去一趟密雲。”



第八章 挑唆

蘭芮算準時間到觀荷院主院,沒想到撲了個空,文夫人與蘭茉已經先一步出門。從小丫頭口中聽說這個消息,蘭芮只得無奈的笑笑,心想文夫人只怕是早已忘記自己除了蘭茉以外還有另一個女兒。

蘭芮轉身又去了勁松居,她到時,各房的夫人小姐們已到齊,都圍在老太太身邊湊趣。

打簾子的小丫頭往裡報:「三小姐來了」。

蘭芮趁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的時間,上前與各人見了禮,又道了歉,說自個兒來晚了。

趙夫人笑道:「你腿傷才好,晚一點本就沒什麼,更何況今兒是我們聽說大哥要回來,來的早了。”

蘭千乘自從接任了中軍都督府掌印都督後,就一直奉旨在江南督查軍務,已經七八個月沒有回過京城。就因為他不在京城,蘭芮這些日子幾乎沒去想過這位父親,因此陡然聽說其要回來,不免怔了怔,吃驚的神色一時沒有收住掛在了臉上。

趙夫人將這份驚異看在眼中,回頭與文夫人道,「大嫂,看三丫頭的樣子似乎不知道大哥今日要回家,該不是你事忙,忘了派人去跟她說一聲。”

文夫人真的是一時沒想起來,可早上才被老太太當眾打了臉,這會兒又讓趙夫人揪出錯處來......她笑了笑,將蘭芮拉到身邊,「你這丫頭,方才去哪兒了?方才接到中軍都督府衙門的信,說你爹已經回了京城,正在宮中面聖,一會估計就會到家......大家都在老太太房中侯著,偏我派去給你送信的丫頭說你不在院中......」說著,重重的捏了捏蘭芮的手心。

如此明顯的暗示,蘭芮自然明瞭文夫人是要她說謊。她也想趁機緩和與文夫人的關係,因此笑道:「我在屋中躺了幾個月,實在覺的悶得慌,就在院中走了走,順便去了趟望月齋看大哥,後來見時間差不多,就直接來了勁松居,想來是與娘派去清風館送信的人走岔了。

文夫人滿意的笑了笑,鬆開了蘭芮的手,「原來是這樣。”

趙夫人只是不信,「這樣說來,倒是清風館的下人不盡心了?如果是有心的,漫說是知道三丫頭去瞭望月齋,就是不知道,有這樣重要的事情,也應該去各處找尋找尋。這樣的丫頭,真該打一頓板子攆出去。”

本來就是文夫人隨口編的搪塞之詞,若是清風館的人被叫來一問,不上兩句話她的謊言就不戳自破。

文夫人面色沉了沉,「大喜的日子,為一點小事責罰下人,倒壞了氣氛。”

蘭芮正想尋機會請老太太給清風館添人,趙夫人起了這個話頭,倒給了她機會,「二伯母不知,秦媽媽怕擾了我將養的清淨,只在清風館留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貼身服侍。方才玉桂和夏至隨我出了門,而霜降許是被旁的事情絆住了,娘親派人去清風館傳話時估計只有一個掃灑的婆子在,沒個人拿主意,她一個做粗活的婆子也不敢滿院子的亂走。今日的事情只是碰巧,算不得她們失職。”

她說這番話,是細細斟酌過的,既要讓人知道清風館人手不夠,又要全了這屋子裡各人的面子,因清風館丫頭不夠,頭一個有責任的便是管人事的秦媽媽,而秦媽媽又是老太太的人......

趙夫人自是聰明的,聽蘭芮祭出人手不夠的旗子,悄然閉了口。

文夫人目露詫異,先前蘭芮乖順的接著她的話茬圓了謊,那是在她暗示之下,而這時蘭芮借人手不夠輕輕巧巧的將趙夫人的刁難擋了回去,著實讓她對蘭芮的這份機靈刮目相看。

而其餘各人,也都面露異色。

老太太環視眾人一眼,將目光落在了蘭芮的臉上,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這個孫女。

溫婉恬靜。

這樣的神情氣質,竟然出現在這個粗魯刁鑽的孫女臉上......

好一時,老太太才滿意笑了起來,「秦家的,三丫頭腿傷已經痊癒,屋裡多幾個人也就不嫌吵,你明兒挑幾個人送去清風館。”

秦媽媽自是應下。

目的達到,蘭芮滿心歡喜,又上前道了謝。

屋內人說笑著,守在門口的小丫頭來報,說二老爺、三老爺、大少爺一同到了。話音剛落,門簾被人挑起,幾人魚貫進了屋。

蘭淵在一屋子的人中尋著了蘭芮,悄悄沖她擠了擠眼,這才若無其事的隨著兩位伯父上前與老太太見禮。

蘭芮忍住笑意,知此時已無她說話的地方,便悄悄退到角落裡,專注的數著地上的青磚。她的記憶裡,蘭千騎和蘭千舟這兩位伯父形象極為模糊,只略微記得一人喜歡流連花街柳巷,一人在家苦讀,預備走科舉之路,且一人老太太不喜歡見著,一人老太太不忍心其辛苦,便免了他們的晨昏定省,因此兩人極少在勁松居露面。

今日一見,蘭芮才知蘭千騎長相癡肥,而蘭千舟形容清瘦,雖說是親兄弟,但長相上毫無相似之處。

「母親,送信的說大哥幾時能到?”

「是啊,我一得了信,立刻就撂下手中的事情往家趕,還以為進門就能見到大哥呢......真是急死我了。”

老太太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說是進宮面聖......這進了宮,哪裡說得准什麼時候回來,你若著急,派個人到胡同口侯著去。”

一屋子的人,都擠在老太太身邊,蘭芮雖站在角落裡,但依舊覺的悶的慌,恰時錦繡進來問老太太在哪兒擺飯,她便藉口幫忙,跟著去了花廳。說是幫忙,但萬事都有下人張羅,她到花廳只是坐在一旁飲茶。

「三姐姐倒是會躲清閒。」蘭芝笑吟吟的進了花廳。

「四妹妹這不是也來了麼?」蘭芮抿嘴一笑,叫住從身前走過的一個小丫頭,讓她另上一盞茶。

蘭芝止住了那小丫頭,「大伯父已經到了,老太太讓奴婢來叫三姐姐過去呢。”

「真的?有勞四妹妹了。”

蘭芮聞言起了身,與蘭芝一同往上房去。

「都說江南富庶,果然不假,大伯父這次給各人帶的禮物,只怕價值在萬兩之上呢。」蘭芝悄然看了蘭芮一眼,又道,「對了,因三姐姐不在,三姐姐的那一份禮物老太太讓二姐姐暫時收著,我看了看,是一對古玉釧。三姐姐有這樣細緻又大方的父親真是福氣,平常一定得了不少價值不菲的禮物?”

蘭芮笑而不語,腳下卻加大了步子。蘭芝這些看似小女兒絮絮叨叨的閒話,實則是想打聽蘭千乘從外帶回的財物。

蘭芝見蘭芮不接話,不免氣餒,走了兩步,又道:「三姐姐,我真是替你不值,你與二姐姐既是雙生女,又同為嫡女,大伯母憑什麼帶你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聽人說,大伯母早就開始替二姐姐準備嫁妝了呢,而三姐姐你的呢,聽說一樣也沒準備。”

蘭芮暗自惱火,淡淡的道:「長幼有序,二姐姐為長,娘親先為她操持這才是正理。再說,這些以訛傳訛的閒話,又怎麼當得了真?”

「難為三姐姐如此大度,只是你們是雙生女,二姐姐只比三姐姐先一刻鐘落地,與平常的姐妹肯定又有不同。三姐姐,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大度,未必會換來一點真心呢。你啊,凡事還是該為自個兒打算打算!”

「依著四妹妹的,我該怎樣為自個兒打算?」蘭芮停住腳步,抬眼看著蘭芝,她倒要看看這位今日到底想說些什麼!

聞言,蘭芝眼中一亮,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這邊,才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咱們三個,說是姐妹,實則只相差一月,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咱們女孩兒家,到了婆家,拿什麼做依仗?無外乎是陪嫁!依著我看,大伯母必然捨不得拿銀子出來替三姐姐置嫁妝,三姐姐只得從旁的地方想法子。」頓了頓,又道,「只要三姐姐設法打聽出大伯父這些年積攢了多少銀子,讓這些銀子歸到公帳上,公帳上富裕了,我們再設法說服老太太,讓她從公帳上拿銀子出來替咱們三個置嫁妝,到時大家都看著,老太太總不至於有失公允。”

趙夫人今日當眾與文夫人為難,蘭芝又諸般挑撥,原來都是銀子鬧的......

蘭芮嘴角漾起一個冷笑,她不是從前那個人,僅憑這三兩句蹩腳的挑唆就想拿她當槍使?

「四妹妹的話不無道理,但咱們三個的親事連影兒都沒有,現在你說這些實在太早了點。”

「咱們年紀已經不小,議親也就這幾月的事情......」

蘭芮回眸一瞥,陡然見文夫人跟前的馮媽媽抱著一摞錦盒從假山后轉出來,也不知她是剛到的,還是已經在那裡站立了許久,趕緊言辭俱厲的打斷蘭芝:「四妹妹,自古婚姻大事就有父母做主,哪有我們做女孩兒的置喙的餘地?以後妹妹還是別提這些了......咦,馮媽媽,你這是抱的什麼?”

蘭芝一驚,回身看時,馮媽媽已經到了近前。

馮媽媽含笑道:「大老爺帶回的禮物,大太太讓奴婢先送回觀荷院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九章 天翻地覆

蘭千乘十五歲隨父戍邊,十八歲領軍打仗,親歷的大小戰爭不下百場,其中不乏數場生死之仗,如此一個人,自然是響噹噹的硬漢。此時他雖是坐在老太太跟前閒話家常,可渾身上下自然外露的冷冽氣息,早讓一眾女眷屏聲禁氣。

文夫人也不例外,一雙手緊緊的捏著手中的絲巾。

算起來,她與丈夫成親十六載,見面的次數卻只有區區十次。

蘭芮一進門,便覺出了屋內氣氛的沉悶,入耳的除了老太太輕緩的聲音,間或的只有一個清冷的聲音接上一兩句。

「三丫頭快過來見過你爹。」老太太言語中,多了幾分親熱,又轉頭去與蘭千乘道,「這丫頭自從摔傷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那些刀槍棍棒的一下子丟開了不說,還格外的懂事聽話,她方才就是去督促下人擺飯。”

無暇品味老太太話裡的贊許,蘭芮幾步上前,盈盈拜下。久未見動靜,她微微抬頭,看向端坐在一步之外的暖炕上的父親,及至對上那凜冽的目光,她才慌忙的避開視線,只低頭看著腳尖。

蘭千乘幾不可見的愣了愣。清亮而狡黠的眸子......不是如此近距離的端詳,竟不知她也長了這樣一雙眸子!不知不覺間,他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幾上的細瓷茶盅。

「起來。”

「是。”

蘭芮起身,預備著蘭千乘發問,可蘭千乘似乎沒想再與她說話,而是轉頭又與老太太閒話起來,她便悄然退至一旁。

老太太也終於看出眾人的局促,吩咐秦媽媽讓人擺飯。很快,一行人移至花廳,分三桌坐下。

食不言,一餐飯,無一人說話,只偶爾傳出杯盞碰觸的脆響。

這是蘭芮重生後第一次與家人一同用飯,極為不習慣,雖菜式比平常豐盛,可吃到口中卻味同嚼蠟,因此她一見老太太擱筷子,跟著也稱吃好了。

飯畢,一行人依舊轉至老太太房中說話。

有了方才飯桌上的融和,這一次,氣氛倒比先前融洽

而蘭千乘許是已經醒悟此時面對的不是屬下的軍士,而是家中至親,眼中竟多了幾分柔和。

重回清風館,已是酉末。

霜降一見蘭芮,一聲不吭跪在冰涼的地板上,任憑玉桂怎麼攔著,依舊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她再抬起頭時,額上已經是殷紅一片。

「三小姐,您救了奴婢的弟弟,奴婢無以為報,只求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償還三小姐這份恩德。”

清澈的眼睛裡,唯有感激。

蘭芮看的心中一悸,伸手將霜降拉了起來,這是她當初想要的,可此時並未覺的欣喜。

她勉強一笑,「豆蔻年華,卻張口就是下輩子,你餘下的幾十年還怎麼算?」待見霜降眼圈發紅,一副泫然**泣的模樣,又道,「時候也不早了,玉桂留下上夜,你們兩個下去歇著。”

夏至拉著霜降去了,玉桂捧出一個象牙白的盒子,道:「這是馮媽媽差人送來的,說是大老爺給三小姐帶回的禮物。”

蘭芮攤開來看,果然是一對泛著瑩瑩光澤的玉釧,細看一陣,命玉桂收進首飾匣子裡。

而她,卻陷入了沉思。

這副身體不招人待見的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父親看女兒,竟然用冷若寒冰的目光。

轉而思及老太太方才言語中的親熱,才微微一笑。

******

文夫人對著銅鏡,眉眼含笑,由著馮媽媽從嵌著琺瑯的紫檀首飾盒中挑出各色簪子往她鬢上試戴。

「奴婢方才送禮盒回來時,看見四小姐拉著三小姐說話。」馮媽媽選定了一根鑲著血紅瑪瑙的金簪子,「大太太,你看這根怎樣?”

文夫人點了點頭,「她們說些什麼?”

馮媽媽認真的替文夫人將簪子戴上,這才答道:「離得遠,旁邊又人來人往的,奴婢不敢走近,因此聽的也不真切,只隱隱聽到四小姐在說嫁妝和親事什麼的......不過三小姐的神情似乎很不以為然。

文夫人臉上怒色一閃而過,哼了一聲,「每次老爺從外歸來,二房總要出些麼蛾子!在忠州如此,來京城還是如此!不就是覺的沒有分家,擔心老爺將帶回的財物變成了大房的私產!他們也不想想,老爺若是有私心,這一家子幾十口人的嚼用從何而來?還不是靠著老爺掙命換來的祿米?”

「大太太說的是,二夫人目光短淺,如何看的出這些?大太太實在犯不著與她置氣。」馮媽媽在旁開解著,「是了,奴婢冷眼瞧著,三小姐竟與從前不同,說話行事沉穩了許多。”

思及蘭芮方才在勁松居上房的表現,文夫人不禁點了點頭,「的確變了......」

「大太太一向寵愛奴婢,奴婢今日就斗膽說一句不該說的......既然三小姐與從前不同,想來不會再替大太太闖禍惹事,大太太不如將她同二小姐一般看待......她與大少爺感情相厚,有她從中調劑,大少爺將來也可成為二小姐的依靠......」

文夫人眉梢的笑意頓失,原本一顆雀躍的心一點一滴的往下沉。

她膝下無子,蘭淵是大房的唯一男丁......這一次肚子要是再無動靜,將來她和女兒都不得不依靠蘭淵......

「三丫頭才消停幾天?惹不惹禍的現在還不好下判斷。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得為茉兒打算打算了......老爺去瞭望月齋?」得到肯定的答覆,文夫人略顯疲憊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來,「去廚房問問,看藥煎好了沒有,若是煎好了,趁老爺沒回來前端上來。”

馮媽媽應了聲是,但並未立刻離去,而是用象牙梳細細的替文夫人抿齊了鬢角才走。

文夫人怔怔的望著銅鏡的女人。

眉如新月,面若凝脂,兩片豐唇嬌豔**滴......

******

漫天飛雪,朔風凜冽。

蘭芮整個人裹在絳紫湘綢做面的羊羔毛斗篷中,依舊難以抵禦撲面而至的寒風。

沿著廊坊,好容易才到觀荷院上房。

小丫頭報進去,須臾,馮媽媽迎了出來,躬身問了好,又親自替蘭芮打了簾子,「大冷的天,真是難為了三小姐的這份孝心。快進來,大太太正等著三小姐用早點呢。”

這樣的熱情,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蘭芮暗暗驚奇,隨馮媽媽進了房內。

正如馮媽媽所言,早點已經上齊,而文夫人與蘭茉坐在炕桌旁不曾動筷,似乎專等著她的樣子。

她上前行禮,文夫人不等她拜下去,就笑眯眯的沖她招手,「自家母女,沒那麼多講究,快坐到我身邊來。」待蘭芮乖順的坐到她身邊,她又抬手指了指炕桌上的杯盞,「看有沒有你愛吃的,若是沒有,只管跟我說一聲,我拿銀子讓廚房做去。”

蘭府的規矩,各院飯食皆有定例,若是想吃別的,便不能在公帳上開銷,而需要掏私房銀子來貼補。

蘭芮笑著搖頭,「這桌上的吃食,就像是專為女兒準備的,樣樣都是女兒愛吃的。」這她倒沒說假話,她一向不挑食。

「娘,三妹妹都來了,是不是可以動筷子了?我都餓了!」蘭茉抱著文夫人的胳膊撒嬌道。

「好好好!回頭非要改改你這小孩性子!」文夫人又笑吟吟的給姐妹兩個各夾了一隻白玉饅頭,「都是長身體的年紀,多吃點。”

蘭芮笑著接下。

一餐飯,母慈女孝。

飯畢,老太太派人來說風雪太大,擔心各房小姐身體承受不住寒冷,免了今日的規矩。

文夫人聽罷,賞了來人,轉頭笑道:「老太太真是心疼人。是了,早上老爺出門前留話說中午會回來用午飯,你們兩個就不用回去,一會再叫人去問問淵兒有沒有空,若是有空,中午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吃頓飯。”

蘭芮自是應允,文夫人說做就做,立刻派人去望月齋,很快傳回話來,說蘭淵一準到。

整整一上午,蘭芮都處在驚異中。

僅僅隔了一夜,文夫人待她的態度竟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由始至終,對她說話都是柔和慈愛的,不僅如此,還悉心教導起她穿衣打扮來。

或者,是因為她昨日在上房的表現......可文夫人當時並未對她另眼相看。

亦或者,是因為到底是嫡親母女,血濃於水......可從前十幾年同樣是嫡親母女。

百思不得其解,蘭芮也懶得去想,不管怎樣,文夫人現在對她的態度,正是她所要的。

陡然間,她想起昨日和蘭芝說話時突然出現的馮媽媽。

沉吟半晌,她借著文夫人提及首飾佩戴的話頭,笑道:「四妹妹見爹爹替咱們姐妹買首飾,羨慕不已,還追問女兒,爹爹以前都買了哪些好東西送女兒呢。”

蘭茉哧道:「四妹妹簡直跟二伯母一模一樣!”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她昨日不是也得了一整套的頭面首飾?」文夫人卻目光一閃,「那你如何回答的?”

果然很在意。

蘭芮吸了一口氣,笑道:「女兒隨意敷衍了她兩句,倒是她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還說爹爹送的首飾將來可以用來添妝。”

她從馮媽媽昨日所站的位置推斷,馮媽媽至多聽了一字半字,絕不可能聽全,因此她選擇說一半留一半,說這一半,可以去文夫人心中疑惑,而留這一半,是怕文夫人生新的疑惑。

文夫人滿意的笑了起來:「四丫頭一向說話口沒遮攔,你以後別與她走的太近,若是她說了實在過分的話,你也只管來回我,看我不告訴她娘去。”



第十章 誦經

臨近中午,蘭千乘身邊的小廝福平匆匆回來送信,「大老爺被衙門的公事絆住了腳,趕不及回來用午飯,大老爺說,請大太太不用等他。”

此時飯菜已經上了觀荷院暖閣的桌,文夫人望著這悉心準備的精緻菜肴,失望之色從臉上一閃而過。

蘭淵見狀,輕笑出聲:「如此豐盛的菜肴,父親竟然這樣輕易錯過,真是沒有口福。”

口氣親切,話語隨意,這個家裡除了老太太,也就這位繼子敢用這樣的口氣調侃蘭千乘。

文夫人勉強一笑:「誰說不是。”

「想來父親在衙門也吃不上好飯菜,倒不如叫人將各樣菜都夾上一點,讓福平帶去衙門。」蘭芮笑著提議。

文夫人失望這一瞬,讓她想起了前世,那時她也和文夫人一樣,精心準備一桌子飯菜,滿懷欣喜的期待賤男回來會交口稱讚,可這樣的期待卻總是被一個個加班的電話打破,許久之後,她才知道加班不過是藉口......

這一刻,以一個女人而不是女兒的角度,她是真的理解文夫人。

蘭茉聞言,連聲稱好,立刻張羅著小丫頭取食盒夾菜

文夫人含笑的握了握蘭芮的手,「還是芮兒想的周到,知道心疼老爺。”

蘭芮笑笑:「娘,聽說父親這一次要在京城常駐,不知是不是真的?”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深了些,「正是,你們幾個極少見到老爺,這一次正好趁老爺留在京城的機會,好好的與他續一續父女之情。”

蘭芮含笑稱是,不過想起那束凜冽的目光,嘴角又輕輕漾起一抹苦笑。

待福平拎著食盒去了,文夫人招呼幾人坐下,馮媽媽張羅著給各人夾菜。

蘭茉性子跳脫,沒有了老太太的束縛,她頭一個守不住「食不言」的規矩,席間妙語連珠,惹的文夫人和蘭芮、蘭淵三人笑聲不斷。

只是蘭芮察覺,少了重要一人,文夫人的興致低了許多,溫和的笑容也顯得心不在焉。

飯畢,蘭芮見文夫人目露倦意,正想開口告辭,蘭淵悄悄沖她眨了眨眼,轉而與文夫人道:「母親,前一段三妹妹跌傷腿時,兒子曾在佛前許下願,只要佛祖能保佑三妹妹平安痊癒,兒子就和三妹妹一起去佛前誦一日《金剛經》。如今三妹妹腿傷也好了,兒子就想,明日和她一道去靈光寺誦經。”

雙唇張合了幾次,蘭芮終究沒有吐出一個字,感激之情唯有存在心中。

文夫人乍聽之下一愣,她沒想到蘭淵對這個妹妹竟這樣上心。她很快笑了起來,「在佛前許了願,那是極該去的,真是難得你們兄妹情深。只是,老太太那裡......」

蘭淵笑道:「兒子來觀荷院之前,先去了趟勁松居,祖母那裡也已經應允了。”

「那就好。」早已議妥,不過是來知會她一聲,文夫人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只是馮媽媽昨晚的話猶在耳邊響,她才不得不撐起笑容說這個好字。轉頭見蘭茉那張如花似玉的臉龐,她又道,「茉兒明日也去,你與芮兒同為姐妹,理當替她在佛前盡一點心。”

「娘......」一聽這話,蘭茉嬌豔的紅唇立時就撅了起來,跪在佛前誦一日的經,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恩?」文夫人回身,將蘭茉接下來的話瞪了回去。

知女莫如母,文夫人只聽蘭茉這嬌如鶯啼的一聲喚,就知蘭茉根本不想去誦經,若是擱在從前,她也不願意蘭茉去受這份苦,只是如今形勢不同,她不得不硬起心腸來。

從未受此冷待,蘭茉滿腹委屈,眼淚直在眼中打轉。

如此情形,蘭芮微微一歎,心知蘭茉若是被文夫人逼著去誦經,必定要將心中的惱怒算在她的頭上,非但沒有如文夫人說的那樣增加姐妹情誼,還讓她落得兩頭不是人。

「娘,天色陰沉,看樣子這場風雪沒有三五天不會停。大哥在佛前起了誓,眼看著又近年關,我與大哥不能推遲日子,不然就要失信于佛前,這才冒著風雪出門。而姐姐要到佛前誦經隨時都可以,實在沒必要專挑風雪天去受這份寒苦。”

話音未落,蘭茉已是反駁起來:「我並不是受不得風雪之苦,只是這兩日總覺的頭暈,實在擔心誦經時支撐不住,會在佛前失儀。”

蘭芮愕然,旋即又覺的好笑,這屋子裡是人就看得出這位姐姐不想在風雪之日出門,偏她還非要說自個兒身子不適怕失儀。

蘭淵溫和的眸子裡藏著一抹哂笑,卻一本正經的道:「二妹妹身子不適?讓大夫請過脈沒有?街上的尋常大夫靠不住,不如晚上跟父親說一說,請個恩准,從太醫院請一位大夫來替二妹妹診脈?”

言辭關切,語氣焦灼,蘭芮見蘭淵這樣會來事,忍不住嘴角往上翹了翹。

而這一番話,也讓文夫人再不能堅持讓蘭茉同去誦經,「她這是積年的一點小毛病,不礙事的,根本不用如此興師動眾。”

蘭淵又道:「母親此言差矣,小病不及時延醫請藥,一個不留神拖成大病也不可知,還是正經請大夫來診一次脈才好。”

文夫人點頭稱是,不願蘭淵繼續說這個話頭,轉而囑咐起蘭淵、蘭芮路上事宜,打發走了兩人,立刻摒退下人,單留下蘭茉。

蘭茉見狀,知要挨訓斥,不免覺的委屈:「娘,你是知道女兒的性子的,你讓女兒端坐在蒲團上誦經,實在是難為女兒......」

文夫人呵斥道:「你還渾說!你只當自己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你只當旁人看不出你拿身體不適當藉口?你大哥說要為你請大夫診脈時,臊的我都不知說什麼!”

蘭茉嘟了嘟嘴,嘀咕道:「娘今日是怎麼了?將三妹妹捧在手心裡不說,還在意起大哥的看法來,真是奇怪!”

「你與茉兒都是我親生,她如今懂事了,我疼一疼她又怎麼了?」文夫人臉上的神色終究還是活泛了些,「我一心一意的為你打算,你竟事事與我作對......」

從觀荷院主院出來,蘭芮笑道:「我就不信大哥看不出頭暈是二姐姐的托詞。”

蘭淵嘿嘿一笑,「她不願意去,強求又有什麼意思?我倒不如成全她。”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十一章 走錯路

蘭芮與蘭淵別過,徑直回清風館,剛穿過垂花門,霜降就迎上來,稱秦媽媽已經在房中侯了半日。蘭芮知秦媽媽必是來與她商議清風館添人一事,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秦媽媽端著舊窯的茶盅低頭吃茶,聽見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立刻擱下茶盅起身,上前兩步將厚厚的棉簾子掀了起來,待蘭芮進門,她又屈了屈膝。

「三小姐回來了?”

玉桂、霜降、夏至連同房中立著的三個十三四歲的婢女皆目露驚異。

她們從未見過秦媽媽向府裡的小姐屈膝行禮。

蘭芮笑著請秦媽媽坐,又吩咐霜降續茶。相較于在觀荷院受到的禮遇,她覺的秦媽媽的改變更有跡可循,老太太待她親熱起來,秦媽媽這等聰明人,必是看出了什麼。

寒暄幾句,秦媽媽讓一同來的三個婢女在蘭芮跟前站成一排,笑道:「已到年關,家中人手緊缺,這幾個是從漿洗上和掃灑上抽出來的,三小姐將就著使,如果用的慣就罷了,若是用不慣,就使個人來與奴婢說一聲,奴婢回了老太太就與三小姐換人。”

蘭芮早留意到三人,都穿著半舊的襖子,除了右邊的一個頭上戴著一根包銀的銅簪子,其餘兩個皆只用一根木簪定住頭髮,樸實中略帶寒酸,一看就知都是不得寵的。

秦媽媽見蘭芮沒做聲,知她是在觀察幾人,了然一笑,「你們三個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跪下給三小姐磕頭。”

三人沒有猶豫,依言拜了下去。

蘭芮笑著叫三人起來,「你們叫什麼名字?」得知三人分別叫雙燕、銀鎖、綠枝,都是從忠州來的家生子,這才轉頭與秦媽媽道,「我看三人都是老實本分的,就她們三個,媽媽不用再換。”

秦媽媽連聲稱好,原本不大的一雙眼睛此刻已經眯成了一條線,「她們三個,雖說是在府裡做粗活,但也是領的二等的例,如今到三小姐的房中,還是作二等丫頭,三小姐看怎麼樣?”

蘭芮瞥了一眼霜降和夏至,兩人目光坦然,似乎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她微微一沉吟,笑道:「就依秦媽媽言。」依著她的意思,她更希望霜降和夏至提到二等上來,可也知兩人進府時間太短,不合蘭府的規矩。

差事辦完,秦媽媽起身告辭,待秦媽媽走了,蘭芮將清風館的規矩一一與雙燕等幾人說明。

*******

雖說去靈光寺誦經一事得了老太太、文夫人的同意,但臨行前,蘭芮與蘭淵二人少不得還是要去勁松居辭行。

老太太先是詢問蘭芮新到清風館的丫頭是否得用,而後才鄭重其事的囑咐蘭芮:「此次去靈光寺上香,一定要聽你大哥的話,依照京城閨秀的規矩來行事,千萬不能再惹事端,不然,你娘老子有再大的臉面也不夠給人賠罪的。”

蘭芮應下,眼瞼低垂,避開眾人看過來的紛雜目光。

老太太又轉頭去看蘭淵,「依著我的意思,是不敢放三丫頭出門的,我也是看你在佛前起了誓,不願讓你在佛前失言,而你行事又一貫穩重,這才同意的,你可別讓我老太太失望才是。”

蘭淵拍著胸脯保證了許久,老太太猶不放心,拉拉雜雜的好一通囑咐,直到趙夫人笑道:「老太太再不放大少爺和三小姐出門,到靈光寺只怕就快中午了。”

老太太笑道:「上了年歲難免話多,去。」慈目含笑的看著二人出門,轉眼就見蘭茉偎依在文夫人身側,眉頭一皺,不悅的移開目光。

文夫人若有所覺,待去細看時,老太太已神色如常,反而見趙夫人意味不明的沖她笑了笑。她極為惱火,想要刺趙夫人幾句,錦繡卻領著門上的一個婆子進來。

那婆子與眾人磕了頭,捧上一張燙金梅花名帖,道:「長興侯府送了帖子來。”

老太太接過,打開掃了一眼,轉而對一旁的文夫人道:「長興侯府新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請家中的小輩女眷過府去賞花。”

長興侯府乃文夫人的娘家,只是文夫人為庶出,現任長興侯是她的嫡長兄。

文夫人不及開口,趙夫人已是笑道:「不愧是侯府,玻璃這麼精貴的物事,竟然用來建花棚,還一建就是三座,這般的財勢,京城也挑不出幾家來。”

幾任長興侯都沒有領過實差,全靠早年積攢下的田產與侯爵的祿米過日子,這幾年更是靠著變賣田產才度饑荒,京城幾乎無人不知。

因而趙夫人這話看似誇讚之語,但屋中無人聽不出其譏諷之意。

文夫人冷然一笑,只將趙夫人的話視作酸語,笑問老太太:「不知帖子上寫的是哪一日?”

帖子是她請長興侯夫人姜氏下的,日子她自然知曉。

老太太含笑道:「初六,就是後日。”

******

二門處早有一輛紫檀木的平頭馬車侯著。

蘭芮帶著玉桂和霜降先行登車,蘭淵囑咐車夫幾句,另命管車馬的下人牽了一匹馬蒙古馬騎上,在前頭先行。

車廂內設有矮榻,高枕軟臥,榻上被衾早用湯婆子暖熱,一上車,蘭芮就蜷了上去,撩開車簾的一角,默默的看起車外景致來。只是還未出外院,目之所及,屋舍廊廡與內院大同小異,她慢慢失了興趣,收回目光,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神。

她生性喜靜,在內院困了四個月,沒覺的煩悶壓抑,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出門機會,也沒讓她有太多的歡喜。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馬車停下,車外傳來蘭淵春風般的聲音:「三妹妹,到了。”

聞言,玉桂躬身替蘭芮整理衣裳,霜降先一步打車簾,「咦,這裡不是靈光寺!”

玉桂嗔道:「胡說八道,咱們來靈光寺誦經,這裡不是靈光寺還是......」

餘下的話,她再說不出來,從霜降掀起的車簾極目看去,只有一片茫茫不見盡頭的雪地,漫說百年古寺,就是屋舍也沒有半間。

她轉而疑惑的看著蘭芮,「三小姐,這......」

蘭芮同樣疑惑,但對上車外那雙溫潤的眸子,她嘴角翹了翹,當先一步跳下車去,「潔白純淨,無人踐踏的雪景竟然這麼美,你們兩個也下來看一看,這可是在別處看不到的。”

玉桂和霜降應聲下了車。

蘭淵抬手一指,「那裡有屋舍,慶和,領著她們兩個過去,先將炕燒起來,再煮上熱茶。”

幾人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皚皚白雪中,一溜排著五間青瓦房,只是方才幾人從車上看,被車帷擋住視線便沒見著。

慶和應下,一面指揮車夫搬帶來的家什,一面叮囑玉桂和霜降小心腳下,極是伶俐。很快,幾人就將一應器具挪進了屋。

「大哥,現在總可以告訴我這是哪裡了?」一顆雪花落入蘭芮的勁內,涼絲絲的,她輕輕的打了個寒顫。

蘭淵答非所問:「魯先生要走了。”

「啊?」蘭芮吃驚的抬頭。

蘭淵輕輕一笑,轉瞬,笑容隱去,他悠然一歎,「他前日晚上就向父親辭了行,父親也已經應允。我想,三妹妹是魯先生最為得意的弟子,魯先生肯定放不下,有許多話想囑咐三妹妹,因此就帶了三妹妹前來與魯先生辭行。”

蘭芮怔住,蘭淵沒說魯先生為何離開,她也沒問,選在她棄武后離開,答案已經在她心中呼之**出,可她竟然沒有勇氣說出來。

這樣的結果,她承受不起。

「三妹妹?”

「魯先生現在在何處?”

蘭芮深吸一口氣,迎著細密的雪花,揚起一張光潔的臉,盈盈笑了起來。

蘭淵不覺呆了呆。



第十二章 演戲

魯崇明就住在五間青瓦房後面的另一排屋舍中 。

蘭芮輕叩房門,半晌,門才從裡面打開,撲面而來的宿醉氣息熏的她一滯。再看門內立著的那人,頭髮淩亂,雙眼通紅,哪裡是她記憶中灑脫不羈的樣子?

她心中愧疚感,又深了一成,輕輕吸了一口氣,屈膝行禮,「魯先生。”

「三小姐,千萬不要再稱呼在下為先生,在下不敢當。」魯崇明半倚著門框,絲毫沒有請兩人進門的意思。

蘭芮微微苦笑,「先生醉了,我這就讓人給先生送醒酒湯來。”

魯崇明哂笑道:「實在不敢當,三小姐若是無事,請回,在下這裡簡陋,不便招呼三小姐。」全然一副送客的架勢。

「這......」蘭芮轉頭去看蘭淵,蘭淵立在五步開外看雪景,似乎並未留意到這邊的情形,她只得笑道,「聽說先生要走,我是特意來跟先生辭別的。”

魯崇明哼了一聲,冷然不語。

蘭芮繼續找話說:「不知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又是一陣沉默,就在蘭芮以為魯崇明還是不會作答時,他竟然開了口,「三小姐是擔心在下離了蘭家會挨餓受凍?若是問這個,三小姐不用費心,蘭家沒有願意習武的學生,難道別處沒有?就是沒有,在街上耍把式賣藝也還能養活自己。”

果然還是因為她棄武......

蘭芮低垂眼瞼,「先生此言差矣,蘭家怎會沒有願意習武的學生?不是還有大哥和五弟麼?”

「他們兩個,不值得我費心!一個資質平庸,另一個,簡直就是愚鈍不堪!”

蘭芮下意識的回眸瞥了一眼蘭淵,被人說成不值得費心,只怕任誰聽了都會不開心,好在蘭淵依舊沒有注意到這邊。

「先生,我記得有句話說的好,有教無類......」

魯崇明不耐的打斷蘭芮,道:「在我看來,只有天資聰穎的學生才值得我費心!三小姐,別已經辭過,請回。”

一再被拒之門外,蘭芮無奈,躬身拜了一拜,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先生請仔細想想,天下願意跟著先生習武的人的確不少,但天資比得上大哥和五弟的,只怕也不多。”

魯崇明目光一閃,「三小姐也請仔細想一想,天下拳腳師傅不少,但有我這般技藝的也沒有幾個,三小姐就不替自個兒兄弟考慮一下?”

蘭芮一怔,她棄武,大半是因為想討家人的喜歡,從而換得以後的太平日子,小半則是因她生性喜靜,又久在和平年代生活,對刀槍棍棒毫無興趣。

可魯崇明說的不無道理,因她的棄武,蘭淵與蘭波失去了一個好先生,對蘭波她尚可當作沒什麼,但對蘭淵,她卻有深深的負罪感。

躊躇半晌,她嫣然一笑,「如果先生肯私下教授我拳腳,我還願意跟先生學習武技,至於騎射,實在有太多不便......」

「當真!」魯崇明雙眼一亮,喜不自禁,「只要你肯學,明面上私下的又有什麼區別!騎射嘛,冷先生那個老夫子怕砸了飯碗,也不願意再教你,你學不學沒關係!”

看著就差手舞足蹈的魯崇明,蘭芮恍了恍神,這才是她記憶中的魯崇明。

魯崇明高呼蘭淵,蘭淵聞言走過來,笑道:「先生,學生這就與你辭別。”

魯崇明一擺手,大聲道:「辭什麼別,我不走了!”

「當真!」蘭淵亦是滿面的欣喜,轉而盯著蘭芮,「三妹妹答應跟隨先生學武了?”

魯崇明代為答道:「自然!”

二人一問一答間,蘭芮突然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直到辭別魯崇明,往前面瓦房走的路上,她才問,「大哥,你也希望我跟著魯先生繼續習武?”

蘭淵側頭緊緊的盯著蘭芮的眼睛,「三妹妹學會為自己打算,無可厚非,我這個做大哥的也替你開心,但你丟下自己的好惡,一味的在祖母和母親跟前曲意奉承,就真覺的開心?」他歎了一口氣,又道,「以前我也覺的棄武沒什麼不好,可前日與昨日我親眼見你在勁松居和觀荷院那樣小意奉承,我就覺的,還是從前的三妹妹更好。”

蘭芮漾起一個苦笑,道:「像從前那樣......被所有人厭惡就好?”

蘭淵喟然一歎,「或者一切並不是因習武而起......」

「不是因習武而起......」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蘭芮突然記起蘭芝那句同樣是沒頭沒腦的話,心中一動,「那請大哥告訴我,是因什麼而起?”

蘭淵目光閃爍,道,「習武本不是壞事,但妹妹仗著自己武技非凡就四處尋人比試,惹下事端,這才讓祖母與母親氣惱。”

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還說出事實,但蘭芮卻總也不能說服自己相信,她覺的,蘭淵先前的話絕對不是這意思。

還**再問,就聽前面傳來響雷般的叩門聲。

荒郊野外的,又是風雪天,按說除了他們這樣專門來尋人的,應該不會有人才對,蘭芮疑惑的看了看蘭淵。

蘭淵眉頭微皺,吩咐蘭芮在原處等候,自己則幾步轉過牆角,只見青瓦房前來了兩人兩馬,一人騎在馬上,一人一手牽韁繩一手擂門。騎在馬上那人十六七歲,身材健碩,身穿一件赤狐皮做的斗篷,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樣子,而另一人也是一般的年紀,只是穿著青布袍子,看樣子是馬上那人的僕從。

恰時慶和開了門。

那僕從道:「魯先生可是住在這裡?”

慶和幾乎是毫無考慮就道:「不是。”

那僕從轉頭恭聲與馬上的少年道:「大少爺,你看......是不是尋錯地方了?”

馬上少年探手扯掉斗篷上的一顆拇指大小的血紅瑪瑙扣子,一擲,丟在慶和的腳邊,「帶我去見魯先生,這顆瑪瑙扣子便是你的,別說魯先生不在,那邊停著的馬車可有蘭家的圖示。”

一派頤指氣使的模樣,慶和料到眼前兩人來頭不小,不想多生事端,就低頭撿起嵌在雪中的瑪瑙扣子,捧到那少年馬前:「這般珍貴的物件,到小的手中,只會辱沒了,請少爺收回。那馬車是蘭家的不假,不過卻是我家少爺所乘的。”

「哦?你家少爺,是蘭淵還是那叫蘭波的?」馬上少年一頓,目露戾色,「休要拿你家少爺說事!你們蘭家還入不了本少爺的眼!」一揚手,手中烏黑油亮的馬鞭一聲輕響,直沖慶和麵門而來。

蘭淵在轉角處看的真切,惱怒之色一閃而過,緊走幾步,一把拽住慶和後退數步,輕輕巧巧的避開馬鞭,而後才拱手道:「世子爺,下人不懂事,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聲音輕緩,不急不躁,卻自有一股讓人不容忽視的震懾力。

安陸侯世子胡延策馬後退一步,倨傲的揚著下巴,「我只是來尋魯先生,並無替蘭大少爺管教下人的意思。”

蘭淵微微一笑:「魯先生的確暫住此處,只是他一心靜養,不想被外人打攪,這才讓慶和在此處攔駕,但世子爺也算不得外人,我這就讓慶和帶世子爺去。”

胡延笑了起來,笑容裡盡是滿意之色。

慶和上前一步,躬身道:「世子爺,請隨小的來。”

胡延雙手略微一拱,權當行禮,策馬隨慶和往屋後去。

前面的字字句句,皆落入蘭芮耳中,聽到此處,她嘴角噙著一個冷笑,不想與胡延碰面,就沿另一側往前面走,好與其避開。

胡延不是別人,正是害這副身體從馬背上跌落,讓她在床上躺了四個月的人。

自從聽了老太太的話,她就一直認為這副身體的記憶靠不住,此時看胡延如此跋扈,她才知,靠不住的原是老太太的話。

蘭淵見蘭芮從另一側出來,微微松了一口氣,幾步迎上去,拉著蘭芮進了房中。

屋中火炕燃的正炙,暖意融融。

玉桂立刻給蘭芮遞上一個手爐,**言又止。她雖沒瞧見門外的情景,也從未見過胡延,可一聽「世子爺」三字,能想起的也只有胡延一人。她擔心蘭芮記起幾月前的積怨,不管不顧的沖出去,那她,命運只怕還不如玉芳。

蘭芮沒有落下她眼中的這份擔憂,笑道:「大哥,還去不去靈光寺?”

兩人是以在佛前誦經為藉口出來的,蘭家來京城一年,老太太從未斷過靈光寺的香油錢,而且時常要去寺中小住一兩日,他們不能不去點個卯。

蘭淵笑了起來:「自然要去。」又高聲喚來車夫套馬。

見這般,玉桂眉間憂色一掃而光,與霜降張羅著收拾器具。

須臾,慶和回轉,與蘭淵回報:「安陸侯世子是來請魯先生去侯府做拳腳師傅的。”

猜想得到證實,玉桂又悄悄看了蘭芮一眼,見她面無異色,安心的收回目光。

蘭淵眉頭一挑,「去看馬車可是討好了,若是套好,就來報一聲。”

慶和遲疑不去,「大少爺,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蘭淵答道:「那就別講。”

慶和麵色漲紅,終還是說了出來,「安陸侯府雖有世襲爵位,但安陸侯卻只是左軍都督府正三品的督指揮僉事,品秩比咱們大老爺低兩級,大少爺實在沒必要對他如此客氣。”

蘭淵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依你的意思,我該如何?與他爭鋒相對?還是大打出手?難不成狗咬你一口,你還追上去咬狗一口不曾?”

「噗——」蘭芮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一笑,玉桂、霜降幾個也捂著嘴笑了起來。

蘭淵沒好氣的笑道:「還不快去辦事!”

慶和尷尬的摸了摸頭,快速出門去。

「我們就這樣走了,魯先生那裡怎麼辦?」蘭芮問道。

蘭淵哂笑:「胡延自打見識了三妹妹的本領,又打聽出三妹妹師從魯先生,就一心想請魯先生去侯府教授拳腳,這幾月,在魯先生處碰了數次釘子,不多這一次。」觸及蘭芮眼中的擔憂,又安慰道,「魯先生是咱們家的坐上賓,胡延礙于咱們家,不敢拿魯先生怎樣。”

蘭芮一想的確如此,安心的笑了笑。不一時,慶和來報,說馬車已經套好,幾人熄滅炕火,乘車離去。

再一次在魯先生處受挫,胡延臉色陰鬱,策馬一口氣跑出數裡,直至見到前面逶迤而行的馬車,才勒住韁繩。

「蘭淵騎馬,車轅上還坐了一個婢女......十二,那車內坐的是何人?”

喚作十二的僕從策馬上前了一步,「小的方才沒見著有女眷......要不,小的去打聽打聽?”

胡延沉吟半晌,冷聲道:「來見魯崇明的還能有誰,不過是那瘋婆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8 11:18 AM 編輯

第十三章 一人一庵

靈光寺位於翠薇山東麓,寺中供奉著兩顆釋迦牟尼佛牙舍利,在京城的勳貴中很有名氣,因而寺廟不大,但香火卻與護國寺不相上下。

昨日蘭淵就派人寺中送過信,他們到時,靈光寺已經閉門謝客,主持無妄大師親自到寺門外等候。

寒暄幾句,無妄大師將一行人迎至廂房稍事歇息,飲過一盞茶,這才陪著蘭淵和蘭芮兄妹倆去大殿誦經。

蘭芮和蘭淵皆沒讀過經文,兩人說是誦經,不過是在蒲團上稽首靜坐,聽無妄大師在旁背誦經文。

大殿中無取暖物事,等誦完經,已是未時三刻,蘭芮又冷又餓,好在這副身體原本苦練過數年武技,底子不錯,她除了難受些,也能抵擋得住。

從大殿出來,無妄大師稽首道:「齋飯已經備妥,請蘭施主隨老衲去齋堂。”

蘭芮道了謝,側身詢問蘭淵意見時,才知蘭淵早不在身旁,而是立在一丈遠的一樹紅梅下與慶和說話。

她略一沉吟,笑道:「雪越下越大,官道上積了雪又不好走,我怕一耽擱,天黑前就不能趕回去,所以齋飯就不必了,請大師替我們備一點糕點路上墊腹就成。”

無妄大師看了看天色,並未留客,道了聲「阿彌陀佛」,轉身吩咐小沙彌去備糕點。

蘭芮待無妄大師忙罷,與他告了辭,又留下霜降在此處侯著蘭淵,自己領著玉桂往車上去。

有車夫照看,車上的炭爐還未熄滅,蘭芮方掀開繡著梅花圖的棉簾子,濃濃的暖意就撲面而至,她頓時舒心一笑,任由玉桂替她脫去身上的斗篷。

玉桂仔細的用棉布帕子沾拭完斗篷上融化的雪水,疊整齊放到一旁,這才遲疑著道:「三小姐,趙大叔想給三小姐磕個頭,你看......」

蘭芮疑惑的抬眸。趙大叔她知道,就是今日趕車的趙大財,但她記得今日是頭一次見這個趙大財,沒來由的卻要給她磕頭......

玉桂笑著解釋:「趙大叔就是玉芳的爹,他們一家得了三小姐的恩惠,一直想著到三小姐跟前磕個頭,只是沒機會,好容易打聽到三小姐出門,趙大叔便求著慶和,點了他趕車。”

「原是這樣......」蘭芮笑道:「你去與趙大叔說,磕頭就不必了。說起來,倒是我連累了玉芳......」

玉桂一愣,旋即笑道:「看三小姐說的,奴婢這些做下人的,就該聽主子的命辦事,哪來的連累一說......奴婢這就去與趙大叔說。」說著,挑簾出去。

蘭芮笑了笑。

原是玉芳的爹......這位大哥單挑他趕車,只怕也是看中他的身份,拿人手短,回去自不會亂說去見了魯先生的事。

胡思亂想間,車廂外傳來馬蹄聲,很快,蘭淵在車外道:「三妹妹,聽說三山庵的梅花香露很有名,咱們好容易來一趟,不如去求幾瓶帶回去,做禮物也是好的」

蘭芮在來時聽玉桂提過,三山庵位於翠微、平坡、盧師三山之間,故而得名,距靈光寺只有數百步。

她挑開車窗上的稠幔,視線在蘭淵溫潤如玉的臉上一掃而過,望著如飛絮般的飄雪皺眉,「只是時辰不早,我怕趕不回去......」

蘭淵笑道:「晚半個時辰不打緊,機會難得,三妹妹不要再猶豫了。”

蘭芮見他對梅花香露這麼上心,不由得微微一笑,「大哥是男子,不好去庵堂,我又累的慌,不如讓霜降和玉桂去。”

蘭淵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才記起似的,「我的確不好去庵堂......但求香露貴在誠心,讓兩個下人去總不好,不如三妹妹親自去一趟......我就不信以三妹妹這些年的苦練,誦幾個時辰的經就能累著三妹妹。”

蘭芮看他這樣認真,一瞬的猶豫之後放下稠幔,起身重新穿上斗篷。

******

三山庵是只有一層紅牆灰瓦的四合院落,但院子玲瓏別致,院內松柏參天,一派清雅幽靜之勢。

進了庵門,只有一個四十上下姑子在院中掃雪,見蘭芮幾人,略顯驚訝,稽首之後又埋頭掃雪。

玉桂四下打量,沒見有香客,亦沒見其他姑子,便上前道:「大師,我家三小姐想到佛前上香,再求幾瓶梅花香露帶回去給家中長輩吃。”

姑子停下掃帚,站直身子,目光落在玉桂身上,好一時,才面無表情的道,「梅花香露......貧尼用後院的幾樹梅花蒸了幾瓶香露饋贈香客,沒想到竟有人來求。”

蘭芮在旁邊聽著,一愣,她原以為三山庵的梅花香露名氣很大......

玉桂已是笑道:「我們也是聽我家大少爺說起,才知道的......」

不待玉桂說完,姑子已經又低下頭去掃雪了,「香露就供在佛前,幾位施主既然喜歡,一會離去時帶上幾瓶就是。”

玉桂很是尷尬,悄然去瞧蘭芮。

蘭芮回以一笑,當先往佛堂去,在佛前的供桌上,果然擺著數只長頸白瓷瓶,走近了些,絲絲若有若無的香氣緩緩入鼻,令人精神一振。

拜過菩薩,她讓玉桂在往功德箱裡添了十兩銀子的香油錢,這才取了兩瓶梅花香露。

回轉時路過院中,姑子依舊一心一意的掃雪,對蘭芮的道謝置若罔聞。

出了庵門,霜降嘟了嘟嘴:「好奇怪庵堂,只有一個姑子,這個姑子也好奇怪,冷著一張臉,對咱們不理不睬的......」

玉桂斥道:「背後莫道人是非,還不快住嘴。”

蘭芮回頭去看了看,恰巧那姑子來關庵門,她輕輕的笑了笑,那姑子微微頷首,眼底竟然也有幾分笑意。

霜降想起旁的事情,走到蘭芮身邊,「三小姐,來時慶和給奴婢說,他昨天去了奴婢家......奴婢的娘親和弟弟都很好......」

蘭芮道:「家人安好,比什麼都強......你們兩個腳下快著點,天晚了。”

霜降眼角含淚,咬著唇點了點頭。

蘭淵遠遠的看見蘭芮,快步迎上來,「怎麼樣?妹妹可是求著了梅花香露?”

玉桂將手中的兩只白瓷瓶揚了揚。

蘭淵雙眼一亮:「求著了就好,我還真怕妹妹白走一趟。”

蘭芮轉眼見小沙彌送糕點來,吩咐玉桂和霜降去張羅,忙罷,這才轉頭緊緊的盯著蘭淵:「大哥,三山庵的梅花香露真的很有名?”

不怪她懷疑,一人的庵堂,香火不繼,梅花香露再好,名氣也是有限的......

蘭淵笑道:「沒有名氣,我又如何得知?」但見蘭芮眼中的懷疑,他又笑著解釋,「先前的庵主雲遊四海去了,這位靜心師太兩年前寄居此處,梅花香露就是她的絕活,要說起來,三山庵的梅花香露有些名氣,也是這兩年的事情,因而三妹妹大概才沒聽說過。”

蘭芮笑笑:「大哥也不是不知,我原本就不愛這些的。”

「這倒是。”



第十四章 梅花香露

回到家中,正是該去給老太太問安的時辰,蘭淵和蘭芮一刻不停的趕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仔細的問了兩人路上的情形,滿意的點了點頭,笑著與文夫人幾個說:“他們兄妹兩個走後,我這心中一天都突突的亂跳,生怕不一會就有下人急匆匆的回來報信,說三丫頭在外惹了事。”

一時間,屋中眾人皆笑了起來。

蘭芮低垂眼瞼,避開眾人的目光,嘟囔著道:“看祖母說的,孫女在您跟前保證過,祖母就一點都信不過孫女?”

老太太忍俊不禁,伸出食指在蘭芮額上一點:“信得過,信得過……女孩子家就是要這般,看著才招人喜歡。”

說著話,玉桂捧了一個青花小碟子進來,交給蘭芮,蘭芮見眾人疑惑,笑著解釋:“這是我在三山庵求的梅花香露,聽說是解熱駐顏的上品,祖母嚐一點,看看可吃的順口……”

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嗔道,“都是黃土埋了半截的人,還駐什麼顏……”

趙夫人對蘭芝使了個眼色,蘭芝笑著上前兩步,挽著老太太的胳膊撒嬌,“祖母才不老呢,看看,一雙手比孫女的還細嫩幾分。”一句話,將老太太哄的大笑不止,眾人見老太太高興,也在一旁湊趣。 蘭芝又順勢的接過蘭芮手中的青花碟子,舀了一勺遞到老太太嘴邊,“三姐姐一番心意,祖母好歹吃一點。”

此言一出,屋中各人神色各異,老太太深深看了蘭芝一眼,而其餘各人皆目露不屑,更有蘭芸頗為同情的瞥了瞥蘭芮。

到底是小姑娘,心底善良。

蘭芮對蘭芸回以一笑,轉而與老太太道:“是啊,祖母就嚐一嘗吧。”

老太太含笑吃了一口。

幽香醇厚,甜兒不膩……

老太太神色閃爍,“味兒真不錯,許久不曾吃這麼爽口的香露了……這是三山庵哪位師太醃製的?”

蘭芮想了想,“靜心師太。”

  “靜心師太……靜心師太……”老太太默默念誦兩次,微微頷首,“難為你兄妹倆有心了,都散了吧。”

各人紛紛告辭,不一時,屋中只剩老太太和秦媽媽兩人。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跟前的青花碟子,“你也來嚐一嘗。”

秦媽媽遲疑的看著老太太,平常有好吃的,老太太也總會賞她一份,但老太太讓她共用一套碗碟,這還是頭一次。

  “讓你嘗,你就嘗吧。”老太太有些許的不耐。

秦媽媽趕緊應了聲,舀了一勺香露送入口中,片刻,她神色巨變,滿眼的驚異。

  “老太太,這味道……”

老太太神色恍惚,好一時才收回心神,“你去一趟清風館,就說我想喜歡這梅花香露,把三丫頭那裡的香露都要來。”

秦媽媽應下。

老太太又道:“你明日再去一趟三山庵,見見那位靜心思太。”

秦媽媽雙唇張合數次,終究沒吐出一個字來。

  ******

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一日的疲累消失殆盡,蘭芮神清氣爽的坐在黃花梨的妝台前,由著玉桂用棉布帕子替她擦拭頭髮。

  “你爹娘來府中多少年了?”

玉桂笑道:“奴婢的爹和娘都是家生子,是在府中長大的,三小姐怎麼突然想起問奴婢這事?”

蘭芮笑了笑,側頭吩咐侍立一旁的銀鎖和綠枝,“夏至去廚房這半天沒回來,你們去瞧瞧,看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絆住了腳,是的話,也好搭一把手。”

銀鎖和綠枝應聲而去,出門時,綠枝還細心的將門掩上,兩人從前雖是做粗活的,但都是家生子,一聽這話,便猜到主子是讓她們避開。

對兩人如此乖覺,蘭芮自是滿意,抬眸從銅鏡中見玉桂神色平靜,便展顏一笑:“你爹娘從小就長在府中,想必知道很多府中的舊事吧?”

玉桂微微抬頭,“年歲大了的人,舊事肯定知道不少,只是不知三小姐指的哪一樁……”

說是哪一樁,蘭芮還真說不上來,只是從蘭芝和蘭淵的只言片語中,她總覺的家人對她的態度另有隱情。 斟酌半晌,才道,“不單指哪一樁……這些年府中的傳言也好,無頭公案也罷,只要是與我有關的,我都想知道。”

  “三小姐……”玉桂睜大雙眼,拿不准蘭芮怎麼會動這樣的心思。

蘭芮不待她多想,又道,“聽說你娘在針線班子上?沒事時,多去走動走動吧。”

玉桂這次沒有猶疑,立刻應了聲是,雙手靈巧的翻轉著,片刻,便將蘭芮齊腰的黑髮綰成了一個髻,而後撿了蘭芮平日最喜歡的羊脂玉簪子定住。

蘭芮看的暗暗佩服。

門外傳來叩門聲,緊接著,夏至清脆的聲音響起,“三小姐。”

玉桂疾步去開門,很快,夏至領著一個端著食盤的廚房小丫頭進來,兩人身後還跟著秦媽媽和馮媽媽兩人。

蘭芮詫異,一人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一人是文夫人的陪房,兩人怎會一起進門?

她笑著招呼兩人坐。

秦媽媽還了一禮,又掃了一眼正在擺飯的夏至,笑道:“三小姐還未用飯,奴婢就不叨擾了……老太太很喜歡三小姐帶回來的梅花香露,直誇三小姐有心呢……不知三小姐還有沒有那梅花香露?奴婢看老太太實在喜歡吃,這才厚著臉皮來問三小姐討要……”

蘭芮沒想到老太太會如此喜歡,“靜心師太只做了不到十瓶,我不便多拿,只帶了兩瓶回來,一瓶孝敬了祖母,另一瓶分成了三份,預備一會給娘親和兩位嬸嬸送去……既然祖母如此喜歡,那餘下的這一瓶暫時就不給娘親和兩位嬸嬸了,想來她們也不會怪責我的。”遂吩咐夏至去取梅花香露。

拿著梅花香露,秦媽媽看了馮媽媽一眼,“咱們蘭家素來以孝悌著稱,這香露給了老太太,幾位太太又怎麼因此責怪三小姐呢?”

在秦媽媽跟前,馮媽媽自覺矮了兩分,賠笑稱是。

寒暄幾句,秦媽媽稱不敢耽誤蘭芮用飯,匆忙離去。

馮媽媽趁機說明自己的來意:“長興侯府送了帖子來,請闔府的女眷和小輩去侯府賞花,夫人讓奴婢來跟三小姐說一聲,三小姐心中也好有個準備。”

長興侯府……一番收腸刮腹,蘭芮終於想起了長興侯府來,她笑道:“多謝媽媽……媽媽用過飯沒有?不如一起吃點?”

馮媽媽連連擺手,稱還文夫人還等著她回話,亦是匆匆離去。

一番耽擱,原本熱氣騰騰的飯菜,此刻已經透著涼意。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8 11:20 AM 編輯

第十五章 傳言

“三小姐?”

蘭芮正想事情,聽得有人在門外喚,怔了怔,那邊玉桂已經挑簾出去了,過了一時,又回來稟報,說是老太太房中的錦繡來了。

蘭芮探了探身子,“請她進來。”

錦繡就在門外,片刻就進來了,她衝蘭芮屈膝施了一禮,笑​​道:“咦,三小姐還在用飯?那倒正好,嚐嚐奴婢做的魚肉丸子。今日採買上的人說有新鮮的鯉魚,奴婢就央人買了一條回來,細細敲打了一上午,這才取出的魚融。”說著話,錦繡已經掀開食盒蓋子,從裡面將一隻舊窯的細瓷青花湯碗小心翼翼的捧出來,擺在了蘭芮跟前的炕桌上,轉瞬,濃郁的香氣便在屋中瀰漫開來。

  “你的手藝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不需嘗,只聞著香氣就知魚丸的美味了。”

蘭芮笑吟吟的看著錦繡。 那次拿慶春坊的香囊賞了錦繡,錦繡也曾提過可以讓清風館的人在老太太的小廚房做糕點,當時她也表示過感謝,可一次也沒讓人去過小廚房。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動用老太太的小廚房,不想在乖張的名聲上再添一條不懂規矩。

錦繡接過夏至布菜的勺子,舀了一顆​​魚丸放入蘭芮的碗中,“三小姐嚐嚐,魚丸就是要趁熱吃,冷了便失了魚肉的鮮美。”

蘭芮吃了一口,魚肉鮮香嫩滑,入口既化,暗道,入得了老太太眼的人果然有些本事。

錦繡見蘭芮似乎喜歡,趕緊又要去舀,蘭芮卻攔住了她:“你是祖母跟前的人兒,我這裡可不敢使喚你,快坐下歇一歇。再說,布菜這種事,有玉桂跟夏至,哪裡就用得著你動手?”

錦繡遲疑了一下,笑道:“三小姐真是折殺奴婢了,能得老太太的喜歡,那是奴婢的造化,但奴婢不能據此就忘了自己的本份,不然倒成了那輕狂的了。”

蘭芮笑笑,沒有再說,靜靜的用起飯來。

  “奴婢來時,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竟在湖邊的亭子裡議論,說三小姐本來就不及二小姐,還說……”錦繡彷彿才記起似的,輕聲說著。

蘭芮停下筷子,審視起錦繡來。

玉桂沉穩慣了,看蘭芮沒做聲,也不敢多言,倒是夏至一聽這話就像點著了的砲仗,嚷嚷起來:“錦繡姐姐快告訴我,是哪個腌臢的奴才亂嚼舌頭,我就是拼死也要回了老太太,讓人將這等編排​​主子的奴才亂棍打出去!是了,那起子人還說了什麼混賬話?姐姐快告訴我,我好一併回老太太。”

  “這……”錦繡神色間俱是為難。

夏至見錦繡竟支支吾吾不肯說的樣子,一時著急,上前去拉著錦繡的手臂晃起來,“好姐姐,你就別猶豫了,快說吧。”

蘭芮冷聲呵斥夏至:“一點都沉不住氣,不過幾句閒話就讓你急的忘了規矩!家中人多事多,中間又有一兩個話多的,說一兩句不知輕重的話,有什麼要緊?還不快出去守著門!”

玉桂與夏至這幾月見慣溫言軟語的蘭芮,陡然見她沉臉,突然記起從前的挨打事情,俱是一哆嗦。 夏至立刻撲通一下跪地認錯,待蘭芮擺手,才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蘭芮呵斥夏至,不過是做給錦繡看的——不要以為她這些日子乖巧聽話就可以任人欺負! 錦繡無事獻殷情送魚丸湯來,她初時只以為是想討要打賞,這時看來,卻是專門來傳遞“傳言”的,如此費盡周折,不知存了什麼心思。

等夏至腳步聲消失在門外,蘭芮轉頭與錦繡笑道:“夏至這丫頭雖然冒失,但她的話也還有幾分道理。我雖然不在意什麼傳言,但這種明顯是挑撥我與二姐姐之間感情的話,總該報告給娘親,讓她老人家好好查一查,查出來,將人打出去,免得帶壞旁人。還有,若是讓外人知道,也說我們蘭家是沒規矩的,你說是不是?”

  “是……”錦繡吸了一口氣,“那些人還說……二小姐和三小姐本來就不是一母同胞,二小姐才是真正的嫡出小姐,三小姐是……大老爺在外所生,抱回來養在大太太名下的……三小姐莫要生氣,那些人膽大包天,什麼話都敢亂說……”

與蘭茉不是一母同胞……

蘭芮交握的雙手微微顫抖,心中震驚之餘,更多的是醍醐灌頂般的清明,她知道錦繡所說必定是真的,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文夫人為何在她受傷後四個月不露面,才能解釋文夫人為何待她和蘭茉有云泥之別。

此時玉桂的心中也是一片驚濤駭浪,呆怔了半晌才清醒過來,回頭見蘭芮面色陰鬱,趕緊倒了一盞茶遞到她手中,“三小姐吃杯茶去去火。”

蘭芮緊緊的握著茶杯,陣陣暖意從指腹一直蔓延至全身,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這件事肯定不是錦繡剛才無意聽來的,她如何得知且不去想,但她專程來說與她聽,無非是想挑撥她與文夫人之間的關係。 她本來就是藉屍還魂的頂替者,文夫人是不是這副身體的親娘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文夫人名義上是她的娘親,她以後的生活全握在文夫人的手中,她不能任人挑撥而與文夫人決裂。

想明白,她重重的將手中的茶盞砸向地上。

一聲脆響,碎瓷渣滓四散飛濺。

錦繡本能的哆嗦一下,而後眼底閃過一絲微笑:暴碳性子就是暴碳性子,一點就著。

玉桂也是一愣,旋即默不作聲的收拾起來。

蘭芮擺手阻止了玉桂,冷冷的看著錦繡,道:“這哪裡還是閒話?這是無中生有、造謠生事、搬弄主子是非!玉桂,給我取大氅,我要去勁松居讓祖母做主,請她老人家查過水落石出,看到底是誰造謠生事!”

  “三小姐……”玉桂立著沒動,“這事……還是從長計議好。”

蘭芮很是意外玉桂竟和她想到一塊去。 她根本不打算就這樣鬧起來,若是她真是文夫人親生那倒沒什麼,可就目前情勢看來,文夫人十之八九不是她親娘。 事情鬧大,她和文夫人之間那層窗戶紙被捅破,讓文夫人對她的厭惡連掩飾都不願做,於她來講無半點好處。

錦繡拉了玉桂一把,“這樣大的事,一定要讓老太太徹查清楚!三小姐,你說是不是?”

若是從前的那人,或者已經跳起來去了勁松居,但蘭芮不是從前的那人,她看著錦繡,“你說的極是,可我轉而一想,這事還牽扯著姐姐你,擔心祖母一時氣急,定你一個造謠生事的罪名,那就不好了。你以一手廚藝討得祖母喜歡,升到一等丫頭的位子上只怕不容易吧?祖母一向治家極嚴,到時真的惱了,只怕是再喜歡你的廚藝,也容不得你,多年的努力付諸流水你就不可惜?或者說,你有了更好的去處,這院子裡有哪位爺願意將你收房?”

錦繡絞著衣角,笑容有些勉強,“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編這些話,這些都是奴婢方才聽來的,好心說與三小姐聽的……”

  “好一個好心!我看你是包藏禍心才對!”蘭芮冷笑道:“那你倒說說,這閒話是從何聽來的?”

  “這……說話的幾人奴婢不熟悉,光憑幾句話聽不出是誰,又怕驚擾了她們,所以不敢上前去……”

  “既然你不熟悉,想必說話的都是些做粗活的,而你是祖母跟前的得意的人,還怕驚擾了幾個做粗活的?”

錦繡額上汗如流水,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蘭芮見目的達到,放緩了聲音,“你已經做到了大丫頭,又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頭,已經是極有臉面的了,將來到了年紀祖母必定捨不得將你放出去,肯定會給你挑一個同樣有頭臉的管事相配……而你想再想更進一步,無非是做姨娘。你且想一想,像秦媽媽、劉媽媽那樣的管事娘子體面,還是做一個連兒女也跟著低人一等的姨娘體面?”她不指望錦繡僅憑她幾句話就改變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因此也就不等其回答,繼續道,“我本想讓玉桂送你去勁松居,讓祖母查個究竟,但眼看著就要近年關,我不想拿這些沒影的事情去煩擾祖母跟娘親,壞了大家過年的心境,就不將此事深究下去。”

事態全然沒按預先設想的那樣發展,錦繡怔了怔,跪地殷殷的哭了起來。

  “奴婢一時糊塗,才會聽信了二太太的話……”

趙夫人……

蘭芮擺擺手,示意玉桂將錦繡拉起來,“我也累了,你走吧,你若是聰明,就該知道管好自己的嘴。”說罷,輕輕的倚在了炕上的大迎枕上。

玉桂一路將錦繡送到清風居門外才迴轉,見蘭芮閉目養神,輕聲問:“三小姐,奴婢是將飯菜撤了,還是送去熱一熱?”

蘭芮睜開眼,靜靜的看著玉桂,她從前只覺的玉桂性子沉穩,今日看她的表現,才知她隱藏在穩重周全性子下的其實是聰明。

玉桂抿了抿唇,低頭避開蘭芮咄咄的目光,同樣的,蘭芮今日的處事​​方法也讓她吃驚,沒有大吵大鬧,更沒有提著刀槍滿院子的鬧著去追查,就是看穿錦繡的用心之後,也沒有對其拳打腳踢……這樣的蘭芮,反而讓她懾服。

  “錦繡所說的,你以前有沒有聽人講過?”蘭芮淡淡的開了口。

  “本來就是謠言,想必是才編造出來的,奴婢從來沒聽過。”玉桂吃驚的抬頭,“三小姐莫不是相信這些昏話?”

蘭芮笑起來:“你心中真就相信錦繡所說的都是無中生有的謠言?”

如此直白的探問,讓玉桂無所適從,片刻的猶豫之後,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三小姐,奴婢仗著服侍你多年,今天就逾越的說一句不該說的,不管錦繡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三小姐千萬不能當它是真的,而就此與大太太生份起來,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有機可趁。而且,三小姐任人坐實了非大太太親生,那三小姐便不再是嫡出小姐……嫡庶之別如同雲泥之別,到時吃虧的還是三小姐。”

蘭芮點了點頭,心底泛起絲絲暖意,她兩世為人,又遭遇過遇人不淑的打擊,看人的本領比之從前,自然多了十分的準頭,別人是真心關懷還是虛情假意,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玉桂怔怔的瞧著蘭芮,突然想起了蘭芮方才讓她跟她爹娘打聽從前的舊事……眼中慢慢的聚滿驚駭,三小姐是不是早就對自己身世有所懷疑?

蘭芮微微抬眸,“你去瞧瞧,看錦繡去了哪兒。”

玉桂吸了一口氣,很快出門去了。

看著玉桂出門,蘭芮輕輕的倚在了大迎枕上。

她原以為家中“至親”不喜歡她,只是因為她的頑劣,所以才一心一意的改變……現在看來,她還是太過幼稚……



第十六章 警告

雙燕輕手輕腳的挑簾進來,見一地的碎瓷渣滓,吃了一驚,小心翼翼的去看坐在炕上沉默不語的蘭芮。

見有人進來,蘭芮收斂住震駭的心神,輕聲道:“我失手跌落了一個茶杯,你趕緊收拾了吧。”

雙燕思及蘭芮先前將她和綠枝幾個支開,再想起跪在屋簷下的夏至,自是不信茶杯是跌落的,但做下人的,主子如此說,就該如此相信……她應了聲,轉身出門去尋掃帚簸箕等物。

蘭芮也記起了夏至還在門外,叫住雙燕,“讓夏至進來。”

  “是。”

夏至掀簾,在門口遲疑半晌,才悄然上前,跪在了火炕前的踏腳上。

  “三小姐,奴婢錯了,奴婢不該不知輕重的在三小姐跟前大吵大嚷……”

蘭芮探身將她拉起來,“你沒有錯。”

夏至狐疑的抬頭,觸及蘭芮眼中淡淡的笑,心中慢慢清明……想明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額頭。

清風館的丫頭,幾乎和玉桂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都是沉穩內斂的個性,唯獨夏至例外。 蘭芮看她嬌憨可掬的樣子,不禁莞爾,這一笑,先前心中的鬱結也去了一半:“錦繡來清風館的事情,暫且不要對人提及,去吧。”

夏至點了點頭,恰巧見雙燕拿了掃帚簸箕進來,立刻搶過來,“這等粗活,還是我來。”

雙燕猜想是夏至想將功補過,笑了笑,也不與她爭搶,只雙手將掃帚奉上。

很快,玉桂便迴轉,蘭芮一見她就坐直了身子,擺手讓雙燕、綠枝幾個出去。

玉桂跟著出門檢視一遍,確定無人,這才將門掩上,回身道:“三小姐,奴婢一路詢問,好容易追上了錦繡……她去了海棠院。奴婢只隱在夾道裡侯了一會,她就出來了,頭上還多了一根金步搖。”

蘭芮眉頭緊鎖。 先前錦繡說是趙夫人指使,她心中還將信將疑……

玉桂又道:“錦繡是老太太跟前得意的人兒,老太太手面很大,平常又賞賜不斷,她怎麼會為一根金步搖做這等傻事?”

蘭芮嘴角噙著一個冷笑,錦繡自然不會為了一根金步搖。 剛才在錦繡跟前,她點明錦繡有更好的去處,甚至直言給院中的某位爺做姨娘,她雖是猜測,但錦繡當時並未反駁,可見她十之八九猜中了事實。

且不管錦繡得了怎樣的允諾,趙夫人千方百計將話通過錦繡傳到她的跟前,而不是直接當眾捅破,心中肯定存有顧忌……

有顧忌就好……

想讓她去鬧,鬧的眾人皆知,只怕是打錯了主意!

玉桂靜立一旁,目光落在地上的青磚上。

嫡出的小姐,一下子成了來歷不明的庶出小姐,任誰陡然得知這樣的事情,心中都難以平靜。

主僕兩人皆不說話,一時間,屋中空氣變得凝滯。

好一會,蘭芮才平復了心中的波瀾,微微吸了一口氣,“今日的事情,你我存在心中就是,在外人跟前,切莫露出半分來。”

玉桂微微抬眸,目光觸及蘭芮眼中的淡然,心中一寬,“只是,二太太見小姐這邊沒有動靜,會不會使其他的法子?”

蘭芮哂然,“她還有五弟呢!一家的榮辱皆在大房,明目張膽的得罪了大房,於五弟將來的前塵可沒有半點好處。”

玉桂一想,的確如此,便輕輕一笑。

蘭芮沉吟片刻,“你爹娘那裡,你還是多去走動走動。雖說咱們心中都相信錦繡的話,可終究是她的一面之辭。”

玉桂應下,她先前不知蘭芮想知道什麼,便不知往哪方面使力,如今得了確切的差事,心中的把握大了許多。

  “對了,三小姐,奴婢在海棠院外的夾道還碰見了楊桃姐姐,奴婢看她怒氣沖衝的樣子,就問了一句,她說榴蓮打碎了大少爺最愛的汝窯筆洗,要去請秦媽媽將榴蓮發賣了。”

蘭芮疑惑,“榴蓮?”

玉桂解釋道:“三小姐見過,不過肯定沒留意,就是瘦瘦小小的,總愛穿著一件鵝黃短襖子的那個,她專為大少爺整理書房的。”

蘭芮微微顰眉,這位大哥性子溫和,肯定不會為一隻筆洗就嚷著要發賣下人,必定是另有原因。 只是她現在自顧不暇,實在沒心思去理會望月齋的事情。

  ******

第二日卯正,蘭芮照例去了觀荷院正房。

進門前,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以前因佔著這副身體,從心裡就將文夫人當作了娘親,一味的曲意奉承,如今得知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一時間的震驚之後,她反而有種如獲釋重的鬆快——知道了癥結所在,才更容易找准自己的位置。

她挑簾進去,蘭茉已經坐在文夫人身側,她微微一滯,盈盈衝文夫人拜下。

文夫人和藹的笑著,招呼蘭芮坐到她身邊去用早點。

蘭芮自然不會拒絕​​這種親近,與從前不同,她不再是抱著要修補與文夫人之間的母女親情去的。

蘭茉見蘭芮坐下,輕笑一聲,“三妹妹,不是我說你,昨日在老太太​​跟前,你怎麼就由著四妹妹搶你手中的勺子?”

文夫人聽得眉頭一皺,看向蘭芮,“你二姐姐說的是,做人呢,自然不能像你從前那樣,硬的像根鐵棍,但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由著人踩到你頭上去。”

娓娓道來,慈愛溫和,蘭芮有一瞬間的愣神,若不是記得文夫人在她受傷後四個月沒露臉,她都懷疑錦繡那番話的真假。

她微微垂首,“祖母主持中饋幾十年,心中自是清明,孰是孰非自然一看便知,我何必當著眾人的面與四妹妹爭搶?”

文夫人眼中一亮,審視了蘭芮一瞬,頷首道:“你心中倒是明白的。明日要去你舅舅家賞花,馮媽媽與你說了吧?”見蘭芮點頭,又道,“你傷好後頭一次在親戚跟前露臉,得好好妝扮一下,別總戴著頭上的這根羊脂玉的簪子,回頭我讓馮媽媽從我的妝奩中挑幾件首飾給你送去。”

蘭芮看了看蘭茉,笑著道謝,又道,“其實我的妝奩中還滿滿登登的……”

文夫人嗔道:“老太太念舊,公中做的首飾,都是多年前的老樣式,不適合你們姑娘家戴。”

蘭芮笑了笑,這還是她頭一次見文夫人指責老太太,雖是無關緊要的首飾,但她還是微微吃驚。 大陳以孝治國,功勳官宦人家又是最重孝悌,媳婦派婆婆的不是,讓人聽了,肯定會落人口實。

蘭茉顯然不以為意,順著話頭,說起過年的新衣料子早已過時。

用過飯,文夫人領著蘭芮、蘭茉去勁松居。

在院中,迎面碰上了馬夫人和蘭芝。

廝見了,蘭芝自然而然的挽起蘭芮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起來:“歇了一晚,三姐姐可是解了乏?我昨日看三姐姐累的雙手顫抖,擔心三姐姐受不住,忙忙的才上前來替了三姐姐手中的活。”

昨日在老太太​​跟前的事情,蘭芮本就不想與蘭芝計較,但蘭芝這時巴巴的上來替自己辯解,還話裡話外的將自己的爭寵說成一片好心,倒讓她心生厭惡。 她淡淡的笑著,抽回自己的手時,頓了一下,握住了蘭芝的手,悄然加了一分力,“難為四妹妹這樣為我著想。”

蘭芝只覺的自己手骨欲裂,一時間滿臉通紅,忍不住對蘭芮怒目相視:“三姐姐,你做什麼?”

蘭芮一臉的迷惑,“我沒做什麼啊?四妹妹,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她見眾人看過來,悄然鬆開了蘭芝的手。

蘭芝咬著自己的下唇,“那你捏我的手做什麼!”

蘭芮慌忙解釋:“我只是握了握四妹妹的手……是了,定然是我力氣大,不小心弄疼了四妹妹……真是對不住。”

蘭芝哼了一聲,泫然欲泣的望著趙夫人。

蘭芮也順著她的目光去看趙夫人,她捏蘭芝的手,一是警告蘭芝不要總拿她作伐子爭寵,二是做給趙夫人看的。 觸及趙夫人眼底的冰冷,她嫣然一笑。

趙夫人拍了拍蘭芝的手背以示安撫,“你三姐姐不是有心的。”

文夫人目露譏誚,“四丫頭,你是知道的,你三姐姐力氣大,以後你遠著她一點就是。”

趙夫人笑容燦爛,卻難掩眼中的憤恨。

文夫人笑了起來,當先一步往上房走,“天上還落著雪,二弟妹不冷麼?”

趙夫人應了一聲,快步跟了上去。

蘭芮落在最後,看著趙夫人的背影,暗暗搖頭。

很快,吳夫人也到了。

老太太神色間略顯疲憊,趙夫人巧舌如簧,她也只是勉強露了個笑臉,側頭與文夫人道:“我身子有些乏,明日就不去長興侯府了,姜夫人跟前,你多替我解釋幾句。”

文夫人笑著應下。

老太太又囑咐了幾個小輩幾句,揮手讓眾人散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十七章 証實

一小會兒的功夫,已是一地雪白。

蘭芮隨文夫人和蘭茉從勁松居出來,遠遠的看見楊桃立在雪地裡,艷粉的絲絨裙褂被白雪映襯著,別有一番韻味。

楊桃聽見聲響,笑著迎上來,與文夫人行了禮,又依次見過蘭茉和蘭芮,這才笑道:“大少爺尋了一方上好的端硯,想請三小姐過去鑑賞。”

蘭芮微微一愣。

大哥是最了解她這副身體的,怎會請她去鑑賞硯台……

文夫人看了看蘭芮,慈目含笑,“難得你大哥有此雅興,去吧。”又回頭瞧了眼蘭茉,“左右你也無事,不如隨芮兒一道去望月齋,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蘭茉想起文夫人的囑咐,笑道:“好啊。”

文夫人滿意的頷首,當先從一旁的夾道走了。

楊桃側身而立:“兩位小姐,請隨奴婢來。”

蘭芮觸及楊桃眼中的遲疑,突然記起魯先生來。 是了,她答應私下里跟著魯先生學習拳腳,而望月齋有一條夾道直通外院,雖有人看守,但都是望月齋的人,因此望月齋是學習拳腳最好不過的地方……

思及此,她停住腳步,與蘭茉道:“對了,娘親說要讓馮媽媽送首飾來清風館……二姐姐,不如我們先去清風館收了首飾,然後再去望月齋,你看怎樣?反正大哥的端硯又不會跑,早一點晚一點也沒關係,你說是不是?”

蘭茉對端硯毫無興趣,因而對此並無異議。

見蘭茉點頭,楊桃如獲釋重,笑道:“那奴婢先回望月齋與大少爺回話,一會再去清風館接兩位小姐。”

蘭芮笑道:“有你跑這一趟的功夫,倒不如將端硯送到清風館來給我和二姐姐過一過眼。”

楊桃雙眼一亮,猛的一拍自己的額頭:“三小姐說的是,奴婢怎麼沒想到呢!奴婢這就去與大少爺說,大少爺必然會同意的。”

說著,撩起絲絨棉裙的角,快步去了。

蘭芮笑笑,也挽起蘭茉的手,往清風館去。 轉過廊廡的功夫,她遠遠的瞧見錦繡的身影一閃而過,彷彿朝楊桃走的方向去了。

一番耽擱,回到清風館,馮媽媽已經將首飾送了來。

蘭芮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黑漆的雕花妝奩,裡面除了三支鑲著南珠的金簪子,還有一整套羊脂玉的頭面首飾,她對這時時興的首飾毫無了解,但看這不比後世遜色的鑲嵌技術,就猜到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她笑著道了謝。 只是,文夫人的突然轉變,總讓她覺的不踏實。

馮媽媽殷勤的讓蘭芮在妝台前坐,一一替她試戴之後才離去。

不一時,楊桃真就送了一方端硯來清風館。

在忠州時,家中一直養著先生教習三房的幾個小姐琴棋書畫,從前的蘭芮自不必說,十天裡頭能去學一天已經不錯,就是蘭茉,也只當消遣似地偶爾去一兩次。 大陳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官宦人家的小姐大多只略識幾個字,會詩文的更是鳳毛麟角,蘭家又是行武出身的,老太太在琴棋書畫上頭也聽之任之的態度。 因此到京城後,先生雖還養著,可每日去學習的,也只有年紀小的蘭芸一人了。

蘭茉和蘭芮兩人對著黑乎乎的硯台,都提不起興趣,匆匆看過一遍,蘭茉就命楊桃收起來,又略坐了一陣,起身告辭。

蘭芮一路將她送到清風館外,待她走遠,側身與楊桃道:“咱們這就去望月齋吧,免得魯先生久等。”

楊桃應了聲是,看向蘭芮的目光,就有一絲不可思議——她還沒機會說起魯先生在望月齋等候。

從前的三小姐也是極聰明的,可這份聰明只在她所愛的拳腳功夫和騎術這些上頭,現在的三小姐,竟然對人情世故動了心思……

一路上無人說話,入耳的只有雪上行走的咯嚓聲,單調煩悶,蘭芮想起榴蓮來,就順嘴問:“聽說大哥心愛的筆洗被榴蓮打碎了?”

楊桃一時沒明白過來,怔了怔,旋即才知蘭芮在說什麼,便看了看身側的霜降,坦言道:“筆洗摔壞了是小事……只榴蓮不該多嘴,將魯先生的去向說給有心人聽。”

果然不是因為筆洗……蘭芮想起昨天突然闖來的安陸侯世子胡延,不禁皺了皺眉。 她不習慣這時代將下人當貨物買賣,但像榴蓮這樣的,卻也不能留在身邊了……

望月齋與清風館不遠,須臾便到了。

楊桃道:“魯先生和大少爺在後院,三小姐請隨奴婢來。”

蘭芮憑藉記憶,知道後院早已被蘭淵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演武場,因而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又吩咐霜降就在前頭等著。

穿過垂花門,又從長長的甬道繞開正房,這才到了後院。

蘭淵將一對流星錘耍的虎虎生風,遠遠的,便能聽見鐵鍊劃過空氣的呼嘯聲。

而魯先生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負手立在一株紅梅樹下指點。

蘭芮停住腳步,這樣的場景,在她的記憶中,竟是那麼的熟悉。

她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才醒來時,她總覺的武技是她的負累,幾乎是不作多想就放棄了,就是昨日,她答應魯先生重拾拳腳功夫,也是因對蘭淵心懷愧疚。

不過隔了一夜,她就生出了躍躍欲試的心。

或者,是因為她知道了文夫人對她的冷漠不是因武技所致,或者,是因這副身體中對武技的那份狂熱復甦了……

察覺蘭芮到來,蘭淵一臉欣喜,收住流星錘,笑道:“三妹妹來了?”

魯崇明轉身,掃了蘭芮一眼,不悅的皺眉:“你這樣的打扮,如何練武?”

順著他的目光,蘭芮低頭檢視自己,鵝黃絲絨做面的斗篷下,穿著杏色的盤金五彩繡的對襟短襖和及地的八福群,這樣的妝扮,的確無法練武……雖有記憶傍身,到底還是她疏忽了。

她尷尬的笑了笑,“久未練武,倒忘了這茬……”

魯崇明到底害怕說的狠了,蘭芮再次棄武,因而點到為止,“那今日你且在一旁看著就是了。”

“是。”蘭芮答的痛快。

******

蘭芮從望月齋回來時,一早出門的玉桂也已經回來了。 蘭芮看她神色凝重,知道她有話要說,就單留下她一人在旁服侍。

“可是打聽​​到什麼了?”

玉桂將蘭芮脫下的斗篷仔細的掛起來,“是……”只吐了一個字,便又頓住了,引得蘭芮心中一跳,“怎麼了?”

玉桂想了想,知道無論如何也得說,就斟詞酌句的道:“奴婢的娘想了很久,只記得三小姐比二小姐晚降生一日……奴婢的娘說,當時替大太太接生的穩婆因沒看出大太太的懷的是雙生子,被大老爺一怒之下亂棍打死了……”

蘭芮心中一凜。

蘭家請的穩婆,自是經驗豐富的,怎麼可能看不出文夫人懷的是雙生子? 這分明是滅口。

玉桂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 即便是心中早有預感,但得到證實,肯定很難受吧?

沉思了一時,蘭芮又問:“還有沒有別的?”

玉桂道:“奴婢旁敲側擊的問了許久,有一個與奴婢的娘同在針線班子上的嬸子無意提了一句,說大太太院中的人除了馮媽媽,陸陸續續的都換了。”



第十八章 做客(一)

寅末,蘭芮被玉桂輕聲喚醒,她擁被呆坐了半晌,才徹底清醒過來。

玉桂拿過一件鵝黃的對襟短襖,笑問:“三小姐今日穿這件,可好?”

蘭芮一向不喜歡這種嬌豔的顏色,家中做冬衣時送了這件短襖來,她就一直將其壓在箱底,這時玉桂找出來,她本想拒絕,突然間記起今日要去長興侯府做客,便點了點頭。

不管她是真假嫡女,長興侯文思東都是她的舅舅,她去做客,穿的喜慶一點也能讓文夫人臉上有光。

剛穿好,霜降和雙燕就送了洗漱的水進來。

盥洗之後,玉桂又捧出昨日文夫人送來的首飾讓蘭芮挑選。

蘭芮將目光從妝奩中移到玉桂的臉上,玉桂知道她的喜好,偏今日拿的這些衣飾都不是她喜歡的……是想讓她在文夫人心中留個好印象吧? 從前兩人是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女,現在卻什麼都不是,在玉桂眼中,她已經沒了以前那種肆意妄為的資本。

玉桂在蘭芮灼灼的目光下低下頭去,抿了抿下唇:“奴婢這就去拿三小姐平日簪的玉簪子。”

蘭芮笑笑,伸手挑了一根鑲著南珠的梅花簪子和一對嵌著紅瑪瑙的耳墜子,“就這個​​吧。”

驚訝之色從玉桂眼中一閃而過,卻而代之的是歡快的笑容。

“奴婢這就替三小姐戴上。”

蘭芮被這笑容深深的感染,隨之亦是微微一笑。

清風館所有人的榮辱,全系在她的身上。

蘭芮依舊卯正出門,去觀荷院上房用早點。

小丫頭報進去,馮媽媽出來迎接,見煥然一新的蘭芮,怔了怔,旋即笑道:“也只有三小姐這樣膚若凝脂的,才能將這鵝黃的襖子穿的這樣出彩。”

蘭芮一笑置之,笑問:“娘親起來嗎?”

馮媽媽打了簾子,“大太太最是守時,起了。”兩人一同進了內室。

玉桂留在屋外聽命,嘴角卻止不住的漾起一個笑容,這可是三小姐頭一次得這樣的誇讚。

蘭芮恭謹的與文夫人問安。

文夫人一眼就看出蘭芮仔細妝扮過,且頭上還戴著她讓馮媽媽送去的梅花簪子,她滿意的點了點頭,拉了蘭芮在身邊說話,等蘭茉到了,才命人擺飯。

飯後,又去勁松居與老太太辭行,在勁松居,碰上同樣妝扮一新的趙夫人、蘭芝、吳夫人、蘭芸,而後結伴往二門去乘車。

蘭芮記的馮媽媽提過,說長興侯府下的帖子請了闔府的女眷和小輩,此時沒見蘭淵和蘭波,就問文夫人:“娘,大哥和五弟他們不去舅舅家嗎?”

文夫人笑道:“他們騎馬,就不從這裡走,咱們在大門外與他們會和就是。”

眾人分乘三輛寬廂轎車,文夫人領著蘭茉和蘭芮乘了一輛。 出了大門,果然聽見車外的下人與蘭淵、蘭波見禮。

文夫人聽了,挑起車幔往外看了看。

高大的蒙古馬上,蘭淵手握韁繩與車夫說話,聲音不大,聽不太真切所說的是什麼,只有斷斷續續的平和溫潤的聲音傳來。

她恍了恍神,雙目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了下去。

如果馬上坐的翩翩公子是自己的兒子,該多好。

坐在對面的蘭芮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疑惑,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蘭茉,只見蘭茉正對著銅鏡整理鬢角,絲毫沒有留意到周遭的事情。

長興侯府坐落在西城的安車胡同,與蘭家所住的威武胡同僅隔三條街。 長興侯原是大陳的開國功勳,有佐太祖定天下之功,只是歷經十代,子孫沾染了富貴習氣,大多不學無術,漸漸的成了只靠鐵券吃歲祿的三流功勳。

須臾,馬車便到了長興侯府大門外,有人報進去,少一時,側門洞開,將蘭家的馬車迎進門去,到二門處,長興侯夫人姜氏跟前的羅媽媽迎上來,請眾人下車。

下車來,趙夫人掃了一眼羅媽媽,似笑非笑的去看文夫人。

姜氏是長嫂,又是正經的長興侯夫人,不出來迎客理所當然,可連一個小輩都沒有出來迎客,只遣了一個媽媽在此等候……文夫人自覺面上無光,但在妯娌小輩跟前,她卻不願承認自己在娘家是不得尊重的姑奶奶,因而心中雖然惱怒,面上卻鎮定自若,笑道:“聽說大嫂身子染恙,不知可有好些?”

羅媽媽見過眾人,這才道:“勞四姑奶奶掛念,我們夫人吃了兩貼藥,已經好多了。”又像是解釋似的,“家中的玻璃花棚建成,我們侯爺高興,請了各家親朋故舊來賞花,當中有二姑奶奶家、安陸侯胡家、宋國公齊家、武定伯孫家……好些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先四姑奶奶一步到了,這時由我們夫人陪著在​​皓月廳飲茶。”

文夫人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她請姜氏下帖子,姜氏卻乘機請這一眾不相干的人來家中! 念頭一閃,她想起羅媽媽提過安陸侯胡家,不免奇怪,追問了一句:“安陸侯胡家……誰來了?”

文夫人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面有一大哥便是長興侯。 一個排行第二的嫡姐,嫁了四川杜家長房的杜昌雲,杜昌雲任荊州府知府,上月恰好來京城述職。 還有一個排行第三的姐姐,與同她一樣是庶出的,進了安陸侯府做側室,育有一子胡愈……雖說是文家出去的女兒,可文家到底算不得胡家的正經親戚,因此羅媽媽介紹杜家時說的二姑奶奶家,而說起胡家,則直接稱安陸侯胡家。

聽到胡家兩字,蘭芮想起前日那個驕橫跋扈的安陸侯世子,便悄悄看了大哥一眼,只見他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皺。

羅媽媽笑道:“是安陸侯的世子爺和二少爺。”

果然有他,蘭芮暗暗嘆氣,不過思及她是女客,根本沒機會與胡愈見面,心情立刻轉好,悄悄打量起周遭的環境來。

亭台樓閣、假山奇石,與蘭家相比,更顯精緻華麗。

文夫人本還想再問,但顧忌有旁人在場,只微微頷首,說了句“車呢?”

羅媽媽趕緊囑咐了身邊的小丫頭幾句,眨眼功夫,五輛青帷小油車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種青帷小油車蘭家也有,用作內院代步,只是在忠州時蘭家就沒有這一套,來京城後便不習慣,入鄉隨俗,老太太雖專門備齊了,可也只在家中宴客時用一用。

賣田賣地的人家,還講究這樣的排場……趙夫人目露譏諷,衝身旁的吳夫人使了個眼色,吳夫人視而不見,依舊微微笑著。

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各乘了一輛,蘭芮和蘭茉同車,蘭芝和蘭芸同車,各人帶來的丫環婆子在車旁步行。

蘭淵和蘭波由一個管家引著去了外院的廳堂。

車內墊著厚厚的赤狐皮,柔和溫暖,蘭茉輕輕的撫了一下,見蘭芮看她,便笑了起來:“大舅舅是最懂的享受之人。”

蘭芮想起自己前世省吃儉用,到頭來卻為他人做了嫁衣,心緒很不好,便嘆道:“懂的享受,比不懂的享受的人快活。”

蘭茉輕笑,“我也如此想,可娘總說,勤儉才能持家,若是任由性子揮霍無度,祖宗縱然留下了金山銀山,也總有用完的那一日。”

蘭芮收斂住心神,勉強應了蘭茉幾句,很快,兩人感覺車停下來,誰也沒再說話。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十九章 做客(二)

青帷小油車在一處雕樑畫棟的院子中停下,蘭芮下車,抬眼就見正房門楣上寫著“皓月廳”三個鎏金大字。 隔著厚重的潞稠棉簾子,隱隱約約聽見陣陣嬌俏的笑聲。

記憶中,蘭芮對這裡沒一點印象,她應該從未來過。

門口立著的小丫頭一見青帷小油車停下,打簾往里報了一聲,又趕到眾人跟前行禮,各人身旁的丫頭婆子打了賞不提。

很快,棉簾子再次被人撩起,一個穿著藕荷色褙子的團臉貴婦笑吟吟的從門內走出來,徑直到了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跟前,“可把幾位給盼來了……聽得門上的婆子來報,說幾位到了,我本想到門上去迎,可宋國公夫人拉著我說話,我又一時走不開……還請幾位不要見怪。”

她說這些話,一雙丹鳳眼只看著文夫人。 趙夫人和吳夫人出身低,各自的丈夫又無官無品,她說話雖帶著兩人,可並未瞧在眼中。

文夫人何嘗不知姜氏眼高於頂,但她樂得讓姜氏殺殺趙夫人的銳氣,便只裝作不知,笑道:“看大嫂說的,我們是自家人,哪裡就用得著出去迎?”

趙夫人暗暗咬了咬下唇,聽身旁的吳夫人應了聲“誰說不是”,她也擠出了一個笑容來附和。

姜氏終於衝兩人微微一笑,中間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吳夫人神色自若,而趙夫人雖努力笑著,但在旁人眼中,這笑容就有些發僵。

蘭茉幾步上前盈盈拜下,“見過大舅母。”

蘭芮沒有半分猶豫,也跟著施了一禮,“大舅母安好。”

姜氏連聲說好,伸出雙手分別將兩人拉起來。 蘭芮察覺到,姜氏拉她時眼中閃過了驚訝之色。

蘭芝、蘭芸兩人見如此,也上前見了禮。

姜氏笑道:“這些孩子真是……天寒地凍的就在外面行起禮來……”

言罷,將眾人迎進了廳中,宋國公夫人、武定伯夫人等立刻起身,與文夫人廝見了,而後又是小輩拜見長輩,一時間,好不熱鬧。

在坐的貴婦、淑媛蘭芮都不認識,怕失禮於人前,一雙眼睛便不敢離開蘭茉,一切都以蘭茉為準。

一番見禮下來,蘭芮手中多了一對晶瑩剔透的玉鐲和四根各色寶石簪子,她趁無人注意時看了看,哪一樣的成色都比她妝奩中的那些好上數倍。

這些個貴婦出手倒是大方! 不知這些首飾她能不能自行處置? 要是能自行處置,肯定能換不少錢吧?

沒人會嫌棄自己錢多。

她的心情突然變的很好,氣定神閒的左顧右盼。

文夫人左右逢源,與各位夫人聊得正歡。 吳夫人優雅的笑著,間或的插一兩句話。 趙夫人臉上訕笑著,悶坐在角落裡。 小姐們這邊,蘭茉、蘭芝、蘭芸早與其他人打成一片。

倒是她自己,無人上來與她搭話……

不知是這副身體早已惡名遠播,還是與各人不熟所致……

“蘭三妹妹平日都喜歡做些什麼?”

正胡思亂想,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前響起,蘭芮抬眸,只見一個身若拂柳、面如滿月的美貌少女正笑吟吟的看著她。 她記的,方才廝見時蘭茉稱她為“二表姐”,但聽兩人說話,又不像是主人的樣子,想來是文家族中的哪一房的小姐。

她笑著答道:“不過是些平常的愛好,在二表姐跟前不提也罷。”

那少女道:“蘭三妹妹謙虛了。是了,我們還是頭一次見面,想必蘭三妹妹還不知道我是誰。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名喚文竹,祖父與文婷妹妹的祖父是嫡親兄弟。”

文婷是長興侯的嫡女,文婷的祖父便是過世的老長興侯……

蘭芮在心中迅速的將這些關係捋了一遍,便知自己先前的猜想一點不差,這文竹是文家旁支的小姐。

“竹子寓意剛直……二表姐的名字真好聽。”她不吝讚美之詞。

“蘭三妹妹真會說話。”文竹笑了起來,好容易才壓下眼中的驚異,不是說這位蘭三小姐粗鄙不堪麼?

蘭芮回以一笑。

小姐堆里傳出蘭茉陣陣嬌俏的笑聲。

文竹望著那邊笑道:“好奇怪,蘭二妹妹雖說和蘭三妹妹是雙生姐妹,可只有鼻子和下巴相像,一點也不像別的那些雙生子,長的一模一樣。”

本就不是雙胞胎,又怎會相像?

蘭芮微怔,沒想到文竹會提這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第一次見蘭茉就知兩人長的不像,可她前世就見過長相迥異的雙胞胎,當時只想著是異卵雙胞胎,並未深究過。

恰巧姜氏請眾人去後院的玻璃花棚賞花,她藉此混了過去。

眾人從皓月廳出來,先前各自在側室歇息的丫環婆子都跟了上來。

蘭芮落後幾步,將捏在手中的首飾給了玉桂,玉桂手腳麻利的收起來,又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這邊,壓低聲音道,“三小姐,方才有個叫翠西的給了我一個五兩重的銀錠子……”

玉桂的月錢是一兩銀子,五兩銀子可是她近半年的月錢……

蘭芮皺了皺眉,“她是誰身邊的丫頭?”

玉桂道:“文家二小姐身邊的。”

文竹身邊的? 蘭芮繞開眾人,凝視著那個身著絳紫色斗篷的身影,“她說了些什麼?”

“人來人往的,奴婢不好還回去,就先將銀子收下了……她話裡話外的,問了許多大少爺的事情。”

蘭芮突然記起老太太讓文夫人替蘭淵張羅親事的話來,心中立刻明了,這次做客,只怕是一次相親……

玉桂見蘭芮神色平靜,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又道,“奴婢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事,不敢多嘴,她問的急了,便只撿了些大家都知道的與她說……”

蘭芮點了點頭,“銀子既然是給你的,你便好好收著,不用想著還回去。還有,她若是再問,你也不用藏著掖著,將你知道的據實與她說就是。”

玉桂愕然,好一時,才想著應下。

蘭芮眼見被眾人落下,不便與玉桂多說,快步追上去。

文夫人看重文竹,肯定是想著娘家侄女好拿捏……由文竹知道此事來看,她安排此次相看,多半是想讓文家的長輩見見蘭淵。

文竹能想著打聽,可見是個有主見的,這樣的女孩子在這時只怕不多,單憑這一點,蘭芮便可完全忽略了文夫人的用意,對此樂見其成。

思及此,她又悄聲與玉桂道:“想辦法見見慶和,讓他給大哥說一聲,留意一下文家二小姐。”

玉桂疑惑了張了張嘴,待見蘭芮沖她點頭,她才應下。



第二十章 做客(三)

蘭家的玻璃花棚就在皓月廳後面,一行人不多時就到了。

一尺見方的小塊玻璃,用朱漆雕花的木廩鑲嵌起來,連接成三座一畝大小的花房。 大陳的市價,一尺大小的玻璃三分銀子一塊,在座的出自朱門,只需一眼就可看出,建這樣三座玻璃花棚,單玻璃就得上千兩銀子。

宋國公府與武定伯府跟長興侯府一樣,都只能勉強維持外表的光鮮,因此兩位夫人見到這明晃晃的三座花棚,心下都驚異不已。

兩位都如此,其餘人的反應自不必說。

姜氏瞧在眼中,越發的興致高漲,熱情洋溢的邀眾人進花棚。

棚外寒風刺骨、白雪紛飛,而棚內溫暖如春、花香撲鼻,儼然兩個季節。 花棚中間留著一條青石小路,兩邊花圃中數十種花爭相怒放,平常的月季,罕見的蘭花,嬌豔的牡丹……

一時間,各人都讚嘆不已。

蘭芮暗暗吃驚,家中後院的玻璃花棚她去過,功用僅限於給各院提供擺盆的植物,因此用料簡單實用,而文家的這花棚建的精緻講究,一看就是供人在此賞花的。

不過這些花之所以吸引人,只因開在冬季罕見而已,一番驚豔之後,各人又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話。

“三小姐。”

蘭芮轉身,見玉桂回來,便藉機走到角落裡,“見著慶和了嗎?”

在別人家裡,人生地不熟的,中間又隔著一道二門,要見慶和肯定不容易。

玉桂笑道:“見著了,慶和就在這院子裡。”見蘭芮一臉愕然,解釋道,“三小姐忘了,舅夫人可是請大少爺他們來賞花的……男賓就在最左邊的花棚裡,只是比女賓先一步進花棚,咱們先前才沒瞧見。”

雖說是邀人來賞花,但男女有別,文家讓男女賓客一同進花棚賞花的做法還是有失妥當,萬一兩邊撞上了……

是不是就因為文夫人想讓兩邊撞見,才做如此安排?

蘭芮想想,又覺的文夫人不可能做如此低劣的安排,便問:“​​兩座花棚之間可拉了帷幔遮擋?”

玉桂笑道:“三小姐簡直料事如神,文家的下人待女賓進了花棚,立刻就拉了帷幔將兩座花棚隔開。只是院子不大,各人帶來的下人不好安排,這才讓奴婢尋著機會見了慶和。對了,大少爺讓奴婢給三小姐帶了句回話,說讓三小姐放心,這事他早知道了。”

早知道了? 是說他也知道了相看的事情?

蘭芮輕輕一笑,抬眼看見文竹過來,便比方才多了幾分熱情,笑著叫了聲“二表姐”。

玉桂施了一禮退到一旁,眼角的余光卻悄悄打量文竹。 方才蘭芮派她去送信,她初時奇怪,待細細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

馮媽媽疾步進了花棚,匆匆尋著文夫人,附耳過去。

只聽了兩句,文夫人臉色驟變,冷聲道:“你說什麼!”待見最近的武定伯夫人看著她,她才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掩了面上的怒色,上前道:“跟著來的下人有兩個不聽話的,讓夫人見笑了。”

蘭千乘身居一品,武定伯夫人對文夫人很是客氣,笑道:“誰家沒兩個不知深淺愛蹦躂的?”

文夫人笑笑,告了聲罪,隱到了人群之後去,“你這是聽誰說的?”

馮媽媽道:“侯爺身邊的德才專門給奴婢遞的話。他說侯爺看眾人興致很高,就提議以花為題作詩——本是讓六房那個書呆子在眾人面前露一下臉,好讓大少爺對六房高看一眼。所有賓客都讚同侯爺這個提議,六房的書呆子非常高興,當即作了一首詠海棠的詩,博的眾人喝彩,偏大少爺一字一句的掰開來辯駁,一會說什麼立意淺薄,一會說用詞不當……奴婢學不來,反正說的六房的書呆子臉上掛不住,當場拂袖而去。依奴婢看,這門親事多半是不成了。”

她口中的書呆子,就是文竹的父親。

文夫人氣得面色青紫,渾身顫抖,好一時,才咬著牙道,“他這是算怎麼回事!我昨日與他說的時候,他還是感激不盡的樣子,可今日卻又來攪局,讓我落了在娘家落了臉面。”

馮媽媽四下看了一眼,勸道:“大太太千萬別動氣,說不定是那書呆子的詩本來就上不了檯面,這才引得大少爺反駁的……左右只是兩下里有這意思,又沒正式提親,只當沒這回事就是了,以大太太如今的身份地位,六房還能拿你怎麼樣?”

文夫人越想越氣,她想著蘭淵是自己女兒以後的依靠,在替他挑選親事時很是動了一番腦筋,一是要性格柔順的好拿捏的,二是要娘家家世過得去但又沒有依仗的,好容易才在娘家旁支選了文竹出來。 偏六房的書呆子提出要相看,她心中一動,便又趁機賣了個人情與蘭淵,只說是專門安排蘭淵來相看……

“六房那裡我倒不擔心,我是氣自己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馮媽媽附和著,見姜氏不時朝這邊張望,便道:“大太太一番好心,老太太和大老爺心中有數……舅夫人那邊還等著,大太太快過去陪客人吧。”

文夫人回頭看了看姜氏,知道她肯定也已經知道了事情始末,冷笑一聲,終還是換了個笑臉走了過去。

蘭芮這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與文竹說著閒話,就見一個團臉的丫頭走了過來,沖她屈了屈膝,又與文竹道:“二小姐,老爺說家中有事,讓你和太太馬上回去。”

文竹極目四望,遠遠的看見自己的娘親立在花棚門口,神色間似乎很不好,吃了一驚,側頭滿是歉意的與蘭芮解釋:“難得與妹妹投緣投緣,本想與妹妹多說一會話,可家中有事……只有改日再見。”

蘭芮笑道:“都在京城住著,什麼時候不能見面?還是家事要緊,二表姐先走無妨。”

“妹妹說的是。”文竹說著,與蘭芮施了一禮,匆匆轉身離去。 一面走一面問翠西,“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翠西道:“蘭家大少爺當眾羞辱了老爺……”

文竹輕輕“啊”了一聲,待翠西再說了一次,她原本如細瓷般白皙的臉瞬間紅的能滴出血來。

蘭芮耳力極好,兩人的話一字不落的落入她的耳中。

溫文爾雅的人,怎會當眾讓別人沒臉?

她忙低聲囑咐玉桂:“快去打聽打聽男賓那邊出了什麼事。”

玉桂雖疑惑,但見蘭芮一臉鄭重,不敢猶豫,應聲而去。

蘭芮四下里去尋找文夫人,只見她正與宋國公夫人聊的正歡,不過細看一下,立刻就能察覺她的笑容極為勉強。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二十一章 做客(四)

不過沒容她多想,便聽見院中傳來喧鬧聲。 按說賓客都在花棚中賞花,院中守著的都是各家隨主子來的下人,不敢高聲喧嘩才對。 她這麼一琢磨,就去看各位夫人小姐,見各人神色如常,她便知又只她自己一人聽見。

思及匆匆離去的文竹,她終是忍住沒去花棚壁上留著的玻璃小窗前查看,只用眼角的余光留意著門口,盼望玉桂早點回來。

一個婆子疾步進來,走到姜氏跟前耳語,沒幾句話的功夫,姜氏的臉色立刻變了,還不時的往她這邊張望。 姜氏又去尋文夫人,同樣只有幾句話的功夫,文夫人竟也朝她這邊看。

蘭芮隱隱不安,所以等馮媽媽走到她身邊,就有些迫不及待,“媽媽,怎麼了?”

馮媽媽目露​​驚訝,但這驚訝之色只一閃而過,就道:“無事,就是路滑,玉桂在外一個不小心跌傷了腿,大太太想著三小姐跟前不能沒人,就讓奴婢來三小姐跟前聽差。”

蘭芮的心沉了沉,她記的文家鋪路的青石板上鑿著一條條防滑凹痕,玉桂那樣謹慎的人,怎會輕易跌倒? 但也知這時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便問:“​​玉桂傷的怎麼樣了?請過大夫沒有?”

馮媽媽笑道:“玉桂跟了三小姐這樣體恤下人的主子,真是她的福氣……她已經被舅夫人安排人抬到廂房去了,至於大夫,舅夫人也差人去請了,估計很快就能到。”

抬著去廂房……肯定傷的不輕。

蘭芮吸了一口氣,“煩媽媽找個人給我引路,我想去看看玉桂。”

“喲,這怎麼行?三小姐身為主子,斷沒有去下人榻前探病的道理,再說還有這麼多賓客看著。三小姐放心吧,舅夫人安排了人照看,玉桂那邊不會有事的。”

馮媽媽依舊笑意盈盈,可蘭芮看著,非但不能安心,反而“突突的”跳的厲害,她道:“那依媽媽所言,媽媽若是傷了,娘親也不能​​去看一看你的傷勢?”

她正著急,口氣就沒了往日的溫和。

馮媽媽暗惱,笑容有些發僵,“那是自然,三小姐還是先過去與各位小姐說會而話,一會回了家中,玉桂也送了回去,三小姐再使霜降去看一下就是了。”

蘭芮腦中一閃,突然覺的馮媽媽說是到她跟前聽差,其實是為了守著她,不讓她見玉桂! 可為什麼不讓她見玉桂? 思及此,從心底滲出的涼意讓她打了個寒顫。

如果此時不管不顧的鬧起來,馮媽媽自然拿她無法,可這樣一來,她幾個月的努力就付諸東流,在眾人心中,她依舊是魯莽無知的……想了想,她笑道: “媽媽說的是,在舅舅家中到底不便……對了,媽媽在我這裡,那娘親跟前不是沒個人?這怎麼行?媽媽快過去吧,我這就裡不用擔心,有事隨意喚個小丫頭就是了。我這就去二姐姐那裡,聽聽她們都說些什麼。”

一面說著,一面就往蘭茉那邊去。

馮媽媽起初並不相信,但一路跟​​著蘭芮去見了蘭茉,又看蘭芮被小姐們的話題吸引,彷彿早忘了玉桂的事情,略微一遲疑,悄悄的就去了文夫人身邊。

蘭芮看在眼中,待馮媽媽凝神與文夫人說話,無暇留意這邊時,叫住一個往裡面送糕餅的小丫頭,“隨我來的丫頭去淨房半天沒回來,許是迷了路,麻煩姐姐幫著去看看。”將玉桂的衣著長相說一次,又從袖袋中拿了一塊銀角​​子塞到小丫頭手中,“姐姐拿著買糕點吃。”

小丫頭接過,一雙眼睛泛著亮光,“表小姐,迷路的姐姐叫什麼名字?”

蘭芮笑道:“玉桂。”

“玉桂?”小丫頭雙眼圓睜,緊緊的握著掌心的銀角子。

見她如此反應,蘭芮就知自己賭對了,眼前這個小丫頭肯定知道玉桂的事情。

“姐姐認識玉桂?真是有緣,那就有勞姐姐了。”

“這……”小丫頭支支吾吾的,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蘭芮暗暗著急,她已經看見馮媽媽往這邊看過兩次了,她錯了一下身,藉著自己身材比小丫頭高,不著痕蹟的將小丫頭擋在身前,“若有什麼事,還請姐姐實情以告。”又取了一塊銀角​​子塞到小丫頭手中。

兩塊銀子加起來,足有二兩重。

小丫頭遲疑了一下,一臉的毅然:“表小姐,玉桂姐姐受傷了……奴婢方才在茶水間聽姐妹們議論,說安陸侯世子不知怎麼走錯了路,撞見玉桂姐姐,又不知玉桂姐姐那句話說錯,安陸侯世子當場發怒,踢了玉桂姐姐一腳……”

蘭芮聽著倒吸一口涼氣。

玉桂是被安陸侯世子踢傷而非跌倒! 難怪馮媽媽會攔著她去看玉桂,肯定是怕她又像上次一樣當眾與安陸侯世子起爭執!

小丫頭見蘭芮面沉如水,一雙眸子幾欲噴火,忙道:“奴婢還有差事,不能陪表小姐了。”

玉桂深深的吸了兩口氣,好容易才平復心底蓄勢待發的怒火,“玉桂傷的怎樣?”

小丫頭道:“奴婢沒有親見,實在不知玉桂姐姐傷勢如何,只聽姐妹們議論說已經送了回去。”又看小心翼翼的看了蘭芮一眼,“表小姐無事,那奴婢先走了。”

蘭芮點了點頭,小丫頭如獲釋重,快步離去。

又是安陸侯世子!

不知不覺間,她一雙瓷白如雪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如果是從前,她會怎麼做? 肯定是不顧一切的衝上去與安陸侯世子搏命。 現在她卻覺的文夫人是對的,她不能鬧,更不能當眾鬧!

她前世的確是性子柔順之人,如今她也是秉著這樣的性格行事,可不代表她軟弱可欺。 不是有句話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馮媽媽說玉桂在廂房休息,又說姜氏派人去請了大夫,而先前的小丫頭卻說玉桂被送走了……

她疾步走到文夫人身邊,輕輕喚了聲,“娘。”又與武定伯夫人打了招呼。

文夫人正與武定伯說著菊花如何製茶,聞言回頭,見蘭芮眼底掩飾不住的憤怒,雖臉上猶自笑著,但下意識的就四下里掃了一眼,“你不在小姐堆里呆著,跑我們這裡來做什麼?”

不待蘭芮回答,武定伯夫人已經看向遠處:“咦,那邊有一朵海棠開的正艷,我仔細瞧瞧去。”話音未落,人已經走出了數步。

沒有旁人在場,文夫人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蘭芮沒有左顧而言他,“馮媽媽說玉桂跌傷了,女兒來與娘商量一下,想給她請個大夫。”

她摸不准文夫人心中的想法,若是文夫人只想掩飾一時,玉桂那裡她還可放心,可若是文夫人想將事情一直隱瞞下去,最好的方法便是讓玉桂不治身亡,人一死,怎麼解釋都可以。

這時節家僕的命比豬狗還賤。 而玉桂的命,此時就係在她的身上。

文夫人道:“這事你用不著操心,我們蘭家是忠義之家,不會放任下人病著不給延醫請藥的。”

蘭芮不放心,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娘且放心,女儿知道分寸,同樣的錯誤絕不會犯兩次,更不會做出讓娘親丟臉的事情。”

既然這樣說,肯定是知道了玉桂如何受傷……

文夫人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蘭芮的臉上,直看到蘭芮眼底的鄭重,才點了點頭,“我也是擔心你……放心吧,玉桂那裡我會請大夫的。”

蘭芮向文夫人道了謝,她知道,只有她承諾不會與安陸侯世子鬧,文夫人才會放心的給玉桂請大夫。



第二十二章 做客(五)

宋國公夫人、武定伯夫人告辭後,其餘各人也紛紛到姜氏和文夫人跟前辭別。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花棚中只剩下蘭家和文家的女眷。

文夫人笑著與趙夫人、吳夫人道:“逛了好一陣,想來二弟妹、三弟妹也累了,不如先回皓月廳吃一杯茶暖暖再回去,也好趁機歇歇腳,左右離家不遠,兩刻鐘就能到家。”

趙夫人受了半日冷落,早就歸心似箭,此刻便沉默不語。

吳夫人淡笑著去看姜氏,待姜氏留客,她才嫣然一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妯娌三人,有兩人同意留下,趙夫人不好再拒絕。

蘭芮也隨著去了皓月廳飲茶。 她料到文夫人如此安排,是有話要與姜氏說。

“三妹妹,方才幾個小姐都在時,你去哪兒了,怎麼不過來與大家說說話?”蘭茉笑嘻嘻的湊到蘭芮跟前。

不待蘭芮回答,一旁的蘭芸撅了撅嘴:“二姐姐,三姐姐在你身邊立了很久,只是你忙著與宋國公府的二小姐說話,沒瞧見她罷了。”

蘭茉長袖善舞,在一圈小姐中左右逢源,又怎麼會留意得到呢? 蘭芮笑笑,她此刻既擔心玉桂的傷情,又記掛著男賓那邊的事情,實在沒心情在這些小事上與蘭茉爭辯。

蘭茉臉上有些掛不住,尷尬的笑著:“三妹妹不說話,我一時就沒留意到她……”

“人多,二姐姐一時沒留意到也正常……”蘭芮應付著,眼角的余光卻留意著姜氏和文夫人那邊,姜氏藉口要摘幾朵花讓文夫人帶回去給老太太插瓶,讓文夫人去參詳,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皓月廳。

兩人去了旁邊的次間,一坐下,姜氏就道:“四姑奶奶,林姨娘那裡又添了新症候,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姨娘是文夫人的生母,生她時落下病症,十天裡有七八天需在床上躺著,三十年下來,全靠苦藥湯子吊著命。

文夫人心煩意亂,嘴角噙著一個冷笑,“看不看有什麼打緊,左不過就是那樣子罷了。倒是大哥大嫂,明知道我這邊安排六房相看,卻請那許多閒人來賞花……這不,三丫頭的婢女讓安陸侯世子給打了,大嫂倒說說,這不是讓我在孩子麵前沒臉麼!”

文夫人是庶出,出家後又為了林姨娘,在姜氏這個長嫂跟前從來都是畢恭畢敬,如今卻是這樣的態度……姜氏氣惱,哂笑道:“四姑奶奶,難不成在三丫頭心中,你這個娘親還抵不上身邊的一個婢女?”

文夫人一張臉鐵青,有些話,卻不能說的太深。

姜氏繼續道:“不是我說姑奶奶,在孩子跟前,就該拿出母親的威嚴來,三丫頭是你的心頭肉,我不便多說,可蘭淵呢,你瞧瞧……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和侯爺還怎麼在族中長輩跟前抬頭,一會兒啊,侯爺還得去給六房陪不是……”

提起這事,無異於在文夫人心中加了一把火,她吸了一口氣,道:“我主張這門親事,還不是為著家中著想,蘭淵大嫂也是見過的,長房嫡子且不說,文韜武略的哪一樣拿不出手,以後必定成大器……”

姜氏似笑非笑的看著文夫人,“四姑奶奶可別這樣說,成不成大器的,與我和侯爺有什麼關係?六房的書呆子可與侯爺隔著幾輩了。”

文夫人如何聽不出姜氏話裡的意思? 可若是依著姜氏的意思選了文婷,家中老太太還好說,蘭千乘那里肯定過不去,因此她只當作沒聽懂,左顧右盼起來:“男賓那邊怎麼樣了?”

姜氏記掛著正事,也無意在這上面糾纏,敷衍了兩句,便一臉為難的道:“家中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花了不少銀子,一時錯不開手,四姑奶奶你看……”見文夫人神色不虞,笑了笑,“林姨娘那裡,侯爺請了家中相熟的區太醫診過脈,區太醫說不是大病,只需好生養著就是了,只是開的方子裡,百年的老參就有兩棵,四姑奶奶也知道,有年頭的老參不好尋,侯爺也是託了好多人才買來的,光人情銀子就搭進去不少……”

姜氏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捏著林姨娘這條軟肋問文夫人要錢,這樣的事,每年總有幾次,因此文夫人心中明鏡似的,不等姜氏說完,道:“大嫂,我有多少底子你是清楚的……”

姜氏往東邊看了看,而後笑看著文夫人,一言不發。

東邊的後院,住著林姨娘。

想著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姨娘,文夫人咬了咬牙,“我將首飾拿出去當,至多能湊出一千兩銀子來。”

姜氏端起青花茶盅,氣定神閒的吃起茶來。

文夫人只覺的一口氣堵在胸前,今年前前後後她已經拿出五千兩銀子了,“大嫂,遠哥十二了吧?”

文家雖有爵位,但無官職,而且文思東在京城名聲不佳,她就不信,姜氏不為自己兒子打算打算。

姜氏沉吟,只要林姨娘不死,文夫人就飛不出她的手掌心……可將她逼的狠了,難保林姨娘死後她不翻臉……她笑了起來,“是啊,一眨眼,遠哥都十二了……時間真是快。”

這是同意了,文夫人鬆了一口氣,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立刻告辭。

姜氏也不攔著,打了個手勢,一個小丫頭提了一籃子開的正豔的花進來,臨出門,自言自語似的,“要是能得到內務府的瓷器生意,咱們都不用為難了。”

文夫人腳下一頓,這可不是她能辦到的,蘭千乘出面奔走或者還有一兩成的把握……想到那張冷硬如冰的臉,心底那一點點才冒出來的想頭,慢慢的冷了下去。

一個窮奢極欲,一個貪得無厭……文夫人咬了咬牙。

文夫人半天沒有反應,姜氏很失望,轉而一想,掌著內務府幾項賺錢生意的人家,各有各的來頭,一般的人根本插進手去,還不如把著文夫人這棵搖錢樹,因此按下不再提。

蘭家女眷在二門登車,會合了蘭淵和蘭波,一路家去。

文夫人神情疲憊,登車後就閉目養神。 蘭茉興高采烈的講著方才賞花的趣事,蘭芮偶爾答一兩句,但一直留神注意車外的動靜,她總覺的,蘭淵今日行事太過反常。

胡思亂想時,車停了。

文夫人不悅的睜眼,隔簾問車夫,“怎麼回事?”

車夫只知前面的車停了,並不知是怎麼回事,回了文夫人一句,跳下車到前面去打探之後才來回文夫人,“回大太太,安陸侯世子和胡二少爺在前面,騎馬先行的大少爺正與他們說話。”

文夫人聞言坐直身子,側頭看了看蘭芮,待見蘭芮神色不變,似乎對車夫的話置若罔聞的樣子,才對外面的車夫說了聲“知道了”,而後又閉上了眼。

方才文夫人眼中的警惕和防備,讓蘭芮忍不住就想嘆氣,到底還是不相信她吧? 只是,她心中並非表現出​​的那般平靜,她並非聖賢,對於一個害她跌傷腿,又踢傷玉桂的人,她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的憤怒。

蘭茉悄悄的撩了繡著荷塘月色的車窗簾子的一角,極目往外看。

“咦?那便是安陸侯世子啊?我還以為他長得一副窮凶極惡的模樣呢!”語調輕快,又有一種好奇,在蘭芮聽來,就像是她前世讀書時與同桌評價窗外路過的某個男生一樣。 不過這畢竟不是前世,她不置可否,專心的聽車外的動靜,只可惜離得太遠,一句也沒聽清。

“你在做什麼!”文夫人斥道,嚇的蘭茉撩簾子的手一抖,滿是委屈的看著文夫人,“娘……人家只是好奇嘛!”

文夫人一改往日對女兒的寵溺,怒視這蘭茉:“你在家里胡鬧也就罷了,到了外面,還這樣不知輕重,要是傳出去,你還有臉做人!女兒家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名聲!”

蘭茉撅著嘴,泫然欲泣,見不能打動文夫人,又側頭去看蘭芮。

蘭芮想了想,輕聲道:“娘,你先別生氣,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車夫還在外面呢。”

文夫人瞪了蘭茉一眼,到底沒再說,她方才怒極才一時忘了場合,蘭芮一提,她立刻就意識到了場合不對。

得、得、得

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且還不止一匹,先是只蘭芮一人聽見,轉瞬,文夫人與蘭茉也聽見了。

少一時,車外傳來一個沉悶的男聲,“蘭伯母,今日小侄不小心傷了府上的丫頭,特地來跟伯母賠罪,還望伯母見諒。明日小侄就命人將那丫頭的賣身銀子送來府上,再送十個丫頭來作為賠償。”

蘭茉不知玉桂受傷,詫異的望著文夫人。

文夫人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蘭芮,“一個丫頭而已,世子爺不用放在心上。”

蘭芮垂首冷笑,說著賠罪的話,可話裡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誠意。

“這怎麼行?我們侯府可做不做這等仗勢欺人的事情。”

仗勢欺人……

話裡話外的全是瞧不起蘭家。

文夫人臉色沉了沉,不及開口,隨後趕來的蘭淵已經接口道:“如果世子爺想送,那便送吧,我們蘭家再不濟,也不缺十來個下人的吃食。”

胡延聞言冷冷一笑,一雙眼睛直盯著車廂,“還有那個受傷的丫頭,我明日也使人接回去,免得伯母再出藥錢。”

蘭芮緊緊的抓著手中的錦帕,她一再忍讓,不願鬧起來讓大家為難,可胡延卻步步緊逼,似乎就是衝著她來的!

文夫人輕輕的摁住她的手。

車外蘭淵已是冷哼一聲:“世子爺,你若擔心咱們家出不起湯藥錢,送婢女是一併將銀子送來就是;你若擔心無人照料玉桂,再多送一個婢女來就是;你若擔心多一個婢女蘭家無房給她住,你出銀子再建一間房就是了。”

蘭芮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蘭茉笑出了聲。

就是文夫人,眼中也有了笑意。

胡延面色鐵青,緊緊的握著手中的馬鞭。

一直未出聲的胡愈適時開了口:“大哥,父親今日回家,估計這會兒該到了,讓他老人家久等總不好。”

“知道了,誰要你多嘴!”胡延不耐的呵斥道,但已經掄起一半的馬鞭到底放了下去,“蘭伯母,得罪了!”說著,一提韁繩,當先離去。

胡愈衝車中施了一禮,又衝蘭淵拱了拱手:“還請蘭伯母、蘭少爺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伸手不打笑臉人,蘭淵還了一禮,“二少爺放心,母親與我都不是那等小氣的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二十三章 歸家

一行人到家,直接去了勁松居。

與老太太問了安,老太太又問了些長興侯府賞花的事情,這才讓眾人各自回府歇著。

文夫人坐著未動,待眾人散去,她走到老太太跟前,恭聲道:“老太太,媳婦錯了,​​請您責罰。”

秦媽媽聞言,與侍立一旁的錦繡、錦蓮使了個眼色,三人魚貫退出上房。

老太太微微吃驚,“好端端,怎麼說起這些話來?”說著,拍了拍身旁的狐皮褥子,“坐下來,慢慢說。”

文夫人依言走過去,坐了半個身子,一五一十的講起胡延打傷玉桂的事情來。

老太太不待她講完,便打斷了她:“三丫頭沒當眾鬧起來吧?”

“當時媳婦也擔心,就讓馮媽媽先壓著消息,也不知是誰說漏了嘴,到底沒瞞住……有前一次的事情,媳婦也擔心她會當眾發難,不過她自打上次跌傷了腿,好像懂事了不少,只讓媳婦給玉桂請大夫,並未說別的。”

老太太聽著,滿意的點了點頭,“知道顧全大局,是長進了。是了,你請長興侯夫人幫忙查一查,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上一次是三丫頭先動的手,咱們家有錯在先,你去胡家賠禮也是應當的,但這次若是胡延無故打傷咱們家的下人,咱也不能吃了這啞巴虧,不然倒平白惹人笑話。”

文夫人應了聲是,又將胡延攔路道歉的事說了。

老太太聽完,眉頭一皺,好一時,才道:“先看看胡家如何反應再說。”

“老太太說的是。”文夫人笑道,“大嫂說,玉桂出事都怪她的疏忽,等忙完年下雜事,她一定會親自登門與老太太賠罪。”

老太太笑道:“這種事情誰都不想,你使個人去長興侯府,讓侯爺夫人莫要將此事放在心上,若是她得空,來家中吃杯茶什麼的,我老太太歡迎,至於賠罪,就休要再提起。”

文夫人連連稱是。

老太太含笑道:“你也累了一日,回去歇著吧。”又喚秦媽媽送文夫人。

文夫人連稱不用,擺著手就出去了。

秦媽媽笑著走進來,撤了文夫人的茶盅,“長興侯的興致倒是好,都到年根底下了,還張羅著請人賞花。”

老太太微微抬眸,嘆了口氣,“正因為到年根底下了,才張羅著請客。”

秦媽媽笑了笑。 老太太話裡的意思,她並非聽不懂,只是不好點明。

老太太神情有些疲憊,“只要不過分,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誰叫老大當初有愧與她呢。”

秦媽媽在老太太身下支了個靠墊,“那是老太太心胸寬厚。”

******

從勁松居出來,蘭淵道:“二妹妹、三妹妹,我那裡有新鮮的玫瑰糕,你們要不要去嚐嚐?”

蘭茉早已疲累不堪,絲毫沒有猶豫就拒絕了。

蘭淵不以為意,轉而去看蘭芮。

蘭芮也正有話問他,笑著點了點頭。

待蘭茉離去,蘭芮再撐不起一點笑容,皺眉問:“大哥,男賓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蘭淵知她所指何事,清俊的臉上頓時就沒了一貫溫潤的笑容,沉吟半晌,才道:“在三妹妹跟前,我也不說謊話……我是故意讓文思奇下不來台的。”

“為什麼?”蘭芮愕然。

蘭淵苦笑道:“我知道三妹妹一片好心,只是,有些事情並非三妹妹所想的那般簡單。”

思及文竹和文夫人之間的關係,蘭芮自然知道他的顧忌,不好再勸,只垂目看著腳下的青石板。 良久,她才道,“二表姐是個不錯的女子,容貌俏麗、行事周全……大哥不喜歡,可以跟娘親直說,範不著讓人記恨你。”

蘭淵嘴角閃過一絲哂笑,拒了文思東,文夫人就不會再選? 與其一次次的拒絕,最終與文夫人反目,倒不如一次解決。

只是,這些話不能與蘭芮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法,蘭芮淡淡一笑,揭過此事不提,“玫瑰糕我就不去吃了。我還要去一趟娘親那裡,玉桂送回來了,也不知傷情怎麼樣……”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悵然。

在這時代,家僕的生命都是主子的,可她不是這時代的人,她心底依舊覺的很內疚,如果她不派玉桂出去遞話,玉桂也不會受傷。

蘭淵並不覺的一個丫環受傷是什麼大事,“這種小事使個丫頭去看看就是了,三妹妹也累了一日,何必親自跑一趟。”頓了頓,凝眉道, “三妹妹,胡延那邊你就別插手,交給大哥處理,大哥不會讓人踩到你頭上去的。”

似擔心又似承諾……

蘭芮心中暖融融的,感激的點了點頭。

她到底還是去了文夫人那裡。

文夫人也剛回房,蘭芮到時,她正在換衣裳。 待見到蘭芮連衣裳都沒換,皺了皺眉,不耐的道:“玉桂那裡,我自會派人好生看顧的,你趕緊回去吧。”

文夫人似乎很反感她追問玉桂的消息……不過,文夫人既然看出了她的來意,她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不然一會反倒不好再提。

“娘親說過要好生照看玉桂,女兒自然相信娘親……只是,我擔心娘親這裡的媽媽、姐姐們受累,想將玉桂接回去清風館去養傷。”

文夫人掃了蘭芮一眼,“哪有在主子院子裡養傷的道理?我一會就讓她娘老子來接她。”

能接回家中休養,這倒是好事。

蘭芮笑道:“還是娘親想的周到。”

等蘭芮走了,文夫人喚來馮媽媽,“我的賬上還有多少兩銀子?”

馮媽媽低頭算了一回,“算上忠州賣地盤鋪子的錢,還有一千八百多兩……是不是舅夫人那裡又問大太太要銀子了?”

文夫人冷笑不語。

馮媽媽就道:“大太太當初嫁去忠州時,侯爺給的陪嫁,田產和衣料首飾這些加一起,滿打滿算也只值八百兩銀子,現在​​張口就是上千兩,也不想想,大太太湊齊這麼多銀子得多為難。”

文夫人白如凝脂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十指丹蔻深深陷入掌心猶不自知。

得趕緊尋一門來錢的生意才行!



第二十四章 道歉

見蘭芮獨自一人回來,迎到垂花門的霜降和夏至忍不住往她身後張望。

“玉桂姐姐呢?”

蘭芮沒回答,徑直往上房去。 玉桂先一步被送了回來,而霜降和夏至卻不知道,肯定是文夫人那裡將事情壓著未說。 不過胡延攔路道歉,趙夫人和吳夫人肯定都已打聽出緣由,這事又如何壓的住? 不出明天,該知道的都會知道。

霜降和夏至疑惑不解,對視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蘭芮換了一身家常的織錦裙褂,吩咐霜降去將門掩上,而後說了玉桂受傷的事情。

霜降駭然望著蘭芮,夏至則捂著嘴小聲啜泣。

蘭芮嘆了一口氣,看著霜降,道:“你去門房上打聽打聽,看今日家中是不是來了大夫,再想辦法問明白玉桂的傷勢。”

霜降應下,淚光閃爍。

蘭芮側頭去看夏至,夏至慌忙揩乾眼淚,“三小姐,你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定然竭盡全力去辦。”

蘭芮點了點頭,“你開箱取十兩銀子,給玉桂的娘送去,讓她將玉桂安頓好了,來給我說一聲,我這裡也能放心些。”頓了頓,又囑咐道,“娘親那裡還沒說玉桂受傷事情,你們說話仔細著些,免得惹了禍事。”

兩人應下,各自試了淚,又當著蘭芮的面勻了臉上的粉,互相看不出異樣,這才出門去。

夏至很快就回來了,針線上的人說,玉桂的娘去了觀荷院。

蘭芮心中略定,想了想,讓夏至將銀子收起來,明日再去。

霜降到掌燈時分才回來,進門見沒外人,連一身的雪花也顧不得抖就道,“奴婢在東角門見著玉桂姐姐了。”

蘭芮後背立刻繃直了:“她傷的重不重?”

霜降眼中含笑,“三小姐不必擔心,她只是摔倒時跌疼了,並無大礙。”見蘭芮不信,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當時人多,她不好細說,只悄悄告訴奴婢,當時情非得已,她只得裝作傷重不支暈了過去,沒想到後來一直沒機會見三小姐,倒害的三小姐擔心。”

裝的?

夏至一臉驚詫,悄悄地就去看蘭芮。

蘭芮微怔,很快輕輕的笑了。 自從得知玉桂受傷的消息後,關於玉桂的傷勢,她想過許多種可能,甚至還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唯獨沒想到玉桂是裝的。

“沒事就好。不過,這事你們知道就是了,不要再去亂說。明日夏至去秦媽媽那裡,就說想去看看玉桂,看能不能岀府一趟。”

夏至趕緊點了點頭。 第二日一早,她就去尋了秦媽媽,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秦媽媽甚至取了一大罐蜂蜜讓她給玉桂帶去,倒讓她疑惑了許久。

秦媽媽去勁松居服侍老太太盥洗,與老太太說起時,很是欣慰:“奴婢從小跟著老太太,見慣了爾虞我詐,看她這樣顧及姐妹情誼,立刻就喜歡上了……”

老太太笑了笑,“沒想到,三丫頭如今也是個好的。”

秦媽媽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臉上就有些訕訕的,“還是老太太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是三小姐命她去的……”

老太太道:“都說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這句話是沒錯的,你管著家中人事,什麼人沒見過?若不是夏至與你說話時,流露出了真誠,你又怎麼相信?”

秦媽媽低頭絞帕子,眼角卻微微濕潤。

老太太笑道:“你們夫妻兩個年紀也大了既然你這麼喜歡夏至,不如將她養在名下吧。以後老了,也有個端茶遞水的人……這夏至呢,進府不到半年,無父無母在身邊,今日得了你們夫妻倆的照拂,日後必定會感恩的。”

秦媽媽吶吶的張著嘴,“老太太,這……”餘下的話,都裹在眼淚裡沒說出來。 她和劉福喜原本有一個兒子,養到十歲上頭病死了,後來不知是年歲大了還是怎的,沒少延醫問藥,可就是沒懷上……

老太太嘆道:“你們兩口子也是沒福氣的……這不是小事,你還是回去與你家那口子商量一下再做決定,還有夏至那裡,你再看看吧,不要著急點明,免得看錯了秉性,將來反倒不如意。”

秦媽媽哽咽著:“是,奴婢全聽老太太的。”恰好錦繡、錦蓮挑簾進來,她慌忙低頭,藉著絞帕子的功夫揩乾了眼淚。

老太太就道:“都到齊了,就讓她們進來吧。”

很快,屋中又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文夫人和吳夫人幫著擺飯,趙夫人取了布菜的筷子,親自在老太太身後服侍。

站在角落裡的蘭芮,總感覺老太太的目光,隔一會總會在她身上停留。

方用過飯,錦蓮就進來道:“老太太,門上的來說,安陸侯府有人求見。”

屋中的人,都知道了玉桂被胡延打傷的事情,此刻聽著這話,目光便落在了文夫人和蘭芮身上。

趙夫人笑道:“安陸侯府?來的是什麼人?”語氣中很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聽得老太太微微顰眉。

錦蓮答道:“是安陸侯夫人身邊的一個媽媽,姓塗。”

老太太略一沉吟,“請進來吧。”又掃了眼眾人,“老大家的和三丫頭留下,其餘人都散了。”

吳夫人很快應了聲是,趙夫人看不成熱鬧,頗有不甘,落在最後出門。

蘭芮笑著送眾人出門,心中卻在想,難道是胡延派人送丫頭來?

很快,隨錦蓮進來了一位穿著纏枝花對襟大襖的矮胖婦人,見了老太太,跪下磕頭。

老太太讓秦媽媽將她拉起來,又讓錦蓮端了一張錦杌給她。

這婦人倒是大方,謝過,側身坐了,“老太太,小婦人姓塗,今日奉我們夫人之命,是來替大少爺跟老太太磕頭賠罪的……”說著,又跪下端端正正的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老太太笑道:“媽媽說這話就嚴重了,不過是個丫頭……媽媽快起來吧。”

塗媽媽爬了起來,心中卻暗暗詫異,她說的明白,是替世子爺磕頭,而老太太卻心安理得的受了,連避讓的動作都沒有……

念頭一閃,她很快的說明了來意,給玉桂送湯藥錢。

老太太微微頷首,示意秦媽媽接了。

沉甸​​甸的一袋子,估計有二十兩。

塗媽媽又道:“我們夫人本來要親自來的,可臨出門又被事情絆住了腳。老太太也知,臨到年根底下,事情太多……”拉拉雜雜的說了一通,無非是解釋。

老太太和文夫人含笑聽著,時不時謙虛幾句。

蘭芮聽到塗媽媽說胡延被罰去跪祠堂,想到胡延那跋扈的性子,忍不住懷疑其真實性。

待塗媽媽走後,文夫人凝眉道:“老太太,你看這胡家是什麼意思?芮兒跌傷腿那一回,胡家可連面都沒露一次……”

邊上的秦媽媽已經打開了裝銀子的錦袋,“老太太,是金豆子,足足二十兩。”

二十兩金豆子兌換成銀子就是二百兩,夠小康之家過上十年……

一個丫頭受傷,送二百兩銀子的湯藥錢……

老太太望了一眼,淡淡的道:“上一次是三丫頭先動的手,雖受了傷,認真說來卻是她自找的……這一次不消問,肯定是胡家無理。罷了,既然是給玉桂的湯藥銀子,那三丫頭就替她收著吧。”

蘭芮愕然,她沒想到老太太會把銀子給她處置。 愣神的功夫,秦媽媽已經將銀子遞到了她手中,她只得笑道:“那一會兒孫女就讓人給玉桂娘送去。”

說著,她就去看文夫人和老太太。 不知以前的舊例,她其實是徵詢兩人的意見。

文夫人微微笑著,不置可否。

老太太含笑注視了蘭芮一瞬,點了點頭。 待文夫人和蘭芮走後,她與秦媽媽感嘆:“小小年紀就知道分寸,實在難得……以前倒是我看走眼了。”

從勁松居出來,蘭芮與文夫人並肩而行。

文夫人示意霜降落後幾步,道:“今日老太太點了頭,那就給玉桂的娘送去吧。不過,像這樣的銀子你不給她,也無人說什麼,安陸侯府說是給玉桂的湯藥錢,可這裡面還有咱們家的面子,​​不然,安陸侯府又怎會給一個小丫頭送湯藥錢?”

蘭芮應了聲是。 她承認文夫人說的有道理,沒有蘭家,安陸侯府肯定不會送銀子來……但聽著,總讓人不舒服。 如果玉桂是真的受傷,做主子的卻截了她的賠償銀子……

文夫人看她應了聲就沒下文,再思及蘭淵,神色就有些冷,三言兩句後便打發蘭芮回清風館。

蘭芮回去時,夏至已回來了。

“三小姐,玉桂姐姐真的沒事,奴婢去時,她還親自給奴婢倒了茶呢!”

蘭芮看夏至只差手舞足蹈,忍俊不禁。

夏至又道,“玉桂姐姐說,她去靜房時瞧見靜房外立著一個男子,以為自己走錯了道,便轉身回去,誰知那男子追上來就踢了她一腳……好在踢到的是大腿,她只是吃疼跌倒在地,不過看那男子目露凶光,似乎要將她置之於死地,便將計就計裝作暈了過去……可即便這樣,那男子也沒打算放過她,又踢了一腳,還念叨著,說什麼這次將瘋……三小姐的貼身婢女打死,看看她敢怎麼樣……也是玉桂姐姐命大,有個丫頭從靜房出來,嚇的尖叫起來,引來了人,那男子才住手。也是到這時,玉桂才知那男子的身份。”

蘭芮聽完,手心已是濕淋淋的。 她不敢想像,如果那時沒有來人,玉桂會怎樣。 好一時,她才冷​​冷一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二十五章 真相

第二日一早,蘭芮就使夏至去玉桂家送金豆子。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越早送去,她越安心。

夏至出門後,她去了觀荷院上房,而後,又隨文夫人到勁松居去。

文夫人一反這幾日的常態,對她淡淡的,她暗暗奇怪,隱隱猜到文夫人的態度與蘭淵拒婚有關,只是一時想不透為何有關。

但她喜歡這種感覺,沒有突如其來的親熱,沒有從前的冷若冰霜,她覺的,這才是一個嫡母對庶女的正常態度。

從勁松居出來,她直接去瞭望月齋,上一次與魯先生約好,每逢單日去望月齋學武技,今日初七,正好是單日。 這一次她早備好一身窄裉襖褲,讓雙燕送去望月齋交到楊桃手中,只等她過去時替換。

楊桃早早的在垂花門上侯著,見蘭芮來,笑著將她往廂房迎。

蘭芮笑著與楊桃閒話,心中微微作難,玉桂“傷著”,今日跟她出門的是綠枝和銀鎖,兩人才來清風館,其秉性她還拿不准,她重拾武技的事情暫時不想讓兩人知曉,此時需要尋個巧妙的藉口將兩人支走。

沉思間,她瞥見楊桃悄悄衝身後的一個小丫頭點了點頭。 很快,那個小丫頭落後兩步,一手一個挽了綠枝和銀鎖的手,一會兒誇綠枝針線好,一會贊銀鎖做的綠豆糕好吃,非要兩人指點她。

蘭芮了然一笑。

綠枝一直以做得一手好針線為傲,而銀鎖則以自己做的綠豆糕為榮,很快,兩人臉上飛上紅暈,為難的去看蘭芮。

“我們姐妹還有差事在身,等得空了,再教妹妹……”

楊桃拍著胸脯保證:“去吧,也讓這幫小蹄子長長見識,免得一天不知天高地厚,再說三小姐身邊還有我呢!該不是兩位信不過我吧?”

蘭芮亦是笑了起來,“去吧,我這裡無事。”

那小丫頭不等綠枝和銀鎖答應,拽著兩人就走了。

蘭芮凝視兩人背影半晌,這才笑著雖楊桃去換衣裳。

到後院,魯崇明早已等候在此,他打量了蘭芮一番,覺的還算滿意,順手從身旁的兵器架子上抄起一桿纓槍拋給蘭芮。

蘭芮一愣,很快明白魯崇明的用意,聚精會神的盯著纓槍,待纓槍靠近,她一抬手,纓槍在握。

摩挲著冰冷光滑的槍桿,她的後背,密密匝匝的出了一層細汗。

還好,她接住了。

魯崇明目露笑意,“今日繼續教槍法,你將往日所學演練一次給我看。”

蘭芮暗暗叫苦,她這些日子將武技騎射都壓在了記憶深處,從不去想,一時還真記不起以前學過哪些槍法。

見她久立不動,眼露茫然,魯崇明當即將臉一沉,“怎麼?全都忘了?”話裡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的確記不清楚,但見魯崇明神色不善,蘭芮到底沒將這話說出口,一咬牙,憑著腦中的零碎記憶,右手一舉,用力將纓槍刺了出去,又半轉身體,收回纓槍從左側往外刺。

從慢到快,從生澀到熟練,到最後,她的耳中只剩下纓槍劃破空氣的呼嘯聲。

“好、好、好!”不知什麼時候,蘭淵已和魯崇明並肩而立,“沒想到三妹妹四個月未拿兵器,還是將一桿纓槍耍的如此嫻熟!”

蘭芮正愁不知何時停手,聽得他叫好,順勢就收住了纓槍,笑道:“大哥來了?”又轉頭去看魯崇明,神色微霽,似乎對她方才的表現很滿意。

魯崇明又教了蘭芮一套槍法。

有了先前的試手,蘭芮不再露怯,仔細將魯崇明的招式記在心中,看過一遍,魯崇明讓她演練,她竟比劃得分毫不差。

招式行雲流水,動作毫無滯澀,她自己都覺驚異。

側頭去看魯崇明和蘭淵,兩人神色如常,想來是因她一貫如此才會見慣不驚,因而她也不好表露心中所想。

又將槍法演練了幾次,方結束今日的習武。

魯崇明隨慶和從夾道出內院,蘭芮與蘭淵各自回前院換衣裳。

換好衣裳出來,綠枝和銀鎖已侯在廂房外。

不見原本守在門外的楊桃,蘭芮很奇怪,“楊桃呢?”

綠枝笑道:“方才老太太房中的錦繡姐姐來過,可能是有事,楊桃姐姐就陪她先走了。”

錦繡?

思及錦繡那日來清風館說的那些話,蘭芮微微顰眉,心情突然就變的不好,與綠枝道:“你去與大哥說一聲,我先回清風館了。”她原本說好要與蘭淵一起用午飯的。

綠枝應聲而去。

蘭芮看她走遠,帶著銀鎖往清風館去。

從望月齋到清風館,中間要經過一段長長的廊廡,廊廡一面臨湖,一面種著一叢叢茂密的湘妃竹。 湖面上的冷風不斷吹來,這裡就成了全院最冷的地方,因此一入冬便人跡罕至,除非萬不得已,沒人願意在此久呆。

蘭芮一踏上廊廡,便察覺沙沙作響的湘妃竹後有人,她腳下不覺就加快了步子,想早些過去。

需要到如此偏僻之處說的,必定是不能當著人說的事情,她無意窺探別人的隱私。

可才走了幾步,她就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腳步。

“楊桃,你這樣攔著我,算什麼意思!你別拿話哄我,我可打聽過了,大少爺今日沒岀門!”

“看你這話說的……我不是給你說過麼,大少爺真的有事出門去了……大少爺既然允諾你,等大少奶奶進門就向老太太討你,肯定不會食言的,你這樣一天一趟,引人懷疑就不好了。”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給大少爺送點吃食,可我前前後後都來了三次了,每次大少爺都不在!你倒說說,你這樣百般阻撓,是不是自己想攀高枝? ”

“休要口不擇言!你這樣胡攪蠻纏的性子,大少爺如何敢收你?”

……

一字一句,敲在蘭芮心上,震的她手足發軟,腦袋嗡嗡作響。

她一直以為,指使錦繡來清風館傳話的是趙夫人……

她也一直以為,錦繡想做的是蘭千騎的姨娘……

她突然記起,玉桂說過,那日她跟隨錦繡去海棠院時曾碰見過楊桃,還有前日楊桃來請她去望月齋時,錦繡匆匆閃過的身影。 現在想來,錦繡這兩次其實都是去見楊桃。

銀鎖耳力不及蘭芮,看見蘭芮突然止步,而後神色驟變,心下一驚,趕緊上前扶著搖搖欲墜的蘭芮。

“三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人一著急,難免說話聲音就會比平常大,銀鎖說到最後,幾乎是喊出來的。

竹叢後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蘭芮斂了心神,淡淡的道:“我沒事,走吧。”

銀鎖自是不信,可再看蘭芮,她已神色如常。

沒有人知道,蘭芮此刻心中那種錐心刺骨的痛,偌大的宅院中,她唯一相信的人就是蘭淵,可是,事實竟是如此不堪。



第二十六章 猜測

“三妹妹?”

蘭芮抬頭,怔怔的看著依門而立的蘭淵,他眉宇間再沒有了往日溫潤的笑容,有的,只是帶著一點小心翼翼試探的焦灼。

其實她此刻心情已經平復,不是波瀾不驚,只是沒有了震驚和茫然。

她屏退了炕前的綠枝和銀鎖。

“大哥,坐吧。”她說著起身下炕,親手執壺倒了一盅熱茶,放在屋子正中的黑漆雕花圓桌上。

蘭淵突然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蘭芮過人的耳力,別人不知,他可清楚的很,一聽楊桃說了湖邊廊廡的事情,他就斷定錦繡和楊桃的話全落入了蘭芮耳中。 一路過來,他心中設想了無數可能,一會是蘭芮憤怒的將他拒之門外,一會是聲淚俱下的對他控訴不休……可唯獨沒有想到是現在這樣一幅情景。

他依言在桌旁的一張圓凳上坐下,端起茶盅輕輕的啜飲,趁機思考如何開口。

“大哥,三山庵的靜心師太是誰?”

蘭芮率先打破沉默。 冷靜下來之後,她將重生後與蘭淵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心中過了數次,無論哪一次,她都覺的蘭淵待她的好是發自肺腑的,因此她想聽聽蘭淵怎樣說。 但蘭淵來了之後便沉默不語,她只好挑了心中最為不解的事情打開話頭。

蘭淵驚訝的看向蘭芮。

蘭芮道:“三山庵只是一人的小庵堂,香火又不繼,梅花香露再好,名氣也是有限的……就是小有名氣,大哥一介男子又如何得知?我當時覺的奇怪,但憑著對大哥的信任,並未去深究。”

黑白分明的眼中,閃爍著堅持的光芒。

蘭淵不敢直視,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這位妹妹開始留意這些細枝末節了? 若是知道​​,就不該做的那樣明顯才是。

“三妹妹,我只是不忍心你一直被蒙在鼓裡,又不知如何與你說這些事情,這才想到借錦繡之口說出來……”他看了看蘭芮,見她端坐於炕上,後背繃的筆直,“那時候我不到七歲,對父親幾乎沒有印象,可祖母總是教導我,說一定要以父親為榜樣,做父親那樣的大丈夫,我便對父親很好奇……那天先聽說現在的母親生了一個粉雕玉琢妹妹,我就想去看看,可被馮媽媽給攔回來了,到晚上,我不甘心,就避開乳母,偷偷打開楊柳居和竹園之間的角門,溜進了楊柳居。那時候在忠州我住在竹園,母親住在楊柳居。誰知道摸到楊柳居的假山後,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提著一個竹籃子匆匆去了上房……我很奇怪,可不敢上前,很快聽見屋簷下的馮媽媽叫大老爺,我當時更想去正房看看……可很快楊柳居所有的燈籠都點了起來,我便沒機會,只得怏怏的摸回了竹園。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去見祖母,以為可以看見父親,誰知道祖母並不知道父親回來,還問我哪裡得來的消息……我不敢說,只撒嬌混了過去。然後馮媽媽就來報喜,說母親又生了一個女兒……又過了兩日父親才回來的,處死了穩婆,換了母親房中的婢女。”

六七歲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又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紀。

蘭芮沒想到蘭淵是這樣開始對她的身份懷疑的。

蘭淵繼續道:“當時我什麼都不懂,只是奇怪,明明父親回來了,為什麼非要說沒有回來?後來年紀大了,又看見母親不喜歡三妹妹,我心中就開始有了猜測……馮媽媽的兒子是個好酒的,有一次被我用十兩銀子買來的花雕灌醉了,然後問他母親為什麼不喜歡三妹妹,他說,三妹妹來歷不明……我當時也只是僥倖,沒想到他真的從馮媽媽口中聽了只言片語,只是再問,就問不出所以然了。”

蘭芮知道馮媽媽的確有個兒子,不過很早之前因為醉酒後跌入忠州護城河中溺死了。 不知道與這事有沒有關係。

蘭淵道:“後來我又慢慢打聽,越發肯定三妹妹不是母親的親生的,是那晚被父親裝在竹籃中帶回家中的。我覺的三妹妹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對三妹妹就格外的親近。”

原來是因為同病相憐。

蘭芮想著錦繡的那日說的話,沉吟半晌,道:“那天錦繡的意思,似乎是想讓我將自己的身世鬧的人盡皆知……大哥也知道,我的身世一旦被揭開,那我便再不是名正言順的嫡女了……大哥也是想我好的吧?”

蘭淵吶吶的不知如何解釋,他的確想讓全家人都知道蘭芮的身世,可用意,他說不出口。

蘭芮直視著蘭淵,“大哥還沒回答我,靜心師太是誰。”

因為蘭淵方才對她的問題避而不談,有一個念頭,止不住的就往上冒。

蘭淵看著腳下方寸之地,過了許久,才道:“我曾親眼在西大街上看見靜心師太為救一個三歲幼童,一隻手拖住了飛馳的驢車……”

蘭芮越發的疑惑了。

蘭淵又道:“大陳開國以來,女子中有這樣臂力的,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

蘭芮腦中飛轉,一時,難以置信的看著蘭淵:“你覺的靜心師太是……姑母?”

蘭淵點了點頭,“長大以後,我陸續見了父親幾次,覺的父親行事剛正不阿,不可能做出臨陣生子的事情!”

父親不是父親? 母親不是母親? 然後呢?

一切都彷彿都在證實蘭芮心中那個奇怪的猜想。

蘭淵看著蘭芮過於平靜的臉,不自覺的,眼中就溢出濃濃的失望來。 掙扎許久,他終還是說出存在心中的秘密,“依我的猜測,三妹妹其實是姑姑的女兒。”

蘭芮很快在心中捋了一遍蘭淵所說的話。

“大哥從未見過姑姑,僅憑靜心師太有一把子力氣就認定是姑姑,是不是太武斷了些?還有,如果我沒記錯,姑姑當時是與父親一同戍邊,姑姑為大同指揮使,而父親則是姑姑帳下的一名將領,依著哥哥的不能臨陣生子的理論,姑姑是不是也不能?況且,姑姑當時還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大哥不覺自己的猜測太過無稽了些麼?最重要的是,姑姑身為主將,如果身懷六甲以致後來的生產,又怎會瞞的過屬下軍士的眼睛?”

這些,蘭淵不是沒想過。 他自從知道蘭芮非文夫人親生後,就想幫她打聽生母的消息,可是,無論是當年跟隨父親的下屬,還是他如今的貼身護衛,對他的旁敲側擊的回答都一樣:一直與屬下將士同吃同住,漫說在軍中納妾收通房,就是留宿女子的事情都從未有過。

這樣一來,他便懷疑蘭芮的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可他又無法解釋蘭芮和蘭茉那酷似的下頜和同樣秀挺的鼻子。 直到那日他在街上看見靜心師太,他突然有種赫然開朗的感覺,他一眼就看出,蘭芮和靜心師太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眸子。

思及此,他緩緩開口:“以前我不敢肯定靜心師太的身份,但三妹妹取了梅花香露捧給祖母吃後,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測絕對沒錯!秦媽媽是不是要走了三妹妹帶回的兩瓶梅花香露?三妹妹不知道,秦媽媽第二日還去了一趟三山庵,然後靜心師太就不見了。”

沒想到後面還有這麼多事情。

蘭芮怔怔的,“大哥讓我帶回梅花香露,就是想求證一下?”

“是……也不是,我還想讓妹妹看看靜心師太,我想以妹妹的聰慧,一定可以察覺自己與靜心師太長的相像。”

蘭芮愕然,她當時一心想著求梅花香露,根本沒留意靜心師太長什麼模樣……想來玉桂和霜降也是如此。

她突然覺的心中很亂。 假如,她真如蘭淵所說,她是未出閣的姑姑的女兒,那她,豈不是蘭家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

“大哥,你為什麼要去掀開這些被長輩塵封的往事?你說我是姑姑的女兒,可姑姑尚未出嫁,我的存在,豈不是讓家中所有人蒙羞?你揭開來,等於揭了家中所有人的傷疤。”

為什麼,他不能說。

但蘭芮說的對,他嚷的天下皆知,蘭芮便成了人人唾棄的私生子,他先前並未想過這一點……可不管怎樣,他都不願意見到這樣的結局。

可是,只要蘭芮一日是他妹妹,他心中的那些想法,便成了永遠不能實現的夢想。

良久,他終於嘆了一口氣,“三妹妹放心吧,家中猜到你非母親親生的不少,可知道你是姑姑女兒的人,除了父親,便只有我一人了。”

這樣的說法,倒不是不能讓人信服。 文夫人如果知道的話,待她肯定比現在親熱,外甥女與庶女,文夫人肯定願意接受外甥女。 而老太太那裡,反應倒不好猜測,也許與蘭千乘一樣,把她當作恥辱的象徵,對她冷若冰霜;也許,看在自己女兒的份上,對她更為親熱……

蘭芮突然驚覺,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相信了是蘭淵所說的話。

“三妹妹,我方才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呵呵,又怎麼能不放在心上?

蘭淵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端起茶盅一飲而盡,起身快步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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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置產

蘭芮被這一眼看的納悶不已,想要問清楚,可不及開口,蘭淵的腳步聲已消失在了門外。

很快,綠枝和銀鎖挑簾進來,綠枝撤了黑漆圓桌上的茶盅,銀鎖則潑了蘭芮杯中的殘茶,另換了一盞紅棗茶。

兩人拾掇完,回身見蘭芮半晌不曾換過坐立的姿勢,只目不轉瞬的盯著定窯白瓷茶盅上飄忽著的殷紅大棗,不禁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探不出所以,手下不不約而同的放柔了動作。 恰時,新換的秋香色棉簾子被人挑了起來,兩人皆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夏至進門,立刻發覺屋中氣氛不對,微愣了一下,笑嘻嘻的上前與蘭芮施了一禮。

蘭芮斂了心神,微微抬頭:“送去了?”

夏至點了點頭,興致勃勃與蘭芮說當時的情景:“奴婢去的早,玉桂的爹娘都還在家中,兩人看著金燦燦的一堆黃豆子,驚的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就是不敢伸手接,最後還是玉桂姐姐喚了奴婢進去,細細問明白緣由,然後才讓她娘收下的。”

蘭芮笑了笑。 玉桂的娘在針線上做繡活,她爹管著外院的花草,兩口子一輩子靠各自八百錢的月例銀子過活,只怕手中連成錠的銀子都沒有,陡然見到這許多的金豆子,怎會不震驚?

“玉桂的爹娘有沒有說如何安置那些金豆子?家中放著這樣一大筆錢,惹得人垂涎三尺,一個不好,招致禍事倒不好了!”

夏至又嘻嘻笑起來,“三小姐就放心吧,玉桂姐姐已經讓她爹跟外院管事告了半日假,去牙行打聽地價了。對了,玉桂姐姐的娘本來說要來給三小姐磕頭的,被玉桂姐姐攔著了,說三小姐不喜歡這些,只讓她娘去給老太太磕頭。”

蘭芮道:“知道置產就好。”

夏至又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通,滿屋子都是她嘰嘰喳喳的聲音,蘭芮見她眉飛色舞的講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心情跟著也好了起來,含笑讓綠枝倒了一盅熱茶遞給夏至,“潤潤嗓子再說。”

三小姐是個喜靜的,莫不是嫌自己話多? 夏至一張臉瞬間就耷拉了下來,偷偷看了蘭芮一眼,見她似乎不是生氣的模樣,這才訕笑著接了茶盅,還來不及吃一口,她又想起玉桂托她的事情,慌忙將手中的茶盅遞給綠枝,一步當作三步走的去外間取了套青花碗碟和一個高頸圓腹的白瓷瓶子。

綠枝與銀鎖一臉疑惑,俱是不解的望著夏至。

蘭芮卻覺的這白瓷瓶子眼熟,心思轉過幾次,突然記起這便是靜心師太用來裝梅花香露的瓶子。

夏至盛了小半碗端到蘭芮跟前,笑著解釋:“玉桂姐姐說三小姐好容易求了兩瓶回來,卻一口沒吃,都孝敬了老太太,她便託了玉芳姐姐的爹趙大叔,請他以後順道去西山時想法子求一瓶回來,趙大叔一口就答應了……說來也巧,第二日秦媽媽說老太太喜歡梅花香露,想去多求幾瓶,正好點了趙大叔駕車……這是趙大叔昨日晚上給玉桂姐姐送去的。”

清透翠綠,幽香撲鼻,看上去很有食慾。

蘭芮接過青花碗,一面拿勺子小口啜飲,一面想著蘭淵方才的話。

老太太為什麼會派秦媽媽取走她手中所有的梅花香露? 餘下的一瓶梅花香露,她本是預備分裝後送給文夫人、趙夫人和吳夫人的……老太太是不是擔心幾人吃了梅花香露後猜出靜心師太的身份? 一家團圓,本是天大的好事,可老太太似乎並不希望這樣? 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還有靜心師太,為什麼見過秦媽媽之後就不見了?

腦中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她卻一個也想不透。

夏至一直留意蘭芮的反應,待見她原本舒展的眉頭差點擰在一起,忍不住問:“三小姐,不好吃麼?”

蘭芮聞言才察覺自己恍了神,再看夏至幾個對碗中的梅花香露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樣,便笑了笑,“很清甜,是了,這麼一大瓶,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吧,都嚐一嘗。”

夏至嘿嘿一笑:“這是玉桂姐姐專門尋來讓三小姐吃的,奴婢們可不敢嘗。”見綠枝和銀鎖附和,夏至趕緊塞上軟木瓶塞,當作寶貝似的收入了五屜櫃中。

蘭芮見她那副小孩子藏寶的行徑,忍俊不禁,半真半假的說:“既然你當它是寶貝,可就不要再告訴旁人去,免得別人來問我討要。”

綠枝和銀鎖兩個都是家生子,聽得這話,自有自己的理解——得了好東西不孝敬長輩,這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名聲……因此兩人很快笑起來:“三小姐放心,奴婢們定然不會告訴旁人去。”亦是玩笑的口氣。

夏至也跟著嘿嘿一笑。

蘭芮看她三人模樣,應該都明白她的話,便吩咐夏至去傳飯,綠枝和銀鎖收拾碗碟茶盅等物。

******

勁松居穿堂內,玉桂的娘錢貴家的塞了一顆金豆子給秦媽媽,笑道:“還望媽媽不要嫌少。”

金豆子在秦媽媽的食指和拇指間轉了幾個來回,她才將金豆子塞回了錢貴家的手中:“拿回去吧,這可是你家丫頭用命換來的,你這樣隨意撒出去,怎麼對得住你家丫頭?”

錢貴家的一愣,以為秦媽媽嫌少,遲疑之下,探手從衣襟下又摸了兩顆金豆子出來,笑著往秦媽媽手裡塞。 可這次秦媽媽連手都沒讓她碰著,一貫的笑容也收了幾分:“有事你就直說,莫要給我來這些虛的。”

常年管著人事,說話自有幾分氣勢。 錢貴家的一輩子混在針線班子上,為人頗為木訥,抓著金豆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時竟不知如何轉圜。

“快過年了,針線上事情也多,你若是沒話說,那就趕緊回去趕下人的衣裳吧。”

錢貴家的這才訕訕的收回手,道:“是這樣的,我家裡的那個說,想用這筆銀子置些田產……”

秦媽媽立刻明白過來。 他們一家三口都是奴籍,按照大陳律令,他們不能買地置產。

“你們想脫籍?”

錢貴家的在秦媽媽冰冷目光中垂下頭去,吶吶的說著,“我和家裡的那個都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怎麼能因此脫籍呢?只是,這樣大的一筆錢放在家中實在是讓我們一家提心吊膽……”

不想脫籍,又想買田產……秦媽媽微霽,“那你倒是說說心中是如何想的。”

“我家裡的那個說,能不能托秦媽媽說項,將田產寫到主子名下……”

寫到主子名下,這還是頭一次聽說……秦媽媽不免驚奇:“主意是好……只是家中老爺夫人不少,但各自都有自己的事物,誰有空閒管你這檔子事?你還是找一個信得過的,又是自由身的人,將田產寫在他的名下吧。”

“我和家裡那個都是不善交由的,認識的人來來去去就這幾個,一時上哪兒去找這樣的人……”錢貴家的頓了一下,“我和家裡的那個思來想去,想將田產寫在三小姐名下,可又不敢去跟三小姐直說,這才求到秦媽媽名下,還請媽媽幫著跟三小姐說一說。”

秦媽媽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錢貴家的一通,淡淡的道:“你且先回去,我想一想,然後再給你回話。”

錢貴家的鄭重的跟秦媽媽道謝,這才轉身離去。

秦媽媽想了想,去了老太太房中,接過錦蓮手中的美人錘,輕輕的敲起來。

等錦蓮幾個出去,她將玉桂家置產的事情當笑話說給了老太太聽。

老太太盯著秦媽媽低垂的臉:“你是覺的三丫頭想截下那筆錢買田產,故意指使錢貴家的來你跟前演戲?”

秦媽媽笑道:“那倒不是……三小姐想截下這筆錢置田產,法子多的是,何必要用這樣蠢笨的方法?奴婢是覺的,多半是玉桂那小妮子不敢收下這筆錢,想還給三小姐,一是覺的三小姐不好接,二是怕老太太知道後對三小姐有看法,這才想了這樣一個法子。”

老太太突然心生感嘆:“二十兩金豆子……倒能看出人性來,那玉桂,是謹慎過了頭!既然她想還給三丫頭,那便成全她吧。”

******

蘭芮靜靜的聽著秦媽媽的話,一字一句也不錯過,她需要從中品味出秦媽媽是試探,還是單純的表述這件事。 秦媽媽一說出玉桂想將田產寫在她的名下時,她就猜出了玉桂的心思,她也覺的,玉桂這是謹慎過了頭。

秦媽媽說完,蘭芮笑道:“我還從未遇見過這事,媽媽你看,玉桂的爹娘這樣做合規矩麼?”她將球又拋了回去。

秦媽媽笑道:“規矩是人定的,玉桂在從小在三小姐跟前服侍,她娘老子求到三小姐名下,那三小姐就給玉桂一個面子吧,也好讓她在家人跟前抬頭做人。”

秦媽媽話說的如此漂亮,想來是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同意玉桂家將田產寫在她的名下的,因此蘭芮便笑道:“既然媽媽都這樣說了,我再拒絕,倒成了不體恤身邊下人的。”



第二十八章 過年

正如老太太所言,二十兩金豆子,折射出的是人性。 誰也沒有打算瞞下玉桂家將田產記在蘭芮名下的事情,所以不過一晚的功夫,便傳的家中人人盡知,羨慕有之,欣慰有之,嘲諷有之。

唏噓了好幾日,才慢慢的被越來越濃的年味沖淡。

除塵、置辦年貨,所有人忙的不亦樂乎。

蘭芮風雪無阻,卯定出門、卯時二刻準時出現在觀荷院上院與文夫人問安,然後一起去勁松居。

短短四個月,她對著“家人”時的心境,已經與從前迥異。

初來時,她認定這​​副身體是蘭家嫡女,只是因為過於頑劣才導致家人待她冷淡,因此一心想給眾人留下一個溫順賢淑的印象,然後將斷裂的親情重新續上,再倚靠重敘的親情安然的過一輩子。

後來聽了錦繡的話後,她以為這副身體是養在文夫人跟前的庶女,也不過是在對待文夫人時稍有不同。

到最後她才知這副身體不僅身份值得商榷,而且還可能是埋在蘭家眾人心中的一根刺。 如此尷尬的一個處境,她幾乎是毫無憑藉,唯一擅長的,反而是當初棄如蔽履的騎射武技。

因此逢單日她跟隨魯先生學習拳腳功夫時,便拿出了十分的努力。 不僅如此,她還以十二分的努力跟著綠枝學習針線,對閨閣女子來說,針黹上的造詣比拳腳功夫更有用。

秦媽媽瞧見後,回去順嘴與老太太提了一句,老太太自然樂見其成,當下就將玉桂的娘撥到了清風館,專司教授蘭芮針線。

只是,自那日清風館後,蘭芮就再沒見過大哥蘭淵,在勁松居問安沒碰上過,去望月齋習武時,蘭淵也不像前兩次那樣在一旁助威叫好。

她曾委婉的對楊桃表示過並不在意錦繡的事,想讓楊桃傳話於蘭淵。 這並非違心之話,她當時陡然知道錦繡來遞“傳言”是蘭淵指使,一時覺的不能接受,過幾日再一想,她雖仍然不贊同這種方式,可她還是應該感激他的,不然她可能永遠也不知真相。

再後來,她聽夏至說,錦繡得了傷寒後一直不見好,她娘老子又在忠州,老太太便將她送到白雲庵休養,預備過完年忠州的管事上京送土產時將她帶回忠州去。

她當時正在練習針線,聽著這一句,一不小心針竟扎著了手指。

一晃,便到了除夕。

祭祖時,她見到了大哥蘭淵,也見到了父親蘭千乘,算上這次,她一共只見過父親兩次。

蘭淵一身天青色雲紋蜀錦的長袍,舉手投足間矜貴之氣盡顯無遺。

蘭千乘則身著絳紫暗紋長袍,溫和的料子沒有掩蓋住他通身上下散發著的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

拜過祖宗,一行人轉至勁松居用飯、守歲。

直至子時鐘敲過後,大家吃了餃子各自散去,蘭芮也沒和蘭淵說上話,大家混在一起相互拜年送禮物,不是沒有機會,只是蘭淵一見她,便只當作沒看見,轉而去與別人說起話來。

回到清風館,霜降去打水,夏至收檢蘭芮從長輩那裡得來的禮物。 拜年時她就站在一旁,蘭芮得了東西順手就交到她的手中,因此她一面收一面說與蘭芮聽。

“大太太給的是一袋銀花生,二太太、三太太給的也是銀錁子,咦,大老爺的還是銀錁子,二小姐的是一盒胭脂……”

全都是年節常見的東西。

蘭芮含笑聽她在那裡絮絮叨叨。

霜降端了熱水進來,“雙燕她們幾個說要給三小姐磕頭,三小姐是現在受,還是等明日一早?”

蘭芮笑著讓霜降去將人叫進來,她早做了準備,每人給了一兩銀子的賞錢。

“三小姐?”

棉簾子隨聲挑起,進來的赫然是穿著翠綠對襟裙褂的玉桂。

玉桂沒受傷的事情旁人不知,又拿了安陸侯夫人的湯藥錢,因此不得不在家中多躺幾日。 蘭芮沒想到這時她會進府,很是驚訝:“你怎麼來了?”

玉桂不及回答,夏至已經撅了嘴打趣,“玉桂姐姐算準時間來領賞錢吧?”

玉桂大大方方的承認,惹得屋中眾人都笑了起來,蘭芮順手將備好的銀錁子給了她兩個,“一個是給你娘的。”

眾人笑鬧一陣,各自散了,玉桂趁機說要留下上夜。

蘭芮猜她有話說,點頭應允。 果然,玉桂待院中聽不見聲響,從懷中掏出一張暗黃的紙捧到蘭芮跟前。

“三小姐,這是地契,今日下午牙行才送來的。”

蘭芮看了她一眼,沒有伸手去接,淡淡的道:“你家的產業,自然應該由你爹娘收著。”

玉桂口中吶吶的叫著“三小姐”,手卻沒有往回收。

蘭芮見她還是不明白,斂了面上笑容,道:“你覺的,我將這二十兩金豆子給你,是想換個方式要回來?當初是我提出給你家送去的,你轉過頭又給送回來……祖母主持中饋幾十年,能猜出你的用意,可旁人呢?平白的,我倒落了一個偽善的名聲。”

玉桂雙頰瞬間漲紅,“咚”的一聲跪在地上,“三小姐,奴婢魯莽,只想著奴婢好手好腳不能收這筆銀子,想還回來,又怕老太太那裡疑心,這才想了這樣一個法子……卻沒想到還是讓三小姐為難。”

“起來吧。”蘭芮將她拉起來,“我就是想著你心思是好的,這才一直沒有點出來……”

玉桂局促不安的垂首立在一旁。

蘭芮轉了話題:“這地在什麼地方?你爹買時多少錢一畝?”

“地在通州,五兩銀子一畝。”

“這麼便宜?”蘭芮前幾日問過霜降,京城附近差不多的地都是十五兩銀子一畝,霜降進府前家中有田產,她的話應該不會太離譜才是,而玉桂又說五兩銀子一畝,倒讓她糊塗了。

玉桂解釋道:“是山林地,又無澆灌的水源,收成只能看天,所以才會這樣便宜。不過奴婢的爹請有經驗的老農看過,靠山澗的地方有泉水,打兩口井再修溝渠引到地中,只需花五十兩銀子就完全能解決灌溉的難題。”

五十兩銀子對於普通人家不是一筆小數,但與十五兩銀子一畝的地價相比,卻也算不得什麼。

蘭芮沒想到玉桂的爹倒是一把好手。

“你爹沒將買地的價格說與旁人知曉吧?”

玉桂抿了抿嘴,“奴婢不知三小姐的意思,沒讓他亂說。”

蘭芮點了點頭,“我這裡還能擠出八十兩銀子,你明日一早給你爹送回去,讓他過完年去看看附近還有沒有合適的地,多買十六畝…… ”

置產的打算,是她自從知道自己不是文夫人的親生女兒時就有的,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秦媽媽那天來說玉桂家要將地寫在她的名下時,她置產的心思又動了。 跟霜降打聽了地價,她知道手上的銀子根本不夠買幾畝地,又只得暫時將這份心思按了下去。

可若是五兩銀子一畝,她倒可以買一點。

玉桂遲疑著開口:“三小姐的意思是……”

蘭芮笑著將自己的想法說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8 11:42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相親

“你怎麼不回去歇著?”

老太太盤腿坐在炕上,望著去而復返,如同鐵塔一般矗立在門首的兒子,吃驚的問。

蘭千乘徑直走到炕前的一張錦杌上坐下,道:“我不常在家,更沒有在娘跟前盡孝,今日得空,就想陪著母親說說話。”

“好好好。”老太太連聲道好,掃了屋中的婢女一眼,待見她們魚貫退出去,含笑道:“那咱們娘兒兩個今日就好好說道說道。對了,今日廚下包了五種餡料的餃子,你喜歡吃哪一種?我讓她們記著,改日另做給你吃。”

“我不挑食,哪一種吃在口中都一樣,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成。母親不知,當初我負責押運糧草時,常常十天半個月只能啃乾糧,想著那些日子,我吃什麼都覺的是山珍海味。”

老太太聽著,便想起邊塞的寒苦,心中酸澀,眼角不覺就溢出點點淚花來,嘆道:“即便如此,那也還有個差別……明日起我就讓廚房多給你加幾個菜。”

蘭千乘沒想到自己隨意一句話竟引的老太太傷心,想笑一笑藉此安慰老太太,可許是因不常笑的緣故,嘴一張就有一種突兀的感覺。

老太太瞧在眼中,察覺自己失態,忙扯了腋下的稠帕揩眼淚,“瞧我,大過年的竟好端端的落起淚來……”

老太太又繼續說些家中的事情,蘭千乘聽得仔細,間或也會插上一兩句。

一時間,屋中溫情流淌。

老太太說了半日,不見蘭千乘說起正事,終是先開了口:“你專門折回來,肯定不只是想與我說些家長里短的事情吧?”

蘭千乘聞言,原本臉上浮著的一絲笑容立刻散了開去,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我來,是想將淵哥兒的婚事託付給母親。”

老太太聽得這話,也沒了先前的好心情。 她雖沒有親歷,但長興侯府蘭淵當眾讓文思奇下不來台的事情過後還是陸續傳到她的耳中,文夫人那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她。 她後來使秦媽媽打聽過,聽說文竹賢淑沉穩,聲名還不錯,念及文夫人沒做的太離譜,便也只當沒這回事。

此時聽自家兒子提起,她沉吟了一下,“這事還是由二丫頭她娘做主吧,我在一旁把把關就是。”

還有一句話老太太沒說,她當眾將蘭淵的婚事交給了文夫人處置,突然去插手張羅,讓文夫人在妯娌小輩跟前沒臉,倒時一家人只怕不得安寧。

蘭千乘想也不想就拒絕:“長興侯家的事情母親想來也清楚,他家旁支小姐沒有二十也有十個,我不想再與文家有任何牽扯。再說,淵哥兒今年二十了,以後這個家還得靠他來撐著,總不能一直讓他在家這樣閒著,我問過他的意思,他說想走我的從前的路子,先去宣府掙一份軍功。我的意思,是想讓他成了親再去,文氏這樣耽擱著,一年半載定不下人家,三年五年下不了定。一來二去淵哥兒前程就毀了。”

這些年大陳與蒙古戰事不斷,宣府又是蒙古南下的咽喉之地,去了宣府,就是真正上了戰場。 戰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准,成親的真正含義便是生子留後……

想著這些,老太太心如刀刺,堅決的搖了搖頭:“蘭家子嗣單薄,到淵哥兒這一輩,只有他和波哥兒兩個,我怎捨得他去宣府?且說了,你三弟這些年苦心讀書,一刻不敢耽擱,開年後的春闈,他高中的希望沒有九成也有八成。依著我看,淵哥兒實在沒必要走你的老路。”

蘭千乘的雙目再無咄咄的精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

“三弟學識固然是好的,可他托身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家世非但不能對他有所幫助,反而會成為他將來仕途的絆腳石。就是他這次能高中,有我這一重關係,漫說得皇上重用極難,就是館選只怕也通不過,至多是外放……做到頭,最多也就能到正五品,而且還是些無關緊要的閒散官職。”

蘭家出了一個手握實權的中軍都督,皇家又怎會放心蘭家將勢力滲入文官中去? 而且文官自恃清高,蘭千舟這次即便能高中,也難於融入其中。

老太太出身皇家,這些她不是不知道,可她這些年一直支持蘭千舟苦讀,就是不想家中子孫再以命去博前程,她想了想,“我年歲大了,只盼著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淵哥兒在京衛中領一個閒散官職也就是了,將來等你三弟高中領了官,慢慢熬著,過幾輩還有誰會記得咱們家是武將出身?”

蘭千乘嘆了一口氣:“身在朝堂上,誰又能保證自己不站錯隊,一輩子平平安安?母親放心,淵哥兒武藝韜略都不缺,到了宣府,縱然不能博一個軍功,護得自己周全肯定沒問題。再說,他一心想去宣府,咱們也不能強攔著他。”

老太太看蘭千乘打定主意,知勸不過,長嘆一聲,終還是應下替蘭淵張羅婚事。

******

春節一過,便是上元節,因是一年的頭一個節日,往往格外濃重,富貴人家在花園中點著各色花燈自不必說,一般的平頭百姓也會緊衣縮食買幾盞燈籠掛在門上應景。

大陳自太祖起,京城從初八點燈到十七落燈,整整十日夜夜燃燈放煙火,夜景壯觀絢麗,平日不能出門的大姑娘小媳婦也被允許在這幾日上街賞燈。 自然,這是一般的人家,像蘭家這樣的官宦人家,小姐夫人要出門看燈,須得先定好酒樓包廂,然後乘車直奔酒樓而去。

鳳仙樓便是其中最為有名的酒樓。 它之所以有名,不僅地處燈市胡同正中,可以將所有夜景一覽無餘,也不是因來往於鳳仙樓的皆是達官顯貴家的夫人小姐,而是因它的另一重作用——相親之地。 倒不是讓男女之間相互相看,而是每到上元節,鳳仙樓總會傳出幾樁哪家的小姐人品才情出眾被哪家夫人看中,當下說定親事的佳話,久而久之,來此的人往往抱有另一目的。

自從得知老太太上元節會帶家中小姐去鳳仙樓賞燈時,所有人都各自盤算開了。

文夫人頭一個不贊成,在她看來,出入鳳仙樓的都是小官小吏的家眷,家世如何配的上蘭茉? 但秦媽媽去傳話時,話裡話外都表明老太太希望所有女眷同去。 她一想,即便有人看上蘭茉,她咬著不同意,旁人也沒辦法,因此倒也未拒絕。

趙夫人喜不自禁,蘭芝高不成低不就,萬一被哪家夫人看上,豈不是毫不費功夫就得來了一樁好姻緣? 秦媽媽一走,她便緊鑼密鼓的張羅起給蘭芝添衣打首飾的事情。

吳夫人則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陪客。

蘭芮初時只當是尋常賞花燈,並未放在心上,但見玉桂聽過後就一臉異色的搬出她所有的衣裳配色時,她終於察覺了不對勁。 追問之下,才知鳳仙樓原來另有名堂。 她聽過很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大陳竟然有類似於後世公園相親角的地方。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避不開嫁人這一遭,便由著玉桂替她挑了一件玫紅的對襟滾邊小襖和一條絳紫百褶裙,兩樣都是尋常的潞稠做的,算不得打眼,可也絕不寒酸。

平常的妝扮,只望能嫁一個平常的人,安然的過一輩子。



第三十章 失蹤(一)

雖早從玉桂口中得知了鳳仙樓是怎樣一個所在,可當蘭芮站在鳳仙樓門前看著打扮的花團錦簇的少女進進出出時,還是被這陣勢震了一下,恍然間總感覺自己其實是去參加一場古代版的時尚發布會。

蘭芝同樣也被震住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簇新的蔥黃杭稠褙子和嫩綠的漳紗裙子,在一片繽紛艷麗中非但沒有預想的那般出彩,還因褙子花色過於繁複,顯得特別村。

她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蘭茉,短襖紗裙的衣料式樣與她大同小異,只因衣料花色簡單,反而襯托出她的嬌豔明媚來。 再看蘭芮,一身妝扮平淡無奇,莫說與蘭茉和眾少女相比,就是與她相比也差的太遠。 這樣一想,她心中的懊惱總算淡了許多。

一行人只在門口略站了一下就被掌櫃親自迎上了三樓包廂。

鳳仙樓上下三層,真正東家是誰眾說紛紜,不過不管各人如何猜測,極有來頭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鳳仙樓從掌櫃到伙計都是女子,這在京城酒樓中可是絕無僅有的,掌櫃姓竇,人稱竇四娘,竇四娘能做鳳仙樓掌櫃,自然是心思玲瓏能言善道之輩。

這包廂分配也是極有講究,全按各家在京城的權勢分派,能上三樓的,除了公侯之家,便只有朝中一二品大員的親眷了。

進了包廂蘭芮才發現,每間包廂外所設的賞花燈的露台都是相連的​​,也就是說,只要你去露台賞燈,必然就會碰見其他包廂的客人。 不過想起這鳳仙樓的作用,她又覺了然,如果每個包廂的露**成一體,又如何有機會相看呢?

竇四娘吩咐伙計上了茶果,與老太太等行了禮,又言明伙計在門外聽差,然後便領著伙計退了出去——屋中各人皆有貼身服侍的,留伙計在此反而礙手礙腳。

趙夫人向露台外望了一眼,看見那日在長興侯府見過的宋國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站在露台上閒聊,便推了蘭芝一把,笑著與眾人道:“有幾個認識的夫人在外面,媳婦先帶四丫頭去打聲招呼,再回來陪老太太。”

一句話,引得眾人也往外看,文夫人見是那兩位破落戶,對趙夫人上趕著去巴結很是不屑,可想著趙夫人一去,她不露面反而不好,再說她也極喜歡在從前並不將她放在眼中的兩位夫人跟前露臉,便笑著與老太太言明。

吳夫人也是要去的。

這樣一來,蘭芮也不得不跟著出去打招呼。

一時間,偌大包廂中只剩老太太和隨身服侍的錦蓮幾個。

秦媽媽自是知道老太太此行的目的,見老太太並未留意露台,不禁小聲探問:“老太太,要不要去外面看花燈?”

老太太掃了眼人越來越多的露台,輕輕搖頭:“你瞧外面的都是些什麼人?全是每況愈下的公侯之家的女眷,哪一個都是存了攀附朝中大員的心思來的。可也不想想,這樣的人家,又有誰會來此挑媳婦?”

秦媽媽聞言便想到了文夫人,長興侯府這些年拖著文夫人,日子過的倒有滋有味。 可老太太這樣說,她反而拿不准老太太來此的目的了。

老太太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咱們才從忠州來京城一年多,不知鳳仙樓的底細也說得過去……過一陣放煙火的時候,咱們再出去,你去看看哪裡地方能瞧得見樓下露台的情形。”

樓下的客人,多是一些四五品閒散官員的家眷。

秦媽媽沒想到老太太意在樓下,微微吃驚,但見老太太點頭,她很快應下,轉而出門去。

蘭芮跟在文夫人身後與宋國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打了招呼,她周圍人多且雜,又無人留意她,便領著玉桂立在露台角落裡,認真看起樓下的花燈來。

栩栩如生的鯉魚,振翅欲飛的大鵬,躍蹄騰空的駿馬……

玉桂從未見過這樣多的花燈,饒是內斂謹慎的人,此刻也不免興奮的喋喋不休,蘭芮後世去看過各種燈會,論精巧和規模,這些都比不上,因此並未覺的稀奇。

“咦,那不是安陸侯夫人麼?”

“是啊,她怎麼來了?”

聽到身後傳來議論聲,蘭芮扭頭去看,果然看見一個身著華服的貴婦往這邊來,而原本圍在文夫人身側說話的宋國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已經迎了上去。

沒想到處處都能遇上安陸侯府的人,記起上一次的事情,蘭芮怕胡延就在附近,不敢大意,叮囑玉桂不要隨意亂走。 她就不信胡延還敢闖到鳳仙樓上來。

玉桂點頭,“奴婢省的。”

主僕兩正說著話,馮媽媽過來了,道:“三小姐,大太太讓奴婢來請你過去,說是安陸侯夫人想見見你。”

蘭芮一愣,下意識的抬頭去看安陸侯夫人。

“三小姐……”玉桂目露擔憂,在她的記憶裡,只要與安陸侯這三個字扯上關係的準沒好事。

蘭芮笑道:“放心,只是見安陸侯夫人。”她故意將夫人二字咬的特別重,藉此安慰玉桂。

玉桂品出蘭芮話裡的意思,心中的擔憂淡了一些。

安陸侯夫人四十上下,身材微胖,可妝扮得宜,看上去並不覺臃腫,發福的身材反而增添了她的富貴之氣。

蘭芮偷眼打量安陸侯夫人時,安陸侯夫人略顯凌厲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的臉上。

眉眼瑰麗,身材纖巧,全然不像心中所想的樣子。

安陸侯夫人順勢將蘭芮拉起來,擼下腕上的一個翡翠鐲子塞入蘭芮手中,笑道:“聽說蘭三小姐是閨閣小姐少有的大氣女子。”

大氣,便不會計較。

旁人覺的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蘭芮卻聽出了其中意思,安陸侯夫人這樣說,實則包涵了道歉的意思,不過她只當不懂,低著頭說了句:“夫人謬讚了。”

安陸侯夫人也沒打算繼續就這個話題深談,恰好見東華門那邊燃起煙花,便笑著品評起來。

蘭芮笑了笑,悄悄擠出人群。 還未站定,玉桂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將她往欄杆處拉。

“三小姐,請隨奴婢來。”

蘭芮心中一緊,玉桂一向很有分寸,這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態,肯定有事,而且還是她看來很大的事情。

才到欄杆旁,玉桂伸手往樓下一指,悄聲道:“三小姐,你看那兒!”

各色花燈,將整條燈市胡同照的宛如白晝。

蘭芮順著玉桂手指的方向看去,熙攘的人群中,一抹桃紅色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她記得蘭茉今日也是穿著一件桃紅色的褙子!

這樣一想,她趕緊極目尋找,露台上哪裡還有蘭茉的影子!

就這麼一瞬的功夫,等她再往樓下街面上看時,那抹桃紅色的身影已無影無蹤。

她手心不覺就濕了。

想了想,她趕緊與玉桂道:“先不要聲張,你去尋娘親,我去見祖母,你見著娘親後只說祖母有事尋她,請她到包廂中,旁的一句也不要說,免得嚇著她。”

老太太正在極目往樓下瞧,見蘭芮來,只微微頷首,然後示意她坐下。

蘭芮哪有心思坐,上前就悄聲將發覺蘭茉不見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還未聽完,一張臉已經鐵青:“她竟敢私自下樓!”不過到底顧著蘭茉的體面,沒大聲嚷出來。

蘭芮怕老太太氣出好歹,趕緊上前替她輕拍後背,“二姐姐肯定還沒走遠,祖母趕緊派一個信的過的人去找一找吧。下面人太多,二姐姐又只帶了綠蕊一人去,我怕到時被擠著……”

秦媽媽也是一臉急色:“是啊,奴婢聽說京城每年上元燈會都有許多拐子出沒……”

這話老太太也聽過,只是方才只顧著生氣沒往這方面想,得秦媽媽提醒,她方才的氣憤轉瞬變成焦急,吩咐秦媽媽:“你趕緊下樓去,領上車夫分頭去找,趕緊將這不知輕重的給我找回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三十一章 失蹤(二)

玉桂尋著文夫人時,文夫人已經察覺蘭茉不在,但她只想著蘭茉是去靜房 或者回先行回包廂了,因此並未放在心上,聽得玉桂說老太太有事尋她,她還氣定神閒的與各位夫人解釋了幾句。

老太太見文夫人神采飛揚,心想若不是文夫人慣著,蘭茉也不會如此不知輕重,那好容易壓下去的氣又蹭蹭的往上冒,冷哼一聲,屏退下人,又讓蘭芮去將門掩上。

文夫人察覺老太太神色不虞,忙收起面上的笑容,“老太太,你這是怎麼了?”

當著蘭芮,老太太終還是忍住了脫口而出那些責備的話語,冷聲將蘭茉私自下樓一事說了。

聽得這話,文夫人如同從雲端上墜下,先前還滿心喜悅,此刻只剩下了擔憂害怕。 不說蘭茉此舉傳出去等於自毀聲譽,就是想到在擁擠人群中行走的凶險,也足以讓她手足發軟。

蘭芮見文夫人臉色煞白,忙倒了一盅熱茶讓她吃下:“娘親放心,秦媽媽已經使車夫去尋二姐姐了,只這麼一會子的功夫,想來二姐姐還未走遠。”

文夫人心中略定,由著蘭芮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看了蘭芮一眼,放緩了語聲:“你也坐下吧。”

蘭芮依言在老太太和文夫人之間的椅子上坐了。

三人都未說話,一門之隔的露台上嬌笑連連,屋內卻是如同死水般的沉寂。

等待的時間,總是讓人覺的漫長。

本就坐立不安的文夫人再忍不住,“老太太,外頭人山人海,同來的車夫卻只有四個,而且就是這四個人,也不知其中有幾個是曾經見過茉兒的……不如,將那竇四娘叫來,讓她加派人手出去找尋?”

按理,秦媽媽也該回來了。

老太太也有些坐不住,略一思忖,道:“咱們不知竇四娘底細,貿然叫她來,萬一是個靠不住的,後患無窮……”

不待她說完,文夫人那邊已經小聲啜泣起來,“這可怎麼辦好……”

將同來的丫環媽媽們抽調去找尋,且不論會不會引起旁人懷疑,就說她們身在高門大宅中,對外面事實了解不多,讓她們去找人,也頂不上大用…...

立刻回去報信來不及不說,還會鬧得人盡皆知……

老太太思慮這片刻的時間,文夫人已是道:“要不,給巡檢司遞個條子,讓他們去……”

“你是想二丫頭聲名盡毀?!平日見你還是個知道分寸的,遇事竟沒個判斷!”老太太冷然道,轉而去看蘭芮,“去將你二嬸、三嬸她們叫回來,讓她們身邊的丫頭也去找尋。”

蘭芮應聲而去。

很快,蘭家主僕在包廂中聚齊。

聽說蘭茉私自下樓,俱是目瞪口呆!

趙夫人拍著大腿道:“哎呦,這可怎麼辦才好……”

老太太失去了往日的耐性,一眼就將趙夫人接下來的話給瞪了回去,​​而後才分派丫環媽媽們出門找尋。

“馮媽媽去東邊,玉桂去西邊……”

蘭芮略一遲疑,道:“要不,孫女也跟著出去找一找吧。”

她有拳腳功夫在身,又有前世電視中學來的防騙經驗依仗,總比玉桂錦蓮這些強些。

老太太很是猶豫。

文夫人卻眼中一亮,拉著蘭芮的手緊緊握住:“你快去吧,你力氣大又會舞刀弄槍,有你在前開道,你二姐姐也不會被人擠著。 ”

同樣的女兒,只關心蘭茉一人……

知道其中原因,蘭芮自然不會去計較,只點頭應諾:“如果尋著二姐姐,我一定會護著她的周全的。”

老太太目光落在蘭芮的臉上,半晌沒有挪開。

蘭芮敏銳的察覺,這目光中有猶豫,有讚許。

猶豫,是不是說在老太太心中,她的位置與蘭茉相差不遠? 讚許,是不是說開始認同她了?

趙夫人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文夫人,道:“三丫頭再怎麼說也是閨閣小姐,這樣出去不妥吧?”

吳夫人沉默不語。

其他人誰也沒有回答。

誰都知道蘭芮與一般閨閣小姐的不同。

等不到回答,趙夫人訕訕的閉了嘴。

老太太抿了抿下唇,衝蘭芮點了點頭,“去吧。”又與一屋子的丫環婆子道,“你們錯開下樓,免得旁人看見起疑。”

蘭芮與玉桂同行,出門時,蘭芸拉住她的手,一雙明亮的眸子閃著不安的光芒,“三姐姐,街面上人擠人的,你千萬小心些。”

蘭芮心中一暖,笑了笑:“六妹妹放心,我會的。”

蘭芸輕輕的鬆開了蘭芮的手,目送她出門去。

穿過長長的甬道,玉桂左右張望了一下,見無人,輕聲道:“三小姐,不如……一會你尋個僻靜的地方等著,奴婢一人去尋二小姐就是。”

蘭芮驚訝的側頭去看玉桂,見她一臉的認真,不禁怔了怔。

玉桂知道她不是文夫人所生,這樣說,肯定是以為她此舉只為討文夫人歡心……

不知方才包廂中的人有幾個是知道的,又有幾個是如此想的。

她暗暗嘆了口氣,輕輕的搖了搖頭,“不用,一般的人傷不著我。”

玉桂依舊擔憂:“三小姐,你是主子……”

瞥見蘭芮眉宇間的堅毅,餘下的話,她終於還是咽了下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下樓,在鳳仙樓門口,她們迎面碰上了身著大紅刻絲綾襖的長興侯夫人姜氏。

蘭芮微愣之後,屈膝行禮:“見過舅母。”

姜氏顯然沒料到會在此見到蘭芮,亦是微微怔愣之後才笑起來:“是芮兒啊……”一雙鳳目左顧右盼,“你們這是……”

姜氏從外面來,蘭芮自然想詢問一下她可看見了蘭茉,但拿不准老太太對這事保密的程度,因此便睜眼說起來瞎話:“方才二姐姐說要下樓買花燈,我就讓她幫著買一盞鯉魚燈,可等她一走,我又後悔了,覺的荷花燈更漂亮……”

姜氏立刻斂去面上的笑:“看是看見了……”

蘭芮只是存了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思問的,沒曾想姜氏竟真的知道……但見姜氏支支吾吾、語焉不詳的樣子,她隱隱覺的不對,“敢問舅母,二姐姐現在在何處?”

姜氏看了蘭芮半晌,方才道:“就在我的車內。”

就在車內? 怎麼會在姜氏的車內? 為何到了鳳仙樓,蘭茉不下車?

念頭閃過,蘭芮不及將疑問問出口,姜氏已經吩咐身邊的高瘦婆子領蘭芮去見蘭茉。

這個高瘦的婆子蘭芮認的,是姜氏身邊最得力的羅媽媽。 領路這種小丫頭的活兒,卻讓一個最得力的媽媽去做,蘭芮心中的疑惑更甚。 但見姜氏並未打算與她解釋,她便只得別過姜氏,跟著羅媽媽去了。



第三十二章 神力

燈市胡同寸土寸金,即便如此,鳳仙樓還是專門闢了一座獨門大院停放馬車。 拉車的健馬全都被車夫卸下,拉到西邊的馬廄裡交由鳳仙樓的伙計喂草料,而車夫們則全圍坐在東廂房 喫茶侃大山。

偌大的院內,燈光影綽,除了馬匹偶爾的嘶鳴,便只能聽見東廂房 內隱隱傳出的笑鬧聲。

羅媽媽舉著一個從伙計那裡要來的風燈,小心翼翼在前探步前行。

蘭芮跟在她身後,穿過整齊有序的馬車,越往前走,她心中的疑惑就越甚。

蘭茉怎麼會在這裡?

玉桂扶著蘭芮,只是越往前走,手下的力道就越大。

蘭芮察覺出玉桂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藉著幽暗的燈光,側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擔憂,便伸出手,輕輕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玉桂幾次張口慾言,終還是忍了回去。

羅媽媽在一輛黑漆平頭馬車前止了步,回頭道:“三小姐,這就是我家夫人的馬車了。”

“這裡?”蘭芮心中一跳,她們說話的聲音不算小,按理說蘭茉在車內應該聽見了才是……

羅媽媽點了點頭,神色晦暗不明,伸手取下架在車轅上的腳凳放到蘭芮腳​​邊,示意她上車。

既然來了,總該上去看一看才是。

蘭芮沒有遲疑,輕提裙擺,當先上了車。 車廂當中燒著炭盆,滿室的暖意,可等她看清楚車內的情形,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蘭茉擁被坐在軟榻上,神情呆滯,頭髮凌亂,一根銜珠金釵倒掛在眉間竟完全不去理會。

這樣一幅情形……

後一步上車的玉桂也被眼前的情形怔住了,不覺輕輕“呀”了一聲。

蘭茉彷彿這才看見有人上車,將頭慢慢的轉向蘭芮和玉桂。

“二姐姐?!”蘭芮輕輕的喚了聲。

蘭茉有瞬間的愣神,而後“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蘭芮趕緊上前,將蘭茉摟入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二姐姐,不管你遇著什 麼事,還有祖母和娘親做主,你可千萬不能在此哭鬧……車夫們就在東廂,若是將他們招來……”

許是她的話起到了作用,蘭茉漸漸收了聲,改為低聲抽泣。

“二姐姐,你到底怎麼了?和你同去的綠蕊呢?”

蘭茉不答,只是抽泣。

蘭芮見問不出所以,只得去看最後上車的羅媽媽:“媽媽,二姐姐怎會弄成這樣?”

羅媽媽道:“怎會弄成這樣,我也說不清楚……我們夫人方才經過胡同口時,被幾個僕婦當街攔住,然後那幾個僕婦就將二小姐交給了我們夫人……我們夫人追問,那些人也只說是二小姐落了水,被他們主子救起……”

聽著這話,蘭芮才留意到蘭茉身上穿的已經不是方才出去時的那身桃紅色的裙襖,且凌亂發尖似乎正滴著水,她趕緊吩咐玉桂尋了一條乾淨的錦帕替蘭茉絞水。 一邊忙活,一邊思忖,蘭茉私自下樓,不過是落個不守規矩不知輕重的名聲,可落水被人救起……也不知救她的是男是女……男女授受不親……

羅媽媽又道:“三小姐,你且看著二小姐,我這就去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此刻肯定與二姑奶奶正說著這事。”

蘭芮點了點頭,目送羅媽媽挑燈離去,又吩咐玉桂下車去守著。

“二姐姐……好端端的,你怎會落水?”

“二姐姐,你可知是誰將你救起的?”

得不到回答,蘭芮只得轉身去撥銅盆中的炭火。

蘭茉怔怔的看著蘭芮的後背,許久,咬著下唇道:“三妹妹,我冷……”

蘭芮聞言鬆了一口氣,能知道冷,想來方才只是嚇著了,應該沒有的大事才對。 只是這馬車是別人的,她不好翻箱倒櫃的找尋衣裳,略一遲疑,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羊羔毛斗篷穿在蘭茉身上。

“三妹妹,我還冷……”

蘭芮也冷,一咬牙,脫下了身上的褙子。

“三妹妹,你也來榻上坐著吧,免得凍壞了。”

蘭芮沒有猶豫,轉進了錦被中,錦被雖薄,但總算比方才暖和。

“三小姐……”車廂外傳來玉桂刻意壓低的聲音。

蘭芮輕輕應了一聲。

“三小姐,請你出來說話……”

蘭茉聞言,緊緊的拽住了蘭芮的手臂,“三妹妹,我怕……”

車外又傳來了玉桂的輕呼聲。

玉桂做事極有分寸,她不上車來說話,必然有不能上車的理由……

蘭芮看著蘭茉,輕輕笑了笑,“我就在車外,二姐姐不用怕。”

說著,撥開蘭茉的手,撩簾下車去,方站定,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

正月的寒風,依舊刺骨。

玉桂上前來,見蘭芮不僅沒穿斗篷,連里面的夾襖都沒在身上,也未多問,二話不說脫了自己的襖子披在蘭芮身上。

“到底什 麼事不能上車去說? ”

玉桂拉著蘭芮退後了幾步,離長興侯府的馬車有一丈遠後方開口:“三小姐,咱們快走吧。”口氣有平常不見的焦急。

蘭芮未動,靜等著她再說。

玉桂左右看了一眼,遞給了蘭芮一張折成二指寬的紙箋。 蘭芮疑惑的看了看玉桂,這才將紙箋打開,藉著身旁馬車上掛著的燈籠,勉強看清上面的字。

“此為安陸侯府和長興侯府的計謀,蘭三小姐若是不想牽涉其中,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紙箋上的墨跡尚未乾透,顯然是剛剛寫成。

蘭芮緊緊的捏著手中的紙箋,腦中卻在飛速轉動。

這紙箋上的內容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又是誰送來的? 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還有,如果是真,安陸侯府和長興侯府想圖謀什 麼?

“三小姐?”玉桂識得一些字,紙箋上的內容她也看過,因此見蘭芮不為所動,很是著急。

蘭芮回過神,迅速回到車上。

見到蘭芮,蘭茉雙眸立刻迸射出喜悅的光芒,“三妹妹?”

蘭芮輕聲道:“不要出聲,咱們先離開這。”不待蘭茉反應,四下檢視,“二姐姐,你換下的濕衣裳呢?”

“我不知道……我被人救起來,然後一個婆子幫著我換了衣裳……”

“誰救你上來的……”

蘭茉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原本慘白的雙頰瞬間飛上兩團胭脂。

蘭芮暗暗嘆了一口氣,不管是誰,救她上來的,肯定是一個男子……真是這樣,換下的那套衣裳,便成了至關重要的東西,還有不知所蹤的綠蕊……

遠遠的傳來腳步聲。

蘭芮已不顧得解釋,用錦被將蘭茉包住:“二姐姐,你不想變得被動,就不要出聲,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說著話,手下一用力,將蘭茉連同錦被抱了起來,縱身跳下馬車。

天生神力,果然不假。

蘭芮從未想過她會大晚上的抱著一個大活人奔跑。

蘭茉終於回過神來,伸手捶打著蘭芮的肩:“三妹妹,你做什 麼? 舅母囑咐我不要離開馬車……”

玉桂也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想起快步跟上蘭芮。

蘭芮苦笑,她已經看見幾盞燈籠往這邊來了,她若慢慢去說服蘭茉,只怕人已經到了跟前。

將人帶出了馬車,可到哪兒去,卻成了一個難題,總不能就這樣闖到街上去吧?

正當她為難之際,玉桂在身後說:“三小姐,這些馬車上全都無人,不如咱們先上去避一避吧。”

後世養成的道德標準讓蘭芮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上了身旁的一輛馬車。

蘭茉一落地,就對蘭芮怒目相視:“三妹妹!你胡鬧什 麼! 舅母說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因此連一個下人都不曾留,你卻將我帶到這裡來! ”

吃力不討好,蘭芮懶得去生氣,撩開車簾指了指外面:“二姐姐自己看罷。”

一行人漸漸走近,當先的是長興侯夫人姜氏和文夫人,緊隨其後的是趙夫人和吳夫人,走在最後的竟還有武定伯夫人。

看浩浩蕩盪一行,蘭茉臉色煞白:“舅母領這麼多人來做什 麼? ”

一行人與他們躲藏的地方之隔一丈遠,蘭芮趕緊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待聽得眾人腳步聲遠去,拔了頭上一根金簪子交到玉桂手中,“去尋一套裙襖來,最好能與二姐姐來時穿的差不多。”

玉桂抿了抿下唇,接過金簪子藏在懷中,快速跳下車去。

蘭芮目送玉桂走遠,轉身看著茫然無措的蘭茉:“二姐姐,咱們得趕在娘親她們前面回鳳仙樓。”

蘭茉怔怔的看了蘭芮半晌,點了點頭。

蘭芮面如止水,心中卻煩亂不堪。

她方才帶走蘭茉,全是因為看了那張紙箋,只是不知到底是對是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2 PM

第三十三章 笑話

玉桂很快迴轉,手上捧的一套裙襖,不偏不倚正是桃紅色,只是衣料略有不同。

蘭芮沒有細問衣服從何得來,與玉桂一起動手,幫著茫然無措的蘭茉換好衣衫,而後又穿回自己的短襖和斗篷。

玉桂抱著方才包裹蘭茉的錦被,壓低聲音問:“三小姐,錦被如何處置?”

東廂房 被車夫佔據,西廂又是馬廄,院子一角還有文夫人等人,這樣帶走蠢笨不說,還太過張揚……這錦被倒成了燙手的山芋。

蘭芮略一思索,撩開軟榻四周的帷幔,裡面果然如她猜想的一般——放著一隻藤箱。 見蘭芮拖出藤箱,玉桂會意,趕緊將錦被裹成小卷塞了進去,好在錦被做的輕薄,輕輕巧巧的便能扣上藤箱的蓋子。

只要今晚不被人發現就成。

整個過程,蘭茉幾乎都是目瞪口呆。

蘭芮不想解釋,她將藤箱塞了回去,因擔心蘭茉在這影影綽綽的小院中行走會弄出聲響,幾乎是連抱帶拽的帶著蘭茉。 好容易出了小院,她籲了一口氣,將蘭茉放下背角處,“二姐姐,待會兒祖母問起,你打算如何說?”

蘭茉咬著下唇,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蘭芮嘆了一口氣,“如果是我,當著人我會咬死了不曾下過樓,更沒見過舅母……若是沒有旁人在,便得實話實說。”

蘭茉抬頭,滿眼驚駭的看著蘭芮。

遠遠的,已經能文夫人等人的聲音。

蘭芮藉著燈光,匆匆的替蘭茉整理了頭髮,見看不出異樣,這才拉著她往樓上去。 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至於待會蘭茉會如何說,那已經不是她能左右的。

包廂中只有老太太與蘭芸在,門扉響動,二人的目光迅速看向門邊。

待見到進來的是蘭芮三人,蘭芸微怔了一下,然後笑著迎上前來:“二姐姐、三姐姐,你們總算是回來了……”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方才長興侯夫人姜氏已經來此將蘭茉落水被救一事說了一次,老太太這時瞧見突然出現​​的蘭茉,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之色,但轉瞬便消失殆盡,冷聲吩咐玉桂:“替二丫頭重新梳頭上妝。”

包廂本來就是為女眷預備的,裡面特意擱了妝奩,妝奩內綺園的胭脂、面脂,南洋的象牙梳等物齊全。 玉桂聞言立刻尋來妝奩,幾下的功夫便替蘭茉重新梳了一個高髻。

蘭芮卻悄悄的打量老太太。

什 麼都沒不問,肯定是知道了蘭茉的去向……讓蘭茉重新上妝,只怕也是存了與她大同小異的心思……

“六丫頭,這裡沒你的事情,你先去露台上看焰火。”待蘭芸推門出去,老太太目光落在蘭芮身上,“能想到將你二姐姐先帶出來,還是有幾分機敏。”

蘭芮汗顏,想了想,將一直存於袖袋中的紙箋取出給了老太太,在老太太疑惑的目光中,她講了這紙箋的來歷。

老太太緩​​緩攤開紙箋,目光一掠而過,嘴角噙著一個冷笑,半晌,才與蘭芮道:“這紙箋我會交與你父親,他自會查個水落石出。”

蘭芮沒有接口,涉及到這些所謂“陰謀”,已不是她能插手的。

老太太又問:“你們一路上來,遇見了什 麼人? ”

蘭芮想了想:“只有兩個鳳仙樓的伙計……東華門正放煙花,想來是各家的夫人小姐都聚在露台上,這才一個也未遇上。”

老太太鬆了一口氣,囑咐蘭茉一會長興侯夫人等人上來後如何應對。 老太太的想法與蘭芮的猜相差不多,只讓蘭茉咬死了不曾出過鳳仙樓這一條。

蘭茉瞄了一眼蘭芮,吶吶的說著:“綠蕊不知所蹤……我換下的衣裳也不知在何處……”

老太太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 麼? 再說,人來人往的,走失一個丫頭算什 麼? ”

蘭茉低聲應了聲“是”。

這邊方議定,長興侯夫人姜氏與文夫人等便上樓來了。 姜氏看見蘭茉穿戴整齊,心中吃了一驚,可此時的情形已經容不得她多想……她上前將蘭茉攬入懷中,語聲激動,“哎呀,原來你先一步回鳳仙樓了,真真是急死舅母了!”

蘭茉身體微僵,觸及老太太凜冽的目光,忙裝出一臉的茫然:“茉兒方才一直在露台上看焰火……舅母說為茉兒著急,這話從何說起?”

姜氏完全沒料到才一會的功夫,蘭茉竟從先前的六神無主中鎮定了下來,不僅如此,還想好了應對之辭,待瞧見眾人都瞧著她,忙嗔道:“你這孩子,方才被安陸侯世子救起,一身水淋淋的,我還擔心你受寒,這才將精通醫術的武定伯夫人叫來看你……莫不是燒糊塗了吧……”又伸手去摸蘭茉的額頭。

到這時,蘭芮才知救起蘭茉的竟是安陸侯世子,再思及方才紙箋上的內容,心中隱約就猜到這所謂“陰謀”是怎麼一回事,只是不知姜氏這番恰巧經過又是怎麼回事……按理說,長興侯府與蘭家才算正經親戚。

蘭茉再遲鈍,這時也覺察出姜氏用意不明,不用老太太提醒,已經叫了起來:“舅母,茉兒實在不知你這話從何說起……我一直在露台上,你怎麼一會說我落水,一會說我被人救起?”

文夫人回過味來,錯開一步用身體擋住蘭茉,“大嫂,這話可不能亂說​​……方才我一時沒瞧見茉兒,只當她趁亂走岔了道,這才胡亂使人出去找尋……”

不管怎樣,蘭茉此時好端端站在這裡,姜氏方才的話便不攻自破。

姜氏環視了屋中眾人一眼,她明明穩住了蘭茉,她怎麼會趁這會功夫上樓? 唯一能出問題的,便是前去尋人的蘭芮……她將目光落在蘭芮身上,打量了一番,輕笑起來:“難不成我認錯了人?”又上前與老太太行禮禮,“既然茉兒無事,我也就放心了……老太太不去看焰火?”

老太太笑著起身:“自然要去……東華門的焰火一年才放一次,今日不看就要等明年了……”又邀武定伯夫人同去。

武定伯夫人藉口家中小輩侯著,先一步告辭了。

蘭芮絲毫沒猶豫,跟著去了露台。

一時間,只剩下文夫人和蘭茉母女兩人。



第三十四章 拉攏

沒有旁人在場,蘭茉再忍不住,一頭扎進文夫人的懷中痛哭起來:“娘……”

文夫人輕撫著蘭茉的後背,語聲哽咽:“不怕,萬事有娘替你做主呢……”

老太太望著東華門的方向,目不轉睛、神情專注,彷彿被夜空絢爛的焰火所吸引。

坐在一側姜氏亦是望著夜空的焰火,只是從蘭芮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瞧見她不時用眼角的余光留意著安陸侯夫人的動靜。

“三姐姐?去不去淨房 ? ”蘭芝輕輕扯了下蘭茉的衣袖。

“不去,四妹妹自去吧。”蘭茉沒有回頭,自從那次捏過蘭芝的手,這還是蘭芝第一次主動與她說話,她很滿意這樣的結果。 雖事後證明錦繡並非趙夫人指使,但她卻並不覺內疚。

蘭芝上前一步,幾乎貼在了蘭芮身上,“三妹妹,聽說二姐姐方才是跟你一同回來的……她當真沒有出鳳仙樓?”

聲音不大不小,身旁的人恰好能聽見。

姜氏身子幾不可見的側了側。

趙夫人則直接轉頭看著蘭芮。

蘭芮瞧在眼中,淡淡的道:“四妹妹與二姐姐一同長大,何時見過二姐姐說謊?她說沒有出鳳仙樓,自然就沒有出去。”

蘭芝撇了撇嘴,不再說話,背過人,與趙夫人道:“娘,三姐姐幫著二姐姐說謊!二姐姐來時穿的褙子可是杭稠的,可轉了一圈,卻換了一身蜀錦的。”

趙夫人略一沉思,雙眼蹦出異樣的光彩來,“這事你知道就是了,千萬別胡說,不然老太太必然容不得咱們一家。”

蘭芝嗤笑道:“我才懶得去理會二姐姐那些閒事。”

在二門處下車,老太太讓各人自會房 中歇息,自己則由秦媽媽扶著回了勁松居。

蘭芮回到清風館,立刻將自己扔進熱水中,方洗漱​​好,勁松居的錦蓮就來了,稱老太太想見她,讓她立刻去勁松居。

老太太此刻叫她,肯定是為了鳳仙樓的事情。

玉桂讓霜降領錦蓮去外間喫茶,自己取來見客的衣裳,重新替蘭芮穿戴起來。

“三小姐,奴婢想起來了,給奴婢紙箋的那個小廝奴婢見過……就是那次在長興侯府賞花時看見的,當時奴婢正與慶和說話,他就在不遠處立著,以當時的情形來推斷,他不像是長興侯府的下人。”

蘭芮腦中飛速的轉動,紙箋上所述的事情,牽扯著長興侯府文家和安陸侯府胡家,能知道的如此清楚,肯定是出自兩家的人……不是文家的下人,那必定是胡家的……

“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男客中,安陸侯胡家都來了哪些人?”

玉桂想了想,道:“奴婢記得,安陸侯家只來了世子爺胡延和胡家二少爺胡愈……”

自然不是胡延……

蘭芮問:“胡愈……是不是三姨母所生的表兄?”

玉桂點了點頭:“胡二少爺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所以從不來家中走動……”

蘭芮抿了抿下唇,玉桂的話她明白,妾室的親戚自然不能算安陸侯府的正經親戚,她稱胡愈為表兄其實是越鉅。

如果紙箋出自胡愈之手,倒也說得過去。

妝扮好,蘭芮隨錦蓮去了勁松居,沒有通稟,錦蓮直接將她引進了上房 。

踏進房 門,蘭芮才知炕上坐著的還有蘭千乘,頂著那束讓她壓抑的目光,她鎮定自若的上前一一見禮。

老太太讓錦蓮搬了張凳子,待蘭芮坐下,屏退屋中下人,道:“方才時間緊迫,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問清楚……這時不著急,你再將鳳仙樓的事情說一次吧。”

蘭芮應了聲,沒有隱瞞,又講了一次,期間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蘭千乘,他臉色晦暗不明,但聽得十分專注。

“你方才在鳳仙樓怎麼沒提起送紙箋的小廝是玉桂見過的?”她一說完,蘭千乘便開口詢問。

“玉桂也只見過一面,當時在鳳仙樓時只覺的面熟,回家才想起來的……”

蘭千乘沒做聲,凝眉沉思。

蘭芮猶豫了一瞬,輕聲道:“紙箋不知是不是胡二少爺所送……”

輕輕的一句話,讓老太太和蘭千乘眼中同時閃過驚異,不同的是,老太太驚異過後,更多了一份讚賞。

她竟能看出這個來!

蘭芮眼瞼低垂,一副屏神靜氣的乖順模樣,卻並沒有錯過兩人神情。 她是方才的那一瞬才起意表現自己的,此時看來,她是賭對了,至少老太太是喜歡 聰明人的。

她又緩緩將自己是如何推斷出紙箋是胡愈所送說了一次。

老太太聽著,不住的點頭,“恩,遇事就該如此多思多想。”

蘭千乘不作聲,目光卻從始至終都未離開過蘭芮的臉。

待蘭芮講完,老太太含笑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就觀察的如此仔細,快回去歇著吧……喲,發尖還在滴水呢,趕緊回去用帕子絞幹,當心落下病根……”

蘭芮道了聲沒事,笑著屈膝告辭。

蘭千乘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只當回應。

等門外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聽不見,老太太又才嗔道:“既然你將她抱了回來,又當嫡女養在文氏名下,那便不要去想她的生母,不管怎樣,她都是你的骨血……我看她如今比二丫頭出息,倒是越來越喜歡 她了。 ”

蘭千乘並不覺的意外。 先前文夫人毫無懷雙生子的徵兆,又隔了六個時辰才傳出生下蘭茉,如此明顯的跡象,他早知瞞不過老太太。

可能讓老太太知道的也僅限於此,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家中任何人知曉。

見蘭千乘沉默不語,老太太嘆了一口氣,知一時勸不轉他,便不去強求,轉而說起正事來:“你看胡家和文家葫蘆裡賣的什 麼藥? ”

蘭千乘突然冷冷一笑:“開國功勳,竟使出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招數來……胡霆以為如此,我就要求著他家那個敗家子娶二丫頭?!做他的白日夢去!他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準自家兒子會胳膊肘往外拐!”

說到此處,他不禁覺的慶幸,虧得當時蘭芮反應快,將蘭茉帶走了……

老太太略一沉吟,“依我看,胡愈未必就是看在親戚一場想幫咱們家。”

蘭千乘不屑的道:“內訌罷了,哪個功勳世家不為那些虛名爭的頭破血流?不管為什 麼,總之幫了我一把就是了。 ”

老太太點了點頭,“胡霆肯定知道正經求娶二丫頭,咱們家不會應允,這才想出這樣的損招來……只是他費盡周折,圖的是什 麼? 總不至於是為了當初那點破事與你置氣吧? ”

蘭千乘端起茶盞狂灌了一氣,這才緩緩的道:“衛王十六了……胡貴妃死了六年,衛王明面上雖與胡家保持距離,可沒有胡家從中斡旋,衛王又怎會在四位年長的皇子中脫穎而出被皇上所喜呢?咱們蘭家令西南蠻夷聞風喪膽,我與父親、二妹在北邊鎮守二十餘年,又在北邊留有些威名……胡霆此時想用聯姻拉攏咱們家,無非是想藉咱們家在軍中的威望為衛王築基……不過他卻打錯了算盤。”

老太太聞言,眉頭緊蹙:“如此說來,胡霆是鐵了心要將咱們家與安陸侯府往一處綁,只怕這樣一來,他便不會善罷甘休了……綠蕊那小丫頭不知所蹤,還有二丫頭身上換下的衣裳,這兩樣都是禍害……”

蘭千乘哼了一聲:“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母親且放心,我自有辦法。”

老太太看他神情篤定,似乎有十成的把握,便不再多問,讓他趕緊回去歇著。

觀荷院上房 ,文夫人回來後見客的大衣裳一直未除,忐忑不安的等著老太太那邊喚她過去訓話。 左等右等卻一直不見動靜,直到馮媽媽進門來道:“大太太,大老爺往這邊來了。”

想到那張冷若寒冰的臉,文夫人心中一突,立刻站起身往外迎。

蘭千乘看了看文夫人,直接往正房 去。

文夫人怔了怔,跟著進了屋。

馮媽媽面露喜色,轉身屏退小丫頭,張羅著送沐浴的湯水進來。

在文夫人的服侍下脫了斗篷,蘭千乘止住文夫人繼續:“你可問過,二丫頭為何私自下樓?”

“這……”文夫人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問過,蘭茉支支吾吾只說有人告訴她,燈市胡同西側有一家鋪子,賣的全是內造的東西,一時好奇,就跟著那人去了。 可這些話她不能說與蘭千乘知曉。

蘭千乘見她不答,只當她不知道,懶得再去追問,只將安陸侯胡家的用意說與了她聽。

文夫人的臉立時煞白。 一是後怕,蘭茉若是因這樣的原因進了安陸侯府,那是一輩子也別想抬起頭來做人。 二是憤怒,她一心一意貼補的娘家,姜氏卻幫著旁人來陷害她唯一的女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三十五章 懷孕

在清風館外的夾道裡,蘭芮意外的撞見了正和銀鎖說著話的楊桃。

銀鎖見她,立刻迎上來,笑道:“奴婢見三小姐久未回來,就出來迎一迎。”

楊桃微微怔愣之後也迎了上來,屈膝道:“大少爺聽說三小姐回來了,讓奴婢過來問問。”

肯定是聽說了鳳仙樓的事情,才讓楊桃出來打聽。

一晚上的折騰,突然體會到有人惦記,蘭芮心情立刻愉悅起來:“難為大哥想著,你回去與大哥說,我無事,讓他不用掛心。”

楊桃偷偷打量了蘭芮一番,眼底雖有疲憊之色,但神情卻不見絲毫的懊惱沮喪,想來她當真未受到牽累。

“三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原話回大少爺。”

蘭芮點了點頭,越過楊桃往前走。

“三小姐……”望著那嬌柔的身影,楊桃遲疑片刻,終忍不住出聲,見蘭芮止了步,她緊走幾步到蘭芮身前,“大少爺想去北疆歷練一番,大老爺已經同意了,只是還未定下日子。”

去北疆……她還是頭一次聽說。

蘭芮驚訝的張了張嘴,“大哥怎麼突然想起去北疆?”

話一出口,她就覺的多餘,蘭淵年歲不小,的確到了該為前程打算的時候,而他們這樣的人家,除了去軍中掙軍功還能做什 麼?

不待楊桃回答,她又問:“你可知大約什 麼時候動身? ”

“這個奴婢不知。”

蘭芮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楊桃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蘭芮穿過夾道,直至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依她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判斷,蘭芮並未對錦繡一事生氣,可今日蘭芮的反應,實在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一回到清風館,蘭芮就吩咐玉桂:“玉芳的爹管車馬又兼著車夫,出門的機會多,你過兩日託他幫我尋幾塊上好的皮子……倒不用特別名貴,只要保暖就成。”

名貴的赤狐皮子當然好,只是她手中的銀子全用來買了地,餘下的錢只夠買些羊羔皮。

“這都開春了,三小姐著急買皮子做什 麼? ”

“大哥要去北疆,我一時也尋不著合適的東西相送,只想著北疆天寒,買些皮子讓你娘幫著做幾件襖子,大哥帶去北疆興許能用的上……”

蘭芮的家底玉桂最清楚,合適的東西不少,只是沒銀子置辦……做幾件襖子倒是最合適不過,因此笑著應下。

蘭芮突然覺的有些悵然。

第二日她依舊一早去觀荷院。

馮媽媽卻攔著她不讓進:“大太太身子有些不適,三小姐就直接去勁松居吧。”

看馮媽媽不急不躁的神情,蘭芮猜到文夫人並無大礙,心中雖知道,但她還是少不得要就勢露出關切來。

“娘親該不是昨日看焰火時著了涼吧?請過大夫了嗎?大夫怎麼說的?”

馮媽媽笑道:“大老爺出門前已經著人去請太醫院的杜醫正了,杜醫正能來,大太太的病自然藥到病除……”

兩人正說著,蘭茉便來了,一夜歇息後,她面色紅潤、神清氣爽,半點也瞧不出昨夜的慌亂無措。

馮媽媽依舊攔著不讓進。

蘭茉聽說是文夫人病著,非要往裡衝,馮媽媽卻一把拽住她,“二小姐,大太太好容易才睡著,你這樣進去只怕會吵醒她。”

蘭茉這才打消進門的念頭,只是並未就此離去,而是在穿堂中不安的走來走去。

她不走,蘭芮也不好離去,“二姐姐,你先坐下歇一歇……”

有小丫頭來報,說秦媽媽來了。 到底是老太太身邊的人,馮媽媽沒有猶豫,立刻迎了出去。

須臾,兩人並肩進了穿堂,秦媽媽與蘭芮、蘭茉二人見了禮,便問起文夫人的病灶來。

馮媽媽一一回答了。

秦媽媽凝神聽完,轉而與蘭芮、蘭茉兩人道:“老太太有話,讓二小姐三小姐不必去勁松居問安,安心在勁松居伺疾就是。”

蘭芮應下,蘭茉則如獲釋重的籲了一口氣。

杜醫正來的很快,隔著帷幔替文夫人把過脈,捋著鬍鬚笑了起來:“恭喜夫人,是喜脈。”

喜脈!

這兩個字一出,房 中有片刻的寧靜。

誰也沒想到頭暈竟診出喜脈來!

馮媽媽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利索的話來:“杜醫正,此話當真?!”

杜醫正常在朝中大員府中行走,見慣各種陣勢,對馮媽媽話裡的不信任根本不屑去計較,只囑咐起帷幔內的文夫人來。

蘭茉輕輕的握住了蘭芮的手,覺出她的手心濕熱和顫抖,蘭芮回以一個微笑。

文夫人懷孕,蘭茉應該很激動吧……

蘭芮其實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感受,文夫人懷孕,於她來講並沒有多大的干系。

杜醫正留下兩張溫補的方子,告辭離去。

馮媽媽這時才完全從狂喜中清醒過來,送杜醫正出門,然後轉身去老太太處報喜。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蘭家上下除了一早去衙門的蘭千乘,都知道了文夫人有孕在身。

好容易打發走了蘭茉,馮媽媽跪在大炕前的踏腳上,拉著文夫人的手,語聲哽咽:“大太太,你總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等十月生下小少爺,你和二小姐以後就有了依靠……”

文夫人輕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眼角淚光閃爍,“我本以為這輩子就只能守著茉兒過了……誰知道我的誠心感動了菩薩,讓我有了身孕……”

說到最後,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滾出了眼眶。

馮媽媽仔細的替文夫人擦了眼淚,“大太太千萬別流淚,仔細哭壞了眼睛……流淚多了,對腹中的小少爺也是不好。”

文夫人點了點頭,眼底露出了笑意來。

不知不覺間,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要是能生一個兒子,也不至於要依靠那貪得無厭的大哥……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

一個小丫頭在外隔著簾子喚了聲“馮媽媽”。

馮媽媽快步出去,很快又掀簾進來,見文夫人眼中的詢問之色,輕聲道:“奴婢擔心大老爺回來不知大太太懷孕的事情,直接就去了外書房 ,便命人在二門處守著……沒侯著大老爺,倒看見舅夫人來了,舅夫人這時去了勁松居見老太太。 ”

文夫人一下子坐直身子,“她來做什 麼! ”

鳳仙樓的事情馮媽媽自是知道,她也知姜氏來此定然與此脫不了乾系,便道:“要不奴婢命人去勁松居打探打探?”

文夫人心煩意亂的點頭應允,懷孕的喜悅立刻就淡了下去。

馮媽媽嘆了口氣,挑簾出去。

文夫人正氣悶,方才的小丫頭又來報:“大太太,二太太來給您道賀,要不要請進來。”

偏巧選在這時來道賀!

“請她進來。”



第三十六章 頂替

趙夫人腳還沒踏進門檻,笑聲倒先傳了進來。 文夫人一向不喜這大嗓門,今日心中有事,這笑聲聽在她耳中便顯得格外的聒噪,見趙夫人豐盈的身軀出現在門口,只淡淡的道:“我身子不爽利,沒有起身相迎,二弟妹不要見怪才是。”又吩咐連翹擺凳上茶。

趙夫人渾不在意,也不在連翹端來的錦杌上落座,而是坐在了文夫人身側的炕上。 她順勢拉起文夫人的手,熱熱乎乎的說著自己對文夫人懷孕一事的高興。

勁松居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文夫人越發不耐煩應付趙夫人,裝作疲累樣子連打了幾個哈欠。

趙夫人瞧在眼中,斂了笑容,換上一副推心置腹的關切神情來:“大嫂,聽說長興侯夫人來了?”

文夫人心不在焉的應付:“我一早使人去侯府報喜,大嫂可能是得了信便趕過來看我了。”

若真是姑嫂情深,也不會有昨晚的那一出了。

趙夫人臉上的嘲諷一閃而過,“大嫂,有兩句話我想單獨與你說。”

文夫人吃驚,遲疑了一下,還是衝侍立一旁的連翹和杜仲點了點頭,兩人魚貫出門去。

趙夫人這才道:“大嫂,茉兒昨日真的沒有出去?若是真的沒有出去,那倒不怕,可若是長興侯夫人說的那些是真的,那大嫂可得提前打算起來……我可聽說長興侯夫人是來提親的,她還帶著綠蕊呢。”

文夫人心中一滯,但面上卻忍著沒有露出絲毫來,冷冷的道:“二弟妹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老太太?再說綠蕊走失了,被大嫂尋著送回來有什 麼可奇怪的? ”

趙夫人輕笑起來:“我這也是替大嫂著急……大嫂不領情就算了……咱們是一家人,大嫂也沒必要瞞著我,我昨日一看茉兒回來後穿的那身衣裳就知不對,她出門穿的可是杭稠,轉一圈怎麼就變成了蜀錦?”

是啊,換下來的衣裳還在別人手中……

文夫人冷冷的直視著趙夫人,她沒想到趙夫人看的如此仔細。

“二弟妹也說咱們是一家人,有什 麼話便直說吧。 ”

趙夫人要的就是這句話,她笑了笑:“當時下樓的到底是誰,也只有咱們家裡的人知道……”

文夫人聽著,眼中一亮。

趙夫人繼續道:“我一個深閨婦人,雖不清楚安陸侯為何非要娶茉兒,可也看得出他目標不是茉兒,而是茉兒身後的蘭家……既是這樣,那茉兒和芮兒兩個,誰嫁又不是一樣?”

心中雖認同了趙夫人的主意,可文夫人知道以她的性格,不會無緣無故的來觀荷院獻殷勤,因此淡淡的道:“兩個都是我的女兒……”

當年突然多出了一個蘭芮,趙夫人心中自然有無數猜測,她打斷文夫人:“大嫂,芮兒不過是大哥從外面抱回來的庶女,你何必為她去毀了茉兒的前程?”

原來所有人心中都有數……文夫人忍不住就想冷笑,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回來,丈夫卻帶回一個孩子,且沒半句解釋,只讓她當嫡女養著,她心中如何不委屈?

“二弟妹,你有什 麼條件便直說罷。 ”

趙夫人沒有半點猶豫,“大嫂也知道我們二房 的處境,我不求別的,只要大嫂有錢賺時帶著我,我便讓海棠院上上下下都改口,稱當時下樓的是芮兒。 ”

自己買鋪子做生意的事情她也知道!

文夫人不覺就有些後悔平日對二房 防備太少。

“二弟妹顛倒黑白,就不怕老太太和大老爺不容你?”

“大嫂只要點頭,咱們再細細商量如何說服老太太和大哥便是了。”

文夫人迅速盤算起來,“鋪子賺頭有限,也就是幾個脂粉錢,分二弟妹一半想來二弟妹也不會看在眼中……不如由我出面替芝兒保媒,在功勳世家中選一個,二弟妹看怎樣?”

蘭千騎聲名不佳,身上又沒有一官半職,蘭芝雖有個正一品的大伯父,可終究隔著一成……這樣一來,她的婚事便高不成低不就,如果有文夫人出面保媒,說不定真能尋著一個家世不錯的……

思及此,趙夫人慢慢心動,“咱們都是做母親的,只要芝兒能尋一個好人家,我的心也就定了,只是大嫂也知道,像樣一點的人家,我手中一時也拿不出銀子來辦嫁妝……”

文夫人氣的肝火逆轉,“嫁妝一事,自有老太太張羅,二弟妹只管放心就是,就是真不夠,我這個做伯母的從自個兒的嫁妝中貼她一千兩壓箱錢,二弟妹看怎樣?”

趙夫人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

潔白的繭綢上,一枝梅花次第綻放。

蘭芮看著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笑出了聲,針腳雖比不上一輩子在針線班子上當差的錢貴家的,但一個月的功夫便能繡出成品,這可是她之前不敢想的。

錢貴家的在旁拾掇針線笸籮,聽見笑聲也跟著笑了起來,“不是奴婢說奉承話,三小姐只要潛心苦練,只需一年的時間便能超過奴婢。”

蘭芮笑道:“媽媽謙虛了。”又拎著帕子反復研看,“媽媽明日教我走邊,我也好將這帕子做完。”

“走邊再簡單不過,不如奴婢這就教三小姐做吧。”錢貴家的說做便做,當下從針線笸籮中撿出一塊碎布,一邊示範一邊講授其中要領。

蘭芮仔細的看過一遍,便在一旁練習起來。

“三小姐。”玉桂挑簾進來,雙頰泛著紅暈,口中喘著粗氣,一點也不似她平日的模樣。

蘭芮顰眉。

服侍文夫人用早點時,文夫人只吃了一口就犯噁心,她回清風館後想起前世曾聽人說過甘蔗加生薑榨汁喝可以止孕吐,便讓玉桂託人買了一捆甘蔗磨成汁給文夫人送去。 她看玉桂心急火燎的回來,自然而然的想著是文夫人不好了。

錢貴家的看蘭芮皺眉,便以為蘭芮惱自家女兒,立馬就斥道:“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還這麼毛毛躁躁的。”

玉桂沒有解釋,只讓她娘先回去。

沒得到蘭芮的首肯,錢貴家自然不敢走,她便去看蘭芮。

蘭芮沖她點了點頭。

玉桂跟著出去閉上房 門,回來就道:“奴婢方才送甘蔗汁去,只有連翹守在穿堂外,她說杜仲去淨房 了,她一個人在怕房 內大太太喚,讓我自己將甘蔗汁放在穿堂的桌上……”

觀荷院的格局與其他院子不同,穿堂與文夫人住的明間中間隔著一個小小的耳房 ,可因耳房 太小,明間裡說話,穿堂裡順風也能聽著一兩句。

玉桂如此說,肯定是聽見什 麼了。

蘭芮示意玉桂接著往下說。

“明間里大太太正和二太太說話,二太太說,二小姐和三小姐,哪個嫁都是一樣……奴婢不敢久呆,只聽著了這麼一句……”

哪個嫁都是一樣……

這句話只在蘭芮腦中一閃,她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蘭芮冷冷一笑,一口濁氣從她心底噴湧而出。

不過既然老天爺幫她,讓玉桂聽著了這麼關鍵的一句,她便不想任人擺佈。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三十七章 佳話

“安陸侯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玉桂聞言抬頭,見蘭芮神色如常,不似動怒的樣子,鬆了一口氣,“奴婢知道的也不多……”

“那便將你知道的都說給我聽聽。”蘭芮端起青花茶盅,輕輕的啜飲著,昨日她沒去細想,但文夫人都做出了棄卒保車的舉動,她便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玉桂依言講了起來,蘭芮聽得很仔細,待聽她提到安陸侯胡霆的胞妹便是過世的胡貴妃時心中一動,“胡貴妃可有留下子女?”

玉桂顰眉想了一陣,“好像衛王便是過世的胡貴妃所生……”

蘭芮點了點頭,將玉桂所說的話在心中捋一遍。

安陸侯為什 麼非蘭家女不娶?

蘭家所有擁有的,是軍中的威望和勢力……

她混沌一片的腦子突然清明起來,如果安陸侯府是藉蘭家在軍中的威望和勢力,那她根本無需擔心,這事根本不是文夫人所能做主的。 她雖只見過蘭千乘幾次,但她知道,以蘭千乘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甘心安陸侯府利用。

玉桂目光一直不離蘭芮的臉,見她先是眉頭緊鎖,一會兒的功夫,竟又盈盈的笑了起來。

“三小姐……要不,奴婢再去打聽打聽?”

“不用。”

說罷,氣定神閒的拿起手邊的帕子繼續走邊。

方才到底還是急躁了。

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玉桂卻暗暗著急起來:“三小姐,你可不能聽之仍之……安陸侯世子性情怎樣且不論,單說三小姐這樣進安陸侯府,日後也抬不起頭來……”

蘭芮笑道:“咱們家中誰當家?是祖母,娘親就是想讓我去頂替,也要祖母點頭才是……再說這裡頭還可能牽涉朝堂中的事情,那更得過父親那一關。祖母和父親都知道安陸侯府有所如圖,又怎會被安陸侯府牽著鼻子走……“

玉桂腦子一向轉的快,很快想通其中關鍵,便笑了起來。

恰時,老太太身邊的錦蓮來請,說長興侯夫人姜氏來了,讓蘭芮去勁松居見客。

蘭芮先前並不知姜氏來家一事,陡然聽說,微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與錦蓮道:“肯定是舅母得了娘親懷孕的喜訊,這才來道賀的。”

錦蓮笑道:“這也是碰巧了……昨日二小姐身邊的綠蕊不是走失了麼?被侯府的下人尋見,侯爺夫人特地一早將她送過來。”

玉桂又有些擔憂,去看蘭芮,蘭芮笑笑,安陸侯都拉下臉來使損招了,又怎會輕易罷休?

蘭芮到時,蘭茉也已經到了。

可能因為昨日的事情蘭茉對姜氏心生怨懟,雖微笑著,可並不怎麼說話。

姜氏神色也不自然,對老太太的談笑,只心不在焉的應酬著。

蘭芮見這情形,就知姜氏在老太太這裡並沒有討著便宜,更加放心起來,款款上前與姜氏見禮。

姜氏坐不住,便尋了個藉口告辭。

老太太笑著道:“老大家的身上不舒服,我便不讓她出來見客了,侯爺夫人不要見怪才是。”

姜氏聞言,本來就不自然的笑容僵在臉上,轉而變成訕笑。 她一來就從老太太口中知道了文氏懷孕的消息,但她一門心思放在替胡延提親上,對此只應酬了幾句。 後來她吃了老太太幾顆軟釘子,更不想在蘭家待下去​​,便忘了按理該去探望文夫人。

老太太不過這麼一說,她對文夫人和姜氏的關係心知肚明,就是姜氏提出要去見文夫人,她也會攔著不讓,以免文夫人被姜氏氣出個好歹來。 因此見姜氏這樣,立刻吩咐蘭芮送客。

蘭芮送罷姜氏迴轉,瞧見文夫人往勁松居來。 她本是要回去複命的,見到文夫人,她反而改變了主意,吩咐玉桂去與老太太說一聲,自己先回了清風館。

玉桂與老太太回完話,並沒立刻離去,只藉口有事請錦蓮幫忙,留在了勁松居。

文夫人一進屋,老太太就猜出了她的來意,不等她開口便屏退下人,然後將與姜氏說的那些話與她講了。

文夫人聽過,鬆了一口氣,但想到蘭茉失落的那套衣裳,還是覺的不放心,咬了咬下唇,道:“只怕安陸侯府不會這樣就算了……我就想,茉兒與芮兒是雙生子,外人也分不清她們,實在不行的話,不如讓芮兒嫁入安陸侯府吧。畢竟芮兒從小就比茉兒有主意,她去,我這當娘的心中也能放心些……兩個都是我的心頭肉,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

蘭芮並非文夫人親生誰都心中有數,可畢竟沒有人挑明,她這樣說,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只會以為她是一個被逼無奈的母親。

文夫人想,只要老太太答應,蘭千乘那裡就好辦了。

老太太沒想到文夫人在情況不明時,竟一心只想著自家親身女兒如何脫身! 她吸了一口氣,強將心中的慍怒壓了下去,淡淡的道:“咱們蘭家不是街面上的小家小戶,誰人都可以踩上一腳,你且回去安心養胎,這些事自有我和大老爺做主。”看文夫人還欲說話,她又道,“前三個月孩子還未坐穩,最忌操勞、動怒,你也是做過母親的人,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吧?”

文夫人心中一凜。 腹中的孩子,才是她和蘭茉將來的依靠……

老太太喚來秦媽媽,讓她送文夫人回去。

文夫人未動:“老太太……”

老太太直視著她:“二丫頭和三丫頭都是我老太太的孫女,哪一個我都不會讓她嫁的如此委屈,再說,這裡面還有蘭家的名聲。”

雖與來時的想法相悖,可得了老太太的允諾,文夫人心中稍定,辭別了老太太。

玉桂看著文夫人出勁松居,也跟著回了清風館,一進門就打發了霜降和夏至出去,“三小姐,大太太在老太太房 中留了一刻鐘就回觀荷院去了。 大太太出門時,神色間似乎很不悅……”

不悅,自然是沒有達成目的。

蘭芮輕輕一笑,雖早料到老太太不會答應,可方才並不是沒一點擔憂。

“替我將斗篷取來,我要去見老太太。”

才回來又要去?

玉桂心中疑惑,但並未多問,只拿過斗篷替蘭芮穿上。

蘭芮到勁松居,與老太太見過禮,沒一句多餘的話便說明來意。

“我回去左思右想,總覺的二姐姐的衣裳在旁人手中是個隱患……祖母,咱們不如先發製人,讓綠蕊的爹娘領著她去安陸侯府門前磕頭謝恩,就說綠蕊落水,感謝安陸侯世子爺出手相救……最好是京城的人都知道才好。”

與姜氏閒話時她便想出了這個主意,可看見文夫人後她便改變了主意,沒有立刻說出來,因為她對老太太的心思拿不住。

老太太聽著,眉宇間盡是笑意。 先有文夫人的那番話,再聽蘭芮出主意助蘭茉脫困,便更覺的蘭芮重情重義。

“你這個法子未嘗不可行……只是不知胡家會不會失去顧忌後大肆宣揚胡延所救的是你二姐姐……你先回去,我使人去與你父親說一聲再作定奪。”

蘭芮應下,起身告辭。

到下午,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在京城傳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有茶肆的說書人將此編成評書演說。 故事的男主角是安陸侯世子胡延,女主角卻變成了江南一位富商的女兒。

蘭芮得知後沉默了半晌,她知道綠蕊此次失責定然會被老太太發賣,若是讓她去安陸侯府門前磕頭謝恩,結局肯定好過被發賣。

沒想到蘭千乘竟找了一位富商的女兒。

勁松居內,老太太問坐在下首的蘭千乘,“那位姓冷的商戶,靠不靠得住?”

蘭千乘冷冷一笑:“如此一來,他便能名正言順的將女兒送給胡延做妾,這是他幾輩子都求不來的好事,他怎會去捅破?”

老太太點了點頭,“這下胡霆就是拿那一套衣裳說事,也無人相信了。”

蘭千乘道:“娘說這個主意是三丫頭出的?”

老太太笑了起來,“是啊,我也沒想到她心思會如此玲瓏。”

心思玲瓏……

蘭千乘有一瞬的恍神。



第三十八章 後山

這日蘭芮在房 中做針線,錦蓮來傳話,說老太太第二日要去護國寺為文夫人祈福,讓蘭芮同去。

蘭芮倒不覺的奇怪。 文夫人懷像不好,自從診斷出有孕之後沒幾日便一直臥床靜養,老太太特地讓人在觀荷院建了一座小廚房 ,可並不頂用,開始文夫人還能吃一點蔬菜粥,後來便是吃什 麼吐什 麼。 蘭家子嗣單薄,十來年才出這麼一樁喜事,老太太著急之下求助於神仙也實屬平常。

隔日在二門登車時,蘭芮才知同去的還有吳夫人和蘭茉、蘭芸三人。

老太太帶著蘭芮和蘭茉同坐,吳夫人和蘭芸同車,一行到了山門前,車突然停下來,一個跟車的婆子來報,說禮部侍郎於​​洪的夫人林氏在前面,問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笑著與秦媽媽道:“這倒是巧了,既然都選在今日來護國寺,那必然是有緣的,你拿我的名帖去,請林夫人一會到精舍中小坐,順便嚐嚐我從家中帶來的新茶。”

秦媽媽笑著應下,自下車去。

蘭芮卻覺奇怪,按理說他們這樣的人家的女眷到寺院中禮佛,必是先遣人來知會主持,主持待到正日子閉門謝客才是。 心中如此想著,她便悄悄去看老太太,老太太並沒有半點不悅,彷彿全不當回事似的,她倒更覺奇怪了。

思忖間,秦媽媽已經回來,她上車便與老太太回話:“林夫人說,她禮過佛後一定到。”說著話,車已經緩緩啟動。

於家的馬車去了大雄寶殿,而蘭家的馬車則在觀音殿前停下。

進觀音殿前,蘭茉悄悄扯了扯蘭芮的衣角,小聲道:“於侍郎家的大小姐德才兼備,賢淑的名聲傳遍京城無人不知。”

蘭芮心中一動,驚訝的回頭看了看蘭茉,只見她眼中俱是促狹的笑容,忍不住問:“二姐姐為何突然提起於大小姐來?”

蘭茉抿嘴一笑,“不過是突然想起,便說出來罷了。也不知道一會能不能見到她。”說罷錯開蘭芮,跟在老太太的身後進了觀音殿。 蘭芮微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蘭家極少來護國寺禮佛,便沒有長期在此供奉香油錢,拜過觀音後,秦媽媽在功德薄上寫了二百兩功德錢,一直在旁作陪的主持大師稽首念了聲“阿彌陀佛”,態度又比先前謙恭了不少。

從觀音殿出來,老太太道:“年歲大了,到底不比從前,走幾步就覺的疲乏,其他的菩薩跟前我就不親去了,二丫頭和六丫頭代我去各位菩薩跟前磕個頭吧。”

此話一出,蘭茉和蘭芸目光全落在蘭芮身上。 蘭芮其實也覺的奇怪,不知老太太為何單留下她。

主持大師很快叫來一個知客僧人,讓他陪同蘭茉和蘭芸去大雄寶殿,待二人一走,老太太就讓主持大師安排精舍。 幾人到精舍方坐下,一直侯在外面的錦蓮便來報,說林夫人到了。

老太太迭聲讓人快請,很快,一個四十左右的華服婦人便隨錦蓮進門來。 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鵝黃褙子的十五六歲的少女,鳳眼丹唇,膚若凝脂,比之蘭茉,明媚中更多了幾分端莊,又是一位難得一見的美人。

那少女衝蘭芮輕輕一笑,嘴角兩個圓圓的酒窩,給她添了一份俏皮。

蘭芮回以一笑。

各人廝見了,老太太和林夫人坐上首,吳夫人侍立在老太太身後,蘭芮則和那少女坐下下首的錦杌上。

上罷茶點,老太太便興致很好的和林夫人閒話,只是說話時,目光有意無意的,總會落在那少女身上。 如此情形,蘭芮哪裡還有什 麼不明白的,這位少女肯定是她未來大嫂的人選。

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看著那少女,笑道:“我們說話,你們兩個肯定覺的無聊,芮兒陪惠宜出去走走吧,我聽說護國寺後山的迎春花開了,景緻很是不錯。”

由始至終,都無人提過那少女的名諱,老太太卻一口叫出名字,蘭芮忍不住低頭笑了笑。

於惠宜過來拉蘭芮的手,蘭芮起身,兩人辭別老太太和林夫人,攜手出門去。

“妹妹的手,纖細修長,卻與一般女子的手不一樣,一般女子的手大多柔軟無力,而妹妹的手雖略顯粗糙,但卻剛直有力,握著,猶如寒鐵一般。”

“惠宜姐姐說笑了。”蘭芮低頭,順著於惠宜的目光去看自己的手,卻見與她交握的一隻芊芊玉手的指尖已然泛青,她不由得面上一紅,忙鬆開手,訕訕的笑道:“我倒忘了自己從小力氣就比旁人大……惠宜姐姐的手無事吧?”

於惠宜笑道:“只是有些不舒服罷了。”

蘭芮忙陪不是。

於惠宜卻笑道:“早聽說妹妹是最為直爽的人,沒想到直爽之人今日卻婆媽起來。”

蘭芮輕輕笑了起來。 有了這一個小插曲,兩人說話隨意了許多。

果真如老太太所說,護國寺後山一眼看去,漫山遍野全是朵朵小黃花,很有一番氣勢。

兩人皆被眼前的黃色花海震懾住,微愣之後,於惠宜很是惋惜:“可惜沒有帶上筆墨,不然作一幅畫帶回去掛在房 中,日日賞鑑,也可聊表不能時常出遊的遺憾。 ”

蘭芮沒想到於惠宜還是性情中人,笑道:“這有何難?著人去問寺中僧人取便是。護國寺中常有名士出入,怎會沒有備下上好的筆墨?”又吩咐身後的玉桂回去取。

於惠宜猛的一拍自己的額頭,“我怎麼沒想起來?還是妹妹心思縝密。”

玉桂很快迴轉,帶回的不僅有筆墨,還有顏料等物,得了家甚,於惠宜欣喜萬分,當即在一處亭中的石桌上作起畫來。 蘭芮自己不會作畫,只在一旁看著,一會兒覺的無趣,玉桂提議道:“咱們才到山腳,於大小姐作畫時,三小姐不如往山上走走吧,山上的景緻或許另有一番風味呢。”

蘭芮還未開口,於惠宜倒附和起來:“正是,待妹妹尋著景緻好的地方,使人來與我說一聲,免得我在此作畫,倒錯過了美景。”

蘭芮本來很猶豫,覺的將於惠宜丟在這裡不合適,現在於惠宜先開口,她倒不好說什 麼了,便笑道:“惠宜姐姐放心,我一定用心找尋,找不著最美的景緻誓不罷休。”

一句話,惹得眾人都笑了。

沿著蜿蜒的小路前行,鳥鳴花香,當真別有一番韻味,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山腰。

一同領路的小沙彌稽首道:“女施主請留步,再往上,便又到了寺中的精舍,此時住有一位客人,小僧怕兩廂遇見,女施主會覺的不便。”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三十九章 狂奔

小沙彌怕蘭芮動怒,飛快的又補了一句:“前面山澗有一座八角亭,從亭中往下看,山下的景色一覽無餘,女施主不如先去亭中歇歇腳。”

蘭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遠遠的瞧見一大叢迎春花後面露出亭子的一角,她想了想,估計於惠宜一時還未作完畫,便欣然點頭應允,又囑咐霜降:“去於大小姐那裡瞧瞧,若是她畫完了,趕緊過來與我說一聲。”

霜降應聲下山。

走進亭子,蘭芮卻微微覺的有些失望,被一大叢迎春花擋住了視線,只有一角能瞧見山下,遠沒有像小沙彌形容的那般“一覽無餘”。

玉桂看了小沙彌一眼,小沙彌估計也沒料到會是這樣,訕笑著念了聲佛號,然後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初見這般蘭芮心中還打了個突,此時見小沙彌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她也就不忍心去責怪,只說略坐一坐就走,讓小沙彌先去外面侯著,算是替小沙彌解了圍。

夏至看著,忍不住抱怨:“也不知護國寺主持怎麼想的,竟然選這樣一個蠢笨的給貴客引路……不說立刻上糕點,連茶水都不知道去準備。”

蘭芮立刻低聲呵斥住夏至,平常她喜歡 夏至這直來直往的性子,可今日她實在有些不分場合,

小沙彌人還未走遠,夏至的話自然落入了他的耳中,比女子還白皙的臉登時從面頰直紅到耳根,邁著小步極快的走了回來,吶吶稽首道:“小僧疏忽,還請女施主見諒。山上的精舍幾步就到了,小僧這就過去取茶點。”竟是不等蘭芮開口,一溜煙的跑了。

蘭芮深深的看了夏至一眼,夏至忙低下頭去:“奴婢也是替三小姐抱屈……”

“你也不想想,咱們興致突發來這亭中坐,又是半山,準備茶點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再說,那小沙彌年紀不過十一二歲,遇事考慮不周也是常有的… …你這樣嚷起來,茶點倒是要來了,回頭小沙彌再說出去,你我倒惹人笑話。”

“奴婢一時沒想這麼多……”夏至將頭直低到胸前。

點到為止,蘭芮相信以夏至的聰慧,必然不會再犯,就不再多說,走到亭中唯一能看見山下的西面往下眺望。

夏至與玉桂對視一眼,悄悄跟了過去。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亭外傳來腳步聲,三人同時回頭,來的卻是方才下山的霜降。

蘭芮笑著問:“惠宜姐姐作完畫了?”

霜降走的急,又是上山路,累的氣喘吁籲,說起話來也斷斷續續的:“沒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林夫人上山來了,奴婢先一步來報與三小姐知道。 ”

想是該說的都已經說完,這才有興致上山來看風景吧。

蘭芮笑笑,讓霜降坐下歇一歇,然後迎到方才的山路上。

陪同老太太一行的,依舊是護國寺的主持大師,幾人到近前,蘭芮廝見過後笑道:“作畫我不懂,不敢在惠宜姐姐旁邊礙手礙腳,便先上山來了。”

幾人說笑著,依舊到方才的亭中歇息,剛坐下,小沙彌便托著茶壺茶盅進來,一面替眾人上茶,一面解釋茶水的來處。

主持大師聽後悠然色變,不過到底周旋於貴人之間,異色只在臉上一閃便恢復正常,與老太太和林夫人閒話起來。

雖然是春天,但山上到底風大,而這座亭子又處於風口之上,老太太坐了一陣,就覺的有些冷,林夫人看在眼中,便提議下山去。

小沙彌留下拾掇殘茶,主持大師落後一步,輕聲問:“你去山上的膳房 ,可沖撞了裡面的貴人? ”

小沙彌自進寺中修行以來,還是頭一次與主持大師如此接近,愣了一愣,方才搖頭:“弟子叩門後,一個管家模樣的來開的門,問明白緣由,並未說什 麼,直接就帶我去了膳房 煮茶。 ”

主持大師聽過,沒有多言,幾步趕了上去。

蘭芮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山上精舍的方向,方才主持大師與小沙彌的話又落在了她的耳中,主持大師不想她們聽見,她也不願意聽,可偏偏又被她聽見了,只因她耳力比別人好。

也不知山上住的是什 麼樣的貴客,主持大師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思忖間,便落後了一段,她趕緊追了上去,可只邁了一步,她就再邁不出第二步。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由上而下……

她回頭去看,一藍一紅兩個身影沿著山路飛快的往山下奔跑,兩人身後,很快竄出六個著青黑衣服的壯漢,八個人,分一前一後往他們這邊狂奔,就在她回頭看的這一瞬功夫,先頭的兩人已經離他們只有一丈多的距離了。

當先兩人都是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藍色衣服的,長的高大健碩,她瞧著,只覺的極為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其餘人這時也聽見聲響,全都回身去看。

山路狹窄,一個躲閃不及便會被這幾人撞倒在地,雖說山勢平緩,不至於粉身碎骨,但跌傷卻在所難免。 眼看幾人就要到眼前,蘭芮回過神來,使出平日跟魯先生所學的功夫,幾個箭步奔到老太太跟前,一手一個,將老太太和旁邊的林夫人拉到路旁,死死的護在身後。 以她的力氣,那幾人未必就能將她撞開分毫。

護住這邊,她才發覺其餘幾人都還呆呆的站在原地,可她實在顧不過來,只得大聲喊道:“趕緊躲到路旁,死死抱住身邊的樹木,以免跌下山去。”

聽見呼喊,主持大師頭一個驚醒過來。 要是這幾位在護國寺出事,他實在擔不起這干係,當下就將吳夫人往身邊一拽,推到一棵古柏跟前,口中還不忘念道:“蘭三太太,得罪了。”

玉桂、霜降等人這才有所反應,紛紛依照主持大師的樣子,尋身邊的樹木做依靠。

著藍紅衣服的二人瞬間就到了一行人跟前,紅衣少年一刻不停,從蘭芮等讓開的山路往下極力狂奔,而藍衣少年卻停了下來,匆匆衝蘭芮拱了拱手:“在下胡愈,請蘭三小姐出手攔阻後面幾個宵小之徒!”

胡愈!

難怪會覺的面熟,蘭芮跌傷,是胡延吩咐,可點炮仗之人,卻是這位!

念頭一閃,蘭芮卻回頭去看老太太! 不管緣由,胡愈都曾在鳳仙樓助過蘭家,她理應出手相幫,可在場的皆是女眷,在此與後面的那幾人打鬥,必定會殃及老太太等人。

老太太沒有遲疑,點了點頭。



第四十章 阻攔

蘭芮轉頭看向老太太時,胡癒的目光也隨她轉向老太太,待見到老太太點頭,胡愈欣喜萬分,抱拳衝老太太施了一禮,“蘭老夫人和蘭三小姐大恩,胡愈永生難忘,改日必定登門拜謝!”語音未落,人卻已經奔出一丈遠。

蘭芮萬沒想到胡愈會將這個爛攤子丟給她先行下山,心中暗自惱火,可此時情形已經由不得她反悔了。

山路只能容兩人並排行走,此時眾人抱著路旁的樹木,盡量往山邊退讓讓出路,可即便這樣,也只能容一人通行,這還是正常行走情形下,若是依照後面那幾個漢子奔跑的速度,實在不能保證老夫人等不受衝擊。

青衣漢子越來越近,離他們只隔著數丈遠的距離,蘭芮迅速將身後的老太太和林夫人各自安排到一棵古柏前,然後疾走數十步,在離老太太等人一丈遠的距離的地方止步,攔在了山路中間。

立定之後,蘭芮方才覺的害怕。 她力氣大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拳腳功夫到底如何,僅憑蘭淵和魯先生平日的誇讚,她心中實在沒底! 更何況,她面對的是六個彪形大漢!

六個! 思及此,她後背汗如泉湧,後悔的差點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毫不遲疑就流露出相幫的意思,是因為她以為胡愈會留下一起禦敵!

哪裡曾想到……

可是,害怕也無濟於事了,就這麼一瞬間,六個青衣漢子已經到了近前,為首的一個漢子四十上下,圓臉高顴骨,他看見蘭芮攔在路中間,高喊一聲“閃開” ,腳下卻絲毫沒有減慢速度的意思。

“路窄……實在沒有地方可避……”

蘭芮沒動,一臉驚駭過度的神情。 她與幾個漢子,身形上是木桿與鐵塔的區別,意識到這點,她便決定只拖延時間讓胡愈兩人跑遠即可,不到萬不得已,她絕對不能與幾人硬碰硬。

圓臉漢子沒有因為蘭芮裝出來的驚駭起憐憫之心,他眉頭一皺,蒲扇似的手直接就去捏蘭芮的手臂,想將她拽開。 蘭芮看得明白,不著痕蹟的往左邊一閃,輕輕巧巧的避開了圓臉漢子伸過來的手。

“你……男女授受不親,你……不顧禮義廉恥!”一臉憤怒,蘭芮決定一裝到底。

圓臉漢子並不接話,眼看著胡愈已經沒了蹤跡,僅有的一點耐心也被消磨完,再次伸手去推蘭芮,蘭芮再次避了開去。

圓臉漢子又一次推,蘭芮又一次避了開去。

圓臉漢子目露驚異,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閨閣女子來。

而蘭芮的信心,也在這一推一讓之間陡增。

“大人,小的方才瞧見胡愈停下腳步與幾人說過話,這女子莫不是與他們有乾系?”另一個青衣漢子突然道。

大人? 蘭芮愣了一下,方才胡愈說的可是“宵小之徒”。 念頭一閃,她依舊一臉無辜的解釋:“那人只是向我們問路……”

圓臉漢子雙眼精光畢現,終於冷冷的開了口:“小姐請讓開,不然莫怪在下唐突了小姐!”

蘭芮默默的算了算時間,那紅衣少年估計已經到了山腳,而胡愈……這幾人也不可能再追上。

“山路狹窄,我們又是女眷,還請幾位過去時減緩速度……”

圓臉漢字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好,就依小姐之言!”當著蘭芮的面,吩咐身後五人不准奔跑,只能快步通過。

蘭芮猶疑片刻,側身而立,雙手卻緊緊握拳,做好蓄勢待發的準備。

圓臉漢子遵守諾言,疾步到得老太太等人跟前,放緩速度,側身而過,在如此狹窄的山路上,連老太太等的衣襟都未碰著。

看著六個青衣漢子遠去,蘭芮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鬆開緊握的拳頭,到這時,她才發現指甲陷進了肉裡去,掌心鑽心的疼痛。

老太太、吳夫人、林夫人三人手腳發軟,在下人的攙扶下重新回到山路上。

蘭芮迎上去,不等她開口,林夫人拉起她的手,嘆道:“多虧了三小姐,不然今日還不定會出什 麼事。 ”

林夫人手心濕熱,察覺到這一點,蘭芮笑笑了笑:“夫人謬讚了。”

老太太神色已經恢復正常,含笑道:“她一向有幾分急智。”說著,瞥見主持大師面如土色、魂不守舍的樣子,老太太眉頭微皺,斂了面上的笑容,冷聲道:“護國寺​​什 麼時候亂如菜市了? 大師若是再放任不管,只怕以後無人敢來此禮佛了! ”

主持大師回過神來,稽首念了聲佛號,“讓幾位受了驚嚇,老僧實在罪該萬死……還請幾位夫人相信,這樣的事情絕沒有第二次。”

林夫人也道:“護國寺是太祖敕建,大師可別讓護國寺的名聲在自己手中毀於一旦!”

這話說的極重,主持大師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吶吶的在一旁解釋。

老太太哼了一聲,不耐的打斷他:“我們這裡倒是好說,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與住在山上精舍裡的那位解釋吧。”

主持大師驚訝的抬頭。

而林夫人和吳夫人兩人也是目露詫異。

老太太卻沒再往下多說。

一行人到得山下,於惠宜已作好一副《春光圖》,她不知山上所發生的事情,拉著老太太、吳夫人和蘭芮三人評鑑。

林夫人悄悄與她使了個眼色,笑著與眾人道:“就她所學的那點皮毛,竟敢拿到大家跟前來賣弄,真是……”

老太太笑道:“你這話卻有失偏頗了,我看著這**圖就很好,立意新穎,佈局大氣。”

眾人都跟著誇讚起來。

於惠宜卻沒了方才的大方,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林夫人掃了自家女兒一眼,又去看了看老太太,這才與有榮焉的笑了起來。

回到精舍,蘭茉和蘭芸已經在此等候,眾人略坐了一陣便起身離去,到山門前,林夫人與老太太鄭重告別。

於惠宜將蘭芮拉到一旁,悄聲道:“初見妹妹,沒有什 麼可饋贈妹妹的,這副《春光圖》妹妹且收下,不值什麼,卻是我的一片心意。 ”

蘭芮道過謝,讓玉桂接了畫,然後扯了衣襟下的一塊羊脂玉配回贈。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四十一章 關鍵

登車時,老太太看了眼身後的蘭茉,“有你三妹妹服侍即可,你去後面的馬車吧。”

眾目睽睽之下被攆,蘭茉很是尷尬,吶吶的應了聲是,收回本來已經搭在了矮凳上的一隻腳,心不甘情不願的往後面走。

蘭芮看了看蘭茉,由著霜降攙扶著上車。

車徐徐駛出。

“三丫頭,你覺的惠宜怎樣?”

自上車以後老太太就歪在矮榻上閉目養神,蘭芮以為她睡著了,還替她掖了兩次被角,此時她突然開口,嚇了蘭芮一跳。

見蘭芮怔怔的沒有接話,老太太又道:“你與惠宜相處的時間最久,理當對她的性情有所了解,你來與我說說看,你覺的她是怎樣的一個姑娘。”

蘭芮這才明白,老太太不讓蘭茉隨車,原來是有話要問她。 不過老太太一開始就帶著她去見林夫人母女二人,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老太太對她有了信任?

信任……在心中咀嚼一遍這個詞,她嘴角翹了翹,幾個月的努力,終於沒有白費。 她思量一番,斟詞酌句的開了口:“惠宜姐姐容貌才情自不必說,性子活潑跳脫,完全有別一般閨秀的嫻靜。”

她見老太太頻頻點頭,想了想,將出門時不小心捏疼於惠宜手的事情當笑話似的說了說。 細微處往往能看出一個人的性子,她想老太太必定能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老太太聽完,眉眼中已經全是笑意。

蘭芮笑了笑,執壺替老太太倒了一盅茶。

老太太接過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了好許久,方才緩緩的道:“從明日起,你依舊跟隨魯先生和冷先生學習拳腳和騎射吧。”

蘭芮抬頭,不可思議的望著老太太。 老太太對她習武一事,可是深惡痛絕的,三番五次的告誡她且不說,還收走了她房 中所有的兵器。

老太太悠然嘆了一口氣:“經過今日的事情,我老婆子也看明白了,武技只要用到得當之處,而不是拿去恃強凌弱,習武實在算不得壞事……”說著,話鋒一轉,嚴厲起來,“不過,我雖答應了你,但你也要像這幾個月一樣行事,若是再像從前一般到處惹是生非,敗壞家中名聲……”

蘭芮連聲保證。 沒想到方才在山上的事情,竟會改變老太太對習武的看法,真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她突然想起山上那漢子口中的一聲“大人”,便道:“祖母,胡二少爺明明對咱們說過,後面幾人是賊寇,可那些人對為首之人卻稱大人,這中間是不是有什 麼誤會? ”

“大人……大人……”老太太喃喃念了兩聲,神色卻凝重起來,久久不語。

蘭芮沒再追問。

一行人在二門處下車,各自回房 歇息。

蘭芮方梳洗過,文夫人房 中的杜仲就來請,說文夫人要見她。 她到觀荷院,文夫人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講,直接詢問起於惠宜來。 她又將與老太太說的那些與文夫人說了一次。 文夫人聽過,淡淡的打發了她出門。 可方走到穿堂,她便聽見身後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她腳下頓了頓,送她出門的杜仲一愣之後笑道:“不知又是哪個慌手慌腳的打碎了東西。”

蘭芮笑笑,沒接口,聲音是從文夫人所在的上房 傳出來的,若真是下人打碎的,又怎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文夫人為何氣的要摔茶盅? 是因老太太將婚事交與她,然後又自己插手,讓她失了面子? 還是只因老太太看中的不是文家的女子?

思忖間,她已出了觀荷院,想了想,她直接去瞭望月齋。

能光明正大的習武這樣大的事情,她總要與蘭淵和魯先生說一聲。

依舊沒有見著蘭淵,因不是單日,魯先生也不在望月齋,她留了話與楊桃,讓她轉告兩人。

觀荷院上房 內,馮媽媽屏退連翹幾個,墊著綢巾,一塊一塊的撿地上的碎瓷渣滓,一面撿一面勸炕上臉色鐵青的文夫人:“大太太何苦為著這些事情置氣?氣壞了身子,還要吃那些苦藥湯子,倒連累了腹中的小少爺跟著受苦。”

文夫人冷冷一笑:“浙江於家……別看於洪如今只是禮部左侍郎,但上兩代可是做過兩浙的巡鹽御史……於家家資豐厚,沒有百萬也有八十,將來於惠宜進門,陪嫁少說也得數万……老太太倒真是會挑!”

馮媽媽與文夫人相處數十年,文夫人的言下之意她聽得分明。 這樣一個財大氣粗的媳婦進門,文夫人又不是正經婆婆,以後只怕於惠宜根本不會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中。

到晚上,老太太與蘭千乘說起於惠宜,贊不絕口。

蘭千乘道:“既然娘親覺的不錯,那就盡快將這事定下來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又與蘭千乘說起護國寺後山的事情,“那紅衣少年,竟然是衛王!我去年進宮見皇后娘娘時,遠遠的見過衛王一次,絕對不會看錯的。我本不想摻和進去,可胡愈求到我們名下,我們不出手相助,實在說不過去。”

“衛王……”蘭千乘沉吟半晌,陡然起身,“我回中軍都督衙門一趟。”

第二日蘭芮見著了魯崇明。

魯崇明顯然已從楊桃口中得知老太太同意蘭芮習武一事,見到蘭芮,喜滋滋的道:“家中沒有演武場,這裡練習拳腳還可,但要學習騎射,還得去平日你大哥常去的西郊騎射場。”

蘭芮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可去西郊,老太太會不會同意? 她笑道:“這事還得祖母做主。”

魯崇明並不覺的這是問題:“老太太同意你繼續跟隨冷先生學習騎射,不讓你去西郊騎射場,你又如何學習騎射?”

蘭芮不想與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便繪聲繪色的將自己如何在護國寺後山攔阻那六個彪形大漢的事情講了。

魯崇明聽著,突然道:“圓臉高顴骨?那六人是不是面色偏黑紅,比一般人健壯?”

蘭芮仔細一想,還真是這樣,便點了點頭,“先生如何知道?”

魯崇明目光閃爍,“那六人,必定是蒙古的奸細……”

“奸細?”蘭芮吃驚的問,也難怪她吃驚,她本以為“奸細”於她十分遙遠。 吃驚之餘,她心中突然清明起來,明白了“大人”和“宵小之徒”的之間關鍵所在。

魯崇明點了點頭,一時,又笑了起來:“你從前的願望,是橫刀立馬於敵前,沒曾想這個願望還沒實現,倒真的與韃子拼了一回。”

蘭芮汗顏。



第四十二章 離別

臨走時,魯先生送了蘭芮一本《孫子兵法》。 書是舊的,藍色的封面已經破了好幾處,可魯先生給她時的鄭重,讓她覺的,這本書對與魯先生來說,肯定是極為珍貴之物。

她不想要,推脫了幾次,可魯先生執意要送,不得已,她只好收了起來。

回到清風館,她將書交給玉桂,讓她收入箱中。

跟隨蘭芮去望月齋的是霜降和夏至,玉桂不知這本書的來歷,覺的奇怪,順手就翻了一下。

“咦,三小姐,這書裡面怎會有一團血跡?”

蘭芮聞言去看,扉頁上有一團拳頭大小的黑紅,仔細辨認下,依稀能看出是早已乾涸的鮮血。 玉桂又翻了兩頁,依舊有血跡,只是一頁比一頁少,到第四頁上頭才完全不見,想來後面幾頁的血跡是從扉頁上浸透過去的。

魯先生曾經在大同呆過,這本書許是跟隨他經歷過生死,所以才會覺的珍貴吧。

蘭芮思及此,擔心辜負了魯先生的一番心意,讓玉桂騰出一個裝首飾的雕花楠木盒子,仔細的裝好,這才將盒子收進箱中。

“三妹妹!”

蘭芮其實早就聽見了腳步聲,不過她以為是霜降幾個,便沒留意,聽得這一聲喚,愣了一下,轉身去看。

蘭淵依門而立。 雖隔著幾步遠,可蘭芮依舊聞見了淡淡的酒味。

玉桂見狀,迅速的將黑漆箱子鎖好,悄悄的退出去,出門時,順手掩了房 門。

短暫的錯愕之後,蘭芮輕笑了起來:“大哥可真是稀客。雖在一座院子裡住著,可要見大哥一面,比登天還難。”

蘭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走到圓桌旁坐下。

蘭芮想起於惠宜,臉上的笑意變成了促狹,“大哥,你可知祖母昨日為何去護國寺?”

蘭淵聞言抬頭,目不轉視的盯著蘭芮的臉,就在蘭芮以為自己臉上有臟東西時,他才緩緩的開口:“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想著蘭淵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氣,再聽他這樣說,自然而然的,蘭芮就在心中猜測他根本不贊同這門親事。 雖然她喜歡 於惠宜,但是蘭淵不贊同,她也不會去勸,她一向認為,強扭的瓜不會甜。

“大哥既然不喜歡 惠宜姐姐,那便與祖母說說,祖母通情達理,想來她也會尊重大哥的想法的……”

蘭淵聽著,只覺心煩意亂,直視著她,目露嘲諷:“三妹妹就那麼希望 我成親? ”

這話說的,很有幾分莫名其妙,蘭芮微微怔愣,很快又笑了起來:“大哥這話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是盼著新嫂子進門。”

“是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蘭淵騰地一下起身,不顧瞠目結舌的蘭芮,徑直往門外的方向走,待走到門邊,又止了步,“我來,是跟三妹妹辭別的。想來三妹妹也聽人說了,我預備去大同……行禮已經收拾妥當,明日就啟程。”

“辭別?!”不自覺間,蘭芮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她知道蘭淵要去北疆戍邊,可見老太太在這當口議親,便猜想他要等到成親之後才會走。 所以,他突然提出明日就走,她才會如此吃驚。

聽出她話裡的驚訝和緊張之意,蘭淵面色和緩了些,回身解釋起來:“自去年春天起,蒙古大旱,好幾處草場因乾旱產不出草料,草料不足,就餓死了大批的牛羊,牛羊乃韃子的生存之本……如此情形下,韃子勢必會搶掠邊境上的村落,我這時去大同,是最好不過……”

蘭淵說的含糊,蘭芮還是聽清了其中的意思,“亂世出英雄”,蘭淵趁亂去北疆,憑藉其真才實學,軍功唾手可得。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亂中出錯也是有的……

看著她眉頭輕顰,蘭淵心中的鬱鬱突然一掃而盡,他展顏一笑:“三妹妹大可放心,我初入軍中,職位低微,戰事真有什 麼不利,上頭也還有總兵那樣的高個子頂著……”

蘭芮聽著,心中一鬆,想起前次托錢貴家的做好五件羊羔皮斗篷,便與蘭淵道:“大哥行事,我哪有不放心的?既然大哥主意已定,我也不便多說......聽說北疆寒苦,我特意讓人做了幾件斗篷,都是羊羔皮的,不值錢,卻極為保暖,大哥帶著,或許有用得著的時候。”說著話走過去開門喚玉桂。

近在咫尺,甚至能隱約聞見黑絲間淡淡的幽香。

蘭淵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退後一步。

玉桂很快進來,手中還端著一套甜白瓷的茶具,“奴婢方才讓人兌了一壺蜂蜜水。”

蜂蜜水解酒,蘭芮曾聽說過,含笑衝玉桂點了點頭,算是讚揚她的細心,又接過她手中的茶具,然後吩咐她開箱取出斗篷送到望月齋去。

蘭淵靜靜的看著蘭芮指揮玉桂翻箱倒櫃,嘴角輕輕的往上翹了一下,斗篷早就做好,想來她也不是沒心……

看著玉桂打好包袱然後出門去,蘭芮這才轉身放下茶碗,倒了一碗蜂蜜水送到蘭淵跟前:“大哥喝一點吧。”

“我沒醉。”蘭淵語帶揶揄,在蘭芮錯愕中卻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蘭芮在旁含笑看著:“我也沒說大哥醉了。”

蘭淵將茶碗放下,靜默一瞬,緩緩的將嘴角的笑容斂去,“我明日一早便要啟程,三妹妹無需特地來相送……三妹妹也知道,我最見不得人十里相送的。 ”

言罷,頭也不回的出門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蘭芮聽著,卻覺的空落落的。

不知怎的,她總覺的蘭淵心中存了事情。

玉桂回來,蘭芮問明白她將斗篷交到了楊桃手中,便打發她出去。

玉桂卻立著沒動:“三小姐,方才我回來時路過二門處,看見杜醫正來了……”

蘭芮頓時抬頭,“這麼晚了,是不是娘親那裡有事?”

玉桂搖頭:“不是,杜醫正與秦媽媽一道,上了去勁松居的夾道。”

“老太太身子一向挺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蘭芮沉思片刻,“你去勁松居問問怎麼回事。”

玉桂很快回來:“說是老太太的頭疼病犯了,這才特地請杜醫正來看一看。”

蘭芮聽了,立刻吩咐玉桂服侍她更衣。 老太太生病,她於情於理都應該去探病。

她到時,除了文夫人,該到的都已經到齊,俱坐在穿堂裡等候杜醫正問診的結果。 她與眾人廝見過,也挑了角落裡一張椅子坐下。

不一會,秦媽媽到穿堂,說老太太並無大礙,只要好好休養即可,讓眾人先行回去。

趙夫人頭一個拉著秦媽媽,一臉憂色的道:“好端端的,怎麼說病就病了?也是,老太太掌管著一家人的生計,這也是累的……”

秦媽媽不耐聽趙夫人絮絮叨叨,三兩句就將她打發了。

蘭芮隨眾人出門,卻見蘭芸落在最後,不時的回頭看正房 的方向,便拉了她的手,笑著安慰:“六妹妹不用過於擔心,杜醫正醫術高明,既然他都說無事,那老太太肯定沒事。”

蘭芸搖了搖頭,“祖母並未生病,她是氣的……我方才來給祖母送自己新做的玫瑰糕,恰巧聽見祖母對著大哥發脾氣……”

發脾氣……

蘭芮心下詫異,不過很快想明白,肯定是因為蘭淵要去北疆之事……

蘭芸鼓著一雙泛著水光的大眼睛看了蘭芮幾次,最後才鼓足勇氣開口:“三姐姐,你與大哥感情 最好,能不能勸一勸大哥……”見蘭芮看她,她不安的笑了笑,“倒是我逾越了。 不過祖母畢竟年紀大了,又是家中長輩,我就想,大哥順著她一點,總沒有錯的。 ”

蘭芮笑笑:“六妹妹的話很是在理。”

只是,他主意已定,她勸,他又怎麼聽的進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四十三章 平安

蘭淵到底走了。

得知蘭淵離開的消息,蘭家上下除了老太太、蘭千乘和蘭芮三人,無不覺的驚愕。

作為繼母,文夫人事前連一點消息都不知,心中的惱怒可想而知,聽到消息的當時就連摔了三隻茶盅,這事自然掩不住,老太太得知後,又是長吁短嘆了一番。

蘭淵一走,與於家的親事便不得不暫時擱下來,老太太託了與兩家相熟的工部尚書夫人給於家送了一份厚禮過去,委婉的為蘭淵去北疆的事情表示歉意,第二日於家還了禮,一句話也沒說。

去西郊騎射場練武的事情,是魯先生先與蘭千乘商議的,蘭千乘應允後又才說與老太太知曉。 當蘭芮知道老太太同意時,很是吃了一驚。

西城住的都是勳貴高官之家,地處於西直門外的西郊騎射場,便是各家小輩們學習騎射的地方,而這小輩,又幾乎全是男子。

這樣一個地方,又是講究男女有別的京城而非民風開放的忠州,老太太點頭應允,蘭芮又怎會不覺的震驚?

不過等她去過一次,便知曉了其中的緣由。 原來西郊的騎射場並非她所想的那般,只有一個大大的空地供所有人練習,而是單獨圈建成一個個互不相干的院子,蘭家便擁有其中一座院子。 這種院子又與居家的宅院有所不同,中間沒有種植花草置景,而是以黃土鋪地直接佈置成了校場。 她乘車到院門外,進去後院門一閉,便再無外人打擾。

蘭淵走了,魯先生不便再到望月齋,拳腳功夫也挪到了西郊騎射場教授,這樣一來,每隔五日蘭芮便要去一趟騎射場,其餘的時間,她便在房 中跟著錢貴家的學習針線。

她循規蹈矩,老太太待她便比從前親熱,旁人看在眼中,自有一番計較。 得到老太太的認同,她的日子便過的比初來時輕鬆愜意。

隔了一月,蘭淵送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回來。 他當初走的急,老太太雖生氣,但到底還是心疼更多些,因此方用裁紙刀挑開信上的封泥,她的眼角便已經泛著水光,直至讀完,又才含笑與來跟她問安的眾人道:“淵哥兒說一切都好,他先到大同,然後又去了宣府,投到了宣府總兵鐘厚的麾下任百戶,這鐘厚與咱們家有舊,對他很是看重。”

送信的一進門,蘭芮手心里便捏著一把汗,因此老太太的話她一字不落的仔細聽著,待知道蘭淵一切都好,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隨信送回的,還有當地的土產,老太太當下讓秦媽媽分了給各院送去。

送到清風館的,是兩張赤狐皮子。

皮子是老太太房 中的大丫頭錦蓮送來的,待蘭芮收下皮子,錦蓮笑道:“大少爺一共送了六張皮子回來,兩張是給老太太的,兩張是給大太太的,這另外兩張,大少爺在信中點名給三小姐,說三小姐腿受過傷,不能受凍,這兩張皮子用來做護腿正合適。老太太說,既然是大少爺點名要給的,便不能挪作他用,讓奴婢趕緊給三小姐送來。”

蘭芮心中暖暖的,她與玉桂使了個眼色,玉桂趕緊取了一個銀錁子塞入錦蓮手中。

錦蓮喜滋滋的謝過。

玉桂送她出門。

回來時,玉桂手中多了一封信,“奴婢出門時,正巧碰見了楊桃,她說這封信是大少爺單獨給三小姐的。”

蘭淵走後,楊桃等原本在她身邊服侍的丫頭,老太太一個都沒有另派差事,還讓她們守著望月齋。

蘭芮接過,用指甲挑開封泥。 內容與老太太說的大致相同,只是信末說宣府二月的天氣依舊寒冷,五件羊羔皮的斗篷正好派上用場,特地感謝蘭芮。

蘭芮讀完,沉默半晌,讓玉桂準備筆墨,提筆寫了一封回信,讓玉桂給楊桃送去。

玉桂方走,蘭茉便上門了。 她進門後瞧見榻上還來不及收起來的赤狐皮子,愣了愣,“原來三妹妹也得了兩張赤狐皮子。”

蘭芮笑著請她坐下,又吩咐雙燕上茶。

蘭茉握著茶盅,目光依舊落在兩張赤狐皮子上。

蘭芮見了,便道:“二姐姐喜歡 ,我一會讓人送一張去水瀾館。 ”

蘭茉撇了撇嘴:“不用,這些東西我那裡多得是,只是……”她頓了頓,笑的便有幾分意味不明,“三妹妹這一向倒是很得祖母的喜歡 ,祖母都快將三妹妹捧到天上去了。 見於大小姐時只讓三妹妹一人去,然後又同意三妹妹去西郊騎射場,現在就連這赤狐皮子,也是越過二嬸和三嬸,專給了三妹妹。 ”

話裡話外的全是酸意。

蘭芮聽著,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去解釋赤狐皮子是蘭淵指明給她的,她知道,她的解釋必定換來蘭茉的另一番酸語。

蘭茉無趣,想起來意,便道:“三妹妹,西郊騎射場是怎樣一個所在?”

蘭芮奇怪,蘭茉一向不喜歡 這些的,她怎會突然打聽這些? 不過她還是將西騎射場的情形講與了她聽。

蘭茉聽了,便將凳子往蘭芮跟前挪了挪,貼著蘭芮身邊,道:“這麼好玩的去處,我竟不知道,明日我同三妹妹一道去,怎樣?”

蘭芮難以置信的看著她。

一個對武技不屑一顧的人,竟會覺的騎射場好玩! 而且,蘭茉與她說話,從來都是一副清傲的模樣,今日竟用了祈求的語氣。

蘭茉嗔道:“三妹妹怎用這樣的眼色看我?好似我去不得演武場似的。三妹妹倒忘了,我與你一母同胞,都是出身在將門,我也應該學幾招拳腳,不說防身,就是能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蘭芮笑了笑:“二姐姐要去騎射場,與我說可不管用。這事得回了祖母和娘親,只要祖母點頭應允,娘親那裡不反對,二姐姐要去騎射場,誰也不能攔著。”

蘭茉嘟了嘟嘴,“祖母和娘親那裡我自然會去說,可我就怕魯先生不同意,三妹妹也知道,魯先生脾氣古怪,又是咱們家的座上賓,他不同意,父親出面說項只怕也不管用。”

蘭芮算是聽出來了,這是讓她去魯先生跟前當說客呢,她略一思索,便道:“魯先生那裡,我試著去問一問,但他同意與否,我可不敢打包票。”

蘭茉臉上瞬間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誰不知三妹妹是魯先生的得意弟子?只要三妹妹去說,魯先生又怎麼會不點頭?”



第四十四章 參觀

蘭芮既然答應了蘭茉,再遇見魯先生時,自然就對他提了。

魯先生聽過,目露譏誚,“她去做甚麼?莫不是聽說西郊騎射場出入的盡是有為少年,想跟去看一看?你給她說,我嫌她去了礙手礙腳,不同意。”

蘭芮愕然。 魯先生平日不拘小節她是知道的,可還是頭一次聽他說出如此尖刻的話來。 不過,魯先生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前一次在鳳仙樓還有老太太和文夫人在場,蘭茉尚且闖了那樣大的簍子,這次要是跟她出去再惹事端,她可擔不起這責任。

魯先生似乎還不放心,又囑咐道:“你只管說我不同意就成。”

蘭芮應下,回家後直接去了水瀾館。

她平日見蘭茉,不是在觀荷院上房 ,便是在勁松居,這還是頭一次進水瀾館的門。

水瀾館比清風館大了一倍,且院中多了一個一畝大小的蓮花池,不過格局倒與清風館大同小異。

小丫頭進去通稟了一聲,出來後就直接將她領進了上房 。

蘭茉穿著一件藕荷色的妝花褙子坐在貴妃榻上,見蘭芮進門,微微一笑,招呼人端凳子上茶,自己卻依舊一動不動的坐著。

蘭芮坐下,目光落在貴妃榻上凌亂的錦被上,微微驚訝,再去看蘭茉的臉,雙頰泛紅,神色朦朧,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酉時三刻已過,她竟還在午歇。

不過這與她沒有絲毫關係。

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斂了面上的笑,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魯先生說,二姐姐現在習武,年歲偏大,骨骼已經成型,要想學成,其中的辛苦比自幼習武之人大上數倍不止。魯先生還說了,即便二姐姐願意雞鳴而起月中而睡的苦練,可依舊難有成績。所以,魯先生讓我與二姐姐說,還是不學為好。”

有些話,魯先生能說,她卻不能講,她只能委婉的將魯先生不同意的意思講明。

蘭茉身子往前探了探,似笑非笑的看著蘭芮:“這些是三妹妹自己的意思吧?三妹妹是不是怕我在旁礙事,不想要我去,所以才編出這些話來搪塞我?”

蘭芮依舊淡笑著,不過心中卻暗自惱怒,“這些話二姐姐一問魯先生便知,我何必說這一點就穿的謊話?”

蘭茉看著蘭芮,目光肆無忌憚的在她臉上來回掃視。 蘭芮沒有避開,坦然的任她打量。 須臾,蘭茉嘻嘻笑了起來:“三妹妹是怎樣的人,我這做姐姐的如何不知?我不過是跟三妹妹開個玩笑罷了。”

玩笑? 不相信才對吧。

不過蘭芮話已說到,根本懶得與她計較,起身告辭。

蘭茉沒留她,淡淡的說了聲“慢走”,不待蘭芮出門,便又躺回了貴妃榻上,與前幾日在清風館的親熱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出了水瀾館,玉桂亦步亦趨的跟在蘭芮身後,她方才就在門外,屋內的話自然落入了她的耳中,因此她不時的偷覷蘭芮一眼,見蘭芮神色如常,她方將心放回腹中。

隔了五日,又是去西郊騎射場的日子,蘭芮早早起來,先去勁松居問安,然後又去了文夫人那裡。

一上三月,文夫人的孕吐立刻消失不見,吃什 麼都覺的香甜,飯量大增不說,零嘴還不能離口。 如此不過半個月功夫,整個人便胖了一圈,原本極為耐看的鵝蛋臉,竟然變的如同滿月般圓潤。

文夫人正津津有味的吃著一盤栗子糕,看見蘭芮進來,將手中剩下的半塊糕放回甜白瓷的高腳盤中,接過連翹奉上的濕帕子,仔細的揩乾淨指尖上的糕點碎屑,這才問蘭芮:“你今日要去騎射場?”

蘭芮微微一怔,自從文夫人懷孕之後,全副心思都集中的自己的肚子上,根本無暇理會她。 她每日來問安,也是幾句話就將她打發出去。

今日卻一口道出是她去騎射場的日子。

她便去看文夫人身側的蘭茉,蘭茉眉眼含笑,也正看著她。

文夫人不等蘭芮回答,又道:“茉兒說想去騎射場看看,你們兩個坐同一輛車走吧。”

不是商量,是命令。

而且不再是想去習武,而是想去“看看”。

蘭芮一臉難色:“魯先生那裡,娘是不是……”

文夫人抬眸看向蘭芮,目光中盡是慍怒:“大老爺再看重魯先生,他也不過是花錢聘來的先生!茉兒要去一趟騎射場,難道還要他來點頭?”

文夫人說的,並非一點道理沒有。 先前蘭茉說要拜師習武,魯先生有權拒絕,但現在她說想去騎射場“看看”,騎射場是蘭家的產業,魯先生便沒有理由拒絕。

蘭芮笑了笑:“女兒並不是這個意思……女兒的意思,是不是與魯先生說一說,讓他今日​​迴避一下。女兒與她有師徒之名,時常見面並無不妥,可二姐姐……男女有別,魯先生也算是外男,是了,還有冷先生。”

文夫人聽著,臉上神色和緩了些,“這倒是我疏忽了。你們晚一步出門,我讓人先去說一聲。”

蘭芮知道,今日勢必要與蘭茉一同出門,可蘭茉費盡心思要去西郊騎射場,很是讓她不安……她想了想,道:“人多才熱鬧,不如叫上四妹妹和六妹妹吧,對了,還有五弟。”

人多,才有人替她作證。

一直沒說話的蘭茉跟著附和起來。

文夫人便點了點頭。

姐弟五人,再加上各自身邊的丫頭、小廝,還有車夫、粗使婆子,一行二十幾人,分坐四輛馬車,可謂浩浩蕩盪。

蘭芮與蘭芸同車,見她歡呼雀躍的樣子,有幾分哭笑不得——除了她和蘭波,其餘三人都將騎射場當作了風景名勝,不知蘭芸見到滿地的黃土時作何感想。

不過她倒多慮了,蘭芸下車後依舊興致很高,在兵器架子前駐足,東看看西摸摸,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而蘭芝,自有嫡親弟弟蘭波陪著,四下參觀。

蘭芮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蘭茉。

她左顧右盼,眉頭微蹙,不知是不是對此很失望。

蘭芮無奈,走到她身邊,“我隔幾日便要來一次,為著方便,便從家中帶了日常用的家甚過來,佈置出了一間休息室,二姐姐要不要去坐坐? ”

蘭茉點了點頭:“也好。”

蘭芮又讓霜降去問已經走遠的蘭波、蘭芝、蘭芸三人。

雖然蘭芸和蘭芝興致勃勃,可騎射場畢竟可看的東西太少,聽了,都願意先去房 中飲茶。

在旁服侍的夏至悄悄喚蘭芮一聲,蘭芮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落後幾步,“怎麼了?”

夏至道:“三小姐,要不然奴婢讓廚房 買幾隻兔子,中午在院中生一堆火,烤來吃豈不是很有趣? ”

一日還很長,總要找些事情來做。

蘭芮點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四十五章 送還

夏至剛要走,雙燕就急匆匆的出來了,見蘭芮看她,福了福。

“二小姐說想吃果子,讓奴婢去市集買一些。”

“買果子?”蘭芮眉頭一挑。 她隔五日便要來一次,便給了這裡負責廚活的蔣婆子一些錢,讓她買菜時帶些時鮮的水果備著。 有時她也會從家中帶一些糕點來。

因此就算他們來的匆忙,可並不是沒有擺盤的果餅。

夏至時常隨蘭芮來此,也知道這裡不缺水果,也是滿腹疑惑。

雙燕笑著解釋:“蔣媽媽算準三小姐要來,一早就去買了新上市的櫻桃,只是她不知二小姐他們要來,只買了小小的一竹筐,收拾出來,只裝了兩盤子。二小姐見了,就說不夠,吃了兩個,又說這櫻桃太酸,讓奴婢去買些旁的果子來吃。”

蔣婆子是魯先生雇來的,並非蘭府的下人,為人誠實敦厚,就是過於節儉了些。 每次給她的買果子的錢,她總會退一些回來,說是買的太多,怕吃不了壞掉可惜。

蘭芮前世出自普通人家,又嫁了個一無所有的賤男,世道的艱難體會深刻,見她這樣,也就由她去了。

“你讓趕車的趙大叔去吧。這裡離市集有七八里地,你又不常出門,免得走迷了道。”

雙燕應下,卻沒走,為難的看著蘭芮。

蘭芮明白過來,蘭茉說要買果子,卻沒給錢。 她便道:“去問玉桂取銀子,是了,讓趙大叔見著野味就看著買一點,若是沒見著,便買四五隻兔子回來。”

雙燕走了。

蘭芮進了房 中。

蘭芸一見她,笑著招手:“三姐姐快來,這櫻桃又大又紅,比我前幾日在家中吃的甜許多,你也來嚐嚐。”

蘭芮莞爾,走過去坐下。 在蘭家,除了蘭淵,只有蘭芸對她還有幾分真心。

蘭芸撿了一顆最大的遞到蘭芮手中。

蘭茉見了,輕輕一笑:“六妹妹凡事都想著三妹妹,你看,就是吃櫻桃,也將大的給三妹妹留著。”

蘭芝和蘭波聽了,都笑了起來。

蘭芮也跟著笑了笑,目光卻落在蘭茉跟前的青花瓷碟子上。

滿滿的一碟櫻桃核,卻嫌這櫻桃酸。

蘭芸畢竟才十歲,面子薄,聞言臉上一紅,立刻給每人各選了一顆。

屋中之人又都笑了起來。

櫻桃吃完,蘭芮招呼人進來​​收拾。

見進來的是雙燕,蘭茉面色一沉,疾言厲色的斥道:“不是讓你去買果子麼?你怎麼還在這裡?難不成因我不是你的正經主子,還使喚不了你?”

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蘭茉卻當著蘭芮的面斥責她的丫頭。

屋中的氣氛頓時凝滯。

各人也神色各異。

蘭芮面沉如水,冷冷的看著蘭茉。

蘭芸瞠目結舌,蘭芝亦是驚訝,可卻難掩眼底的幸災樂禍,蘭波抿嘴不語。

雙燕一愣之後慌忙解釋:“奴婢讓趕車的趙大叔去買了……”

蘭茉似乎並未覺的自己的行為不妥,不待雙燕說完,冷聲打斷她:“讓你去,你卻使喚旁人!真是長了一身的懶骨頭!”

“二姐姐!”蘭芮提高了聲音,成功讓蘭茉閉嘴,才淡淡的道:“是我讓趙大叔去的,這裡離市集太遠,雙燕一個女孩子,來去不方便。 ”

蘭茉沒想到是蘭芮不讓去的,怔了一下,但見屋中幾人都看著她,惱羞成怒,冷笑道:“不過是一個丫頭,也值得你這樣想著。”

蘭芮不想說“丫頭也是人”之類的話,就是幾百年後,也並非“人人平等”,更何況是現在,她說出來,只會徒增人笑話罷了。 她只看向蘭茉身後的白芷,“雙燕我這裡還有旁的差事給她,對了,二姐姐若是嫌趙大叔買的果子不合口味,不如讓白芷去一趟吧。”

“她才來頭一次,又如何知道市集在哪裡?”

“雙燕也未去過市集。”

蘭茉一時詞窮。

蘭芸見了,就笑道:“買果子而已,誰買不是一樣?二姐姐與三姐姐為這點小事置氣,何苦?”

蘭芝也附和著:“是啊,都是一家人。”

蘭茉哼了一聲,氣呼呼的轉過頭去。

蘭芮在心中輕輕的嘆氣,若是讓蘭茉這般賭氣回去,文夫人那裡還不知會出多少事端,她就笑道:“都是我的錯,沒與二姐姐說清楚。”她親自執壺與蘭茉續了茶,端起來遞到她跟前,“二姐姐消消氣,來,喫茶。”

忍一時氣,換一陣安寧,她還是願意的。

眾人都看著……

蘭茉到底接了茶盅,“誰生氣了!”

蘭芸就笑道:“我們都知道二姐姐是最大度之人,三姐姐、四姐姐,你們說是不是?”

蘭芮笑笑,衝眼眶濕紅的雙燕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

蘭芝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鬧了這麼一場,就再沒了方才的語笑嫣嫣的氣氛,但誰也沒說走,只竭力維持著。

玉桂端了蘋果和鴨梨進來。

可沒人去看。

玉桂擺好,與蘭​​芮道:“三小姐,兔子買回來了,蔣婆子不知如何醃製,請你來看一看。”

蘭芮與眾人致了歉,隨玉桂出來:“什 麼事? ”

她不善做菜,玉桂知道,又怎麼會問她如何醃製兔子? 用這個藉口將她叫出來,肯定是有事要與她說。

玉桂道:“趙大叔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馬車,塞了一包東西給他,說是給三小姐的,奴婢放在廂房 ,三小姐是不是去看看? ”

蘭芮點了點頭,到廂房 ,入眼的就是一個桃紅色的潞稠包袱。

玉桂三兩下解開。

裡面是一件桃紅色的漳紗裙子,裙子的每個褶皺處都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

兩人看著,赫然色變。

這件裙子,是那日蘭茉去鳳仙樓時穿的。

玉桂看向蘭芮,吶吶的道:“這……三小姐,這怎麼辦好?”

蘭芮將裙子攤開,雖早已乾透,可上面還留著一圈圈斑痕。

“真是說給我的?”

玉桂點頭。

“二”和“三”發音相差甚遠,很難聽錯。

蘭芮沉吟半晌:“趙大叔可知道攔車的是誰?”

玉桂答道:“趙大叔說前頭那人十七八歲的模樣,衣著華麗,一看就是貴介公子。”

十七八歲的貴公子……

這事都過去了兩月,難不成胡家還不死心?

蘭芮心中一動,突然就想起了蘭茉方才的言行來。



第四十六章 圍困

回到房 中,見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蘭芮笑著解釋:“這蔣婆子真是,明明自己醃製的很好,偏要讓我去看……也是,她沒怎麼見過世面,一下子來了這樣多的貴人,害怕自己的手藝入不了眾人的眼也屬平常。”

蘭芸拉她坐下:“真是……這些瑣事,問玉桂姐姐就是了,還非報的三姐姐跟前。”

蘭芮順勢坐下,微一側頭,對上蘭茉的目光,將其中的失望之色看在眼中。

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失望?

幾人說著話,銀鎖來報,“趙大財說有要事求見二小姐,奴婢是將人帶到門口來回話,還是讓他在大門外侯著?”

趙大財要見的,怎麼會是自己?

蘭茉聞言吃了一驚,短暫的詫異之後,心頭有些發慌。

蘭芮掃了她一眼,不等她開口,便出聲斥責銀鎖:“真是不長眼色!都說是要事,你還不趕快將人帶到門口回話?”

銀鎖低頭認錯:“奴婢知錯了,這就去將人叫進來。”

她小跑著出門去,蘭茉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她一眼掃過去,蘭芮已經與蘭芸、蘭芝閒話起來,她恨恨的瞪了蘭芮一眼,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她想再生岔子,咬了咬下唇,到底沒說話。

須臾,門外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男聲:“小的見過各位小姐少爺。”

屋中頓時沉寂下來,只去看蘭茉,蘭茉咬了咬下唇,冷聲道:“說吧,是什 麼事? ”

趙大財記著玉桂教他的話,有條不紊的將路遇貴公子,貴公子託他帶了一個包袱的事情說了。

明明說好,只要她設計讓蘭芮接了包袱,便將其他的衣物還給她的……這中間是不是出了變故?

蘭茉聽著,只覺手足冰涼、渾身顫抖。

蘭芝、蘭芸、蘭波三人不知底細,只當是蘭茉與人私相授受,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好一時,蘭茉才反應過來,抓起手邊的青花瓷茶盅狠狠的朝地上摜了下去,一聲脆響,滾燙的茶水隨著碎瓷渣滓四濺,她的裙擺濕了好大一塊猶不自知,倒是這巨大的聲響,將其他人嚇了一跳。

“胡說八道!仔細我告到祖母跟前,亂棍打死你這腌臢奴才!”

蘭芝眼露戲謔,可臉上卻全是關切之色,“二姐姐,他一個趕車的,諒他也不敢編出這等瞎話來……是不是先看一看包袱裡是什 麼再說? ”

她自然知道包袱裡裝的是什 麼……可萬萬不能當眾打開。

蘭茉目光冰冷:“四妹妹!為著你自個兒好,我勸你還是少摻和為妙!”

一句話,堵得蘭芝滿臉通紅,盛怒之下口不擇言:“你……你自己做下丟臉的事情,我好心出主意替你遮掩,你卻反倒怪罪於我!”

白芷慌忙去關門​​。

包袱是趙大財帶回來的,而趙大財又是蘭家的車夫,蘭芮安排趙大財當眾送包袱與蘭茉,只是想將自己從中摘出來,而並非真的想敗壞蘭茉的名聲,畢竟她與蘭茉拴在一條繩子上,蘭茉名聲壞了,她也免不了受牽連。

因此,她在蘭茉失去理智前適時開口:“四妹妹,你與二姐姐都是一家的姐妹,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須知禍從口出這句話並非沒有道理的。”

聽著“一家的姐妹”四個字,蘭芝一個激靈,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蘭茉壞了名聲,對她可沒有任何好處。

蘭茉“哼”了一聲,“三妹妹,少在這裡充好人。”

嬌生慣養,遇事卻毫無主張……

“二姐姐,當著下人,咱們自家姐妹卻內訌起來,傳出去只會惹人笑話罷了。”蘭芮頓了頓,不理會蘭茉變幻不定的神色,示意白芷將門打開,揚聲問: “趙大叔,你可知道方才給你包袱的是什 麼人? ”

趙大財絲毫沒有猶豫:“小的不知,不過聽他們說話,似乎是安陸侯府的人。”

蘭芮就笑了笑:“安陸侯府……莫不是胡二少爺……”

胡愈是庶出,與蘭茉算不得正經的表兄妹,但有其生母的緣故,到底不是毫無關係的外人。 這本來就是兩片嘴的事情,到時趙大財咬死了給他包袱的是胡愈,胡延就是找來人證,這也只是一個糊塗官司。

她給了蘭茉台階,蘭茉是順勢而下,還是藉走它道,那她可就關不著了。

蘭茉平常在老太太和文夫人跟前湊趣,到底有幾分急智,聞言心中一動,輕笑起來:“是了,那日賞花時聽婷表姐說三姨母繡的一手好牡丹,就托婷表姐問三姨母要花樣子,想是三姨母托胡二少爺送去家中,湊巧遇上咱們家的馬車,就讓帶了回來。”

送花樣子這樣的事情,有丫頭婆子不使喚,卻讓胡愈轉送,而且不送去家中,偏隨便給了人,這樣的話,聽著便讓人覺的不相信。

但蘭芝被蘭芮敲打了兩句,明白其中利害,心中覺的好笑,面上卻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是,肯定是這樣。”

一直在旁咬著下唇不語的蘭芸籲了一口氣。

蘭波端起手邊的茶盞一飲而盡。

蘭茉見眾人不再糾纏不放,鬆了一口氣,吩咐白芷賞趙大財一兩碎銀子,順便取回了包袱。

這邊的事情方定,蘭波身邊的小廝端硯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不好了……咱們的騎射場被一群兵漢圍起來了……”

事情太過突然,屋中眾人都呆了一呆,蘭芮率先清醒過來,“好好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看清楚,是什 麼人圍的騎射場? ”

端硯使衣袖揩了一把汗,想起手中烏金令牌,雙手捧到蘭芮跟前,蘭芮才要去接,蘭茉卻已經捷足先登,接過令牌反復翻看起來,繁複的螺紋正中,有個小篆寫成的“衛”字。

她掩飾不住心中的驚訝,“是衛王?”

屋中的人不覺都將後背挺了挺。 蘭千乘官至一品,誰也未將門外的兵漢放在眼中,可來的是王爺,且這位王爺還是最得皇上喜歡 ,極有可能榮登大寶的衛王,這事可就得重新掂量了。

蘭芮卻想起了安陸侯府使齷齪手段算計蘭茉的事情來,這次衛王登門,不知中間又有什麼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四十七章 相逢

端硯方才只覺的馬上那人神情冷傲,此時聽得是衛王,心中一凜,眾人思慮時,他又道:“衛王殿下說了,城中進了蒙古奸細,他領了聖命全城搜查,還請幾位小姐先避一避,暫時不要出來,免得兵漢們不懂規矩,衝撞了幾位小姐。”

先前聽得騎射場被圍,眾人心中各有猜測,這時聽得是搜查蒙古奸細,俱是鬆了一口氣。

蘭芮想起在護國寺後山遇到的那幾個彪形大漢,後來魯先生說那幾人是蒙古人,她當時還心存疑惑,此時又聽說京城進了蒙古奸細,她自然就信了,再琢磨衛王的來意,她就覺的只是巧合罷了。

她想了想,問端硯:“是只搜查咱們這一座騎射場,還是每座都搜查?”

端硯答道:“這小的不知,不過衛王殿下吩咐小的進來稟報時,一個將領恰好來與衛王回話,說安陸侯家的騎射場沒有發現,想來是每座騎射場都會搜查的。”

蘭芮聽了,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每家都會搜查,又是奉命行事,她們也不能將人堵在門外。

蘭波聽著,瞪視著端硯,怒斥道:“既然知道是不相干的事情,又是每家都會搜查,你大呼小叫的做什 麼? 害的一屋子的人跟著擔心! ”

“什 麼時候了,吵什 麼吵? ! ”蘭茉凝視著手中的烏金令牌,目光一轉,端起長姐的架勢,吩咐蘭芮、蘭芝和蘭芸三人留在房 中,由蘭波這唯一的男子出去應酬。

這一番吩咐,其餘人都無異議,倒是蘭波才十二歲,又從未單獨應酬過,聽得吩咐,怔愣之下,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來。

蘭芝在旁看著,很是著急,須知蘭千騎無官無職,一輩子也不見得能與衛王這樣的搭上關係,今日這是多好的機會? 思及此,沒有猶豫,走到蘭波身旁,挑了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一把狠狠的揪了下去。

蘭波吃疼,不明就裡,但當著人,到底沒有尖叫出聲,只回頭去看蘭芝,蘭芝就沖他點了點頭,眼中盡是期盼之色。 他看得清清楚楚,突然想起趙夫人平日那些嘮叨,回過味來,鄭重的衝蘭茉點了點頭:“我定會好好在衛王殿下跟前侍奉,不會丟蘭家的臉面的。”

說著,整了整衣裳,匆匆領著端硯出門去。

蘭波一走,蘭茉跟著起身:“衛王是貴客,廚房 中也不知有沒有好茶……我去盯著點。 ”

蘭芝目光一閃,起身就挽著蘭茉的手臂:“二姐姐一個人怎麼忙的過來?我也去幫忙吧,縱然是挑選茶葉上頭沒有二姐姐在行,但盯著廚房 婆子煮水是可以的……好茶也得好水煮才行。 ”

蘭茉看了看自己腕上吊著的那隻宛如白玉的手臂,然後將目光移至蘭芝的臉上,嘴角噙著一個冷笑,“既然四妹妹有心,那便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就要出門,蘭芸求助似的回身去看蘭芮:“三姐姐……”

衛王還未納妃,果然是一塊肥肉……

蘭芮冷眼旁觀,怎會瞧不出蘭茉和​​蘭芝兩人的心思?

這間整修出來的休息室在東邊,而廚房 在西側,要去廚房 ,勢必橫穿整個騎射場,兩人這時出去,無非是想與衛王“偶遇”。 只是兩人也不想想,隨衛王進門的,還有成百的兵漢……

“二姐姐、四妹妹,衛王殿下有聖命在身,想來也沒有心思喫茶……再說,二姐姐不是差了五弟去前面應酬麼,這些事情,他自會處置好,咱們還是安心在此坐著就是,若是兩位還不放心,讓白芷、雙燕她們去廚房 看看,兩人都是得力的,想來不會出岔子。 ”

蘭芝不語,她若反駁,豈不就成了不相信自家親弟弟的能力?

蘭芮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說服一人總比兩人簡單些。

蘭茉抿了抿下唇,她已經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面開門的聲響,不免就有些急躁,“就是衛王殿下不吃,咱們也不能怠慢了。”

依舊是命白芷去開門。

蘭芮在她身後道:“一個女孩子,聲名比命都重要,二姐姐這樣出去,撞見那些兵漢,傳出去只怕不好聽罷?”

她這話說的極重,屋中所有人都靜了。

但也成功的讓蘭茉止步,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怒視著蘭芮:“三妹妹!”

蘭芮低頭去吹茶盅裡飄著的茶葉。 她說的這樣明白,蘭茉還要一意孤行,那她也沒有辦法。

彷彿是印證了她的話,門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還有低沉的叱喝聲,許是有人約束過,外面的說話聲由始至終都是刻意壓著的,其中更沒有一句那些市井的粗俗俚語。

蘭茉怔了怔,也知自己心急之下孟浪了,若是就這樣回去坐著,就等於承認了心中有想法,便藉著方才蘭芮的話下台階,吩咐白芷和雙燕去廚房 盯著。

蘭芝不無惋惜的坐了回去。

過了好一陣,外面的聲響漸漸小了,騎射場中的兵漢似乎撤了出去,又過了一小會兒,蘭波來叩門,進來不及坐下喝一口水便與蘭芮道:“三姐姐,衛王殿下說有幾句話詢問三姐姐,請三姐姐去一趟。”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蘭芮的臉上,有詫異、有嫉妒,蘭芮沒心思理會這些,思慮片刻,問:“你可知衛王殿下要問我什 麼事? ”

蘭波道:“想是問一些騎射場有沒有異常之類的話吧,也問過我,我說沒有,衛王殿下又問我是不是每日都會來此,我說不是,又提起三姐姐來的次數多些,衛王殿下聽了,就讓我來請三姐姐過去說話。”

蘭芮左右為難。

蘭茉今日設計,想讓她吃悶虧,這肯定不是蘭茉一人的主意,可與蘭茉聯手的,是文夫人,還是旁的什 麼人? 蘭茉的心思很好理解,不惜陷害她就是想將自己從中摘出來,可與她聯手的人的目的是什 麼?

那次鳳仙樓的事情,她隱隱猜到與衛王有莫大的關係……衛王這時卻要見她……

衛王來此,真是巧合?

可衛王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她拒絕,卻也說不過去。

她思慮這片刻,蘭波已經催促了她兩次。

她抬起頭,“還請五弟去與衛王殿下說一聲,就說我一個女子,這樣與他見面,到底不便……如果衛王殿下同意,我想在兩人之間用帷幔遮擋一下。 ”

此言一出,蘭芝雙眼圓睜,不可思議的看向蘭芮,而蘭茉,輕輕的搖了搖頭,低頭不語,只有蘭芸,將目光落在了後窗上鵝黃的織錦窗幔上。

蘭波為難的立著,好一時,才出門去。

他一走,蘭芸就皺眉道:“又不是在家中,急切間帷幔不好尋,不如將所有的窗幔摘下來應一下急。”

蘭芮也是如此打算的,聽著這話,了然一笑,吩咐玉桂、綠枝幾個趕緊摘窗幔,又讓人搬來擱兵器的架子,很快改了一座屏風出來。

她的要求不過分,衛王那裡,自然應允了。

屏風擱在一間閒置的房 內,蘭波方才命人拾掇出來,騰挪了座椅過去,臨時改建成了一間客室。 雖簡陋,家甚卻也一應俱全。

蘭芮從休息室出來,騎射上果然已經不見一個兵漢,她進了客室,正想著要行禮,蘭波卻道:“衛王殿下說,請三姐姐入內就坐。”

也就是說衛王不在屏風內。

蘭波退出門外。

蘭芮走進去坐下,心中不免琢磨,騎射場上沒人,不知這衛王避到了什 麼地方。

胡思亂想間,聽見有腳步聲進門,她趕緊起身,福了福,“見過衛王殿下。”

“免禮!”

聲音沉穩,從聲音判斷年紀肯定不大。 想著,她嘴角忍不住翹了翹,還未納妃,肯定年紀不大。

“你們都下去吧。”聽著腳步聲走遠,衛王頓了頓,道:“本王請三小姐來,是想當面對三小姐表示謝意。”

蘭芮愕然,這是從何說起?

“三小姐許是忘了,在護國寺後山,若不是三小姐出手相助,本王只怕不能安然離去。”

提到護國寺後山,蘭芮一下子就想起來了,衛王肯定是跟著胡愈一同下山的那個少年。 她想了想,根本想不起衛王長什 麼模樣,只記得他與胡愈年紀相仿,十六七歲的樣子。

“只是舉手之勞,還請衛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衛王道:“本王受人恩惠,必定記在心中……本王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先走一步。”

這位衛王倒是個雷厲風行之人,不過這樣倒好,免得應酬他。

蘭芮起身,“衛王殿下走好。”

衛王突然止步,回頭道:“三小姐,人心難測,這世​​界上除了自己,誰也信不過,就是嫡親姐妹也不要交心。”

言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蘭芮自然而言的,就想到了蘭茉。

衛王,到底是什 麼意思?



第四十八章 決裂

蘭波送衛王出門,蘭芮自回休​​息室,一進門,蘭芝便迎上前來。

“三姐姐,衛王殿下是個什 麼樣的人? ”

蘭芮坐下,道:“我與衛王殿下中間隔著一座屏風,攏共沒說上三句話,我怎知他是個什 麼樣的人? 四妹妹若是想知道,回頭問五弟就是了。 五弟一直跟在衛王殿下身側,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 ”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蘭茉,雖危襟正坐,但眼中卻掩飾不住好奇的光芒。

蘭芝嗔道:“誰想知道了?我不過是隨便問問。”

蘭茉一臉哂笑。

蘭芮低頭不再言語,等蘭波回來,問:“衛王殿下領著人走了麼?”得到肯定的答復,她就去看蘭茉,“衛王殿下不會無緣無故到此搜查,來此肯定得了消息的,說不定那些蒙古奸細就在附近,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蘭茉扭過頭去,其餘人都無異議,蘭芮就吩咐下去,讓人準備馬車。

回到家中,一行人不及換衣裳,先去勁松居與老太太問安。

老太太聽說衛王奉聖命搜查一事,輕輕的“啊”了一聲,“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們詳細說說。”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鬧,蘭芮便不去搶,起身與老太太續茶。

老太太聽說衛王單獨見過蘭芮,目光一閃,三言兩語將眾人打發了,單留下蘭芮。

秦媽媽見狀,立刻領著幾個丫頭退到門外,順勢掩了房 門。

老太太凝視了蘭芮片刻,直言不諱的問:“衛王殿下都與你說了些什 麼? ”

蘭芮早有預感老太太留下她是為這事,因此並不吃驚,也知老太太既然留下她,必然是心中有計較,方才那些言辭肯定瞞不過老太太,就道:“衛王殿下借詢問蒙古奸細一事,對我表示了謝意。”

她沒有提衛王因何事表示感謝,老太太也沒有問,只是點了點頭,便讓她回去歇著。

出了勁松居,玉桂迎上來,使了個眼色讓雙燕落後幾步,這才悄聲道:“奴婢方才依三小姐的吩咐,藉著幫奴婢的娘送做好的春裳去了一趟水瀾館,與幾個小丫頭閒聊了幾句……二小姐這些日子,除了每日去與老太太問安,大多的時候都守在大太太房 中。 三小姐,你說,是不是大太太? ”

蘭芮想了想:“肯定還有旁人……二姐姐就沒見過外人?”見玉桂搖頭,解釋道,“外人,並非外客,正經上門的客人,咱們都知道…..”

玉桂恍然,繼而沉思起來,好一時,笑道:“是了,二月初五時,長興侯夫人命身邊的羅媽媽送了一支五十年的野參來,塗媽媽還到二小姐房 中坐了一會才走的。 ”

又與長興侯夫人有關。

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蘭芮笑笑:“走吧。”

玉桂遲疑了一下:“三小姐,你說這事大太太知不知道?”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蘭芮目露嘲諷,微一側頭,觸及玉桂眼中的憂色,想了想,問,“秦媽媽還常叫夏至過去說話麼?”

提到這事,玉桂臉上立刻露出笑容來:“是啊,隔上三五天就會叫夏至去一次,奴婢聽針線班子上的人說,秦媽媽這是想收夏至做養女。”

這樣的傳言,蘭芮也聽過,兩人若真是有緣,她倒是樂見其成。

不過,她此時想的,卻是旁的事情,“回頭與夏至仔細說說今日騎射場的事情,讓她在秦媽媽跟前透露一二。”

所有人在老太太跟前都未提蘭茉收到不知名的貴公子包袱一事。 夏至與秦媽媽說了,就等於到了老太太耳中。 老太太知道,自然會去追究其中的緣故。 以她這些日子對老太太的觀察,老太太知道後,即便不會責備蘭茉,但心中肯定會對蘭茉的看法有所保留。

玉桂看了看蘭芮,“奴婢知道了。”

自家小姐,總算能拋開姐妹情誼了。

觀荷院上房 中,文夫人半倚著繡著牡丹的大迎枕,仔細的聽著蘭茉說今日騎射場的事情。 待一聽提到衛王,她目光一閃,喃喃的道:“衛王……”沉吟半晌,又看了看女兒,雙頰泛紅,眼瞼低垂,赫然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似乎存了和她自己一樣的心思,不過這樣的事情,中間周折太多,還是得等有了眉目再與她提起為好,思及此,就道:“你累了半日,又還未吃午飯,先回去歇著吧。”

“是。”蘭茉應著,人卻坐著不動。

文夫人見慣活潑跳脫的女兒,陡然見她這般,倒有些奇怪,“你不走,又不說話……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蘭茉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眼中閃著一層水霧,“女兒闖禍了……”一句話說完,已經抽泣起來。

文夫人心中一緊,使了個眼色,屋中的丫環魚貫退到門外。

“你倒是說說是怎麼回事呀?這樣光顧著哭,真真是急死我了。”

蘭茉使手中的錦帕拭了一把眼淚,這才道:“那次舅母身邊的羅媽媽來看女兒,與女兒說,只要女兒設計讓三妹妹接了女兒上元節換下的衣裳,他們就咬定那日落水的是三妹妹,將餘下的衣裳還給女兒……女兒想著,娘親有孕在身不敢勞神,就沒與娘親商議,自己拿了主意……女兒好容易與三妹妹一同出門,可……先是藉口櫻桃太酸讓三妹妹身邊的雙燕去買果子,被三妹妹攔著,讓趙大財去了,那邊不知所以,只以為趙大財是三妹妹的人,依舊將裝有女兒換下的衣裳的包袱給了趙大財,這便算了,可不知怎的,這趙大財竟然又將包袱當著人送到了女兒的手中。”

文夫人越往下聽,心中的怒火就越燃的熾烈。

一是氣長興侯夫人越過她,去算計不諳世事的蘭茉,行為太過卑劣。 又氣這樣大的事情,蘭茉竟然不與她商議一下就自作主張。

蘭茉抬頭,見文夫人臉色鐵青、雙目噴火,呆了一下,趕緊起身倒了一盅茶讓文夫人吃下去。

吃過茶,文夫人總算壓制住了心中蓄勢待發的怒火,冷靜的思考這事來。

先是看中的是茉兒,怎麼又去打三丫頭的主意? 若真是藉茉兒的手去算計三丫頭,那便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反正自己原本也是打算無計可施時讓三丫頭頂缸的。

茉兒這邊出了岔子,包袱交到了趙大財手中,趙大財也應該將包袱轉給三丫頭才是,可為什 麼最後卻依舊到了茉兒手中? 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連不認都不能。

是安陸侯胡家本來要給的就是茉兒,還是家中有人做了手腳……

想到此,她緩緩開口:“你說趙大財?他是不是有個女兒,原來在你三妹妹房 中做事,後來因你三妹妹偷偷出門,被老太太攆了出去的那個? ”

蘭茉想了想:“好像是他。”

文夫人點了點頭,又讓蘭茉仔細說一次當時前前後後的情景。

“你說,兔子買回來時,你三妹妹曾出去過一次?包袱是之後才送來的?”

蘭茉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文夫人猛的一拍身旁的黃梨木小幾,咬著牙恨聲道:“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竟然敢這般算計自己的姐姐!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 麼身份! ”

蘭茉嚇的身子一顫,“娘親可千萬不能動怒,仔細動了胎氣……”好容易安撫住文夫人,她才想起文夫人話裡的意思,“娘親是說,是三妹妹動了手腳?”

蘭芮是庶出一事,蘭茉曾偶然聽馮媽媽提了一句,再問,馮媽媽一句話也不漏,不過看自己娘親的態度,她心中有數。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敢公然去算計蘭茉。

文夫人就點了點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四十九章 致歉

老太太躺在美人榻上假寐,聽見外面有人壓著聲音說話,似乎是秦媽媽在問錦蓮什 麼,便揚聲將人叫了進來。

兩人挑簾進來,錦蓮忙上前賠罪:“奴婢說話聲音太大,吵著了老太太午歇,還請老太太責罰。”

“我本來就沒睡著。”老太太擺擺手,目光落在了錦蓮手中的燙金拜帖上,錦蓮見了,忙捧了上去,“長興侯夫人拜見。”

對長興侯夫人姜氏,老太太素來沒有好感,聞言皺了皺眉,“她來做什麼? 你將人請到觀荷院去,就說我昨日著了涼,怕過了病氣,不便見她。 ”錦蓮應下,方走了兩步,老太太又叫住她,“算了,將人請到花廳吧。 ”

錦蓮出去了,秦媽媽服侍老太太梳妝,從銅鏡中看見老太太眉頭緊蹙,便勸道:“許是來看大太太的……”

老太太冷冷一笑:“只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我這也是看老大家的有了身孕,這才去蹚這渾水。”

姜氏穿著滾了寬邊的秋香色褙子,前後都繡著大朵的牡丹,艷麗而奪目,她一見老太太,便放下手中的茶盅,迎上前去,施了一禮,“老太太倒是越發的年輕了。”

她一動,頭上​​插著的三根銜珠鳳釵發出叮噹脆響,一響,就由不得老太太不去看。

三根鳳釵,做工精巧,風頭所銜的明珠大如小杏,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從前姜氏也愛妝扮,但身上的東西卻斷沒有這般精貴的……

老太太伸手將薑氏扶住,寒暄幾句,各自落座,又吩咐人上茶點。

姜氏見氣氛融洽,就衝身後的塗媽媽使了個眼色,塗媽媽會意,將懷中的青緞包袱捧上來,姜氏接過,送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目露驚詫。

姜氏見老太太不接,渾不在意,將包袱放在了兩人之間的几上,“這是安陸侯夫人託我交還給老太太的。”

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包袱之中是什 麼,她依舊笑著,眼中卻含著冷意。

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姜氏又道:“安陸侯夫人說,咱們三家,說起來都是親戚,只是從前老太太在忠州住著,這才斷了聯繫……如今同在京城住著,就應該多走動,若是老太太不嫌她煩,過兩日就來拜見老太太。”

老太太品味著姜氏的話,笑道:“這是哪裡的話……”

不說同意,也不說拒絕。

姜氏想著,該說的話都已說到,就不再往下說,又閒話了幾句,就道:“也不知四姑奶奶怎麼樣了……”

老太太順著她的話說起文夫人的近況。

姜氏道:“我看看她去,說起來,我也有日子沒見著她了。”

老太太猶豫了一瞬,吩咐秦媽媽送她去觀荷院。

錦蓮先去前頭報了信,姜氏與秦媽媽到時,文夫人穿戴整齊的坐在房 中等著,見姜氏,冷冷一笑,“大嫂可真是稀客!”

姜氏臉上就有些掛不住。

馮媽媽見狀,藉口上茶點,將一屋子的人都支了出去。

屋中無旁人在,文夫人再無顧忌,“大嫂今日來,又是有什 麼謀算? 是想毀茉兒閨譽,還是想離間她們之間的姐妹情誼,讓他們姐妹反目? ”

姜氏自己尋了個凳子坐下,“四姑奶奶這話從何說起?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文夫人語塞,這些事情兩人心知肚明,但挑明了,卻又說不清楚,何況那日在鳳仙樓,她們咬死了蘭茉從未離開過鳳仙樓,這時說是因為那事置氣,就是自己塌了自己的台……

思及此,她身上的汗一下子就出來了,蘭茉答應羅媽媽算計蘭芮,豈不是不打自招? 不知有沒有留下什 麼把柄……

她冷冷的看向姜氏:“大嫂說吧,這次要多少。”

姜氏笑了笑:“你大哥接了工部的生意做,進益不錯,四姑奶奶就不用擔心林姨娘那裡的湯藥銀子了。”

“工部的生意?”文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姜氏。 文家這些年,只剩下了一個空頭爵位,工部尚書婁青怎會看在眼中,還將生意交與長興侯府?

姜氏道:“婁大人的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是堂姐妹。”

言外之意,這生意是靠著安陸侯府才做成的。 文夫人恍然,難怪姜氏會捨棄她,為安陸侯府不惜陷害嫡親的外甥女……

姜氏見文夫人臉上陰晴不定,起身告辭,臨出門,回身道:“四姑奶奶放心罷,我今日來,是專程送茉兒的衣裳的。”

文夫人想再問,姜氏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她想了想,去了老太太那裡。

老太太見她,道:“你且安心養胎吧,這事自有我和千乘拿主意。”

蘭千乘方踏進二門,就見秦媽媽上前行禮,他不覺皺了皺眉。

這麼晚老太太還特意命人侯在這裡等他,肯定有事情,而且還是急事。

他點了點頭,轉頭就往勁松居,他步子太大,秦媽媽在後面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

門簾響動,老太太抬頭,看著兒子那張冷硬如刀刻的臉,笑著讓人搬了凳子,“在衙門吃過飯了沒有?”

蘭千乘下意識的就想點頭,話到嘴邊,又怕老太太擔心,就道:“謝母親關心,我在衙門吃過了。”

明明還未吃飯,卻偏要說吃了……

老太太心中泛酸,也不點破,道:“現在已經是亥時一刻了,吃過飯也該吃些宵夜……我的小廚房 還熬著一鍋老雞湯,我讓她們用雞湯煮一碗蘿蔔麵條來,你小時候最愛吃這蘿蔔麵條了。 ”又笑著吩咐錦蓮去廚房 。

提到小時候的事情,蘭千乘冷硬的下頜便比方才柔和了一些,“難為母親還記著。”

老太太笑了起來,眼中盡是慈愛。

秦媽媽見狀,讓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就說了蘭芮幾人在西郊騎射場撞見衛王一事,又說起姜氏將蘭茉的衣裳送了回來,“你看,安陸侯府送衣裳回來,是不是衛王的意思?依衛王今日與三丫頭說的那些話來看,似乎是誠心道謝的。還有,姜氏雖未明說,但話裡話外的都替安陸侯府表示了歉意。”

蘭千乘沉吟半晌,道:“京城進了蒙古奸細不假,但我懷疑那日刺殺衛王的,是另有其人……衛王似乎也有所察覺,他在皇上面前自動請命搜查奸細,肯定是想藉此查出是誰想害他……安陸侯府這時送衣裳回來,只怕也與這事有關,不管怎樣,沒了衣裳,他們也就沒有唯一的憑證,娘親暫且不去理會罷。”

老太太點了點頭,“只是,安陸侯府真的送帖子來,我這裡是見還是不見?安陸侯畢竟是胡貴妃的嫡親大哥,胡貴妃就是不在了,衛王與胡家的這層關係還在。”

蘭千乘想起早朝時皇上對衛王的讚許,便點了點頭,“若安陸侯真心致歉,咱們也沒必要端著不理,只是不可深交就是了。”



第五十章 尋找

蘭千乘在老太太房 中吃了雞湯蘿蔔麵條,這才起身告辭。 秦媽媽送出去,回來看著錦繡收拾完碗筷,打水給老太太絞了熱帕子,“今日奴婢又見了夏至。”

老太太眉目含笑:“你若是喜歡 ,就將話挑明了吧,她有心,正好全了你們兩人的情分,沒有心的話,你心中也好有個數目,免得日子久了生出感情 後再來傷心。 ”

秦媽媽笑著應了聲“是”,遲疑了一下,道:“奴婢聽她提了一句,說在騎射場時,胡二少爺托趙大財送了一包花樣子給二小姐呢!胡二少爺送花樣子,怎會送到騎射場去?他怎麼就知道二小姐去了騎射場?奴婢覺的蹊蹺,怕出事,思來想去還是覺的應該讓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眉頭一挑,“還有這事?”略一思忖,又道,“明日我問問四丫頭和六丫頭再說,你也仔細問一下跟去騎射場的人。”

自從文夫人有孕之後,蘭千乘一直歇在書房 。 他一進門,看見文夫人竟然坐在書案前,面色就沉了沉,“這麼晚了你不歇著,來這裡坐著幹什 麼? ”

文夫人頓時覺的手足無措,頓了一下,上前替蘭千乘解外袍,蘭千乘擋了一下,沒讓文夫人近身,文夫人僵立當場,眼中升騰起一層霧氣,幽幽的道:“老爺就這樣見不得妾身?”

“多年在軍中,不習慣而已,你想的太多了。”蘭千乘語帶凌厲,“說吧,什 麼事情? ”

接觸不多,文夫人對蘭千乘的性子還是有所了解,知道再不說來意,蘭千乘就要攆人了。 她咬了咬下唇,“茉兒再過幾月就要及笄了,也該為她的婚事考慮了……”她看了蘭千乘一眼,雖繃著臉,卻聽得認真,“今日聽茉兒說,她們在騎射場遇上了辦差事的衛王……老爺說過,安陸侯胡霆使出腌臢手段敗壞茉兒閨譽,就是為了將兩家綁在一處,妾身就想,與其和安陸侯府綁在一處,倒不如直接與衛王搭上關係……”

蘭千乘直視著文夫人,他萬萬沒想到她會生出這個念頭。

文夫人硬著頭皮往下說,“衛王素有才名,又謙順恭謹,深得皇上喜歡 ……”

蘭千乘打斷她:“衛王並非良人,你就歇了這心思吧,二丫頭心性怎樣,你還不知道?沒有八面玲瓏的本事,還是不要往皇家湊的好。聽說這些日子文家與胡家走的近,你自己當心些,別把自己繞了進去。還有二丫頭那裡,你也應當好好約束,不要一味的嬌慣,鳳仙樓的事情,不是她自己不守規矩隨便下樓,胡家又怎麼會有機可趁?”

他在指責自己沒有做好母親。

文夫人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蘭千乘道:“你走吧。”說著,已是進了里間。

自己永遠走不進他的心中去。

文夫人只覺的手足冰涼,呆滯了好一時,才緩緩的出門。

第二日蘭芮去勁松居問安後,老太太留了她說話,說的是姜氏送還蘭茉的衣裳的事情。

蘭芮早聽說姜氏昨日來過,卻不知是為這事,聽著很是吃了一驚,昨日在西郊騎射場安陸侯府的人還想拿這身衣裳做文章,怎麼才一會的功夫,又將衣裳送了回來?

老太太笑道:“你不用緊張,我說與你聽,就是想讓你知道鳳仙樓的事情過去了,讓你不必擔心。”

蘭芮一下子就明白了,夏至的話起了作用,她又一次賭對了,老太太雖未明著與她說安撫的話,但心中還是覺的愧疚的,不然也不會讓她“不必擔心” 。

她笑了起來,很是高興的樣子:“這可太好了,那日雖應付過去了,但二姐姐的衣裳一直在胡家手中,到底讓人覺的不安。”她一句也未提騎射場遭蘭茉設計的事情。

越是這樣,老太太就越覺的她懂事,不住的點頭,還留了她一起用午飯。

沒過兩日,安陸侯夫人果然遞了帖子上門做客,態度謙恭不說,還給每人備了一份厚禮,老太太的是兩株大小形態相差無幾的珊瑚盆景,文夫人的是一尊白玉觀音,蘭芮和蘭茉各得了一座慶春坊出了蜀繡屏風……

如此重的禮,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賓主相見甚歡,自然無人提及從前的種種不快。

安陸侯夫人走時,老太太讓秦媽媽開了庫房 ,比照安陸侯夫人來時帶的禮物備了回禮。

自開年後,北疆戰事一日緊似一日,西南各族也趁機作亂,戰敗的諜報不時從各處送回京城,朝中人心慌亂,局勢不穩,就有人提出延緩會試的時間,從二月延至三月,又從三月延至五月。 延遲會試時間​​,自大陳開國以來,還是第一次,京城聚集的應試舉子們各有猜測,一時間人心惶惶。

預備參加這次會試的蘭千舟也無法靜心讀書,收了吳夫人身邊的一個婢女做通房 。

蘭芮每隔五日要去一次西郊騎射場,從魯先生和冷先生的口中,總能聽到一些時局上的議論,她心中不免擔心。

也不知蘭淵在北疆的情形怎樣。

三月末,蘭千乘領命,再次執帥印征戰北疆。 這一次戰事吃緊,與他歷次去北疆又有不同,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景陽元年蘭道遠出征北疆的情形。

蘭家氣氛壓抑,老太太在勁松居設了佛堂,日日在佛前誦經。

閒暇時,蘭芮開始抄佛經。

傾巢之下無完卵,她真心的祈求蘭千乘能平安歸來。

如此情形下,文夫人不敢大意,沒心思理會蘭芮,只將蘭茉拘在身邊學習女紅。

北疆的情勢依舊急轉直下。

“三小姐。”玉桂挑簾進來,天氣漸漸轉熱,她走的急,額上浸出密密匝匝的一層細汗。

蘭芮將手中的狼毫擱在筆架上,抬頭問:“收成怎樣?”

現在是麥收時節,錢貴昨日告了假去通州查看收成,今日一早才回來,玉桂回家了一趟,就是打聽這事。

玉桂道:“因是頭一年,打井挖渠耽誤了灌溉的最佳時節,麥子因缺水產量不到別處的三成,這三成除去種子錢,僱人的工錢,以及攤派下來的稅賦,奴婢家的虧了八兩銀子,三小姐的,虧了二兩銀子……”一邊說就一邊去看蘭芮。

這樣的結果,蘭芮早料到了,但聽到虧損,還是不免失落了一下。 見玉桂看她,就笑道:“因打井挖渠誤了時節才虧的銀子,下一季水源齊備,收成自然就上去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說,不要將一時的盈虧放在心上。”

這個道理玉桂自然知道,她不過是擔心蘭芮責怪,聽蘭芮這樣說,笑著應下。

蘭芮提筆繼續抄寫佛經。

玉桂在旁磨墨,突然道:“是了,奴婢回來時,遇上官府的人四處張貼佈告尋人,奴婢看了一眼,佈告上的畫像像極三山庵的靜心師太。”

蘭芮聞言,執筆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一滴墨浸在了蘭萱上,漆黑的一團,在整齊的簪花小楷之間,突兀而扎眼。

玉桂見過靜心師太,但不知蘭淵的猜測,是以並未察覺蘭芮的異樣,繼續道:“三小姐你說,這靜心師太到底是什 麼人,怎麼官府會到處張貼佈告尋她? ”

蘭芮另換了一張紙,好一時,才道:“不知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五十一章 來人

抄好最後一頁佛經,蘭芮讓玉桂找出縫被子用的針線,一頁一頁仔細的將佛經裝訂好,用紫檀木匣裝好,捧著去了勁松居。

在夾道裡碰見行色匆匆的秦媽媽,秦媽媽挽著籃子,身上穿一件玫紅的雲錦褙子,一副出門的妝扮。

蘭芮覺的奇怪,老太太吃住在佛堂,秦媽媽一直在左右服侍,整整一個月連勁松居的大門都沒出過,這時急匆匆的又是去哪裡?

她笑著打招呼:“秦媽媽這是要出門?”

秦媽媽這才看見迎面站著蘭芮,微愣之後,笑著上前行禮,蘭芮避了開去。

夏至上前,行禮之後就去接秦媽媽手中的籃子。

秦媽媽已經將話與夏至挑明。 夏至雖與霜降一同進門,但又與霜降不同,她是父母雙亡後被叔叔賣入蘭家的,算是無依無靠,因此秦媽媽一說,她就答應了。 只是還未行正式的認親禮,蘭千乘便去了北疆,時機不對,認親禮的事情就耽擱了下來。

秦媽媽錯開身,沒將手中的籃子給夏至,與蘭芮說起話來:“老太太有些事交給奴婢去辦……三小姐這是去見老太太?”

“我抄了一篇《金剛經》,想送給祖母。”蘭芮看了看秦媽媽身後一個剛總角的丫頭,“媽媽出門辦事,怎只帶了一人?左右我這裡也無事,不如這樣,讓夏至跟著媽媽去吧……多一個人跑腿也是好的。”

秦媽媽連連擺手,“清風館的人本就不夠......三小姐快去吧,老太太就要去佛前誦經了。”

蘭芮笑著點頭,領著夏至先走了,心中卻暗暗納罕,平常她也會提供夏至與秦媽媽單獨相處的機會,秦媽媽也總是笑著受了,今日卻推辭……她回頭去看,秦媽媽的身影已經模糊。

蘭芮本是掐著時辰出門的,但與秦媽媽說話耽擱了,她到時,老太太已經進了佛堂,她只得在佛堂前的穿堂中侯著。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檀香,每次她來,總會覺的心境平和許多。

過了小半個時辰,錦蓮來報,說老太太讓她進去。

老太太頭上戴著掐絲鑲珠的黑絲絨抹額,手持佛珠,端端正正的坐在觀音像前的蒲團上。

蘭芮輕輕喚了聲“祖母”,徑直走到觀音像前上了一炷香,這才跪在另一隻蒲團上叩首。

老太太待她拜完,含笑的點了點頭,伸出手來,“扶我起來吧。”

蘭芮扶著老太太回了上房 ,待坐下,取出《金剛經》捧到老太太跟前,“孫女上次見祖母常看的佛經字太小,怕傷眼睛,就重新抄了一部,特意將字寫的大了些,祖母看看可覺的好?”

老太太接過攤開來看,果然比原來的看著清楚,便笑著拍了拍蘭芮的手:“難為你這般用心,時刻想著我這老婆子。”

兩人說著閒話,錦蓮急匆匆的撩簾進來,“老太太,宮裡來人了。”

蘭芮吃了一驚,側頭看了看老太太,只見老太太神色間盡是了然,似是早就知道一樣。 她察覺自​​己留在這裡妨礙了老太太問話,就起身告辭。

老太太沒留她,讓錦橙送她出去,待聽見腳步聲走遠,這才開口詢問:“來的是誰?”

錦蓮道:“是位四十上下的公公,說是姓梅,隨他同來的,還有安陸侯府的二少爺,不過二少爺來了也不坐下,去了觀荷院,說是要去看看大太太……兩人走的側門。”

不從中門進,這就是不願意大張旗鼓。

“我這就去見梅公公。”老太太點了點頭,又囑咐錦蓮,“這裡是內院,你注意一些,莫讓各房 的小姐去觀荷院附近,胡二少爺說是與咱們有親,但到底算不得正經的。 ”

錦蓮應聲而去。

梅公公看見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盅,笑著起身:“咱家與老太太自從慈寧宮一別,有日子沒見了……老太太精神奕奕,比起過年時,倒是越發的年輕了。”

老太太微微怔了一下,這位梅公公她見過,是太后跟前聽差的……她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太后身邊的人。

她笑著與梅公公寒暄。

說了一會兒話,梅公公就道:“太后最近總是會想起從前的故人,想老太太,想英蓮將軍……”一邊說著,一邊抬頭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微微笑著:“難得太后惦念。”

太后出自寧遠伯劉家,那時太后還未進宮,老太太還未嫁去忠州,兩人時常在一起做針線,只是後來物是人非,兩人的情誼早已不在。

梅公公皺了皺眉:“英蓮將軍還是沒有送信回來?”

到底還是為了這事而來。

老太太早有準備,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是啊……當年從北​​疆回來,拒了皇上的封賞,一句話不留就走了,這一走就是十多年……誰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她輕輕的拭了一下眼角,“也不怕公公笑話,為了她,我這些年沒少流淚。”

梅公公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老太太,見她不似作偽,就笑著安慰老太太:“倒是咱家唐突,引著老太太傷心……老太太只管放心,以英蓮將軍的本事,在哪裡日子都會過的極好。”

老太太不住的點頭。

上了觀荷院外的夾道,蘭芮突然止了步。

他怎麼會在這裡?

夏至奇怪,順著蘭芮的目光看去。

夾道的另一頭,站在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皮膚黝黑,身材提拔,身上穿著一件繡著雲紋的天青色直裰,臉上隱隱帶著笑意,似乎與三小姐相識。

她下意識的左右看了看,輕聲道:“三小姐,這……”

清風館就在觀荷院內,這條夾道是回清風館的必經之路,要避而不見,只得往回走。 只是彼此都看見了,再​​退回去,倒顯得小家子氣,蘭芮思慮間,迎了上去,福了福,“見過胡二少爺。”

胡愈笑著還了禮。

每次見著她,都是不一樣的感覺。 第一次在街上,囂張、霸道、目空一切,第二次是在護國寺後山,沉著、機敏、冷靜,而這一次,婉約內斂……

他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膚若凝脂、唇艷如花……從來不曾注意過,她竟生得如此美貌。

他避開目光,“護國寺後山的事情,多謝三小姐出手相助,在下一直想當面與三小姐致謝,只是一直沒機會。今日碰巧得見,一定要當面給三小姐說聲謝謝。”

想著當時的情形,蘭芮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胡二少爺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又與胡愈身後的一個小丫頭道,“這裡悶熱,莫要怠慢了客人,趕緊送客人回廳中吧。”

又與胡愈福了福,側身離去。



第五十二章 衛王

威武胡同拐角處停著一輛青油布馬車,樣子太過平常,停了整整一個時辰,過往行人誰也沒有停下腳步多看它一眼。 梅公公和胡愈從蘭家出來,各自登車,車行過青油布馬車時,車轅上坐著宛如雕塑般的白淨車夫一揚馬鞭,很快跟了上去。

三輛馬車,一前一後的出了威武胡同,穿過西城,拐進東城的水井胡同,在一座三進的青瓦粉牆宅子前停下,很快,宅門洞開,三輛馬車直接進了門內。

聽見大門落鎖的聲音,胡愈跳下車來,走到青油布馬車前,拱手道:“衛王殿下。”

衛王挑開車簾往外看了一下,見梅公公下車也往這邊來了,就點了點頭,下了車。

三人默默的去了廳中,待下人上茶後散去,衛王方才開口:“問出什 麼來了? ”

梅公公搖了搖頭,“老奴一提英蓮將軍,蘭老夫人就泣不成聲……依老奴看,蘭老夫人是真不知道英蓮將軍的下落。”

衛王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又去看胡愈。

胡愈也搖了搖頭,“小的這邊也是一無所獲。”

沉吟片刻,梅公公道:“當年英蓮將軍活捉了韃子將領阿泰,一時可謂風光​​無兩,中間到底出了什 麼事情,她才會拒了皇上的封賞,從此銷聲匿跡? 或許,只要解了這其中的結,英蓮將軍自動現身也說不定。 ”

“當年皇上費盡周折也沒有查明其中的緣由,時隔多年後,咱們再想接手去查,只怕更加不容易。”胡愈說著,看了衛王一眼,“殿下,是不是讓順天府將四處尋找的人收回來?找了兩日一點線索都沒有,英蓮將軍肯定早已不在京城。”

梅公公道:“遠水解不了近渴,英蓮將軍一時只怕找不到,要平復西南蠻夷,還得另想法子才是。”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朝中大臣本就不贊同啟用一個失蹤十多年的人,衛王一力主張,只是看出皇上是有意啟用蘭英蓮。 若是蘭英蓮出了岔子,衛王免不了得受牽連,這時找不到人,正是脫身的很好藉口。

衛王並不接話:“公公出宮的時間也不短了。”

梅公公一滯,衛王在慈寧宮長大,他算是看著這位幼年失母的王爺長大的,對其的脾性,梅公公還是知道些,聽得他如此說,知他是不高興了,便起身告辭。

梅公公一走,衛王冷峻的神色柔和了些:“胡延這些日子沒出去招惹是非?”

胡愈笑了笑:“大哥最近愛上武技,正想方設法尋找拳腳師傅。”

衛王目不轉瞬的注視著胡愈:“讀書也罷,習武也罷,有心上進就好,只有上進了,承爵後才能擔得起安陸侯府這個擔子​​。”

還是不信任。

胡愈神色坦然:“殿下說的是,大哥這樣用心,父親、母親無不歡喜。”

衛王微微一笑。

錦蓮進了佛堂,見老太太閉目在蒲團上誦經,頓了頓,轉身往外走。

“什 麼事? ”老太太睜開眼。

錦蓮止住腳步,恭聲道:“三小姐回清風館時,胡二少爺剛從大太太房 中出來,兩人沒有避開,到底撞上了。 ”

老太太顰眉,“不是讓你去看著點嗎?怎麼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在老太太灼灼的目光下,錦蓮不安起來:“三小姐先走一步,奴婢出去時,她已經上了觀荷院外的夾道……”

“兩人都說了些什 麼? ”

錦蓮道:“奴婢問過給胡二少爺引路的小丫頭,她說兩人問了好,胡二少爺就說感謝三小姐在護國寺後山出手相助,三小姐謙虛了兩句就離開了。”

到底還是個有分寸的,老太太神色微霽,“你去囑咐那個小丫頭兩句,讓她不要亂說。”

錦蓮應聲去了,她方走,錦橙來報:“大太太來了。”

老太太眉頭一挑,“引到我房 中去。 ”

文夫人小腹微凸,品紅的薄紗裙褂遮掩不住日漸變胖的身子,現出幾分臃腫來,她見老太太進來,趕緊起身行禮。

老太太讓錦橙扶住了,嗔道:“身子都這樣沉了,你還講那些虛禮做什 麼? 趕緊坐下吧。 ”兩人隔著黃花梨的小幾坐了,老太太就問起文夫人的飲食來。其實每日廚房 做了什 麼,都有人報到老太太跟前來,但她還是聽得十分的仔細。

說了一陣閒話,老太太屏退了屋中的下人。 她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文夫人有日子沒來勁松居了,今日來,肯定有事。

文夫人見沒人,笑了起來:“老太太,原來上次的事情是衛王發了話……媳婦一直就覺的奇怪,安陸侯夫人使了那許多的手段,怎麼會輕易就將衣裳送了回來?就是老爺用旁的法子遮掩過去了,可有衣裳在,安陸侯夫人時不時提一句,也足以讓咱們提心吊膽的。”眉眼中掩飾不住喜色。

這本來就在老太太的意料之中,她只是笑了笑,“這話是胡二少爺與你說的?”

文夫人點了點頭,“是啊,他剛才去觀荷院,我旁敲側擊的問他,他毫無隱瞞就說與我聽了,這孩子就是招人疼。”又嘆了一口氣,“到底是親戚。”

老太太想起了那日護國寺後山的事情,衛王與安陸侯世子關係生疏,卻與這位庶出的胡二少爺親近……這胡二少爺只怕不是個簡單的。 與其說是文夫人問出來的,倒不如說是他有意透露出這些信息的。

衛王插手,安陸侯夫人立刻將衣裳送了回來,是真心感謝三丫頭,還是鳳仙樓的事情是胡家自作主張,衛王並不知情?

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衛王從眾多皇子中脫穎而出,心思可見一斑,這樣心思縝密的,又怎會指使胡家使出那樣拙劣的手段?

老太太不接話,文夫人隱隱不快,想著來意,立刻打疊起笑容,“老太太,依媳婦拙見,衛王插手,肯定是另有緣由?”

“哦?”老太太抬頭。

文夫人又道:“老太太且想,那日上午衛王殿下方去過咱們家的騎射場,下午大嫂就替安陸侯夫人將衣裳送回來了,從前不知道這事是衛王插手辦的還不覺的有什 麼,可媳婦方才一聽這中間牽著衛王,就覺的,這時間未免太巧了些……”

老太太隱隱猜到文夫人的心思。

文夫人端起茶盅吃了一口:“衛王這樣百般保全茉兒的名聲,是不是……”說著,就去看老太太,她相信老太太肯定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可老太太神色平靜,沒一點了然或者欣喜。 她不免就有些失望。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五十三章 擔憂

文夫人遲疑了一下,終是說出了口:“衛王是不是於茉兒有意?”

老太太將青花茶盅重重的擱在了黃花梨小几上,斜眼看著文夫人:“這樣的話,豈能隨意亂說?外人都知保全二丫頭的名聲,你這做娘的卻說出敗壞她名聲話來。這句話傳出去,旁人會不會在心中問一句,衛王何時見過二丫頭?鳳仙樓的事情旁人或許還不會相信,若是再扯出衛王來,旁人是信還是不信?”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自有孕以來,老太太這還是頭一次沖她發火。 隔了一時,才訕訕的道:“媳婦這也是在家中說說。”

老太太目光從文夫人微凸的腹部掠過,頓了頓,聲音和緩了許多:“隔牆有耳,就是在家中,這樣的話也不能亂說。衛王插手,只是不憤胡家借他名義行事而已,你這樣硬是往兒女情長上想,只會徒增煩惱,貽笑大方。”又嘆了一口氣,“天家行事,幾時顧忌過兒女情長?”

“老太太的話媳婦也知道…...只是一時情急,所以才糊塗起來。”文夫人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臉色。

老太太看著,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心思我明白……等過幾日北疆有消息傳來,我就出門去拜拜客。”

文夫人詫異的抬頭,揣摩著老太太話裡的意思,只見老太太輕輕的笑了一下。

秦媽媽回來時,天已黑定,方走到勁松居門上,錦蓮就迎上來道:“老太太讓媽媽直接去佛堂。”

秦媽媽點了點頭,轉身去了佛堂。

老太太聽見動靜,立刻睜眼:“怎樣?”

秦媽媽掩了門,這才道:“奴婢走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庵堂,全都沒有叫靜心師太的……老太太你看,大小姐是不是離開京城了?”

“也許……”

晦暗的燈光下,老太太神色不明,秦媽媽依舊在她的眼中讀出了怨懟。

當年老太太將大小姐視若己出,待她比待大老爺還親,可她卻一聲不響的走了,連句話也不曾留。 這樣的打擊,還讓從小就與她感情 深厚的大老爺大病了一場,那樣剛強的一個人,差點為此丟了性命……

從此老太太就不願意別人提起她。

“老太太放心吧,咱們知道往庵堂裡尋,可還是沒有找到一點線索,那些人也就未必能找到。”

老太太冷哼了一聲:“找不到最好。既然走了,何必再出來讓人礙眼?!”

秦媽媽不敢接話,默默的倒了一盞茶捧到老太太手邊。

老太太接了,卻又放在手邊不吃,她抬頭看著秦媽媽,“你這幾日再出去幾趟,打聽打聽京城勳貴家適婚的少年,性情模樣都要心中有數。”

秦媽媽目露驚詫,老太太怎麼會在這當口議親?

老太太神色就有些凝重:“千乘去了北疆兩月,北疆的局勢卻越來越混亂……皇上大張旗鼓差人尋找英蓮,由此可見皇上對千乘已經失去信心,我心中雖不願意,可也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不然到時皇上遷怒,連個幫著千乘說話的人都沒有。”

沒想到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秦媽媽心頭一驚,鼓足勇氣勸道:“老太太,要不奴婢再去各處的庵堂走一走?再怎麼說,大小姐也是咱們蘭家的人……”

“這樣的話以後休要再提。”老太太冷冷的打斷她。

清風館內,玉桂一邊替蘭芮摘頭上釵環,一邊道:“魯先生方才帶話進來,說他有事離開半月,拳腳課暫時改成騎射課,讓三小姐好好跟著冷先生學習騎射,千萬不能因為他不在就有所怠慢。”

“離開?”蘭芮很是奇怪,上次她見著魯先生時,魯先生一個字都沒提過,“魯先生有沒有說因為什 麼事情? ”

玉桂道:“這個魯先生倒沒有說……魯先生應該還沒走,要不要奴婢使人去外院問問?”

蘭芮搖了搖頭。

魯先生要說,肯定早就說了,根本不用她問。

隔日又是去西郊騎射場的時間。

車出東角門,蘭芮就撩了車簾的一角往外看。 街面上人來人往,各司其事,與她往日出來時相比,沒有任何不同之處。

玉桂不是說,街上官府張貼佈告尋找靜心師太?

她回頭看了玉桂一眼,玉桂正低頭打絡子。

玉桂沒必要在這些事情上說謊,這樣看來,佈告肯定是撤了。

官府尋找靜心師太,到底所為何事? 靜心師太所擅長的,只有領兵打仗,難道北疆有事?

想著,她心中一悸,雖是初夏的天氣,可她卻覺的渾身冰涼,彷彿置身冰窖中……放下車簾,她問坐在杌凳上的玉桂,“大哥最近可有信送回來?”

玉桂停了手中的活,笑道:“大少爺半月前才送信回來報了平安,下一​​封信,再快也得五天后了。”

蘭淵隔二十天送一次信回來報平安。

這事蘭芮知道,可仍覺的心煩意亂,胡亂點了點頭,又問:“父親呢?有沒有送信回來?”

“好像上月送過一次信回來。”玉桂搖了搖頭,“要不,奴婢讓夏至去打聽打聽?”

“不用夏至,你去就是了,也不用去問勁松居的人,一會你只問一下趙大叔,看這幾日家中有沒有人從北疆回來。”

夏至去問,無非就是問秦媽媽,秦媽媽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了一輩子,什 麼樣的人都見過……她偶爾差遣一下夏至還可以,次數太多,秦媽媽心里肯定有自己的計較。

玉桂想明白其中的關鍵,很快應了下來。

歸家的馬車上,玉桂將方才打聽來的話說與蘭芮聽:“趙大叔說,馬廄裡的馬匹一個月沒有變過,肯定沒有人從北疆回來。”見蘭芮不明白,又解釋道,“從前有人回來,馬匹都是拴在馬廄裡的,就是立刻要趕回去,也要換一匹馬再走。”

或者,是自己多慮了。

蘭芮想了想,吩咐玉桂:“你與趙大叔說,讓他多留意一下。”

玉桂應下,見蘭芮不得舒展的眉頭,就勸道:“大老爺和大少爺一身本事,就是韃子攻城,也不能傷著他們一分一毫的。”

蘭芮笑笑。

蘭千乘身為主帥,即便沒有傷著一分一毫,也不代表就能全身而退。



第五十四章 管家

回到家中,方換上家常紗裙,就有老太太房 中的小丫頭來請蘭芮去勁松居。 蘭芮奇怪,老太太說她習武辛苦,讓她從西郊騎射場回來後不用再去勁松居問安,今日找她找的這樣急,莫不是有事情?

她與一旁的玉桂使了個眼色,玉桂會意,把小丫頭往外面拉:“三小姐還要換衣裳,姐姐在這裡也無事,不如隨我去穿堂吃一杯茶。是了,我方才從外面帶回一包油果子,甜而不膩,姐姐一定要去嚐嚐。”

那小丫頭不過是勁松居管掃灑的,臨時被秦媽媽分派了請人的差事,哪裡經見過這些? 玉桂一陣風似的就串著她出去了。

一會兒的功夫,玉桂迴轉,與蘭芮道:“三小姐不用擔心,老太太還請了大太太和二小姐,還有二房 三房 的太太小姐們。 ”

蘭芮一顆心落回腹中,點了點頭,抻平衣角往勁松居去。 到勁松居時,其餘人已經聚齊,除了老太太就只差她一人,她忙上前與各人見禮。

文夫人不悅的看了看她,斥道:“一點規矩都沒有,長輩派人來叫,也不知立刻出門,磨磨蹭蹭的,讓一屋子的長輩侯著你!”

“娘親教訓的是,讓長輩久候,是女兒的錯。”

蘭茉低著頭,不急不怒,自從在西郊騎射場她設法當眾將衣裳還給蘭茉後,文夫人待她的態度就又回到了原點。 她明白其中最本質的癥結所在,不再去強求,只做好本分,力求讓人挑不出錯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環視了眾人一眼,二房 的趙夫人和蘭芝依舊幸災樂禍,三房 的吳夫人低頭喫茶,蘭芸則憤憤不平,倒是蘭茉,靜靜的看著她,沒有一絲表情。

文夫人哼了一聲:“這也是在家中,你二嬸和三嬸不計較。”

蘭芮又應了聲“是”,從身後的玉桂手中接過一隻細藤條編成的筐子,交到文夫人身後侍立的杜仲手中:“母親愛吃甜食,女兒方才從西郊騎射場回來時,順路從外面的糕點鋪子帶了一筐回來,雖比不得家中做的精細,但味道與家中做的又有不同,母親正好換個口味。”

這糕點本來是她帶著一會兒給各房 送去的,文夫人責難她,她就提前拿出來了,一是讓人知道她的“孝心”,二是間接的告訴在坐的眾人她來遲的緣由。

文夫人面色沉了沉,可偏又發作不得。

蘭芮看在眼中,笑了笑,退到文夫人身後與蘭茉並肩站著。

趙夫人看了文夫人一眼,目光落在蘭芮身上,嗔道:“你這孩子,倒是個有心的,被冤枉了也不知辯解兩句。明明就是買糕點耽擱了,卻一聲不吭。”很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

如此情形下,文夫人再不開口,倒說不過去了,就淡淡的道:“以後遇上這樣的事情直說就是了,你說明了緣由,難道我還責怪你不成?”

直說,只怕又成了狡辯或者頂嘴。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不及說話,就看見秦媽媽攙扶著老太太進來了。

又是一番讓座見禮。

老太太坐定,看人都已經到齊,清了清嗓子,道:“我年紀漸漸大了,家中事務又繁雜,我管起來就覺的有些力不從心……你們願不願意替我分擔一些? ”

此言一出,眾人都覺的詫異,暗暗揣摩老太太的用意。

趙夫人盼著這一日盼了許久,率先開口:“我們做媳婦的,自然是願意替老太太分憂的。”老太太這時將管家的權利交出來,她只覺的是有天助,按照蘭家慣例是長房 當家,可文夫人有孕在身不宜操勞,再往下,自然就是輪到二房 了。

吳夫人心思都在三房 的子嗣上,根本無心往這上面湊合,只附和著應了聲,並沒表現出熱心來。

文夫人撫摸著自己的腹部,不屑的看了趙夫人一眼。 老太太待二房 怎樣,她心中有數,老太太就是今日將家中的鑰匙給了二房 ,那也不過暫時的權宜之計。

老太太將各人的反應看在眼中,這才道:“老大家的身懷六甲,斷沒有在這個時候使喚她的道理,老三潛心讀書,老三家的又要顧著老三的衣食起居,也騰不出手來經管家事,就只剩下老二家的……”她頓了頓,看見趙夫人臉上掩飾不住的喜色,不耐煩的別開頭,“沒管過的不知管家的辛苦,老二家的方接手,只怕也忙不過來……不如讓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姐妹三個分擔一下,等老二家的捋順了再說。”

眾人又是怔了怔。

在坐的有三房 主母,人手綽綽有餘,老太太怎麼會想起讓各房 小姐管家?

蘭芮悄悄看了眼蘭茉和蘭芝,看兩人臉上的驚詫之色並不亞於她,就知道兩人事先也不知情。

趙夫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讓蘭茉、蘭芮參與管家,兩人豈不是事事都要問文夫人拿主意,與文夫人直接管家有什 麼不同? 不過是說法不同罷了。

不管趙夫人如何不高興,老太太很快將這事定下。

“你們姐妹三個,有事情多多商議,自己拿的準的就自己做主,再有不懂的,才去問你們二嬸或者娘親。”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說蘭芮三人可以自己做主,不用事事聽從趙夫人的。

趙夫人自然聽出來了,她臉色越發的難看。

老太太視而不見,吩咐秦媽媽:“你一會就將下人的名冊、辦事的對牌、庫房 的鑰匙這些與老二家的和二丫頭幾個交接清楚。 ”

秦媽媽應下,轉身請趙夫人和蘭芮幾人去偏廳。

蘭茉落後幾步,嘟著嘴小聲與蘭芮道:“祖母又不將差事分派清楚,籠統的給了咱們,也不知誰揣鑰匙誰拿對牌,到時出了岔子,誰來負責? ”

能誰拿? 趙夫人是長輩,自然是她拿著。 可老太太說的明白,她們有做主的權利,就不算是協助趙夫人管家,不算協助,出了岔子,她們自然也得擔責任。 若是不想擔責任,就得時時刻刻留意趙夫人一舉一動。

老太太這樣做,無非就是讓她們監督趙夫人。

交接完,秦媽媽回去複命,老太太問:“鑰匙和對牌在誰手中?”

秦媽媽道:“二太太說幾位小姐年幼不懂事,就自己拿著了。”

“還是這樣沒有一點長進,我如何放心將家中事務交給她?虧得我也不是真要她挑大樑。”老太太面露疲態,“二丫頭、三丫頭和四丫頭都說什 麼了? ”

秦媽媽早料到老太太會問,因此記得很清楚,這時立刻就答道:“二太太拿著,四小姐是沒有話說的。倒是二小姐很不高興,說以後出了錯處誰來負責,二太太回說她是長輩,這點責任還擔得起,二小姐才沒做聲了。三小姐由始至終都沒對老太太的安排說什 麼,但仔細核對了對牌和鑰匙,還問清楚了各自的用處。 ”

老太太就點了點頭,沉思良久,方才喟然一嘆:“到頭來還是三丫頭是個頂事的。”

秦媽媽也笑了起來:“不怕老太太笑,奴婢從前看著三小姐就覺的膽顫心驚……哪知摔一回腿,三小姐竟然將從前的乖張性子全都改了……三小姐如今與誰都處的極好,倒成了幾個小姐中人緣最好的。所謂大徹大悟,可能就是指的三小姐這樣的吧。”

她又將文夫人方才責難蘭芮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揉了揉發疼的眉心,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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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報仇

從秦媽媽手裡接了名冊、鑰匙、對牌這些,趙夫人立刻吩咐自己的陪嫁盧媽媽,讓她將內宅里所有的管事媽媽叫到老太太平日處理家事的萬壽廳。

蘭芮一聽,就知道趙夫人急於想讓管事媽媽認新主子,新官上任著急見新下屬本沒什 麼錯,可秦媽媽方才沒提這茬,肯定老太太那裡另有安排。 再說,就是見管事媽媽,也該由老太太指派身邊的人帶著管事媽媽們來給她們磕頭才是,算是正式的交接,趙夫人這樣直接讓人叫管事媽媽來,大家都看著,萬一有一兩個不服氣的頂一兩句,她們是罰還是不罰? 不罰,難以服眾,罰,又都是老太太的人。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蘭茉,見她嘴角噙著一絲嘲諷,就知道她也想到了這一層。

“二嬸,是不是請秦媽媽走一趟?”

蘭茉聞言,扯了扯蘭芮的衣袖,見蘭芮看過來,就沖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雖是趙夫人提出來的,但這裡面還牽扯著她們三個,因此蘭芮避開蘭茉的目光,只去看趙夫人。

趙夫人回過味來,但當著幾個小輩,她不好改口,就道:“秦媽媽才走,咱們又去叫,只怕會耽誤了她在老太太跟前聽差。”目光一轉,落在了在一旁的錦橙身上,“錦橙姑娘隨馮媽媽走一趟吧。”

錦橙是老太太房 中才提上來頂替錦繡的一等大丫頭,她去也算是有了由頭,蘭芮不再言語。

管事媽媽們早已得到了消息,隨時準備著拜見新主子,因此一炷香的功夫,馮媽媽就來回話,說人已經聚齊。

趙夫人和蘭芮三人管家是老太太吩咐的,又有錦橙出面,管事媽媽們面上對幾人很是恭謹,一切都很順利。

從萬壽廳出來,趙夫人領著蘭芝回海棠院,蘭芮正猶豫著要不要去觀荷院見文夫人,就見杜仲立在廊坊下。

杜仲也見了她和蘭茉,迎上來施了一禮,笑​​道:“大太太說,請二小姐和三小姐去上房 。 ”

蘭茉就瞥​​了蘭芮一眼,當先走了。

蘭芮料到去文夫人那裡少不得又要吃排頭,她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果然,她方走到門上,就聽見蘭茉在與文夫人說剛才見管事媽媽們的事情。 見她進來,蘭茉掃了她一眼,不悅的道:“三妹妹來做什 麼? 怎麼不隨二嬸去海棠院? ”

文夫人靜靜的看著蘭芮,目光冰冷,沒有絲毫的熱度。

蘭芮不以為意,行禮之後道:“老太太點的是咱們和二嬸一同管家,二嬸是長輩,出了錯處擔的責任最多,可咱們也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不僅如此,還得落個能力有限的名聲,被人小瞧了去。”

蘭茉冷冷一笑:“我就說嘛,你明明不喜歡 二嬸,卻巴心巴肝的幫著她,原來是有原因的……是打定主意要傳出善於管家的名聲去呢! ”

文夫人審視著蘭芮,只見蘭芮眼瞼低垂,神色平靜,不急不躁,一副對蘭茉的冷嘲熱諷聽而不聞的樣子,這樣的沉著,有幾個還未及笄的閨秀能比得上? 看著看著,她想起了自己方才發難時蘭芮的應對,便覺的心驚。 片刻,她拍了拍蘭茉的手,止住了她再說,這才慢條斯理的道:“你方才做的對,只是你心中有想法,怎麼不與你二姐姐說一說?害她跟著著急。以後再遇上這樣的事情,不要將想法悶在心中,與我說,與你二姐姐說都可以,不然我們怎麼知道你心中所想?你要記住,姐妹同心,才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蘭芮點了點頭,“娘親說的是。”

文夫人又道:“我叫你們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家事上拿不准的,不要胡亂出頭,只管交給你二嬸處置就是了,她畢竟比你們年長,過的橋比你們走的路還多,凡事肯定比你們有主意。拿的準的,你們就自己處理了,無需再問,不然旁人看著,還覺的你們在家事上一點都不懂。”一番敦敦教誨,無非就是讓她們不要惹事上身,讓大房 跟著丟臉。

錦橙看著小丫頭們收拾了萬壽廳,這才往老太太房 中去,老太太見她,詳細的問起了方才的經過。

蘭芮回到清風館,夏至笑嘻嘻的迎上來,“楊桃姐姐來了,在穿堂中等了三小姐半天了。”

這幾月楊桃每次來清風館,都是因蘭淵有信送回來,她想著,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門簾響動,楊桃趕緊放下手中的茶盅,站起身來,“見過三小姐。”

蘭芮讓夏至出去守著門,自己在上首的高背椅上坐了,又示意楊桃坐下回話。

“大哥是不是有信送回來?”

楊桃搖了搖頭,“不是,不過三小姐不用著急,大少爺的信應該就在這幾日。”

“哦。”蘭芮很是失望,身子鬆懈下來,斜斜的靠在了椅背上,“你來找我,是不是望月齋有什 麼事情? ”

楊桃依舊搖頭,“奴婢著急見三小姐,是想告訴三小姐,安陸侯世子昨日驚了馬,從馬背上跌落,右腿摔斷了。”

“這倒是報應!”蘭芮冷笑著,突然心中一動,楊桃是怎麼得知的? 還專門來說與她聽。

楊桃笑了笑,解釋起來:“大少爺說,三小姐的腿不能平白受傷,玉桂的那一頓打也不是白捱的……”

果然是蘭淵做了手腳。 蘭芮想起他在玉桂受傷那日說的話,讓她不用擔心,說一切有他做主……只是後來他再沒提過,她就以為他當時只是為安慰她隨便說說的,沒想到他一直記著……

也不知他在北疆怎樣了……

她眼角慢慢的溢出了點點淚花。

楊桃看著,目光一閃,道:“大少爺通過人牙子,將四喜送進了安陸侯府,只是安陸侯世子對自己的坐騎看得極重,輕易不讓人靠近馬廄,四喜一直等到大少爺去北疆都沒有機會下手。直到昨日,安陸侯世子隨身的小廝病了,安陸侯世子臨時點了四喜去服侍,他才得了機會給安陸侯世子的馬下了一包'馬驚風'……”

四喜原來是管望月齋後院雜事的小廝,十歲的樣子,蘭芮見過幾次,等楊桃說完,她抬頭問:“四喜怎麼樣了?安陸侯世子摔傷了,胡家的人肯定會徹查身邊的人。”

楊桃笑了笑:“三小姐放心吧,'馬驚風'是魯先生配的,馬匹吃了,先是煩躁不安,兩個時辰後毒發身亡,再有經驗的獸醫來檢驗,也只以為是得了熱病致死的。而且,四喜當著人,至始至終都未接近過馬匹。”

想來這些事情大哥安排四喜去安陸侯府時就已經考慮周全了,蘭芮點了點頭,“如果可能,過一兩月就將四喜贖回來吧。”



第五十六章 急信

送走楊桃,蘭芮換了衣裳,倚在矮榻上靜靜的看書,翻了兩頁,銀鎖進來問:“三小姐,二太太身邊的翡翠姐姐送了棗泥糕來,奴婢該如何處置?”

“收下吧,將我今天帶回來的果子挑兩筐讓翡翠帶回去,別說是回禮,就說原本就要派人送過去的,只是還沒來得及送,她就來了,索性讓她帶回去。”

長輩送的糕點,肯定不能退回去。 但趙夫人此番送糕點來,有感謝她今日提醒的意思在裡面,但更多的是示好,所謂拿人手短,她這時收下了,以後處理家事與趙夫人意見相左時,到底不便說話。

銀鎖去了一刻鐘又進來稟報,回說果子翡翠帶回去了。

蘭芮點了點頭,低頭繼續看書。

一連幾日,蘭芮幾人都是和趙夫人在老太太房 中聚齊,然後再一起去萬壽廳處理家事。 家事繁雜,又人多主意多,每每有事,總要商量許久,比起一人主事,效率反而更低,蘭芮往往一整日的時間都泡在了萬壽廳。

上頭意見不一,下面辦事的管事們更是覺的苦不堪言,就是採買上的秦福喜,晚上也忍不住在秦媽媽跟前抱怨,“勁松居和觀荷院兩座小廚房 的食材一向是直接撥銀子給廚娘,讓她們自己看著買,可二太太一上來就拿小廚房 開刀,說如此一來,小廚房 就得單獨安排一個人出來買菜,白白浪費了人力,要將小廚房 的食材採買撥到大廚房 的採買上去。 這本沒什 麼,二太太當著家,她怎麼說我便怎麼安排。 可我這邊才安排下去,那邊二小姐就說不妥當,說再想節省,也不能拿老太太的小廚房 作伐子,非要依照原來的規矩行事。 二太太和三位小姐管家,老太太又沒有分個主次出來,我不知聽誰的好,夾在中間真是難做人! ”

秦媽媽嘆了一口氣,安慰道:“你就先忍一忍吧,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的,老太太自有主張。是了,四小姐肯定是向著二太太的,那三小姐怎麼說的?”

自家妻子是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人,秦福喜聽她說不會太久,自然相信,“三小姐說二太太的主意不錯,又說二小姐的話有道理,最後提議依照二太太的法子辦,只不過品質數量都要依照小廚房 廚娘列出的單子來採買,二太太和二小姐僵持不下,最後還是依了三小姐的提議行事。 ”

“沒想到三小姐居然能將兩邊說服……睡吧,明天還要早起。”秦媽媽滅了床前的落地南瓜燈,黑暗中,她不覺就笑了笑。

秦家有別於府中其他管事,沒有安在後巷中,而是佔了外院一角的三間房 子,老太太后來又吩咐建了圍牆將這三間房 隔開,建成了一個獨立的小院子。

秦家的小院,就在離二門一丈遠的地方。

秦媽媽躺下,迷迷糊糊間聽見“吱呀”門軸轉動的聲響,一個激靈就醒了,仔細一聽,聲音是從二門傳來的,她趕緊推醒身側的秦福喜。

秦福喜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做什 麼? ”

秦媽媽“噓”了聲,示意他聽外面的動靜。

夏夜寂靜,“吱呀”聲清晰悠長,傳的極遠。 秦福喜不禁回頭看了看秦媽媽,可惜漆黑一片,他看不清秦媽媽的表情,“二門亥時落鎖卯時開啟,這是哪個奴才膽大包天,竟然敢私自開啟二門?明日一定要查清楚,一頓板子打出去。”

說話的一會功夫,秦媽媽已經摸出火折子點燃了南瓜燈,昏黃燈​​光映照下,她眉間盡是焦灼不安。 她一邊穿衣裳,一邊道:“再大膽的,也不敢這時開啟二門,肯定是有要緊事……你先睡,我去勁松居看看,一會就回來。”

秦福喜又清醒了幾分,心下一思量,也覺的不可能是守門的底下人私自開啟二門,就點了點頭,支起身子看著秦媽媽急匆匆的出門去。

秦媽媽走到二門,果然看見二門洞開,正四處張望尋找看門的婆子,就瞧見錦蓮髮髻凌亂,裹著一件月白紗衣往這邊來,她趕緊迎上去,“你怎麼在這裡?”

錦蓮走的急,沒瞧見隱在暗處的秦媽媽,聞言嚇的往後縮了縮,看清是秦媽媽,立刻釋然:“原來是媽媽,我正要去尋媽媽呢……”

秦媽媽打斷她:“到底有什 麼事情? 竟然半夜開了二門。 ”

“大老爺派杜百威快馬加鞭送急信回來,守門的不敢耽擱,這才開的二門。”

杜百威可是大老爺的貼身侍衛……秦媽媽心中一驚,吩咐錦蓮守在這裡將二門鎖上,自己快步往勁松居去。

勁松居燈火通明,上房 門外守著的錦橙,一見秦媽媽就急忙打簾子將她往裡面迎。

老太太身上穿著潔白的繭綢中衣,擁被坐在床上,神情肅穆,目光直直的盯著手中淡紫的蘭萱,彷彿老僧入定一般,好半天動作表情都不曾變換。

秦媽媽快步上前,輕聲喚道:“老太太?”

老太太聞言,緩緩的抬頭,“來了?”又示意秦媽媽在床邊坐,待秦媽媽坐下,將手中的蘭萱遞到了秦媽媽手中。

秦媽媽不多言,雙手接過,仔細的讀了起來,看到最後,雙手止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怎麼會這樣?”

老太太慘然一笑:“到底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二門半夜開啟的事情,第二日一早就傳遍了內宅的各個院落。

蘭芮方梳洗過,預備去勁松居跟老太太問安,玉桂就匆匆進來,與她說起聽來的消息:“說是大老爺從北疆送信回來,守門的婆子不敢耽擱,連夜開門將信送到了勁松居。”

雖早就猜到幾分,可蘭芮聞言,腳下依舊滯了滯。

信在街上宵禁之後送達,又破例開了二門,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可見這封信極為緊急。

她到勁松居時,老太太還沒有起,眾人像往常一樣在穿堂等候。 只是,各人雖說笑著,卻都顯的有些心不在焉,眼底更是布上了一層倉惶之色。

顯然,都聽說了昨夜的事情。

過了一會,秦媽媽進來,笑著與眾人道:“老太太身子不舒服,想多躺一會,請二太太、三太太和各位小姐先回去,明日再來。”

眾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趙夫人掃了眾人一眼,笑道:“老太太身子不舒服,咱們做小輩的,理當到老太太跟前伺疾……”

“老太太只是身子疲累,不礙的,睡一覺就好了。”秦媽媽笑著打斷了趙夫人,話鋒一轉,又道,“這會該是管事媽媽來回話的時間了吧? ”

提到家事,趙夫人不再堅持,喚了蘭芮幾人往萬壽廳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五十七章 有信來

去萬壽廳處理了幾件家事,管事媽媽們就散了,蘭芮見一時沒有事,起身與趙夫人行禮告辭,誰知趙夫人也笑著起身,“我也要回去了,咱們一起走吧。”

“好啊。”蘭芮笑笑,答應的很痛快,心中卻明白,趙夫人喚她,肯定是想單獨與她說建冰窖的事情。 她回頭瞥見蘭茉一臉哂笑,就問:“二姐姐不一起走麼?”

蘭茉看了趙夫人一眼,起身挽了蘭芮的手臂:“自然是要走的。”

趙夫人不由氣惱,依舊笑著,不過笑容裡卻有幾分意味不明,“你們倒是姐妹情深。”說著話,當先就出了門。

四人在勁松居前的夾道上分了手。

玉桂不等趙夫人等走遠,就迫不及待的附在蘭芮的耳邊輕聲道:“三小姐,大少爺送信回來了。”

“當真?”

玉桂笑著點了點頭,將手中攥著的一個枚紅色的荷包捧到蘭芮手邊,“奴婢知道三小姐擔​​心大少爺,這幾日早晚都會去望月齋問一下,楊桃大概也看出三小姐在等著大少爺的信,因此慶和一接到大少爺派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信,她就立刻送到萬壽廳來了。”

天氣悶熱,又被玉桂攥在手心裡,荷包微微有些濕潤。

蘭芮接過,一刻不停的回了清風館,進門她就遣散了眾人,單留下玉桂服侍。 許是太過激動,荷包上最是簡單的蝴蝶結,她竟然解了三次才打開。

沒有信,只有滿滿的一荷包薔薇花瓣。

望著攤在雕花圓桌上的花瓣,玉桂怔了怔,“往常信就在荷包裡,今日怎麼會沒有?該不是楊桃拿錯了吧?”

楊桃行事穩重謹慎,怎麼可能拿錯?

蘭芮搖了搖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早已風乾的薔薇花瓣,突然心中一動,將丟在一旁的荷包撿回來,十指翻飛,迅速將荷包翻了過來。

果然,疊成拇指大小的信封粘在荷包內側。

玉桂笑了起來:“原來在這裡。”

蘭芮不語,用指甲挑開信封上的封泥,取出早已皺成一團的蘭萱。

信裡的內容和往常一樣,說一切都好,說邊關的趣事。

可蘭芮並沒有因此覺的鬆了一口氣,反而更加不安。

若是沒事,杜百威為何能半夜叩開二門?

若是沒事,一封報平安的普通家信為何要藏的如此隱蔽?

玉桂不知信上的內容,見蘭芮低頭沉思,立刻就覺的不好,可不敢胡亂插言,只悄悄的替蘭芮續了一盅茶。

片刻,蘭芮抬眸:“送信的人在哪裡?”

玉桂道:“因只送了一封信回來,不好在家中住,慶和就將人暫時安排在了西大街的迎客來,楊桃說三小姐寫好回信,交給她即可,她再讓慶和送到迎客來去。”

大哥遣回來送信的,肯定是身邊極得信任的人,這樣的人必定知道不少北疆的事情。

蘭芮沉思片刻,吩咐玉桂:“你去一趟望月齋,就說我有話要親自囑咐送信之人,後日讓慶和將人帶到西郊騎射場去。”後日又是她學習武技的日子。

玉桂遲疑著不動,“三小姐,這……老太太知道了,只怕會……”

她知道這樣做不妥當,可這些事情她不問清楚,如何能安心?

她堅定的點了點頭:“去吧,我知道分寸。”

“是。”玉桂到底還是轉身出去了,半個時辰後迴轉,與蘭芮回話,“楊桃先是不敢答應,後來奴婢就說三小姐要給大少爺帶幾盒驅蚊蟲的熏香,裡頭的用法一定要親自交代了才放心,楊桃這才答應了,說交給慶和去辦。”

慶和沒有跟去北疆,倒是方便不少。 蘭芮想著,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頭讓你娘幫著去綺園買些驅蚊的熏香,後日一併帶上。”

“奴婢省的。”玉桂頓了頓,又道,“奴婢回來時,看見錦橙送杜醫正去二門,奴婢就侯了一會,等錦橙回來與她說了一會話。錦橙說,老太太思慮過多,頭疼病又犯了。”

思慮過多……又讓蘭芮的心中添了一分不安。

“你有沒有問錦橙,杜醫正怎麼說的?留了方子沒有?”

“杜醫正說是積年的病症,沒有大礙,只要靜養幾日就會好起來……方子也留了,不過方子上都有哪些藥奴婢就沒問出來,想來錦橙也不清楚……三小姐,你要不要去勁松居伺疾?”

蘭芮搖了搖頭,老太太肯定不想被人打擾,不然不會讓秦媽媽阻止了趙夫人去伺疾。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使人去各房 傳話,免了眾人的晨昏定省。

蘭芮處理了家事,沒回清風館,而是去了勁松居。

錦蓮看見她來,一臉為難:“三小姐,老太太吃了藥才躺下,你看……”

蘭芮往上房 看了看,擔憂的問:“祖母可好些了?”

錦蓮道:“老太太吃了藥,已經好多了。”

“祖母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愧是太醫院的醫正,每次都藥到病除。”兩人說了幾句老太太的病情,確定老太太的確有所好轉,蘭芮就說起來意,“明日又到了去西郊騎射場習武的日子,可我又擔著管家的責任,兩頭都不敢耽擱,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來打擾祖母,想讓祖母幫著拿主意。”

錦蓮想著老太太每次說起三小姐都會露出欣慰的神色,就笑了起來,“杜醫正怕老太太不肯休息,特地在藥方裡下了一味安神的藥,老太太這會躺下,估計午飯前後才會醒……要不這樣,等老太太醒了,奴婢替三小姐在老太太跟前提一下,老太太有話示下,自然會差奴婢去清風館與三小姐說… …也省的三小姐來回的跑。”

蘭芮謝過錦蓮,回了清風館。 剛用過午飯,錦蓮就來了,“老太太說家事上還有二太太和二小姐、四小姐,讓三小姐只管放心的去騎射場,還讓奴婢帶話給三小姐,說習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讓三小姐不可荒廢了。”

其實結果早已在蘭芮預料之中,她聽了,並未覺的意外,笑著與錦蓮寒暄起來。 送走錦蓮,她又讓玉桂去一趟海棠院和水瀾館,她明日不能去萬壽廳處理家事,還得跟趙夫人、蘭茉和蘭芝三人說一聲才是。



第五十八章 詢問

雖安慰自己,有信送回來,那就表示大哥安然無恙,可蘭芮忍不住又想,從宣府到京城就是快馬加鞭不下鞍也得兩日,兩天裡什 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因此一夜輾轉反側,幾乎沒有合眼,梳洗時她見自己臉色不好,怕旁人看見詢問,破天荒的讓玉桂替她上了蜜粉。

去觀荷院和勁松居問過安,她才去二門乘車。

“三小姐,你先瞇一下眼,到了騎射場奴婢再叫你。”玉桂提議道。 昨晚是她上的夜,蘭芮沒睡好,她是最清楚不過。 見蘭芮沒有反對,從塌下拖出一隻大藤箱,取了一隻大迎枕替蘭芮墊在勁後。

許是太困,一閉眼,蘭芮竟然立刻就睡著了,直到玉桂喚她,她才驚醒過來。

“到了?”看玉桂點頭,她揉了揉太陽穴,撩簾跳下車。

聽見車馬的聲響,蔣婆子迎上來,行禮後喜笑顏開的道:“三小姐,魯先生已經來了,在馬廄裡,他讓三小姐來了就去馬廄裡。”

蘭芮並不知魯先生回來了,聞言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玉桂。

玉桂慌忙解釋:“奴婢昨日還問過外院的人,說魯先生沒有回來,想來是今日一早才回來的,回來後直接到了騎射場。”

蔣婆子在一旁聽出眉目,笑著說:“魯先生辰初的時候就來了,還牽著一匹馬。”

蘭芮聽著,微微頷首,打發了蔣婆子,轉身吩咐玉桂,“我這邊有霜降和夏至跟著,你就留在門房 侯著,慶和領著人一來,你將人領到擱兵器的屋子裡,然後立刻來回我。 ”

玉桂應下。

蘭芮不再多言,飛奔著往馬廄去。 她今日習武,專門穿了蔥白的湘綢窄裉衣褲,精幹利索,不似裙子那樣繁複,跑起來沒有一點妨礙。 又是在騎射場內,沒有外人,她根本用不著顧忌。

也只有在這騎射場內,她才能這樣率性而為。

魯先生身著他一貫喜愛的天青色袍子,站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前,用棕毛刷子仔細的替馬兒梳理鬃毛,神情專注,彷彿他眼前的不是一匹馬,而是一件稀世珍寶似的。

“魯先生?”蘭芮輕呼出口,聲音因激動微微顫抖著,不是魯先生離開了半月,她竟不知道自己如此掛念他。

魯先生聞言轉身,“來了?”

“魯先生什 麼時候回來的? 先生嫌回威武胡同麻煩,也該派人給我送個信,我也好早些過來……”蘭芮一邊說著,一邊過去,待走近,她不覺就怔了怔。魯先生身上長袍的前襟被利物刮破了幾處,彷彿是幾個張開的嘴巴,極為刺目,不僅如此,他身上還飄散著濃烈的汗酸味,一副許久不曾梳洗過的樣子,“先生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怎會弄成這副樣子? ”

魯先生淡淡一笑,渾不在意,“不過是覺的煩悶,去江南走了一遭,誰知路上遇上劫道宵小之徒,這才弄成這般模樣……”

蘭芮自是不相信。 她一身武技就是跟魯先生學的,魯先生的拳腳功夫如何,她比旁人清楚,幾個地痞流氓,豈能奈何他?

許久聽不到蘭芮說話,魯先生轉頭,只見她眉頭緊蹙,一言不發的盯著他。 早知道這些話不能搪塞她,只是,這些事情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想了想,斂了嘴角那抹無所謂的笑,神情肅穆,“你就不要再問了,我自會處理。”

蘭芮不語,這樣說來,肯定是有事,只是不想說與她知道罷了。 她不由自主的就聯想到了蘭千乘半夜送回的那封信。

“先生,你是不是去了宣府?”

魯先生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你這話從何說起?”

蘭芮就說了家中半夜洞開的二門以及大哥那封藏的非常隱秘的家信。

魯先生越聽,神色就越凝重,一點也不見平日的灑脫。 蘭芮看著,反而疑惑起來,看樣子魯先生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那他弄成這般回來,還言語迴避,又是因什 麼事情?

“替大哥送信回來的人還沒走,我趁今日來騎射場,將人叫到了騎射場,想問清楚……算算時間,也快到了。”

魯先生定了定神,看著蘭芮,目光閃爍,“能察覺不對勁,倒不枉費我平日的悉心栽培……去看看人來沒有,若是來了,直接叫到馬廄裡來。”

蘭芮搖了搖頭,“我已經吩咐下去,讓玉桂在門上守著,若是來…​​…”一句話還未說完,她就聽見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探頭出去看,果然是玉桂,她想了想,回頭與魯先生道,“先生,還是在兵器房 見送信之人吧? 上次衛王來,兵器房 裡臨時改制的屏風還沒有撤下來。 ”

魯先生深深看了蘭芮一眼,點了點頭。

蘭芮和魯先生在屏風裡頭坐下,這才讓慶和將人帶進來。

安置好,玉桂就衝慶和使了個眼色,兩人退了出去。

“見過蘭三小姐。”

一個聲音響起,洪亮雄渾,光聽聲音,蘭芮就猜到這人肯定是個錚錚鐵骨的軍士,而非尋常的小廝隨從。

“你坐下回話吧。”待那人坐下,蘭芮看了看魯先生,見魯先生微微頷首,示意她發問,她又才開口,“敢問壯士高姓大名,在宣府是做什 麼的? ”

那人大概沒料到蘭芮會問這個,愣了一下,“小的姓李名鐵,原是一名守城小卒,後來遇見蘭百戶蘭大人,便做了蘭大人身邊的侍衛。

侍衛,那就應該知道很多事情。

蘭芮整理了一下思緒,直言道:“大哥如今在宣府,可是一切都好?”

蘭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李鐵將早已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蘭大人到宣府,先留在鐘大人帳下,負責刺探敵情,因蘭大人屢立戰功,鐘大人便命蘭大人鎮守獨石,獨石易守難攻,以蘭大人的才能,鎮守獨石實在易如反掌。”

他應答的太過流利,蘭芮反而不相信,“若真是如李壯士說的這般,我也不會將李壯士請到這裡來……大哥在宣府到底如何,還望李壯士給一句實話。”她頓了頓,語聲凌厲,“宣府是北疆防禦的重鎮,而位於東路的獨石,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這樣的地方,又怎會是易守難攻的地方?”

李鐵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來時,慶和與他說過,蘭三小姐自幼習武,與一般的閨秀不同,他當時覺的,再不同,也還是養在深閨的小姐,對邊關軍事能知道多少? 他只要稍加註意,自然就能應對過去,因此並未放在心上,可是,聽著她咄咄逼人的話語,他才知太小看了她。

一旁的魯先生也是驚訝的看著蘭芮。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五十九章 局勢

思考太久更會讓人起疑,因此李鐵不敢多想,很快答道:“獨石地勢平緩,沒有天然屏障可依靠,的確是宣府最為難守的地方……可這是對旁人而言。蘭大人拳腳騎射無人能及,又熟讀兵書,對蘭大人來說,獨石真的就如小的所言——易守難攻,而且,蘭大人一去獨石,就命人鑿石頭改建原本低矮的土牆,又在牆頭增設礌石滾木,現在的城牆算不得銅牆鐵壁,可抵禦韃子進入毫無問題。小的說獨石是易守難攻的地方,並非虛言,還望蘭三小姐明鑑。”

獨石是怎樣的地方,蘭芮並不清楚,她方才認定李鐵說​​獨石“易守難攻”是撒謊,無非就是認定宣府地界上每一處都是要害。 此時聽李鐵說的頭頭是道,她一時分不清真假,便回頭去看魯先生。

魯先生略一沉吟,道:“戰場上要的是齊心協力,就是蘭淵有三頭六臂,他一人之力也擋不住韃子大軍。獨石人畜飲水,三分之二依靠貫穿獨石的獨石溪,另三分之一才是依靠城中的四眼水井,偏這獨石溪源頭在獨石北邊二十里外的櫻桃山,韃子圍城時只要切斷水源,城中飲水便是極大的問題。因此獨石難守,不是因城牆低矮,而是因水源匱乏,不敢在此大量駐軍。”

李鐵不知屏風內還有人,更不知這人對獨石的情形瞭如指掌,他聽著,不禁擦了一把額上的汗。

蘭芮雖猜到獨石難守,卻不知是如此難,她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大哥在宣府的情形如何,還請壯士直言。”

李鐵猶豫不決,他從軍那一日起,就知道違抗軍令的後果,臨行前,蘭大人命他不得對任何人吐露獨石的情形,尤其是蘭三小姐。 可這時若是不說,蘭三小姐勢必不會就此算了。

魯先生適時道:“今日咱們在這裡所說的話,絕不會傳到獨石去。”

李鐵知道,他是不得不說了,違抗軍令是死,得罪蘭三小姐,蘭三小姐只需在信中跟蘭大人言語幾句,他的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將心一橫,道:“小的臨行時,獨石已經斷水兩天了,不過好在蘭大人早有準備,圍著獨石溪建了一個五畝大小的蓄水池子,池中的水可以支撐人畜一個月的用水。韃子來攻打獨石,無非是想搶掠糧食以解飢荒,他們所帶糧草不多,十天攻不下獨石,肯定就會自行撤軍,所以獨石現在被圍困,可也算不得凶險。”他頓了頓,洪亮的聲音低了下去,“只是,蘭大人受了傷,右腿中了兩箭。”

“大哥如今怎樣了?傷得重不重?”

雖早有準備,可蘭芮還是驚的站起了身。

魯先生的後背也繃的筆直。

李鐵道:“沒有傷著筋骨,拔下箭頭後蘭大人就能下地行走。”

還好。 蘭芮籲了一口氣,輕輕的坐了回去,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手心後背全是汗。

聽得蘭淵無大礙,魯先生也是鬆懈了下來,皺眉問:“他是如何受傷的?”

李鐵道:“大人親自出城刺探敵情,沒防備,被幾個韃子兵發覺,這才受的傷……”

魯先生皺眉不語。

蘭芮雖傷心,但知道實情,比起先前在心中胡亂猜測已是安心不少,她想了想,道:“我讓人備幾貼傷藥,一會請李壯士與信一同帶回去給大哥……”提到信,她就想起蘭淵那封藏在薔薇花瓣中的信,難不成因為獨石被圍,他才會如此謹慎? 思及此,她又問:“除了獨石,李壯士可知其他地方的局勢如何?不知父親在大同的情形怎樣?”

李鐵猶疑了一瞬,想著既然已經開口,索性一起說了,“去年起韃子各部的牧草就陸續旱死,有的草場甚至成了荒漠,沒有牧草,韃子只得將牛羊全部宰殺,開始還好,可以吃宰殺的牛羊,如今牛羊吃盡,他們搶不到糧食就得餓肚子,因此各處的韃子攻城,都比往年更為凶悍……大同那邊的情形小的實在不知,只知大同東南的紫荊關守備薄弱,韃子夜襲時將守備楊雄大人割了首級,守軍敗逃,赤誠守軍效仿,守備彭忠被督軍就地正法……”

蘭芮越聽,就越覺的心驚,北疆的局勢,似乎比她想像的還不好。 韃子搶不到糧食就難逃餓死的命運,戰死與餓死,反正都是一個死字……韃子兵攻城時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須知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大哥還好,只要守住獨石便沒事,可父親統領北疆所有衛所,哪一處衛所出事,都是他指揮不力……

她想起了那封半夜叩開二門的信,裡面所寫的,是不是楊雄被割首的事情?

楊鐵許久沒有聽見屏風裡面的人說話,又道:“小的放心不下獨石的弟兄,蘭三小姐若是已經寫好回信,就請交與小的,小的好趕回獨石同弟兄們一起禦敵。”

蘭芮看了看魯先生,“先生可還有話要問?”見魯先生搖頭,她才道,“我這裡還有些傷藥要準備,請李壯士先回客棧,我一會就讓慶和給李壯士送過去。”

楊鐵抱拳應下,轉身離去。

直至聽不見腳步聲,蘭芮又才與魯先生道:“依先生看,北疆的局勢是不是極為凶險?”

魯先生沉默了好一時才開口:“北疆近百年戰事不斷,其中有幾次韃子都攻進了懷來,但還是被擊退,這次看著凶險,其實不然,韃子憑藉的是一股狠勁,可這股狠勁畢竟取代不了糧草,人尚且能支撐,可戰馬這樣的畜生沒有草料餵養,不出半月就瘦弱不堪……沒有戰馬,韃子可就是壯士斷腕,不足畏懼”

蘭芮聽著,輕輕的鬆了一口氣,起身道:“先生的話很有道理,我只知不要命的人可怕,倒沒去想戰馬也要草料餵養……我這就去差人備傷藥。”

蘭芮本想讓玉桂去,可一想,玉桂去買了傷藥還得讓慶和送到迎客來去,一來一回更耽擱時間,索性就直接讓慶和去買。

午飯時,慶和來回話,說李鐵已經走了。



第六十章 偶遇

一整日,除過詢問李鐵的那小半個時辰,魯先生一直都呆在馬廄裡,一會替棗紅馬梳理皮毛,一會打水清洗馬欄,一會替馬兒上飼草,到最後實在找不出事做,就坐在馬槽旁望著馬兒發呆,午飯也是蘭芮讓蔣婆子送到馬廄去的。

不僅蘭芮察覺他心中有事,就連玉桂也覺出了異樣,悄悄的囑咐送走李鐵回來復命的慶和,“魯先生今日只怕不打算回家中去住,你讓趙大叔送你回去一趟,替魯先生整理出幾件換洗的衣裳送來。”

蘭淵將慶和留下,本來就是讓他替蘭芮跑腿,辦一些內院丫頭不方便的事情,玉桂又是蘭芮身邊最得力的丫頭,她的吩咐,慶和沒有不應的,立刻就回了威武胡同。

果然如玉桂所料,蘭芮歸家時去見魯先生,魯先生只說要照顧馬兒,暫時不回威武胡同住。

蘭芮看了看那匹棗紅馬,問:“魯先生,它叫什麼名字? ”

魯先生嘴​​角往上翹了翹,眼底全是笑意,“它叫追風,它身形優美、性子純良、脾氣溫和,沒有比它更善解人意的。”

話語裡全是誇讚,可蘭芮聽來,總覺的魯先生說的不是馬,倒像是在說人。 她笑了笑,“雖說這裡有蔣媽媽照應,可先生住在這裡,到底不方便……”

不等蘭芮說完,魯先生便打斷了她,“這算得了什 麼? 在北疆時,什 麼樣的苦我沒吃過? 你且先回去吧,好容易找到追風,我再也不願意離開它半步。 ”說到最後,盡是悵然。

蘭芮不禁怔了怔,好一時才想起告辭。

西城所住的全是勳貴權臣,這里白日晚間都極為安靜,才申末街面上就已經人跡罕至,蘭芮一行所過之處都是暢通無阻,車行的速度比早晨去時快許多。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蘭芮在心中算了算時間,應該還沒有到威武胡同,她正想問,車外傳來趙大財的聲音,“三小姐,有一輛馬車停在路中間,我們過不去,是不是等他們走了咱們再走?”

蘭芮挑簾往外看了看,是一輛平頭黑漆錦幔的寬廂馬車,馬車的左右兩旁各立著一個穿著錦緞衣裳的婆子,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車駕。 她放下車簾,道:“你去問一下,看是怎麼回事,記得好好說話。”

“小的明白。”

不一時,車外傳來腳步聲,蘭芮耳力聰敏,立刻聽出不是趙大財,這人腳步聲輕快有力。 趙大財的腳步聲同樣有力,卻略顯粗重。

很快,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在下是安陸侯府的胡愈,姨娘的馬車車軲轆壞了,此時正在修,擋了蘭三小姐的道,還請蘭三小姐見諒。”

沒想到又會遇見胡愈,蘭芮心中詫異,但並沒有絲毫表露,她隔著車簾道:“胡二少爺客氣了,我又沒有急事,等一會有什 麼關係? 不知車軲轆修的怎樣了? 不然,我使人過去搭把手? ”

胡愈笑道:“蘭三小姐不必擔心,車軲轆很快就會修好……而且,先前去回話的車夫已經留下幫忙了。”

蘭芮突然想起,不知他口中的“姨娘”是不是他的生母文氏,若是,按理她應該去問安,文夫人一日是她的母親,文姨娘一日就是她的姨母……思及此,她便道:“不知前面車裡坐的可是三姨母?”

胡愈道:“正是。姨娘方才聽說是蘭三小姐的馬車,還念著,說從來沒有見過蘭三小姐。”

如此說來,文姨娘已經知道是她了,那就更不能不過去打招呼,蘭芮略一思忖,道:“我一直就想見一見三姨母,只是沒有機會,今日在這裡遇見,倒是巧了……我這就過去拜見三姨母。”

胡愈笑了起來,四下環視了一圈,沒見著有人經過,就道:“在下這就讓人去胡同兩頭守著,不讓那不知輕重的人闖進來。”話音一落,人已經走遠,須臾又轉回來,差跟隨而來的一個婆子擺了腳凳,這才道:“蘭三小姐請下車。”

蘭芮早已趁胡愈方才離開的功夫戴上了車內備著的帷帽。

待蘭芮被玉桂扶著款款下車,胡愈一見,不覺就起了好奇心,他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風馳而過,那樣的張揚跋扈,連京城勳貴家的少年都比不上,可她今日卻戴了帷帽下車,一言一行都與京城的閨秀毫無二致,藕荷色的妝花褙子、瑩白的漳紗百褶裙,全都襯托著她的婉約嫻靜……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與胡愈福了福,蘭芮這才緩步往胡家的馬車走,方到車前,車內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是芮兒吧,快上來。”

立刻就有一個跟車的婆子擺了腳凳。

蘭芮依言上車,在車轅上,她摘了帷帽交給玉桂,囑咐她就在車轅上等。

車內坐著一個滿目含笑的貴婦,一見她就道:“喲,真是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兒,來,別管那些虛禮,坐到我身邊來,讓我仔細瞧瞧。”一把將蘭芮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又命車內的婢女上茶果。

太過熱情,讓蘭芮很不適應,她微微笑著:“三姨母快別忙了,芮兒受不起。”

文姨娘聞言抬眸,直盯著蘭芮看,目光閃爍,“沒想到你會叫我姨母……只是,以後千萬別這麼叫了,旁人聽著,又不知會如何想。”

蘭芮微愣一下,笑道:“這裡又沒人……”不過到底沒有再稱文姨娘為“三姨母”。

兩人在車中閒話,文姨娘打量蘭芮,蘭芮也悄悄觀察著頭一次見面的文姨娘。

文姨娘說是文夫人的姐姐,可她那欺霜賽雪的肌膚,讓她看起來反而更顯年輕。 她上身穿著一件幽藍色滾了寬邊的比甲,腰間繫著一條同色的裙子,渾身上下,只戴著一隻鑲金的白玉鐲子,典雅又不張揚,只是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並沒有多餘的首飾……

不一會,就有婆子在車外回稟,說車軲轆已經修好。

文姨娘拉著蘭芮的手,很是惋惜:“好不容易相見,才沒說上兩句話,就又要分別了。不過以後只要有心,總會見著的。”

蘭芮應了聲“是”,告辭下車。

胡愈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等蘭芮戴上帷帽,這才迎上來,“姨娘本是去護國寺上香,回來的路上車軲轆卻壞了……多謝蘭三小姐,姨娘許久不曾這麼開心的與人說話了。”

蘭芮微微頷首,“胡二少爺言重了。”

兩人一同往蘭家的馬車走。

“聽說蘭三小姐的拳腳師傅魯先生回來了……不知蘭三小姐可知道他這些日子去了哪裡?”

蘭芮腳下一滯,很快恢復鎮定,淡淡的道:“魯先生本是灑脫之人,一年之中總會出去走一走的,說是要走遍大陳各地山河,想來這次也是……至於他到底去了哪裡,我也沒有問過,如果胡二少爺想知道,我下次問了,再說與胡二少爺聽吧。”

胡愈品味著蘭芮的話,看了看玉桂。

玉桂自是明白他是讓她迴避的意思,但只裝作不見,依舊攙扶著蘭芮往前走。

隨時帶在身邊的,估計是非常信任的人吧……

胡愈略一遲疑,又道:“衛王殿下全力追查英蓮將軍的行蹤……魯先生曾經是英蓮將軍的侍衛,他的行蹤,衛王殿下自是時刻關注著,蘭三小姐若是知道魯先生去了哪裡,請如實相告。”

魯先生還有這樣的身份?

而命人張榜追查“姑姑”的原來是衛王……

胡癒的話,足以讓蘭芮震驚,她吸了一口氣,努力將心中的驚異壓了下去。

現在想來,魯先生離開的時間,正好是玉桂說官府在街上張榜尋找“姑姑”的時候,而魯先生回來,又是這樣一副模樣……

她笑了起來,“既然衛王殿下懷疑魯先生知道姑姑的行蹤,我回去後立刻就差人去問,等問出來,一定告訴胡二少爺。”

胡愈鬆了一口氣。

好容易查出一個可能知道蘭英蓮行蹤的人,可這人卻不能帶回去訊問,且不說他與蘭英蓮的關係,就是他現在是深得蘭千乘信任的拳腳師傅,也不能輕易動他。

上了車,蘭芮一直沉默不語,這一日發生太多的事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需要好好調整一下思緒。

玉桂悄悄的打量著蘭芮,許久,才開了口:“三小姐,你真要將魯先生的行蹤說與胡二少爺知曉?”

蘭芮抬頭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玉桂低下頭去,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問過了老太太再作打算?奴婢只是覺的,這些事情牽涉太多,三小姐雖見識非凡,可到底經歷的太少……”

蘭芮沒有接口,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她真的覺的很累,前世與賤三鬥​​了兩年,這一世,上天還不打算讓她輕鬆,賜給了她一個莫測的身世,又賜給了她一個複雜的家庭,讓她每日都處於一團了亂麻之中……

見蘭芮不說話,玉桂就有些忐忑不安,吶吶的道:“奴婢方才逾越了,請三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蘭芮睜開眼,道:“一會我下了車,你就說我落了東西在騎射場,讓趙大叔再送你去一趟騎射場,將方才胡二少爺的話都說與魯先生聽。”

玉桂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很快應了聲“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第六十一章 降職

一進二門,蘭芮就察覺了異樣。 二門上的婆子一個個恭謹有禮,卻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更不像往日那樣,一句接一句在她跟前討巧。 門上的婆子消息最為靈通,她們如此行事,肯定是有緣故的。 只是不知是故意疏離她,還是家中有事,她們怕自己行差踏錯挨罰,這才不敢多言。

她並未多想,徑直回了清風館。

今日要見李鐵,蘭芮只帶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出門,在穿堂,銀鎖拉住夏至和霜降,笑道;“你們二人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三小姐這裡有我和綠枝呢。”

在前頭走的蘭芮聞言,回頭衝兩人點了點頭,夏至見了,立刻笑著說:“那就有勞銀鎖姐姐和綠枝姐姐了。”兩人就此止了步。

回到上房 ,綠枝拿來早已備好的衣裳,銀鎖接過,然後往淨房 的方向看了看。

綠枝知道,這是提醒她去絞帕子,她咬了咬下唇,低頭往門外走。

銀鎖待綠枝走遠,輕聲道:“三小姐,今日宮裡來人了。”

多事的時節,聽到宮中來人,蘭芮的心本能的就漏跳了一下,抬起頭來,“來的是誰?”

銀鎖抿了抿下唇,“這個奴婢不知,只聽人說是司禮監的公公,是來傳旨的,大老爺被降至正三品的中軍都督府僉事……”一面說著,一面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

到底還是出了事……

蘭芮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還知道什 麼? ”

銀鎖搖了搖頭,“接旨時奴婢不敢近前……奴婢從前在勁松居呆過,要不奴婢去那邊走一走,或者能再打聽出一些事來。”

“不用,家中出了事,你們幾個不要亂走,免得闖禍。”蘭芮突然想起來,又問,“傳旨的公公宣旨之後是立刻就走了,還是坐了一會?”

銀鎖想了想,“奴婢一直留意著動靜,好像是由老太太陪著坐了一會才走的。”

蘭芮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情形還不算糟糕。 司禮監的太監,哪一個都是人精,老太太留他說話,是想從他口中探聽消息,他自是心中明了,這樣的情形下他卻願意留下,看來蘭家在他心中還有一點分量。

銀鎖還欲說,卻瞧見門簾閃動,綠枝端著水進來了,她悄然閉了口。 宮裡來人的事情她們都知道,她支綠枝去打水,這才搶了這個在三小姐跟前表現的機會。

綠枝低頭絞帕子,嘴角噙著一抹不屑的冷笑,她進門時,將銀鎖的話聽了半截。 她和綠枝、雙燕三人最後來清風館,雖是二等丫頭,卻不如霜降、夏至兩個三等丫頭說的上話,更別說與在三小姐跟前服侍了七年的玉桂相比。 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她們在清風館的日子舉步維艱,誰都想尋找一個機會與三小姐表示衷心,可銀鎖卻不顧情誼,用這樣的手段支開她。

蘭芮擦了一把臉,立刻起身去勁松居。 早上她走時老太太身子才略微好轉,卻又遇著這樣大的事情,著急上火在所難免,不知病情有沒有加重。

遠遠看見她,錦橙迎上來,襝衽為禮。

“三小姐來了?”

她望了一眼正房 的方向,問:“祖母的病好些了嗎?”

錦橙神色黯然,“早晨起來吃了一碗蔬菜粥和兩隻什錦翡翠包,看著精神也好了,可……三小姐聽說了吧?”見蘭芮點頭,她又才道,“送走傳旨公公,老太太的病症似乎就加重了,午飯也只吃了幾口下去。”

蘭芮嘆了一口氣,暗暗祈禱老太太千萬不能就此病倒,這個家,還須得老太太來支撐。

她仔細的詢問了老太太的病情,正欲離去,看見秦媽媽從上房 出來,就迎了上去。

“秦媽媽……”

秦媽臉上沒有了平常一貫的笑容,佈著一層淡淡的青灰,她看了看蘭芮,問:“三小姐也不要太著急,萬事還有老太太和大太太做主呢。”

“媽媽,這到底是為什 麼? 父親還在陣前,皇上就……”蘭芮眼瞼低垂。

她知蘭千乘這次官職被降,與紫荊關失守有關,可秦媽媽提到這事,她一句都不問,倒讓人覺的奇怪。

秦媽媽道:“中軍都督府管轄幾個衛所失守,皇上這才動了怒……”

果然是因為這事,不過蘭芮很快留意到秦媽話和從李鐵那裡打聽來的事情有所出入,李鐵所言,只紫荊關因守備將軍楊雄被韃子割首而失守,其餘幾個衛所守兵還不及敗逃就被督軍將守將就地正法,而秦媽媽所說的,卻是有好幾個衛所失守……不知其餘幾個衛所是不是李鐵離開後才失守的,只是由此看來,事態比她想像的嚴峻。

“沒想到韃子這樣凶狠……”蘭芮語聲喃喃。

秦媽媽見她這般,只當她嚇著了,便道:“三小姐無需太過擔心,皇上雖降了大老爺的職,卻仍舊將人留在北疆主持大局,這裡面可能另有緣故……”

蘭芮點了點頭,“聽媽媽如此一說,我心安不少。”秦媽話不是空穴來風,可能是傳旨公公透露了什 麼信息也說不定,她頓了一下,“祖母已經歇著,我就不進去了,等祖母好一點後我再過來。”

秦媽媽目送蘭芮遠去,轉身回了上房 。

老太太倚在大靠背上,見她進來,問:“她都知道了?”

秦媽媽上前兩步,輕聲說:“傳旨公公突然來家,又當眾宣旨……清風館雙燕那幾個丫頭都留在家中,肯定是三小姐一回來就趕著告訴她。不過三小姐雖也受了驚嚇,但神色還算平靜,並沒有哭鬧,問了緣由,又問了老太太的身體,然後就回去了。”

老太太微微頷首,目光低垂了下去。

秦媽媽又道:“奴婢要不要請兩個擅長看婦科的大夫在外院侯著?奴婢聽連翹說,大太太自從接了旨之後,就一直以淚洗面……奴婢怕有個什 麼萬一,怕到時措手不及。 ”

“沒出息遇事還不如三丫頭鎮定。”老太太咬著牙哼了一聲,很是不耐煩的點了點頭,“你交給老2家的去辦吧,有事情穩住她,倒免得她生事。”

秦媽媽應下,快步出去了。

玉桂好容易趕在街上宵禁之前到家。

她一進門,蘭芮就將屋中的銀鎖、雙燕支了出去,迫不及待的問:“魯先生怎麼說?”

玉桂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道:“魯先生說他去了保定,就是去尋找追風,還說若是有人想知道,說與他聽也無妨。”

蘭芮自是不信,魯先生離開的時間太過巧合,而且魯先生回來後的言行太過反常。 可魯先生既然這樣說,那便是不怕衛王追查。

玉桂猶豫了一下,又道:“奴婢去騎射場時,發現騎射場外多了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

騎射場外一到天黑就人跡罕至,卻有人這時在外擺攤賣烤紅薯,顯然是為了監視魯先生。

蘭芮撫了一下額頭,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飯吧。”



第六十二章 探病

“家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娘親以淚洗面,三妹妹不說去勸一勸,卻在這裡記掛著一個下人吃不吃飯”隨著一聲冷哼,蘭茉怒氣匆匆的挑簾進來。

太過突然,蘭芮和玉桂俱是一愣,蘭芮率先反應過來:“二姐姐有話坐下說吧。”她越過蘭茉,目光落在她身後局促不安的雙燕身上,雙燕一直守在門外,想來蘭茉沒有聽見更多的話。

蘭茉哼了一聲,在高背椅上坐了。

玉桂上前行禮,然後拉著雙燕出去了。

蘭芮起身給蘭茉倒了一盅茶,輕輕的放在她的手邊:“我正想去看看娘親,不想二姐姐倒先來了。”

自從在前廳一同接了旨之後,蘭茉就心急如焚,一下午都坐立不安,想要與人商議一番,偏文夫人有孕在身,她怕勾起文夫人傷心,又不敢與文夫人說這些事情,好容易打聽到蘭芮回了家,便匆匆過來了。

因此聽得這話,她臉色緩和了些,“三妹妹,這可怎麼辦?”話才出口,眼淚卻已經像洶湧的泉水一般湧了出來。

看來是嚇的不輕。

蘭芮嘆了一口氣,遞上錦帕,道:“二姐姐不要著急上火,情況還並不算太糟糕……”她將方才從秦媽媽那裡打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蘭茉依舊低低的抽泣,許久才扁著嘴道:“這些我也聽馮媽媽說了……可這畢竟是猜測,作不得準……”

蘭芮突然生出無力感,她不擅長勸慰人,再說她心中也存了事情,根本沒心情去安慰哭訴的蘭茉。

“咱們都這樣著急,還不知娘親那裡怎麼樣了……趁時辰還早,二姐姐和我過去陪娘親說一會話吧。”

蘭茉順從的點了點頭。

到觀荷院,連翹看著兩人過來,立刻去上房 稟報,出來一臉歉意的與蘭芮說:“大太太說嫌吵,只讓二小姐進去……”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

蘭茉聽了,回頭拉了拉蘭芮的手,“既然這樣,那我就進去了。”

蘭芮無所謂的笑笑,轉身離去。 她來文夫人房 中探望,只是想做到讓人挑不出禮來,既然文夫人不願見她,她也樂得輕鬆。

雙燕跟在她身後,很是不平,“方才二小姐斥責三小姐不來探望大太太,這時大太太不讓進,二小姐卻連一句話都沒有”

蘭芮回頭看了她一眼。

綠枝就扯了扯她的衣袖。

隔日,老太太病情有所好轉,眾人問安時,她讓人在屋中另擺了一桌,留了眾人用早點。

蘭芮夾著一隻五香茄餅,小口小口的輕輕咬著,只是心思完全不在茄餅上,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老太太。

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大紅的掐金牡丹褙子,紅艷豔的一團,看著就讓人覺的喜氣四溢,在加上她臉上由始至終掛著的風輕雲淡的笑容,就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妙用。

她又看了看同桌之人,俱安靜的用飯,就連昨日不知所措的蘭茉,此時也靜靜的喝著粥。

顯然,大家看到老太太如此不在意,都覺的安了心。

她又夾了一隻白面饅頭,低頭認真的吃著。

老太太擱了筷子,環視一下眾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碗筷撤了下去,老太太就道:“聖意難測,與其惶惶不可終日,倒不如安心過日子……你們回去後,該做什 麼做什 麼,不要亂了分寸。 ”

趙夫人接口就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媳婦這就帶著幾個小輩去萬壽廳處理家事。”

老太太點了點頭。

蘭芮幾人正要起身告辭,錦蓮就進來了,手中捧著一張拜帖,“安陸侯夫人聽說老太太病了,特地來探望老太太,這時人已經在門外了。 ”

自從長興侯夫人姜氏將蘭茉的衣裳送回來之後,安陸侯胡家和蘭家就有了些來往,但也僅限於節日互相送一份禮物,還遠遠沒有到相互探病的程度。 而安陸侯夫人選在蘭千乘降職第二日探病,其中用意很是值得斟酌。

屋中眾人都有一番思量。

老太太接過拜帖,翻了翻,吩咐趙夫人:“你趕緊去二門將人迎到湖中心的花廳去,我換了衣裳馬上過去。”

趙夫人微微怔愣之後,喜的一張嘴都合不上,應了聲“是”,拉著蘭芝就出去了。 家中來了貴客,從來都是老太太和文夫人相陪,今日老太太將迎客的差事給了她,若能藉此與安陸侯府搭上話,那許多事情就好辦多了……

出了勁松居,她示意身後的翡翠、珍珠兩個落後兩步,然後囑咐蘭芝:“這是難得的機會,一會你可要好好的表現……”

老太太待趙夫人出了門,又道:“你們先回去吧。記得約束好自己院中的下人,不要亂走失了禮。”說著話,她的目光落在了蘭芮身上,“三丫頭先回去換一件衣裳,然後來勁松居,陪我去見客人。”

蘭芮笑著應下。

蘭茉聽了,一臉希冀的去看老太太,可老太太目光一刻也不曾在她臉上停留,她神色一黯,咬著下唇跟在眾人身後出了門。

換罷衣裳,蘭芮立刻就回了勁松居。

上身穿著一件蔥綠的軟稠儒衣,腰間繫著一條雪白的漳紗百褶裙,鮮嫩的顏色,將她襯託的亭亭玉立。 漆黑的頭髮綰了一個高髻,髮髻旁恰到好處的插了一根蓮花頭的白玉簪子,簡潔而大方。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去了陽明湖中心的花廳。 陽明湖是人力挖掘出來的,當時挖掘時,在中間留了一座一畝大小的小島,島上建了一間院子,用一條甬道與內院相連。 只是湖風吹上來,屋內冬冷夏涼,冬天便無人來此,只夏天時偶爾用來接待貴客。

蘭芮還是頭一次來,她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後,一副恭順的模樣,可卻沒有因此錯過沿途的景緻。

花廳中,趙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楊氏相談甚歡。

瞧見老太太進門,楊氏站起身迎了上來,“我本來是來探病的,卻累老太太專門出來陪客,倒是我的不是了……”很是不安的樣子。

老太太笑了起來,“難為夫人記掛……吃了杜醫正的藥,已經大好了,出來走一走不礙的。”

楊氏仔細看了看老太太,神清氣爽,的確不像是抱病在身的樣子。

蘭芮上前見了禮。

溫柔而婉約。

不是第一次相見,可楊氏還是有些吃驚,但吃驚之色只是一閃,便笑著誇讚,“三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蘭芮微微笑著,一隻低垂的頭往上揚了揚,待看清楊氏身側的人,她不覺呆了呆。

沒想到文姨娘也來了。

文姨娘見蘭芮看她,便沖她笑了笑,蘭芮回了一禮。

那邊老太太和楊氏已經重新落座,文姨娘見狀,不及說話就匆匆走到楊氏身後站著,舉手投足間全透著恭謹。

楊氏與老太太道:“這是府中的文姨娘……”老太太衝文姨娘點了點頭,楊氏又道,“既然來了,你就代我去看看文夫人吧。”

文姨娘應下。

老太太笑了笑,點了蘭芮領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9 11:10 A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閒聊

蘭芮不覺間就想起了昨日告別時文姨娘說過的話。

她說,只要有心,總會見著的。

不知今日的見面,是不是有心之舉?

一出門,文姨娘就一臉歉意的笑道:“大熱的天,還勞煩三小姐替我引路,我這心裡真是過意不去......”典型的應酬,恰到好處的笑容下有著淡淡的疏離。

蘭芮聽出文姨娘不想提昨日相見的事情,就順著她的話說:“姨娘這話說的……姨娘是客人,我是主人,主人照顧客人是理所應當的,若是照顧不周,還望姨娘見諒。”

她一邊說著,一邊側頭看了看文姨娘身後的兩個婢女,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舉止從容大方,沒有一點婢女該有的低眉順目。

兩人察覺蘭芮在打量她們,雙雙屈膝行禮問安。

蘭芮讓玉桂一人給了一對銀錁子。 這些東西時常要用,她出門時總會讓人備一些帶著。

兩人收下,笑著道了謝。 沒有因得了賞賜就歡天喜地,也沒有因是不足一兩的銀錁子就失望,很有幾分榮辱不驚的樣子。

文姨娘看著,笑了起來:“這是紫菱和紫荷,兩人都是極為聰慧的,要不是我再三的跟夫人求,夫人還捨不得把她們撥給我呢。”

蘭芮聽出了言外之意——紫菱和紫荷是安陸侯夫人楊氏的人。 妻妾之間,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她會意一笑。

“原來兩位姐姐在侯爺夫人身邊服侍過,我就說嘛,兩位姐姐看著就與旁人不一樣。”

紫菱微微笑著,紫荷臉上飛起一團紅暈。

好話誰都願意聽。

蘭芮笑笑,轉頭吩咐玉桂:“請兩位姐姐去清風館喫茶。”

紫菱和紫荷連忙謝絕。

蘭芮嗔道:“兩位姐姐難道是怕我怠慢了姨娘……”

再拒絕,就成了不信任,據說這位很是彪悍,拂了她的好意……

兩人面露猶疑。

玉桂趁機上前挽住了兩人的手臂。

兩人順勢就跟玉桂去了。

兩人走遠,文姨娘拉起蘭芮的手拍了拍,似讚許又似感謝,頗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蘭芮支開兩人,是想將魯先生的行蹤說與文姨娘,讓其轉告胡愈。 只有衛王覺的魯先生這條線查不出所以然,才會撤走騎射場外的烤紅薯攤子。 但話到嘴邊,她卻遲疑了,不知道文姨娘知不知道這些事情,若是不知道,貿然說與她聽就很是不妥。

她到底沒有說,她相信胡愈想知道,肯定會尋找機會來問她。

兩人一路說著天氣、景緻之類的閒話,很快就到了觀荷院。

早有人去與文夫人報了信,因此她們才踏進院門,馮媽媽就迎了上來。

一路寒暄著進了廳中。

文夫人已經捧著凸起的肚子坐在上首侯著,她看見文姨娘,就要起身,文姨娘已是趕上前去,“四妹妹身子沉,快別起來,當心動了胎氣。 ”

文夫人拉著文姨娘一同坐下,“自姐姐去了安陸侯府,咱們姐妹就再沒有見過,算算也有十七年了,姐姐這些年過的好麼?”

文姨娘眼中含淚,頻頻的點頭:“雖比不上妹妹的福氣,但侯爺和夫人待我還算不錯……”

文夫人眼中也泛起點點淚花。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了從前在閨中的日子,同為庶出的女兒,在嫡母跟戰戰兢兢的度日,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嫡母……後來各自出嫁,鮮少聯繫。

蘭芮自行站在了不被注意的地方。

文姨娘用錦帕拭了眼角,這才露出一個笑容,看著文夫人的肚子:“五個月了吧?”

文夫人立刻開心起來,撫摸著肚子,笑道:“是啊。也不知像了誰,還沒出生就開始折騰我,這五個月我就沒一刻安生過。”

雖是抱怨的話,可讓人聽著,卻是掩飾不住的甜蜜。

“自然是像蘭大人。”文姨娘笑著,眼底露出淡淡的黯然來,同為庶女,可兩人如今的身份卻是雲泥之別。

文夫人又想起了前途未卜的丈夫,笑容就有些勉強。

文姨娘的失落轉瞬即逝,她見文夫人情緒低落,猜出幾分緣由,掃了一眼屋中之人,壓低聲音道:“妹妹無需擔心,我聽侯爺說這次皇上降蘭大人的官職只是為了堵都察院那幫御史的嘴,等蘭大人在北疆立了功,自然會官復原職的。”

文夫人雙眼一亮:“姐姐,侯爺還說了些什 麼? ”

文姨娘就笑笑:“侯爺從不在我跟前談論政事……這些話也是他無意提起的。”

想起文姨娘妾室的身份,​​文夫人只得做罷,不過有了這話,她懸著的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正好蘭茉進來了,兩人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頭。

文姨娘從袖袋中取出兩隻梅花圖案的赤金鐲子,給了蘭芮和蘭茉一人一隻做見面禮。

蘭芮掂了掂,少說也有五兩,她不由自主又看向文姨娘的髮髻,還是只插了昨日那根白玉簪子。

看來她只是喜歡 素淡的妝扮。

蘭茉並未將文姨娘看在眼中,上前見了禮,便退到蘭芮身旁,再無多餘的話。

又說了一會話,老太太打發人來請,說讓幾人去湖心的花廳用飯。

紫菱和紫荷等在清風館外的夾道上,看見幾人過來,很快迎了上來。

蘭芮落後幾步,壓低聲音問玉桂:“她們怎麼會在這裡?”

玉桂悄聲道:“奴婢雖一再挽留,可她們只坐了一會,就說怕文姨娘有事時找不著人,要去觀荷院找文姨娘……奴婢就說,主子們說話用不著在近前服侍,就是過去了也只能在外候著,她們就說不如在方才分手的地方等。”

蘭芮點了點頭,看已經落下好一段路,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飯後,安陸侯夫人楊氏又坐了一陣,這才起身告辭。

老太太讓趙夫人和蘭芮去送客。

趙夫人跟在楊氏身側,一句接一句的湊趣,惹的楊氏笑聲不斷。

文姨娘與蘭芮落在後面。

文姨娘突然道:“聽說三小姐隔幾日就要去騎射場習武?”

蘭芮一驚,抬頭看向文姨娘,只見她就是一副閒聊樣子。 想了想,她才道:“我每隔五日去一趟。”

文姨娘笑笑:“三小姐師從何人?是不是與大少爺一樣,都是跟隨魯先生習武?”

蘭芮越發的肯定,文姨娘挑起這個話頭就是要問魯先生的行蹤。 只是她實在不明白,方才她支開紫菱和紫荷,文姨娘一句不說,現在前後左右都是人的時候,文姨娘卻打起啞謎來。

想到魯先生並不在意,她便索性說了出來:“正是。不過魯先生前段時間有事去了保定一趟,我的拳腳功夫也就耽擱了一陣。”

文姨娘笑的燦爛:“三小姐底子厚,耽擱十天半個月也不怕……”



第六十四章 無事

來蘭家接安陸侯夫人楊氏的是胡愈。

他正指揮婆子擺長凳、換車中降暑的冰盆,細心而周到。

蘭芮看著,很是吃了一驚,按說,這些事情應該是跟車出門的管事所做的……看他熟練的樣子,應該不是頭一回做這些事。

不過很快又釋然,身為庶子,在嫡母跟前不用些心思又怎麼行?

她側頭看了一眼文姨娘,只見她眉宇間沒有一點異色,彷彿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胡愈囑咐完跟車的婆子,轉身請楊氏上車,卻瞧見蘭芮站在花團錦簇中相送的女子當中,微微怔愣一下,旋即笑了起來。

蘭芮微微頷首示意。

看他吃驚的表情,應該並不知自己會來此。

楊氏等人登車離去,趙夫人和蘭芮一同​​往回走。

趙夫人瞄了一眼蘭芮,笑道:“你認識胡二少爺?”

蘭芮淡淡的道:“見過兩次,說不上認識,一次是跌馬那次,一次是前些日子在家中遇上過一次。”她不喜歡 趙夫人的語氣,狀是不經意,可任誰也能聽出其中的刺探之意。

這兩次,趙夫人自然有所耳聞,她笑笑,再不說話,只低頭想起心事來。

有鳳仙樓的事情,文夫人對楊氏有說不出的厭惡,待楊氏離開,她皺著眉頭問:“昨日皇上才下旨降了老爺的職,安陸侯夫人今日就登門… …媳婦覺的,這裡面肯定有緣由,不然胡家怎麼會這樣好心來探病?”

老太太神情淡漠,“胡家一心想與咱們蘭家交好,這時正是機會。”

文夫人立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來,喜道:“安陸侯一貫圓滑,他這時讓楊氏來探病,肯定是窺探了聖意……這樣說來,老爺這次肯定無事。 ”

老太太點了點頭,“千乘在軍中的地位,一時是無可取代的,你就安心的養胎吧,不用操心這些事情。”

文夫人連連點頭,“媳婦知道了。”

老太太讓馮媽媽攙著她回觀荷院歇息,自己則上了回勁松居的夾道。

“你覺的,英蓮會去哪裡?”

秦媽媽吃驚的看著老太太,方才老太太在廳中與安陸侯夫人品茶,兩人到底說了什 麼,以至於這麼多年來老太太第一次關心大小姐的行蹤?

“大小姐出家為尼,無論是掛單還是雲遊,總是會與庵堂有關,只要順著這條線一直查下去,應該能查出一點眉目。”

老太太沒有再說話,及至回房 換了衣裳,她又才道:“你請一個精通畫人像的畫師來家,讓他依著你的描述會十張英蓮的畫像,再從莊子上挑十對信得過的管事夫婦,讓他們扮成信徒,依照畫像從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去尋找,務必將人找出來。你與他們說清楚,找到人的,賞銀百兩,不知輕重胡言亂語的,連同孩子亂棍打出去。”

秦媽媽應下,想了想,道:“大小姐武藝了得,奴婢怕管事的就算見了她,也不能將人帶回來。”

老太太面色微沉,“你讓他們記住,見了英蓮旁的不用說,只告訴她,千乘的仕途攥在她的手中,是官復原職還是丟官下獄,全在她一念之間。”

秦媽媽目露驚駭。

老太太一貫信任秦媽媽,見狀也不瞞她,“楊氏今日來此,就是為了告訴我,皇上之所以降千乘的職,是惱咱們大敵當前卻是故意隱瞞英蓮的行蹤… …我昨日聽了那內侍的話,當時就覺的千乘這次降職蹊蹺,今日再聽楊氏的話,就由不得我不信。”

秦媽媽就有些不解:“胡家與咱們交情不深,又因著鳳仙樓的事情心中有芥蒂,可安陸侯為何上門來與咱們說這些辛密的事情?”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負責尋人的可是衛王,衛王當初攬下尋人的差事,如今卻找不到人,衛王在皇上心中,也會落得個無能的印象……再說,蘭家的名號還有幾分價值,胡家示好,不外乎是想將鳳仙樓的事情抹過去。”

秦媽媽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奴婢這就去辦。”言罷,就撩簾出去了。

老太太閉上眼,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那年自懷了身子後,就在陪嫁的丫頭中挑了最為喜歡 的慧心做通房 ,沒兩個月,慧心有孕在身……

蘭芮回到清風館,單留了玉桂服侍。

玉桂一邊替她拆髮髻,一邊說著從紫菱和紫荷那裡打聽來的事情:“安陸侯有三子一女,除了胡二少爺都是嫡出……胡二少爺從小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奴婢聽紫菱提到胡二少爺的語氣,似乎很不以為然,奴婢就細細的問,紫菱說胡二少爺只會養鳥鬥蛐蛐,不學無術,安陸侯每次看見他,總會訓斥一番……去年衛王生日時,他尋來一隻會說話的白鳳頭鸚鵡作賀禮,得了衛王的青睞,時常被叫去王府做客,安陸侯對他的態度這才好了些。”

蘭芮嘴角不覺往上翹了翹。

胡愈如今幫著衛王查“姑姑”的下落,又怎會是靠著一隻鸚鵡得了衛王歡心的“不學無術”之人……

“她們有沒有提及文姨娘?”

玉桂搖了搖頭,“這個奴婢倒沒有問。”她頓了頓,想起昨日路遇胡癒的事情,感嘆道:“奴婢怎麼也不相信胡二少爺是一個不學無術之人。”

“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與咱們不相干的。”

蘭芮拿來許久不曾動過的針線,坐在矮榻上練習起來,方做了兩針,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不一時,雙燕在門外稟報:“三小姐,錦橙姐姐來了。”

蘭芮揚聲道:“進來吧。”

兩人聞聲進門,錦橙施了一禮,笑​​道:“後日是寧遠伯太夫人的生辰,老太太想帶二小姐和三小姐同去賀壽,讓奴婢來與三小姐說一聲,好讓三小姐有所準備。”

蘭芮笑著應下,不過心中卻暗暗納罕,寧遠伯劉家與蘭家向來不大走動,老太太怎麼會突然想起去為寧遠伯太夫人賀壽?

“我知道了。不知祖母還什 麼話囑咐? ”

錦橙笑道:“老太太就說讓三小姐準備一下,旁的話倒沒有說。”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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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命定(一)

錦橙從清風館出來,徑直去了水瀾館,她方才來過一次,二小姐不在,她這才先去的清風館。

白芍看見她,連忙迎上來:“錦橙姐姐這麼快又回來了?”

“老太太那裡還等著我回話​​,我就沒敢在三小姐那裡耽擱。”錦橙笑著望了上房 一眼,“二小姐還沒回來?”

白芍笑道:“說是要在大太太那裡吃了晚飯才回來。既然老太太還等著姐姐回話,那奴婢這就去請二小姐。”

錦橙攔著她,嗔道:“哪能讓二小姐跑一趟?我去大太太那里傳話就是了。”

兩人一起到了觀荷院上房 。

聽著錦橙說明來意,文夫人慢慢坐直身子,“你說,老太太要領茉兒和芮兒去寧遠伯府中給太夫人拜壽?”

一旁的蘭茉聞言雙眼圓睜。

錦橙笑道:“老太太是這樣說的。”

文夫人察覺自己有些失態,便往身後的迎枕上靠了靠,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寧遠伯家劉家與我們蘭家素來沒有交情,老太太怎麼突然想起要去劉家拜壽?”

錦橙道:“奴婢也不知道。”

文夫人見問不出所以然,擺擺手,打發了錦橙,端起茶盅,卻是只轉動著看茶盅上的花紋,半天沒有吃一口。

她久久不語,蘭茉就有些耐不住,“娘,祖母這是什 麼意思? ”

文夫人回過神來,笑道:“太后出自劉家,到時只怕京城所有勳貴家的夫人小姐都會齊聚劉家,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後日要穿的衣裳,莫要讓人小瞧了去。”

提到太后,蘭茉想起衛王從小在慈寧宮長大,心中一動,笑道:“女兒省的,不說在小姐中間拔得頭籌,可也一定不會讓人比了下去。”頓了頓,又撅起嘴嘟囔著,“三妹妹那樣魯莽,祖母卻要帶她同去,也不怕她丟了家中的臉……”

文夫人看了一眼屋中的丫頭,道:“老太太自有主張,你先回去吧。”

蘭茉很是不情願的起身走了。

文夫人讓人叫來馮媽媽,“你去慶春坊定一副百壽圖的畫屏。”

馮媽媽早已知道是怎麼回事,聞言為難起來:“慶春坊出來的東西都有表記,那些個夫人小姐都是眼毒的,只怕會讓人看出來……要不,奴婢另外尋一家繡品鋪子買?”

文夫人就搖了搖頭,“其他的繡品鋪子出來的東西太過平常,寧遠伯太夫人只怕看不進眼去……不過你說的也不錯,慶春坊的繡技與眾不同,就是將表記拆了也難保沒有人認出來。要不這樣,你明日一早去一趟長興侯府,就說我擔心姨娘的病所以讓你去看看。姨娘的針線了得,手中肯定有不少成品,你挑一挑,有好的畫屏就拿一幅回來。”

馮媽媽點了點頭,想著姜​​氏貪婪的性子,知道不能空手去,又問:“前日老太太送了一棵百年老參來,大太太懷著身子吃不得,不如帶回去給姨娘吧? ”

“好。”文夫人咬了咬唇,目露恨意,“你一定要交到姨娘手中,免得便宜了旁人。”

馮媽媽遲疑了一下,道:“大太太,你看奴婢要不要多挑一幅?三小姐也不能空著手去寧遠伯府。”

文夫人點了點頭。

旁人都知道蘭芮是她的雙生女兒,若是空著手去,丟的還是她的臉。

蘭芮擔心魯先生,第二日謊稱平常用慣的纓槍落在了騎射場,讓玉桂又去了一趟。

玉桂回來,一臉喜色:“三小姐,騎射場外的紅薯攤子撤了奴婢問過蔣媽媽,她說好像是昨日申初搬走的。”

文姨娘和安陸侯夫人是未末離開的,不過半個時辰,紅薯攤子就撤走了……

一顆石頭落地,蘭芮又問:“你見到魯先生了嗎?他說了什 麼? ”

玉桂道:“魯先生在馬廄裡住下了,奴婢與他說了門外紅薯攤子撤走的事情,他只說'知道了',旁的話一句也沒有多說,好像並不在意。”

“在馬廄住下了?”蘭芮吃了一驚,轉而細想一下,又覺的以魯先生不羈的性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似乎又合情合理。 她點了點頭,說起壽禮的事情來,“祖母沒有說清楚需不需要單獨備壽禮,你去水瀾館問一下,二姐姐要是準備了,那我也就備一件,若是她沒有準備,我這裡也就不用再單獨準備了。”

玉桂應下,方要去水瀾館,雙燕就來報:“連翹姐姐來了。”

連翹進來,施禮道:“大太太說,給寧遠伯太夫人的壽禮已經備下了,讓三小姐不用操心。”

卸了一個包袱,蘭芮覺的輕鬆不少,賞了連翹一個銀錁子,又讓玉桂領著她出去喫茶。

隔日,老太太與蘭茉、蘭芮一同在二門登車。

寧遠伯府也在西城,與蘭家相隔四條街。

寧遠伯與長興侯、宋國公和武定伯這幾家勳貴一樣,都是太祖時的開國功勳。 不同的是,長興侯、宋國公和武定伯慢慢敗落,成了靠著鐵券吃歲祿的二流功勳,而寧遠伯劉家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先帝時,老伯爺就在軍中任職,雖不是要職,可也不是閒散職位。 如今老伯爺年歲大了,這才閒在家中頤養天年。

這些,都是玉桂打聽出來的。

馬車方行了不足兩丈遠,蘭茉只覺的下腹猶如刀絞,疼痛難忍,她一手摀住下腹,一手推了一把白芷。

“快,讓車夫停車,我要去淨房 。 ”

白芷微愣了一下,連忙打簾子喚車夫停車。

同車的蘭芮聞言回頭,瞧見蘭茉豆大的汗珠掛在額上,駭了一跳,“二姐姐,你怎麼了?”

蘭茉不及回答,也沒等跟車的婆子擺腳凳,直接從車轅上跳下馬車,小跑著去了不遠的淨房 。

車停下來,老太太那邊得了信,差錦蓮來問,蘭芮只得道:“二姐姐突然想去淨房 。 ”

錦蓮道:“該不會是吃錯東西了吧?”

蘭芮笑笑:“應該不會,二姐姐吃的與我一樣,都是大廚房 做的。 ”

錦蓮點了點頭,匆匆去與老太太稟報。

老太太聽過眉頭緊蹙,“真是…..臨出門偏出這樣的事情。”頓了頓,又吩咐錦蓮,“你去與二丫頭說,讓她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千萬不能硬撐著。”



第六十六章 命定(二)

送罷老太太,趙夫人、吳夫人、蘭芝和蘭芸幾人還未往回走,就聽見二門的婆子來回,說馬車停下了。 幾人不明就裡,想想二門附近平常也不會有男僕,就走出來詢問。

老太太聽見聲音,使了個眼色示意秦媽媽下車去應酬。

秦媽媽下車,與圍上來的趙夫人等道:“也不是什 麼大事,就是二小姐想方便,這才讓停的車。 ”

才出門就想方便……肯定是迫不得已……

幾人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趙夫人還不及張口,吳夫人已是笑道:“既然無事,那我們就先回去了,這裡雖有僕婦把著沒有外人進來,可到底是二門外頭,我們不宜久待。”

趙夫人點頭稱是,卻是不動,抬頭往淨房 的方向張望。

她不走,其他人也不好先離開,蘭芝和蘭芸也就跟著她去看淨房 的方向,瞧見一個艷粉的身影漸行漸近,蘭芝目露喜色:“二姐姐回來了。”

從淨房 出來,蘭茉只覺雙腿發軟,雖不至於走不穩道,可步子虛浮,雙腿又使不上力。 白芷攙扶著她,好容易緩過勁來,想去給老太太報平安,抬頭卻瞧見趙夫人幾人等在那裡。

這樣的事情出在未出閣的女子身上畢竟不好聽,她心頭不由著惱,氣她們不該多事……她推開白芷的手迎上去與各人見了禮,“勞二嬸、三嬸及兩位妹妹擔心,我真是過意不去……”

趙夫人拉起她的手,關切的問:“你一向是個仔細的……該不會是吃錯了東西吧?”

蘭茉心頭的惱怒更甚,只是不等她開口,蘭芝已經接口說道:“吃錯東西可不能出門做客,免得失了態,傳出去於二姐姐的名聲有礙”言語間似乎認定了蘭茉吃錯東西。

吳夫人嘴角噙著一絲譏諷,靜默不語。

蘭茉聞言,白瓷般的雙頰漲紅,冷笑道:“多謝四妹妹為我著想只是我並未吃錯東西,何來失態一說?”

錦蓮領命就去了蘭芮和蘭茉同坐的馬車旁侯著,誰知蘭茉從淨房 出來並未直接回車上,她只得又走了回來。 到近前恰好就聽了這麼一句,便笑道:“老太太說了,若是三小姐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不過三小姐既然無事,那就太好了,奴婢這就去回了老太太。”

秦媽媽叫住欲走的錦蓮,“本來時辰就不早了,你這一來一回又要耽擱時間,反正二小姐沒事,就不用再去回了。”又去看趙夫人吳夫人。

吳夫人會意的笑笑,挽了趙夫人的手:“二嫂,我們先回去吧,免得耽擱了時間。”

這已經是第二次催促了,趙夫人不好再強留,就與吳夫人往回走,蘭芝見狀,眼中的失望之色溢到臉上,沒有絲毫遮掩。

這邊錦蓮和秦媽媽就催著蘭茉回車上。

走了兩步,趙夫人突然回頭,一臉擔憂的看著剛轉身的蘭茉:“茉兒,你真的沒事?哎——你身邊的白芷和白芍都才十三歲,不頂事,真是讓人不放心……”頓了頓,彷彿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不如這樣,讓你四妹妹跟著你一起去,也好照顧你一下。”

所有人都聽出了趙夫人的意思。

她想讓蘭芝去寧遠伯府。

蘭茉臉上神色瞬息萬變,咬著下唇不說話。

秦媽媽堆起笑容:“難為二太太想的如此周到,不過怎敢勞動四小姐?奴婢一會兒回了老太太,再從跟去的幾個大丫頭中挑出一人來服侍二小姐,二太太就不用擔心了。”

藉口被堵了回去,趙夫人一時語塞。

幾人說話的地方離老太太的馬車不算遠,高一句低一句的有大半都落入了​​老太太的耳中。 聽到這,她吩咐錦橙,“去看看四丫頭穿戴怎樣,若是還看的過眼,就與秦福喜家的說,讓四丫頭同去。”

錦橙領命自去,見蘭芝穿戴整齊,就將老太太的話與眾人說了。

蘭芝喜不自禁,趙夫人就道:“快去攙著你二姐姐。”

老太太有話,蘭茉不好違逆,蘭芝攙她時,她雖不悅,可終是沒有甩開她的手。

車外的情形蘭芮也聽全了,蘭茉和蘭芝上車時,她下意識的就去看蘭芝的穿戴。 她上身穿著簇新的枚紅色刻絲夏衫,腰繫一條稍淺一點的漳紗百褶裙,頭上梳著高髻,高髻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白玉釧,比她平日的裝束華麗數倍。

見蘭芮打量自己,蘭芝別開頭去。

蘭芮笑笑,收回目光,問面色鐵青的蘭茉:“二姐姐可覺的好些?”

蘭茉“恩”了一聲,因到了車上無需顧忌,趁機甩開蘭芝的手,撿了靠車窗的矮榻坐下。

蘭芝不以為意,在蘭芮身旁坐了。

馬車再次啟動,只是車上三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玉桂看了看蘭茉,悄悄的將車上八腳香爐裡的檀香換成了茉莉。

前頭馬車上,秦媽媽往冰盆裡添冰塊,添完,這才笑道:“老太太就是心善,明知道二太太的心思,還成全了她。”

老太太捏著一掛紫檀佛珠,閉眼誦經,好一時才睜開眼:“我倒不是為她,而是看在四丫頭的份上。爹娘都沒有出息,我又要支撐這個家,難得她曉得為自己打算,若是有夫人看中她,就算是她的福分。”

秦媽媽猶豫了一下,將蘭芝的穿戴說了一遍,“這樣的打扮,倒比出門做客的三小姐還精心。”

方才出門時,一大堆人圍著,老太太並沒有留意蘭芝,聽了秦媽話,眉頭緊蹙,“你這樣一說,她似乎是篤定蘭茉有事似的……這會兒你就不要管了,你記得回來後叫白芍幾個來問一下,看二丫頭都吃了些什 麼。 若當真與四丫頭有關,那我可就看錯了人。 ”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下,跟著的婆子上前與人說了幾句話,就聽見車外傳來門軸轉動的聲響。 馬車一路向前,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車外有人道:“請小姐們下車。”

蘭芮三人聞言下車,那邊老太太也已經下了車,正與一個三十左右的貴婦說話,她們不及看周遭環境,就迎了上去。

老太太見到三人,笑道:“來見過劉奶奶。”

三人便猜到眼前之人是寧遠伯的嫡孫媳婦苗氏,一一上前見了禮。

苗氏還了禮,請幾人上了早已備好的青帷小油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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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命定(三)

幾人分別上了青帷小油車。

車廂正中擱著一隻喜鵲登枝的冰盆。

車內冰涼清爽,燥熱似乎都被阻在了車外。

蘭芮看著盆中的冰塊一點的一點融化,化成水流入盆底。

小油車走了兩刻鐘還沒有停,由此可見,寧遠伯府比蘭家的宅子還要大,這讓她很是納悶,須知蘭家的宅子原是涼國公住過的。 寧遠伯和涼國公同是開國功勳,所住的府邸又全都是太祖御賜,按說國公的爵位更高,府邸也應該更大才是。

胡思亂想間,小油車終於停下來了,一個容長臉的大丫鬟打了簾子請蘭芮下車。 她所乘的小油車走在後頭,等她從車上下來,老太太及蘭茉、蘭芝三人已經在車下等她了,她趕緊迎上去。

苗氏請四人往垂花門裡邊走,一邊走一邊與老太太閒話:“太夫人聽說老夫人要來,很高興,從昨日起就不住的念叨,說這麼多年未見,不知老夫人變成什 麼樣子。 ”

老太太笑著嘆了一口氣,露出惆悵之色:“能變成什 麼樣子? 不過是從妙齡少女變成了垂暮的老太婆罷了。 太夫人身體還好吧? ”得到苗氏肯定的答復,她又道,“算起來,我與太夫人也快四十年沒有見過了……最後一次見面,還是我嫁去忠州之前。 ”

苗氏道:“那也是因路途遙遠……如今老夫人來了京城,見面的時間自然就多了。”

老太太笑著看了苗氏一眼,暗道,這位**還真是個會說話的,她嫁入劉家時間不短,肯定聽了一些當年的事情,可她卻面不改色,只將兩家不來往的原因歸咎於“路途​​遙遠”……

蘭茉和蘭芝在旁聽的津津有味。

蘭芮也留心在聽,不過眼角的余光卻留意著周圍的景緻。 所過之處全是薔薇和月季,此時開的正艷,紅黃橙綠紫,滿目的奼紫嫣紅。 粗看好像是在甬道兩旁隨意栽種的,可走了一陣,她便瞧出了門道,這些薔薇和月季被人栽種成了無數個大小不一“壽”字。

她不由的暗暗嘆服。

出了甬道,又進了穿堂,最後苗氏在一間門楣上寫著“浩然閣”的院落前止了步,門口一字排開的八位丫頭屈身給幾人行禮。

秦媽媽賞了幾人。

苗氏這才一臉歉意的解釋:“已經有好些位夫人小姐到了,太夫人脫不開身……”

老太太了然一笑:“太夫人是今日的主角,肯定是脫不開身的。”

幾人進了門,又是一個遍植花草的院子,隱隱約約便能聽見上房 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一個身著湘綢裙褂的婆子趕在幾人之前去稟報。

一行到了上房 門口,立刻有人打簾子,蘭芮收回目光,屏聲靜氣的跟在老太太身後進了門。

在坐的誰都知道蘭千乘才被降了職,因此瞧見老太太神采奕奕的出現,都有些吃驚,原本笑聲不斷的熱鬧場面靜了下來。

蘭芮立刻感覺到有無數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依舊目不斜視的跟在老太太身後往前走。

“你是……玉儿?”

“是我,太夫人。”老太太緊走幾步,到上首劉太夫人的座前蹲身行禮,語聲哽咽,“太夫人……玉儿祝你壽比青松,福順安康…… ”

“好好好。”劉太夫人連聲應著,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伸出手去攙扶老太太。 立刻有婆子端了一張高背椅子擺在首座旁邊,劉太夫人拉著老太太一同坐下,“真是歲月如梭啊,若不是先頭有下人稟報,我一時還真不敢與你相認……”

兩人感嘆一陣,老太太喚過蘭芮三人,與劉太夫人道:“這是我的幾個孫女……”

劉太夫人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個個端莊賢淑,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

蘭芮三人聞言上前拜壽,獻上各自的壽禮。 她的是一副山石松柏圖的掛屏,蘭茉的是一副百壽圖的插屏,而蘭芝的則是一個寒梅傲雪的剪絨抹額,精細的做工,顯然不是隨意拿來的。

蘭芮趁機打量劉太夫人。 只見她滿頭的銀絲綰成一個圓髻,用一根翡翠簪子定住,身上穿著大紅的刻絲褙子,通身的富貴之氣……雖早知劉太夫人今日做的是八十大壽,但這時一看,劉太夫人精神矍鑠,思路清晰,一點也不像八十高齡的老人。

聽玉桂說,這位劉太夫人是當今太后的母親,寧遠伯的嫡母。

劉太夫人樂呵呵的將三人的壽禮拿在手中翻看,一面看一面與眾人道:“這樣的手藝,滿京城也尋不出幾個來……”見蘭芮三人含羞的低下頭去,又長嘆一聲,轉頭與老太太道,“我最後一次見你,你也才她們這般年紀……一轉眼,卻已經是花甲之年了。”

屋中其餘人聽了,就有人附和著上前插話,一時間,屋內氣氛又活躍起來。

劉太夫人回頭瞧見蘭芮三人恭謹的站在一旁,擺擺手道:“你們年紀小,對我們這些老婆子的說古肯定沒有興趣,就不必在這裡了……去小姐們那邊玩吧。 ”

三人都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頷首,三人這才去了大廳另一側的小姐堆裡。

蘭茉在花團錦簇中尋到幾張熟悉的臉,立刻就迎了上去。 蘭芝跟在她身後,蘭芮順著兩人去的方向看了看,那邊有長興侯府的二小姐文婷,還有在長興侯府見過的武定伯府和宋國公府中的幾位小姐,雖說彼此沒有交情,但畢竟說過話,她就不好不過去與幾人打招呼。

各人廝見了,蘭茉笑道:“幾位姐姐近來都在做些什 麼? ”

“不過是在家中學習作詩罷了。”

武定伯府和宋國公府的幾位小姐沒有接口,只文婷答了一句,不過話才一說完,她已經轉身往右側的幾位小姐那邊走了。 那邊有寧遠伯府的四小姐和安陸侯府的三小姐。

在這幾位小姐跟前,蘭茉一向處於主導地位,從來都是她一開口旁人就順著她的話說,可今日她起了話頭,卻無人理會,好容易有文婷答了一句,可還是敷衍她,她氣的咬了咬下唇。

蘭芝在家中一向被蘭茉壓制,今日好容易見她出醜,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蘭芮自然也瞧出這幾位小姐態度冷淡,更知道其中的緣由——蘭千乘降職了。

哪裡都不缺捧高踩低之人。

她笑笑,走到角落裡坐下。

不知是誰提出聯詩取樂,立刻就引來眾位小姐的附和,很快定出規矩,輸了的人罰酒一杯。 商議完畢,稟到寧遠伯夫人跟前,寧遠伯夫人怕吵著夫人們說話,吩咐下人在偏廳中​​擺了酒菜紙筆等物,請一眾小姐們去偏廳小坐。

蘭芮混在人群中往偏廳去,心中卻暗暗叫苦,她根本不會什 麼聯詩,答不出來丟臉事小,喝醉了酒失態才是大事。 正苦無對策時,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蘭三妹妹。”

蘭芮聞聲回頭,只見於惠宜正笑吟吟的看著她。 她便笑了起來:“護國寺一別,許久未見惠宜姐姐了。”

聽得“護國寺”三個字,於惠宜雙頰上立刻飛上兩團紅暈,避開蘭芮的目光,道:“是啊,我本來想請妹妹來家中玩,但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蘭芮不知兩家對這樁婚事的打算,就不敢打趣她,只順著她的話道:“姐姐只管下帖子就是。”

於惠宜點了點頭,拉著蘭芮落後幾步避開旁人,笑道:“妹妹別擔心,我前日無意中聽見父親和大哥說話,父親說皇上將雖降了蘭大人的職,可仍舊將蘭大人留在邊疆,就是說蘭大人仍然深得皇上的信任。”

蘭芮沒料到她會安慰她,很是感激,點了點頭,“多謝惠宜姐姐。”

於惠宜笑道:“我一個閨閣女子,本來不知道這些,但聽過之後仔細一想,父親說的很有道理……”她見蘭芮似乎聽明白了,就又道,“妹妹不要常常皺眉,我聽人說,皺眉容易起皺紋。”

蘭芮忍不住笑了笑,肯定是方才為聯詩的事情著急時不小心將情緒掛在了臉上……想到聯詩,她又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說了實話。

“姐姐也知道,我從小習武,家中雖請了先生教我學習詩畫,可我從來沒有用心學過……我方才是擔心一會聯詩時答不上來。”

“我還以為妹妹是為蘭大人憂心……”於惠宜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這還不簡單,咱們藉故躲出去就是了。”

這個蘭芮自然想過​​,可是不去偏廳,又能去哪裡? 不能留在方才的廳中,又不能在別人家的院子裡隨意走動。

那邊於惠宜已經攔住一個寧遠伯府的小丫頭,“我來時瞧見外面院子裡的薔薇和月季開的正好,只是匆忙間沒來得及細細觀賞,這時就還想去再看一看,煩這位姐姐領一下路可以嗎?”

那個小丫頭沒有猶豫,笑道:“兩位小姐這邊請。”

於惠宜悄悄的衝蘭芮眨了眨眼睛。

蘭芮莞爾一笑,吩咐玉桂,“去與老太太說一聲。”

玉桂應下,轉身時看見另一條石子路上的一個枚紅色身影,附在蘭芮耳邊道:“那是不是二小姐?”

蘭芮聞言去看,只瞧見了一片裙擺,但僅憑裙擺上那張揚的蝴蝶,她立刻就認出了是蘭茉。

不知是受了冷待,還是和她一樣是因聯不出詩出醜……

玉桂又道:“二小姐似乎也要去那個遍植薔薇和月季的院子。”



第六十八章 命定(四)

有些話總不便當著旁人說。

於惠宜看見玉桂附在蘭芮身邊咬耳朵,便笑了笑,裝作看風景,領著自己的丫頭和劉家的那個小丫頭往前走了幾步,避了開去。

蘭芮突然記起了鳳仙樓的事情,那次也是蘭茉突然離開,然後被人利用,惹出那許多的事端來。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她怎麼就沒學著謹慎一點呢? 這是在別人的家中,就是要避開,也該多帶幾個人同行,然後叫上劉家的下人引路才是。

還去不去賞花……她現在很不想去,可已經與於惠宜商量好了……

想著,她才發現於惠宜早已不在身側,而是在一丈遠的地方盯著院中的假山看,彷彿假山上的石頭有什 麼特別似的......

她感激的笑笑,轉身吩咐玉桂:“咱們落在後頭,沒看見白芷或者白芍去方才的大廳,你去見老太太時,記得與老太太說一聲二姐姐的去向,免得老太太擔心。 ”

方才於惠宜提出要去賞花,劉家的小丫頭絲毫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想來那花園子沒什 麼去不得的,是她想的太多了。 就是有什 麼不妥,她稟明了老太太,老太太那邊自有打算。

玉桂應下,轉身去了。

蘭芮打定主意不去賞花。 倒不是因為蘭茉去了那裡,而是她記起了鳳仙樓的事情,心生警惕,萬一出了什 麼麼蛾子,她到時後悔都來不及。

她可沒有一個事事為她打算的親娘。

她笑著走到於惠宜的身側。

於惠宜扭頭看她,滿目的興奮,伸手指著假山道:“妹妹快看看,這是不是螞蟻?”

蘭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條長長的黑龍在假山上蜿蜒爬行…​​…果真是螞蟻。

他不禁莞爾一笑,拉著於惠宜往後退了兩步,“的確是螞蟻。姐姐快站得遠一些,免得螞蟻爬到身上,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這一句倒是提醒了劉家的小丫頭,要是螞蟻咬傷了兩位小姐,那她一頓打是免不了的。

“兩位小姐請稍等一下,奴婢喚人去茶水間提一壺滾水來,好將這些螞蟻澆死,免得它們害人……”

於惠宜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皺了皺眉,道:“我雖不信佛,可也知道不能殺生的道理,這位姐姐萬不可因為我們就去壞了它們的性命……”又拉了蘭芮的手,“我們走吧。”

那個小丫頭聞言面上一紅,跟在兩人的身後往前走:“是奴婢愚鈍,考慮的不周到……”

於惠宜面色微霽:“以後千萬不要輕賤了性命。”

蘭芮聽著,便想起了護國寺後山的事情,看見滿山的迎春花就起了畫意,看見一群螞蟻就高興的雙目放光……是在怎樣的寵愛中,才能長成這樣率性而為的性子?

她覺的羨慕。

抬頭時,她看見玉桂過來了,想起賞花的事情,就道:“我突然覺的賞花沒意思,還不如回去看她們聯詩……我只說不會,想來她們也不會為難我。”

於惠宜笑道:“我本是陪著妹妹去的……妹妹覺的沒意思,那就不去好了。”

兩人拉著手往偏廳去。

玉桂忙忙的跟了過來,道:“三小姐,老太太讓你去大廳,說是有幾位夫人要見見你。”

能避開聯詩,又不用去院子裡亂走,這倒是好事。

她滿懷歉意的衝於惠宜笑了笑:“本想與姐姐好好說一會兒話的……”

於惠宜笑道:“我這裡妹妹就不用擔心了,大不了去偏廳湊一會兒熱鬧……妹妹快去吧,免得蘭老夫人久等。”

蘭芮想起她送自己的那幅畫,上頭用小楷提了一首詠迎春花的詩,知她是不懼聯詩的,就點了點頭,“那好,我先去了,咱們一會兒在壽宴上頭再見。”

於惠宜笑著點了點頭,當先走了。

蘭芮這才轉身往大廳走。

玉桂跟在她的身後,“奴婢與老太太說了二小姐去花園子的事情,老太太就說怕二小姐身邊的人不夠用,遣了錦蓮過去。”

蘭芮“恩”了一聲,她方才與於惠宜說話時,的確看見了錦蓮往遍種薔薇花的園子那邊去了。

劉太夫人身旁又多了兩人,一人是安陸侯夫人楊氏,一人她不認識,四十上下,衣著平常,通身只頭上戴著的一支金步搖,不過她並未因此就生了輕視之心,能在劉太夫人跟前坐著說話,來歷自然不一般。

老太太雖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含笑聽著劉太夫人與楊氏和另一貴婦說話。

幾人都看見了蘭芮,劉太夫人招手讓她過去,笑道:“過來,到我身​​邊來坐。”有侍女眼疾手快的端來錦杌擺在劉太夫人腳邊,蘭芮朝著安陸侯夫人和另一貴婦福了福,然後在錦杌上坐下。

老太太適時道:“這位是太后身邊的易姑姑。”

蘭芮微微驚訝,不過思及劉太夫人是太后的母親,又覺釋然。 見老太太似有還無的沖她點了點頭,忙起身與易姑姑福了福:“見過易姑姑。”

易姑姑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蘭芮身上掃過,轉頭與老太太說:“三小姐不愧是將門之女,一瞧就與別的閨秀不同,形容舉止都透著一股英氣。 ”

蘭芮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去。 這位易姑姑笑容溫和,話語親切,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卻是有一股洞察世事的銳利。

楊氏和劉太夫人都笑了起來。

老太太笑道:“說出來也不怕姑姑笑話……她從小就不喜歡 女紅針黹,琴棋書畫也提不起興趣去學,只對刀槍棍棒愛不釋手。 這不,現在還隔幾日去一趟西郊的騎射場學習拳腳功夫和騎射呢。 ”

話語中全是寵溺。

蘭芮詫異,按照閨閣小姐中的標準,老太太這些話可不是什 麼誇讚。

楊氏怔了怔,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劉太夫人含笑不語。

易姑姑神色未變,笑著點了點頭:“沒想到三小姐隨了姑姑英蓮將軍。”

“雖隨了她姑姑,不過卻沒有她姑姑那股領軍打仗的氣魄。”老太太笑意吟吟,又問蘭芮,“聽玉桂說你打算去賞花?”待蘭芮點頭,這才笑著看向易姑姑,“這孩子……詩詞上從不用功,肯定是怕在一眾小姐跟前丟臉,這才藉口賞花躲了出去。”

又是揭短。

太不符合常理了。

蘭芮忍不住猜老太太葫蘆裡賣的是什 麼藥。

安陸侯三小姐胡春意和寧遠伯四孫小姐劉家慧攜手一同進來。 兩人手中各拿著一張蘭箋。

劉太夫人等幾人的目光轉向了兩人。

劉太夫人道:“你們怎麼來了?你們這一走,偏廳的聯詩豈不是玩不起來?”

胡春意揚了揚手中的蘭箋,“我們是來請太夫人和夫人們做評判的……她們有說我的詩立意高遠,有說家慧姐姐的詩對仗工整,太夫人快幫我們瞧瞧。”

楊氏眼中含笑,嗔道:“你這孩子,怎麼鬧到這邊來了?”

胡春意吐了吐舌頭,一臉嬌俏,蹲身與眾人行禮。

劉家慧也跟著行禮,而後笑道:“夫人不要怪妹妹,是我提議的……太祖母看妹妹的,那我的就由易姑姑來看。”說著,將蘭箋遞到了易姑姑手中。

易姑姑笑笑:“我與太夫人分開看,沒有對比,哪來的評判?”話雖如此,卻還是接過來細看起來。

“再換過來看就是了嘛”

兩位小姐似乎都與易姑姑極為熟悉。

老太太和蘭芮成了純粹的看客。

這樣的評比,自然是沒有結果的。 劉太夫人說了些各有千秋的話,就道:“你們兩個趕緊回去吧,免得小姐們久等。”

兩人正要走,蘭茉卻進來了,她鬢上簪著一朵粉色月季,與她一身衣裙相得益彰,明媚臉龐就多了幾分嫵媚。

胡春意丟開劉家慧的手,迎了上去,笑道:“這是蘭二姐姐吧……”又看了看蘭茉鬢上的月季,“我說怎麼明明看見了蘭二姐姐,一晃眼的功夫卻又遍尋不著,原來蘭二姐姐去了萬花園。”

蘭芮這才知道,原來那個花園子叫萬花園。

蘭茉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今日小姐堆裡的新寵……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上前與眾人廝見了。

胡春意道:“我們正聯詩呢,蘭二姐姐錯過了真是可惜……”她很是失望的樣子,很快目光一轉,笑了起來,“姐姐才去過萬花園,不如就以花為題,作一首詠花的詩,讓太夫人和易姑姑來評判……也好讓我們見識一下。”

她這樣說,蘭茉就想不出理由來拒絕,眼中的惱意一閃而過,很快低頭思考起來。

有小丫頭拿了筆墨紙硯放在她身側的小几上。

廳中其他的夫人們一直留意著這邊的動靜,見小丫頭擺筆墨紙硯,那些一直與劉太夫人搭不上話的便裝作看熱鬧似的圍攏過來。

蘭芮很是替蘭茉捏了一把汗,旁人不知,她卻知道蘭茉也是個不愛讀書的,要是當眾作不出詩來,這臉可就丟大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端著茶盅喫茶,似乎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須臾,蘭茉提筆,在蘭箋上寫下了一首七言律詩。

胡春意見了,拍手笑道:“好詩好詩”

蘭茉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眾人圍上去看,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蘭芮不禁刮目相看。

在外面張羅壽宴的苗氏匆匆進來,顧不得揩了額上的汗,就與劉太夫人道:“太夫人,不好了家中走水了”

她的聲音不小,劉太夫人周圍幾人都聽見了,紛紛追問起來。

劉太夫人急問:“哪裡走水了?”

苗氏道:“是回春閣……太夫人放心,中間隔著六個院子,一時半會燒不到浩然閣來……”

“什 麼? ”劉太夫人聞言色變,指著苗氏道,“快趕緊將家中所有下人集中到那邊去救火”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13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命定(五)

“啊?”苗氏一臉為難,看了看近前的幾位貴婦,刻意壓低了聲音,“太夫人,回春閣單獨成院,背後是一片竹林,前面又是杏花林,與其餘主院中間還隔著一個五畝大小的荷花池子,回春閣的火勢蔓延,也就是燒著左面下人住的廂房 ……家中貴客雲集,壽宴又馬上要開席,這時將所有下人調去救火,壽宴那邊受影響不說,只怕還會驚嚇了客人們……孫媳以為,還是…… ”

“住口”劉太夫人打斷她,大聲呵斥,“家中什 麼時候輪到你來做主? 還不趕緊去”

劉太夫人聲音不算小,一屋子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明白緣故的還罷了,知曉她因何動怒;離得遠的不免就覺的莫名其妙,愣了愣,悄悄的跟身旁的人打聽出了什 麼事。

當眾被訓斥,苗氏面子掛不住,淚花在眼中滾了幾滾,強壓下去,這才道:“孫媳錯了……孫媳這就去辦。”苗氏撩著裙角,匆匆的往門外走。

她還未走到門邊,易姑姑身形一閃,已經先一步跑了出去,先前那種風輕雲淡的淡定早已不見。

從二十歲起,劉太夫人便開始主持寧遠伯府的中饋,就是現在也還未全部放手,這樣一個人,卻因家中一個院落失火而驚慌失措,忘了給孫媳婦留顏面不說,還不顧自己壽辰賓客雲集,將所有人調去救火……

還有慈寧宮出來的雲姑姑,什 麼樣的場面沒有經見過,卻是聽見寧遠伯府中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院落失火,不管不顧的往外衝……

在坐的沒有一個是心思愚鈍之人,憑著這兩點,立刻就猜出回春閣中不是有貴重之物便是有貴人在。

不過,更多的人是傾向於後者。

在回春閣的是什 麼人? 竟讓雲姑姑和劉太夫人如此失措。

好一時,劉太夫人才驚覺自己失態,她收攏心思,料定瞞不過一屋子的人,索性挑明了說:“衛王殿下在回春閣小憩。”

一時間唏噓聲四起,有不少的人急的直跺腳。

“這可怎麼辦好?”

“好端端的,怎麼就會起火呢?”

“太夫人,是不是拿了帖子叫巡檢司的人來?”

“怎能叫巡檢司的人來?巡檢司的都是男子,回春閣是內院,怎能讓他們來內院?”

劉太夫人沒有解釋衛王為何此時在寧遠伯府內院中出現,也沒有人去問。

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老太太不住的勸慰劉太夫人,畢竟上了年歲,著急上火只怕身體受不住。

事發突然,蘭茉直到劉太夫人說衛王在回春閣時才完全鎮定下來,回頭一看,不知何時胡春意與劉家慧都已不在身邊了,她也沒心思去尋找兩人,想了想,走到蘭芮身邊,道:“三妹妹,你別愣著,趕緊去幫忙救火吧你力大無窮,拳腳功夫和騎射又不讓鬚眉,十個婢女也頂不上你一個。”

力氣再大,拳腳功夫再好,可也怕火燒啊

蘭芮一聽這話,氣的血液倒流,若不是身旁同樣聽見這話的幾個貴婦盯著她看,她還須顧忌形象,她必定……她將火壓了下去,作出一臉不解的表情,“這……那邊男女僕從混雜,我去是不是不妥當?再說,我拳腳功夫好於救火也無益啊?總不能拿拳頭去闢火吧?”

就是有男僕在這一條,她也不能去,不然名聲毀了,她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怎麼樣。 反正寧遠伯府下人少說也有四五百,一人端兩盆水也能將火滅了,又不差她一人。

蘭茉還不及說話,安陸侯夫人楊氏已經拍手稱好:“蘭三小姐的英名我也有所耳聞,她去幫忙救火的確是再合適不過。”

劉太夫人沉吟片刻,轉頭去看老太太。

蘭芮看著,心中一沉,劉太夫人這是同意了。

老太太很是為難。 她當眾拒絕,若是那邊的衛王有個三長兩短,自然有好事者將責任推到蘭家頭上,可火場凶險,她不忍心讓蘭芮去涉險……雖說這幾個月才留意起這個孫女,可她真是越看越喜歡 。

劉太夫人就道:“玉儿,我也知女孩子名節最為要緊,提出讓蘭三小姐去救火實在太唐突,我老婆子今日就當著眾位夫人的面跟你保證,事情一過,我一定向太后請旨,給她一個交代。”

聞言,所有人面上表情不一。

蘭芮嚇了一跳。

這話是什 麼意思?

劉太夫人說的如此決絕,老太太知道不能拒絕,她便連連擺手:“太夫人這話可折殺玉儿了……我這就讓三丫頭去,只是她一人之力畢竟微薄,不知能不能幫得上忙。”又轉頭與蘭芮道,“你趕緊去回春閣。”

沒有人問過蘭芮的意見,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她只得點了點頭。

雖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可劉太夫人看見她點頭,還是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蘭芮轉身,快步往門外走,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悲壯的心情來。

玉桂快步跟了上去。

蘭茉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臉的焦急:“祖母,事態嚴重,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不如讓我跟三妹妹一同去吧,不管怎麼說,我也學過拳腳功夫。”她將“拳腳功夫”幾個字咬的特別響,說完,不待老太太和劉太夫人表態,便去追蘭芮。

旁人還不及反應,安陸侯夫人已是連聲道好,“蘭家不愧是將門,養出的女兒個個看著嬌滴滴,遇事卻個個都是不退不讓,沉穩冷靜的,與別家的女兒一比較,高低立顯。”

這麼一句話的功夫,蘭茉已是出了門,老太太想要喚回來,已是來不及。

出得門,早有一輛青帷小油車侯著,蘭芮和玉桂上車還沒坐穩,趕車的婆子手中高高揚起的辮子便落在了拉車的青花驢子身上,小油車想弦上的箭一樣,快速的衝了出去。

車上的蘭芮和玉桂沒防備,被顛的一個趔趄,若不是極是扶住車廂,差點就從蜀錦軟墊上掉下來。

蘭茉跟出來,只看見小油車模糊的影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一輛小油車在身旁停了下來。

她匆匆登車。

縱然是青花驢子狂奔,從浩然閣到回春閣還是用了兩刻鐘的時間。

一路上,蘭芮都在琢磨劉太夫人的話,想了幾種可能,又都覺的不是……

還未下車,蘭芮便聽見喊聲震天,陣陣濃煙襲來,嗆得她眼淚直流。 她趕緊將手中的錦帕在車中的冰盆中浸透,遞給咳嗽不止的玉桂,示意她摀住口鼻。

她又浸透一張錦帕摀住自己的口鼻,而後囑咐玉桂:“你呆在車上接應我。”

不待玉桂反駁,她已經跳下了小油車。



第七十章 命定(六)

下車後,蘭芮才發現青帷小油車停在一處荷花池子旁。 劉家僕從救火,全都從荷花池裡取水,這里人來人往,場面混亂不堪。

有一個端著陶瓷盆子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被人踩到裙擺,一個馬撲摔了出去,救火的家甚被摔碎不說,還因撲倒在了碎瓷渣滓上,手臉被劃出幾道口子,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一個小廝和一個管事娘子模樣的婦人撞了個滿懷,管事娘子被手中的水澆了個透心涼,衣裙貼在身上,因是夏天,裡面的肚兜隱約可見,驚怒之下,一個大耳刮子打在了小廝臉上,小廝捂著臉陪不是,卻留意腳下,一個倒栽蔥掉進了荷花池子裡,好在荷花池子的水如今只有齊腰深……

又有一個媳婦子,發現頭上好容易攢下的金步搖在混亂中被人拔了,氣的咒罵連連……

這三樁事情,還是蘭芮下車後在她身邊轉眼間就發生了的,她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是什 麼樣的情形。

人多力量大不假,人多壞事這話也說的非常正確。

這些還不算最糟糕的,最讓蘭芮揪心的,是所有救火的人都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從她身旁經過的,沒有一個不是咳嗽不止眼淚直淌的。 這樣下去,回春閣的火還沒有被撲滅,就會有人因窒息和體力不支倒下去。

她趕緊招來趕車的婆子,大聲吩咐:“你去找一下負責救火的管事,讓他傳命下去,所有人都脫去身上多餘的衣裳在水中浸濕,然後摀住口鼻,免得濃煙進入口鼻。”

那趕車的婆子看了看蘭芮,見她以浸濕的錦帕掩住口鼻,似乎真的不怎麼咳嗽,便有樣學樣,掏出帕子浸濕掩住口鼻,品出其中好處,她激動的連連點頭。

蘭芮想了想,又道:“是了,還有那些衝進屋中尋人的,一定要用浸濕了棉被裹在身上護住身體才能進去救火的人參差不齊,你問一下負責救火的管事,看能不能將老弱之人先遣回去,他們在此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會礙事,其餘之人,最好能每十人一組,將打水送水滅火的人分開,讓他們各司其職,再挑一個平日穩重有威望的領頭,負責分派工作。”

話是如此說,如此混亂的局面,臨時來分組,難度肯定十分大,不知管事會不會採用。

趕車的婆子去了,她又拉住從身旁經過幾個下人,教授了他們護住口鼻的方法。

須臾,身旁的人都紛紛掩上口鼻。

蘭芮擠在挨肩接踵的人流中往回春閣走。

只要救出衛王就好,指揮下人端水救火這些自有人去做。

她表面看似鎮定,其實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她的一顆心砰砰亂跳,若不是有胸腔護住,只怕已經蹦了出來。 她的救火知識,是前世日積月累的,星星點點的,片面不成體統……她現在只能靠不俗的拳腳功夫去碰運氣,救出衛王當然好,救不出她也一定要全身而退。

火光沖天,伴隨著劈劈啪啪爆裂的聲響,火勢似乎越來越熊。

陣陣熱浪撲面而至,烤的人不敢近前。

頭一次看見這樣大的火,蘭芮愣了一愣,很顯然,她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這樣的火勢下,往屋中衝無異於去送死。

錦帕不如毛巾吸水,被大火這麼一烤,很快變乾,她攔住一個端水的下人,浸濕錦帕再次摀住口鼻。

“三小姐,總算找到你了。”玉桂驚呼,但四周亂糟糟的一團,除了耳力很好的蘭芮外,誰也沒有留意到。

蘭芮聞言回頭,看著衣衫凌亂髮髻鬆散的玉桂,“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車上等著麼?”

玉桂擠到蘭芮身旁,一雙眸子晶亮,沒有說三小姐一人涉險,她心中難安之類的話,只道:“多一個人多一雙手,我跟在三小姐身側,也好有個照應。”

蘭芮就點了點頭,她揪住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問:“有沒有路能繞到回春閣後院去?”

不知火是從哪邊起的,若是前院的話,後院的火勢肯定比前院小,或者還能進去。

小丫頭想了想,答道:“有好幾條夾道可以到後院,可如今都起了火……”她眼睛一亮,“是了,下人住的廂房 可以通往回春閣後面的竹林,不過就是路遠了些。 ”

蘭芮看到一絲希望 ,立刻讓小丫頭引路。

小丫頭不知她的身份,但一看她的妝扮就知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在這非常時刻,辨不清來歷就不敢多問,依言在前面引路。

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了一下,正巧看見有兩個男僕裹著被子往火場裡衝,如此看來,負責滅火的管事已經採用了她的方法。

她輕輕的籲了一口氣。

不過兩個男僕瞬間又退了出來。

她沒想到劉家竟然在家中栽種了這樣大的一片竹林。 而這竹林又與別家不同,一般栽種在家中的,都是一叢叢的,在竹叢中留出小路,以便觀賞時行走,而劉家的這一片竹林,似乎是任其發展,密密麻麻毫無章法的一大片。 幸好她一看見這片竹林就知不好走,問小丫頭要了一把柴刀,太過茂密的地方,她便揮舞柴刀,生生的砍出一條路來。

蘭芮還好,有功夫底子撐著,走的很輕鬆,從竹林中出來,玉桂和那個小丫頭身上的衫群都被扯破了好幾處。

火果然是從前院燒起來的,靠近竹林的幾間廂房 還完好無損。

她回頭吩咐小丫頭:“你趕緊去尋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僕,告訴他們後院的火勢較小,可以進入屋中,讓他們多帶幾條棉被從竹林這邊過來。”

小丫頭飛快的去了。

蘭芮突然聽見叮噹的脆響,這樣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是兵器碰撞發出的聲響。

這聲音還越來越近。

不等她有什 麼反應,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與一個黑衣人糾鬥。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胡愈。

黑衣人使的是一柄長劍,每一劍都是刺向胡愈身上的要害,又快又狠,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置胡愈於死地。 胡愈且戰且退,功夫上頭明顯不及那黑衣人,一不留神,左臂就被刺中了一劍。

“啊?”玉桂饒是個穩重的,看見胡愈身上的血噴湧而出,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

生死關頭,最忌諱的就是一心二用,因此黑衣人和胡愈都不曾留意一旁還站著兩個人,聽得這一聲驚呼,不約而同的循聲看過來。

兩人都犯了大忌。

蘭芮手一揚,將柴刀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擊中黑衣人的腿彎上,她用的是刀背,可即使是這樣,那黑衣人吃疼之下還是跪在了地上。

就這麼一瞬,胡愈反應過來,一腳踢在了黑衣人的頭上,黑衣人當場暈了過去。

玉桂目瞪口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16 A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命定(七)

胡愈猶不放心,又在黑衣人的前胸踹了一腳,這才就地坐下,反手撕下軟稠直裰的下擺準備包紮傷口。

看出他的意圖,蘭芮知道他一隻手無法完成,便讓玉桂上前幫忙。

男女授受不親,玉桂臉上紅了紅,目光觸及胡愈左臂上不斷沁出的鮮血,到底還是沒有猶豫就過去了。

胡愈道了謝,突然想起蘭芮這時出現在這裡太不合常理,淡淡的問:“蘭三小姐怎麼會在這裡?”前院無路可走,唯一能來此的,便是穿過這一片茂密的竹林,他看了看身後的竹林,果然被人砍出了一條路來。

他又看了看黑衣人身旁的柴刀。

蘭芮簡單明了的將劉太夫人讓她前來救衛王一事說明。

胡愈聽過,鬆懈下來,道:“蘭三小姐放心,起火時衛王殿下已從回春閣出來,他這時在一個妥當所在。”

“真是佛祖保佑……”蘭芮真心的笑了起來,“劉太夫人還不知衛王殿下沒有事,我這就趕回去將這個喜訊說給她聽。”她拉著玉桂,轉身就走。 她是來救衛​​王的,既然衛王無事,那她留在這里便沒有意義,再說,地上還躺著一個黑衣人……

“蘭三小姐……”胡愈喚了一聲,等蘭芮回頭,為難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卻什 麼話都沒有說。

蘭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明白過來,“胡二少爺放心,我知道怎麼說。”

她與玉桂順著來時的路往外走,走了兩步,傳來一種怪異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應該是想咳嗽而又生生忍住,從腹腔中發出來的。

她裝作擋竹枝的樣子側了一下頭,方才傳出異聲的地方,翠綠的竹葉之間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那是陽光照射下金屬的反光。

她心中一凜,那裡有人,而且那人身上還帶著兵器。

是裝作不知,然後與玉桂大大方方的離開,還是……

現在她的確愛上了武技,可她不想打架,尤其這種需要以命相搏的打架。

她回頭看了看胡愈,他正用右手摀住左臂上的傷口,一滴血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滴落下來。

如果躲在暗處的是黑衣人的同伴,那胡愈就會有危險——手腳完好尚且不敵黑衣人,何況現在還受了傷。

她很猶豫。 片刻後,她握了握玉桂的手,示意她留在原處。 待玉桂會意,她便往回走,一面走一面笑道:“瞧我這記性,竟然忘了問胡二少爺的傷勢如何。”

胡愈怎麼也沒想到蘭芮還會回來,而且回來是專門問他的傷勢,不知怎的,心中竟然生出絲絲暖意……他抬頭,對上蘭芮笑吟吟的臉,“多謝三小姐關心,這一劍雖刺的深,但是沒有傷著經脈,不礙事的。”

他很快察覺異樣,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總往一個方向看。

蘭芮一臉的關心:“可是這血怎麼還未止住?”她裝作湊近些去看,用極低的聲音問,“竹叢之中的人是不是與你一起的?”說著這話,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手邊的長劍劍柄上,思考著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來。

她竟然發覺了。

原來她詢問傷勢是幌子,原本的那一點溫暖,很快消失殆盡。

胡愈一怔之後點了點頭。

蘭芮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去與人搏命……她沒有再說,轉身離去。

走了好一會,玉桂擔心的道:“三小姐,胡二少爺有傷在身,咱們不管不顧的將他丟在這裡,該不會有危險吧?”

蘭芮笑笑:“咱們只需回了劉太夫人,劉太夫人自然會妥善處置。對了,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黑衣人的事情。”

玉桂明白過來,三小姐不管,肯定是因黑衣人的緣故。

在竹林中,她遇上了方才的小丫頭,她領了二十幾個男僕過來,同行的還有面如土色的易姑姑。

她笑了笑,道:“方才我遇上了安陸侯府的二少爺,他說回春閣著火時衛王殿下就出來了……”

胡愈與衛王的關係,易姑姑也知道,他說無事,那便是無事了。

蘭芮看了看清一色的男僕,就道:“衛王殿下起火時就出來了,那回春閣裡面的一應僕從也應該跟了出來,既然回春閣沒人,就沒必命人衝進火場去,免得傷了人。”

這些人過去,勢必就會看見那個黑衣人。

易姑姑點了點頭,看了為首的那個僕從一眼,那個僕從便吩咐所有人退出去。

待蘭芮的身影消失不見,竹叢中的人走了出來,赫然是衛王。

胡愈掙扎著站起身。

衛王看了眼他手臂的傷勢,道:“真傷的不重?”方才蘭芮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這時再問一次,不過是表示關心。

胡愈點了點頭:“沒傷著筋骨,勞殿下擔心了。”

“那就好。”衛王雙目微醺,看著蘭芮離去的方向,“每次涉險都是她出現方能退敵,真是有意思。”

胡愈品味著衛王話裡的意思,心中一悸,看向衛王,“前一次護國寺後山的事,是蘭家與於家結親,這才相約一同去上香,應該是巧合。而這一次的事情,方才我問過蘭三小姐,是劉太夫人聽說回春閣著火,驚恐下又無人可用,這才差她來救殿下的……”

衛王淡淡的道:“本王自然知道她不可能與奸人勾結,只是說太巧了而已……”

“是我想的太多了。”

竹林中響起腳步聲,不一時,出來四個穿著一式一樣天青色直裰的漢子,走到衛王跟前,躬身拜下去。

衛王擺手讓他們起來,其中一個道:“那兩人自知敵不過屬下們,還不待屬下們靠近,就將手中的短劍架在脖子上自刎了。屬下們無能,沒有帶回活口,請殿下責罰。”

“那兩人是死士,就是抓住了也問不出所以然。”衛王頓了頓,又道,“好在這裡還有一個。”

那四人這時才留意到地上的黑衣人,立刻色變:“調虎離山之計?”

久不言語的胡愈突然道:“殿下,敵人總算是露了破綻,他們先是點燃回春閣將咱們逼近竹林中,然後又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引開殿下的侍衛……此人不僅對寧遠伯府的佈局了若指掌,還知道殿下今日一定會來寧遠伯府……順著這條線查下去,一定會有所收穫。”

衛王目露讚許:“那這事就交給你來辦。還有,託你姨娘問一下,蘭家的那位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隱在竹枝後面的。”

她能看出,旁人也能看出。

前院的救火還在繼續。

已經得知衛王安然無恙,易姑姑自然是對熊熊大火視若無睹,風輕雲淡的吩咐方才那個管事備車,又看了蘭芮一眼,頭髮齊整,衣裙完好,只裙擺處沾上了點點污跡。 倒是身邊的丫頭狼狽不堪。

蘭芮沒有留意到易姑姑在打量她。

她們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荷花池子旁的情形,那裡井然有序,與她方才去竹林前的混亂場面有天壤之別。

看來那個管事是完全採用了她的建議。

幾人回到浩然閣,賓客已經辭別,只剩下安陸侯府和蘭家的女眷。

衛王無事的消息早有人送了過來。

蘭芮第一個進門,老太太看見她,疾步上前,拉起她的手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我真擔心你有個什 麼閃失,我沒法跟你父親交代。 ”眼角溢出點點淚花,她連忙用錦帕揩了。

蘭芮微微動容,她沒想到,老太太會真心擔憂她的安危。

劉老太夫人也走上前來,含笑道:“今日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想出用濕衣服掩住口鼻的方法,還不知會怎樣。”

安陸侯夫人楊氏和三小姐胡春意也上前附和。

易姑姑隨後走了進來,幾人又圍著易姑姑詢問是否傷著之類的話,她這才得以解脫。

等確認門外無人後,老太太才露出著急之色,拉著蘭芮問:“你二姐姐呢?她不是隨你一同去救火了嗎?”

蘭芮吃了一驚,她先出門,並不知蘭茉也去了回春閣。

見蘭芮不知情,老太太就有些坐不住。

蘭芮很是無奈,安慰道:“祖母放心,回春閣的火快滅了,二姐姐也應該回來了。”

過了一會,苗氏親自趕來報信,說火已經滅了,她說完,看了看安陸侯夫人楊氏,又看了看老太太,與劉太夫人道:“孫媳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安陸侯夫人和蘭老夫人說。”

劉太夫人看出她眼中的凝重,便點了點頭。

楊氏莫名其妙。

老太太心生不安。

兩人隨苗氏出來,進了隔壁的一個小廳。

苗氏親自閉了門,道:“火撲滅之後,我就讓管事媳婦子帶人仔細搜查與回春閣離的最近的廂房 ,怕濺了火星子……我們府裡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後街,那些廂房 是闢出來專為臨時進府當差的婆子媳婦子住的,平日去的人不多。 誰知打開其中一間,就發現有三人昏倒在地……一人是世子爺,一人是我們府中的一個大丫頭,還有一個……是蘭二小姐。 ”

老太太只覺的一口氣上不來。

楊氏驟然色變,口中只是嚷著不信:“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延哥兒跌傷了腿,走路還要依靠拐杖,此時他應該正在家中養傷,又怎麼會出現在伯府內院之中”

苗氏想著方才看見的一幕,又聽她話裡話外不信,心底也是惱怒,“夫人都不知,我又怎麼知道世子爺是如何出現在咱們伯府的下人房 內的? 再說了,是與不是世子,夫人一看便知,我何必編瞎話來哄夫人? ”

自己兒子闖入人家家中內院……楊氏到底理虧,想一想苗氏的話不無道理,這事根本哄騙不了人,心中便信了……她不由得著急起來:“那延哥兒為何會突然昏倒的?”

“我已經請過大夫了,大夫說是吸入濃煙所致,想來這時應該醒了。”

楊氏聞言就要去看,老太太攔住她,問苗氏:“方才管事媳婦子進去時,屋中是怎樣的情形?這裡沒有外人,還請明言。”

苗氏不由的臉紅了紅,沉默一時,才道:“世子爺與家中那個大丫頭衣衫不整……蘭二小姐和衣倒在了門邊……”

苗氏雖說的隱晦,但楊氏和老太太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第七十二章 後續(一)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撞見別人苟合而且還在別人家中

老太太只覺的天旋地轉,身子軟軟的攤在了高背椅子上。

苗氏見狀,嚇了一跳,忙起身倒了一盅茶讓老太太吃下去。

老太太緩​​過勁來,目光落在了一旁垂首不言的安陸侯夫人楊氏身上。

楊氏眼中盡是羞愧之色,似乎在看腳下的青磚,又似乎不是,手中藕荷色的錦帕已經被她撕扯的變了形……整個人看起來垂頭喪氣。

看樣子她之前並不知情。

也是,她再蠢,也不會唆使自己兒子在別人家中與婢女私通。

這件事情,得益的只有寧遠伯劉家。

捏著兩家的把柄,以後……

老太太咬了咬牙,與苗氏道:“我有幾句話要與太夫人說,大廳多有不便,還請奶奶走一趟,請太夫人過來說話。”

苗氏看了看楊氏,楊氏也點了點頭。

為今之計,是三方坐下來,商議一下怎麼將事情壓下去。

苗氏重回大廳,廳中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衝眾人笑了笑,而後目不斜視的走到劉太夫人跟前,沒見著易姑姑,就問:“易姑姑已經走了嗎?”

劉太夫人道:“我看她髮髻有點鬆散,就讓她先梳洗一下再回宮。”

易姑姑不在也好。

苗氏道:“安陸侯夫人和蘭老夫人說有話要與太夫人說。”

劉太夫人點了點頭,什 麼也沒有問就隨苗氏出來了。

從大廳到偏廳,苗氏走的極慢,她一面走一面將事情說了一次。

劉太夫人聽著,用手中的拐杖重重的頓了一下地,“看來,家中的下人又該淘換淘換了。”

大廳中只剩下了胡家和蘭家的幾個小輩。

先是苗氏喚了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老太太出去,而後又請了劉太夫人,人人心中都知道肯定出了事情,只是沒人說出來,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

蘭芮隱隱覺的不安,不住的往門外看。

火都撲滅了​​小半個時辰了,蘭茉怎麼還沒回來?

從聯詩時起,蘭芝就一直跟在安陸侯府三小姐胡春意旁邊說笑湊趣,胡春意又給她引見了另外幾家的小姐,她便沒有留意自家姐妹的動靜。

這時那幾家小姐走了,胡春意明顯不想多話,她這才想起蘭芮,走到她的旁邊,悄聲問:“二姐姐還沒回來?”

蘭芮點了點頭。

蘭芝就撇了撇嘴角:“二姐姐真是自不量力,手上的力氣還比不得我,就想去救火想在一眾小姐中間出風頭,也不是這樣出的須知京師的女子是以溫婉賢淑為美,她還以為咱們還住在忠州呢三姐姐是不知道,一屋子的小姐聽說她去救火,都大吃了一驚,還問我她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問的我都不好意思開口,只能裝作低頭喫茶沒聽見,害得我吃了一肚子的茶。”

好在這間廳堂夠大,而胡春意幾人又離得遠。

蘭芮淡淡的掃了蘭芝一眼。 議論蘭茉尚且如此,不知自己在一眾小姐口中,又​​是怎樣的。

蘭芝突然記起,救火時蘭芮也是去了的,便訕笑著走了開去。

茶換了三次,老太太幾人終於重回了大廳。

劉太夫人見了幾個小輩探詢的目光,嘆了一口氣,語聲哽咽:“蘭二小姐在救火時吸入濃煙,昏睡了過去……好在這時已經醒了……真是謝天謝地。”

嗆昏了?

蘭芮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面無表情。

直覺裡,她便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有什 麼不能當著人說的? 還須密談半個時辰?

她又看了看楊氏,楊氏面色鐵青,看上去好像很生氣。 別人家的孩子出事,她同情幾句就罷了,何至於生氣?

老太太道:“沒什 麼大礙,太夫人就不要傷心了。 ”

劉太夫人道:“若不是救火,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幾人說了幾句,老太太起身告辭。

依舊由苗氏用青帷小油車送幾人到二門,然後在二門換乘來時的馬車。

蘭茉已經被粗壯的婆子抬到了馬車上。

換車時,蘭芝要去探問,老太太攔住了,“你二姐姐才醒過來,還沒精神,你就不要去打擾她了。”

蘭芝只得罷了,與蘭芮上了後面一輛馬車。

車廂內,蘭茉蜷縮在矮榻上,一動不動,連老太太上車也沒有抬一下頭。

老太太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再不看她一眼,在矮榻的一側坐了。

回到威武胡同,老太太讓婆子牽來平常待客用的青帷小油車,直接將蘭茉帶回了勁松居,安置在上房 內的暖閣裡。

秦媽媽替蘭茉蓋好薄被,問老太太:“要不要去請杜醫正?”

“去請吧。”

秦媽媽並未馬上離開,猶豫了一下,又問:“若是杜醫正問發病的緣由,奴婢該怎麼說?”

老太太想了想,道:“寧遠伯府走水一事,只怕這時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二丫頭當眾請求救火的事情只怕也瞞不住……你就說在伯府吸入濃煙才昏倒的,其餘的話不用多說。”

秦媽媽這才走了,出門前掩上了房 門。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床上的蘭茉,“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蘭茉沉默不語,兩顆豆大的淚珠在從眼角滾出來,流入兩鬢的頭髮中,滑出一道長長的濕痕。

老太太只覺的氣血封了喉,她這些日子費盡心思的權衡計較,到頭來卻被蘭茉毀於一旦……越想,她就越覺生氣,抬手一巴掌打在了蘭茉的臉上,轉瞬,蘭茉的白如凝脂的臉上便現出了一個紅紅的掌印。

這是蘭茉自出生以來頭一次挨打,她愣愣的看了老太太半晌,又想起今日的事情,蒙著被子嚎啕大哭起來。

“住口到了這時,你還有臉哭你若不趕緊說出事情原委,那我就此丟開手,隨你自生自滅”老太太冷若冰霜的呵斥。

自生自滅幾個字,重重的敲在蘭茉的心上,震的她五臟六腑生疼。 她慢慢的收住哭聲,與老太太說起經過。

“我和白芷白芍三人在一個荷花池子旁下車……因為要從荷花池子取水滅火,那里人來人往,先頭有趕車的婆子護著,後來那婆子也不知道哪去了……我們三人一直往回春閣走……到了回春閣,我回頭一看,白芷不知什 麼時候被擠散了,隻白芍跟著,我看火勢太大,不敢往裡衝,便跟伯府的下人打聽衛王的下落……有一個媳婦子告訴我,說起火前她在廂房 那邊晃眼瞧見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男子……我以為是衛王,就趕緊去廂房 ,路上我想著不知衛王的情形如何,又讓白芍去請大夫來……我聽見有人說話,誰知推門一看……我又驚又怒,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老太太凝眉細聽,一字不落,等蘭茉說完,她便問:“你到時,世子爺和那個大丫頭是醒著還是已經昏過去了?”

“已經不省人事了……”蘭茉想著當時的情形,只覺耳根發燙,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老太太不耐煩的打斷她,“哭什 麼哭你指量我不知道你那一點小心思? 你什 麼時候學過拳腳功夫? 冒冒失失就去涉險到了回春閣不說好好呆著,還往火場衝還有,在寧遠伯府中,白芍連大門都出不去,上哪兒去請大夫你是不是嫌她礙事,想支開她? 你但凡長一點腦中,也該知道劉家幾百口人都在尋找衛王,哪有那樣容易讓你找著的? 上一次鳳仙樓的事情,你父親費了多大的勁才掩蓋過去? 才隔了幾月,你又忘了分寸”

被老太太說中心思,蘭茉羞愧難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老太太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她,拉開門出去,在門口,吩咐錦蓮:“讓人守著門,不准她出來,也不准任何人進去”

寧遠伯府中,大火雖被撲滅,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置,府中依然亂作一團。

浩然閣偏廳內,劉太夫人看著易姑姑,一臉的歉然:“太后就盼著今天,誰知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誰都不想出這樣的事情,太夫人千萬別把錯住往身​​上攬,不然太后知道又該傷心了。”易姑姑勸道。

劉太夫人點了點頭,“今日見的這些小姐,姑姑覺的有沒有合適的?”

易姑姑沉吟半晌,這才道:“安陸侯府的三小姐才情樣貌都不錯,就是性子浮躁不夠沉穩。蘭家的兩個小姐,二小姐出了那樣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三小姐看著倒還不錯,舉止大方、行事果斷機警,至於她習武,這就要看從哪方面來看,若為殿下的安危考慮,習武倒不是什 麼缺點。 不過這事還得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

劉太夫人道:“說的是,我也覺的蘭三小姐還不錯,這才想試一試她,讓她去救殿下,順便也可以讓殿下看看她。”

易姑姑笑笑。 聽說衛王出事,她自己心急如焚方寸大失,劉太夫人又怎麼還會有心思去試探別人? 劉太夫人這樣說,不過是想掩蓋自己當時的慌亂罷了。 她自然不會去點明。

這時有人來報,“衛王殿下已經離開。”

易姑姑聽了,站起身來:“伯府走水的事情,只怕這會兒已經傳到了慈寧宮,奴婢得趕緊回去,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擔心。”

劉太夫人沒有留客,親自將易姑姑送到二門。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21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後續(二)

老太太才回上房坐下,就聽暖閣那邊傳來文夫人的抽泣聲,中間還夾雜著馮媽勸慰。

不一時,錦蓮挑簾進來,小心翼翼的問:“老太太,大太太一定要見二小姐,奴婢勸不回她,又不敢硬攔著……”文夫人身懷有孕,若是磕著碰著,她以命來抵都不夠。

老太太皺了皺眉,“你叫她到我房 中來。 ”

“是。”錦蓮如獲釋重,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文夫人進來,瞧見老太太面若寒霜,一雙眸子沒有一點溫度,漸漸的就收住了哭聲,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芮兒是不是傷的很重?”

老太太冷聲道:“你在門外哭泣,她難道就沒出聲安慰你幾句?憑著聲音,你還聽不出她是好是歹?”

文夫人愣了愣。 聽老太太話裡的意思,女兒似乎並無大礙,可既然無事,自己在門外說話時,又為何一聲不吭? 她看了看雙目噴火的老太太,忙道:“老太太,早上茉兒出門時身上就不好……該不會是她在伯府做客時失儀了吧?”

老太太屏退屋中下人,將寧遠伯府的事情與文夫人說了。

“這……茉兒一向柔順乖巧,她怎麼可能去救火?還出了這樣的事情……”文夫人聽罷,氣血上湧,身子微微的顫抖,好一時她突然抬頭,一臉的堅定,“絕對不可能是茉兒,肯定是劉家的下人弄錯了,是芮兒才對,只有她那樣魯莽的性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芮兒她們本來就是雙生子,旁人一時分不清楚也是可能的。”

老太太突然後悔起來,她當初看著文夫人柔順聽話,以為這樣的人不會苛待繼子,這才從眾多小姐中選中她的。 現在才知道,她庶女出身,在娘家沒有接受過管家的訓練,遇事更是毫無主張,只知眼前利益,這樣一個人,根本做不了當家主母。

老太太看了看她凸起的腹部,深吸了一口氣,“她當著一屋子的夫人,先是舉薦了芮兒,待劉太夫人和我同意後,又才自薦的……她們兩人都去了,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你倒說說,怎麼可能弄錯?”

不能推到蘭茉身上……文夫人心亂如麻,喃喃的道:“這可怎麼辦好……劉家人都知道,茉兒除了嫁去胡家別無選擇……有前次鳳仙樓的事情,茉兒在胡家如何立足……還有胡延,闖到別人家內院去與婢女私通,可見不是什 麼好人……這可怎麼辦好? ”

“現在出了事情才來哭天抹地的有什 麼用? 你若是早為她著想,就該好好管束她,而不是將她嬌寵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太太到底沒忍住,怒斥了幾句,看文夫人回了神,這才道,“今日三丫頭救了衛王……劉太夫人看在這個恩情上,答應我這幾日就進宮去求太后的懿旨,給二丫頭賜婚……”

文夫人聽得“賜婚”兩字,就像黑暗中看見了一絲光明,“太后賜婚,若是真能成,茉兒在胡家也還有立足之地……”

老太太看了看文夫人,就道:“太后賜婚只能掩住外人的口……至於胡家,就要看二丫頭自己的造化了。你回去好好養胎,二丫頭暫時留在勁松居,她的性子還須得我好好來磨一磨,順便也可以讓秦媽媽教她些人情世故。”

文夫人自是不捨,想要將女兒接回自己身邊教養,可見老太太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幾次話都到了嘴邊,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起身辭別。

文夫人方出去,秦媽媽就進來了,“已經著人拿了帖子去請杜醫正了。”頓了頓,又道,“方才二太太來問,外院養著的兩個擅長婦科的大夫是不是要再留幾天?”

兩個聞名京城的大夫養在家中,一天就得五兩銀子的花銷,早上趙夫人就來問過,老太太看文夫人沒事,就讓她明日將人送走。 她現在又來問,顯然是聽說了二丫頭在寧遠伯府受傷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那就留一個吧,離生產還有四個月,這點銀子家中還開銷得起。”

秦媽媽應下,遲疑了一下,道:“二小姐……老太太預備一直將她關在暖閣中?奴婢是覺的,出了那樣的事情,她心中肯定也不好受……”

她是怕蘭茉想不開。

老太太聽出她的意思,哼了一聲,“我已讓錦蓮將房 中的利器全搜走了。 ”想了想,很多事情都得秦媽媽去辦,就沒有瞞她,將與劉太夫人說的那些話都與她說了。

秦媽媽吃驚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道:“三個年長的皇子,趙王才能平庸,但他是皇長子,又養在無出的皇后名下;吳王為人和氣,在朝中上下人緣極好,生母賢妃又是最得皇上喜歡 的;衛王才學出眾,深得皇上喜歡 ,身後又有太后。 本朝雖說立賢不立長,但到底還是有分別,依我看,三人問鼎大寶的機會趙王占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吳王和衛王平分。 這種時候,就應該越發的小心翼翼,不然將來……那便是萬劫不復。 ”

秦媽媽不懂朝中政事,但老太太說的如此清楚,她還是聽明白了。

她張了張嘴:“那……安陸侯府可是衛王的舅家……”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從前因著老大家的和文姨娘的關係,就有那糊塗的認為咱們蘭家與衛王走的近,若是再添這樣一層關係……還有劉家,好容易才捏住了咱們的短處,肯定不會罷休,與其讓他們要挾,倒不如將二丫頭嫁去胡家,與衛王有關係,卻又不算太親密,只要蘭家還用得著,太后就不會讓劉家說出去的。”其餘兩個,看來得重新考慮了,最好是與趙王和吳王有關係的人家,勳貴聯姻,彎彎繞繞,總會不小心伸進別的利益圈去……這樣旁人看來,就不會輕易將蘭家劃到衛王黨裡去了……

其實還有別的法子,讓二小姐削髮……這話到了秦媽嘴邊,到底沒敢說出來。 她相信老太太已經想過。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多年沒有走動的劉家突然給我下了帖子,我就猜出其中用意,但我想藉此機會讓二丫頭、三丫頭露露臉,因此我還是去了。待見到易姑姑,事情就更加明了,我索性就將二丫頭和三丫頭叫了過來……後來聽到三丫頭真的找到衛王,又助了他脫困,我就想,這份恩情以後必定能派上用場,誰知道二丫頭又是個不爭氣的……白白浪費了這一份恩情。”

秦媽媽道:“於家的小姐今日也去了,還和三小姐說了好半天的話。”

老太太眼中總算有了一點笑意:“我也見過林夫人了。我還以為上次的事情不了了之,於家會覺的丟了面子,今日看來,於家似乎還是有那一層意思。這樣倒正好,長幼有序,淵哥兒的事情有了著落,這才能張羅二丫頭的。”

兩人說著話,錦橙來報,“杜醫正來了,可同來的還有一位烏醫正,說是太后感念二小姐救火有功,特地點了他來給二小姐診治的。”頓了頓又道,“寧遠伯府還送了兩支百年老參來。”

來得倒是快。

老太太眉頭一皺,挑簾出去。

蘭芮才換罷衣裳,蘭芸便來了,進門就哭:“老太太讓人守著暖閣不讓進,真不知二姐姐怎麼樣了?若是有個好歹,這可怎麼辦好?”

蘭芮讓雙燕絞了帕子來替她揩乾眼淚,這才道:“放心吧,只是吸了幾口煙,沒什 麼大礙。 而且在寧遠伯府時就請大夫診過脈,大夫說是沒事,祖母這才將二姐姐帶回來的。 ”

蘭芸點了點頭,“三姐姐說的也是。”言罷,起身圍著蘭芮轉了一圈,“聽說三姐姐也去救火了,三姐姐沒事吧?”

蘭芮笑道:“你看了一圈,發現我缺胳膊少腿沒有?”

蘭芸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兩人說了幾句話,她便起身告辭:“三姐姐想來也累了,早點歇著吧。”

蘭芮送她出去,回來問霜降:“娘親去過暖閣沒有?”

霜降道:“去了,大太太在暖閣哭,老太太依舊不讓開門。”

蘭芮就點了點頭。 她這時已經完全肯定,蘭芮又闖禍了,而且這禍事還不小,不然老太太怎麼會不讓文夫人見蘭茉?

想到這,她讓霜降將清風閣所有的丫頭都叫到房 中,囑咐她們輕易不要亂走。

第二日,又是去騎射場的日子。

登車時,趙夫人讓點翠送了一筐水果和兩匣糕點來。 點翠臨走時還笑著與蘭芮說:“我們太太說,三小姐習武辛苦,沒有果餅可不行,這以後的果餅錢,全算在二房 的賬上,讓三小姐只管吩咐採買上的人買就是。 ”

去騎射場的次數不少,可趙夫人送果餅還是頭一次。 蘭芮暗暗詫異,不過還是玩笑道:“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沒銀子買果餅吃呢。”話是這樣說,但誰又好意思每次都記在二房 的賬上。

等點翠走了,蘭芮突然明白過來,趙夫人肯定是希望 她多去騎射場,這才主動提供果餅。 四個人管家,蘭茉被老太太拘在暖閣,若是她不在,就只剩下趙夫人母女……

蘭芮不禁笑了笑。



第七十四章 賞賜

馬車在騎射場院中停下,玉桂方要去打簾子,車簾已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撩開,她吃了一驚。

“魯先生?”

魯先生點了點頭,目光卻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直直的看向車中的蘭芮。

玉桂和霜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魯先生平日雖行事不羈,但這樣莽撞不顧禮節還從未有過。

蘭芮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見過先生。”

“恩。”魯先生點了點頭,放下車簾,“我在馬廄,你下車後直接到馬廄來。”

早聽玉桂說過他搬去了馬廄住,蘭芮沒有驚訝,點頭應下,跳下車就往馬廄去。

偌大的馬廄裡,只拴著追風一匹馬,往日養在馬廄裡的健馬早已不知去向。 馬槽旁邊放著一張雜木床,床上被臥凌亂,看著好像是幾日沒有整理過,床頭放著慶和送來的描金雕花的黑漆衣箱,跟周圍一對比,顯得格外扎眼。

蘭芮看著,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先生這又是何苦?”

魯先生沒有回答,反問道:“聽慶和說寧遠伯府昨日失火,二小姐因救火被濃煙嗆昏,你沒傷著吧?”

蘭芮突然明白,魯先生肯定是擔心她,這才一把掀開了車簾想探個究竟。

這倒是魯先生行事的方法。

她心中暖暖的,輕笑道:“先生擔心我受傷,就是不相信自己,我可是先生的得意門徒,先生不是說過我赤手空拳就能敵五六個壯漢嗎?既然這樣厲害,那一點火算得了什 麼? 何況,火往我這邊燒,我若是不知道退避,豈不是傻子麼? ”

魯先生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說的是,我教出來的徒兒,豈有差了的?”

兩人說笑幾句,蘭芮環視周圍一眼,“先生打算在馬廄裡住到什 麼時候? ”

魯先生笑道:“這裡有什 麼不好? 比起在北疆時的風餐露宿,這裡有床有被,強了一百倍不止。 ”

北疆……

蘭芮心中一動,想起她的“姑姑”來,自從大哥與她說過那些話以後,她或多或少總會對這位“姑姑”更加關注。

魯先生曾經是她的侍衛,知道的肯定不少……思及此,她抬眸看著他,“姑姑……是怎樣一個人?”

魯先生絲毫沒有意外。 這個問題自從蘭芮知道他在北疆呆過以後,問了不下數十次,每次他都以“位卑職低沒有見過英蓮將軍”為由搪塞了過去,但這次蘭芮從胡二少爺口中知道他曾是英蓮將軍的貼身侍衛,肯定還會再問,而這一次,他也不准備繼續搪塞下去。

他沉吟半晌,道:“世人都稱頌英蓮將軍,從沒有人去深究過英蓮將軍是怎樣打贏的那些勝仗,我跟著英蓮將軍時,蘭老將軍已經沒了,她剛接任大同都指揮使都督。那時她雖然聲名顯赫,但到底才十九歲,老將軍麾下的那些老部將看著她長大,她一下子卻成了他們的將領,中間自然有許多不服氣的,對英蓮將軍安排的防務推三阻四是常事,其中一個竟公然違抗軍令,英蓮將軍二話沒說,讓人將那人拉出去斬了,殺一儆百,那些個老部將這才規矩了些。可那些人只是面上恭謹了,要讓他們信服,就得實實在在的打幾場硬仗。自此,英蓮將軍與兵士同吃同住,每有韃子來襲,總是親自登上城樓指揮戰事,身上甲胄染滿鮮血也從不皺一下眉頭,這樣才慢慢的贏得那些人真正的衷心。”

蘭芮聽得目瞪口呆,她滿腦子裡只有紅彤彤一片。 魯先生不提起,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只會去佩服,根本不會深想一個女子領軍打仗所會遇到的困難。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她似乎慢慢的就理解了她為何出家,又為何面對皇上的封賞毫不動心,因為得到就意味著付出。

魯先生又說了很多事情。

每一樁每一件在蘭芮聽來,都是驚心動魄。

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冒出“苦命”二字來。

聽到最後,她突然問:“先生前幾日是去尋找姑姑吧?”

魯先生沒有吃驚,他一直知道蘭芮很聰慧,點了點頭,復又搖頭:“是去找過……但是沒見著。”

蘭芮看了看追風,“追風……是不是姑姑的坐騎?”

“曾經是。”

一個奇怪的念頭不住的往她心上湧,怎麼都不能壓下去。

魯先生,是喜歡 姑姑的吧?

老太太坐在軟榻上假寐,錦蓮拿著美人拳輕輕的敲著。 秦媽媽挑簾進來,從錦蓮手中接過美人拳,坐在軟榻前踏腳上繼續敲起來。

錦蓮上了茶,領著另兩個小丫頭退出去。

秦媽媽這才道:“街面上都在傳,說昨日寧遠伯太夫人做壽,韃子的奸細混進府去,趁亂放了火,攪的寧遠伯太夫人的壽宴不歡而散。皇上命五城兵馬司嚴查奸細,此時街上已經戒嚴,兵馬司的人碰上形跡可疑的立刻上前盤查,答話時稍有滯澀的,就會被帶回兵馬司的衙門審問。”

“韃子奸細?”老太太立刻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喃喃的道,“偌大的寧遠伯府,單單是回春閣起了火,顯然是衝著衛王去的,這樣一想,護國寺後山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韃子向來殺人不眨眼,那天卻只追趕衛王,對我們一干女眷還算客氣……”

秦媽媽吃驚的抬起頭:“老太太的意思,是有人冒充韃子奸細想對衛王不利?”

老太太點點頭,想起在寧遠伯府的事情,她很害怕自己弄巧成拙。

衛王如此處境,三丫頭習武不是缺點反而成了優點……

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才行。

老太太兀自沉思著,秦媽媽就道:“老太太,奴婢查過了,二小姐昨日早上吃的與三小姐一樣,不過昨天早上四小姐身邊的香雪去過大廚房 催飯,看見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早點裝進食盒,四小姐的還沒有動,就與廚房 的一個婆子嗆了幾句……要不要奴婢將香雪叫來問問? ”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不用了。香雪那丫頭也十四了吧,你去與老2家的說,讓她在莊子上隨意挑一個小子,將香雪配出去。”

秦媽媽應下。

老太太看了看暖閣那邊,冷聲道:“她還是不肯吃飯?”

秦媽媽道:“錦蓮送進去的茶水和飯食,全都沒有動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讓大太太來勸勸吧?”

“餓死最好自己做錯了事情卻要死要活的,她這是威脅誰?”老太太說著,胸口不住的起伏,秦媽媽見了,趕緊端了一盅茶讓她吃下,又去撫老太太的胸口,“老太太消消氣,當心身子……二小姐出了那樣的事情,傷心後悔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吃飯?她若真的吃好喝好,老太太又該操心了。”

“但願她這一次能想通,真心改過,也不枉我對她好一場”老太太心底的氣到底壓了下去,頓了頓,凝眉問:“派出去的那些管事夫妻還沒有消息傳來?”

秦媽媽輕輕的搖了搖頭,“才出去幾天,肯定沒這麼快。”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但願老大和淵哥兒在北疆能退敵,那樣的話,皇上尋人的想法也就淡了。”

秦媽媽笑道:“老太太天天在佛前誦經,佛祖看老太太如此心誠,一定會保佑咱們蘭家的。”

兩人說著話,錦蓮在門外道:“老太太,易姑姑來了。”

老太太和秦媽媽俱是吃了一驚,相互對視一眼,老太太揚聲道:“人到哪兒了?”一面示意秦媽媽服侍她更衣。

錦蓮道:“奴婢來回話時,已經到了二門。”

老太太道:“將人請到勁松居的花廳,就說我馬上就到。”

錦蓮應聲而去。

同易姑姑一同來的,還有兩個抬著一口楠木箱子的內侍。

老太太進門見這副情景,心中暗暗納悶,面上卻帶著笑。

“沒有出去迎接姑姑,真是失禮。姑姑也知道,年紀大了,總免不了犯困。”

易姑姑聞言站起身,順便看了看老太太整齊的鬢角,笑道:“老太太這是哪裡的話?”

兩人說了幾句客氣話,重新落座。

老太太吩咐錦蓮:“去將浸在井中的果子撿些來。”又與易姑姑道,“不是什 麼精貴的物件兒,不過是自家莊子上產的,貴在新鮮。 ”

易姑姑連連擺手:“老太太不用麻煩,太后跟前還有吩咐,我不敢久呆。”

“那也不差這麼一會兒。”老太太到底還是讓錦蓮去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易姑姑便示意兩個內侍將楠木箱子抬過來,“昨日烏醫正回去後,太后將人叫到慈寧宮仔細詢問,得知二小姐沒有大礙這才心安。這箱子裡的都是些藥材,太后賞給二小姐補身子的。”

從宮中拿出來的,必定不是凡品……太后卻賞了這麼大一箱子

老太太謝了賞,易姑姑笑著環視了一下屋內。

秦媽媽會意,領著所以下人退了出去。

易姑姑也讓那兩個內侍出去了,這才從袖子裡取出一串楠木雕刻的佛珠來,“這是太后隨身帶的,這串佛珠看著平常,卻是護國寺所有僧人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加了持的。太后說三小姐平常愛舞刀弄槍,讓她隨身戴著,保個平安也好。”

老太太只是不肯接:“這樣貴重的東西,三丫頭福祿薄,如何受得起?還請姑姑好好跟太后說說,請她收回去。”

易姑姑笑道:“太后既然送出來了,就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說,三小姐福運旺得很,肯定受得起”

老太太只得收了。

易姑姑又道:“來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寧遠伯府。老夫人放心,太夫人說了,絕不會從劉家傳出關於三小姐救火的任何一句閒話,那些夫人小姐那裡,老夫人也不用擔心,太夫人已經放出話去,說三小姐走岔了道,根本沒去過火場。”

這樣的謊言自然沒有人相信,但寧遠伯府這樣說,誰又會去深究?

老太太看著易姑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藉著三丫頭的事跟她傳信息,三丫頭救火時那麼多人看見過尚且不會傳出去,何況二丫頭?

她感激的連連點頭,“真是多謝太夫人。”

易姑姑道:“老太太快別這麼說,蘭家的好,太后一直會銘記於心。”

這就是說不會忘記蘭芮兩次出手助衛王。

言罷,不待老太太反應,易姑姑就起身告辭,老太太親自送了出去。

回來時,秦媽媽道:“兩個內侍那裡,一個人給了二十兩銀子。”

老太太點了點頭,“將那些藥材檢點一下,登記造冊,收入庫房 中去。 ”

“是。”

趙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秦媽媽:“家中的丫頭都是上了二十才配人,香雪今年還不到十四歲呢不行,我得去問問老太太。”

秦媽媽看著趙夫人,很驚訝,卻不氣憤。

“老太太正在為二小姐的事情傷心,二太太這時還是別為一個丫頭去煩她吧。”

趙夫人聞言止了步,看著秦媽媽:“媽媽是老太太跟前的紅人……還請媽媽給我一句明白話,香雪這丫頭到底是怎麼觸怒了老太太。”

秦媽媽道:“這些話奴婢也不好說,二太太想知道,去問問四小姐,或者會聽說些什 麼。 ”說著,施了一禮告辭出去。

趙夫人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

里屋的蘭千騎端著茶盅晃晃悠悠的轉出來,哼了一聲:“早給你說過,老太太心裡跟明鏡似的,你還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趙夫人啐了一口,怒視著丈夫,“你但凡要是有點出息,做一任官或者藉著蘭家的名頭做點生意,我也就不用為兒女的事情操心了你當我不願意做個清閒的太太啊?文氏那裡,明明答應過會替芝兒尋一門好親,可二丫頭的事情一解決就不認賬,藉口懷孕推三阻四的。眼看著芝兒就大了,我要是不操心,她該怎麼辦?”

蘭千騎摔了手中的茶盅,“我沒出息,就你有出息?你那麼有出息,有沒有掙回來一兩銀子?就你那點陪嫁,自己都養不活,你吃我蘭家的用我蘭家的,你還好意思說”

趙夫人一張粉臉氣的鐵青,撲上去逮著蘭千騎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蘭千騎疼的直打顫,他身材瘦弱,力氣不及趙夫人大,甩不開,只得道:“瘋婆子快放開,我早已想好生財之道,你再不放開,我就不說了”

趙夫人一聽,立刻鬆了口。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23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來訪

一直以來,蘭芮習武都是上午學拳腳下午學騎射。 究其原因,先是魯先生體諒冷先生年紀大,怕他早上從威武胡同過來太匆忙,現在魯先生住在了騎射場,這就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今日也不例外。 魯先生雖心中存有事情,但對蘭芮的拳腳功夫的指點依舊沒有半點鬆懈,兩人一直演練到玉桂來請他們用飯,這才停了手。

魯先生讓玉桂將飯菜送去馬廄,蘭芮看出他對追風的感情 非比尋常,便沒多說,徑直回了休息室。

方用過飯,預備歇一歇,騎射場的門房 蔣六子匆匆遞了遞帖子進來。 蔣六子是蔣婆子的兒子,長的五大三粗。

騎射場只有幾間房 舍和一個大大的校場,沒什 麼值錢的物件兒,魯先生又不喜歡 外人出入,因此這里平常就只有他們母子兩個,一人管廚房 和掃灑,一人守門並照料馬匹。

蘭芮大為好奇,怎麼會有人將帖子送到這裡來? 她接過立刻攤開看,竟然是安陸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她更加覺的詫異。

她昨日在寧遠伯府頭一次見胡春意,兩人說過的話一隻手的指頭都能數出來,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 可她今日卻送帖子登門拜訪,而且來的還是騎射場。 胡春意怎麼就知道她今日一定會在騎射場?

人在門口又不能不見。

思及此,她將帖子放在一旁,吩咐身旁的玉桂:“讓蔣六子把騎射場大門打開,將胡三小姐的馬車迎進來,還有,告訴蔣六子,來的是女客,讓守在門房 ,沒有吩咐不要亂走,免得衝撞了客人。 ”記起魯先生和冷先生,又吩咐霜降,“你先去一趟馬廄,跟魯先生說一說胡三小姐來訪的事情。 我下午的騎射課肯定也上不成,你去了馬廄再去尋趙大叔,讓趙大叔趕在冷先生出門前與他說一聲,免得他白跑一趟。 ”

玉桂和霜降兩人一時沒想起來胡三小姐指的是何許人也,但並不耽誤她們分頭行事。

遣走兩人,蘭芮抻平衣角,迎了出去。

胡家的馬車到了近前,她吃了一驚,坐在車轅上駕車的赫然是胡愈。

他昨日不是受傷了嗎?

她一時還以為自己昨日見到他受傷是錯覺,便再看了他一眼,他左臂自然的垂放在車轅上,只用右手握著韁繩,但這並不妨礙他將勒馬、下車、擺腳凳這些動作做的行雲流水般順暢。

擺好腳凳,胡愈向蘭芮笑了笑。

蘭芮蹲身還禮。

這時離得近些,她才看清他臉色煞白,嘴唇乾裂,額上還布了一層細密的小汗珠。

不容她多做猜想,胡春意已經由大丫頭扶著款款下車,她笑著迎上去。

蔥綠的刻絲短衫,肉白嵌金線的漳紗裙子,鴉青如墨的頭髮完成一個高髻,髮髻兩旁簪子兩根一式一樣的嵌著紅瑪瑙的金步搖……

如此華麗的裝束,蘭芮忍不住就先去看了她的衣著首飾,而後才去看她的臉,眉如黛唇如蜜,也是一​​個難得一見美人。

蘭芮打量胡春意,胡春意的目光也一直沒有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皮膚白如凝脂,眸子清亮靈動,鼻子秀挺,眉眼間沒有沒有女子柔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氣……

兩人見了禮,胡春意笑道:“蘭三姐姐不會責怪我唐突吧?”很是天真的樣子。

蘭芮笑笑:“怎麼會?只要妹妹別嫌棄這裡簡陋就是了。”

胡春意聞言四下張望,“原來校場是這般模樣……”她突然靠近蘭芮,嘻嘻笑著,壓低聲音附在蘭芮耳邊,“不瞞姐姐,我今日說是去上香,其實是專程溜出來見姐姐的。”

動作親暱,宛如兩人已經認識了好多年一樣。

蘭芮道:“我不常在這裡,妹妹今日是來的巧了,我正好在,若是不在,妹妹豈不是白跑一趟?”

胡春意不以為然的笑笑:“安陸侯府什 麼不多,唯獨人最多,反正那些個下人也是無事,我等他們過來探聽清楚了,知道姐姐確實在此我再來,又怎麼白跑一趟? ”

原來是這樣。

蘭芮笑道:“咱們也別站在大太陽底下,進屋中去說話吧。”

胡春意笑著點頭。

蘭芮回頭看了看胡愈,烈日底下,他站的如同青鬆一樣挺直,便道:“這裡簡陋,沒有待客的廳堂,胡二少爺請到我平日用來擱兵器的屋子裡坐一坐吧。”

胡春意笑道:“姐姐不知道,我這位二哥是最坐不住的,與其招呼他在屋中乾坐著,倒不如放他出去溜達一會,他還能輕鬆自在一些。”

胡愈聞言道:“那我一會兒再來接三妹妹。”

蘭芮“請便”二字已經到了嘴邊,轉頭間卻看見了他左袖有一寸大小的衣料似乎是被水漬黏在身上,而那一塊衣料正處於他昨日受傷之處……這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口。 她早已看出胡春意待胡愈還不如待一個下人親熱,而胡愈似乎也顧忌胡春意的想法。

她便做出一副真心留客的樣子,“那也要吃一盅茶才能走吧。玉桂請胡二少爺去兵器房 ,對了,我們這裡有剛煮好的紅棗茶,給胡二少爺上一盅,若是他喝不慣,再換別的。 ”

胡春意撇了撇嘴角。

好客也得看什 麼人才是。

不屑的神情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笑吟吟的看著胡愈,“二哥要是再拒絕,可就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胡愈點了點頭,隨玉桂往兵器房 走。

“姐姐莫要見怪,我二哥就是這悶葫蘆性子,在家中只有父親問話時說幾句,對其他人都是不理不睬的。”

蘭芮笑笑,想起那天玉桂從文姨娘身邊兩個婢女那裡打聽來的話,果然胡家所有人都沒有把胡愈放在眼中。

兩人說說笑笑的去了休息室。

各自落座,依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閒話。 說到最後,蘭芮就有些心不在焉,她眼前總是晃過胡愈左臂上的那一團血跡,揮之不去。

她猶豫了一下,藉口催點心去了廚房 ,問明玉桂在兵器房 那邊伺候,就讓雙燕去叫玉桂,胡愈受傷的事情,只玉桂知道,所以有些話她只能差玉桂去做。

玉桂匆匆過來,蘭芮屏退其他人,道:“我方才瞧見廚房 有兩罐竹葉青,許是魯先生的,你拿上一罐,再問蔣媽媽要一些乾淨的棉布,一併送到兵器房 中去,什 麼都不用說。 送去後你就出來,在門外遠遠看著不讓人去打擾就成,不用近前伺候。 ”頓了頓,又道,“一會兒胡二少爺走後,兵器房 不用旁人打掃,你去收拾。 ”她是怕胡愈留下血跡,到時懶得解釋。

玉桂昨日親眼看見胡愈受傷,這時聽蘭芮的吩咐,立刻就明白了:“可是胡二少爺的傷口又破了?”

蘭芮點了點頭。

玉桂面露不解:“受那樣重的傷卻強撐著趕車……”

“想來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受傷了吧。別人的事情,咱們不用去管,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

胡癒的處境玉桂也知道一些,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許多身不由己,便沒再說,轉身往門外走。

蘭芮心中一動,叫住她:“魯先生從前在軍中呆過,你去問問,看他有沒有上好的傷藥,若是有,要一點一併送到兵器房 去。 ”

待玉桂走了,蘭芮隨手端了兩碟預備自己吃的點心去休息室。

胡春意正百無聊奈的東張西望,見蘭芮進來,笑道:“都說了讓姐姐不要去忙活……”

蘭芮笑笑,在旁邊坐下,兩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胡春意起身告辭,“說是出門上香,所以不敢久呆。改日有空,再來找姐姐說​​話。”又吩咐身後的婢女,“去讓二哥將車套上。”她說話的口氣,與吩咐下人一式一樣。

蘭芮聽著,不覺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想起了自己,同樣的不得家人喜歡 ……

蘭芮一路將胡春意送到校場上,胡愈已經擺好腳凳,站在車廂旁等候胡春意了。

他看見蘭芮,沖她點了點頭:“多謝蘭三小姐的紅棗茶。”

蘭芮笑了笑,“紅棗茶甜膩,一般人不愛吃,胡二少爺吃得慣那我就放心了。”

胡春意登了車,蘭芮目送馬車出了門,這才往回走。

胡春意突然來訪,什 麼都沒有說,只是與她閒聊,每一句看似無意,細想起來又覺的是有心,她問了蘭芮許多生活的細節,比如喜歡 吃什 麼菜,比如喜歡 穿什 麼衣裳,諸如此類。

想不明白,蘭芮便不去想,看見玉桂從兵器房 的出來,便止住了腳步,待玉桂走到近前,兩人一同去了休息室。

玉桂閉上門,這才道:“奴婢依照三小姐的吩咐,將東西備齊送到兵器房 去,胡二少爺只道了謝,旁的話一句都沒多說。 ”她頓了頓,“只是很奇怪,奴婢送去的布條傷藥都少了,可見胡二少爺是用過的,但奴婢方才去收拾時,又沒看見換下的有血蹟的布條。 ”

雖接觸不多,但蘭芮知道胡愈是小心謹慎之人,他既然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一事,那自然會處置了那些東西,免得被人發現,因此並不覺詫異。

等不到蘭芮回答,玉桂已是道:“該不是他自己收起來帶走了吧?”

蘭芮點了點頭



第七十六章 自殺

“昨日在寧遠伯府,我只防著容貌出眾的蘭茉和身份特殊的劉家慧,卻沒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她入了易姑姑的眼……”

“一個野丫頭罷了,琴棋書畫哪一樣比得過小姐?漫說她了,就是尋遍京城,這上頭也沒幾人能及得上小姐。長相雖說還看得過眼,但比小姐也還差遠了……小姐你沒見她今日的打扮,棉布做的窄裉衣褲就那樣隨意穿著,土的掉渣,咱們侯府的粗使婆子都比她會打扮,還有,粗糙常見的綠豆糕和紅豆糕也敢端出來待客,還跟獻寶似的非要去拿……這樣小家子氣,如何是做王妃的料……沒見著時,奴婢還存了幾分擔心,如今一看,一下子完完全全的放心了……這樣在小地方長大的野丫頭,也配跟小姐爭?”

一番話,說的胡春意心中熨帖,她微微一笑,“你這般牙尖嘴利,看誰以後敢將你娶回家去”

“哎喲,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

陣陣尖利的笑聲,一股一股的穿透車廂傳入胡癒的耳中,他眉頭緊蹙,握著韁繩的右手不知不覺就加了幾分力。

這樣說來,衛王妃的人選,太后是屬意她了?

他陡然將韁繩用力一提,馬兒吃疼,前蹄高高的揚起,巨大的衝力,將車廂扯的頓了兩頓。 太過突然,車內的人沒有防備,胡春意前額磕在了車廂壁上,方才還肆無忌憚恥笑蘭芮的婢女從杌凳上滾了下來,另兩個跟車的婆子也是東倒西歪……

胡春意好一時才回過神,捂著撞成紅彤彤一片的前額,怒道:“二哥怎麼趕車的看我回去不告訴母親去”

胡愈嘴角噙著一個冷笑,淡淡的道:“馬兒踩到石頭,我也無能為力,三妹莫怪”

蘭芮一進門,銀鎖便將易姑姑來家的事情說與了她聽。

蘭芮腦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雙銳利的眸子,她來做什 麼?

銀鎖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絮絮叨叨的說著:“同來的還有兩個內侍,奴婢去打聽了,說是來送太后給二小姐的賞賜。”

蘭芮自是不信,蘭茉若真的做了什 麼值得太后賞賜的事情,那老太太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將她留在勁松居暖閣不讓見人? 不過這事似乎與她無關,她懶得去關心。

銀鎖見蘭芮不答話,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就有些洩氣,默默的拾起換下的衣裳去了外間。

一旁的綠枝瞧著,不由露出一個哂笑,什 麼出風頭的事情都搶著做,總有你觸霉頭的時候

蘭芮轉身,正好將她的神情瞧在眼中,淡淡的問:“你笑什 麼? ”

綠枝嚇的渾身一顫,趕緊收了笑,低眉順目的答道:“奴婢想起旁的事情了。”見蘭芮似乎沒有追問下去,這才籲了一口氣。

換好衣裳,蘭芮便去勁松居問安,原本是想帶綠枝和銀鎖去的,但因剛才的事情,她點了夏至跟著。 出了清風館,她便問:“綠枝和銀鎖處的怎樣?”

她點夏至,是因夏至從來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只要她覺的該說的,就不會瞻前顧後,所以從她口中問話,是最簡單的。

夏至聞言果然沒有猶豫,立刻就道:“兩人初來時倒沒什 麼,可不知這幾日怎麼了,見面總會嗆嗆幾句,奴婢就看見過好幾回,問她們,兩人又什 麼都不說。 ”

蘭芮聽了,點了點頭。

下屬不合,最容易被旁人利用。

她現在的日子比才來時有所好轉,但一不小心,或者被人在暗中使一下絆子,可能又會跌的鼻青臉腫。

夏至又道:“三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與她們說說?”想想又覺的不妥,“還是玉桂姐姐去算了,她們兩個是二等上頭的,奴婢只是三等的,奴婢去說,她們也不見得聽進去。”

蘭芮想了想,點頭同意,她原意是自己去說的,但轉而一想,兩人只是私下​​不合,明面上並沒有做錯事,玉桂去反而更合適,兩人至少不會跌了臉面。 她現在雖然頂著管家的名頭,可並不是什 麼事情都可以當家作主,例如換清風館的下人,因此她當然希望 銀鎖和綠枝在清風館體體面面的做下去,這樣大家都好。

說著話,到了勁松居,錦橙進去報,很快​​又出來請蘭芮進去。

老太太招呼她坐,隨口問起騎射場的事情,聽蘭芮說胡春意去了騎射場,很是吃了一驚,與一旁的秦媽媽對了對目光,而後皺眉問:“她都說了些什 麼? ”

蘭芮將兩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越發肯定胡春意突然到訪另有緣故,便笑道:“也沒說什 麼,就是問了些我的喜好什 麼的就走了。 ”

老太太聽後,略一沉吟,擺手示意秦媽媽將易姑姑送來的紫檀佛珠取來,“這是太后賞你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蘭芮驚訝的看了看老太太,見她點頭示意她拿著,這才接過佛珠,顆顆佛珠上都刻著蚊蟲大小的梵文,拿在手中久了,還有絲絲縷縷的檀香飄入鼻端。

一看就知不是普通的佛珠,從未謀面的太后賞她這樣貴重的東西,肯定是因著衛王。

她突然記起劉太夫人讓她救火時說過的話,劉太夫人說,事情一過,一定給她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指的是這串佛珠,還是旁的事情?

這句話實在太晦澀,又不能直截了當的問老太太。

她這邊心思變過數變,老太太已經與她說起旁的事情來:“昨日惠宜走時沒見著你,特意問我,說想請你去於家做客,我就說家裡陽明湖里的荷花開的正好,請她來家裡賞花,林夫人已經應了,我明日就讓人補一張帖子過去,定在十六。你與惠宜相好,這事就由你來張羅吧。”

這樣看來,於惠宜很有可能會成為自己的大嫂了。

蘭芮笑了起來,掐指算了算,十六不是去騎射場的日子,就道:“祖母放心,我一定會將這事辦的妥妥帖帖的。”

祖孫倆討論起那天要備的菜式來。

錦蓮急匆匆的進來,看見蘭芮在,遲疑著沒有說話,只拿眼睛看秦媽媽。

秦媽媽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這一段新中有時,這時難得露一下笑臉……便衝錦蓮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出門去。

錦蓮道:“二小姐還是不吃飯……不僅如此,我剛才送湯藥進去,她還給打翻了。”

秦媽媽聞言,目光落在錦蓮的手上,瓷白的右手手背上,嫣紅的一片,便道:“我那裡有燙傷膏,你一會取來敷一敷,落下斑痕就不好了。 ”

錦蓮很是感激:“多謝媽媽。”

秦媽媽又道:“你讓人再熬一副藥送去……我這就去回老太太。”

錦蓮應下,正欲走,喜兒跌跌撞撞的往這邊跑,一面跑一面嚎:“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自殺了”

錦蓮聞言心中一顫,方才蘭茉打翻了藥碗,倒了她一身,她勸了兩句,喚了掃灑的喜兒進去收拾,她自己則回去換了衣裳,然後來上房 與老太太回話。

想著,她拔腿就往暖閣跑。

秦媽媽也是驚的一身冷汗,攔住喜兒,劈手就是一個耳光,咬著牙斥道:“你嚎什 麼嚎還不快說說二小姐怎麼樣了”

這一巴掌是秦媽媽用盡全力打下去的,喜兒半邊臉一白之後頓時就如同塗了胭脂一樣紅,怔愣著說不出話,看見秦媽媽再次抬手,嚇的連忙說:“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二小姐撿了碎瓷片往手腕上劃,然後就流了好多血……”

秦媽媽懶得理她,轉身往上房 走。

房 中的蘭芮與老太太都聽了見喜兒的叫喊,老太太驚怒的身子晃了兩晃,蘭芮趕緊扶住她,口中勸道:“祖母先別擔心,我們這就過去看看怎麼回事,或者只是小丫頭胡亂喊的……”

老太太掙扎的起身,蘭芮攙著她往外走。

在穿堂正好碰上秦媽媽。

三人趕去暖閣,看著屋內的情形,同時籲了一口氣。

蘭茉蓬頭垢面,坐在地上低頭垂淚,身旁有一灘拳頭大小的血跡,錦蓮蹲在一旁,用錦帕緊緊的摁住她的左手手腕。

見沒有大礙,老太太哼了一聲,冷聲道:“要死誰也不會攔著你錦蓮,給我放開她,我就要看看她會不會死”

“這……”錦蓮自是不敢鬆手。

蘭芮想了想,走了過去,接過錦蓮手中的錦帕,“我來吧。”感覺到傷口沒有再出血,她便就著手中的錦帕,簡單的包紮了一下。

錦蓮鬆手,順手將碎瓷渣滓撿了乾淨。

老太太轉身就走。

蘭茉見狀,慌了神,撲上去抱住老太太的腿。

她並非真的想自殺,只是老太太將她關在這裡,一句話也沒有,她心中害怕,便想以此打動老太太。

老太太到底心軟,吩咐秦媽媽:“你留下勸勸她吧。”

然後甩開蘭茉的手,喚蘭芮和錦蓮跟她一起走。

三人出門,便看見有幾個人影快速閃了回去,肯定是剛才聽見喜兒叫喊出來查看的。

老太太吩咐錦蓮:“挨個去傳話,誰要是將方才的事情傳出去,亂棍打死丟到亂葬崗子去”言罷,當先走了。

蘭芮止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因為她過人的耳力,將秦媽話一字不落的全聽見了。

秦媽媽說:“二小姐不用傷心,劉太夫人已經答應向太后請旨給小姐賜婚,安陸侯夫人那裡也是默許了的。你是太后賜的婚,有了這層體面,在世子爺跟前也說得起來話,日子不見得就不好過。”

蘭茉要嫁給胡延?

那天雖不知發生了什 麼事,但肯定不會是好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24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失守

胡延性子跋扈,以前又有那許多的牽牽絆絆,就是有太后的賜婚,進了胡家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在離婚自由的前世,女人錯嫁也是苦海無涯,更何況是現在。

蘭芮不喜歡 這個姐姐,可依舊忍不住在心中替她惋惜,如今的情形,蘭茉不嫁胡延,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

有親娘千般疼愛的蘭茉尚且如此,那自己以後呢?

只有靠自己努力。

她的手緊緊的握了握。

從勁松居出來,她去了觀荷院上房 。 文夫人依舊不見她,她也不以為意,只要在規矩上做到無可挑剔,文夫人見不見她是文夫人的事情。

秦媽媽從暖閣出來,直接去了上房 ,支開錦蓮錦橙,道:“二小姐將藥吃了,還吃了一碗菜粥和半塊茄餅下去,這時已經睡下了。奴婢與她說了她現在的處境,她答應出嫁前一直住在勁松居,跟著老太太學規矩和管家。”

老太太聽後冷冷一笑:“這麼快就變了?可見還是不想死”話是這樣說,眉間的鬱色到底舒緩了一些,想起旁的事情,又哼了一聲,“胡家消息倒是快,胡三小姐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她昨日在劉家拉著眾人聯詩,就是想出風頭,後來指量咱們將門出身,又非要攔著二丫頭作詩,不就是想讓二丫頭當眾下不來台?”

秦媽媽道:“她今日詢問三小姐喜好什 麼的,不知存了什 麼心思,三小姐那邊要不要提醒一聲? ”

老太太略一沉吟,擺了擺手:“倒是該提點她一下,不過一說,勢必就要提起太后替衛王納妃一事,我看還是算了吧,免得三丫頭知道了心動,到時我拒了太后,她心中反倒不痛快。”

秦媽媽笑道:“奴婢看倒不會,三小姐是個識大體的,老太太只要與她說明其中利害,她肯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老太太露出一個哂笑:“少女情懷,誰又說得準?二丫頭要不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想藉救火在衛王跟前露臉,又怎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秦媽媽點頭:“這倒也是。”頓了頓,又問,“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親事,老太太看中了哪家?”

老太太面露難色:“實在不太好辦,要考慮與另外兩位王爺的關係,不能和兩位王爺關係太近,又要有關係,隔了三層四層最好;還要考慮性情人品,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誰我都指望她們以後過得好。這樣條條框框的,竟沒有合適的。”

“這事不能著急。”

主僕兩個絮絮叨叨的說著閒話,老太太心底的怒氣漸漸的散了。

蘭芮用過晚飯,搬出針線笸籮坐在燈下繡帕子。 她再忙也沒有放鬆練習針線,同一張帕子,起針時的針腳明顯比收針時凌亂。

玉桂撩簾進來,看蘭芮做的認真,便走到燈前拿起剪子將燈花剪了剪,然後才道:“奴婢分別問了銀鎖和綠枝,銀鎖說是看不慣綠枝在三小姐跟前邀寵,綠枝說銀鎖做事粗心,總讓她跟在屁股後頭收拾。我就說了她們幾句,銀鎖當時沒言語,我看是聽進去了的,綠枝這邊答應的倒是痛快。”

蘭芮“恩”了聲,隔了許久,又道:“你敲打她們一下,要想留在清風館做事,就得依照清風館的規矩來。這裡的規矩頭一條就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綠枝和銀鎖她倒不是十分掛心,她憂心的是旁的事情。 於惠宜容貌、才學、性情都無可挑剔,這樣的人做她大嫂她肯定舉雙手贊同,但她想起大哥臨別時的情形,就有些拿不准。 那天他氣匆匆的進門,似乎不贊同這門親事,後來他又變得十分歡喜,讓人覺的他對這門親事是喜歡 的。

到底是讚同還是不贊同?

她停了針,抬起頭來吩咐玉桂:“給我準備筆墨,我想給大哥寫信。”

玉桂立刻去準備。

寫好信,她讓人將楊桃叫過來:“我知道北疆戰事吃緊,信件不好傳遞,但你讓慶和想想辦法,一定要給大哥送去。”她將事先備好的五兩銀子給楊桃,“這銀子你交給慶和,萬事離不開銀錢,有了銀錢他行事才方便。”

楊桃只是不接,笑道:“大少爺臨走時留了一大筆銀子在望月齋,足夠開銷,三小姐就放心吧。”

見她說的誠懇,蘭芮便將銀子收了回來。

接下來兩日,蘭芮都在準備宴請於惠宜的一應事宜。

就在這時,北疆有消息傳來,又有兩個衛所失守。

老太太盯著手中的信,一字一字的研讀,直到倒背如流,這才與一旁的秦媽媽道:“聽說上一次兵部兩位郎中就上奏摺要求換主帥,皇上將奏摺留中不發,隨後又降了千乘兩級,這才堵住了兵部的嘴。而這一次連著兩個衛所失守,兵部的人還不知會怎麼樣詆毀千乘。你趕緊讓秦福喜出城,去莊子上再抽調二十對夫妻,每對夫妻領一輛銀子的車馬錢,讓他們分頭去找務必在這兩日將人找出來不然,皇上真的對咱們蘭家失了信心,那蘭家以後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秦媽媽應下,立即就出去辦了。

老太太起身去了佛堂。

宵禁前一刻,秦福喜才趕了回來,老太太一直等著,聽秦媽媽來稟報,立刻讓她​​將人領到廳中回話。

“辦的怎麼樣?”

“挑的都是嘴巴嚴實的,小的從袁記車馬行雇了二十輛馬車,每對夫妻一輛,各自走一條道,挨個尼姑庵去找,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傳回來。 ”

老太太點了點頭,揮手讓他下去歇著,又與秦媽媽道:“你明日去一趟寧遠伯府,就說我擔心太夫人的身體,讓你去看看。”

秦媽媽不解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寧遠伯雖說賦閒在家,但他性子直爽,又是太后的兄弟,因此在朝中為官的故舊很多,朋 友多,消息也就傳的快……你進了寧遠伯府,每個人的神態你都要看仔細,太夫人若是見了你,並且對你客客氣氣​​的,那我也就放心了。 太后拉攏蘭家,看中的是蘭家在軍中的威望,若是皇上有意撤換千乘,那蘭家在太后心中也就一文不值……”

對一文不值的蘭家,太后自然就沒有了往日的和顏悅色。

太后的態度,就是劉太夫人的態度。



第七十八章 賜婚

秦媽媽明白過來,再看向老太太,只見老太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凝眉看著暖閣的方向。 她略一思索,猜出幾分來,問道:“老太太擔心二小姐?”

老太太點了點頭,“太后答應賜婚,安陸侯府胡家願意迎娶,全是因著蘭家可用,若這次皇上對蘭家失去了信心,原本商量好的必定就不能作數… …胡家不願意娶倒還罷了,要是劉太夫人那邊不願意幫著將那天的事情壓下去,二丫頭的聲名就完全毀了,其餘幾個勢必也會跟著受牽連。”

秦媽媽勸道:“奴婢跟著老太太進了蘭家四十年,什 麼風風雨雨沒經歷過,旁的不說,就是皇上登基的那兩三年,比這時也還艱難數倍,還不是照樣過來了,老太太就放​​心吧。 ”

那時候的形勢和現在如出一轍,外憂內患,想著這些,老太太漸漸的靜下心來,與秦媽媽商議起明日去寧遠伯府要帶的禮物:“劉太夫人年紀大了,卻越來越喜歡 新奇的東西,我記得庫房 中有一個從西洋過來的會打鳴大座鐘,雖說與咱們的時辰對不上,但瞧著挺好玩的,你明日就帶上那個去吧,另外再加上一對人形何首烏。 ”

“那奴婢這就去找出來,放置的時間長了,肯定蒙了一層灰,得仔細的擦拭一下……”

一切商量妥當,第二日秦媽媽將東西搬到車上,來與老太太辭行。 老太太正囑咐她,錦蓮急匆匆的進來:“老太太,二門的婆子來報,慈寧宮的梅公公領著兩個內侍在大門外,說是來傳太后的懿旨。”

太后的懿旨,除了替二丫頭賜婚還能有什 麼事?

太后這時賜婚,可謂意義深遠

由此可窺見皇上對蘭家的態度

老太太心中微微一顫,與秦媽媽交換了一個眼色,騰地一下站起身,吩咐錦蓮:“快,打開大門,將梅公公迎到前廳,對了,讓老二老三兩個趕緊去迎接,讓各房 所有的人都去前廳。 ”

秦媽媽喜不自禁,親自開箱子替老太太取誥命服。 景陽三年,蘭道遠戰死後,皇上下旨誥封老太太為三品淑人。 她還要服侍老太太穿上,老太太卻擺擺手,道:“我這裡還有錦橙,不用你操心,你去暖閣,盯著二丫頭梳洗。”

秦媽媽才想起自己將主角給忘了,拍拍額頭,笑道:“奴婢這就去。”言罷人已經到了門外。

蘭芮這邊得知太后有懿旨下來,很快想起前兩天無意聽到的話,在心中感嘆了一下,很快穿戴好了去前廳。

她到時,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蘭芝和蘭芸幾人都已到齊。

趙夫人一臉困惑,問吳夫人:“太后突然下懿旨,不知所為何事?三弟妹可知道?”

吳夫人笑笑:“二嫂這樣消息靈通的都不清楚,我怎麼知道?”

見她不冷不熱,趙夫人撇撇嘴,嘀咕著:“不管什 麼事,一會就知道了。 ”

蘭芮見二人不說話了,上前與各人見了禮,然後看了看文夫人,神情淡漠,眼中含著淡淡的憂愁。

看來她也知道緣故。

這時老太太和蘭茉一同進來。

蘭茉自寧遠伯府回來後,這是頭一次露面,她一進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幾天不見,她瘦了不少,原本豐盈的臉頰微微凹了進去,靈動的雙目此刻無神的盯著腳下的地面,完全無視眾人。

文夫人一見女兒這般模樣,心中一酸,快步上去摟住女兒,還不及開口,就聽見旁邊的老太太乾咳了一聲。 她立刻意識到這時不是時候,戀戀不捨的鬆開手,站到一旁。

出去打探消息的錦橙進門來,“梅公公就要到了。”

老太太一聽,與眾人迎到門外,遠遠的看見蘭千騎和蘭千舟兄弟倆簇擁著身著玫紅內侍衣服的梅公公過來。

梅公公到了近前,眉目含笑的與老太太道喜。

老太太笑著道了謝,而後請梅公公到廳中喫茶。

梅公公笑道:“這杯喜茶咱家一定要吃,不過還是等宣了太后的旨意之後再吃吧。”說著從身後的內侍手中接過五彩鳳紋的明黃色錦帛展開,等老太太領著一眾人跪下,這才大聲念道,“中軍都督僉事蘭千乘之女蘭氏名茉,出身將門,幼習禮訓,溫良恭儉。今賜婚安陸侯胡霆嫡子胡延為妻,來年擇吉日完婚。”

蘭芮跪在中間,聽著早已知曉內容的懿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旁的趙夫人和蘭芝,兩人雖低著頭,但臉上的驚詫依舊清晰可見。

老太太上前接了旨,“公公請進廳中上座。”

梅公公笑著應下,抬眼看向還不及起身的其他人,笑問老太太:“不知哪一個是二小姐?”

老太太衝蘭茉招招手,“二丫頭過來拜見梅公公。”

蘭茉臉上既沒有高興也沒有羞怯,木然的走到梅公公跟前道了個萬福。

梅公公早知寧遠伯府的事情,對蘭茉的神情並不介意,呵呵笑著從袖袋中取出一塊刻著鴛鴦的羊脂玉佩遞過去,“這是咱家送給二小姐的賀禮。 ”

蘭茉看了看玉佩,終於閃過一絲驚訝,伸手接了,“謝過公公。”

梅公公又道:“聽說二小姐還有一位雙生子的妹妹,咱家瞧了半天,硬是沒瞧出來,不知是哪一位?”

他這時提起蘭芮,老太太隱隱覺的不妥,但面上沒有表露半分,叫了蘭芮過來,“她們說是雙生子,但只鼻子和下巴長的相像,看著與平常的姐妹差不多,倒不怪公公瞧不出來。”

蘭芮恭謹的行禮,她沒有抬頭,依舊能感覺出梅公公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果然與一般的閨閣女子不一樣。

梅公公微微一笑,轉身從內侍手中接過一個一尺左右的暗紋錦盒,揭開來,“這柄劍是咱家無意得來的,放著也無用,特意帶來送給三小姐,不是說寶劍配英雄麼?”

蘭芮聞言很是詫異,抬頭去看,錦盒裡面果然是一柄短劍,犀牛皮的劍柄和劍鞘瞧著樸實無華,倒是劍穗上繫著一串大小相同的紅色寶石,此刻正閃爍著灼灼的光輝。

她悄悄看向老太太,只見她面色如常,不過細瞧之下,她眼中卻露出憂色……她不及多想,便道:“如此貴重的寶劍,我實在是受之有愧,還請公公收回。”

梅公公不理會,看了看蘭家婢女僕婦所在的方向,“哪個是三小姐身邊的,來替三小姐拿著吧。”

話說成這樣,要是再拒絕,倒顯得小家子氣,蘭芮又看了看老太太,見她微微頷首,蘭芮便衝玉桂使了個眼色。

玉桂上前接過錦盒。

蘭茉和蘭芮都得了東西,蘭芝隱隱的便有了期盼,給自己又是什 麼呢? 但就在她念頭閃過的功夫,梅公公已經當先往廳中去了。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蘭芮,“三小姐若是不忙,也到廳中陪咱家吃一盅茶吧。”

蘭芮只得跟了過去。

老太太走在後面,眉眼間不覺露出凝重來。

秦媽媽請兩個內侍去偏廳喫茶。

待他們走了,一眾人才從地上起身。

趙夫人走到文夫人跟前,笑道:“我原來還不知什 麼是緣分,這次看了世子爺和二丫頭,才算是明白了。 真是恭喜大嫂了。 ”

文夫人冷冷的說了聲“謝謝”,然後丟下她不理,走到仍舊發呆的蘭茉跟前,拉著她的手往觀荷院走。

上一次鳳仙樓的事情趙夫人清清楚楚,這一次蘭茉從寧遠伯府回來後就被關在勁松居的暖閣中,她隱隱猜到肯定是蘭茉的名聲毀了,不得已才要嫁與胡延,這樣就算是太后賜婚,又能落著什 麼好? 是以她看著文夫人母女的背影,嘴角揚起一個冷笑,平日的嫉恨一掃而空。

吳夫人看在眼中,也沒理會,與自家相公先走了。

趙夫人撇撇嘴角,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一隻不下蛋的雞,做得再賢良淑德,也免不得落個晚景淒涼……”

一旁的蘭千騎聽著,跺了跺腳,咬著牙道:“還不快小聲些,一家人都讓你你得罪光了”轉頭瞧見臊的盯著腳下看的蘭芝,忙忙的給趙夫人使眼色。

趙夫人會意,瞧了女兒一眼,立刻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話不該當著沒出嫁的女兒說,訕訕拉著女兒走了。

只剩蘭千騎一人,他站了一陣,覺的沒意思,踱著方步就往東角門走,想出去吃酒。 方走出門,一個披麻戴孝的婦人竄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哭天抹地的咒罵起來。

“你賠我相公來你開了那個殺千刀的賭坊,害我相公輸了家中的米糧鋪子,還借了你們的驢打滾,他一氣之下上了吊你還他命來你還他命來”

蘭家的宅子佔了半條威武胡同,這里平常沒什 麼人經過,不然這般鬧騰,肯定聚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看熱鬧。 饒是這樣,蘭千騎還是急的汗都下來了——生怕梅公公這時出來

他回頭一看,見任四兩探頭探腦的往外看,怒火中燒:“看什 麼看還不快拿大掃帚來將這瘋婆子趕走”

任四兩喚了兩個小子,一起出來攆那個婦人。

蘭千騎甩脫那個婦人,指揮任四兩:“拿了大哥的帖子,將這個瘋婆子扭到順天府去,就說她不知死活的想上門訛詐……”

任四兩和兩個小子留意著他說話,就放鬆了對那個婦人的看管,一不留神,那婦人竟然拔腿就跑了。

任四兩和兩個小子麵面相覷,看著蘭千騎:“二老爺,這可怎麼辦……”

蘭千騎眉頭一挑:“看來是嚇著了,不用理會。”言罷,從錢袋中摸出幾個銀角子賞了三人,“記住把嘴巴閉嚴實點”

前廳裡,老太太和梅公公隔著小幾坐在上首,蘭芮侍立在老太太身後。

梅公公見了笑道:“又沒有外人,三小姐就像平常一樣,隨便一些,坐下說話吧。”

“既然梅公公開了金口,那你就過去坐下吧。”老太太轉頭吩咐。

蘭芮走到左側的太師椅上坐下。

錦蓮上了茶,又端了時鮮的果子進來。

梅公公笑著和老太太聊家常,蘭芮眼瞼低垂,靜靜的聽兩人說話,但她總覺的梅公公不時的在打量她。

約莫坐了小半個時辰,梅公公起身告辭。

老太太領著蘭芮送到門外。

回來時,老太太道:“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蘭芮應了,等老太太走了,轉身往清風館走,一路走一路琢磨,梅公公對她的態度太過奇怪,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梅公公是慈寧宮的內侍總管,太后最為倚重的人,按說像他這樣的,連老太太也未必會放在眼中,卻對她很是和善,或者說是示好。

示好?

她被腦中突然蹦出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老太太回到房 中,秦媽媽已經侯在那裡,見她進來,忙上前幫著除誥命服。

老太太擺手讓其他人都出去。

秦媽媽笑道:“這下老太太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眉目舒展的笑了笑,隨即又皺了眉,“上一次易姑姑來,我還沒往心裡去,可今日看梅公公對三丫頭的態度,太后八成是看中了三丫頭。”

“啊?”秦媽媽手下頓了一下,“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凝眉不語,脫下衣裳,摘了鳳冠,換上家常的裙褂,這才道:“如果真是這樣,只怕最近太后就會找個由頭宣三丫頭入宮——她肯定想親自看一看。”她突然心中一動,若是這次三丫頭在太后跟前失了儀,太后說不定就會改變初衷……這樣一想,她的心慢慢的靜了下來,喚了錦蓮進來煮茶。

她端著茶才啜了一口,有小丫頭進來稟:“任四兩家的求見。”

“她來做什 麼? ”老太太覺的詫異,“叫她進來。 ”

任四兩家的進來,與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心情不錯,賜了她坐。

一個守門的婆子,在老太太跟前回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賜座更是頭一回,她謝過,誠惶誠恐的在端上來的錦杌上坐了半個屁股,而後才道:“奴婢來,是因當家的方才遇到一件怪事,拿不准要不要緊,思來想去還是覺的應該回了老太太,讓老太太拿主意。”

然後將方才披麻戴孝的婦人上門哭鬧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聽過,氣的臉色發青。

這樣關鍵的時刻,他竟然去開賭坊,還鬧出人命,若是鬧得御史知道了,又得牽累千乘

秦媽媽趕緊端過茶,服侍老太太吃了一口,老太太定了定神,打起精神來吩咐錦蓮:“去,給我把那個孽畜叫來連同他房 裡的那個一起叫來”待錦蓮去了,吩咐任四兩家的,“回去與你家裡的那個說,好好的將嘴巴閉上,誰也不准再說”

任四兩家的唯唯諾諾的應下。

須臾,蘭千騎和趙夫人就到了。

老太太見了兩人,喝罵道:“不爭氣的東西,跪下”一杯殘茶就潑到蘭千騎的臉上。

方才錦蓮去時,沒有說緣由,他還存了僥倖,猜想老太太是因旁的事情找他,這時看老太太勃然大怒的樣子,心裡一下子就慌了,顧不得摸臉上的茶葉,拉著趙夫人一同跪在老太太跟前。

趙夫人只覺莫名其妙,不過到底還是順勢跪了下去。

老太太冷聲問:“你好好給我說說,方才東角門是怎麼回事”

“一個瘋婦在門上撒潑,不過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已讓人將她趕走了,還說要將她送去順天府,諒她也不敢再回來……”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他:“你還不想說實話?”

“這……兒子說的就是實話。”

“那好,從明日起,領著你媳婦兒女從這個門上搬出去我自會讓人上城門上頭貼告示,說蘭家再無你這個忤逆的子孫”

老太太素來是言出必行,蘭千乘就扛不住了,一五一十的說了起來,“兒子見賭坊的生意極賺錢,就籌了一筆銀子在東大街上開了一間……母親不知,賭坊果然是一本萬利,才幾天,就有近千兩銀子的入息……”說到口袋里白花花的銀子,他又興奮起來。

趙夫人這才知道因為何事,她瞧見老太太雙目噴火,連連跟丈夫使眼色。

可蘭千騎沒瞧見,繼續道:“三天一千兩,十天是三千兩,一月就是萬兩白銀……”

老太太見他還不知悔改,操起手邊的茶盅就扔了過去,茶盅砸中蘭千乘前額,殷紅的血頓時沁了出來……蘭千乘終於閉了口。

“啊?”趙夫人嚇的顏色都變了,連忙掏出錦帕去捂相公額上的傷口。

一屋子的丫頭屏聲靜氣不敢說話。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夫妻兩個:“馬上就給我關了賺來的銀錢,立刻給我還給苦主”

蘭千騎聞言覺的心比頭疼,“大有賺頭的生意……”

“你大哥在北疆拼命,你卻在京城壞他的名聲”老太太一口牙齒差點咬碎,“不關就給我滾”

沒有蘭家的名頭,賭坊自然開不起來。 就是千般不願意,蘭千騎也只得應了。

老太太猶不放心,吩咐秦媽媽:“叫你家裡的那個來,讓他領兩個生強力壯的小子,跟他一起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26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談心

勁松居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不一會就傳到了清風館。

來與蘭芮說這些事的,依舊是綠枝,不過與往常不一樣,是叫上銀鎖一同來的。

看兩人有說有笑的,蘭芮知道,必定是玉桂的話起了作用。 兩人願意和睦相處最好,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換身邊的人,懶得折騰。 新來的要重新揣摩她的脾氣,她也要重新適應新人,即便是這樣,也不見的新人就比原來的強。

等兩人說完,她突然記起一件事來,問兩人:“清風館的人這個月領了月例銀子了嗎?”

綠枝和銀鎖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納悶,自家小姐管家,倒來問月例銀子發了沒有……

蘭芮見兩人的反應就知道了答案,她坐起身,穿鞋從軟榻上下來。

蘭家下人每個月月初領月例銀子,她看過賬冊,老太太管家時一般是初一或者初二領,這個月老太太點了她們幾人管家,因才接手,趙夫人說要先對一對帳,然後再發月例,她覺的這並沒有錯,就同意了,蘭茉也沒反對。

對賬的事情由賬房 的賴青負責。

從寧遠伯府回來第二日,她問過賴青,賴青說趙夫人還要親自對一次,將賬冊拿走了。 她當時沒有留意,這時想來,該不會是趙夫人將銀子挪去開賭坊,故意以對賬為由壓著不發下人的月例銀子吧?

若是真的,趙夫人固然有錯,那她疏忽大意,也難逃其咎。

銀鎖和綠枝見蘭芮陡然變了臉色,不知什 麼事,綠枝就道:“小姐不用擔心,秦管事和二老爺一起去的東大街,有秦管事在,一定不會出岔子的。”

這些事自有老太太做主,蘭芮一點不擔心,她擺擺手,吩咐兩人:“重新給我梳頭,我要去一趟海棠院。”

她到海棠院,海棠院一片死寂,下人怕趙夫人遷怒,說話行事加倍的小心,走路更是躡手躡腳,生怕弄出聲響。

點翠看見蘭芮,請她在穿堂坐下,又上了茶點:“二太太偏頭疼又犯了,剛躺下……三小姐先坐著,奴婢這就去回二太太。”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卻看著點翠嬝娜的背影心生感嘆,真是個會說話的。 二房 在老太太處挨了一頓訓斥,此刻趙夫人心中肯定不得勁,不一定拖到什 麼時候才見她,點翠說趙夫人身子不舒服,不過是給趙夫人找了一個台階罷了。

果然,等了足足兩刻鐘,還不見點翠回來。

銀鎖忍不住小聲道:“二太太就是不舒服,也該給句話啊,將三小姐晾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蘭芮心中早有準備,對此不以為意,端起茶吃了一口,道:“隔牆有耳,不要胡言亂語。”

銀鎖閉了嘴,怏怏的替蘭芮續茶。

點翠又過了一陣才迴轉,進門一臉歉意的解釋:“二太太才吃了藥……三小姐這邊請。”

蘭芮笑笑,隨點翠去了趙夫人房 中。

趙夫人半躺在床上,身後墊了一個繡著並蹄蓮的大迎枕,蘭芝則坐在床沿上,眼圈發紅,顯然是哭過的樣子。

“來了,坐吧。”趙夫人聲音冷淡。

蘭芮行了禮,在點翠端來的錦杌上坐下,關切的問:“聽說二嬸的頭疼病犯了,這時好些了嗎?”

趙夫人明顯愣了一下,而後才點了點頭,“好些了。你有要緊事問我?”

蘭芮笑笑:“也算不得什 麼要緊事……就是想問問二嬸把賬對完沒有,若是對完了,就將下人的月例銀子發了吧,今日都十五了……我房 裡的幾個家裡都不怎麼樣,特別是霜降,家裡頭又是寡母又是幼弟的,還等著她的月例錢買米下鍋呢……”

趙夫人臉色一沉:“你這是什 麼意思? 怕我將這銀子吃了? ”

“我怎麼會這麼想?不過是她們問起,我就來問問二嬸罷了。再說了,下人的月例銀子才幾個錢,就是擺在二嬸跟前,二嬸也不會將它看在眼中的。”蘭芮依舊笑著。

趙夫人臉色微霽:“我這幾日忙,還沒來得及看,過幾日再說吧。”

蘭芮忙道:“我這一段也學著看賬冊,既然二嬸忙,不如將賬冊交給我,我來對。”

“你看得懂什 麼? 你對了,還得我來再對一遍”趙夫人很是不耐煩。

她越是這樣,蘭芮就越發的覺的這筆銀子有問題,她笑道:“就是不會,才要學著一點啊……總不能一直這樣懵懂吧,二嬸你說是不是?”她說的客氣,但打定主意不退讓,一定要弄個清楚。

趙夫人冷冷的看著蘭芮,蘭芮迎著她的目光,一點也不避讓。

趙夫人不得不重新審視起對面的人來。 淡淡的笑容裡全是堅持,不是她記憶中的魯莽暴躁,也不是這半年來溫婉隨和……

一旁的蘭芝恨恨的瞪著蘭芮:“三姐姐是不是聽說了勁松居的事情,專程跑到這裡來踩上幾腳的?”

蘭芮笑笑:“原來四妹妹是這樣想的,可真真沒意思,平白辜負了咱們之間的一番姐妹情誼……”

“你……”蘭芝一下子站起身來。

就在趙夫人琢磨著要不要實話實說時,門外有小丫頭回話:“二老爺回來了。”

趙夫人騰地一下坐直身子,看了看蘭芮,她穩穩的坐著,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轉瞬,蘭千騎垂頭喪氣的走了進來,待坐下後,才看見蘭芮在這裡。

蘭芮起身行禮。

蘭千騎憋了一肚子氣,正待與趙夫人說,趙夫人也有許多話要問,兩人礙著蘭芮,只得不作聲。

房 中氣氛怪異,趙夫人到底忍不住,衝蘭芮道:“我今兒就是不睡覺也將賬冊對完,明日早上就將下人的月例發下去。”

蘭芮笑道:“二嬸最是體恤人的……既然二嬸忙,那我就不打擾二嬸了。”

說著,與蘭千騎辭了別,轉身往外走,才出門,就聽身後傳來蘭千騎的聲音。

“你將下人的月例銀子扣著不發做什麼? ”

“自然是留著生錢。我拿去放了貸,說好二十的時候收回來,五分利,你算算,一百兩銀子一個來回就是多少利錢?對了,賭坊那邊怎麼樣了?”

“有秦福喜那廝跟著,能怎麼樣?自然是關了唄他領人將客人攆了不說,還在門上貼了招領啟示,讓在賭坊輸了銀子的,三日之內到賭坊將銀子領回去好容易掙來的銀子還要還回去”

“誰記得哪些人在賭坊輸了銀子?肯定有人上門冒領”

蘭芮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趙夫人果真將月例銀子挪用了。 用來放貸比開賭坊還要糟糕,賭坊今日關了,本錢至少馬上就能收回來,放貸,誰知還能不能收回來? 即便能收回來,又能不能準時?

就是能按時收回來,讓趙夫人發了這一個月的月例,但她嚐到了甜頭,下個月肯定還會打這些月例銀子的主意,甚至還會將手伸到其他銀子上去……對牌在她手中,庫房 的鑰匙也在她手中,真是防不慎防。

這個月可以用對賬應付過去,那下個月呢?

這件事肯定瞞不住的。

她去了勁松居,進門與老太太說一會明日於惠宜來做客的事情,然後才將趙夫人對賬,延遲了發放下人月例銀子的事情與老太太說了。 她沒說事實,但她相信老太太肯定會知道。

老太太聽了,眉頭​​一皺:“賬目最不容易理清的是採買上,下人的月例銀子都有定數,一看就明白,又不容易出錯,有什 麼好對的? ”就抬頭與秦媽媽道,“你催一催吧,這樣拖下去,引得下面的人生出埋怨就不好了。 ”

秦媽媽應下,與錦蓮幾個使了個眼色,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蘭芮看著,心生詫異。

老太太直直的看著她:“你見過衛王殿下吧?”

蘭芮心中的詫異更甚了一些:“說起來是見過,但也算不得見過……只在護國寺後山匆匆的照了一面。”

老太太追問:“那你覺的衛王殿下怎麼樣?”

這話是什 麼意思?

蘭芮頓了一下,道:“衛王殿下身份尊貴,不是我能妄加評判的。”

“太后若是選你做衛王妃,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老太太目光灼灼。

蘭芮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頓,火光電石間就有幾分明白

易姑姑的審視……

梅公公的示好……

還有突然來訪的胡春意……

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突然想起,在寧遠伯府時老太太當著易姑姑的面說的那些話,看似句句在誇讚她,實則是想與易姑姑說明,她不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老太太這樣說,肯定是不想她嫁與衛王。

老太太看著她,目不轉瞬,她臉上只有震驚,沒有歡喜,也沒有羞怯。

“你願不願意?”又追問了一句。

蘭芮回過神來,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請祖母做主便是。”

老太太淡淡的道:“衛王殿下高大英俊,才能學識樣樣出眾,又深得皇上的喜歡 ,極有可能問鼎大寶,那時候,你就是萬人敬仰、母儀天下的皇后……”

蘭芮聽出了弦外之意,“皇上未立儲君,這樣的事情誰也不好妄斷。”

見她不為所動,老太太滿意的點了點頭,眼中有了笑意:“難為你小小年紀看的如此透徹……”她又與蘭芮說起了趙王和吳王。

到了這時,蘭芮完全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第八十章 消息

回到清風館,蘭芮讓雙燕備了沐浴的熱水。 每當遇事的時候,她就喜歡 沐浴,喜歡 被溫暖柔和的水包圍的感覺,這樣能讓她徹徹底底的放鬆。

老太太的話很有道理,幾個皇子爭儲的時候,蘭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站在一旁,不被任何一方牽扯進去。

但如果太后選了她做衛王妃,那蘭家自然而然的就會被人劃入衛王一黨中去。

老太太肯定不會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必定正在想辦法應對,與她商議,大概是怕她得知了自己是衛王妃的人選時會動心,會破壞她的計劃……

想到這裡,她嘴角泛起一個苦笑。

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她的感情 早已在前世就被賤男磨完,現在她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心了……她不能選擇不成親,那她就盡最大可能選一個適合搭伙過日子的男人,而衛王顯然不合適,嫁給他便意味著下半輩子要活在爭鬥中……

因此不管老太太有什 麼計劃,她都會樂觀其成的。

勁松居上房 ,老太太正與秦媽媽說蘭芮:“我將現在朝中的情勢與她提了提,看她的樣子,似乎聽明白了,她臨走說全由我做主。”

秦媽媽笑道:“奴婢早就說過,三小姐今時不同往日,肯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老太太凝眉搖了搖頭,“衛王是京城所有勳貴女子傾慕的對象,我與她說太后屬意她,她只有吃驚,沒有一絲高興,這樣的反應也太平淡了一些……二丫頭的事情擺在那裡,我心裡不安啊。”

秦媽媽笑了笑:“老太太倒是忘了,三小姐與衛王有三次接觸,其中兩次衛王都是狼狽不堪,須得她搭手相助才能脫險……女子嘛,總是希望 相公強過自己,三小姐尚武,這樣的心思肯定又比一般的女子更強烈。 ”

老太太一想,的確有這樣的可能,便笑了起來,又問起蘭茉:“她從觀荷院回來了嗎?”

“早回​​來了,不知大太太與二小姐說了什 麼,看著竟比接旨時高興些,這會兒正在做針線。 ”

於惠宜準時來蘭家做客。

車進了威武胡同,早有於家的下人來報信,老太太讓蘭芮和蘭芝蘭芸三人在二門上迎接。

於惠宜從馬車上下來,看見她們三人,上前見了禮,然後挽著蘭芮的手:“那天在寧遠伯府,還說吃壽宴時好好與妹妹說說話的,誰知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場面混亂,娘帶著我告辭時,一時竟不知妹妹在哪兒,妹妹什 麼時候走的? ”

蘭芮笑笑:“我們多坐了一會,火撲滅後才走的。”老太太囑咐過家里人不要對人提及救火的事情,她便沒有說。

蘭芝和蘭芸大概也隱約聽說過於惠宜與蘭淵結親的事情,兩人對她很親熱,三人說說笑笑的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看見於惠宜,拉到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讓她在身邊坐了,笑著問:“家里人可都還好?”

於惠宜一一回答。

老太太一邊聽一邊頷首,待她說完,道:“上次在護國寺聽林夫人說她有手足涼的毛病,我前幾日得了一張偏方,一會交給你帶回去,吃兩服看有沒有效果。”

於惠宜很高興,眉眼放光:“真是太感謝老夫人了”她從丫頭手中接過一個錦盒,打開來,裡面是一尊白玉觀音,“聽說老太太常年供奉佛祖,就將家中的這尊白玉觀音請了過來,請老夫人收下。”

觀音通透晶瑩,通體沒有半點瑕疵,雕工精湛,觀音柔和慈祥的神情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出其價值不菲。

老太太笑著讓秦媽媽收下。

於惠宜又將給蘭芮幾人的禮物一一分送了,都是她自己做的繡品,最後手中剩下一個喜鵲登枝的香囊,她給了蘭芮,“這是給二妹妹的,沒瞧見她,煩三妹妹轉送給她。”

老太太看著,笑道:“她躲在房 中做針線……”

太后賜婚的事情早已傳遍京城,於惠宜也聽說了,她來之後沒見到蘭茉,只當她有婚約在身不好意思,所以沒有問,這時聽了老太太的話,只笑了笑。

老太太又道:“你們幾個去陽明湖賞荷花吧……我一個老婆子夾在中間也沒意思,就不去了。”

於惠宜笑道:“老夫人可不老……”

老太太笑著連連擺手:“你就別哄我老婆子開心了……快去吧。”

見老太太真不願意去,於惠宜只得罷了,又道:“我先去拜會了幾位夫人,然後再去賞花​​。”

老太太微微頷首,吩咐蘭芮三人領路。

幾人先去了文夫人那裡,於惠宜給文夫人的禮物是半斤血燕,除了這個,還有兩身小衣裳。

護國寺之後再沒人提起於家,文夫人以為這門親事不會成,沒想到老太太不聲不響將人請到家中做客,顯然兩家依然還有這層意思,卻沒人跟她說一聲……

她不冷不熱的應付了一陣,就將人打發了。

於惠宜察覺到文夫人不喜歡 她,出來時笑容有些勉強。

幾人又要去了趙夫人和吳夫人那裡,於惠宜出手依舊很大方。

從吳夫人那裡出來,這才去陽明湖賞花。 到中午,老太太​​發話,讓廚房 將午飯擺在湖邊的亭子裡,用過飯,於惠宜又坐了一陣,這才離去。

老太太依照她的禮物,讓秦媽媽備了回禮。

老太太看著白玉觀音,笑著與秦媽媽道:“我是越看越喜歡 ……”

秦媽媽打趣道:“老太太說的是於小姐,還是手中的這尊觀音?”

老太太聞言哈哈一笑:“都有……你替我備一份厚禮,明日我要去一趟禮部尚書魯家,請尤夫人當保山。”

秦媽媽當下就坐下來擬單子。

錦蓮匆匆進來:“秦管事求見。”

秦媽媽愣了一下,自己相公有事回老太太,從來都是托她的口,這樣繞開她直接進了內院,肯定是要緊事……

老太太眉頭一挑,“快讓他進來。”

秦福喜就在門外,老太太話音才落,他便進了門,施了一禮,“老太太,有消息了。”

雖一直盼著,但真聽到有消息,老太太心中反而矛盾起來,沒有了當初的急切,她掃了秦媽媽一眼,秦媽媽會意,擺手示意錦蓮錦橙幾個出去。

老太太這才抬了抬下巴,“說吧。”

秦福喜道:“剛才劉達回來,說在三山庵看見一個長的跟畫像上極為相似的姑子,但他拿不住,就沒有上前搭話,想回來先稟了老太太再作打算。”

“三山庵?”老太太聞言看了看秦媽媽,秦媽媽忙道,“奴婢去看了兩次,三山庵山門緊閉,根本沒有人。”

秦福喜就道:“要不,再讓小的家的去一趟,她認得大小姐,一看就知是不是大小姐。”

想到北疆的兒子,老太太終是衝秦媽媽點了點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28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相見

蘭芮才躺下,就聽見清風館院門開啟的聲響,不一時,外間傳來叩門聲,上夜的綠枝起身去開門,來人與綠枝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是問她睡了沒有。

她聽出來的是錦橙,很奇怪老太太這麼晚還有什 麼事,便揚聲將人叫進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錦橙上前道:“老太太說請三小姐去一趟勁松居。”

這時綠枝已經點燃了屋角的兩盞羊皮南瓜燈,方才她還沒問清楚,現在聽了錦橙的話驚訝的雙眼圓睜,“現在就去?”見錦橙點頭,她忙替蘭芮將床幔打起來。

蘭芮已經穿衣坐起身,“那姐姐可知是什 麼事情? ”

錦橙笑著搖搖頭:“今日不是奴婢在近前服侍,所以也不知是什 麼事,這是秦媽吩咐,奴婢只是依照吩咐行事。 奴婢還要去海棠院,就先走一步了。 ”

綠枝送錦橙出門。

蘭芮一面穿鞋下床,一面琢磨,聽錦橙的意思,老太太是並不單單要見她,而是召集了全家人。 此時二更都已過,老太太突然召集全家人,到底是什 麼事情? 該不會又是北疆出事了吧? 想想又覺的不可能,北疆的事情,老太太一貫是自己拿主意……

重洗梳洗之後,她去了勁松居,早有在門上侯著的小丫頭一路將她領到廳中。

一進門,她就怔愣當場。

老太太面帶戚色的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在她身前,跪著一位身著緇衣的姑子,背對著大門處,蘭芮看不見她的面容,但幾乎在看見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靜心師太蘭英蓮

她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再見著靜心師太,她不是原主,認真算來,這個家中誰也不是她的親人,但看見靜心師太,她的心跳還是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動。

老太太抬眼瞧見蘭芮,見她直直的站在門口,招手讓她過去,“三丫頭,快過來拜見,這位是你的嫡親姑姑。”

蘭芮慢慢的走上前去,她看得分明,在聽見老太太的話時,跪在地上的人輕輕顫抖了一下。 走到近前,她拜了下去。

“芮兒見過姑姑。”

靜心師太又是一顫,而後才緩緩的起身,眼瞼低垂的念了聲“阿彌陀佛”,慢慢抬頭看向蘭芮。

光潔的額頭,清亮的眸子,豐潤輕盈的雙唇……

她迅速垂下頭,又念了聲佛號,聲音平靜:“一眨眼的功夫,竟長成了大姑娘。”

老太太聞言笑了一下:“不僅是她,她還有兩個姐妹都已長大成人。說起來,你們姑侄是見過的,你還給了三丫頭三瓶梅花香露。也是憑著這梅花香露,我才知曉你的行蹤。”

靜心師太作出一副恍然的樣子:“原是這樣,怪不得貧尼一見她,就覺的有幾分眼熟。”

蘭芮跟著笑了起來:“祖母一提,我也想起來了。”

她突然覺的這個場面很怪異。 老太太知道多少她不得而知,但從靜心師太的方才的反應看,她可以肯定靜心師太就是這幅身體的母親,而且還知道她的身份,可兩人誰也沒有點破,就這樣在這裡演一場姑侄重逢的戲。

大房 和二房 三房 的人陸續到齊。

各人又是一番廝見。

靜心師太十六歲隨父駐守北疆,班師之後便出家隱居,一直沒有再回過家,屋中之人,除了老太太,也就蘭千騎、蘭千舟兩人見過她,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因此這時相見,與其說重續親情,不如說只是簡單的相見。

與見蘭芮時不同,老太太將眾人引見給靜心師太時,她神色淡然,並沒有多餘的話語。

趙夫人見眾人相見了,上前來,問老太太:“大姐回來,不知住在哪個院子合適?請老太太明示,媳婦好帶人去收拾。”賭坊的事發,老太太立刻禁了蘭千騎的足,勒令他不准踏出大門一步,她此時殷勤,是想討老太太的喜歡 ,免得老太太一怒之下免了她管家的職司。

老太太不及開口,靜心師太已是稽首道:“貧尼是方外之人,久居繁華地實在不合適,施主無需特別準備,隨意指一間屋子給貧尼暫住一晚即可。”

趙夫人一時不知說什 麼好,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 她方才將北疆的局勢與她說明,也將家中的處境說的一清二楚,但她依舊一口回絕,說自己是方外之人,不能再開殺戮,老太太見勸不轉,這才以退為進叫了所有人來相見,期望她能改變主意。 可這時聽她話中的意思,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

當著家中小輩,老太太要維護大兒子的形象,不好說讓她相助的話。 便衝趙夫人道:“這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又與其他人道,“時辰不早,你們也先回去吧。”

蘭芮夾在人群中往外走,到門口時她回了一下頭,靜心師太也正看向她,她便笑了笑,靜心師太面上早沒了先前的激動,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一屋子的人走完,老太太直視著靜心師太,“你真不願意再為這個家分憂?你就真忍心看著千乘拼死拼活掙回來的功名因你而毀於一旦?”

靜心師太手持佛珠,閉眼誦經。

老太太心生慍怒,不知不覺握緊了手中的茶盅。

秦媽媽上前道:“老太太,今日時辰已晚,不如明日再議吧。”

老太太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氣,“你今晚就住在佛堂,將我的話再好好想一想。”又讓秦媽媽領她去佛堂。

秦媽媽很快回來,她走到老太太身邊,輕聲道:“老太太,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老太太閉著眼,眉宇間有深深的疲憊,“你跟了我幾十年,有什 麼不能說的? 說吧。 ”

秦媽媽聲音又輕了一分:“老太太覺不覺的,英蓮小姐看任何人眼中都沒有絲毫的波瀾,唯獨見著三小姐,眼中有了光彩不說,眼角還含著淚… …”

“恩,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老太太可有可無的應了聲,突然心中一動,張開眼睛,“你想說什 麼? ”

“老太太有沒有覺的,三小姐的眸子像極慧心……”慧心是靜心師太的生母,秦媽意思,是蘭芮的眸子長的像靜心師太,“奴婢也是瞎琢磨,有不當之處,還請老太太恕罪。”

的確相像……老太太吸了一口氣,她怎麼從前沒看出來?

“你是說,三丫頭根本不是千乘在外的私生女,而是英蓮的孩子?”

秦媽媽道:“奴婢去年再見到英蓮小姐時,隱隱覺得她行走已是婦人之姿,但她至今雲英未嫁,奴婢不敢亂想,更不敢亂說……今日看見三小姐與她相像,奴婢又想起了這一茬來……其實奴婢一直想不明白英蓮小姐聖眷正濃時為何出家,如果三小姐真是她的孩子,那倒有了解釋……”

老太太不由得想起了從前的種種。

慧心難產致死,她將孩子養在自己名下,一直當作自己親生,盡心盡力的照料,幾乎是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口裡怕化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後來她不辭而別時,她才會動怒,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如果三丫頭是她的女兒……

她搖了搖頭,“不可能她在北疆領軍打仗,有了身孕不可能瞞過旁人”

秦媽媽一時語塞,身懷六甲,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

老太太起身,直接去了佛堂。

靜心師太正在佛前誦經,聽見門扉響動,起身將老太太迎進來。

老太太吩咐秦媽媽:“守在門外,不准任何人進來。”

待秦媽媽閉上門,她目不轉瞬的看了靜心師太許久,秦媽媽說的對,的確是婦人之姿。

她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三丫頭是你的孩子?”

靜心師太握著佛珠的手頓了頓,一臉驚詫的看著老太太。

此時老太太已是十分肯定了,她嘆了一口氣,“長相是瞞不了人的,你和她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眸子。”

靜心師太突然的跌坐在地上,往事就像是一個結了痂的傷口,這時被人猛然揭開,疼的她渾身直抽搐,手中的佛珠掉到地上猶不自知。

老太太語聲喃喃:“我早該想到的,千乘那樣自律的一個人,戰火四起時,怎麼會納妾生子……”她陡然抬起頭,“我不問你當年的事情,但你總該給我一句回話,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靜心師太怔怔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就道:“與三丫頭相認,還是怎樣?”

相認……那不是等於告訴她,她是一個人人唾棄的私生子? 靜心師太想著,渾身一個激靈,慢慢靜下心來,她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看著老太太,緩緩的道:“我只是她的姑姑……母親想讓我還俗,那我便還俗,母親想讓我再次上陣殺敵,那我便上陣殺敵……”

老太太點了點頭,“你不要怪我逼你,你如今也是做母親的人,就該了解我的心,你盼著三丫頭好,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我也是一樣,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我都盼著他們好……”

“母親的心,我都知道。”

老太太又道:“我記著你今日的大義,從今往後,我一定對三丫頭另眼相待,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第八十二章 離開

卯時一刻,蘭芮準時去勁松居問安。

她一夜沒有睡好,早上起來,還是用井水洗了一把臉才清醒過來。

衛王四處尋找這位姑姑,而這位姑姑隱居十多年,恰好這時回來,她不是愚鈍之人,自然知道這不會是巧合。 自從在魯先生口中得知她在北疆領軍打仗是怎樣一番情形之後,對於她的出家,蘭芮總覺的是必然。 可她現在又回來了,很可能會再次上戰場,想著這些,蘭芮就唏噓不已。

走到勁松居門上,她意外的碰見了文夫人。 老太太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蘭芮就改了最初的作息時間,原來是先去觀荷院,再與文夫人一道來勁松居,這幾個月她就改成了先來勁松居,然後再去觀荷院問安。

她上前問了安,文夫人漫不經心的應了聲,然後就看了看暖閣的方向,這才與蘭芮一同去了上房 。

錦蓮看見兩人,笑著去攙文夫人,“老太太已經起了,大太太和三小姐快請進吧。”

兩人進去,二房 、三房 的人都已經到齊,正圍著老太太和蘭英蓮說話,老太太看著興致很高,蘭英蓮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樂。

看見兩人,老太太止了話頭,讓人擺凳子。

文夫人坐下,環視一圈,沒看見蘭茉的身影,隨口吩咐蘭芮:“你二姐姐做針線累了,許是起晚了,你去看看怎麼回事,順便幫著她梳洗。 ”

她們才進門,所有人都留意著這邊,文夫人的聲音不算小,大多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蘭芮剛要起身,老太太已是道:“一屋子的下人,哪就用得著三丫頭去?綠枝,你去看看。”

綠枝應聲而去。

在這些小事上頭,老太太極少駁文夫人的面子,今日當眾不給她臉,她臉色不禁變了變。

老太太這樣的偏袒,蘭芮同樣覺的詫異,直到她瞧見老太太說完後看了看身側的蘭英蓮,才有幾分明白。

老太太大概也是知道她的身份吧?

綠枝才出門,蘭茉就到了。

老太太看見人到齊,吩咐下人擺飯,“要是千乘和淵哥兒在就好了,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坐在一起吃飯,比什 麼都重要。

蘭千騎笑道:“母親放心,這次有姐姐出戰,一定會掃平韃子各部,保管他們二十年都不敢應戰,只要北疆戰事一平,咱們一家的團聚指日可待。”

一句平常的奉承話,卻戳到了老太太的痛處,她最不願聽的就是蘭千乘不如蘭英蓮。 她淡淡的應了一聲,起身往擺飯的偏廳走。

蘭芮跟在後面,她這時才知不止她一人猜到這位姑姑為何回來。

也是,當初衛王大張旗鼓的尋找她,只要稍微動一點心思,都能知曉。

一共擺了三桌,兩桌與平常一樣,另一桌全是齋菜。

眾人依照平常家宴座次走到自己的位置跟前,蘭芮剛要落座,老太太便喚她和蘭茉,“你二人父兄在北疆,你們過來和我一桌吃齋菜,也算替他們積福。”

蘭茉靜靜的走了過去,蘭芮悄悄看了一眼蘭英蓮,也跟了過去。

老太太拍了拍左邊的凳子,讓蘭茉坐下,又指了指右邊,示意蘭芮坐。 蘭芮愕然,老太太指給她的位置,其實是在老太太和蘭英蓮中間。 這樣的安排,看似老太太心疼孫女,一刻也不讓兩個孫女離開自己左右,但蘭芮卻分明感覺到,老太太這是刻意安排她坐在蘭英蓮的身旁。

蘭芮坐下,有小丫頭將她們的碗碟移了過來。

趙夫人看著,笑道:“既然是為大伯和淵哥兒祈福,倒不如將葷菜撤了,一家人全都吃齋才能顯示咱們的誠心。”

“都做好了,撤下去不吃就是浪費,浪費吃食也是罪孽,吃吧。”老太太拿了筷子。

其餘人靜靜的拿起筷子。

馬屁拍到馬蹄上,趙夫人訕訕一笑,也端了碗。

蘭芮夾了一張嫩玉米餅慢慢吃著,她沒有回頭,但她能清晰感覺出有一道目光不時的掃過她的臉。 她猶豫了一下,換了一雙乾淨的筷子另撿了一張嫩玉米餅,放到蘭英蓮跟前的甜白瓷碟子裡,笑道:“這是用莊子上送來的嫩玉米磨漿做的,有一股甜甜的清香,姑姑嚐嚐,看喜不喜歡 。 ”

蘭英蓮抬頭看著她,眼中的驚訝慢慢的變成了笑容,她夾起玉米餅吃了一口,“的確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我很喜歡 ,你也多吃點吧。 ”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姑姑放心,我會的。”

老太太停下筷子,看了兩人一眼。

到底是母女連心。

用過飯,老太太藉口昨晚睡得晚,還要睡一會兒回籠覺,遣散了眾人,單留下蘭芮,與蘭英蓮道:“三丫頭所住的清風館坐南朝北,房 舍又多,是個好地方,你在家住的時日短,我懶得單獨拾掇院子給你住,不如你搬去和她同住吧。 ”

蘭芮聞言就道:“那我這就吩咐下人準備。”

“不用了,我早已習慣庵堂中清淨的生活,住在家中反而不習慣……請母親替我備車,我想回三山庵。”蘭英蓮自是明白老太太想安排她與蘭芮單獨相處,只是,注定不能在一起,她又何必去過多的接觸?

老太太笑道:“庵堂清苦,哪裡比得了家中……你還是就住在家中吧,若是不想去清風館,那我就讓人將佛堂收拾收拾,你到佛堂住吧。”

蘭英蓮能統領三軍,心思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比擬,老太太這一句話看似替她著想,但她立刻聽出了弦外之意——老太太怕她不辭而別。

她淡淡一笑,轉頭看向蘭芮。

蘭芮明白過來,兩人這是有話要說,便笑著告辭。

待蘭芮走了,老太太屏退下人,道:“我已經將消息遞給了衛王殿下,他肯定立刻會稟明皇上,不知皇上什 麼時候宣你進宮面聖,你住到三山庵,互通消息不便,難免延誤進宮的時間。 ”

蘭英早已斂去面上的笑容,正色道:“那孩子是個聰慧的,我在此多呆,只怕她會看出端倪來。”她頓了頓,“母親若是擔心不便互通消息,可以安排兩個媳婦子住到庵中,由她們來傳遞消息,你看如何?”

她主動提起安排兩個媳婦子傳遞消息,不過是想安老太太的心。

眼前之人是什 麼性子,沒有誰比老太太更清楚,今日願意聽從她的安排,全是因為蘭芮……她不敢強留,怕逼的她反感,想了想,便道:“不如讓秦福喜夫妻兩個去吧,秦福喜做跑腿傳消息這些事情,肯定比媳婦子強,三山庵離靈光寺很近,讓他借住在寺中即可,他家裡的是個心細的,跟在你身邊照顧生活起居我也放心。”

蘭英蓮稽首,道了聲“阿彌陀佛”,“母親看著辦就是。”

老太太喚了秦媽媽進來,吩咐她送蘭英蓮回三山庵。

話說到一半,錦橙進來回報:“老太太,宮裡來了兩個內侍。”

這麼快?

老太太很是詫異,她派去送信人的才走了兩個時辰。

“將人請到廳中,我馬上就過去。”待錦橙走了,她與蘭英蓮道,“肯定是宣你入宮,你隨我一起去見內侍,免得一會兒多走一趟。 ”

蘭英蓮沒有做聲。 這一刻,從前的種種,那些她不願意想的事情,全都湧入了她的腦中。

老太太收住腳步,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去見內侍?”

蘭英蓮斂了心神,她既然答應了老太太,就勢必會走上原來的路,現在想這些又有何用? 她搖了搖頭,“不是。”

內侍果然是來宣蘭英蓮入宮的。

老太太送她去二門,看著她同內侍上了一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這才往回走。

到下午,又有內侍來家,見了老太太,直接道喜:“皇上當庭點了蘭英蓮為中軍都督府都督、招討大將軍,即刻開拔北疆……這可是咱們大陳開國以來的頭一份。”

中軍都督府都督,這是自己兒子降職前的職司……

老太太笑著賞了內侍,心中卻萬般不是滋味。

待送走內侍,秦媽媽勸慰著:“都是咱們蘭家的殊榮,老太太又何必去計較職司到底在誰的身上……老太太不是說過,沒有什 麼能比得上一家人平安喜樂嗎? 此番英蓮小姐去了北疆,和大老爺相互照應,總比大老爺和淵哥兒在北疆讓人放心……”

老太太就笑道:“倒是我老婆子看不開了。”頓了頓,又道,“你去各房 將這事報一下,也好讓她們喘一口氣,這些日子因千乘降職,大家都跟著擔驚受怕。 ”

秦媽媽笑著應下。

她先去了清風館。

家中來了內侍,姑姑進宮的消息,蘭芮這邊也聽說了,但當她聽秦媽媽說姑姑已經去北疆的時候,雖心中早有準備,但她還是愣了愣,她沒想到會這麼快。

她突然想起了魯先生,有魯先生在旁護衛,總比姑姑獨自一人好。 待秦媽媽一走,她立刻讓玉桂去騎射場。

玉桂回來,進門就與蘭芮道:“魯先生已經走了。”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蘭芮愣了愣。

玉桂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蘭芮。

蘭芮挑開封泥,細細的讀起來,讀完,她心中不免悵然。

魯先生是跟她辭別的。

魯先生一走,她的拳腳功夫只得停下來,不過她並不打算放棄學騎射,主要是她不想放棄出門的機會。

呆坐了一陣,她去了勁松居,魯先生離開,她應該跟老太太說一聲。

老太太並不知道魯先生與蘭英蓮的關係,她聽後,眉頭一挑:“仗著千乘看重,竟這般不知規矩,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蘭家是什 麼地方”見蘭芮在場,她到底沒有多說。

蘭芮也沒解釋,這些事,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隔日一早,工部尚書婁青的夫人楊氏來家。 楊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楊氏是堂姐妹,她此番上門,是受了自家堂妹的託付,為胡延保媒。

老太太讓秦媽媽送楊夫人去了觀荷院,讓她與文夫人商議。

楊夫人走後,文夫人來與老太太說起換庚帖的細節,忍不住抱怨:“太后賜婚的懿旨下了三日,胡家這才請媒人上門,他們不把蘭家放在眼中也就罷了,連太后也不放在眼中”

老太太見她忿忿不平,忍不住就刺她一句:“若不是你自己未將女兒管教好,你又何至於忍氣吞聲將她嫁入胡家去?”

文夫人聞言臉上一白,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不理會她,問:“日子定下了沒有?”

文夫人道:“說是要拿了庚帖合過八字,然後在請欽天監的大師定日子。不過聽楊夫人的意思,胡家有意將婚事定在年初。”

老太太搖了搖頭:“二丫頭的事不著急,婁青的夫人下次再來時,你就與她說,成親的日子得等淵哥兒的事情定下來才能決定。”

文夫人道:“大少爺在北疆,不知道什 麼時候才能回來……他的事情哪裡就那麼好定? 要是三年五年定不了,那茉兒這邊豈不是要等上三年五年? 茉兒是姑娘家,可等不起。 ”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面露不悅:“這事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拖著胡家那邊就是了。”

文夫人不想在這時惹老太太不快,點頭應下,又道:“有一事​​,媳婦想與老太太商議一下。老太太也知道,胡延先頭納了一房 妾,這事雖有緣故,但主母進門前先有妾室,茉兒面上無光,咱們蘭家的臉上不好看,是不是跟楊夫人說說,讓胡家將那個女子打發了? ”

那個妾室的來歷,老太太自是清楚,她沉吟半晌:“她是良家女子,並非通房 抬上來的,當初胡家納她進門,也​​是滿城風雨,咱們出面讓胡家打發了,倒讓茉兒落個善妒的名聲……你打聽一下,只要別讓庶子女生在嫡子女的前頭,就只當沒這回事。 你也不用擔心,她對那件事一無所知,但咱們卻知道她是頂替茉兒進的胡家,茉兒進門就捏著她的短處,她翻不出大浪來……”

文夫人想老太太的話不無道理,便點了點頭,“媳婦知道了,明日就讓人去打聽胡家的事情。”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29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捷報

老太太請了禮部尚書魯明的夫人尤氏保媒,代表蘭家前往於家說項,魯明是於洪的上峰,蘭家請他的夫人出面,給了於家極大的臉面,親事談的很順利,很快換了庚帖。 只是蘭淵人在北疆,下聘迎娶的日子一時定不了,兩家只得商議,等北疆戰事稍微穩定,再設法讓蘭淵回京成親。

那邊沒有准信,蘭茉的親事也就定不了,只得暫時擱下。 文夫人心中縱然抱怨,但老太太態度強硬,她也沒有絲毫的辦法。

這日蘭芮和錢貴家的在院中做針線,隱隱約約聽見街面上傳來鑼鼓聲,不知又出了什 麼事,忙停下針,問一旁的夏至:“外面鑼鼓喧天,你去東角門問問,看街上出了什 麼事情。 ”

夏至聽了,一臉茫然:“鑼鼓喧天?奴婢怎麼沒有聽見?”又問錢貴家的和霜降,“你們可聽見了?”

錢貴家的和霜降俱是搖頭,蘭芮這才想起自己耳力比她們好上數倍,忍不住笑著嗔道:“讓你去你就去”

夏至笑嘻嘻的去了,過了一陣,她卻是撩著裙角跑回來的,進門看見蘭芮,笑著大聲喊著:“三小姐,是喜事是喜事北疆送捷報回京”

“當真?”

蘭芮騰的一下站起身,這些天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回腹中。 姑姑已經去北疆二十二天,這二十二天中,她早晚都會去佛堂上香,祈求佛祖保佑姑姑能打勝仗。 北疆接連有衛所失守,皇上將彈劾蘭家的奏摺留中不發,隨後下旨讓衛王尋找姑姑的下落,那是期望姑姑能扭轉局勢,這才給蘭家留了顏面,若是這次姑姑執掌帥印後北疆再有衛所失守,兵部御史一起彈劾,那蘭家在皇上心中可就再沒有任何依仗了。

夏至咧著嘴笑,“自然是真的。任四兩家的開門去看的,她問的清清楚楚,說是蘭將軍率領邊軍將韃子從紫荊關趕了出去。”

霜降和錢貴家的聽了也是喜不自禁。

蘭芮笑道:“家中難得出一樁​​高興的事情,讓玉桂拿一兩銀子去讓廚房 加菜,你們幾個今日好好慶賀一番。 ”

“哎——”夏至應了聲,立刻回房 去尋玉桂。

她才走,老太太房 中的一個小丫頭就來了,讓蘭芮趕緊去勁松居,說老太太開了祠堂,準​​備祭祖。

蘭芮去時,大房 、二房 、三房 的人全都在,人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祭了祖,老太太讓廚房 準備家宴慶賀。

隔日,慈寧宮來了兩個內侍傳太后的旨意,“北疆開年後首次傳回捷報,太后說這是難得的喜事,一定要設宴慶賀一番,又說此次北疆得勝蘭家功不可沒,慶功宴就一定不能落下蘭家的女眷,請老太太明日辰時帶著二小姐三小姐入宮。”

太后設家宴,一向只宣幾家勳貴女眷入宮……今日卻請了蘭家,還點名讓蘭芮入宮,老太太心中明鏡似的,待內侍一走,就讓秦媽媽將蘭芮叫來,開門見山的將太后設宴的事情說了,“衛王在慈寧宮長大,太后與他的感情 自然非同尋常,所以太后替衛王選妃,既要看家世,還要看人品,她宣你入宮,肯定是為了相看。 ”

蘭芮心中早有準備,並未吃驚,她只去看老太太,想聽老太太如何說。 上一次老太太雖與她分析了幾個皇子,但並沒有說明自己的態度,所以她怕自己這時貿然開口會說錯話。

老太太道:“上一次我與你說的很清楚,咱們蘭家想要獨善其身,就不能牽扯進幾個皇子之間的紛爭中去。明日入宮,你一定要見機行事,觀察太后的喜好,太后喜歡 什 麼,你就反其道而行之,一定不能討太后的歡心。 只有這樣,太后才會重新考慮衛王妃的人選。 ”

蘭芮原以為老太太會有妙計,卻沒想到她想出的竟是這樣的法子……她為難的道:“孫女不知太后的喜好,想要讓她厭惡,也如同討好她一樣,都是難於上青天的事情……”

“你說的很有道理……”老太太略一沉吟,“宴席定在明日,時間倉促,不然倒可以打聽出來太后的喜好……我只記得她從前最不喜歡 誇誇其談的人,不過時隔多年,她又在后宮浸yin多年,喜好肯定早已跟從前不一樣了。 反正你記住,在穿著打扮上盡可能選一些平常的衣飾,還有,明日入宮後,你將自己隱在人群裡,千萬不要做任何出彩的事情。 ”

蘭芮一一應下,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老太太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用。

老太太說完,看著她,“你是不是覺的很委屈?”

蘭芮趕緊搖頭:“祖母一切都是為家中著想,孫女怎麼會覺委屈?”天地可鑑,她是真的不想嫁與衛王。

老太太微微一笑:“你能如此想,那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又讓人將蘭茉叫來,教了兩人宮中的規矩,然後才放了兩人去。

隔日,蘭芮自己挑了一件藕荷色的儒衣和一條同色的八福裙穿上,又讓玉桂替她梳了高髻,簪了一根從前文夫人給她的鑲玉金步搖。

妝扮好,她照了照鏡子,衣服和首飾用料精緻做工上乘,款式全是時下最流行的,但正因為流行,所以才毫無特色,她選的又是最大眾的顏色,此刻她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特點,可以說丟到大街上去,也不會有人多看她一眼。

玉桂忍不住道:“奴婢知道三小姐喜歡 素淡的顏色,但藕荷色將三小姐的膚色壓的暗淡無光……要不,三小姐穿前幾天做的那件薑黃的儒衣吧,那件很抬三小姐的膚色……”

蘭芮笑了笑:“我覺的這件很好。”

她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這才滿意的點頭。 她擔心蘭芮為了將自己打扮難看,故意挑一些奇怪的衣飾穿戴上,那樣明眼人一眼就會看出是故意為之,反而會適得其反,所以方才還想著要不要讓秦媽媽去指點她穿衣,這時看她只將自己往最平常去妝扮,忍不住暗暗讚嘆的一下。

等了一陣,蘭茉方款款而來。 她今日依舊穿的是一身玫紅色的裙褂,看著嬌豔嫵媚,有她在旁,就更顯出蘭芮的平常



第八十四章 手腳

老太太猶不放心,讓秦媽媽打開她的妝奩匣子,親自挑了一串紫水晶手串和一對翡翠耳墜子讓蘭茉換上。 自從在寧遠伯府出事之後,老太太對蘭茉動輒訓斥責罵,從未給過好臉色,因此這時看著老太太遞到跟前的首飾,眼眶立刻就濕了,口中低聲說著:“這太貴重,孫女不敢收…….”

老太太又去看蘭芮,回答的就有幾分心不在焉:“給你,你就拿著戴上,你們頭一次入宮,裝束上頭不能太過寒酸,免得辱沒了咱們蘭家在忠州百年的根基。”

蘭茉完全沉浸在老太太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上,絲毫沒有留意老太太只給了她一人首飾。

老太太又囑咐了兩人幾句,錦橙進來稟報,說慈寧宮的馬車來了。 昨日來的內侍曾說過今日太后會指派人來接,幾人聽了都不覺的意外,老太太立刻領著蘭芮和蘭茉往二門走。

到了二門,蘭芮看見門外停著兩輛暗紅蜀錦車帷的黑漆齊頭平等馬車,馬車兩旁一溜排開站著四個內侍,八個十六七歲的宮裝女子,二十個身穿錦衣的帶刀侍衛。

其中一個內侍昨日來過,姓丁,他看見老太太幾人,笑著迎上來,一面作揖一面笑著說:“給蘭老夫人問安。”老太太心知他今日這樣熱情周到,肯定是因昨日給了那二十兩銀子起了作用。

丁公公與老太太寒暄幾句,又轉向蘭茉和蘭芮,眉目含笑:“兩位小姐安好。”蘭芮和蘭茉都猜到這丁公公在慈寧宮肯定是有頭有臉之人,不敢受他的禮,各自側身避了過去。

丁公公呵呵笑著,請三人上車。

立刻就有兩個宮女擺了腳凳。

老太太上了前面的一輛馬車,蘭芮和蘭茉同乘後面一輛。

蘭芮坐下,環視了一圈,只見這馬車內飾與家中的馬車大同小異,並沒有想像中那種處處彰顯著皇家威嚴的奢華,只是身下所坐的軟墊不知用什 麼材質做成的,比家中的墊子更加輕柔,感覺十分舒適。

馬車很快啟動,車內只有兩人,兩人卻相對無語,氣氛沉悶怪異。 蘭芮從來不是話多的人,她靜靜的坐著,想著一會兒的事情,雖然老太太的態度很堅決,不打算將她嫁入皇家,但胳膊拗不過大腿,若是太后一力堅持,老太太總不能抗旨。

“你覺的我很討厭,是不是?”蘭茉突然開口。

蘭芮抬頭向對面的人,明媚的臉上,掛著一抹嘲弄的笑容。 她淡淡一笑,並不作答,她的確對這位姐姐喜歡 不起來,但是她這樣直白的問出來,她卻很難回答。

蘭茉臉上的嘲諷之意更濃,“祖母將我關在暖閣的那幾天,我想了很多。祖母說的對,若不是我心中存有非分之想,肯定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蘭芮微怔,她想不到蘭芮這時會與她談心,更沒料到這個嬌縱慣了的姐姐會反思自己的行為。

想著自己未知的前途,蘭茉再擠不出一絲笑容,“從前的事情是我不對,看在咱們姐妹一場的份上,你就忘了吧……”

蘭芮看著她,她眼底掩飾不住的惶恐觸動了她,她此刻心中又何嘗不是惶恐不安……她笑了笑:“胡延只是頑劣了一些,等過幾年收了心,未必就不是良人,二姐姐就不要傷心了。”連她自己都覺的這樣的勸慰蒼白無力。

蘭茉慘然一笑,“承三妹妹吉言。”

“二姐姐是太后賜婚,背後又有娘家做依靠,胡家再怎麼也不敢做的太過份,再不濟,二姐姐手裡捏著嫁妝,不去理會胡家人,一個人關起門來過日子,也能過得很好。”蘭芮勸慰的話語比先前多了幾分真誠。

“這些我也想過,但是娘親手中的銀錢這些年被舅舅榨乾了,根本拿不出錢財替我添妝,祖母又嫌我丟臉,根本不肯拿出銀子替我置辦嫁妝……誰知道以後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姐姐大可放心,你是太后賜婚,祖母要顧忌太后的體面,無論如何也會將婚事辦得體面風光,婚事要風光,嫁妝肯定不能寒酸了。”

蘭茉聽著,又想起老太太方才對她截然不同的態度,眼中有了笑意:“從前看你只知道舞刀弄槍,都不知道你什 麼時候將這些俗事看的這麼透徹了。 ”

蘭芮笑笑:“是二姐姐沒有留意罷了。”

兩人壓著聲音說話,覺的時間過得快了許多,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丁公公的聲音,“東華門已到,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下車。”

立刻有宮女上前來打簾子擺腳凳。

蘭芮籲了一口氣,跟在蘭茉身後下了車,兩人看見老太太下車,走上前去,老太太衝兩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上了身前一乘青幃小轎。

蘭芮和蘭茉對視一眼,分別上了另兩乘同樣的轎子。

一路顛簸,就在蘭芮雙腿發麻時,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她從轎中出來,才發現轎子停在一間殿堂前,丁公公與門口一個四十上下的宮裝女子睡了幾句話,然後請三人進屋坐下,笑著說:“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咱家去與太后娘娘回話。”

老太太笑著點頭:“公公請便。”

丁公公出去了,先前那個宮裝女子招呼兩個宮女上了茶。 老太太衝跟隨而來的秦媽媽使了個眼色,秦媽媽上前兩步,將一個羊脂玉佩塞到那名宮裝女子手中,那個宮裝女子神色不動,悄然將玉佩收入袖袋中,而後領著兩個小宮女退了出去。

空曠的大殿中又恢復了寧靜。

老太太不說話,蘭茉和蘭芮都不敢多言。

過了好一陣,丁公公回來,隨他同來的,還有易姑姑。

廝見了,易姑姑笑著說:“太后娘娘就盼著蘭老夫人,已經問過幾次了。”

老太太一聽,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與易姑姑寒暄。

易姑姑領著三人穿過長長的甬道,在一間開著四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的屋子前止了步,有一個太監立刻往里報:“蘭老夫人與兩位小姐覲見。”

“宣”

隨著聲音響起,老太太往裡走,蘭芮頭一次來,雖好奇,但並不敢東張西望,只做出一副恭謹的模樣跟在老太太身後,見老太太止了步,她也停下來。

很快有人在三人腳下放了墊子,老太太領著兩人拜了下去。

拜完,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給蘭老夫人賜座。”

易姑姑扶著老太太起身,蘭芮和蘭茉跟著起來。

有人端了三張錦杌過來,三人謝過,側身坐了。

太后笑道:“你無事也不進宮來陪哀家說說話,這些日子哀家總想起你,算起來,還是前年你才從忠州回京城時咱們見過一面。”聲音平緩溫和,蘭芮忍不住悄悄將頭抬了抬,只見高足彌勒榻上坐著一位與老太太年紀相仿的貴婦,她眉眼含笑,讓人覺的親切隨和,就像家中慈祥的長輩似的。

這時感覺有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趕緊低下頭,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尋方才看她的視線,原來是安陸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和寧遠伯府孫四小姐劉家慧。

“多謝娘娘掛念,臣婦也早想著來拜見娘娘,一直沒成行,一來是擔心擾了娘娘的清淨,二來臣婦家中俗物纏身,總脫不開身。”太后一副拉家常的架勢,老太太自然順著她的話說。

“人上了年紀,就比從前怕寂寞,你進宮來陪哀家說話,哀家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覺​​的是打擾?”太后說著,輕輕的嘆了一下氣,“不過,家中全靠你支撐,也的確不易,你脫不開身,哀家也就不強人所難了。”

旁邊的安陸侯夫人楊氏聽了,笑著將話題引到這次紫荊關大捷上去,寧遠伯夫人順著說了許多佩服讚揚蘭家的話,一時間其樂融融。

蘭芮恭眉順目的坐著聽一屋子的人說話,開始時大氣都不敢出,聽久了,便覺的無聊,又悄悄的抬了一下頭,卻與太后銳利的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著。

原來太后一直在打量她。

她心中一凜,低下頭去,模樣比先前還要謙卑恭順。

坐了一陣,易姑姑走到太后身旁耳語幾句,太后便笑著說:“宴席已經擺上,各位移步一旁的偏殿吧。”

眾人應“好”,一陣悉悉索索,全站了起來,等太后由易姑姑扶著在前頭走了,又才跟上去。

“蘭三姐姐”蘭芮專心走路,身旁傳來一聲呼喚,她側了一下頭,笑起來:“原來是胡三妹妹。”她察覺與寧遠伯夫人說話的太后側了一下頭,索性挽起了胡春意的手。 她這樣的行為落在旁人眼中,見仁見智,但大多會將她歸為輕浮不懂規矩。

胡春意身體僵了一下,隨後才慢慢放鬆,兩人一起往前走。

偏殿擺了三席,蘭芮和胡春意一同進門,理所當然的坐在一起。

太后舉了著,眾人才動筷,食不言寢不語,沒有人再說話。 這樣壓抑的氣氛下,雖滿桌都是美味精緻的菜餚,但蘭芮吃在口中卻如同嚼蠟,身後布菜的宮女夾什麼菜,她便吃什麼,只盼著快些結束。

但是她的心聲並未讓太后聽見,一道接一道的菜不住的往上端。

“啊”身後傳來一聲輕呼,蘭芮聞聲去看,只見一個暗紅的東西向她飛過來,就在這一瞬,她立刻意識到出了什 麼事,幾乎是下意識的,她連凳子帶人往後挪了開去。

幾乎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聽見了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褐色滾燙的湯汁四濺,蘭芮的裙擺濕了半截,一塊碎瓷渣滓濺起來,劃破了一旁的胡春意的左手,鮮紅的血珠子劃過白玉般的肌膚,越發讓人覺的觸目驚心。

一旁的人終於反應過來,紛紛圍攏過來,有問蘭芮可曾燙著的,有取出汗巾替胡春意止血的......太后鐵青著一張臉,大聲命人宣太醫。

好在蘭芮的裙擺闊大,裙子雖濕了半截,但並未燙著,倒是胡春意疼的眼淚婆娑,因當著人,所以竭力忍著。

聽著沒出大事,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太后命易姑姑帶蘭芮和胡春意去換衣裳。

出門後,蘭芮看見兩個孔武有力的宮女架著一個小宮女往相反的方向走,那小宮女哭著哀求:“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被東西絆了一下,這才將湯灑了……”很快嘴被其中一個婆子堵上了,幾人只聽見嗚嗚的哀鳴。

只是灑了一碗湯……蘭芮的心被那個宮女絕望的眼神刺的生疼,她忍不住就喚了聲:“易姑姑……”

“俗話說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她做錯了事,理當受到懲罰,這就是宮中的規矩。”易姑姑神色淡然,頓了頓,又道,“太后只罰了她二十棍。”

蘭芮默然,側頭看了眼胡春意,只見她咬著下唇不語,便安慰她:“太醫很快就來了,妹妹暫且忍一忍。”

胡春意點了點頭,走了兩步,轉身看了看方才小宮女消失的方向。

易姑姑將兩人領​​到一座小院裡,指了一南一北兩間方給兩人,又各安排了兩個宮女服侍。 給蘭芮準備的是一身鵝黃色的裙褂,穿上她忍不住就想嘆氣,鵝黃色是所有顏色中最襯她膚色的,換上之後神采飛揚,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個宮女從妝奩匣子裡取了兩盒宮粉出來,打開攤在蘭芮跟前:“蘭三小姐喜歡 明亮一點的還是暗一點的? ”

蘭芮笑著拒絕:“多謝姐姐了,只是我前一陣皮膚長小紅疹,就不敢用宮粉胭脂這些了。”

那個宮女並未將宮粉收回去,一臉為難的樣子,“易姑姑吩咐了奴婢替蘭三小姐補妝……這宮粉是內務府用花粉特製的,薄透均勻,與外頭鋪子裡賣的尋常鉛粉不一樣,三小姐不信試試。”

蘭芮心裡突然明白了,易姑姑是想藉機將她打扮一番......她只得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姐姐了。”

那個宮女籲了一口氣,迭聲稱“不敢”。

上了宮粉,抹了胭脂,又塗了唇蜜……

蘭芮看著鏡中那張嬌豔欲滴的臉,不得不承認身後之人手藝了得。

從房 中出來,等在院中的易姑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還是鵝黃色適合三小姐。”

蘭芮笑笑,看了看北邊的屋子:“不知胡三妹妹那邊好了沒有。”

易姑姑笑著說:“太醫正在給胡三小姐包紮傷口,還有一會兒的功夫……奴婢讓人先送蘭三小姐回去。”

蘭芮笑著應下。

易姑姑點了先前跟隨而來的兩個宮女領她回去。

擺宴席的偏廳早已收拾整齊,眾人也已經重回了席面。

看見蘭芮,眾人眼中都露出驚豔之色,隻老太太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太后掃了一眼蘭芮,慈目含笑,吩咐小宮女在身旁加一張凳子,讓蘭芮坐到她身邊去。

所有人聞言都面露異色。

太后獨自一席,現在卻點了蘭芮坐到自己身邊……

蘭芮面上微笑著,但心中的小鼓卻早已敲翻了。

事情似乎並未往她希望 的方向發展。

要不要打翻杯碟,或者咀嚼出聲,或者……

最終她什 麼也沒有做,這些失儀的舉動,表現的實在太明顯了,只怕不僅太后看的出端倪,就是其他人也能瞧出幾分。

好容易熬到席面散了。

太后又讓眾人挪到先前的大殿中閒話。

這時胡春意才回來,她也重新上了妝。

坐了小半個時辰,太后側身打了哈欠,安陸侯夫人見了,尋了個藉口告辭。

太后命人送胡家的女眷。

老太太也笑著告辭。

太后應了,又恍然道:“頭一次見二小姐和三小姐,竟忘了給兩人禮物……”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易姑姑,易姑姑快步出去,很快捧了兩個暗紅軟稠的荷包進來,給了蘭芮和蘭茉一人一個。

蘭芮捏在手中,感覺出荷包裡面裝的是玉佩之類的東西,她不及多想,趕緊和蘭茉跪下謝恩。

太后虛抬了一下手,立刻有人將他們攙扶起來,太后笑著與老太太說:“你的這兩個孫女,真是長得一個比一個水靈,看著就讓人喜歡 ……以後多帶進宮讓哀家看看。 ”

老太太應下,太后這才吩咐人送三人出去。

三人沿原路出宮,到東華門,換乘了來時的馬車。

慈寧宮內,太后雙眼微闔,問易姑姑:“從方才那個小宮女口中審出什 麼來了嗎? ”

易姑姑答道:“她咬死只說是被什 麼東西絆了一下,這才將湯碗摔了,不過奴婢仔細查驗過她上菜時走過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絆腳的東西,除非,是有人恰好在那時伸了一下腿。 ”

“當時她身旁的人都有哪些?”

易姑姑道:“離得最近的是胡三小姐,還有就是給胡三小姐布菜的冬梅,給蘭三小姐布菜的春梅……冬梅和春梅奴婢方才已經盤問過,兩人都說不知道。”

太后聽了,嘴角就噙著一個冷笑:“要不是蘭家的三丫頭身手敏捷,那碗湯可就潑到了她的臉上,這也太陰狠了一些給我查,一定要個水落石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30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傷藥

回去依舊是蘭芮和蘭茉同車,兩人上車坐好,蘭茉擔憂的問:“三妹妹,你的腿真沒燙著?”

聽出她話中的關切,蘭芮微微一笑,“裙擺擋了一下,湯汁沒有濺到腿上去……倒是二姐姐在慈寧宮一直沒有說話,是不是因為當著未來婆婆和小姑子的面不好意思?”都在一個家裡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既然蘭茉有意示好,那也不會端著,至少面上要過的去。

蘭茉兩頰飛起一團紅暈,“三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處境,還來打趣我”見蘭芮笑容越發的燦爛,她忍不住站起身去拍蘭芮,手舉到空中,突然記起蘭芮從前種種事蹟,手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又收了回去。

蘭芮看出來,蘭茉所以將手收回去是因為怕她,怕她當場翻臉。

沒想到自己還有生人勿近的氣質,​​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剛才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心情大好,反正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太后的想法她又不能左右,還不如暫時丟開了不去想……

回到家中,老太太讓蘭茉回房 換衣裳,然後看了蘭芮一眼,示意她跟著。 進了房 ,老太太擺手讓所有人退出去,上下掃視了蘭芮一番,這才道:“是我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今日看來,太后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說老太太無能為力? 蘭芮一顆心往下沉,電光火石間,她腦中有了一分清明,“祖母,衛王娶妃是太后一人做主,還是要皇上點頭應允?”

太后讓衛王與蘭家聯姻,就是想藉助蘭家的在軍中的勢力為衛王爭儲助陣,若是皇上無心立衛王為儲君,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即便皇上將替衛王選妃的權利給了太后,趙王背後的皇后和吳王背後的賢妃也不會坐視不管。

老太太出生皇家,嫁入蘭家後獨自支撐蘭家幾十年,什 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她只聽蘭芮提了這一句,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之處。

要讓這門親事成不了,方法還很多……

她突然想起來那一碗突然潑向蘭芮的湯,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若是有人故意為之,現在靜觀其變是最好的選擇。

“虧得你提醒了我,不然我鑽進了牛角尖這時還沒有出來。”她看著蘭芮,滿眼都是笑意,自從知道蘭芮是英蓮的女兒後,她留心觀察了一陣,發現兩人相像的除了長相以外還有很多地方,譬如在武技上頭天分都很高,譬如同樣的聰慧……

“老太太。”守在門外的秦媽媽突然撩簾進來,“梅公公來了。”

蘭芮和老太太聞言都覺的十分詫異。

她們才從慈寧宮回家,還不足半個時辰,慈寧宮的總管太監竟然又來了。

秦媽媽又道:“梅公公此時就在勁松居的花廳裡。”

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頭髮,回頭與蘭芮道:“隨我一起去吧。”

蘭芮應下。

來的只有梅公公一人,他沒穿圓領暗紅的內侍衣裳,而是穿了一件尋常的天青色長袍,他看見蘭芮和老太太,笑著起身,從懷中取出兩個白瓷小瓶,“三小姐走後,太后娘娘越想越不放心,特地讓咱家送太醫院秘製的燙傷藥來。”

蘭芮心中疑惑,在慈寧宮時她已經說明沒有受傷,太后也是知道的,為何還會專程讓人送燙傷藥來? 雖奇怪,但她還是謝了恩後接過白瓷小瓶。

看蘭芮接了,梅公公笑的連眼睛都看不見,“這兩瓶燙傷藥可是千金難買,三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保管。”也不等蘭芮回答,他又去看天色,“時辰不早,咱家還要趕回宮裡,一攤子的事情等著咱家處理呢。”

“能者多勞嘛”老太太奉承幾句,與蘭芮一起送他出門去。

回來的路上,老太太道:“累了一天,又受了驚嚇,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快回去歇著吧。”

蘭芮笑著應下。 自從姑姑去了北疆,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又有了本質的轉變,幾乎到了偏袒縱容的程度,她其實心裡明白,老太太這完全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回到清風館,她拔了白瓷瓶子上的木塞,一股似有似無的清香從瓶中飄出來。 不愧是太醫院秘製的東西,明明是藥,卻沒有絲毫的藥味。

“小姐,這是什 麼? ”夏至伸長鼻子嗅了一下,“好香啊。 ”

蘭芮莞爾一笑:“是太后賞的燙傷藥,替我收到五屜櫃中專門存放傷藥的櫃子裡去。”

“燙傷藥?三小姐受傷了?”

因是去宮中,沒有帶下人,所以夏至幾個都不知道宮中的事情,她們聽說是燙傷藥,自然而然的想著蘭芮受傷了。

“沒傷著,只是將衣裳弄髒了。”蘭芮笑說。

幾人都籲了一口氣,夏至還連連拍著胸脯:“真是菩薩保佑”

記起太后賞的荷包,蘭芮趕緊打開來看,果然是一塊圓形的配飾,只是看起來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 麼材質做的,正反兩面刻著一個小篆的福字。

翻看了兩遍,沒覺得有什 麼特別,就讓夏至收了起來。

離蘭家大門一丈遠的地方停著一輛青幃馬車,梅公公出來後直接就上了馬車,衝車內坐著的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施了一禮,“衛王殿下。”

衛王眼瞼微抬,淡淡的問:“傷的怎麼樣?”

“老太太出來應酬時,帶著三小姐,依老奴觀察,三小姐行動自如,應該是真的沒有受傷。”梅公公笑說。

“恩,那就好。”衛王微微頷首,揚聲吩咐簾子外面的車夫,“走吧。”

“這些事情老奴跑一趟就是了,殿下完全不必跟著來,又沒有帶侍衛隨從,萬一被賊人盯上,那可如何是好?”梅公公絮絮叨叨的說著,嘴角卻掛著一抹促狹的笑容。

衛王打斷他:“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公公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是,殿下的記性可真好。”梅公公笑逐顏開,待目光觸及衛王臉上的冷峻,他突然明白過來,衛王這是嫌他話多

蘭芮看著眼前的兩個白瓷小瓶,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兩個瓶子與剛才梅公公送來的一模一樣,不僅如此,打開木塞的那一股清香也是完全相同。

“這是哪裡來的?”蘭芮定了定神,問送東西來楊桃。

楊桃也是一臉疑惑:“是慶和拿回來的。慶和說,他剛才從胡同口往家走,突然被人攔住,那人問他是不是大少爺身邊的人,他說是,那人就將這兩個瓷瓶給他,說是讓他轉交給三小姐。”

蘭芮心中涼絲絲的,彷彿被人扒光了似的,這人對她實在太了解,不僅知道她與蘭淵感情深厚,慶和是蘭淵留給她辦差的,還知道她今日在慈寧宮被湯汁澆濕了裙子。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兩個白瓷瓶子,據梅公公說,這種燙傷藥是太醫院秘製的,像蘭家這樣的人家都沒有,可見能得到這種燙傷藥的人必定身份顯赫……

到底是誰? 送她燙傷藥又有什麼意圖?

她只覺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楊桃小心翼翼的提議道:“慶和記得那人的長相,要不讓他查一查?”

或者老太太會有獨特的見解,但她若是說了這燙傷藥的來歷,就勢必提起慶和,到時老太太怪罪下來,肯定要牽累慶和……她想了想,“也好,你告訴慶和,以後遇著有人給他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千萬不能接,免得引火燒身。”

等楊逃走了,玉桂喜滋滋的進來,見沒有旁人在,立刻就道:“三小姐,咱們地中的玉米和番薯豐收了”

最近雜事太多,蘭芮完全忘了農時,這時玉桂一提,她才想起已經到了夏收的日子,忙問:“一畝地能收多少?”

玉桂道:“玉米和番薯是欠種的,就是一行玉米一行番薯,一畝地大概能各收二百斤,玉米一斤賣五文錢,番薯一斤賣四文,一畝地就是二兩銀子的入賬……”大概是怕蘭芮覺的太少,又忙著解釋,“咱們的地一年能種兩季,冬季種小麥來年四月收,小麥賣的上價,一畝地能收三兩銀子,兩季算下來就是五兩銀子的入賬,刨去工錢稅賦,至少也有三兩銀子。”

他們的地買的便宜,這樣算下來的確大有賺頭,只是蘭芮手中的地太少,一年撐破天也就只有二十兩銀子的入賬,雖然二十兩銀子足以讓普通百姓一年衣食無憂,但與她這種每月零花錢都有十兩銀子的管家小姐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

“我這還有多少銀子?”

玉桂忙開箱去數,好一時,“五兩四錢,還有三個一兩的和四個五錢的銀錁子……”

蘭芮苦笑,這才月中,等到月末手中又是空空如也。 她雖然領的多,但開銷也不小,精打細算也才勉強維持,哪裡還攢的下銀子?

沒有銀子買地,地中出產再好她也只能看著。

她突然記起那次去長興侯府時那些功勳夫人給的首飾……文夫人和老太太給的不能動,但這個總是可以典賣的吧?

她讓玉桂找出來,挑了一個足足五兩重的金鐲子,“讓你爹拿去賣了,得來的銀子全用來買地。”



第八十六章 態度

“這……”玉桂猶豫著不接,在她看來,變賣首飾與變賣家產一樣,等同於敗家,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能走這一步,“奴婢家中的地到年底有百兩銀子的入息,要是三小姐手中銀錢不湊手,奴婢晚上回去與爹說一說,讓他先拿來墊上將三小姐要的地買下。”

作為上司,卻要向下屬借錢……

何況這上司和下屬的定義,還與前世不一樣,準確的說是主人與奴僕。

她要是拿了這個錢,兩人的以後如何相處? 而且這樣的事情落入別人的眼中,又自有另一番評判,只怕到時說她仗勢欺人已是輕的。

蘭芮笑看著玉桂:“我這裡有的是值錢的死物,留著也沒有用,拿去一換就是銀子,哪裡就到了要問你家借錢的地步?再說,你家的銀子你爹肯定早有安排,你問也不問一聲就這樣做了主,也有失妥當。”

玉桂平常就是聰慧的,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漲紅著臉,吶吶的道:“奴婢家裡有現在的光景,也是三小姐成全。奴婢的爹說過,三小姐有事,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惜,這一點小事,他又怎會拒絕……”

“你家裡的光景是你家所有人掙來的,與我不相干,這樣的話休要再提。”蘭芮翻看手裡的金鐲子,“這絞絲的紋樣看著很精緻,賣去首飾鋪子說不定比拿去銀樓兌換能多得幾錢銀子……讓你爹先去首飾鋪子問問,不行再拿到銀樓兌換。”

話說成這樣,玉桂不敢再說,應下,取來一張墊箱底的葛巾將金鐲子包了,告辭離去。

雙燕和綠枝進來服侍,蘭芮擺手讓兩人出去了,她需要安靜一會兒,這一日事情太多,她得好好想一想。

前幾日老太太與她說太后相中她的事情時,她沒太往心裡去,因為她知道老太太不願意與皇子有任何牽扯,肯定會從中阻撓……可從今日的情形看來,老太太似乎無能為力……

她現在只能盼著太后與皇后、賢妃鬥法失敗。

她的將來,就這樣壓在了幾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越想,越覺的無奈。

混亂間,她想起了衛王。

雖記不清他的長相,但從他說話行事來看,應該是一個沉穩內斂之人,單從品性來說,嫁與這樣一個人不算最壞的選擇,但是,她和衛王三次相遇,有兩次撞見衛王被人追殺,嫁與他,就注定不能過平靜簡單的日子……

她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隔日去勁松居問安,老太太還沒起,眾人在穿堂裡候著,趙夫人與蘭芝來的最晚,見禮後,蘭芝目光一轉,走到蘭芮身邊,還沒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問:“三妹妹,聽說你昨日在宮裡燙傷了?”

蘭芮聞言有些吃驚,沒有令牌閒雜人等不能入宮,因此入宮時她和蘭茉都沒有帶貼身服侍的,只有秦媽媽隨行,蘭芝不可能從下人口中知道這事。 而蘭茉回家後又是連文夫人都沒有見過就回了勁松居的暖閣,蘭芝也不可能是從她口中得知的,至於老太太和秦媽媽,那就更不可能對人提及此事。

轉目間,她瞧見趙夫人、吳夫人和蘭芸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或好奇或關心,顯然也聽說了此事。

心思飛轉,她很快明白過來,梅公公昨日來送過燙傷藥……

她思考的這一瞬功夫,趙夫人已伸出手來拉她:“快過來讓二嬸瞧瞧你年紀小不知道,燙傷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本來我昨天就要去清風館看你的,又怕你用了藥之後就歇下了,我去反而讓你不能好好休息,這才生生的將擔心忍了下來。”

蘭芮輕而易舉的避開了趙夫人的手,趙夫人挪用下人月錢放貸的事情被她捅破後,二房 的人對她極為冷淡,這時卻異乎尋常的熱情,她不用思考也知道這中間另有原因。

“勞二嬸這樣掛心,我心中實在難安,其實我並未燙傷……的確有一個上菜的宮人打翻了湯碗,不過幸好我眼疾手快避開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蘭芸之外,誰也沒有覺的驚訝。

趙夫人誇張的撫著胸口:“真是萬幸你不知道,我急的一晚上都沒睡著。”

蘭芮自然不相信,不過口中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落下,好在錦橙出來說老太太已經起了,這才阻止趙夫人繼續說下去。

一行人往上房 走,蘭芸拉著蘭芮落後兩步,壓低聲音問:“三姐姐,你真的沒事?”

蘭芮輕輕笑起來:“要不要我繞著勁​​松居的院子跑一圈讓你瞧瞧?”

蘭芸一臉認真:“跑一圈倒不用……三姐姐,你走前面,我在後面跟著看看就成。”說著真就站著不動了。

沒想到她會當真……這才是真正的擔心吧?

蘭芮心中一熱,嘴角蕩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前面的吳夫人聽著,回頭瞪了蘭芸一眼,嗔道:“你這孩子真是實心眼,也不想想,要是你三姐姐真的有傷在身,太后娘娘肯定早就遣太醫上門,又怎麼會只送燙傷藥?”

吳夫人膝下無子,蘭芸是三房 唯一的孩子,兩人的關係有別於其他的嫡母和庶女。

蘭芸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蘭芮笑道:“關心則亂,六妹妹也是因擔心我,一時情急才沒​​有想到,三嬸就不要責備她了。”

“她一向都​​是這樣莽撞,你就不用替她遮掩了。”吳夫人呵呵笑著,“不過初聽太后使人上門送藥,倒真是嚇人一跳。”

蘭芮說了兩句客氣話,心中卻覺的奇怪,吳夫人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很少主動與她說話,像今日這樣與她玩笑,更是絕無僅有。

二房 和三房 的態度突然轉變,是不是與太后娘娘使人上門送藥有關?

不容她多想,已經進了老太太的房 中。

從勁松居出來,蘭茉邀她一同去觀荷院與文夫人問安,這一次文夫人沒有將她拒之門外。

文夫人問了蘭茉幾句昨日在慈寧宮的事情后就將她打發了,而後看著蘭芮,目光如炬:“你身為蘭家的女兒,萬事都要以蘭家為重。”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32 A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動作

“娘親說的是。”

蘭芮知道文夫人有所指,但她態度依舊淡然,沒有惶恐不安,也沒有在言語上討巧哄文夫人開心。 她現在的處境與初來時不同,既理清了這副身體的身世,看透其中利害,又得到了老太太認同,文夫人要揉捏她還要過老太太那一關,因此她說話自然而然就比從前有底氣。

文夫人沒有發覺她的改變,目光凌厲的看了她半晌,而後從身側的高腳青花盤子裡撿了一隻水蜜桃,慢悠悠的吃起來。

蘭芮瞧出文夫人是想晾著她,至於目的她不清楚,反正不是想留時間讓她思考方才的話,就是想讓她難堪,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看見水蜜桃的汁水順著文夫人蔥白的手心往下流,她適時的遞上了一方錦帕。

震驚之色在文夫人臉上一閃而過:什 麼時候起她竟這般沉的住氣了? 揩乾淨手上的汁水,她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希望 你是真的以蘭家為重。 ”

“女兒一定記住娘親的話。”這樣被逼著做出承諾,蘭芮心中自然不舒服,不過口中卻答應的很真誠,倒並不是應付文夫人,而是她清楚的知道,蘭家是她現在和將來的依靠,只要不傷害到她自己,她肯定會以蘭家利益為重。

見目的達到,文夫人不想多話,一手撫著高高凸起的腹部,一手揚了揚,示意蘭芮離去。 待蘭芮走遠,文夫人喚來馮媽媽,“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勁松居。”

看見文夫人,老太太眉頭挑了起來,“懷了身子的人火旺,最怕熱,一動就是一身汗,以後有什 麼事讓你房 裡的馮媽媽過來,天熱你就不要到處走了。 ”又吩咐錦橙添了一個冰盆。

文夫人解釋:“大夫說多走動對生產有幫助,這些日子媳婦用過早點總會在繞著陽明湖走一圈。”

“這倒是。”老太太不住的點頭,問完文夫人這幾日的衣食住行,揚了揚頭:“聽說長興侯夫人不放心,今日一大早遣了身邊得力的媽媽來看你? ”長興侯夫人和文夫人的關係老太太心知肚明,她之所以這樣說,是看出文夫人有事而來,還猜出與長興侯夫人有關,許久等不到文夫人開口,她只好主動提及。

“是姨娘不放心,託了大嫂,大嫂這才讓人過來的。”文夫人探身往老太太跟前靠了靠,“老太太,太后娘娘又是讓芮兒和她同桌​​用膳,又是送燙傷藥,處處捧著芮兒,媳婦總覺的不踏實,不知太后娘娘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 麼? ”老太太看著她,淡淡的問。

文夫人掃了一眼房 中的婢女,待錦橙打手勢讓一眾小丫頭退出去,她又才開口:“早上媳婦聽塗媽媽無意提起,說外面的人都在傳,說太后娘娘相中了芮兒,欲立芮兒為衛王妃。”

老太太聞言面色一變,低頭思索,昨日進宮距現在不足一日,這麼快就傳出這樣的消息,實在太不尋常。

文夫人看老太太的反應就知道塗媽話不是空穴來風,她不禁著急:“能嫁入皇家,是芮兒幾世修來的福分……只是老爺在家時曾說過衛王並非良人,媳婦想,老爺閱人無數,識人的本領不是常人能及,他既然這樣說,自然有這樣說的理由。而且老太太也說過,眼下是幾位年長的皇子爭奪儲君最為激烈的時候,咱們蘭家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獨善其身……”

想起一月前文夫人想將蘭茉嫁入衛王府的事情,再看她現在全然以家族利益為重的樣子,老太太不禁想,若是太后相中的是蘭茉,她是不是會千方百計的設法成就這門親事?

“對了,淵哥兒的聘禮備齊了嗎?”老太太轉移話題。

文夫人是繼母,老太太不好越過她,就將蘭淵的婚事交由她籌辦,不過指派了三個有經驗的婆子去幫忙,萬事不用文夫人操心,文夫人其實就是掛了個名頭而已。

此時老太太問起,她只得回答:“差不多都備齊了,只有一些不能存放的瓜果活物還沒有準備,不過這些平常的東西喜鋪子裡有,下聘前兩日讓人去買也來得及。”

老太太連連點頭:“那就好。二丫頭那裡也不能落下,淵哥兒的事情辦了之後,馬上就是她的親事,她是太后娘娘賜婚,嫁妝按一百二十抬的規矩辦,院子給兩座,田地上頭,將家中在通州那五百畝地給她,一定要讓她嫁的風風光光,不然就折了太后娘娘的面子。”

文夫人喜上眉梢,她這些日子正為蘭茉的嫁妝發愁,擔心老太太給的太少而她又無力增添,現在得了老太太的準話,心中一塊巨石總算落地。

她順著老太太的話與老太太討論蘭茉的嫁妝,彷彿將蘭芮的事情拋在腦後。

從勁松居出來,馮媽媽低聲問:“大太太,塗媽媽說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文夫人冷笑:“自然是真的,不過看老太太的樣子,肯定早就知道,而且做好了打算。罷了,她拋出兩萬兩銀子的東西讓我不要插手,我還去理會做什 麼。 ”

老太太這邊,叫來秦福喜,吩咐他:“這兩去茶肆酒樓走走,看有沒有關於蘭家的傳聞。”

秦福喜應聲而去,到晚上回來與老太太回話:“除了有人說起咱們蘭家一門五將軍的那些舊事,並沒有其他傳聞。”

老太太籲了一口氣,看來這事還只在勳貴之家傳誦……

蘭芮沒有因心煩就耽誤了去騎射場練武,跟冷先生學了兩個時辰的騎射,餘下本該與魯先生學習拳腳的時間,她沒有因魯先生的離去就荒廢,而是認真的演練從前學過的招式。

“三小姐,慶和來了。”

蘭芮收住手,擦了一把額上的汗:“讓他去兵器房 ,我馬上就過去。 ”她進兵器房 ,看見慶和來回在房 中走動,就問:“是不是已經查出送傷藥的是誰?”

慶和行了禮,面露尷尬:“小的無能,在街上轉了幾天,依舊一無所獲。”

蘭芮有些失望。



第八十八章 心事

慶和不會無緣無故來找她,蘭芮將失望藏於心底,走到兵器房 唯一的高背椅上坐下。

“什 麼事? ”

“大少爺回來了。”

短短的六個字,卻有千斤力量,砸在蘭芮身上讓她迅速從椅子上彈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問跟出來的慶和:“什 麼時候的事情? ”她因練武身上穿的是窄裉衣褲,沒有絲毫牽絆,大步流星往前,慶和須得小跑著才能追上,“大少爺奉命回京押運糧草,昨晚入城,與兵部交接完畢,半個時辰前才進的家門。 大少爺本要親自來騎射場的,但老太太拉著他問話,一時脫不開身……大少爺說,他還要在糧草備齊前回去領命。 ”

蘭芮止住步:“糧草什 麼時候備齊? ”

“明日午時。”虧得慶和及時停住腳步,不然就撞在了蘭芮身上。

還有十二個時辰。

蘭芮默默的算了一下時間,揚聲吩咐玉桂備車馬。

家中無人不知蘭芮和蘭淵兄妹情深,趙大財自然也知道,他揚鞭催馬,平常半個時辰的路,今日只花了一刻鐘時間就走完。

勁松居上房 內笑聲連連,蘭芮站在屋簷下,辨清裡面除了二叔尖銳、三叔內斂的笑聲,還有一個清亮悅耳的笑聲。 聽著聽著,一股溫暖在她心底漾開,讓她覺的特別踏實。

站在門外錦橙看見她,打簾子請她進去。

蘭淵坐在老太太身側,與一屋子的人講邊塞的風情,抬頭看見門口站著的人,溫和的聲音戛然而止。

“三妹妹”

“大哥”

所有人聞聲都看向蘭芮,老太太招手讓她過去。 蘭芮抑制住心中的激動,一步一步往前走,大哥溫潤的笑容依舊,她卻敏銳的察覺他變了,眉眼間多了一種堅毅,如沐春風的氣質被豪邁爽朗取代。

邊塞,果然是最磨礪人的地方。

老太太讓人在左手邊擺了凳子。

蘭芮坐下,笑著問:“父親和姑姑在北疆可好?”

蘭淵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習武所穿的窄裉衣褲不及換下,顯然是趕著回來的,他笑了笑,眼中閃爍著晶亮的光芒:“我負責守衛獨石,沒有傳令不得離開獨石半步,五天前接了押運糧草的軍令,這才見過姑姑和父親一面,兩人聯手,一主一副共同執掌帥印,逐漸掌控局面,韃子敗局已顯,三妹妹不用擔心。”

早在慶和去騎射場接蘭芮時,蘭淵就將北疆的戰事與屋中眾人簡略的說過,趙夫人知道邊疆無事,在聽覺的無趣,擔心他再說一次,等他話說完立刻插口:“老太太,三丫頭也回來了,你看是不是現在擺飯?”

得知北疆戰事趨於平穩,老太太心情愉悅,眉眼帶笑掃了眼屋中眾人,衝趙夫人點了點頭,等趙夫人出門分派,又與蘭淵道:“今日的菜式有酸湯桂魚、青紅辣子雞、紅燒肘子……都是你喜歡 的,一會兒定要多吃點。 ”

蘭淵搓了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聽著就讓我流口水,肯定會多吃。”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蘭芮也不禁莞爾,從前那種熟悉感又回來了。

飯後,老太太想與蘭淵說於家的婚事,但看著他一臉的疲憊,心疼下立刻改了主意,想著望月齋一直有人打掃,隨時都可以住人,就讓蘭淵先回望月齋歇著。

主角一走,餘下眾人自然也就散了。

蘭芮送身懷六甲的文夫人回觀荷院,回來時才上清風館的甬道就看見本該回瞭望月齋的蘭淵立在轉角處,頎長的身形如青松般矗立不動。

“大哥?”她驚訝出聲。

蘭淵露出從前那種招牌式的溫和笑容:“我有話與三妹妹說,所以就在這裡等候了。”

聽著他的話,蘭芮並不覺的奇怪,兩人半年沒有見面,自是有許多話要說,其實她送完文夫人也準備去望月齋的,只是擔心打擾了他休息,這才決定晚飯前再去。

兩人一起回清風館,玉桂幾人上了茶點,又往冰盆裡添了兩塊冰,掩上門退到穿堂裡。

蘭芮想與蘭淵說衛王的事情,但想著這時畢竟不同前世,世人對男女之事有諸多避諱,所以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而蘭淵想與蘭芮說姑姑蘭英蓮,又記起前一次她的激烈反應,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兩人沉默,一時間屋中氣氛凝滯。

到底還是蘭芮先說話:“大哥,上次李壯士說你受了傷,如今可大好了,有沒有落下病根?”

蘭淵笑說:“我五歲起習武,身強體健,一點皮外傷還奈何不了我。”

李鐵專門提起,肯定不是什 麼皮外傷,不過蘭芮看他已經大好,又說的輕描淡寫,便不想揭穿,說起家裡近幾月的事情:“太后給二姐姐和安陸侯世子賜了婚,兩人不知是不是孽緣,前些日子入宮時,二姐姐還在我跟前哭了,她也知道安陸侯世子並非良人。”

“這事我聽魯先生提過。只是她這時才哭,是不是太晚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蘭芮嗤笑,他與蘭茉全無感情 ,思緒根本沒在這事上停留,捕捉到蘭芮話裡的信息,立刻問,“你說,你進宮了?”

蘭芮對他的緊張不解,不過還是將入宮一事說了,只是略過宮女打翻湯碗一節。

蘭淵聽著,濃黑的眉毛皺成一團。

蘭芮說完看他神色瞬息萬變,忍不住問:“大哥,你怎麼了?是不是這裡面有什 麼不妥? ”

“太后雖說與祖母有舊,但也只在咱們家初來京城時宣過祖母進宮相見,那一次說來是替皇上施恩,兩人相見不足一刻鐘,並沒有親暱的話語… …這一次陡然宣兩位妹妹和祖母入宮,實在太過奇怪……”與其說蘭淵是與蘭芮說話,倒不如說他是說給自己聽。

蘭芮自然知道其中緣故,只是不好直說,她想了想,將在劉家搭救衛王時劉太夫人許下的允諾、太后賞賜、以及梅公公送禮這些事一股腦與他說了,她相信,以他的聰明,一定能想明白其中關鍵。

果然,蘭淵聽完後吃驚的看向她:“太后想……”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回來時那一點點希望 和喜悅早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唯有煩亂。

只看表情,蘭芮就知道他聽明白了,她垂下頭,神色怏怏:“祖母的意思,是萬萬不能捲進幾位皇子爭儲的紛爭中去。”

蘭淵小心翼翼的試探:“那三妹妹的意思呢?”

蘭芮苦笑:“我遇見衛王,三次裡頭有兩次被人追殺,我可不想過這種驚心動魄的日子。”

這些事情存在她心中,就像一塊石頭,卻又不能與人提及,這時說出來,她覺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蘭淵如釋重負的籲了一口氣,嘴角揚起一個笑容。

蘭芮繼續說:“還有皇上和皇后,這事未必就能如太后的願……”其實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蘭淵卻心中一動,“正如三妹妹所言,這事牽涉朝中局勢,最終還須得看皇上的意思。”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33 A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心事(二)

迎上蘭芮希冀的目光,蘭淵笑說:“三妹妹不願意的事情,無人能強迫,這事我自會處理,三妹妹只管放心。”

蘭芮知道大哥的性子,看似漫不經心,但一旦他給出允諾,那就會竭盡全力去辦,記起他明日就要去北疆,到底還是有幾分疑慮:“我肯定相信大哥,只是大哥明日午時就要啟程去北疆,只怕時間來不及。”

“幾個時辰也可以辦很多事情。”蘭淵不想這些煩雜的事情擾了她的心,沒有細說下去,轉而問,“你見過了姑姑?”

蘭芮點頭。

見她沒有絲毫異樣,蘭淵也有些遲疑,一時不知怎麼開口,只看著她,思及橫在兩人中間無法逾越的那一座山,他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暗,最後輕籲了一口氣:“妹妹與姑姑長的真像,一樣光潔的額頭,一樣高挺的鼻子,一樣清亮的眸子……妹妹這一次總該相信大哥從前的話了吧?”

蘭芮胡亂的點了點頭,大哥開口提及姑姑時,她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 麼,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何對這事這樣上心,好像一定要證明姑姑是她親娘似的。

她終於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

蘭淵張了張口,心中千言萬語,到嘴邊卻成了“沒有特別的理由,好奇心作祟而已。”

這樣的話沒有說服力,蘭芮不相信,但她一向秉承的原則是,別人不說,她就不去追問。

兩人閒話一陣,蘭淵望著窗外的日頭,“我還有事,這就先回望月齋。”說著站起身往門外走。

蘭芮送他出去,一面走一面說著:“聽說北疆那邊冬天比京城來的早,過兩個月就該冷了,大哥不要操心過冬的衣裳,我這裡會讓人張羅,做好之後,讓慶和想辦法給大哥送去。”

“好。”絮絮叨叨的話,匯成一股暖流,湧入蘭淵心底,讓他四肢八骸都覺熨帖。

蘭芮在清風館門前止了步,看著頎長的身影走遠,她轉身回房 ,拿出紙筆列單子,將自己所能想到而邊疆又匱乏的物品寫下來,大到赤狐襖子小到擦臉油,她都細緻的記在幽蘭紙箋上。 她想託大哥帶去北疆給姑姑,當時姑姑走的急,這些東西根本沒時間預備。

她也說不清為何對姑姑這樣上心,不清楚是因為知道了姑姑是這副身體的生母,還是覺的姑姑一個女子卻終日守在苦寒之地,單純的同情她……

寫完,叫來玉桂,讓她給趙大財送去。

玉桂識字,瞟了一眼手上的單子,“三小姐,現在才七月,赤狐皮襖只怕不好買吧?”

蘭芮恍然,拿回單子,將前面五項圈起來,“一時忘了跟你交代,這幾樣箱子裡有現成的,不用買,你送了單子回來,開箱整理出來就是了。”她的高矮胖瘦和姑姑相仿,皮襖不是夏天的紗衣,無需貼身,只要長短寬窄大致合適就可以。

玉桂應下,用裁紙刀將單子一分為二,而後拿著需要採買的那一半單子轉身出門。

蘭淵從清風館出來,徑直去了勁松居。

“你怎麼不多歇一會兒?”老太太在佛堂誦經,看見蘭淵,心疼不已。

蘭淵在老太太身側的另一個蒲團上坐下,“孫子有話與祖母說。”

老太太側頭看著他,他臉上的凝重似曾相識,片刻後她就想了起來,是去北疆前,他拒絕於家的婚事時,那時他臉上也出現過同樣的神情。

她揚聲讓門外的錦橙守著門,這才緩緩開口:“前一次咱們家失禮,難得於家不計前嫌還願意與咱們家議親,你就不要說那些沒用的,聽我的話,盡快成親,守著惠宜好好過日子。”

“我不想娶於家小姐。”蘭淵態度堅決,一如他去北疆前。

老太太目光清冷:“不娶惠宜,你想娶誰?惠宜品貌性情,哪一樣都是京畿小姐中拔尖的再說,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就有做小輩的說話的餘地?反正兩家都已經下了定,交換過生辰八字,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這門親事都不能更改”

蘭淵沒想到事情進展這樣迅速,兩家已經下了小定,暗暗著急,當初他接到蘭芮的信,一刻不敢耽擱就去求鐘大人,從鐘大人手中討了一個回京押運糧草的機會,卻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不僅如此,還橫空殺出了一個衛王。

“我誰也不娶”

“你想悔婚?讓蘭家落一個不講信義的名聲?你想孤獨終老我管不著,但也得替家中的弟妹著想有你悔婚在前,還有誰家敢與咱們議親?”老太太竭力忍著,但心底的氣依舊蹭蹭的往上湧,她不明白,每次提到婚事,這個溫文爾雅的孫子馬上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蘭淵一時語塞,於家官至禮部侍郎,職位上雖不及蘭家,但於家在浙江是大族,世代有人入朝為官,牽牽絆絆,滿朝故舊,這門親事的確不是說悔就能悔的,一旦悔婚,輕則使幾個弟妹的婚事受阻,重則影響蘭家在朝堂上的聲譽。

老太太他遲疑,放緩了語氣勸道:“祖母活了大半輩子,自認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你相信我,惠宜真的是個好姑娘。”

“祖母,孫子有一事不明白,請祖母直言相告。”蘭淵盡力讓自己的語氣漫不經心,“孫子聽了些傳聞,說三妹妹並非我的親妹妹,而是我的表妹。”

老太太一滯,很快反應過來,“這些辱沒咱們蘭家門風的瘋言瘋語是從哪兒聽來的?”

蘭淵堅持:“請祖母直言相告”

老太太看著自己的孫子,“告訴你什 麼? 你是蘭家的嫡子,這個家還得靠你來支撐你應該知道什 麼該問,什 麼不該問你更應該知道,凡是有損於家族聲譽的事情,都要極力遮掩,而不是刨根問底的挖掘出來讓世人恥笑我來問你,你說你三妹妹是你表妹,那她是誰的孩子? 若是外人聽著這話,心中是不是也有同樣的疑問? ”

蘭淵神色黯然,父親這一輩三子一女,表妹,唯一可能就是姑姑的孩子,而姑姑自今雲英未嫁。

“蘭家在忠州也不是小家小戶,與咱們家有親的也有十來家。”這個想法在他心中盤桓了許久。

“然後呢,告訴世人三丫頭是地位卑賤的養女?這於蘭家有什 麼好處? 於三丫頭有什 麼好處? 於你又有什 麼好處? ”老太太追問著,氣勢凌厲,“你要記住,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不用去做。 ”

她說完,心中隱隱不安,可又想不透是什 麼。

蘭淵沉默。 祖母每一句話都說的沒錯,他是蘭家的嫡長子,他肩上擔負的是蘭家興衰的責任,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更不能任意而為,最重要的是,他不忍心將她身份揭開,置於世人嘲笑的目光下。 嫡親的祖母尚且覺的她的存在辱沒了蘭家的門風,何況旁人

難道,他真的只能妥協?

“我和林夫人說好了,等北疆的戰事平穩,立刻就寫信給你父親,讓他放你回京成親,你父親和我一樣希望 你早日成親,肯定不會反對。 而且你位卑職低,皇上那裡不會因你成親的事情撥了咱們蘭家的面子。 ”老太太目光沒有離開孫子,見他不像剛才那樣堅決反對,就知道自己的話觸動了他,想通只是早晚的事情。

蘭淵不置可否,木然起身,與老太太辭別。

老太太微微頷首,目送他出門,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下一凜,轉瞬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

回到望月齋,楊桃和慶和早已等候在院門上,兩人將蘭淵迎進去,事無鉅細的將這半年家中的事情與他說了一次。 聽到有人通過慶和給蘭芮送傷藥,他眉頭不由自主的緊緊皺成一團,冷眼看著慶和:“你跟在我身邊不是一日兩日,沒想到我才走半年,你就忘了分寸三妹妹有什 麼反應? ”

慶和縮了縮身子,恭聲回答:“就說讓小的以後不准再接,又讓小的去查一查到底是什麼人送的。 ”

“那你查出沒有?”

“還沒有……”察覺蘭淵不悅,他趕緊說出心中猜想,“那個青衣小廝給了小的傷藥之後,小的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躲在暗處跟了一段,他在轉角的地方上了一輛青幃驢車,那趕車的車把式小的瞧著眼熟,細想一下覺的有些像安陸侯府的人,記得那一次安陸侯夫人來家做客,小的在門上晃眼見了一下,當時他與同來接安陸侯夫人的胡二少爺在一起,只是小的記的不太真切,又沒有證據,就沒有敢拿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去回三小姐。”

“胡二少爺?胡二少爺……”蘭淵連吟兩次,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沉思良久,“楊桃給我準備紙筆,慶和去備車,我要出門一趟。”

慶和應聲出門,楊桃遲疑著未動:“大少爺,你才回來又要出去,當心身子受不住。”

蘭淵看了她一眼。

楊桃趕緊垂首,躡手躡腳的去了書房 。



第九十章 心事(三)

蘭芮在前面走,霜降四人抬著兩隻藤條箱子在後跟著,幾人一路往望月齋去。

秦媽媽看見幾人,有些吃驚:“三小姐這是……”

“好容易有人從北疆回來,就想給姑姑帶些東西。”蘭芮笑說,“都是過日子要用的尋常東西。”

秦媽媽知道蘭英蓮和蘭芮兩人之間的關係,聞言目光閃爍,好容易壓下臉上帶出的情緒:“難得三小姐有心。”

待蘭芮幾人過去,秦媽媽回勁松居將這事說與老太太聽,老太太聽後長長一嘆,“母女連心,這話倒是一點不假。只是她一個月才十兩銀子的月錢,人情往來又重,就是咬著牙關省錢,手中也沒有幾個閒錢,肯定沒買什 麼值錢的東西。 你去跟老2媳婦說一下,讓她開庫房 挑五筐藥材,添在三丫頭買的東西里面送去北疆。 須知在邊疆戰事不斷,死傷難免,好藥才是最精貴的。 ”

秦媽媽應了。

老太太想起正事,問:“淵哥兒真的出門去了?”

秦媽媽點了點頭,“奴婢剛才去望月齋問過,楊桃只說大少爺形色匆忙的走了,但又說不出到底去了哪裡。奴婢想,是不是去見從前在京城的朋 友? ”

“咱們家才從忠州搬來京城一年多,他那些所謂的朋 友全是看在蘭家的權勢才與他相交的,都是面子情兒,哪裡有人值得他顧不上歇息非要見面的? ”老太太想著蘭淵方才在佛堂說的那些話,心有餘悸,生怕他做了不妥當的事情,就有些坐立不安。

秦媽媽不明就裡,見老太太臉色煞白,勸解著:“老太太不用擔心,大少爺行事本來就穩重,又在軍中歷練了一年,處事越發練達了,就是有什 麼事情,也難不住他。 ”

老太太沉思一陣,吩咐秦媽媽:“你讓人去跟楊桃說,淵哥兒回家後讓他立刻來勁松居見我。”

藥材是趙夫人親自領著人送到清風館的。

蘭芮看著自己跟前滿滿的五筐藥材,驚訝的連嘴都合不上。

趙夫人繞開竹筐,親熱的走到蘭芮跟前說明緣由。

原來是老太太給的,還以為這位守財奴二嬸轉了性子。

蘭芮想起方才路上遇見秦媽媽一事,笑了笑,招呼趙夫人進屋喫茶,趙夫人欣然答應,要是往常也就罷了,但如今瞎子都能看出蘭芮的身價看漲,不僅老太太對她另眼相看,連慈寧宮的管事太監話裡話外都帶著她。

才進望月齋的垂花門,一股濃郁的藥香就撲面而至,蘭淵腳下頓了頓,不可思議的看向迎出來的楊桃。

楊桃一一說明。

蘭淵垂著頭,臉上神色晦澀不明。

想著往北疆送東西,可見她已經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身世。

面對這樣不堪的身世,她卻還能不怨不恨,坦然面對。

“大少爺,秦媽媽留下話,讓您回來後去勁松居。”

楊桃的話將蘭淵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想了想,調轉腳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老太太早已得知蘭淵回家,因而在門簾挑起的那一瞬間開口:“你去哪兒了?”

“有事要辦,出了一趟門。”蘭淵愣了一下。

老太太目光咄咄,審視著自己的孫子。

直到佛堂的事情以前,她一直都以這個孫子為傲,認為他文韜武略沉穩內斂,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紈絝子弟的惡習。

在這樣的目光逼視下,蘭淵立刻明白老太太擔心的是什 麼,“祖母放心,孫子出門只是會友,並沒有做任何您擔心的事情。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老太太籲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大熱的天還跑了跑去,一點也不知愛惜自個兒的身體。”揚聲喚來錦蓮, “讓小廚房 切一碗冰鎮西瓜送來。 ”

粉紅的瓜瓤,用通透的玻璃碗盛著,上面縈繞著絲絲縷縷的霧氣。 蘭淵用牙籤叉了一小塊放入口中,不過他完全沒有留意西瓜的味道。

奔走兩個時辰一無所獲,原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策又全無用處……明日就要離京,這可如何是好?

眼前閃過那一雙清亮的眸子,他心煩意亂。

“怎麼,這西瓜不合你胃口?”老太太留意他越來越暗的神色,出聲詢問。

“不是……只是許久沒有吃過這麼精緻瓜果,有些不習慣。”蘭淵停了手中的勺子,“要不要給母親那里送一碗?”

老太太慈目含笑:“西瓜性涼,有身子的人不宜多吃。”

蘭淵又是無話。

恰好秦媽媽挑簾進來,“老太太,安陸侯府的文姨娘來了。”

老太太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此事。

秦媽媽又道:“送文姨娘來的是胡二少爺,奴婢將人安置在外院的花廳。”

蘭淵突然想起燙傷藥,站起身,“左右無事,不如我去陪胡二少爺說會兒話。”

老太太本想拒絕,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讓秦媽媽去守著門,這才壓低聲音與蘭淵說:“別看胡二少爺悶不作聲,但他與衛王的關係非同一般,你見著他,順便打探一下衛王那邊的事情。”

蘭淵有些吃驚:“胡貴妃死後,衛王與母族的關係泛泛,怎會偏偏對胡愈另眼相看?”

他身為蘭家嫡長子,這些事情遲早要讓他知道,因而老太太並無隱瞞,將自己所知大略的說了說。

胡愈看見蘭淵,絲毫沒有吃驚,只是起身抱拳行禮。

蘭淵還禮,又一個長揖拜下去。

胡愈怔住:“這……”

蘭淵笑道:“這一拜是謝胡二少爺贈舍妹燙傷藥。”

心中秘密被人窺見,胡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很快鎮定,淡淡的道:“我這條命都是三小姐救回來的,兩瓶燙傷藥算的了什 麼? 本應該當面送與蘭三小姐,但又擔心引來閒話,這才託了大少爺身邊的小廝轉交。 ”

神色慌亂。

蘭淵越發的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重新落座,胡愈問起蘭淵北疆的情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

蘭淵突然話鋒一轉,“太后的意思,想必二少爺有所耳聞吧?”

胡愈看著蘭淵,緩緩的點了點頭。

“衛王殿下是多少女子眼中的良人……”蘭淵臉上全是惋惜,“偏三妹妹與一般女子不同。”

這是說蘭芮不想嫁入衛王府?

胡愈笑了笑:“蘭三小姐從小習武,肯定不是那些扭捏造作的閨閣女子所能比的。”

蘭淵端過茶盞吃了一口,平時喝慣的茶,這時卻覺的苦澀。

他知道,不是茶苦,而是心苦。

因為他無計可施,也因為他注定與她擦肩而過。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52 A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通州行(一)

帶著滿滿的一車行李,蘭淵在第二日巳時準時離開。

所有女眷送出二門,蘭芮看著他,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打仗不是遊戲,稍有疏忽就是天人兩隔。

繞開簇擁的人,蘭淵清晰的看見了她眼中泛起的水光。 要是以前,見她這樣不捨他離開,他或者會很開心,可是現在,他卻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好容易聽完老太太的叮囑,他幾步走到蘭芮跟前,說:“不要以為大哥不在家,沒人管束你,你就可以疏忽了騎射和拳腳功夫記得勤加練習,免得我回來考校你的時候失手傷了你。”說著,眨了眨眼。

在場都是聰明人,誰都知道蘭淵說這句話是緩和一下這種送別的沉悶氣氛,而蘭淵這一去,再見他是指不定就是他功成名就之時,所以二房 三房 的人都笑了起來,趙夫人甚至打趣:“淵哥兒就放心吧,咱們這些做叔叔嬸嬸的鎮不住三丫頭,還有大嫂和老太太呢”

蘭芮轉過身,再回身時已是笑容燦爛,她衝蘭淵鄭重的點了點頭,口中卻是玩笑的話:“大哥就這樣不放心我?”

蘭淵大笑著一躍上馬,抱拳與眾人辭行,誰也沒有看見他策馬轉身時臉上的失落與黯然。

看著蘭淵漸行漸遠,趙夫人不無羨慕:“淵哥兒和三丫頭兄妹情深,真是羨煞旁人。”瞟了眼身側文夫人高高凸起的腹部,心想這位要是一舉得男,這個家可就有熱鬧看了。

兒孫都在戰場上搏命掙前程,老太太心生悲涼,轉身正巧看見趙夫人那若有所思的一瞥,眉頭微皺,“都跟我去勁松居,我有話要說。”

才到勁松居花廳坐下,老太太立刻宣布將管家的事情全部交與趙夫人,“二丫頭如今是待嫁的身份,又有許多東西要學,肯定再騰不出時間來管家,而三丫頭跟著錢貴家的學習針線,每隔五日還要去一趟騎射場,再讓她管家,也有些強人所難,至於四丫頭,也該好好學習一下針線。既然姐妹三個都沒有時間,我這個老太婆也就不為難你們,好在老二家的能幹,一人也能將這副擔子挑起來。”

她將管家的事情交給蘭芮姐妹三人,其實是想看三人處事和應變能力,現在她已經將幾人秉性了解清楚,管家的事情就完全沒必要這樣繼續不清不楚。 挑選趙夫人管家,是想用家事拖住她,順便讓她賺些碎銀子,免得她在這關鍵的時刻上躥下跳,惹出事端。

對此一屋子的人反映不一。

二房 喜不自禁,三房 不置可否,蘭茉待嫁,心思早沒在這上頭,只文夫人微覺不悅。

而蘭芮,此刻只覺的輕鬆,管家其實就意味著責任,特別是隨時需要提防趙夫人捅下簍子後將錯處栽到她的身上。

等趙夫人激動著說了些表忠心的話,老太太這才淡淡的道:“這麼大的攤子,只下人就有二百多,賬目上難免會出錯,你可千萬要仔細些,免得被那些眼皮子淺又好欺生的給蒙蔽了,一點子銀子倒也罷了,添上就是,就怕因此讓家中的老人看輕,以為你連賬目都算不清楚。”

看似敦敦教誨,實則是敲打趙夫人指甲不要掐的太深。

笑容僵在趙夫人臉上,不過她一貫能說會道,很快掩飾過去,頻頻點頭:“老太太說的是,要不是老太太提醒,媳婦說不得就會犯錯。”

點到為止,老太太微微頷首,將目光落在老三蘭千舟身上,“不要只窩在家中讀書,有空多出門走動,去酒樓吃吃酒,會試因戰事一再拖延,各省的舉子耽擱在京城,其中總有值得交往的,你與他們多多相會,結交一兩個良師益友也是好的。”

本該在二月舉行的會試到現在禮部都沒有准信,蘭千舟滿腔的熱情一絲絲的慢慢被磨盡,此時聽老太太提起,也提不起精神,應了聲,又道:“延誤科舉這樣的事情,大陳開國以來還是頭一回,兒子聽人說,朝中大臣對這事也是議論紛紛,偏當面勸諫也罷,事後上奏摺也罷,皇上都壓著不理。 ”

“皇上這樣做總有這樣做的理由。”老太太道,“出門應酬,身上不能短了銀子,老2媳婦,以後老三的月錢改為五十兩。”

才得了甜頭,趙夫人此時自然不會計較三房 多得的二十兩銀子,笑著應下。

安排妥當,老太太也有些倦意,揮手讓眾人散去。

文夫人落在眾人身後沒出門,等人散了,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淵哥兒的婚期定下沒有?”

老太太看向她,等著她往下說。

“如果定下了,兒媳就想替茉兒請期……昨日三姐來家,說安陸侯府那邊也挺著急的,只是礙著咱們家淵哥兒,這才一直壓著沒請媒人上門催要婚期。”文夫人笑道。

她本來對胡延很不滿意,又見太后懿旨下了兩日胡家才請媒人上門,她更是​​不滿,但昨日文姨娘所說的話也沒錯,胡延房 裡還有一個冷姨娘,拖太久讓冷姨娘生下庶長子,而後憑藉庶長子在胡家站穩腳跟,自家女兒的日子就更難過。

老太太搖了搖頭,見文夫人失望,就道:“最遲也就在明年春天,你有心,那就看看秋冬有沒有好日子吧。”

這話說的文夫人好像趕著嫁女兒似的,因而文夫人忙笑著說:“依著媳婦的意思,自然是希望 茉兒在身邊多留幾年,只是拖久了,只怕會讓胡家覺的咱們家拿喬,以後茉兒進門難免會受公婆和小姑子的氣。 ”

“我也是過來人,這個道理我自然懂得。”老太太聲音平平,讓人聽不出波瀾。

文夫人像是想起什 麼似的,笑道:“是了,昨日聽三姐說起通州的觀音廟裡有一股靈泉能治百病,媳婦就想趁身子還算靈便去求一碗。媳婦年歲大,這半年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生怕孩子在腹中有所虧損。”臉上全是擔憂。

老太太瞧見,心下動容,略微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點頭,“孩子都快七個月了,而且通州又算不得近便,要在通州住一晚,要是有個什 麼閃失,只怕到時追悔莫及……”

文夫人又道:“從京城到通州,所過之處全是平順寬敞的官道,馬車只要行慢一點就出不了大錯。要是老太太還不放心,媳婦再將二丫頭三丫頭帶上,二丫頭細心周到,三丫頭功夫了得,有她們在旁,准保萬無一失。”

見她如此堅決,老太太心中倒有些不解,須知往日只要是關係到腹中孩子的,她一貫都是小心謹慎,今日不惜趕遠路也要去求什 麼靈泉,實在有些反常。

通州觀音廟……

再默念一遍,老太太想起有一次偶然聽針線上一個婆子與秦媽媽說過的話。 那個婆子說,通州觀音廟外有個擺攤的醫婆擅長醫治不孕之症,不僅如此,還能通過脈象推斷孕婦腹中懷的是男是女。 秦媽媽當時啐了那個婆子一臉,說鄉野婆子再靈驗也比不過太醫院的醫正,她當時覺的秦媽話沒錯,就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這時再想起,她突然明白文夫人為何要去通州。

把一把脈出不了事。

“兩個還沒出閣的小丫頭懂什 麼? 帶上外院的母大夫,讓老三家的陪你去。 ”

吳夫人進門十年沒有生養,偏偏點了她陪同。

文夫人立刻就猜到老太太知道緣故,不安的垂下頭,“是。”

老太太說:“即便如此,也還是不知路上會遇上什 麼事情,多帶些身富力強的壯年男丁才好。 ”

文夫人點頭,心裡卻在想,老太太肯定是也想要一個孫子,不然又怎會知道緣故後還放她出門去讓醫婆改運?

蘭芮晚上才被告知文夫人點了她同去通州。 早上送罷大哥,她一直渾渾噩噩、心思不寧,聽說去通州,她就只當是去散心,並沒有絲毫的不願意。

蘭家在通州沒有莊子,又因去通州的原因不好對外人明言,就不便問旁人借莊子,商議之後,一行人決定在客棧將就一夜。

蘭芮在前世形成了思維定勢,覺的住客棧只要帶上隨身衣物及慣用的盥洗用品就可以了,因而當她隔日看見文夫人等各自準備的一車行李時,很是吃了一驚。

從人高的浴桶到黃銅燭台,一應俱全。

蘭茉見蘭芮只帶了兩個丫頭,驚訝的問:“三妹妹,你的行禮呢?”

蘭芮意識到自己犯了錯,但此時補救已經來不及,她指了指玉桂身旁的一隻描金紅木箱子:“我嫌煩,只帶了衣裳和擦臉油這些。”

文夫人挑了挑眉,到底沒有發作:“也罷,只​​住一晚,其餘的東西你就和茉兒共用吧。”

上車時,玉桂不安的道:“都是奴婢疏忽,忘了霜降和夏至兩人從未出過遠門,根本不知道如何收拾行禮。剛才只瞧見一隻箱子,還以為兩人將行禮早送過來了……”

蘭芮擺了擺手,要說疏忽也是她自己,一時忘了自個兒現在的身份。



第九十二章 通州行(二)

通州是京杭運河北端終點,走水路的南北客商雲集於此,使得通州碼頭熱鬧非凡,以至於從京城到通州的官道上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時時還會有馬車因車軲轆破裂或者馬匹癱倒而阻路的,蘭家的八輛馬車一路行來,不慢都不行。

一行人到通州時已近午時。 文夫人懷孕以後從未出過門,更別提連續乘兩個時辰的車,到通州時她已經體力不支,吳夫人看在眼中,吩咐趙大財直接將車趕到客棧。

客棧昨日下午已經派家人預定好,叫好又來,臨街是一座兩層的酒樓,後院一排房 舍才是客房 。 這樣的規模在通州地面上毫不起眼,要放在平常蘭家肯定看也不看一眼,但昨天來定客棧的管事跑遍通州幾家大客棧,詢問之下全都客滿,他不敢仗著蘭家的名聲硬要人家騰房 ,不得已才包下這家還算乾淨的客棧。

回去後管事已經跟文夫人稟明,文夫人當時只說清幽乾淨就可以,可當她下車看見這客棧還不如家中下人居住的院子整齊時,臉上就有些不好看,只是有話在前,斥責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掌櫃的看慣南來北往的客商,自有幾分眼力,只看下人身上都是綢緞裹體,就猜到來人非富即貴,也知富貴人家規矩大,不是什 麼人都可以往前湊,就沒敢過分殷勤,自己領著伙計避到一旁,只讓兩個原本在廚房 做粗活的婆子領一行人去客房 。

房 中陳設簡陋,但好在被褥嶄新,蘭芮看了一圈,有前世跟著賤男吃苦的生活經歷,倒沒覺的這裡不可忍受。

一個婆子進來送熱水。

玉桂拿了一個五分的銀錁子賞她,她在廚房 做粗活,極少能得到賞錢,即便有也只是幾個銅板,因此捏著相當於三月工錢的銀錁子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只不住的念叨著感謝的話。

蘭芮知她還要順便取回水桶,怕她一直說下去,便笑著問:“通州每天都這樣熱鬧?”

“哪能天天這樣熱鬧,冬天河面上結了冰就不必說,整個通州街面上都尋不著一個人,就是前兩日也沒有今天這份熱鬧。”婆子拘謹不安的說著。

“哦?這中間又有什 麼說道? ”

婆子搓著手,笑說:“說道倒沒有,只是今日有一百艘運軍糧的船從南邊過來,那些個苦力和做小買賣的都去了碼頭,這才到處都是人。”

蘭芮聽她這麼一說,想起這京杭運河修建的目的就是為了南糧北運,便沒有覺的奇怪。 又與婆子閒聊了兩句,玉桂提了空桶出來,婆子接了告辭離去。

因整間客棧都被蘭家出錢包下,內院和酒樓沒有外客需要避諱,吳夫人就讓人將午飯擺在了酒樓的二層。

用過飯,文夫人的精神比剛才好了很多,與吳夫人商議:“才過午時,咱們現在去觀音廟,明天上午便可以趕回去,若是明日再去,恐怕還要在這裡多耽擱一日,三弟妹你看是什 麼時候去好? ”

昨晚老太太隱約提了兩句,吳夫人知道此行的目的,心中並不完全相信,但有一線希望 ,她心中還是生出了些許期盼,因而也是更願意現在去。

一般的寺廟道觀都是依山而建,但通州一馬平川,觀音廟就建在了潮白河邊上,距客棧不遠,乘車只花了兩刻鐘。

叩拜之後,各人求了一碗靈泉飲下,文夫人想著要去的地方不方便帶著還沒有出閣的蘭茉和蘭芮,尋了個藉口吩咐兩人先行回客棧,而後自己與吳夫人去尋醫婆。

上車後,文夫人神秘一笑:“那個醫婆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我吃了她的藥,這才懷了腹中這一個。”

吳夫人驚訝的看向文夫人,她記得文夫人從未來過通州。

文夫人笑了笑:“是問我娘家嫂子要的方子,只是當時不知那方子出自這醫婆的手。”

說起這些,文夫人心裡有些舒服,當初她從自己生母口中得知姜氏手中有生子秘方,問姜氏討要,可姜氏硬是敲了她整整一千兩。 要不是昨天文姨娘說起這個醫婆時挑穿了這事,她還完全蒙在鼓裡

“連大嫂都如此推崇,可見這個醫婆不一般。”吳夫人神色還算平靜,可眼中卻迸射出興奮的光芒。 只是文夫人到了通州才跟她提這事,到底讓她不快。

蘭芮含笑聽蘭茉絮叨,從上車起,蘭茉一直跟她說話,一會兒說想做一身貼身穿的小衣裳,問她繡什 麼花色好,一會兒又說綺園香粉沒有從前的好……

完完全全將她當著閨蜜的樣子。

她其實理解蘭茉這種突然轉變,要被迫嫁給一個眾所周知的紈絝之弟,而且還出過那樣的事情,她心中肯定會慌亂會無助,偏文夫人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上,對蘭茉難免疏忽,這樣的情形下,蘭茉只能藉著跟她這個“雙生”妹妹傾訴來緩解壓力。

馬車在客棧門口停下,兩人在玉桂幾人刻意圍起的人牆遮擋下下車,突然聽見有人喚了一聲“蘭三小姐”。 聲音不高不低,但蘭芮和蘭茉都聽得清清楚楚,下意識就尋著聲音看去。

好又來酒樓的屋簷下赫然站著胡愈和一個隨身的小廝。

他怎麼在這裡?

胡愈還不及開口,那個拿了蘭芮賞錢的婆子倒先說話了:“原來這個公子真認得小姐啊他剛才說認得夫人小姐,讓掌櫃的讓一間房 給他,掌櫃的還不敢做主呢這下弄明白就好辦了。 ”

蘭芮看了眼胡愈,吩咐玉桂:“將胡二少爺請到裡面說話。”

蘭茉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妹妹,還是等娘親回來再說吧。”

蘭芮壓低聲聲音:“客人上門,咱們拒之門外總說不過去。”

蘭茉沒再說話,不過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一覽無餘。

穿過酒樓就是一方小小的天井,胡愈止步:“蘭二小姐和蘭三小姐請便,在下就在這裡暫歇一下就是了。”

蘭芮笑笑,除了這裡,她還真不知將他安置在什 麼地方。

蘭茉衝胡愈福了福,拉著蘭芮就要走,蘭芮拍拍她的手:“二姐姐先去,我看著下人上了茶就過來。”

蘭茉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

蘭芮吩咐霜降去煮茶,待她走了,又擺手示意玉桂站遠一些。

“胡二少爺有話請直說。”

胡愈眼中的驚異之色一閃而過。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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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努力

蘭芮見胡愈吃驚,索性挑明了:“胡二少爺怎麼會這麼巧也來了通州?我聽說,娘親之所以來通州,是聽文姨娘提起通州的觀音廟靈泉,這才臨時起意的……還有,通州客棧房 緊不假,但以胡二少爺的能力想要尋一個落腳的地方還是很容易,不一定非要來好又來跟我們藉​​宿……”

還有一點她沒有說,她認定胡愈是找她而不是其他人,只是因胡愈來的時機,他挑了文夫人和吳夫人不在的時候。

胡愈輕輕一笑,被一語道破來意,他初時吃驚,轉瞬之後又覺的很正常。

“果真什 麼都瞞不過三小姐,不過三小姐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精準的判斷力著實讓人佩服。 ”

小小年紀? 蘭芮聽著這幾個字時哭笑不得,抬頭看向胡愈,如果她沒有猜錯,他現在的年紀也才十六七歲,而她不算心理年紀,就是這副身體也馬上十五歲了,他竟然在她面前說“小小年紀”。

不過她沒有指出來,她覺的自己沒必要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與他逞口舌之利。

看見天井中的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她繞開他往那裡走。

胡愈跟著,在石凳上坐下,見蘭芮沒有坐下的意思,沒有問,而是漸漸收起臉上的笑容。

“三小姐可知通州街上這兩日為何人口暴增?”

原因蘭芮聽客棧做粗活的婆子說過,只是胡愈以這個問題開頭,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她沒說話,胡愈以為她不知道,主動解釋:“有句話三小姐肯定聽過,人馬未動糧草先行,北疆戰事進入最激烈的階段,需要大量糧草,皇上下令從南方徵集軍糧,而這一批軍糧這兩日陸續運抵通州。”

“大哥前日回京就是為了押運糧草。”蘭芮點頭,沒有多話,靜等著他接著往下說,她知道胡愈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個話題。

胡愈又問:“要是三小姐是韃子將領,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做?”

“燒毀糧草,再次徵集糧草又要花費時間,一旦大陳邊軍糧草供應不足,邊軍的戰力就會大大減弱。”蘭芮抬頭,緊緊的盯著胡愈,“胡二少爺的意思,是韃子這一兩日會在通州有所動作”

她突然覺的憤怒,他既然知道,卻還將她們引到通州來須知除了她,其餘幾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其中文夫人還有近七個月的身孕。

只提一句,就能做出準確推斷,這份判斷力足以讓那些在軍中呆了大半輩子的將領汗顏。 胡愈心生佩服,就沒有留意蘭芮眼底的怒色,繼續說著:“皇上早有防範,欽點了吳王殿下率領京衛來通州護衛糧草……”

“不過,這事好像與我無關,胡二少爺費盡周折說與我聽,不知有何用意?”蘭芮心裡有氣,語氣就有些冷。

胡愈一滯,看向她,終於察覺她神色不虞,沉吟了一下,答道:“三小姐若是這次立下功勞,得皇上青睞,事情有轉機也說不定。”

“你是指……”記起這不是前世,婚事二字到底沒有吐出口。

胡愈直視前方,鄭重的點了點頭,瞥見剛才離去的小丫頭捧著茶具過來,很快的說道:“存放軍糧的地方距此一里地,三小姐若是覺的在下的法子可行,出事時在下設法給三小姐送信。”

蘭芮看著他,“你為什 麼這麼做? ”

胡愈神色坦蕩:“受蘭大少爺所託。”

大哥的確允諾過要插手這事,但直到離開他都沒有再提,她就以為沒有希望 ,遂沒有追問。

即便他所言屬實,但大哥為什 麼會將這樣重要的事情託付給一個外人?

蘭芮心中煩亂,一時辨不清真偽。

玉桂看了看葡萄架這邊的蘭芮,攔下霜降問話:“煮的什 麼茶? 怎麼聞著味兒不對? ”

霜降笑道:“客棧的茶不能入口,因奴婢疏忽又沒有帶三小姐平常吃慣的茶,奴婢就問白芷姐姐要了一包碧螺春。”

“我就說嘛,平常三小姐吃的都是鐵觀音。”

“姐姐的鼻子真靈,就像……狗鼻子一樣。”

“小蹄子討打”玉桂作勢要打,眼睛卻不住的往葡萄架的方向看。

蘭芮聽出玉桂攔不住,強壓住心中的疑惑,衝胡愈點了點頭,往玉桂兩人所站的方向走過去。

玉桂放走了霜降。

蘭芮走到近前,吩咐玉桂讓客棧掌櫃在男僕暫住的房 間隔壁給胡愈主僕安排一間空置的房 舍。

她這樣做,是知道這一陣文夫人和姐姐文姨娘走得近,就是文夫人回來,也會將胡愈留下。

待玉桂走了,她沒有猶豫,徑直去了客棧臨街的酒樓二層。

木質的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越發讓她心神不寧。

沒有蘭家下人的允許,這裡的伙計準踏入客棧一步,因此二層空無一人。 她走到臨窗的位置,從這裡往下看,街面上的情形一覽無餘,行色匆匆的路人、賣腐乳賣炒瓜子賣針頭線腦的小販,似乎並無不同之處。

很快她就察覺了異樣,一炷香的時間,七八個商販模樣的漢子在這條街上來回走了三次,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見他們與一般商販不一樣,身材健碩、腰板挺直,雖如一般小販那樣溫和的笑著,可他們的笑容卻帶著肅穆,不似一般小販那樣帶著三分討好,最大的區別在於,有人買東西他們卻漫不經心的四下張望。

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這些人已經來回走了六趟。

這些人應該是混在人群裡的探子,卻並不專業。

看來胡愈沒有撒謊,這次通州的防範非常嚴密。

但負責防衛的是吳王,而他是衛王的人,為什 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如此篤定這裡一定會出事?

該不是其中另有陰謀吧?

蘭芮越往下想,就越覺的頭疼,胡癒的話確實在那一瞬間打動了她,立功後爭取婚事自由,可動心只在那一瞬,這裡是歷史上找不到的大陳,不是前世,這裡皇權至上,她就是立再大的功也不可能有權利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說出心中所想……

胡思亂想間,她發覺自己曲解了胡癒的意思,她一個從後世來的人都知這事不可行,胡愈這個土生土長的大陳人更不可能做這樣的建議。

她在心裡過了一遍他方才的話。

電光火石間,她明白過來,他是要她在吳王面前露臉如果吳王知道她大有作為,勢必不會看著她成為衛王妃而不管……

這才是他的意思吧。

可胡愈擁護的是衛王,他這樣做,就等於是壞了太后和衛王的計劃,於他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雖沒有過多的接觸,但蘭芮相信胡愈是想幫她。 安陸侯夫人及胡延胡春意待他如同下人一般,他一面忍受,一面尋找機會取得衛王信任,這樣的人,往往將什 麼事情都算的一清二楚,她幫過他幾次,他這次想還她的人情。

胡癒的想法的確不錯,但太冒險。

“三小姐,原來你在這裡?”樓梯口傳來玉桂的聲音。

“想看看街景。”蘭芮笑笑,“掌櫃將房 舍安排妥當了嗎? ”

玉桂回答:“胡二少爺主動提出住到掌櫃家中去,掌櫃的家與這個院子有一牆之隔。”

倒是懂規矩。

蘭芮微微頷首,到這時,她雖覺的胡癒的行為有失妥當,但憤怒倒沒有了。

文夫人和吳夫人回來時已是黃昏,兩人眉目含笑,一副心情愉悅的樣子。

蘭芮見兩人平安歸來,懸著的心落了地。

蘭茉笑問:“弟弟長得可健壯?”

文夫人離開時,說是這裡有一個醫婆能通過給孕婦診脈辨別腹中孩子是否健康,她想去看一看。

蘭芮並沒完全相信,她一直認為這樣的事情就是一個心理安慰。

等文夫人將蘭茉應付過去,她就將胡愈來此借宿的事情說了。

“他也在此?”這個醫婆就是文姨娘介紹的,文夫人愛屋及烏,問明白後,立刻著人去請胡愈過來回話。

算準時間,蘭芮藉口看茶水從房 中出來,在天井中,她碰上了胡愈。

胡愈看向她時,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從酒樓上下來之後,她想了許久,分析其中利弊,她還是不願意認命嫁與衛王。 她的感情 早已被賤男磨光,嫁誰對她來說沒有太大區別,但衛王身份太過複雜,一是她沒有把握在那樣複雜的情形下可以過的很好,二是衛王看似風光,但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到時她也必定九死一生,而且,還會拖累蘭家。

這一世,她想為自己活著。

胡愈望瞭望天上,與迎出來的馮媽媽說,“這樣的天氣,正是燃放煙火的好時節。”

他將“焰火”兩字咬的特別重,說完又看了一眼擦肩而過的蘭芮。

是以焰火為信號?

“胡二少爺這是打哪兒想起的?不年不節,誰家會放焰火啊。”馮媽媽像是聽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胡愈笑道:“放焰火就是圖個平安喜樂,沒有誰規定一定要年節才能放,媽媽你說是不是?”

蘭芮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也在這時,她發覺胡愈說了謊話,胡愈說是受大哥所託,但大哥與他見面時,文姨娘已經在觀荷院遊說文夫人來通州。

時間根本對不上。



第九十四章 誰算計了誰

喧囂一日的通州碼頭終於在子時前後安靜下來,累了一日的船工腳夫小販也漸漸進入了夢鄉。

嘶、 嘶、嘶,隨著三聲突兀刺耳的聲音響起,三朵絢麗奪目的花兒在靜謐的夜空中依次綻開,短暫的美麗之後,夜空又歸於平靜。

通州大多數人都聽見了這聲音,但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

和衣而臥的蘭芮卻從床上一躍跳到地上,穿上鞋子開門去了天井中,等她抬頭望向夜空時,只看見星星點點的光亮。

幾乎就在這時,她聽見有人嘶聲力竭的高喊聲。

“走水了走水了”

“碼頭上的槽船走水了”

她心中一緊,真的出事了

晚飯過後,她與送水的婆子閒聊了一陣,這才知道漕糧運抵京城,不管是在東便門大通橋卸下還是在通州碼頭卸下,都會用大車和騾馬運去齊化門入倉,而胡愈昨日與她所說的存放軍糧的地方,只是因這次在通州卸下的軍糧太多,大車騾馬一時無法轉運,這才臨時搭建的倉房 。

“三小姐,你怎麼起來了?是不是也被方才那幾聲異響驚醒了?”玉桂宿在蘭芮的房 中上夜,也被焰火劃破夜空的聲音驚醒,蘭芮開門出來時,她趕緊披著衣服跟了出來。 只是聽力不及蘭芮,碼頭那邊的喧鬧一點都沒聽見。

蘭芮點了點頭。 這時高喊聲中還夾雜著敲擊銅盆的聲響,想來是船工呼救。 她朝記憶中碼頭的方向看去,黑色的夜空泛著奇異的紅色,越來越亮。

帶著幾分不解的玉桂順著蘭芮的視線看去,頓時吸了一口氣,“小姐,那邊出了什 麼事? 難道著火了? ”

“看樣子是。”

玉桂有些著急:“是什 麼地方起火,不知會不會燒到這裡來? 小姐,是不是跟大太太和二太太回一聲,趁火還沒有燒過來趕緊回京。 ”

“不用,是碼頭那邊的槽船起火,離這里二里地,而且槽船四周都是水,大火很快就會撲滅。”蘭芮神色凝重,槽船上糧食雖然沒有全部卸下,但應該沒有倉房 裡多,為什 麼韃子會選擇糧食不多的槽船下手? 僅僅是因碼頭苦力船工多,很容易混進去?

這些還在其次,她心中真正想不透的是,槽船是在焰火之後起火的,焰火顯然是韃子的訊號,並不是她猜想的胡愈通知她的訊號,胡愈為什 麼會知道?

就是胡愈用篤定的語氣與她說今晚有事時,她心中也還存著僥倖,覺的胡愈只是猜測,但現在看來,胡愈對今晚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甚至知道韃子所用的信號。

這只有一種可能,這事和衛王脫不了乾系。

韃子是衛王的人所扮? 還是衛王得了情報,只是沒有通知吳王?

蘭芮她希望 是後者。

“那就好,那就好。”玉桂稍微定了心,目不轉睛的看著紅彤彤的天空,“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啊富貴園走水了”

“起火了劉記腐乳起火了”

…….

蘭芮還不及回答,又聽見有人高呼,這一次是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甚至有的高呼聲就在附近,玉桂也聽見了,瞪著一雙驚駭的眼睛四處張望,待看清火光四起時,饒是平常以穩重著稱,也忍不住高聲喊了一嗓子。

蘭芮也有些發懵,她沒想到情況會這樣嚴重,不管放火是衛王也好,還是韃子也罷,這完全是不管通州百姓死活的架勢。

陸續有人從房 中走出來,待看清外面的情形,立刻喊叫起來,好又來小小的天井中亂成一團。

蘭芮很後悔,她下午雖然不知情況有這樣嚴重,但也清楚這一屋子的女眷身處險境,那時候她要是立刻勸說文夫人回京…….

到底是她的僥倖,她的私心讓所有人陷入了險境。

這時她已經不去想胡癒的話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護住滿院人的安危。

文夫人捧著肚子,嘶聲力竭的吩咐馮媽媽:“快去將隨行的人叫起來,這就準備回京”

“不行”蘭芮想也不想,沉聲喝止,“現在不能走。”

“為什 麼不行? 難不成在這裡等著被燒死”文夫人怒視著蘭芮,在紅艷豔的天空下,她的臉竟有幾分猙獰。

“現在外面亂成一片,馬車能不能通行都難說,不能通行就只能走路,咱們都是深閨女眷,如何跟那些以力氣吃飯的人拼力氣?踩傷或者擠散都有可能。即便是馬車還能通行,到處起火,萬一驚了馬又怎麼辦?娘莫忘了,您還有近七個月的身孕。”蘭芮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渾身立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迫人氣勢。

在這樣的氣勢壓迫下,文夫人怔了怔,認真的思考著蘭芮的話。

一旁吳夫人道:“大嫂,我覺的三丫頭的話沒錯。”

走也不行,留下四周又都起了火

蘭茉驚慌失措,小聲啜泣起來,她一哭,連翹白芷幾個丫頭也跟著抹起了眼淚。

“誰也準哭莫要火沒有燒過來,咱們這邊卻先亂了陣腳”蘭芮大喝一聲,這時候規矩什 麼的全成了笑談,她這一喝,成功的讓幾人閉了口。

文夫人想明白蘭芮的話沒錯,雙腿就有些發軟,“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馮媽媽,你照顧好娘親和三嬸,白芷,你寸步不離的跟著二姐姐連翹,你去尋好又來的掌櫃,讓他領著伙計在客棧四周巡視,以防有人往院中倒火油和者火把。你與他說,若是好又來無事,一人賞銀五十兩若是有誰私自逃走的,送官查辦至於其餘的人,全聽從趙大叔分派……這院中有一口井,你們取出所有能盛水的器具裝滿水備用。還有,浸濕所有被褥,一旦這裡真的起火,裹著被子往外跑,跑出去後在觀音廟外相聚。”

天井中,只有蘭芮的聲音,她的沉著冷靜感染了所有的人,雖心中還是害怕,但到底沒有哭泣或者嚷嚷。

環視了一周,她揚聲道:“好,現在大家分頭行動。”

將文夫人幾人送進房 中,好又來掌櫃已經在天井中等候,在來時的路上,他旁敲側擊的從連翹口中探問一行人的來歷,連翹在文夫人跟前當差,自是有幾分見識,知道此時掌櫃知道了來歷反而會更好,就沒有隱瞞。 因此掌櫃見到蘭芮比白天更恭敬。

“小的已經將小姐的話吩咐了下去。”

蘭芮點了點頭,看院中所有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她微微鬆了一口氣,對掌櫃的說:“跟我走。”

她擔心伙計就是發現有人放火,也制服不了放火者。

掌櫃的呆了呆,而後才明白蘭芮是要去客棧外面巡視,“這……小姐千金貴體,萬一有點閃失,就是殺了小的也不夠抵罪啊……”

蘭芮不待他說完,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掌櫃哭喪著臉跟了上去。

繞著客棧的圍牆走了一圈,蘭芮這才籲了一口氣,好又來客棧獨成一體,與左右相鄰的房 舍隔了仗許的距離,也就是說,只要守住不讓人往里扔火星子,客棧不會被旁邊的火勢波及。

她突然想起,指了指客棧與一旁的鋪子,問緊緊跟隨她左右的掌櫃:“通州的房 舍是不是都像這樣,兩戶之間留有距離? ”

掌櫃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忙不迭的點頭,“通州地大,建房 時自然沒必要像京城那樣挨在一起。 ”

蘭芮四下看了看,起火的地點雖然多,但火勢都沒有蔓延。

還好,雖然房 舍燒著了,但人應該都能逃出來,似乎沒有想像的嚴重。

聲東擊西。

蘭芮腦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詞來,倉房 防衛森嚴,只有將通州攪得一片混亂,這才有機會接近倉房,
倉房方向還沒有起火。

既然韃子目標是倉房 ,現在通州已亂,應該不會再放火才是。

“住在你家中的那位少爺呢?”

掌櫃自詡還算聰明,但眼前這位小姐卻完全讓他摸不著頭腦,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小的不知道,小的醒來後那位姐姐就過來了……”

“好好巡視,我去去就來。”

好吧,不管胡愈用意何在,只要燒糧的韃子與衛王有關,那她都要去攪和一下,吳王如何看不要緊,要緊是衛王如何看,她就不信自己壞了衛王的事,衛王會無動於衷

而且,這批漕糧的運往北疆的軍糧,真的被完全燒毀,北疆的戰事勢必會受影響,說到底,受影響的還是蘭家

掌櫃愣愣的看著一陣風似的消失的蘭芮,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倉房 建在一塊空曠的地上,說是建,其實就是用木板搭了一片可以遮風擋雨的簡易房 子而已。

倉房 外,衛兵兩步一崗將倉房 圍的水洩不通,不時還有將領騎馬巡視。

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箭射向倉房 。

衛兵輕易攔截。

幾支齊發。

還是被衛兵截住。

不計其數的火箭從東南西北四面同時射出。

衛兵手忙腳亂,有幾支就落在了倉房 上。

蘭芮趕到時,正好看見這樣的情形,她吃了一驚,沒想到放火的人竟然這樣多,而且這樣明目張膽

要想阻止倉房 被燒毀,只能將弓箭手擊斃或者擊暈。

這樣多的人,還分散在四處,她一個人就是武技再強也做不到。

她咬了咬牙,辨清火箭射出的方向,摸到距她最近的弓箭手附近。 所謂藝高人膽大,似乎就是指的她這樣的情形,她此時與那些身著青衣的弓箭手距離不足一丈,卻沒有絲毫的害怕。

不知怎的,她卻想起了當時大哥送她匕首時的情形,那時的她,竟然因匕首迸發的寒氣而心生畏懼。

現在想來,恍如隔世,一點都不真實。

火箭射出前已經點燃,藉著光,她數了數,這裡有十人。 這十人卻全都是弓箭手中的高手,三箭齊發,箭箭不偏,蘭芮自認騎射上頭還不錯,可是也只是能做到兩箭齊發而不脫靶。

怎麼辦? 回去? 還是出手?

以一敵十,她沒有把握。

她看著中間那個弓箭手,他全神貫注的瞄準倉房 ,在他的身側,有一桶點燃的火箭……

咬著下唇,她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過去,從桶中取出一把火箭,順勢扔在了左右四人的身上。

火箭上澆了火油,一旦沾身,衣服迅速著火,四人扔下弓箭,在地上翻滾著滅火。

幾人到底是有血性的漢子,即便是疼的臉上變了色,也咬著牙不出一聲。

一舉得手,她又將手中火箭往其餘六人身上扔,但是其餘六人早有防備,她失了先機,扔出數箭,卻一箭未中。

有一個弓箭手調轉方向,將火箭瞄準了她。

怎麼辦? 怎麼辦?

千鈞一發的時刻,蘭芮退後一步,以腳絆倒離她最近的一個弓箭手,她移動,先前那個弓箭手勢必重新瞄準,她利用這一點時間,將地上的弓箭手製住,爾後拉起來擋在身前。

那個弓箭手卻並沒有放下弓箭,而是重新瞄準。

糟糕的是其餘四人看她被拖住,也紛紛瞄向她。

她輕輕提了提身前的漢子,似乎並不重,而後以雷霆之勢舉起他扔向了正前方那個漢子,那個漢子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將一個七尺男兒扔了過來,避閃不及,被砸了個正著。

這一砸,蘭芮運足力氣,兩人雖沒死,但都身受重傷,再也沒爬起來。

其餘四人俱吃了一驚,手下一滯。

這樣的情形下,反應比實力更重要,蘭芮反腿一踢,又一個倒地。

瞬間就剩下了三人。

大熱的天,一股涼氣卻從三個弓箭手心底升起。

很輕易,蘭芮將三人打倒在地。

看著地上面部扭曲的十人,蘭芮才覺出自己手足發軟,幾乎連站立都沒有力氣。

她說不清自己此時心中的感覺。

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禦敵,沒有殺人,卻下了狠手。

她雙手沾了血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直身子,卻發現再沒有火箭射向倉房 。

這又是什 麼情況?

她緩緩轉身,一騎高頭大馬擋在她身前,馬上端坐著一個身著甲胄的年輕男子。

“蘭三小姐?”

蘭芮點了點頭。

那人笑了起來:“多虧三小姐出手拖住西面的弓箭手,不然等碼頭的將士撤回來時,倉房 已經起火。 ”

“不用。”蘭芮突然覺的胃裡一陣翻騰,她彎下腰,一陣狂吐。

馬上之人皺了皺眉,策馬退後幾步:“來人,送蘭三小姐回去。”

蘭芮甩開一雙預備扶住她的手,踉踉蹌蹌的往前走。

“回稟殿下,衛王殿下前來增援。”

“他來的可真是及時”

蘭芮頭一暈,倒在了地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54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誰算計了誰(二)

不能暈......不能暈……

不就是打傷了幾個人嗎?

這些人又是殺人又是放火,全是心狠手辣的惡徒,不用覺的自己罪大惡極。

沒事……沒事……

蘭芮殘存的意志迫使她用力撐住越來越沉重的眼瞼,視線模糊,她仍可以感覺到有一雙皂紋靴停在她的左側,許久不曾挪動半步,似乎正猶豫著要不要將她扶起來。

她知道,這人肯定是方才奉命送她回去那個侍衛粧扮的人。

她也知道,要是讓這人攙扶著她回客棧,依著京畿的規矩會有怎樣的結局。

蘭茉就是現成的例子。

她現在不允許自己昏睡,與拼命製服弓箭手時的想法一樣,都是不想自己任由別人擺佈,想努力一次。

她平心靜氣,不讓自己去想躺在地上的那十個弓箭手的慘烈。

不知是心中堅定的信念感動了菩薩,還是她堅強的毅力起了作用,本已混沌一片的腦子現在慢慢清明,力氣也一絲絲的重回了身體。

但侍衛裝扮的男子卻等不及了:“蘭三小姐?請恕在下魯莽,夜里地上涼,在下必須扶你起來。”

“不用。”聲音雖然微弱,但卻透著堅持。

徒手製服了十個孔武有力的韃子奸細,這份機敏,這份勇氣,與久經沙場的將士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侍衛裝扮的男子早已從初見蘭芮時的驚訝轉為佩服,他自己雖然吳王隨從,但卻是在邊疆拼殺了十年,在戰場上,不敬權貴敬英雄。

他蹲下身,摘下腰間的黃銅水壺遞了過去,想了想,補了一句:“水壺洗了三次,灌好水後在下一口都沒喝過。”

蘭芮沒想到他會特地解釋這個,笑了起來,是咧嘴大笑,而不是平常那種抿嘴微笑。

她將手握成拳頭,估計手上有能拿動一個水壺的力氣才伸出手。

水是涼白開,她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感覺頓時好了很多,口中再也沒有膽汁留下的苦味。

她支撐著站起身,將水壺遞了回去,“謝謝。”

而後強忍著腳下虛浮,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侍衛粧扮的男子握著還有餘溫的水壺,沒有跟上去,吳王開府後他就侍奉左右,再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軍漢,在蘭芮第一次甩開他往前走時,他就猜到了她心中的顧忌。

蘭芮走到好又來酒樓的大門外,掌櫃正引頸期盼,看見她,掌櫃小跑著上前來,“哎呦,小姐您可算回來了真急死小的了”

蘭芮點了點頭:“這裡沒有發現什 麼異常吧? ”

掌櫃忙擺頭:“沒有任何異常,小姐不必擔心。是了,小姐走後不久,有一隊騎著馬的軍爺從前面劉記錢莊那邊過去,小的打聽了一下,只說是貴人… …那起子放火的歹人想是懼怕貴人,竟沒有再放火了……”

蘭芮呆了呆,想起自己朦朧間聽見的話。

衛王殿下趕來增援。

策馬疾馳趕來增援,卻發現倉房 安然無恙,不知他會怎麼想。

衛王臉色鐵青,雙目噴著熊熊火焰,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問身前單膝跪地的人:“到底怎麼回事?”

胡愈躬身答道:“本來一切都依殿下的吩咐佈置妥當,只要殿下準時趕到,生擒韃子奸細、撲滅糧倉大火的功勞都是唾手可得,不僅如此,還能讓吳王顏面掃地……但千算萬算,唯獨沒有料到蘭三小姐會在通州,如果不是蘭三小姐出手製服了西面的弓箭手,吳王根本騰不出人手從背面伏擊另外三處的弓箭手。”

“什 麼? 她在通州? ”黑暗中,衛王的臉色晦暗不明,“她怎麼會在通州? ”

胡愈垂眉順目,“聽說是陪同母親及嬸娘前來通州拜觀音。我一聽說蘭家女眷在通州,擔心混亂中有人受傷,就立刻以藉宿的名頭上門,誰知…. .後來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衛王冷冷一笑:“她真是無處不在好事壞事怎麼都有她”

整整用了一個月佈局,卻敗在她的手上

不僅如此,還讓自己那個二皇兄起了疑

胡愈面露惶恐:“蘭三小姐仗義,京城貴冑誰都知道,殿下千萬別將錯處歸到三小姐的身上,免得傷了殿下和三小姐之間的…..情分。”

“情分?身在皇家,什 麼都有,就是沒有情。 ”衛王縱聲大笑,她幾次相救,他的確對她另眼相看,覺的她穩重聰慧,但今日看來,卻有不過如此的感覺,“沒有蘭家,她什麼都不是。 ”

胡愈四下看了一眼:“殿下,現在怎麼辦?”

“留下與二皇兄一起護送軍糧”

文夫人、吳夫人和蘭茉已經知道​​縱火的賊人被擒獲,蘭芮回去時,幾人驚魂未定的坐在文夫人的房 中,誰也沒有說話。

“你去哪裡了?”文夫人聲音裡有些許疲憊。

蘭芮只說在院外巡視。

文夫人點了點頭,“難為你了既然無事,各人都回房 安歇,明日一早咱們就回京。 ”

蘭茉掃了一眼床上:“被子都浸濕了,這可怎麼睡?咱們還好,天氣熱將就一晚就過去了,就是娘親如今有孕,恐怕還得去尋一條被子才行。 ”

吳夫人立刻站起身:“說的是,我讓人找找看還有沒有乾的……”

文夫人拉住她:“三弟妹快別忙活,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反正我也睡不著。”

出了這樣大的事,誰也睡不著。 吳夫人就沒有堅持。

蘭芮卻想起另一件事:“剛才事情緊急,我擔心客棧的掌櫃和伙計扔下咱們逃命,沒有與娘親及三嬸商議就許諾了他們,說客棧保得住就每人賞五十兩銀子,娘親你看……”

她說這話時,幾人都在場。

文夫人略一沉吟,“既然說了,就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只是客棧伙計有十多人,咱們隨身沒有帶這麼大的一筆銀子,只能明日回京後再讓人將銀子送來。”

蘭芮回到房 中,玉桂和霜降立刻圍上來,見她臉色煞白,後背上又沾滿泥土和草屑,俱是吃了一驚,“三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外面天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蘭芮笑笑。

她的功夫如何,玉桂和霜降都見識過,哪裡就那麼容易摔跤? 兩人不信,但都沒有問下去。 玉桂上前來幫她換衣裳,霜降去打水。

更衣洗漱之後,她和衣躺在床上,這才覺的空無一物的胃一抽一抽的疼,“玉桂,去看看廚房 的婆子睡下沒有,如果沒睡,讓她給我煮一碗白粥端來。 ”

玉桂問:“三小姐還要哪幾樣小菜佐粥?”

“你看看有什 麼小菜,撿清淡些的隨意端兩碟來就是。 ”

玉桂應聲而去。



第九十六章 歸家

折騰了一夜,直到天際發白時蘭芮才瞇了一會兒眼。

早上她是被玉桂叫醒的,文夫人經歷了一夜的驚心動魄,再不想在通州多呆一刻,天才放亮就催促下人收拾行禮。

客棧的小天井已經徹底整理過,除了地上青石板還可以依稀看出取水時留下的濕漬外,這裡已經完全沒有了昨夜插不進腳的凌亂。

蘭芮沒有留意這些,因她才踏出房 門,就看見了院中的胡愈。

胡愈與馮媽媽說笑著往文夫人的房 中去,一抬頭,也看見了立在屋簷下的蘭芮,一襲僅點綴了幾朵蓮花的素白衣裙讓她看起來清雅俏麗,哪裡還有半點昨夜那種懾人心魄的凜冽氣勢。

他越過馮媽頭頂,衝蘭芮似有似無的點了一下頭。

蘭芮頷首,轉身回了房 ,吩咐正在檢點藤箱中衣物的霜降:“你去與娘親說一聲,我沒什 麼胃口,就不過去用早點了。 ”
聽得蘭芮沒胃口,霜降立刻停了手中的動作:“三小姐,你昨兒晚上臉色就不好,要不要稟明大太太,請個大夫來瞧瞧?”

蘭芮搖了搖頭,“不用,我沒事,只是天快亮時才喝了一碗粥,這時不怎麼餓。”

霜降看了看蘭芮,見她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的確不像生病的模樣,就放下手上的衣物,轉身出了門。

蘭芮低頭沉思,胡愈這個人,遠比她想像的複雜,昨日還覺的他幫她是想償還欠下的恩情,但此時她卻有些不確定了。

霜降很快回來,還端回一碗魚粥和幾樣小菜點心,“大太太說,小姐就是沒胃口也要吃一點。”

沒胃口只是藉口,蘭芮沒反駁,在桌前坐了下來。

飯後,一行人沒有多留,立刻整裝回京。

通州的空氣中混雜著一股焦炭的味道,街面上沒了昨日的喧囂熱鬧,店鋪門板緊閉,沒要緊事務的客商早已離去,家中米缸有餘糧的小販也留在家中不出門,街上偶爾過去的一兩個人,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從天而降的禍事殃及自己。

從客棧出來,蘭芮一改往日的脾氣,將車簾撩開一條縫隙往外看。 客棧附近的房 舍還算齊整,可靠近碼頭的位置,被大火灼燒過的痕跡就露了出來,其中有兩座院子被完全燒毀,老幼十多口人跪在黑乎乎的地上哭天抹地,旁邊還有親眷在勸慰。

蘭芮心中鬱鬱,回頭時看見玉桂和霜降眼圈紅紅的,不禁嘆了一口氣。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過了一陣,隨車的婆子回稟:“三小姐,吳王和衛王殿下領著京營的將士在碼頭上卸糧,將路攔住了,一時過不去。”

昨夜軍糧差點被燒毀,吳王肯定心有餘悸,怕多留一日又會生出變故,這才會親自上陣督促卸糧。

至於衛王……

蘭芮又看了一眼車外哭成一團的人,問玉桂:“隨身帶了多少銀子?”

玉桂替她管錢。

“有五兩散碎的銀子,還有五兩預備打賞用的銀錁子”

蘭芮點了點頭,“把五兩散碎銀子給車外的婆子,讓她給那一家子送去,有了這點銀子,至少不用露宿街頭。”

玉桂還沒什 麼,立刻依蘭芮的吩咐行事,倒是霜降,車外的哭聲讓她想起了自己家當初遭災時的情景,當時要是有人幫他們一把,她也不會被賣。 想到此,她從衣襟下摸出攢了許久的二兩銀子,全給了玉桂,讓她一併帶去。

許是知道這邊是蘭家的馬車,很快就有人撤了攔路的柵欄,放他們過去。

碼頭上新搭起的涼棚下,吳王玩味的看著絕塵而去的馬車,待馬車完全從視線中消失,他方才轉頭掃了眼不遠處另一座涼棚裡的衛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蘭家在軍中什 麼地位,朝中無人不知,他竟異想天開想跟蘭家結親,也不思量一下父皇心中如何想。

通州槽船倉房 被韃子襲擊的事情,一早便傳入京城,老太太聽後,驚出一身冷汗,馬上派了秦福喜夫婦領著十多個精壯的漢子前往城外接蘭芮幾人。 待聽到門房 回稟,說文夫人等安然無恙,她提到嗓子眼上的心這才放了回去。

蘭芮想她制服弓箭手的事情老太太早晚會知道,也就無心隱瞞,回清風館換過衣裳後去勁松居一五一十的給老太太說了。 就連胡愈與她說的那些,她也一併與老太太說明。 她這樣毫無保留,一是胡癒的話關乎衛王和吳王相爭,老太太是蘭家真正的頂樑柱,老太太知道這些,太后那邊對這事有所反應時,老太太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二是老太太精明睿智,或者能看出胡愈這樣做的緣由。

老太太越聽,神色就越凝重,聽完,右手重重的拍在身旁的楠木小几上:“衛王想讓吳王跌了臉面,在皇上和眾大臣心中落個無能的名聲無可厚非,反正幾位皇子誰手上都不干淨,可他卻不該拿軍糧作伐子北疆的將士在陣前拿命拼搏,他卻為一己私心置將士的生死不顧置大陳的江山社稷不顧虧得我從前還覺的他能力在幾位皇子中是最出眾的,卻不知他原來般這樣辨不清輕重。”

蘭芮怕老太太氣出好歹,趕緊端起茶盅遞到老太太手邊。

老太太吃了一口,深吸兩口氣,好容易平復了心中的怒氣,這才緩緩的道:“這樣看來衛王也個心胸狹隘的,他知道是你壞了他的事情,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說不定進宮就會去太后面前說道。只是太后和衛王看重的是咱們家在軍中的地位,又怎麼輕易改變主意?”頓了頓,“不過他出現的時機太巧,吳王心中不可能沒有計較……吳王的生母賢妃在皇上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只盼著她的枕邊風管用。”

蘭芮對這位賢妃也略有耳聞。 景陽帝並非現在的太后親生,他生母地位卑微,在被現在的太后看中養在身邊之前,他在所有皇子中毫不起眼,受盡其他年長皇子欺凌,而賢妃當時是他身邊的一名宮人,一直陪伴他身邊,他登上大寶之後,感念這份情誼,不顧太后和朝中大臣的反對,冊立當時還是宮人的她為賢妃。

蘭芮覺的,若是賢妃插手,太后要想與蘭家結親的事情未必就沒有轉機。

老太太細瞇著雙眼,沉思半晌,“倒是這個胡愈,讓人琢磨不透……他費盡周折將你引到通州去,於他有什 麼好處? ”

“孫女也百思不得其解。”蘭芮認定胡愈在撒謊,就沒對老太太提他說過是受蘭淵所託的事。

“你也不用多想,若是他有所圖,自然會提出來……這次你母親姐姐他們能安然無恙,多虧你應對得宜,真是個好孩子。”老太太拉了拉蘭芮的手,見她眉間盡是疲憊之色,就道:“餘下的事情有我,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

蘭芮才走,錦橙就進來報,說趙夫人來了,老太太微微頷首,示意錦橙將人請進來。

趙夫人進來,看老太太臉色不好,說話就透著小心翼翼:“老太太,有一筆帳媳婦不知如何處置,特地過來問老太太拿個主意。”

“什麼帳? ”

趙夫人道:“是三丫頭昨日打賞外人的賬目,一共八百兩銀子……原本打賞的銀錢都是走的各房 頭的私帳,馮媽媽來問媳婦要銀子,媳婦是給還是不給? ”

這事老太太已聽蘭芮說起過,聞言斜睨了趙夫人一眼:“依你的意思,這銀子是給還是不給?”

八百兩銀子,是家中兩個月的開銷……卻被蘭芮隨手拿來賞人,趙夫人想一想都覺的肉疼,因此她賠笑道:“媳婦才接管家中內務,一切都是按照老太太定下的規矩行事,老太太也知道,家中沒有打賞還走公帳的例子……”

老太太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凡事都有第一次,這次情況特殊,算不得打賞,就從公中走賬吧。”

趙夫人咬了咬下唇,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下。

老太太哪裡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大道理她也懶得說,反正說了趙夫人也未必就能聽進去,只淡淡的道:“咱們家不是那些外表光鮮的沒落勳貴,咱們家在忠州的田地這幾年收成很好,這點子銀子還算不得什麼。 ”

趙夫人順著老太太的話,心思立刻就轉到家中的產業上頭去了。

反正都是公中的銀子,自己心疼什麼,白白在這裡討人嫌。

一想通,趙夫人笑著告辭離去。

秦媽媽在旁聽了個大概,忍不住就笑道:“還是老太太有辦法。”

老太太嘴角翹了翹,想起胡愈,眉頭一皺:“胡二少爺與三丫頭見了幾次面?”

秦媽媽不知何意,笑道:“這奴婢可說不准,每次安陸侯夫人和文姨娘來家,都是胡二少爺駕車相送,兩人少說也見了有十次吧。”

老太太喃喃的道:“他倒是有些眼光,知道三丫頭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只是……且不說二丫頭即將成為他的大嫂,就是他那樣的出身,也配不上三丫頭。”

秦媽媽明白過來,驚訝的張了張嘴:“老太太是說,胡二少爺傾慕三小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12:0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55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皇上

老太太不置可否,望著窗外的一叢芭蕉出神,夏日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映在她的臉上,平日肅穆的臉上泛起一圈奇異的光輝,讓她看起來格外的慈祥柔和。

秦媽媽見太陽照進房 中,趕緊踮著腳將刻著八仙過海圖案的竹簾放下來。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緩緩出聲:“唯有如此,才能解釋胡二少爺的行為。罷了,先看看再說,他上頭有父親嫡母,他就是有心,這事也還由不得他做主。 ”想了想,又道:“通州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必定震動朝野,千乘在北疆,咱們家沒人在朝中當差,消息難免閉塞,你讓你家裡的那個這幾天將手中的事情撂下,多出去轉轉,在外面聽了什 麼消息立刻回來稟報。 ”

秦媽媽笑著應下。

正如老太太預料的那樣,才到下午,街面上就有各式各樣的留言傳出來,有說吳王未卜先知,預先設下埋伏,將韃子一舉成擒的;有說虧得是衛王捉住一個韃子奸細,撬開他的口,得知通州有難,立刻趕去增援,這才避免軍糧被燒……升斗小民對皇家秘辛往往有著非同尋常的興趣,因此廣泛流傳的都是兩位皇子的事情,反而極少有人提及被殃及的平民百姓。

這些老太太自然沒有放在心上。

晚飯前後,於家的一位姓井的媽媽過來,說是奉於洪的夫人林氏之命給文夫人送偏方。

“這麼晚……”老太太聽了任四兩家的回稟,望了窗外映紅半邊天的晚霞一眼,眉頭一挑,“快請”

井媽媽身材高瘦,穿著一身褐色的暗紋衫裙,一看就是個乾練的婦人,她進來,不卑不亢的給老太太磕了頭,獻上用錦袋裝著的方子,而後就掃了一眼屋中服侍的下人。

老太太擺了擺手,錦橙幾個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等到房 門重新掩上,井媽媽才道:“還請老太太見諒,並非老身故弄玄虛,實則是臨行前老爺交代過老身,這些話不能當著外人說……老爺說,早朝時兵部主事楊雲上書,斥責衛王為泄私憤完全不顧大局,抓住韃子奸細不交由兵部審訊而是私自處置,差點釀成大禍……”

衛王幾次被韃子追殺,這事朝中上下都已經知曉。

只是,沒有幕後之人,小小的一個兵部主事如何敢上書直斥皇子?

老太太神色一緊:“衛王如何解釋?”

“衛王說韃子奸細是昨晚戊時才抓住的,當時時間已晚,他就打算第二日才將人送去兵部衙門。誰知到戊末,那韃子奸細估計心中害怕,就說出了同夥密謀燒毀通州軍糧一事……守衛不敢耽擱,立刻回了他,可當時宮門已經落鎖,他無法,只得立刻帶了王府親衛趕去通州增援。衛王還說,他今日一早已經命人將那韃子奸細送去了兵部衙門。”

老太太知道,如果真是這樣,於大人肯定不會特地命府中的媽媽來說與她聽,於是又問:“衛王這樣辯解,那楊雲那邊又如何說?”

井媽媽驚異的看了一眼老太太,旋即答道:“問題就在這個韃子奸細身上……楊大人說,他一月前曾親眼看見衛王殿下抓獲過一個韃子刺客,而那個韃子刺客,就是衛王今日早上送去兵部衙門的奸細。我們老爺讓老身告訴老太太,雖皇上當時只說查清楚再做定奪,但看皇上的神情,顯然是相信了。”

沒有當庭發落,是想再給衛王一次機會,畢竟是自個兒看重的兒子……但楊雲既然敢站出來,手中肯定有確鑿的證據。 就是楊雲拿不出其他證據,衛王也失了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於洪這樣著急來與蘭家送信,顯然也聽說了太后屬意三丫頭的事情。

老太太定了定神,賞了井媽媽十兩銀子,笑道:“回去給你家老爺說,多謝他提點,我改日再登門拜謝。”

“蘭老夫人可就見外了,咱們兩家有婚約,都是親戚。”井媽媽磕頭謝了賞,“我家大小姐讓老身帶了一本兵書給三小姐……”

老太太笑了笑,喚來秦媽媽送井媽媽去清風館。

井媽媽將方才與老太太說的話全與蘭芮說了,又道:“我們大小姐說,請三小姐凡事都看開些,不要傷心,免得壞了身子。”

蘭芮有些莫名奇妙,但馬上就想明白了於惠宜指的是什 麼,心中一暖,“你回去給惠宜姐姐說,就說我今日好吃好喝好睡,比神仙還逍遙,讓她不必擔心。”

送走井媽媽,蘭芮不免心中鬱鬱,事情似乎並未朝她預期的方向發展……

隔了一日,井媽媽又來了一次,帶來了衛王禁足一年的消息。

而太后亦是盛怒,怒過之後,說衛王如此行事,全因年幼不懂事,或許成親之後處事就沉穩了……趁機提了與蘭家結親的事情。

景陽帝也說衛王到了甄選王妃的年紀,只是否決了蘭芮,說蘭芮生性跳脫,不適合做王妃,甚至還列舉出蘭芮在忠州打架生事,在京城街頭縱馬飛奔這些事情。

景陽帝又說太后上了年歲不易操勞,將甄選衛王妃的事情交給了禮部。

依著大陳的規矩,皇子封王之後,再由禮部甄選王妃,太后聽出景陽帝是說她逾越,當時臉上就不好看。

這些事情,有的是於家那邊送來的消息,有的是老太太使銀子打聽出來的。

當蘭芮聽說景陽帝列舉的那些“劣跡”時,不由得就想到了賢妃,看來這位賢妃仔細查過她從前的事情。

不過,她到底鬆了一口氣,景陽帝將她說的如此不堪,幾位皇子就是看重蘭家,也不會再動聯姻的心思。

而老太太這邊,雖然毀了衛王這門親事遂了她的願,但聽得賢妃是以蘭芮頑劣為由說服景陽帝時,她心中立時一沉,待嫁少女,卻傳出頑劣的名聲,而且這樣的名聲還是從宮中傳出來的……

雖說這樣的名聲從前就有,但這一年蘭芮在各種場合都表現出色,大多數人都覺的那樣的傳言做不得準,現在這樣的話又從宮中傳出來,有誰還會上門提親?

老太太只得將蘭芮的事情放一放,蘭芮排行第三,蘭芝排行第四,有她在前擋著,蘭芝的婚事也撂了下來。

自從知道蘭芮做不成衛王妃,二房 三房 待她的態度又冷淡了許多,二房 的趙夫人尤為明顯。

不過蘭芮見慣了趙夫人見風使舵的性子,並沒放在心上,只留意著北疆的戰事。

北疆,頻頻傳回捷報。

轉眼,到了中秋。

老太太正領著一家人祭祖,慈寧宮的內侍就到了,宣老太太、蘭茉和蘭芮三人進宮。

蘭芮怔立當場,太后這時候怎麼會宣她進宮?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也很驚訝。

等見到太后,她才籲了一口氣。

太后只是與老太太說了些閒話,又賞了她和蘭茉一人一支銜珠金鳳。

告辭時,太后讓梅公公送她們,就在她們轉身時,太后像是嘆息,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看著端莊文雅,沒想到……真是可惜了。”

蘭芮腳下一滯。

沒想到的是什 麼? 沒想到的是皇上說的那些話吧……

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掃了她一下,她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著老太太往外走。

幾人走到慈寧宮外,一個三十多歲的宮人馬上迎上來,與梅公公施了一禮。

“是木姑姑呵。”梅公公神色淡漠。

木姑姑不以為意:“賢妃娘娘說,想見一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

“知道了。”梅公公轉身與老太太道,“那老奴就不送老夫人出宮了。”

老太太說了些客氣話。

等梅公公走遠,木姑姑恭聲道:“老太太和兩位小姐這邊請。”

事情太過突然,蘭芮和蘭茉對視了一眼,而後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後往前走。

梅公公重回慈寧宮,將方才的事情與太后說了。

太后面上立時就浮起一個冷笑:“她出身低微,吳王沒有母族扶持,到底還是坐不住了。只是,她做的那些手腳,真以為哀家看不出來……哀家倒要看看,皇上拒了哀家,會不會答應她除非皇上願意為她打自個兒的臉”

梅公公勸道:“太后娘娘對皇上有養育之恩,皇上一向尊重太后娘娘,這次的事情,許是皇上真的惱了殿下,這才攔著…..不然前一段太后請蘭家的女眷進宮做客時,皇上就會阻止。”

“你休要說這些好聽的哄哀家,皇上的心思,哀家也知道一些......罷了,這次的事情只怪哀家疏忽,才讓學兒栽這樣大一個跟頭。”太后臉上到底和緩了一些。

蘭芮三人隨著木姑姑走了許久,這才到了賢妃所住的永寧宮。 木姑姑先進去回稟,很快回來請她們三人進去。

進門時,蘭芮眼風一掃,看見了賢妃。

四十上下,身材和容貌都沒有出彩之處,卻有一種親切感……

不容她多看,老太太已經往地上跪,她也立刻跪了下去。

“臣婦見過皇上、賢妃娘娘。”老太太恭聲道。

聞言,蘭芮吃了一驚,悄悄抬了一下頭,這才看見賢妃藕荷色的裙擺旁邊,還有一抹明黃色。

她剛才不敢東張西望,竟只看見了賢妃……



第九十八章

蘭芮腦中嗡嗡作響,對面那人,是皇上,是大陳的最高決策者。 來大陳一年,她還從沒想過有一日會見到這個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能決定別人生死的景陽帝。

正手足發軟時,她聽見對面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平身。”

許是屋子太大太安靜,竟有些許的迴響。

蘭芮心中一凜,趕緊將頭又低了一分,隨著老太太和蘭茉說:“謝皇上。”

木姑姑上前攙扶老太太,蘭芮和蘭茉跟著站起身。

“給蘭老夫人賜座。”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又有人端了一張椅背上刻著麻姑獻壽的黃花梨高背椅上來,老太太謝了坐,這才側身坐下,蘭芮知道這裡沒有她的位置,挪了一步,與蘭茉並肩站在了老太太身後,只是她依舊不敢抬頭。

“老夫人今年五十有八了吧?”這次開口的是賢妃,一如蘭芮看見她容貌時猜想的一樣,聲音溫和甜美,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就會覺的她很親切。

有一種人身上天生就有一股親和力,而賢妃就是其中之一。

老太太笑了起來:“正是,娘娘的記性可真好。”

“只要有心,什 麼都能記住。 ”賢妃笑道,頓了頓,又問,“這樣說來,老夫人只比我大十二歲……不知老夫人近來胃口可好? 這些日子天氣燥熱,我就有些沒胃口,只一些消暑的東西還能吃的下去。 ”

如此說來,賢妃已經四十六歲……蘭芮微微有些吃驚,她記的景陽帝才三十八歲……

老太太一時不知賢妃的用意,就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我與娘娘恰好相反,春夏新鮮的瓜果蔬菜多,我就愛這些,所以這一段反而比冬天胃口好。”

“這倒好辦,通州皇莊里頭有玻璃建的暖棚子,每年冬天都會種上各式各樣的蔬菜……既然老夫人喜歡 ,而皇上又在這裡,不如臣妾跟皇上討個恩旨,就依照公侯家的規矩,從每年立冬開始,每隔一日由通州暖棚子送兩筐蔬菜瓜果過去。 ”賢妃聲音和緩,還如剛才一樣。

而老太太卻是一愣。

通州皇莊暖棚子出產的蔬菜瓜果,專供御膳房 ,若是有多餘的,再按照爵位的高低往公侯之家送。 能吃上皇莊暖棚子出產的蔬菜,這是一種榮寵,但可以享受這份殊榮的人家,卻幾十年沒有變過。

此刻賢妃這樣說,而且還是當著皇上的面說,是擔心蘭家有非分之想,因而出言試探,還是有別的意思?

蘭芮不知道這規矩,但聽見“依照公侯家的規矩”幾個字,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老太太定了定神,恭聲道:“臣婦真是受寵若驚……只是,太祖時立下的規矩,不能因臣婦這微不足道的喜好就破外了……”

“皇上……”賢妃側了側身。

景陽帝看著老太太榮辱不驚的臉,微微頷首,而後哈哈大笑起來:“這有何難?通州建有暖棚子的皇莊有十八座,朕賜一座給蘭家就是了。 ”

老太太籲了一口氣。

蘭芮卻暗暗佩服,賜一座皇莊,看似贊同賢妃的提議,甚至比賢妃更大方,但卻避開了賢妃話裡的“依照公侯家的規矩”這幾個字。

她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可立刻就感覺到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

景陽帝朗聲問:“你就是蘭芮?”

“是。”蘭芮趕緊恭聲回答。

“恩,形容舉止透著一股英氣,不愧是將門之後”

“謝皇上誇獎。”蘭芮卻想起了那些說她頑劣的傳言。

“朕這不僅僅是誇獎,還是對你的期許。若是你在苦練武技騎射之餘能靜心研習兵法,假以時日,蘭家必定又會出一名大將軍。”

景陽帝的話鏗鏘有力,一字字砸在蘭芮身上,讓她一時有些愣神。

她正遲疑著該如何回答時,就聽見有細碎的腳步聲從旁邊走過,一直走到景陽帝身邊。

“回皇上,兵部尚書侯大人在中極殿外求見,說是有要事。”

聲音極小,要不是蘭芮耳力好,絕不可能聽見。

景陽帝聽後,與賢妃道:“替朕好好陪老夫人說說話。”

而後起身往外走。

嘩啦一片,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恭送皇上。”

第二次從地上爬起來,賢妃讓人給蘭芮和蘭茉端了兩張杌子。

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賢妃端了茶。

從永寧宮出來,蘭芮覺的好笑,說起來見了一回皇上,可她卻不知皇上長什 麼樣。

來時是所乘的是慈寧宮派去的馬車,而回去時,卻是由永寧宮的太監相送。

一上車,蘭茉就忍不住摀住胸口,“剛才在永寧宮,差點嚇死我了,連大氣都不敢出,深怕出醜觸怒了龍顏……”

蘭芮見她激動的臉都紅了,忍不住笑了笑。

老太太卻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斥道:“沒規矩這馬車上豈是你聒噪的地方”

車廂外還有八名宮人隨車,蘭芮倒罷了,蘭茉好不容易才在老太太跟前得了笑臉,沒幾日又被老太太訓斥,心中難受,低著頭不敢說話。

回到家中,蘭茉去了觀荷院,而老太太讓蘭芮與她一同回了勁松居,進門後,錦橙拿了家常衣裳給老太太換,老太太不耐煩的擺擺手,“現在不忙,過會兒再換,你出去守著門。”

蘭芮接過了錦橙手中的衣裳,“孫女替老太太換吧。”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臉上有了笑意:“你也累了,不用,坐吧。”等蘭芮依言坐下,她的神色又回復凝重,“今日皇上賞賜咱們家皇莊,看似是因賢妃提起,皇上這才臨時起意的,其實皇上早有此意,就是賢妃不提,皇上也另有由頭。你可知皇上為何會賞咱們家這座皇莊?”

“如果是因父親和姑姑在北疆的功勞,早就該有賞賜下來……肯定不是因為這個。”蘭芮知道老太太一貫喜歡 聰明人,因此遲疑了一下,她還是說出心中猜想,“是不是因孫女制服韃子奸細?孫女想來想去,也只想到了這樣一個原因。”

“我一提,你就猜到了,果然沒辜負我對你的期望。我讓你來,是想問你,你對兵法可有興趣?”

蘭芮疑惑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解釋道:“你若是有興趣,我就請一個擅長兵法的先生來教你。”

蘭芮想起了景陽帝在永寧宮與她說的那幾句話,心中一凜,她可不想像姑姑那樣活著,於是趕緊道:“舞刀弄槍的倒還可以,可讓孫女學習兵法,那可真是為難孫女了。”

“既然你沒興趣,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老太太有些淡淡的。

蘭芮特意留意了老太太的神色,她似乎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因自己的回答而面露失望。

蘭芮想,老太太或者也不希望 她學習兵法吧。

“你先回去吧。”

等蘭芮走了,老太太坐在榻上沉思。

皇上那些話看似勉勵三丫頭,可怎麼都覺的像是說給自個兒聽的。

蘭英蓮,有一個就夠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1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57 A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求婚(一)

蘭芮想起來魯先生曾送過她一本《孫子兵法》,就讓玉桂幫著找出來。

她在老太太跟前表示對兵法沒有興趣,只是因她擔心老太太會對她寄予厚望。 她了解自己,打傷人尚且過不了心裡那一關,如何能上陣殺敵? 她永遠不可能成為景陽帝口中的“大將軍”。

但她想,技多不壓身,閒時看看兵書,或者將來會有用處。

這就像她明知自己在針線上頭沒有天賦,每天還認真練習針線一樣。

玉桂拿出裝書的匣子,卻遲疑著沒有打開:“小姐,奴婢記得這本書上沾著一團血跡……您要看,不如奴婢去外書房 找找看,或者能找著同樣的。 ”

蘭家書房 最多的就是兵書,其中不乏各種年代的古籍,像《孫子兵法》這樣常見的書,蘭芮自然知道有,但外書房 有專人掃灑,玉桂去找書,勢必就會傳到老太太耳中。

其實清風館原本也有許多兵書,只是她跌斷腿的那一段時間,老太太將書收走了,後來一直沒有還回來。

她搖了搖頭:“不用,這本書是魯先生所贈,於我來說,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玉桂抿了抿嘴,沒再說話,打開匣子,取出書遞給蘭芮。

蘭芮斜倚在軟榻上,一頁一頁的細看。 始計篇和作戰篇並沒什 麼特別,當她看到謀攻篇時,書裡空白處開始出現註釋,越往後,註釋就越多,到虛實篇時,書頁的空白處不夠書寫,作註釋的人還粘了一張一寸大小的紙在書頁上。

初得這本書時,她只略翻了一下前幾頁,並未發現這裡面的註釋,這時瞧見,心中只覺的奇怪。

她凝視著手中的書。

字是閨閣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可細看之下又與平常所見的簪花小楷不同,平常所見的,筆鋒大多柔和圓潤,而註釋所用的簪花小楷,起筆收筆的筆鋒銳利,自有一股雄渾的氣勢。

看著字,她就猜到這本書是何人所有。

整整半個月的空閒時間她都用來研讀《孫子兵法》。 只看原文,她每個字都認識,卻很難理解其中的精髓,每每到這時,她再讀一次旁邊的註釋,就有一種赫然開朗的感覺。

看的次數多了,她心中不免琢磨,魯先生為什 麼將這本書送給她。

是想讓她學習兵法,還是知道她的身份?

一晃就到了九月。

文夫人產期臨近,老太太一顆心提了起來,她的情緒影響了家中所有人。

原本家中擅長婦科的大夫在外院住下,半個月都不准回家,內院中,長興侯府送了一個穩婆,安陸侯府薦了兩個穩婆,於家送了兩個醫婆,再加上老太太親自挑選的兩個穩婆兩個醫婆,竟有五個穩婆四個醫婆待命。

這日蘭芮在房 中看書,夏至一頭扎進來:“三小姐,大太太要生了”

蘭芮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這……離產期不是還有兩天嗎?該不會有什 麼事吧? ”雙燕有些著急。除了玉桂,清風館再沒人知道她不是文夫人親生,因此文夫人有個風吹草動,雙燕銀鎖幾人比她還著急。

蘭芮還不及開口,夏至已經道:“應該沒事吧……奴婢剛才聽東角門的任四兩家的說,婦人生孩子,早十天半月或者晚十天半月都是有的……”

“真是如此?”

“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房 中站著的都是小姑娘,誰也不知真假,一番面面相覷之後,銀鎖小心翼翼的問蘭芮:“要不,奴婢再去問問?”

蘭芮前世早已結婚,如果運氣好,嫁的男人是個負責任的,說不定已經是孩子他,因此孕產知識她略有了解,只是顧忌此時的身份,只能裝作懵懂不知。

她擺擺手:“觀荷院那裡的穩婆醫婆全是京城頂尖的,有她們在,娘親不會有事。你們幾個該做什 麼做什 麼,只是不要亂走,免得耽誤了觀荷院那邊的人做事。 ”

幾人一聽,都知此時著急也是白搭,應了聲,各自繼續手中的事情。

夏至又去觀荷院那邊打聽消息。

過了一個時辰,夏至回來稟報,說文夫人生了一個白胖兒子。

雙燕銀鎖幾個紛紛上前道喜。

家中添了新生命,蘭芮真覺的高興,讓玉​​桂將早已備好的長命鎖和小衣裳送過去。

老太太那邊喜不自禁,又是去祖宗牌位前磕了頭,又是讓秦媽媽去靈光寺和護國寺送香油錢。

隔日是蘭芮去騎射場的日子,文夫人才生產,雖不用她幫忙,但她此時出門到底不好,就猶豫著要不要耽擱一次。 最終,她還是決定去問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才添了孫子,心中高興,揮了揮手:“去吧,你一個女兒家,就是在家裡也幫不上忙。”

才出威武胡同,蘭芮就察覺馬車後那一輛青布小驢車有古怪,一直跟著,不遠不近......須知威武胡同只住著蘭家。

“三小姐,怎麼了?”玉桂見原本心情愉悅的蘭芮突然間變了臉色,擔心的問。

“還不知道。”蘭芮想了想,將車簾子撩開一條縫,喚了聲坐在車轅上的趙大財,等趙大財回頭,她道:“趙大叔,今日出門晚,我擔心比冷先生晚到騎射場,你將車趕的快一些。”

不是與往日同時出門的麼? 難不成是自己記錯了? 這些疑惑在趙大財心中一閃,立刻笑著應下,隨後揚了揚手中馬鞭,馬鞭在空中劃了一條優美的弧線,輕輕的落在水滑光亮的馬屁股上。

馬兒吃疼,揚蹄飛奔。

蘭芮撩簾往馬車後面看,青布小驢車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不見。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她輕籲了一口氣,轉頭看見一臉不解的玉桂,想著既然是自己多慮,那就沒必要說與她知曉,免得她聽了胡思亂想。

“沒什 麼事,你不用擔心。 ”

玉桂知道蘭芮這是不想說,沒有追問,提起茶壺給了蘭芮續了一盅茶。

她知道很多事情,知道蘭芮的身世,知道在鳳仙樓給蘭芮送紙條的是胡愈,知道蘭芮在寧遠伯府救過胡愈,也知道蘭芮讓她給胡愈送過傷藥……

通常知道主子這麼多事情的下人,要麼被主子賣的遠遠的,要麼被主子隨便尋個錯處處死……要麼被主子看成最信服的人。

她想成為蘭芮最信服的人。

蘭芮看著玉桂的側臉,心想幸好今日只帶了玉桂一人出門,不然肯定會弄得一車人膽顫心驚。

到騎射場,她剛換好衣裳,蔣婆子就來回她:“三小姐,胡少爺求見。”

“胡少爺?”蘭芮認識的人中,姓胡的只有安陸侯胡家。

蔣婆子呵呵笑著:“三小姐不知道,咱們旁邊空著的那一座騎射場,前兩日終於賃了出去,說是賃給了安陸侯胡家。今兒上門的,就是胡家的二少爺。”

又是他。

蘭芮挑了挑眉,“他一個人?”

“不是,還有一個下人跟著,說是用慣的纓槍壞了,來與三小姐借纓槍。”蔣婆子為人直爽,話裡話外毫不掩飾對胡癒的喜歡 。

玉桂看了看蘭芮,道:“三小姐,奴婢去看看冷先生到了沒有,若是到了,奴婢請他等一會兒。”

蘭芮點了點頭,等玉桂走了,與蔣婆子道:“勞媽媽和你兒子將擱纓槍的架子搬到校場上去。”

她知道胡愈借纓槍是假,要見她才是真,她本來可以讓玉桂領他去選纓槍,但她也想見一見他。

蔣婆子笑著去了。

蘭芮出去時,胡愈已經站在纓槍架子旁邊。

兩人見了禮,蘭芮吩咐蔣婆子去煮茶。

“疙瘩,去門上看著點,要是大哥到了,就​​與他說我馬上過去。”

疙瘩

竟然有人給身邊的人取這樣的名字

蘭芮笑出了聲。 意識到自己失禮,她趕緊衝那叫疙瘩的少年歉意一笑。

“對不起,我並非有意取笑,只是覺的你的名字太特別。”

“三小姐不必覺的歉意,小人的名字太過古怪,但凡聽見的,都會笑一笑。”疙瘩衝蘭芮施了一禮,轉身往大門那邊走。

倒是落落大方。

蘭芮立刻對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另眼相看。

“他原本叫馬俊,只因那次大哥見他臉上長了幾個紅疙瘩,就說他醜陋配不上俊字,然後將他的名字改成了疙瘩。”胡愈解釋。

蘭芮回頭,只見他神情淡漠,眼底看不出絲毫的波瀾。

身邊的人讓胡延一句話就改了名字,從此以後他在下人眼中只怕會為名掃地吧?

或者,他從來就沒有過威名。

“胡二少爺不是專程來挑選纓槍的吧?”

“不是。”胡愈坦陳的點了點頭,“在下一直想見一見三小姐,卻沒有機會,所以這幾日讓疙瘩守在蘭家的門口,讓他見著三小姐出門,就立刻給我報一聲。”

“你是說剛才在威武胡同里的駕著青布小驢車是疙瘩?”

“是。”

蘭芮想起來,前兩次因冷先生臨時有事,學騎射的日子一次提前了兩日,一次推後了一日,半個月裡只這一次才是依照從前的日子算的。

專程找她,又是什 麼事?

胡愈目不轉睛的看著蘭芮,“三小姐覺的,在下可是能夠依靠終身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饒是活了兩世,蘭芮此刻也有些懵。 他的話很像後世的求婚台詞,可他的眼中卻看不到求婚時該有的炙熱,臉上也看不出絲毫的羞澀或者喜悅……唯一的感覺就是他很認真。



第一百章 求婚(二)

一瞬間,蘭芮心中的疑惑全解開了。 她出來見胡愈,就是想從胡癒的言行中找到能解自己心中疑惑的答案,她覺的,不管胡愈是在算計她也好,還是幫她也罷,都一定有原因。

現在這個原因就擺在了她的面前。

胡愈自己本身就想阻止她嫁給衛王。

至於為什 麼阻止……

蘭芮突然一笑,“胡二少爺,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有什 麼話請直說。 ”

看著她洞察世事般清亮的眼眸,胡愈突然一滯,原本準備好的話,這時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可想到那個去煮茶的婆子馬上就要回來,他立刻鎮定下來:“在下想娶三小姐為妻?”

“為什 麼? ”蘭芮脫口而出,眼前這個少年或者對她有好感,但絕沒有到為了娶她​​為妻不顧一切,甚至不惜毀了衛王計劃的地步。他一個被家人看輕的庶子,能得到衛王的信任,肯定付出了比常人多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努力。

在蘭芮灼灼的目光注視下,胡愈先前的鎮定慢慢消失,有些不自然的別開頭,“三小姐的品性才貌,無一不讓在下傾慕,所以才斗膽在三小姐面前表露心跡,還望三小姐原諒在下的唐突。”

傾慕? 蘭芮不信。 都說寧願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 她前世就是被賤男的甜言蜜語蒙蔽,這才輸的那樣慘,最後弄得連命都搭了進去。

胡愈這樣的水平,不知比賤男低了幾個等級。

埋藏心底的往事被重新勾起來,她的心依舊如針扎般刺痛,臉​​色變的很不好看:“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我做子女的能置喙的?今日的話我只當沒有聽見,胡二少爺請回吧。”

她轉身往回走。

“三小姐,請等一等。”急切間,胡愈跺了跺腳,他早有妥當的計劃,本來可以不用說與她知道,但事到臨頭,他還是改了主意……沒想到她卻是這樣的反應。

蘭芮擔心引起旁人注意,到底還是止了步。

胡愈抽出一支纓槍,走到蘭芮跟前,旁人從遠處看過來,就像是他拿著纓槍要與蘭芮討教似的。

“三小姐文韜武略,就是上了戰場,也一點不比在軍中歷練過幾十年的將士遜色,可不知三小姐想過沒有,這些優點,放在望族勳貴選媳的標準裡,樣樣都是缺點?而在下是侯府庶子,身上既沒有功名又沒有官職,同樣在望族勳貴擇婿的標準裡沒有任何優勢。”

“你的意思,咱們這兩個一無是處的人只能湊在一起?”不知怎的,蘭芮很想笑,但對上胡愈坦誠的目光,她又笑不出來。

她覺的,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她也承認,他的話不無道理。

“在下沒有冒犯三小姐的意思,在下只是認為咱們兩人很適合。”

“二姐姐和你大哥成婚在即,你覺的兩家的長輩還會同意?”

胡愈眼底有了笑意,她能想到這事有困難,便表示她並不排斥他的提議。

“只要三小姐同意,在下自有辦法說服兩家的長輩。”

胡愈沒有等到蘭芮的回答,蔣婆子已經端了茶過來。

遠遠的,疙瘩也過來了。

“蔣媽媽,送胡二少爺。”蘭芮心裡煩亂,雖然刻意掩飾,但到底還是流露出了不耐煩。

蔣婆子看了看手中的托盤,一時不知放下還是端回去。

“三小姐……這……”

胡愈知道這樣大的事情蘭芮肯定要時間思考,就揚了揚手中的纓槍,而後拱了拱手:“多謝三小姐。”

整整一上午,蘭芮都心不在焉,練習箭術的時候,她連著兩次脫靶,這可是從未有過的。 好在冷先生與魯先生不同,典型的重男輕女,一貫沒有將心思放在蘭芮身上,這次見她脫靶只說了兩句,並未深究,不然她還真不知如何解釋。

中午歇息的時候,蘭芮很認真的思考嫁給胡癒的利與弊。

雖說是不得已,但蘭家和胡家已經結親,她再嫁入胡家,不用有政見上的顧忌。 而胡愈此人她見過數次,身材健碩魁梧,五官端正耐看,比起盲婚啞嫁不知對方長的是圓是扁要安心許多。

這是利。

胡愈是庶子,在家中沒有絲毫地位,她嫁過去必定會跟著受安陸侯夫人的排揎。 而且蘭茉與她同嫁兄弟,還是嫡庶之別,兩人稍不注意就會鬧的水火不容。

這是弊。

蘭家雖沒有爵位,但朝堂上誰都知蘭家在軍中的超凡地位,她是養在蘭千乘名下的嫡女,嫁給胡愈算是下嫁,只要蘭家屹立不倒,安陸侯夫人明面上不敢拿她怎麼樣。 第一條弊端似乎可以克服,畢竟嫁入別家也不見的比胡家簡單。

至於第二條,蘭茉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大小姐,心機手段都沒有,就算真被胡家人攛掇著與她鬧翻,也不足為慮。

可是,見過胡愈數次,每一次胡愈都留給她不同的感覺,前幾次還罷了,從通州開始,她就覺的看不透胡愈。 和這樣一個人相處,她沒有把握。

胡思亂想時,玉桂輕手輕腳的進來,笑道:“三小姐,胡二少爺過來還纓槍。”

“你收起來就是。”蘭芮胡亂點了點頭,沒有想明白時,她不想見他。

玉桂去了一會兒又回來了:“胡二少爺親自將纓槍架子搬回了兵器房 ,還說改天再登門拜謝。 ”

蘭芮恩了聲,沒多餘的話。

自從胡愈來借了一回纓槍,三小姐就變的心事重重的樣子……

玉桂替蘭芮續了茶。

蘭芮盯著杯中,茶葉隨著水在杯中轉圈,良久,才再次沉入杯底。 她突然覺的自己和杯中的茶葉很像。

“玉桂,你覺的胡二少爺怎樣?”

玉桂比蘭芮大兩歲,男女的事情上並非一竅不通,聽蘭芮這樣問,一下子就猜到了。 她吃驚的睜著雙眼:“三小姐?”

蘭芮道:“不說家事,說品行,你也見過他幾次,覺的他是怎樣一個人?”

玉桂好容易壓住心中的驚駭,想了許久方才開口:“胡二少爺沉穩內斂,受胡三小姐那樣刁難卻能泰然自若,倒像是能成就一番大事的……只是,胡家人那樣看輕他,三……誰嫁給他都是要吃苦的。”她本想說三小姐,但想到這事八字沒一撇,生生的咽了回去。

只看玉桂搜腸刮肚半日才找出這麼兩句話誇讚胡愈,就知道胡愈在玉桂眼中並並非良人。 她端起茶一飲而盡,“罷了,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你也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玉桂連忙應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58 AM 編輯

第一百零一章 要脅

魯先生走後,騎射課完全安排在上午。

蘭芮歇過一陣,依舊覺的心浮氣躁,她知道這樣的心境下練習拳腳收效甚微,索性讓玉桂備車馬準備回家。

今日沒有霜降夏至幾個小的跟著,這些事情只能玉桂親力親為,她應下,想著趙大財將馬車停在大門外,開門就往院外走。

盞茶的功夫又回來了:“趙大叔已經將馬車趕到了校場上。”

蘭芮站起來往外走。

玉桂拿起打包好的隨身之物,跟了上去,上車後,遲疑了許久,終是小聲說道:“奴婢剛才出門時,看見大門外停著一輛小驢車,先前來過的疙瘩坐在車轅上,像是等人似的。”

蘭芮眉頭一皺,淡淡的道:“胡家新賃了旁邊的騎射場,兩座騎射場的大門相隔又不足兩丈,他將小驢車停在那裡沒什 麼可奇怪的。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猜到胡愈就在車中。

察覺自己話多了,玉桂斂去面上的笑容:“三小姐說的是,是奴婢大驚小怪了。”

馬車出院門的時候,蘭芮特地撩簾看了一眼,小驢車停在那裡一直未動。

第二日是虎娃的洗三禮。

蘭千乘不在家中,老太太給小孫子取了個乳名。

北疆捷報頻傳,景陽帝每次在朝堂上提起蘭家,話裡都有讚許之意。 這樣一來,蘭家在一向善於揣摩上意的朝中眾臣心中地位又不一樣。

所以來觀禮的,除了時常走動的人家,還有許多頭是一次上門的。

蘭家男丁常年駐守邊疆,老太太又是個體恤兒媳的,從不往兒子房 中塞通房 ,因此蘭家子嗣單薄,如今好容易添了個孫子,老太太自是樂的幾天合不攏嘴。

所以這次她一改往日的低調,洗三禮結束後,擺了流水席招待來觀禮恭賀的客人,又在陽明湖邊上搭了戲台,請賽百靈來家唱堂會。

文姨娘服侍安陸侯夫人在戲台前坐下,將她平常慣用之物擺好,這才笑道:“夫人,我家四妹妹才生產,我有幾句體己話囑咐她,所以想趁這時去看看她。”

安陸侯夫人楊氏似笑非笑的看向左邊一桌的長興侯夫人姜氏和荊州杜知府的夫人文氏,一人是文姨娘的大嫂,一人是文姨娘的嫡姐,她心知文姨娘一定是不想在兩人跟前落面子,這才找藉口不在她跟前立規矩。 她笑了笑,家裡的事情沒必要拿到外面來,再說她也不想讓旁人誤會她虐待妾室。

“姐妹之間,這原本就是應該的,去吧。”她抬手指了指身後的一名丫頭,“紫菱,你跟著文姨娘去,這裡是蘭家,你可要仔細服侍。”

文姨娘一臉感激:“多謝夫人。”

應酬了半日,文夫人臉上露出倦意,馮媽媽怕她累著,去回了老太太。 老太太吩咐知客的趙夫人,如果再有人去探望,一律用文夫人身體不適擋駕。

文姨娘過來,趙夫人得了下人回報,遠遠看見她,與身側的珍珠道:“看看,這就是姐妹不同命,一個過的是眾星捧月的舒心日子,一個卻是謹小慎微的混飯吃……她真以為此刻獻殷勤,觀荷院那位就會替她出頭?將手伸進胡家去幫她?做夢。”

趙夫人雖語藏譏諷,到底還是因文姨娘是文夫人的姐姐,讓珍珠進去稟了文夫人。

文夫人連忙讓馮媽媽出來迎接。

趙夫人見此,悄悄撇了撇嘴角,藉口事忙與珍珠走了。

文姨娘笑問:“四妹身子還好吧?”

“好好好”想著文夫人從此有了依靠,馮媽媽激動的眼角沁出淚花,“大太太很好,小少爺也很好,三姑奶奶就放心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文姨娘看文夫人正坐起身,幾步搶上前去:“哎呀,你坐起來做什 麼,累了腰,小心落下月子病。 ”

文夫人又躺了回去,讓杜仲帶著紫菱去穿堂喫茶。

文姨娘問了許多生產時的事情。

文夫人一一回答,而後拉起文姨娘的手,道:“三姐,我能有虎娃還真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又告訴姨娘大嫂手中有這秘方,又介紹通州的醫婆給我,我哪容易一舉的男?以後三姐有什 麼難處,只管跟我說,咱們姐妹一場,互相拉扯一把日子才會越過越好。 ”

“有四妹這句話,我就知足了。”文姨娘眼圈發紅,她忙低下頭,一顆晶瑩的淚珠卻落在了文夫人的手上。

“三姐,你這是怎麼了?”文夫人有些吃驚,悄悄看了看馮媽媽,馮媽媽和連翹並乳母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文姨娘胡亂拭了下眼角,擠出笑容:“瞧我,大喜的日子竟在四妹跟前落淚……我只是聽四妹這樣說,太高興了。”

“三姐,咱們姐妹之間還有什 麼不能說的? ”一看就是滿懷心事的樣子,文夫人自然不相信,“就算我人微言輕幫不上忙,三姐說出來,我幫著出出主意,也好過三姐一人傷心,三姐你說是不是? ”

這話又讓文姨娘落了一回淚,好容易才止住,“我只愈哥兒一個孩子,而且還養在夫人名下……這些也就罷了,只要愈哥兒好我就沒什 麼可奢求的……但夫人卻要愈哥兒娶娘家旁支裡一個破落戶的女兒……”

文夫人也曾想過在娘家族親裡替蘭淵挑妻室,這時一聽就猜到了安陸侯夫人的想法,但這事她根本插不進手去。 再說蘭茉就要嫁入胡家,她不能為這事得罪安陸侯夫人。 因此只得安慰道:“愈哥兒聰明,遲早會有一番作為,倒不必計較姑娘的家世,只要相貌周正品相端正,一心跟愈哥兒過日子就是了。你也不必想太多。”

聽著文夫人明顯推脫的話,文姨娘只覺心冷,“要真是這樣,我也就不擔心了,我悄悄使人打聽過,那姑娘過完年已經十八了,這個年紀還沒定親,要麼命格硬會克夫,要麼就是有暗疾。”

“既然這樣,三姐就更不用擔心,安陸侯夫人礙著名聲,也不可能幫愈哥兒定這樣一門親事。”

文姨娘嘆了一口氣,“要真如四妹所言,那就太好了……其實不瞞四妹說,我心中有一個中意的,若是能趕在夫人之前在我家老爺跟前提出來,夫人也就不能說什 麼了。 ”

文夫人來了興趣:“哦?誰家的姑娘?”

文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是四妹的芮兒。”

實在太意外,文夫人怔了怔,好一時才反應過來:“三姐,這……有茉兒的事情在前,這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再說,幾個孩子的親事都是老太太做主,我也說不上話。三姐,我看這事還是就此打住吧,我來替愈哥兒另選一門親事。”

“四妹,這可是好事,你想想,茉兒和芮兒本是姐妹,再做了妯娌,互相幫襯,日子過的也融洽……以後再有妯娌進門,兩姐妹擰成一股繩,還怕被人欺負了去?”文姨娘仔細的替文夫人分析其中利弊。

文夫人沉默不語。 文姨娘的話說到她心坎裡去了。 蘭茉因那樣不堪的事情嫁入胡家,婆母肯定看不起她,偏蘭茉又是個心思單純沒有手段的,以後這日子如何艱難不說也知道。

要是蘭芮嫁了胡愈,胡愈是庶子,庶子夫妻要想在侯府爭得一席之地,必須要有所依仗才行,而他們所能依仗的,除了蘭茉還能有誰? 有了這一層利害關係,他們只能盡心竭力的幫助蘭茉在胡家站穩腳跟。

心中活泛,口氣自然就有所鬆動:“只是老太太那裡……”

文姨娘笑起來:“四妹這個做娘親的沒話說,我就放心了,老太太那裡,我一會過去說。”

文夫人看著她,豐盈白皙的臉上,泛著一層自信的光芒。

她突然覺的文姨娘很陌生,這還是方才那個被主母逼的只知流淚的女子嗎?

文姨娘和紫菱回到搭著戲台的陽明湖邊上,台上正唱武松打虎,一人一虎纏鬥的好不熱鬧。

她悄悄看向安陸侯夫人楊氏,楊氏眉眼含笑,目不轉睛的看著戲台上。 她又看了看首位,老太太和寧遠伯太夫人坐在一起,兩人低頭說著話。

她轉身與紫菱道:“我去一趟淨房 ,你先回夫人那裡。 ”

紫菱沒動:“姨娘身邊不能沒人,奴婢跟著姨娘去吧。”

文姨娘笑道:“這滿園都是人,你害怕我走丟了不成?你是知道的,我去淨房 時不喜歡 有人跟著。 ”

這倒是。

紫菱笑笑,轉身去了安陸侯夫人那邊。

文姨娘咬了咬牙,拉住一個蘭家的小丫頭,往她手裡塞了一個二兩重的銀錠子:“勞煩這位姐姐去蘭老夫人跟前回一聲,就說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與她老人家單獨說。”

小丫頭去了,俯身跟老太太說明,老太太不著痕蹟的往這邊掃了一眼,不一會兒,那小丫頭又迴轉:“文姨娘,請隨奴婢來。”

小丫頭將她領到了一間花廳,見老太太已經坐在那裡,她忙上前見禮。

上次文夫人去通州,就是文姨娘勸說的,所以老太太見到她,神情淡漠:“我那裡還有許多客人,不能耽擱太久,文姨娘有什 麼話請說。 ”

文姨娘訕訕的站直身子,將求親的事情說了一次。

雖早從胡癒的舉動看出蛛絲馬跡,但此時聽文姨娘說起,老太太還是忍不住震怒,待聽完,她冷聲問:“安陸侯夫人就在外面吧?”

文姨娘從來都是心思聰慧的,立刻就明白老太太這話是指她沒有資格。

她並未放在心上,說道:“老太太,不知您有沒有發現,三小姐的面相既沒有隨父親也沒隨母親,倒隨了姑姑英蓮將軍。”

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想是知道了什 麼……她又是從哪裡打聽到的?

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可老太太面上的神色依舊未變,淡淡的道:“長相隨了姑姑的,百人裡頭就能找出十人來,這不足為奇。倒是文姨娘巴巴的來問我,是不是有什 麼別的意思? ”

文姨娘笑笑:“我的意思老太太心裡明白。只要老太太答應將三小姐嫁給我家愈哥兒,這話我就爛在腹中,再不對旁人提起……”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文姨娘。

她竟然敢上門來要挾她是什麼東西

文姨娘知道走出第一步後就沒有了退路,她迎上老太太的目光,神情坦然。

她死不足惜,但不能讓兒子一輩子讓嫡母當作下人呼來喝去

有蘭家,有英蓮將軍做靠山,諒楊氏也要不敢再像從前那樣

對峙良久,老太太說道:“通州的事情,不知道衛王殿下知道了會做何感想?”

文姨娘打了個寒顫,通州的事情胡愈沒明說,但她也能猜出幾分。

要是衛王殿下知道……

再看向老太太,她眼中就有了敬畏。

老太太又道:“你和胡愈想方設法,非三丫頭不娶,無非就是想拉攏蘭家做靠山好,我成全你們你回去問一聲,只要他願意去北疆,我立即著人安排有軍功在身,我再設法替他在京營裡謀一份差事,以他的聰明,升遷是早晚的事情。但是三丫頭那裡,你讓他歇了這份心思,我絕不可能同意。”

文姨娘有些心動。

安陸侯雖是左軍都督府僉事,可從沒有將胡愈這個兒子放在眼中,她求了安陸侯好幾次,想替胡愈謀一份正經差事,但安陸侯每​​次都拒絕,只說將來讓胡愈打理家中的庶務。

後來好容易認識衛王,鞍前馬後跟了衛王兩年,衛王依舊沒有完全相信他,在人前從來只說胡愈是陪著他玩的玩伴,還時刻提醒胡愈不要對爵位有非分之想……

“未做事,先做人。你回去讓他好好想想這句話,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該如何選擇。”

老太太再沒看文姨娘一眼,起身往外走。

文姨娘頓時覺的手耙腳軟。

老太太的反應,完全跟預先設想的不一樣。

從房 中出來,老太太吩咐身側的錦橙:“看著文姨娘,她見了什 麼人,與誰說過話,每個都要記清楚。 還有,若是她去找三小姐,立刻來回我。 ”

錦橙不敢多問,恭聲應下。



第一百零二章 達到目的

有小丫頭進來上茶,文姨娘一下子清醒過來,撫平鬢角,匆匆往回走。

楊氏見人三分笑,但文姨娘比誰都清楚,楊氏其實是個笑裡藏刀的,就是今日,如果不是看在她是文夫人的親姐姐的份上,根本出不了門。 要是楊氏知道她支開紫菱,藉口去淨房 卻是見了老太太,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怕過不了關。

她倒不怕楊氏,好歹她也出身名門,她這段時間又與文夫人走得近,楊氏明面上還是要給她留幾分臉面。

就怕楊氏心裡有氣沒處撒,會尋個由頭責罰愈哥兒。

這樣一想,她就更加贊同老太太的提議。 有岳家依靠固然好,但岳家再強也不能隨意插手女婿的家務事,再說,娶蘭芮就是想藉助蘭家的力量替愈哥兒謀個好前程,現在既然老太太主動提及,又何必繞那樣大的一個圈子? 以後愈哥兒的職司定了,還愁沒有媒人上門?

心裡想通,腳下就輕快不少,回到戲台前,安陸侯夫人楊氏皺了皺眉,文姨娘笑說:“領路的小丫頭也不知怎麼回事,轉過身就走的不見人影,害我繞了幾圈才走回來。”

楊氏指了指戲台,示意她不要說話。

文姨娘不以為意,只揚頭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如同老僧入定似的,一動不動望著台上。

她又去尋蘭芮。 蘭芮坐在僻靜的角落裡,穿著一件鸚哥綠的妝花褙子,就像一朵沾著露珠的荷花,清新典雅。

看來,得好好跟愈哥兒說。

文夫人卻輾轉反側毫無睏意,文姨娘的話總在她的耳邊迴響,揮之不去。

馮媽媽勸道:“大太太,您本來身子就虛,這應酬完各府的夫人們,又和三姑奶奶說了好一會兒話,當心落下月子病。您就好歹閉一會兒眼睛吧。”

“我心中有數。”文夫人想了想,問,“外頭戲散場了沒有?散了的話請老太太過來一趟,就說我有話與她老人家說。”

馮媽媽喚了連翹進來問。

連翹笑道:“還沒呢,奴婢進來時還隱約聽見了鑼聲。聽說各位夫人為了應咱們家的景,點的都是武戲,所以聲音大了些。”

“沒有大老爺,咱們家哪來的這般風光?更別提讓那一眾眼高於頂的夫人捧著咱們家。”馮媽媽與有榮焉的笑說。

文夫人聽後,想起那張冷硬如冰的臉,臉上泛起潮紅,吩咐連翹:“去那邊看著點,等人散了,再去請老太太過來。”

老太太的脾氣馮媽媽是知道的,她擔心文夫人恃寵而驕觸怒老太太,便攔住連翹:“老太太應酬一日肯定累,什 麼事情不如等明天再說吧。 ”

文夫人道:“這事還就得趁老太太心里高興才能成。”

老太太聽說文夫人請她,立刻想到孩子​​,以為孩子不好,見客的大衣賞沒來得及除下就趕了過來。 等聽明白文夫人是想將蘭芮嫁去胡家,想起文姨娘要挾的事情,如鯁在喉,臉色瞬間就變了。

文夫人早料到老太太會不高興,只是道:“那胡二少爺媳婦見過幾次,學識淵博、處事幹練周到,除了是庶子,其他的都沒得挑剔。而且胡二少爺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可見極得侯爺和夫人喜歡 ,這又與一般的庶子不同……要是從前,媳婦擔心委屈芮兒,也不敢做這樣的打算,可如今…….老太太不知,今日我看見武定伯夫人,隨口問起她家世子爺,她竟然慌忙岔開話題,生怕我提起旁的事情……哎,芮兒受衛王殿下的牽累,聲名全毀了,就連武定伯這樣只靠歲祿混日子的人家都避之不及……”

看著文夫人全然為女兒打算的慈母模樣,老太太只覺怒火中燒,心想真是蠢笨到家了,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

她冷聲問:“那依著你的意思,就是讓天下人恥笑,也要替三丫頭定下這門親?”

“又不是讓芮兒入胡家做滕妾,旁人最多就是覺的新鮮,議論幾日罷了……老太太且想,這事也有好處,兩姐妹進了同一家門,好歹也有個照應,您說是不是?”

這句話才是真心的吧。

老太太冷眼瞧著文夫人,不置可否。

文夫人先還以為老太太是在思考她的話,只一臉期待的等著,後來看久了,才知老太太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就試探著問:“老太太覺的媳婦的想法可好?”

“我只問你,嫁胡癒的若不是三丫頭,而是二丫頭,你會說這些話嗎?”

文夫人一滯,訕訕的笑著:“瞧老太太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媳婦這也是為芮兒著想。”

“我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易,但你想著在北疆為這個家拼命的千乘,也不該說這樣的話”

文夫人避開老太太尖刀般銳利的目光,垂首不語。

老太太長嘆一口氣,起身往外走,到門口又止了步:“你是長子嫡媳,說話行事應該三思而後行,不然……我如何敢將這個家交到你手中?”

文夫人心中一凜,再抬頭時,老太太已經走遠,她抓起手邊的茶盅,奮力摔在地上。

這條路走不通,茉兒怎麼辦?

聽著身後隱約傳來的瓷器碎裂聲,老太太腳下一頓。

秦媽媽笑道:“又是哪個粗手粗腳的丫頭​​摔了東西。”

“她又不是頭一回砸東西,你又何必說這些來寬我的心。”

老太太聲音淡漠,看不出喜怒,但秦媽媽知道,老太太越是不動聲色,心中的怒火燃的就越炙。

“前面是清風館吧?”老太太問。

秦媽媽笑說:“是。”

老太太想了想,徑直去了清風館。

蘭芮聽說老太太來了,很是吃了一驚,要知道,就是算上她摔斷腿,老太太也一次沒登過清風館的門。

她趕緊迎出去。

老太太看見她,眼中有了笑意:“去你母親親那裡,路過清風館,就順便過來瞧瞧。”

進了門,老太太微微頷首,屋中陳設看似與一般的閨房 沒什 麼兩樣,可細看之下,卻處處都透著玲瓏心思。

蘭芮親自執壺倒茶。

秦媽媽看出老太太有話要說,擺擺手,與一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

“騎射場那邊你就不要去了。”老太太說。

蘭芮聞言心跳漏了半拍,五日去一次騎射場,這可是她的期盼,不能去騎射場,就是說以後她不能隨意出門。

而且,今日是虎娃的洗三禮,老太太應該很疲累才是,可客人才散老太太就到了清風館,連大衣賞都來不及除下……

老太太笑道:“魯先生不在,冷先生教授你又不盡心,聽秦福喜家的說,這個月冷先生有兩次沒有準時去騎射場教課……正好今日寧遠伯太夫人誇咱們家的騎射師傅,我就想將冷先生介紹給劉家……”

這一番說辭合情合理,蘭芮卻總覺的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可老太太開了口,由不得她不答應。

“就依祖母所言。”

老太太鬆了一口氣,她原以為要費很多唇舌,可沒想到蘭芮一口就答應了。

老太太走後,蘭芮坐在原處半晌沒動,幾個小的不明緣由,不敢多言,夏至想著玉桂還能在蘭芮跟前說上幾句,立刻去將玉桂找來。

玉桂小心翼翼的道:“三小姐,時候不早了,奴婢去給您打水洗漱吧。”

蘭芮點頭,又道:“祖母說,我以後不能再去騎射場了。”

玉桂也抽了一口氣。 三小姐是何等喜愛武技,家中誰人不知? 不讓她去騎射場練武,這與不讓她吃飯有什 麼分別?

她突然想起來,去將門掩上,回來說:“三小姐,今日奴婢被二太太安排在陽明湖邊當差,唱堂會時,奴婢看見安陸侯府的文姨娘和老太太去了陽明湖邊的花廳裡說話……老太太先回戲台,奴婢瞧著,老太太的臉色鐵青……”

文姨娘雖出身高門,可她現在只是胡家妾室,老太太怎會丟下所有的客人專門與她說話?

說的又是什 麼?

蘭芮想到胡愈在騎射場說的那些話,她突然明白了老太太為什 麼不讓她去騎射場。

昨天從騎射場回來,她幾乎一夜沒合眼,想了很多,最終還是覺的胡愈並非良人。

因為胡愈太複雜。

而且,兩家都不會同意。

過了兩日,文姨娘又來了一次胡家,說是給虎娃送小衣裳。

文姨娘看著老太太,說:“我跟愈哥兒一說,愈哥兒就同意了。老太太的提攜之恩,我和愈哥兒沒齒難忘,愈哥兒還說,過兩日過來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淡淡的道:“磕頭倒不必,只要你們記住什 麼該說,什 麼不該說就是了。 ”

文姨娘訕訕的笑著:“看老太太說的,這點輕重我還是有的。”

老太太見她還沒走的意思,便問:“​​安陸侯和衛王殿下都同意了?”

“愈哥兒說想去北疆歷練,侯爺當時就點了頭。”文姨娘含糊其辭,中間曲折說出來只會讓人笑話,“至於衛王殿下,聽說愈哥兒去軍中,還送了愈哥兒一張前朝的好弓。”

老太太聽了笑笑,聯姻不成,衛王這是另闢蹊徑呢。 只是,胡愈以後翅膀硬了,聽不聽衛王指揮還兩說。

文姨娘又去了觀荷院,一臉惋惜的與文夫人道:“我們夫人那裡攔著……看來還是我們愈哥兒和芮兒沒緣分。四妹不用操心茉兒,有我呢,雖說我在侯府說不上話,但私下提點一下還是能做到。”

蘭芮不知道文姨娘和老太太說了什 麼,只是第二天她去問安時,老太太似乎心情格外好。

過了半月,玉桂悄悄來回她:“三小姐,胡二少爺去北疆了,已經走了三日。”

“是麼?”蘭芮很吃驚,“你從哪裡打聽出來的。”

“文姨娘來替安陸侯夫人送小衣裳,奴婢聽那個叫紫菱的丫頭說的。”

也是,這​​樣的事情不是什 麼秘密,一問就知。

短暫的震驚之後,蘭芮心底冰涼。

胡愈,為什麼說要娶她?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2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09:59 AM 編輯

第一百零三章 剩女(一)

不能去騎射場,又不用管家,蘭芮的日子如同一潭死水,沒有絲毫漣漪。

倒是新添了二十畝地讓她高興了幾日。

虎娃滿月時,家中沒有再廣灑請帖大宴賓客,隻請了親眷和故舊。

蘭家這邊低調,而宮中幾位卻不約而同的賞了東西,皇上讓內侍送來一堆金銀之物,太后賞的是一個長命鎖,賢妃送了一塊刻著百福圖案的玉牌。 最讓人意外的是,吳王也讓人送了賀禮。

虎娃白胖,越長越討人喜歡 ,蘭芮每日去觀荷院問安時,都要留下逗弄一會兒。 對於這個弟弟,她是打心眼裡喜歡 ,時常會讓錢貴家的幫著做些衣裳或者玩偶送去,文夫人起初不大願意讓她靠近虎娃,後來見她真心喜歡 ,也就聽之任之。

到了十一月,蘭芮和蘭茉及笄將至,趙夫人拿了賓客的名單來與老太太過目,老太太掃了一眼,名單上都是平常與蘭家有來往的夫人小姐,“給大同知府魏大人的夫人於氏補張帖子,她正好來京城探望長兄於大人,眼下就住在於家,咱們請了林夫人和惠宜,單單落下她,倒讓人覺的失禮。是了,我記得上次虎娃滿月,大興賀知縣的夫人送過賀禮,你也把她的名字寫上吧。”

這兩家都是老太太精心挑選出來的,分別與趙王和吳王有不遠不近的關係。

大同知府魏鵬出自江​​南望族魏家,與趙王妃魏氏是同宗的兄妹。 賢妃宮女出身,據說家中再無親人,可她卻在大興縣賀知縣外放前插手幫了賀知縣一把,得寵的妃子幫一個恕不相識的新晉進士,這中間的緣由不明而喻。 這事賢妃做的隱秘,老太太也是偶然得知。

在趙夫人眼中,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她當下就讓錦橙拿筆墨將名字補了上去。

老太太道:“我請了寧遠伯太夫人做主賓,給二丫頭和三丫頭上頭,你仔細著些,莫要失了禮。”

趙夫人滿口應下,想著下月蘭芝的及笄禮,笑問:“芝兒的及笄禮,是不是還請寧遠伯太夫人做主賓?”

“三個孫女我自是不偏不倚,你到時候就照今日的單子下帖就是。”老太太雙目微醺,腦中想著旁的事情,與這兩家結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誰知那兩家有沒有這重意思?

趙夫人喜不自禁,二房 庶出,又無官無職,比照大房 給女兒辦及笄禮,她從前想都不敢想。

老太太正想打發了趙夫人去,秦媽媽挑簾進來,稟道:“老太太,北疆有信回來,隨信還送回一車東西。”

老太太一聽,激動的坐直身子,再不理會一旁的趙夫人,連連招手讓秦媽媽將信拿過來。

秦媽媽略微遲疑了一下:“是英蓮小姐的信。”

老太太臉上的激動立刻淡了,接過信,看向一臉探究的趙夫人:“下人還等你回事,你在這里呆著做什 麼? ”待趙夫人走遠,她這才挑開封泥,“自她去了北疆,這還是頭一回往家中送信。 ”

秦媽媽笑道:“英蓮小姐心粗,一貫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心粗?那倒未必。”信極為簡短,老太太很快看完,“她可記得家中幾個丫頭生辰將至,還特地送了賀禮回來。去將車上的禮物檢點一下,給幾個丫頭送去吧。”

虎娃一落地,老太太就讓人給北疆送了信,而蘭英蓮的信中卻一個字也沒提及虎娃。

“一匣南珠,十支金簪,二十匹各色衣料……”玉桂點數,夏至和霜降往箱中收撿,“咦,這是什 麼? 看著像牙齒。 ”

一旁的蘭芮聞言看向玉桂手中木匣,匣內的黑絲絨上擱著一串項鍊,她接過來細看,“是狼牙項鍊。”

她如此肯定,是因前世見過。 一個同事的孩子滿月,另一個同事送的就是狼牙項鍊,那位同事還說過狼牙避邪。 她手中的這一串,遠沒有她見到的那串精緻,就是在狼牙中間打了孔,用紅色的絲繩一顆顆穿起來而已。

她撫過尖利的狼牙,心中隨之翻騰,“姑姑”送她狼牙,是想她一世平安吧。

夏至和霜降聽說是狼牙,都覺好奇,夏至更是伸手去摸:“這就是狼牙?奴婢一次也沒見過。”

玉桂看了看蘭芮,順勢將夏至拉開,嗔道:“大驚小怪,還不趕緊過來收拾”

夏至癟癟嘴,到底收回手,老老實實的跟著玉桂繼續清點禮物。

蘭芮笑笑,將狼牙項鍊戴上,對著鏡子看了看,整串狼牙戴在身上太顯眼,旁人看見必定要問。 她想了想,解開絲繩取下一顆狼牙,按照記憶中的樣子將狼牙穿起來,而後戴在了大衣賞裡面。

夏至笑道:“一堆的金銀珠寶三小姐都不曾多看一眼,偏對這狼牙有興趣,還拆解了戴在身上。”

玉桂自是知道其中緣由,低聲啐道:“就你話多,嘟嘟囔囔的嘮叨不停,當心三小姐給你配個啞巴,看你跟誰說去”

霜降吃吃的笑,饒是夏至平常直爽,這時也羞紅了臉,嗔怪的去拍打玉桂。 玉桂一面擋著她,一面去看蘭芮,見蘭芮笑吟吟的看著她們,不似傷心或者心中存了事情的樣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隔日去勁松居問安,蘭芝拉著蘭芮,笑說:“姑姑真大方,出手就是上千兩的東西……給三姐姐的都是些什 麼? ”

一旁的蘭茉聽了,面露不屑:“四妹妹真是,肯定都是一樣的東西唄,難不成姑姑還偏心不成?”

“那可不一定,我聽娘親說,姑姑給咱們的東西送回來之前就已經分好,姑姑還在箱子上貼了咱們三人的名字區分,秦媽媽也是按照箱子上的名字分送的。 ”蘭芝反駁。

蘭茉也有了興趣:“當真?三妹妹,姑姑給你的是些什 麼? ”

就是給的不一樣,這也是送禮人的心意,要是從前蘭芮必定含糊其辭應付過去,可今日她突然想知道那串狼牙是不是三人都有,就笑著將禮物說了說。

待聽蘭芮提到狼牙,蘭芝想著不值什 麼錢,就不在意的笑著:“三妹妹比我多了一串狼牙,姑姑果真是個怪人,竟然送人狼牙。”

“我聽人說,狼牙可以辟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蘭茉也沒在意。

果然如先前猜想一樣,這狼牙只給了她一人,蘭芮思及此,心裡滿滿的騰起一股暖意。

有人真心祝福,這感覺真的很不錯。

雖姑姑關心的只是這具身體。

過了兩日,蘭淵的禮物送了回來,是一支珠花。 蘭淵再次回北疆後,不像從前那樣每隔半月送一封信回來,就是有信送回,也只給老太太。 所以蘭芮見到由老太太轉給她的珠花,微微有些吃驚,她以為蘭淵不會有禮物送回來。

到了正日子,蘭家賓客滿座,依舊請了賽百靈唱堂會。

“三小姐,於大小姐來了,在勁松居,老太太說三小姐要是打扮停當,就請三小姐過去。”錦蓮撩簾進來,笑呵呵的對蘭芮道。

蘭芮早已妝扮好,聽得這話,與錦蓮應酬幾句,起身就往外走。 到勁松居門上,就聽見上房 傳來陣陣笑聲,錦蓮進去回稟,很快又出來請她進去。

進門後,蘭芮掃了一眼房 中的情形,老太太穿著織錦的大紅褙子端坐上首,左側坐著林夫人和灑脫俏麗的於惠宜,右側則是兩位眼生的貴婦,下首的錦杌上坐著蘭芝和蘭茉。

她上前與老太太和林夫人見禮,老太太指了指右側的紫衣貴婦,“這是惠宜的姑姑,大同知府夫人。”又看向另一位身著灑金刻絲褙子的貴婦,“這是大興縣賀大人的夫人。”

蘭芮上前與兩人見禮,於太太笑吟吟的受了,而另一位賀知縣夫人慌了一下。

見過禮,又陸續有客人到。 老太太忙著與人應酬,就讓蘭芮和蘭茉蘭芝三人領於惠宜去清風館說話,才要出門,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胡春意就到了。 自然而然,胡春意也跟著蘭芮一起去清風館。

蘭芮走在最後,出門時,她總覺的有一道目光追著她看,便藉勢回了一下頭,只見於太太正在打量她。

於太太見蘭芮回頭,溫和的笑了笑。

蘭芮回以一笑,心裡只是納悶,她與於太太頭一回見面,於太太似乎對她很有興趣,看她的目光看似隨意溫和,但眼底卻不時瀉出灼灼精光。

從勁松居出來,於惠宜就迫不及待的拉起蘭芮的手,小聲說:“出了那事,我以為你很傷心,急的幾夜睡不著,偏又不能來看你……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蘭芮聽著這話,眼睛發澀,口中卻嗔道:“我不是讓井媽媽給姐姐帶過話嗎?”

“我只當你是為了讓我寬心才那樣說的。”

蘭芮咬了咬下唇:“多謝姐姐關心。”

於惠宜還要說,蘭芝卻蹭了過來,朝前面努了努嘴,小聲說:“三姐姐快看,二姐姐正忙著討好未來的小姑呢。”

蘭芮和於惠宜順著她的話看過去,蘭茉正問胡春意的喜好,聽說胡春意喜歡 慶春坊出的春花秋月畫屏卻沒買到,就主動提出幫忙找尋……

看明白,蘭芮不覺就看了蘭芝一眼,蘭茉要嫁入胡家,先打兩張人情牌,與婆家人拉拉關係本無可厚非,而蘭芝偏鄭重其事的來說與她聽,還是當著於惠宜。

於惠宜想著自己在蘭芮跟前也說過這樣的話,臉上不覺一紅。

兩人都不接話,蘭芝討了個沒趣,訕訕的閉了嘴。



第一百零四章 剩女(二)

一行人到了清風館,蘭芮看著玉桂上罷茶點,而後坐在了於惠宜身側聽胡春意和蘭茉閒話。

其實主要是胡春意在說,蘭茉在聽,偶爾再附和兩句,胡春意說著說著,突然看著蘭芮掩口笑起來。

房 中之人都覺莫名其妙。

胡春意笑完,衝蘭芮擠擠眉:“蘭三姐姐,你有沒有覺的那位大同知府夫人看你目光不對?”

蘭茉和蘭芝先是一愣,旋即頓悟。

於太太是於惠宜的親姑姑,而蘭芮又與她要好,胡春意用輕佻的語氣這樣問,任誰都聽出她話裡暗藏玄機,她心中惱怒,正預備開口,蘭芮卻已經說話:“這我倒沒瞧出來,胡三妹妹既然這樣問,想必是看出了些什 麼,不妨說出來咱們幾人聽聽。 ”

她見過胡春意幾次,這幾次兩人不曾交心,但還算相談甚歡,而這次胡春意卻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她的不喜。

胡春意臉上笑容微僵,本以為蘭芮要麼會滿面通紅不答話,要麼會惱羞成怒,唯獨沒有料到她會是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情。

“是啊,我也沒瞧出來,胡三小姐說來聽聽。”蘭芝唯恐天下不亂,蘭茉坐的離她最近,側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房 中五人,三人是一家姐妹,另兩人,一人即將嫁入蘭家,另一人又是她未來丈夫的妹妹,這樣牽牽盼盼的關係,大家吵起來壞了名聲不說,還讓她不知偏幫誰。 在勁松居這些日子,她想的明白,凡事退一步,不說海闊天空,卻也能少許多麻煩。 就像當初,要是她沒有那些小心思,又怎會落得這步田地?

胡春意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那大同知府夫人看蘭三姐姐,活脫脫的就是一副婆婆看媳婦的樣子。”

說罷,她吃吃的笑著,靜待蘭芮的反應。

前幾月還是炙手可熱的衛王妃人選,而現在,卻要被一個小小的知府夫人相看……她不相信,蘭芮還能淡然處之。

要不是蘭芮橫插一腳,說不定自己已經是衛王妃了

“胡三小姐,咱們身為女兒家,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於惠宜事前並不知自己姑姑來蘭家做客另有目的,這時聽胡春意提及,心裡很是吃驚,但她很快壓下這份吃驚,正色阻止胡春意。

轉而又去看蘭芮,見她神色平靜,輕籲了一口氣。

其實蘭芮心中遠沒有面上平靜,她早察覺於太太看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可見胡春意的話並非空穴來風。

早知議親是遲早的事情,但事到臨頭,她還是微有不甘。

蘭芝又要開口,蘭茉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而後藉口茶涼,讓人進來換茶,以緩釋屋內凝滯的氣氛。

胡春意既然開了口,就打定主意讓蘭芮不痛快,等下人一走,笑道:“蘭老夫人為了蘭三姐姐,果真是費勁心思……知道京城適婚男子全都配不上蘭三姐姐的才學,竟特地從外地挑選……”

她語帶惋惜,目光卻全是嘲諷,屋中之人都聽出她話外之意,或明或暗的看向蘭芮。

蘭芮笑了笑,皇上插手,太后隨之對她死心,卻也讓她在京中聲名受損,凡事禍福相依,不到最後,依舊看不出這事到底是禍是福。

到了此時,胡春意的敵意彰顯無遺,再說下去,兩廂衝突越來越烈,到最後演變為口舌之爭。

一個是客,一個是主人,傳出去誰的臉上都無光。

蘭芮揚聲吩咐玉桂去看看老太太那邊客人到齊沒有,而後笑道:“我和二姐姐是今日的主角,不好在此久呆,不如這就去勁松居吧。”

蘭茉正是左右為難,聽蘭芮這樣說,拽著蘭芝起身:“三妹妹說的是,咱們這就過去。”

於惠宜自是讚同,而蘭芝的手被蘭茉緊緊捏住,也不好公然與她翻臉為敵,再說,幫了胡春意於她也沒有好處。

胡春意臉色越發難看,早已想好的挑釁之詞,蘭芮竟然絲毫沒有反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軟軟噠噠,棉花沒有損傷,拳頭卻無處洩力,憋屈難受。

蘭芮對她的言辭一概不理,旁人看來心胸寬廣而又識大體,而她一再挑起事端,倒讓人覺的無理取鬧,徒讓人看輕。

幾人回勁松居,主賓劉太夫人已經到了。

與她同來的,還有寧遠伯府孫四小姐劉家慧。

看見劉家慧,胡春意將一路的鬱鬱之色收起,笑著迎上去。

幾人又是一番見禮,秦媽媽低聲提醒老太太:“老太太,吉時已到。”

蘭芮和蘭茉各自沐浴,其餘人移至陽明湖花廳。

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

禮成之後,夫人小姐們紛紛上前祝福。

老太太慈目含笑的看著。

文夫人和乳娘抱著虎娃站在另一側,若是平​​時,文夫人決不會將虎娃帶到人多的地方,但今日是兩個姐姐的及笄禮,他是弟弟,理當在場祝福。

過了一陣,老太太揚聲請眾人去隔壁的花廳坐席。

走在眾人中間,蘭芮輕籲了一口氣,前世今生,她還是頭一次置於眾人灼灼的目光下。

她不喜歡 這樣的感覺。

手突然被人握住,她側了側頭,見是蘭茉,又察覺蘭茉的手心濡濕,便笑了笑,以示安慰。

“啊……”

蘭茉突然輕呼出聲,整個人向前撲了出去,蘭芮眼疾手快,在她頭要磕地時攔腰將她抱住,一把撈了回來。

事情突然,周圍幾位夫人小姐都怔住了,待反應過來,看蘭芮的神色就有些複雜,有敬佩,有了然,有鄙夷,有同情……

聽過蘭芮事蹟的人不在少數,但親眼看見她出手的人卻屈指可數。

而今日,蘭芮當著眾人的面抱住蘭茉,這份氣力,這份反應,就是男子,也沒有幾人能有。

“蘭三小姐真不愧是將門之後”

“蘭三小姐動作好快,我就在她身側,竟沒瞧清楚”

“蘭三小姐……”

有人出言誇讚蘭芮,前面的老太太聽見動靜,問明白怎麼回事,臉上一沉,走過來朝蘭芮使了個眼色,而後招呼出言誇讚的幾位夫人小姐前面走,幾人客氣著,就誰也沒有再提剛才的事情。

見眾人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蘭芮這才鬆了一口氣。

於惠宜走過來,悄聲問:“兩位妹妹,怎麼回事?”

差點當眾出醜,蘭茉嚇的不輕,慘白的臉上這時才有了些許的血色,聞言皺眉道:“我本好好的走路,不知誰踩了下我的裙擺,我一時站立不穩,就向前撲了出去……真是多虧了三妹妹及時出手。”

“有人踩你裙擺?”蘭芮凝眉,問身側的玉桂和白芷幾人,“你們可還記得是誰走在二姐姐身後?”

幾人略微想了想,只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到底是誰,又都沒有留意。

於惠宜眉頭一挑:“該不是有人故意的吧。”

蘭芮也是如此想。 她覺的,能陪主子出門的,都是千挑萬選的穩妥人,怎會疏忽到去踩旁人的裙角?

蘭茉沉默不語,聽了於惠宜的話,她立刻就想到了胡春意……

宴畢,賓客移至新搭的戲台前聽戲。

林夫人笑看了自己夫家妹妹一眼,藉著鑼聲說道:“我說的沒錯吧?蘭三小姐的品行樣貌,無一不是京畿小姐中拔尖的。”

“大嫂自是沒錯。”於太太略微遲疑了一下,“只是,三小姐這樣出眾,恐怕我們明哥兒高攀不上。”

林夫人品出其中意味,有些慌,這事蘭老夫人托她出面說項,她還信誓旦旦的說一定能成……

“二姑奶奶,咱們姑嫂之間就不說那些場面上的話,我問你,你是不是聽了什 麼閒言碎語,這才覺的蘭三小姐不合適? ”

於太太輕輕的搖了搖頭:“大嫂與我相識十多年,看我可是那等淺薄之人?我真是覺的明哥兒和蘭三小姐不合適。其實我一入京城,就聽說了蘭三小姐的許多事,但並未往心中去……可今日我親眼見了,蘭三小姐輕而易舉就將自個兒的姐姐攔腰抱起,這等力氣,著實讓人吃驚……女強男弱,夫綱難正。我們明哥兒溫文爾雅,還是找一個賢淑溫柔的女子才合適。”

聽於太太說的如此明了,林夫人知她心意已決,無法挽回,就沒再多言,只思忖著一會兒如何跟蘭老夫人說。

一場戲演完,陸續有人告辭,待賓客走的差不多,林夫人走到老太太身側,長嘆了一聲:“老夫人,都是我糊塗,沒問明白我們家姑奶奶喜歡 什 麼樣的,這才......”

話說成這樣,老太太自是什 麼都明白,她也知道,有時故作大方比追問不休好,便抿了一口茶,指著台上的一個旦角說:“身段好,唱腔好,看著倒不錯。”

林夫人附和兩句,到底還是決定明說:“我們家姑奶奶是被三小姐那一身力氣震住了……”

老太太手下一頓。

到底還是被皇上的評判牽累。

秦媽媽匆匆來報:“老太太,英蓮小姐奉召回京,這時去了宮中,估計一會兒就會回家。”

“當真?”

“英蓮小姐身邊的一個侍衛回家報的信,肯定錯不了。”秦媽媽笑說。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25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1 AM 編輯

第一百零五章 禍福

威武胡同兩旁,各色馬車一溜排開,幾乎將整條胡同佔滿。

噠噠噠

十多騎勁馬由遠及近,從胡同兩旁的馬車之間飛馳而過,直至蘭家東角門前才齊齊勒馬。

最前面的馬背上躍下一人,對著身後之人說了句:“你們幾人先回中軍都督府。”然後將手中的韁繩一扔,韁繩不偏不倚,正好搭在了守門的任四兩手臂上。 任四兩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握住韁繩,一路跟了上去,“英蓮小姐,小的這就去跟老太太回稟。”

蘭英蓮揚手一揮:“不用,你只將馬拉到馬廄好生餵養就是。”

“是。”任四兩能做到門房 裡的管事,自是能言善道之輩,此時卻被一股迫人的氣勢鎮住,一個字都不敢多言。

蘭英蓮進門後,十多騎勁馬調轉馬頭,一路飛奔離去。

這一次威武胡同兩旁的車夫才看清,馬上端坐的不是平日常見的那些張牙舞爪的青衣僕從,而是身穿鴛鴦戰袍,手持長纓槍的軍漢。

等軍漢過去,坐在車轅上的車夫止不住小聲議論。

“進門的那位身量不高,該不會就是蘭家大名鼎鼎的女將軍吧?”

“怎麼可能,蘭家的女將軍可是在北疆。”

“那也不一定,要是韃子投降,女將軍自然就回京了。”

……

對於傳說中的女將軍,每個人都有十分的興趣。 可他們只是車夫,於政事一竅不通,只能在此瞎猜。

蘭英蓮頭戴紅盔身著青甲手持金瓜,從東角門到二門,一路引來無數人側目。

才進內院,一個身材矮胖的婦人快步迎上來,見她這身妝扮,微微一怔,迅即福身行禮:“奴婢見過英蓮小姐。”

蘭英蓮淡淡的點點頭,隱約聽見一陣鏗鏘聲,便問:“​​老太太那裡還有客人?”

“是。都是來祝福二小姐和三小姐及笄的,老太太此時正陪著賓客看戲。老太太說,讓奴婢服侍英蓮小姐梳洗,她待賓客散了,立刻就過來看英蓮小姐。”秦媽媽笑說。

蘭英蓮又點點頭。

秦媽媽試探著問:“英蓮小姐回來的急,老太太還沒來得及替英蓮小姐收拾屋舍,英蓮小姐是住在老太太的院中,還是去二小姐或三小姐的院子暫住?二小姐眼下跟著老太太住在勁松居,她從前住的水瀾館空著,要不,英蓮小姐就去水瀾館?”

水瀾館和清風館都在觀荷院,住水瀾館是老太太的意思,但話到嘴邊,秦媽媽還是沒明說。

“從前那間佛堂不錯。”一句話之後,蘭英蓮又是沒有下文。

秦媽媽很意外,蘭英蓮再次上陣殺敵,數年清修已破……

“這……”

蘭英蓮尋著記憶中的方向,轉身就走,秦媽媽只得小跑著跟了上去。

到佛堂,蘭英蓮道:“今日家中宴客,想必媽媽有許多事忙,就不用在這裡耽擱,只讓人送一套衣裳和兩桶熱水過來就是。”

秦媽媽應下。 眼前之人的性子,她一清二楚。

蘭英蓮閉上門,輕輕的坐在觀音像前的蒲團上,這感覺很熟悉,她不由想,上一次這樣在蒲團上打坐是什 麼時候?

好像不久,再想起來,卻又像是恍如隔世般。

有人叩門,她打開,是秦媽媽和送熱水的婆子。

秦媽媽送來的是一件天青色的刻絲妝花褙子和一條滾著同色寬邊的月白襦裙,這樣華麗的衣裳,她已經記不清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沒有穿過了。

她想了想,讓秦媽媽留下。

蘭英蓮如此張揚的進門,不多時,蘭家上下都傳遍了,不僅家中主子下人知曉,就是陽明湖邊上聽戲的客人也已聽說,戲沒唱完就紛紛起身告辭。

蘭芮一路送於惠宜出去。 於惠宜看了看林夫人,見林夫人與武定伯夫人辭別,拉著蘭芮往梅樹後面一隱,悄聲說:“三妹妹,我二姑姑為人刻板,行事從來都是一板一眼的……有什 麼事,你別往心裡去。 ”

聽了胡春意的那番話,於惠宜尋著機會問過林夫人,那時林夫人已經知道這事不成,就呵斥了她幾句,待知道蘭芮也已經聽說,當下將原因提了提,好讓她跟蘭芮解釋,免得因這事壞了兩人的情分。

只是,相看一事到了胡春意口中已經說得如此不堪,再讓她知道實情,那更是……

蘭芮腳下頓了頓。

這樣說來,於太太是沒有看上她?

她沒想過自己會人見人愛,但別人看不上她,總還是有一種挫敗感。

於惠宜見她不說話,不由著急:“三妹妹,他們都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你千萬別往心裡去,氣壞了身子,倒是不划算。”

蘭芮笑了起來:“我沒放在心上,倒是惠宜姐姐看著比我還著急。瞧,額上的汗都下來了。”

“三妹妹……”於惠宜不住的說著勸慰的話。

遇上這樣的事情,誰又真的絲毫不會介意? 所以看見蘭芮神色坦然,她更覺著急。

蘭芮也察覺自己鎮定的過了頭,就道:“林夫人已經走遠了,咱們再不走,只怕跟不上了。”

轉身時,她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怔了怔,她聽力極佳,按說有人走近不可能一點都沒察覺,除非這人一直就悄無聲息的站在那裡。

她上前幾步,蹲身行禮:“見過姑姑。”

目光觸及華麗的衣飾,她很驚訝,她的印像中,只有“姑姑”身著緇衣的樣子。

還讓她驚訝的,是印像中姑姑那種超凡脫俗的平和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這種威嚴,渾然天成,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蘭英蓮笑了笑:“起來吧,那邊還有客人,別慢待了人家。”

於惠宜被蘭芮異常的舉動嚇了一跳,待聽見蘭芮出聲,才知這裡還有人,她憑蘭芮口中的“姑姑”猜出蘭英蓮的身份,聽兩人提及她,趕緊上前與蘭英蓮行禮。

蘭芮在旁介紹:“這是惠宜姐姐。”

蘭英蓮點點頭,“你們去吧。”

兩人辭別,從梅樹後出來,於惠宜拍拍胸口長吁一口氣,口中全是欣喜:“沒想到今日竟然能見到御封的招討大將軍。”

蘭芮笑笑,回頭去看,梅樹枝椏的縫隙中,天青色的影子隱約可見。

似乎,正在看她。

女兒近在眼前不能相認,心中是什 麼滋味……

蘭芮想起了那串狼牙項鍊,伸手在頸間摸了一下,隔著厚重的衣裳,仍能感覺狼牙被身體的溫度捂熱了。

送罷於惠宜,蘭芮回了清風館,卻沒想到秦媽媽會在清風館等她。 看見她,秦媽媽就道:“英蓮小姐回來了,老太太讓三小姐換件衣裳就過去。”

蘭芮沒說已見過姑姑的事情,應下,心裡卻納悶,平常這樣的事情都是錦橙或者勁松居其他二三等的丫環來,怎麼今日是秦媽媽親自來?

秦媽媽沒有走的意思,吩咐霜降:“愣著做什 麼,趕緊將三小姐的衣裳首飾找出來。 ”

蘭芮更奇怪了,吩咐雙燕給秦媽媽上茶。

霜降拿了平常蘭芮愛穿的藕荷色杭稠褙子,秦媽媽站在箱子邊上,探頭往衣箱看了看,順手拿出一件簇新的深粉刻絲褙子,“奴婢瞧著這件不錯,料子精細,顏色鮮豔,很襯三小姐膚色。”

秦媽媽說話行事看似隨意,蘭芮卻知道秦媽媽今日一定要讓她穿上這件衣裳。

自從她得了老太太喜歡 ,已經很久沒人插手她的穿衣打扮了。

今日秦媽媽突然過問,為什麼?

她想起一會兒要見的人,便有幾分明白。

是想讓“姑姑”看見她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吧。

秦媽媽挑的這件衣裳,華麗富貴。

她依言穿上了,在秦媽建議下,又插上一支銜珠金鳳。

勁松居上房 內,老太太與蘭英蓮隔著海棠高幾並身而坐。

蘭英蓮徐徐的給老太太講述北疆的情形,“韃子糧草斷了,戰力不及從前,皇上認為,以大哥一人之力足已禦敵……母親也知道,這幾月韃子犯境,西南的蠻夷部落以為有機可趁,一齊聯手叛亂,燒殺搶掠無數,以至西南民不聊生。半月前平亂主將竇雲戰死,皇上急詔我入京,是想我兩日後開拔到西南平亂。”

“才回來,又要去西南平亂?”老太太凝眉。

蘭英蓮點點頭:“這次主將是吳王殿下,我只是從旁協助。聽皇上的意思,是看重我從前在西南平過一次亂,熟悉地形,這才點了我去。”

老太太吃了一驚:“吳王殿下前往西南平亂?”

“聽說是吳王主動請纓的。”

老太太心思翻騰。

吳王請纓平亂,實則是趁機插手軍中事務,皇上同意了,這裡面含義深遠。

蘭英蓮想起在梅樹旁聽來的只言片語,便問:“​​老太太正在替芮兒議親?”

老太太回過神,“你才回來,怎麼就聽說了這事?”

“無意得知的。”蘭英蓮淡淡的。

老太太自是不信,卻也沒追問:“我聽說大同知府魏鵬的嫡子樣貌才學都不錯,就有幾分喜歡 ,誰知才開了頭,那邊竟……”她想蘭英蓮既然回京,肯定什 麼都瞞不住她,就將衛王那些事情說了說,“我原想在京中挑一戶人家,誰知一來二去沒合適的,現在又被傳言所累……



第一百零六章 禍福(二)

“母親做這般安排,是不是另有打算?”蘭英蓮一語道破老太太心中所想,須知她身為中軍都督府都督,統帥北疆數十個衛所,又豈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人。 見老太太吃驚,她淡淡的解釋,“這些事,前後一想就能看出端倪。父親和大哥一直駐守北疆,母親自進蘭家時起就撐起整個家,識人看物的本事自不是尋常的閨閣婦人所比的,又怎會以為京城的傳言到不了大同府?何況,魏知府的夫人還是禮部侍郎於​​大人的嫡親妹妹。”

老太太面色微沉,略微遲疑一下,將蘭茉與胡延定親的因果說了一次,又道:“咱們蘭家想要在這場爭儲風波中獨善其身,就要時刻保持中立,你大哥在家時,用盡方法不想與幾個皇子牽扯上關係,可萬萬沒想到,二丫頭會犯下那樣大的錯,還讓劉家捏著把柄……我就想用三丫頭四丫頭的親事來平衡一下,好讓蘭胡兩家結親的事情看起來沒那樣扎眼。”她又將大同知府魏鵬和大興賀知縣的來歷說了說。

犧牲家中的孫女保全家中權勢在爭儲風波中不受牽累,這本無可厚非,但蘭英蓮聽著,喉頭卻像塞了棉花似的,堵得難受。 為了這個家,她又何嘗不是被逼著去戰場拼殺?

“我一提四丫頭,賀知縣夫人就應了,只是大同知府夫人那裡,似乎還有些猶豫,畢竟三丫頭與四丫頭不同,她頑劣的名聲在外……”老太太也沒料到於太太會一口拒絕,這事瞞也瞞不住,她索性說明,“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魏家這頭不成,總還有張家李家,我必定會給三丫頭挑一個合心意的人。”

結果蘭英蓮在梅樹那裡已經聽說,此時再聽,沒多大的反應。 沉默一時,她道:“京城的規矩於女子來說太過嚴苛,在這裡,芮兒只會受到諸多挑剔,母親有沒有想過讓她回忠州?忠州民風開放,她這般行徑至少不會讓人看作是異數。”

老太太聞言驀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蘭英蓮:“你想帶著她回忠州?你難道忘了自己所說的話?你說過永不與她相認”

相認,如何解釋這孩子從何而來?

女將軍未婚生子……

這樣的傳言一出,蘭家不被唾沫星子淹沒,也會被御史言官的奏摺壓垮

蘭英蓮神情淡漠:“母親放心,我從未打算與她相認。我此去西南平亂,只是路過忠州,不會駐紮太久,要是母親同意,我讓她與我順道同行。”

老太太這才將心放回腹中,想了想:“不妥咱們闔府留在京城,她一人去忠州,我如何能放心?”

“蘭家宗族上百人,全在忠州,大伯一家無後,將她託付與大伯照顧,大伯定會盡心竭力。”

看著蘭英蓮眼中的堅持,老太太就有些鬆動,一來她不能駁了蘭英蓮的面子,二來蘭英蓮說的也未嘗不是一個法子,在忠州住一兩年回來,這邊的傳言也許就慢慢淡了下去。

只是趙王那邊須得另想法子才行。

不能嫁孫女,或者還可以娶孫媳。

“容我細想一下。”

門外傳來秦媽聲音:“老太太、英蓮小姐,三小姐來了。”

蘭芮進門,老太太和蘭英蓮都沖她笑了笑,前者很和藹,後者嘴角上揚,似乎很開心。

行了禮,老太太讓人在身旁擺了張杌子,讓蘭芮坐下,然後絮絮叨叨的問了許多無關緊要的小事。

蘭芮一一作答,她留意到,姑姑聽得很認真。

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讓秦媽媽將所有人請到勁松居花廳。

一家人對蘭英蓮都很熱情,關切的問她在北疆的衣食住行,但這熱情裡頭攙進了奉承,味道就變了。

老太太看時間差不多,讓人擺了飯。

蘭英蓮依舊吃素。

飯畢,蘭英蓮回佛堂歇息,老太太點名讓蘭芮去佛堂張羅衣物被褥等物。

這一次蘭英蓮沒有拒絕,與蘭芮相處久了,不免生出貪念——想和她多說一會兒話。

看著蘭芮熟練的攤開褥子,她想起那次在勁松居,文夫人吩咐蘭芮去服侍蘭茉梳洗的事情,說的那樣理所當然,眼角便有些濕潤,輕聲問:“你經常做這些事?”

前世她的確經常做家務,很想說是,但到嘴邊又覺的這話出口肯定會引起誤解,就笑了笑:“這些事情平時自有玉桂她們,我也只是偶爾興致好時才動一下手。”

“看你這樣熟練,還以為你經常做。”蘭英蓮有些不信,想了想,沒再問,“在梅樹那里和你說話的女孩子,是與淵哥兒有婚約的於家小姐吧?”

典型的沒話找話。

“就是。惠宜姐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子又率直灑脫,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蘭芮隱約能猜到“姑姑”的心思,便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生活。

“姑姑”知道她過的好,也許會安心些。

她不是真正的蘭芮,姑姑當年棄之不顧的人也不是她,所以,她生不出怨恨來。

說著話,她將被子疊好,彎腰往八角銅爐中加碳。 今日這件深粉的褙子做的不合身,衣領下面兩顆繞成福字的盤扣距離有偏差,比平常的衣裳遠了一寸,只是她不喜歡 這個顏色,就沒讓人改。 俯下身子時,衣襟裂開一條縫隙,狼牙項鍊從縫隙裡掉落出來,她順手塞了回去。

蘭英蓮目光一直不離她左右,雖說只是一瞬間,但還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你一直戴著狼牙項鍊?”話中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驚喜。

蘭芮感覺到了,仰起頭微微笑:“我聽人說狼牙是辟邪的,所以就從姑姑送的狼牙項鍊上取了一顆串起來戴著。姑姑做的那一串狼牙太多,戴著有些不方便。”頓了頓,又道:“謝謝姑姑。”

這句謝謝,猶如一把刀一樣,狠狠的刺向蘭英蓮的心,她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要真論起來,也是我應該跟你道謝,你送的那些東西,可是派上了大用場。”

蘭芮低著頭,沒留意她的神情變化,笑道:“皮襖和擦臉油那些東西是我準備的,至於藥材,是祖母聽說我要送東西給姑姑,讓二嬸開庫從庫房 取的。 ”

“雖東西是庫中的,但也要有人想起來才行。再說,藥材固然好,但我去北疆時沒帶任何行李,皮襖和擦臉油比藥材更有用。”蘭英蓮恢復了先前那種淡淡的神情。

很快,蘭芮將被臥舖設好。

簡單擺了幾件寢臥的物件,清冷的佛堂里便有幾分溫馨。

蘭英蓮看著,眼中又是一熱,無人照拂,她竟然長得這樣好。

蘭芮想起魯先生,便問:“​​姑姑,魯先生在北疆可好?”

“魯大人也隨我一同回京了。”看蘭芮面露驚喜,蘭英蓮笑了笑,“我明日就安排你們相見。”

蘭芮很懷念魯先生在的那些日子,聞言自是高興,她見姑姑神色疲憊,便主動告辭。

從佛堂出來,她又去了上房 跟老太太回話。

老太太聽人說蘭芮和蘭英蓮在房 中單獨說話,心裡總不踏實,害怕蘭英蓮忍不住會與蘭芮相認。 這時見蘭芮毫無異色,一顆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回腹中。

聽蘭芮講完,她沉吟一下,問:“你想不想回忠州?”

蘭芮怔住了。

回忠州……她自然是想的。

在她的記憶裡,忠州與蠻夷部族相鄰,對禮教看的不重,女子​​可以隨意上街,甚至可以去街市上謀生……

似乎與唐朝相似。

只這樣一想,她就心動不已,很肯定的點了點頭:“想。”

這樣的答案在老太太意料之中,暗紅的燭光下,她神色晦暗不明。

“你隨姑姑去忠州,在忠州住一年再回京城,那時候從宮中出來的傳言,早已被人遺忘……”

蘭芮早已知道姑姑兩日之後會開拔去忠州,老太太提議讓她去忠州時,她隱約猜到是與姑姑同行,因此這時並未覺的意外。

“老太太……”趙夫人高亢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片刻之後,人已經進門。

老太太眉頭一挑,看著趙夫人:“什 麼事情大呼小叫的? ”

趙夫人沒想到蘭芮在房 中,便有些猶豫。

蘭芮起身告辭,走到院中,身後傳來趙夫人的話。

“老太太,賀知縣不過是個七品的小官,咱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你怎麼能將芝兒許給賀家……”

原來今日來相看的,不止於太太一人。

蘭芮搖搖頭,加快了腳步。

房 中,老太太很不耐煩:“七品小官怎麼了?你莫要忘了,老二可是個白丁。賀家能答應這門親事,還是看在千乘的面上。”

要是平時,趙夫人知道老太太動怒斷不會再說,可這事關乎蘭芝,她不得不咬牙頂撞:“不管怎樣,我決不同意將芝兒嫁去那樣的人家受苦”

老太太眉頭緊蹙:“依著你,你打算怎樣?”

趙夫人以為老太太鬆了口,小心翼翼的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老太太說的對,二老爺無官無職,兩個孩子的親事的確會受影響……老太太您看這樣成不成,由您出面,在京營裡替二老爺謀個一官半職……”

老太太氣急,一掌拍在身側的海棠高几上:“說的輕巧,我一個內宅婦人,去何處給你謀個一官半職?”

趙夫人打了個顫,身子不由自主往後縮了縮。

老太太哼了一聲:“我已經與賀知縣夫人做了口頭之約,四丫頭的事情你就休要再說了。你也不用擔心,賀知縣在大興任上年年的考評都是優,升遷是早晚的事情。再說賀少爺,才十六就已經中了秀才,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

趙夫人知道此事不能挽回,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不說話。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京城的莊田和鋪子總是交由管事打理也不行,老二既然閒著,就讓他接手吧。”

趙夫人喜出望外。

這可比管家中的柴米油鹽有賺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2 AM 編輯

第一百零七章 禍福(三)

去忠州呵。

那里天寬地闊,沒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沒有人管束她穿衣吃飯,不用時刻繃緊神經以免行差踏錯……

只想想,蘭芮都覺的美。

玉桂挑著燈籠,燭光從紅紗中映出來,照在蘭芮的臉上,朦朦朧朧,將她臉上的笑容拉的老長。

她也笑了起來,她想,三小姐不說,可心裡還是盼望與親娘相見。

蘭芮回頭,恰好看見玉桂抿嘴笑,便問:“​​黑燈瞎火的,你笑什 麼? ”

玉桂連忙斂去笑容,答道:“奴婢替三小姐高興。”

“你也知道我去忠州的事情?”蘭芮有些吃驚。

“啊?去忠州?”玉桂知道自己想歪了,“小姐要去忠州?”

“老太太說讓我回忠州去住一年,還沒定,不過依著老太太一貫行事的風格,只要她開了口,這事就八九不離十了。”要是往日,事情沒有定論前蘭芮不會與旁人說,可今日她實在太高興,就想與人分享。

玉桂真的笑不出來了。 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從忠州來京城是榮耀,可從京城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回忠州去,還是三小姐一人,忠州的那些族人怎樣看三小姐? 京城的這些夫人小姐又怎樣想? 肯定覺的家裡嫌她丟臉,這才被隨隨便便的扔回忠州去。

這樣一想,她再看蘭芮,就覺的是強顏歡笑的樣子。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提議:“三小姐,你要是不願意回去,可以去跟英蓮小姐說說,請她幫著在老太太跟前說句話。她的話,想來老太太會聽。”

蘭芮側頭,奇道:“忠州民風開放,沒有這樣那樣的約束,我為什 麼不願意回去? ”

“三小姐真是想回去?”

蘭芮笑道:“我自然願意回去。”

玉桂見蘭芮的笑容不似作偽,這才慢慢相信蘭芮是真想回忠州。

蘭芮就道:“你爹娘在京城,你家的田產也在京城,你不願跟我回忠州,就跟我直言,等祖母定下來,我好跟她說這事。”

玉桂一愣,咚的一聲跪在地上,神情凜然:“三小姐明鑑,奴婢絕沒半點不願回忠州的意思三小姐待奴婢一家恩重如山,奴婢怎敢存了這樣的小心思”

蘭芮嚇了一跳,一把就將她拽起來:“我就是隨意說說,你願意跟我去最好,不願意,這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她們幾個也一樣,回頭等祖母定下來,我再挨個的問她們。”

第二日一早,蘭英蓮去了中軍都督衙門。

老太太則趁眾人問安時提起蘭芮去忠州的事情。

聽了老太太的話,所有人看向蘭芮的眼神都是同情,到了這時,她才知道玉桂為何不相信她很想去忠州。

這種場合,趙夫人自然是要做好人,當著人勸老太太將蘭芮在京城,還說傳言的事情當不得真,過幾日自然就會煙消雲散,不用為了避傳言跋山涉水的回忠州去。

她起了頭,其餘人也紛紛替蘭芮求情。

蘭芸更是眼中含淚的撲到老太太身邊跪下懇求。

一派和睦,老太太自然覺的欣慰,笑道:“你們光顧著求情,誰也不知問一句,三丫頭是否願意回忠州。”

還用得著問嗎? 這明顯就是發配。

不過所有人還是看向蘭芮。

蘭芮笑了笑:“許久沒有回忠州,就想回去看一看。”

她沒說心中真實想法,先前屋中之人只想著她是被發配,沒多想,這時聽她說願意回去,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忠州開放的民風,再想大同知府夫人的事情,都有幾分明白老太太的用意。

這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蘭芮回到清風館,將玉桂她們六人叫到跟前,玉桂不必說,昨夜已經決定要跟她去忠州。

而其餘五人,霜降和夏至是從府外買來的,夏至家中無人,但秦媽媽將她視若己出,而霜降家中還有寡母幼弟;銀鎖、綠枝和雙燕三人同玉桂一樣,是蘭家的家生子,兩年前舉家隨主進京,而後分別在各處當差,也就是說,她們雖說在忠州長大,可忠州現在並沒有親人,此番回去,算是骨肉分離。

都有難處,但她又不能只帶玉桂一人回忠州,因此就要得看她們自個兒的意思。

結果,五人都願意隨她去忠州。

蘭芮也知道,做下人的,主人去哪兒就得跟去哪兒,從來沒有主人徵詢下人意見的。 不過她既然開了口,就不是虛情假意說說而已,“你們想清楚,祖母雖然只說讓我回忠州住一年,但凡事都有變數,以後要是我長居忠州,你們想要回京城只怕不容易。”

霜降立刻猶豫起來,娘親和弟弟指著自己的月例銀子過日子,這一走永不回來,娘親和弟弟怎麼辦?

夏至也猶豫,她想到了秦媽媽,秦媽媽無子,好容易收了她做乾女兒……

綠枝、雙燕和銀鎖三人也有各自的顧忌。

只是,誰也不能開這個口。

蘭芮見了,略一想,道:“你們要是都有難處,也不用勉強,我自會與祖母說。至於我這裡,到時回了忠州,再找幾個人就是了。”

霜降想,從前娘親要賣弟弟,是三小姐拿錢出來幫了一把,就是現在,三小姐也還每月按時送錢去家中。 便將心一橫,率先開口:“奴婢願意去忠州,只是,奴婢想請三小姐跟二太太說說,奴婢的月例銀子能不能從這裡出,每月由奴婢的娘來領。”

蘭芮很吃驚,這幾人裡頭,難處最大的就是霜降,而她,也是沒想過要霜降跟去。

霜降這樣為難都要去忠州,其餘幾人自然沒有話說,紛紛表示願意去。

蘭芮想了想,道:“夏至留下吧,秦媽媽那裡還指著你養老。至於霜降的事,我跟楊桃說說,讓她代你領月例銀子,然後再加上我之前的許諾,每月一併讓慶和送​​去你家。而綠枝你們三人,先跟我去忠州,一年後要是我不回京城,而你們那時還願意回來,我再設法送你們。 ”

那時她已經在忠州安頓下來,沒有她們,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這也算是皆大歡喜的安排,幾人都高興,只夏至站在那里為難。

“喲,都在這裡啊,後日就要走了,怎麼還不去收拾東西?”秦媽媽一路笑著進來,看見這幅情景,心裡有幾分明白,悄悄看了正左右為難的夏至一眼。

夏至低下頭。

蘭芮站起來招呼秦媽媽坐,然後笑說:“你們都去吧,這裡不用留人,走的急,該和家里人告別的,都回去一趟,和家里人吃頓飯,至於行李,晚上回來再收拾。”說著,指了指霜降,轉身問秦媽媽,“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媽媽就破個例,讓趙大叔送她回去跟她娘和弟弟道個別。”

霜降知道時間緊,本來沒存道別的心思,但蘭芮一提,她心裡又有了期待。

秦媽媽笑道:“如今二太太管家,這事我做不得主,不過一會兒我倒可以去跟二太太說說,能不能成的,就看你造化了。”

話雖這樣說,但秦媽媽開口,趙夫人怎麼也要給幾分面子。

霜降忙不迭的道謝,說笑幾句,玉桂催著幾人出去。

房 中無人,蘭芮親自執壺給秦媽媽倒茶,“不知忠州情形如何,又是跟著姑姑同路而行,我怕不方便,便不想帶那麼多人。我已經與夏至說了,讓她留在京城,還望媽媽給她找個合適的差事。”

秦媽媽驚喜異常。 她來此,就是想跟蘭芮商量,看能不能將夏至留在京城,沒曾想還沒開口,蘭芮就主動說起。

“三小姐這份情,奴婢記在心裡,以後三小姐有什 麼差遣,只管跟奴婢說。 ”

蘭芮笑笑,將霜降家中的事與秦媽媽說了,“萬事都有規矩,我擔心讓楊桃代領霜降的月例不合規矩,而二嬸那邊為了能服眾,不得不循例行事,壓下這筆銀子。”

她不擔心不合規矩,而是擔心趙​​夫人藉此扣下霜降的月例。

秦媽媽明白,蘭芮這是想讓她插手,就笑起來:“家裡是沒這規矩,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有變通的法子,三小姐要是信得過奴婢,每月由奴婢代霜降領月例,然後交給楊桃。三小姐看怎樣?”

“真是求之不得。”

蘭芮與秦媽媽相視而笑。

趙夫人手伸的再長,也不敢動從秦媽媽手中過的銀子。

午飯前蘭英蓮從衙門回來,老太太留她一起吃飯,順便說了自己同意蘭芮去忠州的事。

飯畢,蘭英蓮猶豫半晌,忍不住去了清風館。

清風館的丫頭回家與親人道別,只夏至一人與蘭芮在房 中整理東西,蘭英蓮到清風館,沒瞧見有人,徑直去了上房 。 進門正好看見滿地的箱籠和立在箱籠中間的蘭芮。

十一月了,鼻尖上卻沁著汗。

她眉頭緊蹙,很是不悅:“下人都去哪兒了?”

蘭芮和夏至齊齊一怔,聽見腳步聲,蘭芮只當是雙燕幾個有人提前回來,這時才知來的是姑姑。

“因要去忠州,我就讓她們回去跟家人一起吃頓飯。”

蘭英蓮臉色微霽:“即便如此,蘭家丫環婆子還有上百人,哪裡不能抽調幾個出來?還用你親自動手”

夏至不由自主的縮了縮頭。

蘭芮微微動容,解釋道:“整理行李是細緻活,隨便叫人來幫忙,一來她們不知道我房 裡的東西放在何處,沒頭蒼蠅似的亂翻,反而越幫越忙。 二來她們整理的東西,玉桂她們幾個又不知道東西是如何歸置的,需用時半天找不出來。 ”

蘭英蓮從小沒理過家事,不知道這裡面還有這樣多的門道,這時一聽,覺的很有道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你也不用自己動手,等你身邊的人回來,讓她們收拾就是。”

蘭芮留下夏至歸置箱籠,自己請姑姑去隔壁的花廳坐,然後問起見魯先生的事情。

蘭英蓮拍了拍額頭:“被公事絆住,竟忘了這事……魯先生也要隨我去西南,而你這裡又不得閒,不如等過兩日,路上再見面。”

蘭芮想想,點頭答應。



第一百零八章 臨行

蘭芮突然想到,兩人同去忠州,自己這邊大張旗鼓的收拾行李,而姑姑似乎完全沒當回事,聯想到姑姑這次回家也沒有帶換洗的衣裳,她不禁想,是太忙顧不過來,還是在她心裡根本沒有備行李這一說?

思及此,她笑道:“姑姑事忙,如果騰不出時間收拾行李,不如將需用的東西跟我說一說,我一併備齊整理出來。”

聞言,蘭英蓮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來,“難為你想著。不過你上次送去北疆的東西還沒用完,我讓人拉了回來,這時擱在中軍都督衙門裡,想著在京城停留不過兩日,就沒有讓人卸下來,預備原車帶去西南。”

她出身將門,十四歲起上陣殺敵,後又伴著青燈孤苦十多年,雖敵情戰事上分毫瞞不過她的眼睛,但她對這些瑣事幾乎從不留心,這次她將蘭芮送去的東西從北疆帶回,是想留在身邊做個念想。

這時與蘭芮說起,心裡既欣慰,又愧疚。

這些事,應該是她做的。

蘭茉、蘭芝和蘭芸三人進來時,正好看見蘭英蓮慈目含笑的坐在那裡與蘭芮說話。 聲音柔和,神情專注,與她們見印象裡的肅穆嚴厲相比,簡直換了一個人。

見她們三人,蘭芮起身招呼她們坐,蘭英蓮則因說話被打斷,心存不悅,只冷冷的掃了幾人一眼。

頂著迫人的目光,蘭芝不由自主的解釋:“我們來與三姐姐辭別,看見外面沒人,就自己進來了,沒想到卻打擾了姑姑與三姐姐說話,真是對不起。”

蘭英蓮恢復了平日的肅穆,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這樣的情形,她本應該離開,只是她實在想在這裡多坐一會兒。

從前沒有見面時,每次想起蘭芮,心裡只有憤怒和憎怨,而那次去北疆之前的相見後,這樣的憤怒和憎怨就淡了,她總忍不住想蘭芮,而每次能想起的,只有一個場景,蘭芮夾著一張玉米餅,笑吟吟的讓她多吃……

這次回來,這種想念更甚從前,她想見,又怕見,而每次猶豫掙扎,最後還是忍不住來見蘭芮。

蘭英蓮端坐一旁,蘭茉三人覺的局促和拘束,匆匆將備好的禮物拿出來,蘭茉的是一道平安符,“這是娘親在靈光寺替我求的,是經無為大師開過光的,你現在要回忠州,我將它送給你,望你一路順​​風。”

蘭芝的是一幅慶春坊出的掛屏,說是讓蘭芮帶回忠州裝飾屋子。

而蘭芸則送了《山海經》、《九域志》、《徐霞客遊記》,她是蘭家孫輩裡唯一勤學之人,從小跟著三老爺蘭千舟啟蒙,現在正跟著先生學詩賦。 她將書交到蘭芮手中,微笑道:“三姐姐留著在路上打發時間時看吧。我只看這些書,就想出去走一走。”

蘭芮聽出她話裡的羨慕和落寞,便拍了拍她的手,打趣道:“六妹妹想去,那還不簡單,隨我回忠州,一路跋山涉水,沿途有看不夠的風光。 ”

蘭芸眼眶泛紅,低頭絞著帕子不說話。

蘭芝不知是不是嫌氣氛壓抑,想活躍一下,脫口就道:“三姐姐快別這樣說,六妹妹好好的,何苦要去忠州受苦,哪像你,在京城過不下去……”

蘭芸在她身旁,聞言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她回頭看了蘭芸一眼:“我又沒說錯,那天安陸侯府三小姐說那些話時,你也在場的,祖母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才讓三姐姐回忠州的?”

這是事實,但當面說出來……這是送行還是給人添堵的?

蘭芮面色微沉,忍了又忍,終是覺的臨行前生出事端不智,便沒有接口,端起茶盞認真的拂去茶沫。

蘭茉瞪了蘭芝一眼。

蘭芸又扯了扯蘭芝的衣角。

幾人的神情落入蘭英蓮的眼中,稍加分辨就能看出幾人的心思,蘭芝裝傻​​,裝出不知情的模樣揭人短處;蘭茉雖不滿,但也沒有替蘭芮辯駁半句,由此可見,她心中並沒真拿蘭芮當嫡親姐妹;蘭芸則息事寧人。

當著長輩尚且如此,那無人時呢?

只想到這些,蘭英蓮的心如油煎。

大哥信守承諾,給了蘭芮一個身份,其他的,卻終是給不了……

她將手中茶盞擱在身旁的海棠高几上,問蘭芝:“你祖母可曾說過,她緣何讓你三姐姐去忠州?”

“祖母說……”蘭芝一時就不知道如何回答,“祖母說,是三姐姐想回忠州去看望族親,她就允了。”

“既如此,那你怎麼說你三姐姐因在京城住不下去,你祖母才讓她回忠州的?”

“這事家中誰都知道的……”

“誰都知道?你祖母與人說過?如果沒說過,而你卻這樣隨意加以猜測就脫口說出,旁人聽見了,還以為你祖母就是如此想的,平白的,認為你祖母是個是非不分之人,這可如何是好?”

蘭英蓮聲音很輕,語氣也很溫和,卻讓蘭芝漲紅著臉說不出話,她剛才已經承認老太太沒說,這時自然不能改口,不能改口,那她就是敗壞老太太名譽之人……囁喏半日,蘭芝站起來道:“娘親那邊還等著我回去,我先走一步。”與蘭英蓮行過禮,匆匆往外走,腳步凌亂倉皇。

蘭芮忍不住想笑,她沒想到姑姑會責問蘭芝,不過想想又覺的很正常,又有哪個娘親能坐視自己的孩子受辱? 她想著,側頭看了看姑姑,卻見她眼神黯淡,凝視著房 門的方向久久不語,絲毫沒有令蘭芝無話可說的快意。 也是,訓斥小輩幾句,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哪用得著露在臉上?

蘭茉和蘭芸本來就覺的局促,再聽姑姑責問蘭芝,更加坐不住,叮囑蘭芮兩句,匆匆辭了去。

房 中又只剩蘭芮和蘭英蓮兩人。

蘭英蓮凝視了蘭芮半晌:“以後遇著這樣的事情,你不用忍著,你越是容忍,她就越覺的可以隨意欺侮你。這樣的人,就會蹬鼻子上臉”

蘭芮微怔,她以為,姑姑侍奉佛主十五年,心性早已歸於平淡,處事應該偏於以和為貴才對。

“這就好比兩國交戰,你進他退,你退他進,敵軍決不會因你退讓就與你休戰言和,肯定會趁機打的你無力反擊,進而得到最大的好處。反之亦然。只有你徹底的將敵軍降服,讓他怕你,願意俯首稱臣,願意連年進貢,這才能換取一時的安寧和平。”蘭英蓮徐徐說著。

這些道理,與時下流行的謙和恭讓相左,其他人聽見,恐怕會大呼謬論歪理,但蘭芮聽著,卻忍不住點了點頭,將兩人相交比作兩國打仗,打怕了打服了才能和平相處,這要何等強悍,才敢出此言?

不過,也不無道理,只是要看人而已,有些人,的確只能讓他怕你。

蘭英蓮見蘭芮沒反駁,微微頷首,起身就往外走,蘭芮送出去,到院門外才迴轉。

日暮時分,除了霜降,玉桂四人都已迴轉。 蘭芮讓玉桂去於家給於惠宜送信,然後領著雙燕三人收拾行李。 方理出模樣,玉桂就回來了,還帶了於惠宜送的三箱子東西,從吃食到書籍,凡是路上有用、於惠宜又想到了的,都裝在箱中。

蘭芮看著,眼睛發澀。

再見也不知是什 麼時候。

晚上,她去各院分別與長輩辭行。 文夫人還不及囑咐她兩句,就因虎娃哭鬧,匆匆打發了她。 趙夫人吳夫人那裡,乏善可陳。 最後,她去了勁松居見老太太。

老太太囑咐了她一些回去之後要與族親和睦相處的話,就衝秦媽媽點了點頭,秦媽媽進內室取了一張泛黃的紙交給蘭芮。 蘭芮看了看左下角,殷紅的印鑑裡匯通寶三字清晰可見,她不禁有些懵,匯通寶她知道,據說是大陳最大的銀號,其分號遍布大陳各府縣。

老太太道:“這是匯通寶通兌的銀票,仔細收著,回忠州後讓人兌換之後留在手邊花銷。”

蘭芮還是頭一次見銀票,她又看了看,這才知道上面的數額是兩千兩。

兩千兩……她突然覺的手中原本薄薄的紙變的很沉,甚至壓手。

她沒想到老太太出手會如此大方。

“回去之後,打賞下人幫扶族人這些事,不用鋪張卻也不用刻意儉省,若是銀子不夠,咱們家在忠州還有五間鋪子,你可以去櫃上支取。”

此時蘭芮也有幾分明白,她此番回去,是代表這一房 頭衣錦還鄉,老太太決不能讓她囊中羞澀,以至於被人看不起。

錢多傍身,花不完還可以置產,於她來說,真是天大的好事。

她笑著應下,然後鄭重的跪下給老太太磕了頭。

當初老太太待她不算好,但慢慢的、憑她的努力,老太太竟成了這個院子裡除大哥以外待她最好的人了。

老太太將她拉起來,撫著她的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明年這時,我就讓人去接你。”

不管如何不喜歡 威武胡同,到真的上路時,蘭芮還是生出留戀,畢竟這裡是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她回頭看了幾次。

而玉桂幾人,都低著頭擦眼淚。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4 AM 編輯

第一百零九章 再見

蘭芮一行三輛馬車,在姑姑派來的十多名軍漢護衛下先行出城,並約好在德勝門外十里處的茶寮相會。 此番去西南平叛,景陽帝欽點吳王為四川總兵官、平蠻將軍,統領正兵,蘭英蓮為副總兵、招討將軍,分領奇兵。

到得地方,蘭芮沒有下車,吩咐車夫將馬車停在茶寮外,而後靜候姑姑的到來。

“三小姐。”車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蘭芮聞言,飛快的撩開車簾。

車廂外,魯先生頭戴銅盔身著戰袍,倚槍而立,瞧見蘭芮急切的臉,他黑紅的臉上立刻揚起燦爛的笑容。

“魯先生”蘭芮太激動,聲音微微顫抖。

魯先生不言,招手示意她下車。

因擔心出門在外不方便,蘭芮身上穿的是平日習武慣穿的棉布窄裉衣褲,這時瞧見魯先生的手勢,嫣然一笑,打簾跳下車。

她雙腳才落地,就聽身後傳來些微的異響,這異響旁人或者聽不出,但她卻再熟悉不過,這是兵器劃破空氣的聲音。

她大呼:“先生這是偷襲”

說著這話,她躬身往前竄了一步,恰好與魯先生刺過來的纓槍錯開一寸。 而她不及鬆一口氣,魯先生的第二槍又刺了過來,她趕緊又往右挪了半步。

左避又閃,她輕易將魯先生接連刺過來的十幾槍躲開。

魯先生收住手,目露讚許:“這次的考較勉強過關,看來我不在京城這些日子,你還是用了功的。”

“我這也是怕先生責罰。”蘭芮玩笑。

這時仔細看魯先生,她立刻發現魯先生與從前不同,到底哪裡不同,她又說不出來,只覺的魯先生比以前笑容多了,由始至終,他一直都笑著。

魯先生撇撇嘴:“你什 麼時候怕過我責罰? 要是怕,從前就不會毅然決然的要棄武了。 ”

“先生這是舊事重提。”蘭芮訕笑,此時非彼時,當時她不知一家人厭棄她的真正原因,只以為是這副身體惹是生非的緣故,所以打算“改過自新”。 當時那樣的情形,讓她再選一次,她肯定還是會放棄武技。

兩人說笑著,誰也沒提魯先生不辭而別的事情。

“稟魯統領、蘭三小姐,蘭將軍及大軍一刻鐘後便到,蘭將軍說此處不宜多做停留,請蘭三小姐先行準備,等大軍一到才好立刻啟程。”

這聲音很耳熟……

蘭芮心中一滯,循聲轉身,一丈之外所立的,果然是胡愈。

他不是應該在北疆嗎? 怎麼又會在這裡?

饒是兩世為人,此刻蘭芮依舊做不到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胡愈在騎射場跟她表白心跡,沒過幾日卻不聲不響的就去了北疆,一句話都沒留下。 她數度權衡,覺的胡愈並非良人,所以她短暫的驚訝之後,就將胡愈拋諸腦後。

此時胡愈再次站在她的跟前,她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胡愈,為什 麼要與她表白心跡?

罷了,除了傷點自尊,似乎也沒什 麼關係。

蘭芮定了定神,淡淡的說道:“原來是胡二少爺。”

胡愈垂首避開蘭芮的目光,有些事,一步錯,步步皆錯。

他抱拳道:“請蘭三小姐先行準備。”

魯先生不覺兩人有異,只當是男女之間的尋常避諱,便在旁笑道:“原來你們認識。胡愈投到蘭將軍帳下,做了侍衛營的侍衛,此番蘭將軍去西南平叛,原本要將他留在北疆,但他主動提出要誓死跟隨蘭將軍,蘭將軍見他誠心,就准許了他隨行。”

蘭芮點了點頭,與魯先生施了一禮,轉身上車。

玉桂跟進車廂,絞了帕子給蘭芮擦汗,然後低頭倒茶,奉茶時,她欲言又止。

蘭芮看了她一眼,“有什 麼就說吧,車上也沒有外人。 ”

“奴婢……”玉桂咬著下唇,“三小姐要是覺的不便,可以跟英蓮小姐說一聲,請她不要安排胡二少爺到三小姐跟前來傳話。”

蘭芮笑了笑:“欲蓋彌彰,姑姑問起為什 麼,我怎麼回答? 算了吧。 ”

玉桂還要說,突然聽見隆隆的聲響,知道大軍已到,便閉了口。

蘭芮挑簾往外看,只見官道上揚起陣陣塵土,隱約可見輜重車馬,她趕緊將車簾放下。

隆隆之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蘭芮這才察覺所乘的馬車開始前行。

趕車的是軍漢,趙大財一家子都在京城,他自然不能跟去忠州。 老太太本想另找幾個得用的車夫,可急切間可靠的人不好找,正為難時,秦媽媽說英蓮小姐那里或者有合適的,這話提醒了老太太,當即便讓秦媽媽去問。 結果沒過兩個時辰,就有三名軍漢上門,據說原來是負責押運糧草的。

一路南行,蘭芮沒有見到姑姑,直到天快黑時,馬車才停了下來,很快車外傳來一個聲音:“蘭三小姐,蘭將軍讓屬下告訴你,大軍將在前面紮營,讓你車停時不要著急下車,免得被不懂規矩的軍漢驚擾。”

又是胡愈。

隔著簾子,蘭芮應了聲:“我知道了。”

外面沒了聲音,隔好一會兒,蘭芮才聽見腳步聲遠去。

玉桂趁機用固定在車廂上的炭爐煮茶。 行軍與遊山玩水不同,行路又快又急,她們所乘的馬車要跟上大軍,車夫一路都是揚鞭策馬飛奔。 速度太快,原本還算舒適的馬車不停的顛簸,怕沸水濺出來燙著人,她們根本不敢煮茶,只能喝暖瓶中的白水解渴。 而就是白水,蘭芮也不敢多喝——在四周毫無遮擋的恭桶方便實在不是好體驗。

茶煮好,蘭芮讓玉桂分出一半給另一輛車上的雙燕幾個送去。

喝了熱茶,又吃了兩塊松子糕墊肚子,蘭芮這才感覺身上有了力氣。

“再煮一壺茶備著,一會兒要是能見到姑姑和魯先生,他們也好有口熱茶喝。”

玉桂笑道:“英蓮小姐可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哪裡就沒有熱茶喝?”話雖這樣說,但她還是麻利的將茶煮上。

蘭芮挑簾往外看了一眼,天黑,她什 麼也沒看見:“那可不一定。”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又動了,再次停下,蘭芮發現旁邊有一座帳篷。

而頭戴紅盔手持青甲的姑姑則早已侯在帳篷外。



第一百一十章 飯食

軍中沒有京城勳貴之間的那些規矩,蘭芮沒等玉桂下車擺腳凳,直接從車轅上跳到地上,笑著上前去,喚了聲:“姑姑。”

蘭英蓮微微頷首,“走吧。”說完轉身,身上的青甲發出赫赫的聲響,矗立在帳篷門簾兩側的軍漢見了,連忙撩起門簾。

蘭芮跟上去,與姑姑一同進了帳篷。 帳篷裡的陳設一目了然,左側有一張窄木床、一套圓木桌和一個嵌著銅鏡的梳妝台,右側擺著銅盆銅壺炭爐等日常用品,與清風館的家具相比,這些家具無論還是材質做工都顯得粗鄙不堪,但這是行軍途中,能有床可睡,蘭芮已經很感激了。

見蘭芮面露驚喜,蘭英蓮進門時臉上的肅穆一掃而光,笑道:“我知道你帶著被褥等物,沒讓人準備,你看看還有什 麼需要的,只管吩咐門外的兩人就是。 ”

說到被褥,蘭芮的確帶了好幾套,不過是擔心連夜趕路,預備馬車上用的。

“我一會兒吩咐玉桂她們張羅,姑姑不用操心。”正說著,玉桂進來了,手裡拿的正是馬車上煮好的茶,蘭芮看見,接過茶壺茶盅放到圓木桌上,“這茶是方才在馬車上煮的,姑姑嚐嚐,看玉桂的手藝如何?”

蘭英蓮看著蘭芮將茶盅遞到自己跟前,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在威武胡同用早點的情形,蘭芮也是這樣笑瞇瞇的夾著一塊玉米餅讓她吃……她眼中笑意漸濃,端著茶盅一飲而盡:“清香甘醇,很好。”

有人在帳簾外大聲道:“稟蘭將軍,飯菜已經備好。屬下是現在讓人送進來,還是再等一會?”

還是胡愈。

玉桂悄悄看了眼蘭芮。

蘭芮神色未變,一日之內見過幾次,不可能會再有驚異的感覺。

“姑姑,雙燕她們幾個還在外面,這些事交給她們去做就是了。”

蘭英蓮點點頭:“也好。”

玉桂不等蘭芮吩咐,快步走出去,很快就端著食盤進來,身後還跟著雙燕幾人。

飯菜很簡單,一碟糖醋白菜一碗素三鮮湯外加兩碗米飯。

蘭英蓮看了看,眉頭微皺:“我忘了吩咐伙夫加菜,這是按照我平常的規矩做的,你要是吃不慣,我這就讓他們重新做。”

蘭芮連忙搖頭,“荒山野地,能吃上熱菜熱飯已經很好。”

蘭英蓮沒堅持,不知為什 麼,蘭芮身上沒有養成驕嬌二氣,她倒覺的很是欣慰。

兩人低頭用飯。

菜得味道很一般​​,糖醋白菜醋太多,能將牙酸倒,素三鮮湯鹽多放了一倍,這一年蘭芮的嘴養叼了,這樣的菜在口中如同嚼蠟,見姑姑吃的很香,她很小心沒有露出半分。

帳外又有人道:“蘭將軍,吳王殿下讓人送東西過來。”

蘭英蓮聞言看了蘭芮一下,擱下碗往外走。 回來時手裡多了兩個食盒,蘭芮耳力聰敏,她聽見了姑姑與來人的對話,因此知道食盒裡裝的是飯菜,她和姑姑現在吃的是軍中伙夫所做的,而吳王殿下自帶了兩個廚子隨行,食盒中的飯菜就出自這兩個廚子之手。

蘭英蓮略微解釋了一下,吩咐玉桂將食盒打開。

食盒蓋子揭開,香氣立刻四溢開來。

蘭芮吸吸鼻子,心想這吳王倒是個會享受的。

蘭英蓮讓蘭芮換了一碗米飯,自己依舊端起先前的碗就著糖醋白菜吃。

兩人用過飯,蘭英蓮吩咐玉桂幾人去隔壁的帳篷用飯,而後正色與蘭芮道:“隨後幾日我公務很忙,很難顧及到你,我撥了一個侍衛給你,有什 麼事情你只管吩咐他就是。 這侍衛你也認識,他的生母與你母親親是姐妹。 ”

“您說胡二少爺?”提到侍衛的時候,蘭芮隱隱就有預感會是胡愈,因為她一日幾次見他,顯然是姑姑覺的他們相識,更方便說話,才特意安排的。

蘭英蓮點頭:“正是,他出自侯門,比軍中那些斗大的字不識兩個的兵士知道規矩,又與你是舊識,所以我就讓他照顧你一路的食宿。 ”

一路照顧食宿,幾乎是朝夕相處。

蘭芮怔了一下,還是覺的這樣不妥當,“姑姑,還是另換一人吧。”迎上蘭英蓮疑惑的目光,她笑了笑,“胡二少爺身份尊貴,讓他在我身邊做雜事我實在擔不起,再說,他投到軍中也是想掙一份軍功,以後回京好藉此奔個好前程,現在這樣跟在我身邊,倒耽誤了他。”

蘭英蓮聞言笑起來:“他投到我的帳下做一名侍衛,那他就再也不是安陸侯府的二少爺,在我眼中,與那些軍戶出身的兵士毫無二致。至於掙軍功……”

“報——”

一聲洪亮的聲音遠遠傳來。 蘭英蓮聽見,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稟報蘭將軍,巡夜的軍士在山邊發現幾個形跡可疑之人,已經拿下,魏百戶懷疑是叛軍細作,請蘭將軍過去拷問。”

蘭芮吸了一口氣,細作,聽著這個詞,似乎覺的離戰爭越來越近了。

蘭英蓮神情凝重,騰地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帳篷。

這種情形,蘭芮自然不好再拿換人這樣的小事去煩擾姑姑。

她坐了一陣,玉桂幾人回來,幾人合力,迅速將床鋪好,又打了熱水讓蘭芮洗漱。

許是趕路太累,她頭一沾枕頭便睡著,隔日醒來,只覺神清氣爽。

接下來十來日,天亮趕路,天黑安營扎帳。

蘭芮再沒有見過姑姑,就連魯先生也沒有見過。 胡愈恪守本分,不遠不近的跟著,沒有與她多說一句話,只將所有雜事安排的妥妥帖帖。 而吳王那裡,早晚照例會讓人送來一份飯食。

離忠州越來越近,路也越來越難走,蜀地多山,他們不是在茂密的山林中臨時伐出一條道勉強通行,就是從建在懸崖上的棧道上穿過。

再往後,不知馬車還能不能通行。

蘭芮常年練習騎射,馬車不能通行時還可以騎馬,而玉桂她們幾個,到時除了步行,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蘭芮沒有特別留意,依舊察覺大軍入山之後一直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巡夜的軍士增添了三倍不止,而這兩日更是白天也有不少軍士騎著馬沿著蜿蜒前行的隊伍來回巡邏。 她猜想,大概是擔心細作混入軍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5 A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涉險(一)

又走了兩日,路沒有如蘭芮害怕的那樣斷掉,不過馬車在逼仄的棧道上行走,異常驚險,有好幾次外側靠近懸崖的車軲轆一半已經懸空,好在車把式貫走這樣的山路,有驚無險的通過了。

儘管如此,蘭芮每次還是會嚇出一身​​冷汗。

她模糊記得,從前舉家進京時,好像走的是水路,她忍不住想,要是當時決定坐船回忠州,或者更好一些。 不過她也知道,要是她真提出這個要求,老太太肯定不會同意。

“三小姐,前面又要進山了?”玉桂一手緊緊的扶著車廂,一手攥著自己的衣襟。

蘭芮笑笑,她一看玉桂的樣子,就知道玉桂現在很害怕。

“聽說過了這座山,就沒有山了,再走一日,應該能到忠州。你要是實在不想坐車,進了山之後,下車跟在車後走路就是了,不用擔心我。 ”

玉桂的頭搖的像撥浪鼓,滿臉的苦笑:“還是算了,奴婢自小長在宅院裡,遠路都沒走過,這要是走一程山路,只怕腿都瘸了。”

蘭芮想想也是,沒勉強她,自己縮在錦塌上,一來保存體力,二來免得看著車廂外的懸崖峭壁眼暈。

半夢半醒之間,她突然聽見“轟隆轟隆”的聲音,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又傳來此起彼伏嘶聲裂肺的叫喊聲,這樣的聲音,如果沒有恐懼到絕望,是發不出來的。

出事了。

她打了一個冷顫,騰地一下坐直身子。

玉桂也坐了起來,驚恐的瞪著雙眼,這種時候,她平日的沉穩全沒了用處,結結巴巴的問蘭芮:“三……小姐,出了……了什 麼事……”

出了什 麼事?

她們走在軍隊的末端,前面亂成一片,肯定是軍隊中了埋伏……

果然,車外傳來車把式驚嚇過度的聲音:“不好啊,有人從山上往下推石頭……”

石頭。

蘭芮猛然想起,這座山很奇怪,西面長著鬱鬱蔥蔥的柏樹,東面凸石,幾乎寸草不生,她們現在正在光禿禿的一面。

沒遮沒擋,這要是石頭下來,誰也逃脫不了被碾成肉餅的命運。

玉桂顯然也想到了,她哆嗦著,帶著哭腔喃喃自語:“這可怎麼辦啊?這可怎麼辦……”

蘭芮撩簾看了眼相對寬闊的棧道,拉著玉桂往車下跳。

她沒有經驗,不知道如何應對,但她知道,此時下車找地方躲避,肯定比橫在路中間好。

車把式已經不見了蹤影。

轟隆聲越來越大。 慘叫聲也越來越多。

碎石四濺。

到處懸崖峭壁,躲到哪裡去?

還有雙燕綠枝他們幾人,她們所坐的馬車本來緊隨其後,此刻卻不知在哪裡。

是掉了隊,還是被砸中掉下懸崖?

蘭芮手足發軟,她不知道往哪裡走,只本能的往後跑,希望 找到一個地方躲藏。

急切間,她被人拽了一下,是胡愈。

“三小姐,前面有一個凹槽,被凸石擋住,勉強可以躲避,請趕緊隨在下走。”

蘭芮沒有猶豫,也沒時間猶豫,拉著玉桂緊隨其後。

所謂凹槽,其實就是懸在山上的一塊巨石與山體之間的縫隙,有巨石的遮擋,的確不容易被滾石砸中。

只是很小,勉強可以容下兩人,而他們有三人。

玉桂想也沒想,站在了外面,她知道這裡沒有她的位置。

蘭芮沒有動,她不偉大,生死之間她肯定願意自己活著,但是,她又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另一人頂著被滾石砸中的危險站在外面。

“你們進去吧,這裡我功夫最好,就算有石頭下來,我也更容易避開。”

她一把將玉桂推了進去。

胡愈看了看那個凹槽,又看了看蘭芮,轉身飛奔而去,“前面還有一個。”

蘭芮怔了怔,很輕清醒過來,知道此時追上去推讓,後果就是兩人都被砸中。

她鑽進了凹槽。

一塊沾滿鮮血的石頭落在她的腳邊。

紅的刺目。

“啊……”玉桂低聲叫了起來。

“別怕。”蘭芮安撫的拍了拍玉桂的手,其實她自己也是手足發涼,“不知道姑姑和魯先生怎麼樣?還有雙燕她們幾個,馬車明明就在我們車後的……”

“英蓮小姐和魯先生功夫高強,三小姐不必擔心……”玉桂喃喃的說著,也​​不知她是在安​​慰蘭芮,還是在說服自己,只是一想到雙燕她們,她就說不下去了。

蘭芮默默的誦經,期望姑姑和魯先生平平安安的,還有,胡愈……怎麼說胡愈都讓了躲避的地方給她,要是胡愈出事,她的良心只怕這一輩子都會難安。

不知過了多久,轟隆聲慢慢減少,繼而停止。

她們在凹槽處又呆了一刻鐘才出來。

入眼的景象慘不忍睹。

四處都是沾著血蹟的石頭,石頭之間,還有殘肢……

而她們所走的棧道,早已被石頭壓的千瘡百孔,有好幾處完全斷裂……

蘭芮從沒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而玉桂也沒有,兩人相互摻扶、呆呆的立著。

“走吧,我們去找找姑姑和雙燕她們。”蘭芮率先清醒,發楞也不是辦法。

玉桂已經猜到雙燕她們兇多吉少,只是不願意說出口,點點頭,含著淚花說:“雙燕她們肯定就在這附近……只是魯先生和英蓮小姐他們不知身在何處。 ”

蘭芮想想:“那就先找雙燕她們吧。”

“是。”玉桂低頭試了一下眼角。

兩人小心翼翼的越過石頭,艱難的往前走,在殘缺的棧道上搜尋一圈,什 麼也沒有找到。

肯定是掉下懸崖了。

蘭芮站在棧道旁,往下看了一陣,沒見著馬車的蹤影,不過卻發現懸崖雖然陡峭,但攀著石頭卻能往下走,再加上她習武的底子,應該不難。

“我下去看看。”她說。

玉桂吃了一驚,緊緊的拉住蘭芮的手臂:“不行奴婢們命賤,不值三小姐冒險……三小姐還是再等一會兒,要是再找不到她們,三小姐跟英蓮小姐說說,請她派個軍漢下去找找就是了。”

“三小姐,這小丫頭說的不錯。幾個下人而已,不足以讓三小姐涉險。”有人在兩人身後接話。

兩人齊齊回頭,玉桂疑惑,蘭芮卻認出了來人。 是吳王身邊的侍衛,在通州那晚,吳王曾經讓他送她回客棧。

只是,他不是應該在吳王身邊麼? 怎麼又會在這裡?

不過她卻沒心思去多想,只是急急的問:“壯士,姑姑和魯先生怎麼樣了?”

“蘭將軍沒事,至於三小姐所說的魯先生,不知是不是指魯統領,要是說的他,那三小姐可以放心,他也沒事。”林文補了一句,“三小姐不必以壯士相稱,在下受不起,三小姐叫我林文就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涉險(二)

魯先生在軍中是什 麼職務,蘭芮沒問過,但她聽胡愈叫過一次魯先生為魯統領,因此她肯定的點了點頭,同時長長的籲了口氣。

好在都沒事

玉桂原本拉著蘭芮的手也垂了下來。

林文解釋:“先行探路的先鋒軍失察,沒發現山上隱匿了一股叛軍,這才讓大軍涉險,損失慘重。好在這股叛軍為了便於躲藏,設伏人數沒敢用太多。而魯統領又率人繞到西面上山,從叛軍背後將其擊滅,這才讓大軍脫險。蘭將軍此刻正與殿下商議軍務,一時不方便來看三小姐,所以殿下命我前來與三小姐說一聲。”

不是姑姑派人來查看她的平安,而是吳王,蘭芮微微奇怪,姑姑一直以來對她都很好,生死關頭卻對她不理不問,這說不通。 但轉而一想,吳王說是平叛的總兵官,但沒有領軍打仗的經驗,形同虛設,平叛大軍的指揮任務實則落到了姑姑手中,今日大軍中了埋伏,姑姑肯定要以大局為重,而吳王之所以這樣做,顯然是為了讓姑姑安心。

林文年紀三十上下,又是吳王身邊的侍衛,她直呼其名到底不好,略一遲疑,道:“請林侍衛與姑姑回一聲,我一切都好,請她不要擔心。只是,我有一事想請林侍衛幫忙。”

她想讓林文幫著找雙燕她們。

林文笑道:“三小姐放心,我這就讓人搜尋幾個丫頭的下落。只要沒出事,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傳回。”話音一落,他打了個呼哨,很快從各處奔出六個彪形大漢,他見了,沉聲將雙燕她們幾個的情形說了一次,而後吩咐幾人分頭找尋。

蘭芮連忙道謝。 這六人身形高壯,但走路卻步態輕盈,顯然都是練家子的,有他們幫忙,肯定比她一人更快找到雙燕她們。

林文笑了笑。 黑紅的面頰映著潔白的牙齒,煞是好看。

蘭芮想起了胡愈,也不知道他怎麼樣? 他也練過拳腳,應該能避過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吧。

林文見蘭芮眉間微顰,問:“三小姐,你還有什 麼差遣,儘管跟我說,殿下有令,只要三小姐差遣的事情,一定竭力替三小姐辦好。 ”

蘭芮愕然,抿了抿下唇:“方才的岩石下的凹槽狹窄,胡二少爺護送我到裡那里之後就離開了,也不知此刻怎樣了……”

“原是這樣。”胡愈曾在衛王身邊出謀劃策,雖沒過明路,但林文卻是知道的,因此聽蘭芮問起的人是他,並不太熱心,“等方才的侍衛回來,我立刻著人去找尋。”

蘭芮正要回答,玉桂就叫起來:“三小姐,是雙燕她們的馬車”

蘭芮慌忙抬頭去看,果然有一輛馬車緩緩過來。

果然是雙燕她們所乘的馬車。

她用力的點了點頭,大難之後重逢,這種心情怎能讓人不激動?

林文望著蘭芮的側臉,一直笑著,吳王有一次說起這位蘭三小姐重情重義,是值得相交的人,這時看來果然不假。

原來雙燕她們所乘的馬車進山時車軲轆壞了,車把式見裂痕不嚴重,一刻鐘就能修好,就沒有稟報,自己做主停下修理。 就是這一刻鐘,讓他們錯過了山上滾石的時間,不過卻在不遠處目睹了整個飛石的過程,因此雙燕她們所受的驚嚇並不比玉桂少。

林文用呼哨召回先前的六名彪形大漢,吩咐他們繼續找尋胡愈。

相見的激動之後,蘭芮卻有些不安。

胡愈有任務在身,若是安然無恙,此刻應該出來才是。

六個彪形大漢去了許久都沒有消息傳回。

蘭芮心情越發的沉重,她看了看哆哆嗦嗦說著話的玉桂雙燕她們幾人,又看了看風輕雲淡的林文,道:“這麼久沒有消息,不知是不是出事了,咱們幾人也分頭找找看吧。”

林文想了想,“我去就是,棧道上到處橫著巨石,她們幾人不頂事。”

蘭芮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玉桂她們受了驚嚇,此刻讓她們走路都不利索,又怎麼攀過巨石去找人?

她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同去兩字,她不擔心越不過巨石,只是想著石頭上沾著的血跡和偶爾可見的殘肢,她便打心底的害怕。

林文一走,玉桂哇的一聲哭了,她一哭,雙燕綠枝幾人也忍不住,先是默​​默的垂淚,而後嚎啕大哭。

這樣的場景,她們從未見過。

蘭芮沒有勸她們,哭出來,比憋在心裡好受。

那一次在通州,她也是吐的幾乎脫水。

哭了一陣,玉桂她們漸漸收了聲。 心底的情緒得以宣洩,幾人面色都好了許多,玉桂想著方才的情形,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們在三小姐跟前失態,還請三小姐責罰。”

她一說,雙燕綠枝幾人也紛紛垂首請罰。

蘭芮擺擺手。

她只盼著胡愈千萬不能出事。

要是胡愈因讓出躲避處而有個三長兩短……

不知過了多久,林文回來了,身後跟著兩名彪形大漢,大漢的中間抬著一個用木頭和青藤綁成的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名身著戰袍男子。

蘭芮的心咯噔一下。

最不願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既然發生了,就應該想辦法解決。 她顧不得多想,立刻迎上前去。

林文見她,道:“我們到時,胡愈已經昏睡不醒,我看了看,他左腿被一塊鋒利如刀的碎石刺中,應該是流血過多才會昏厥。”

其實林文不說,蘭芮也看見了,一塊尖利細長、形如匕首一樣的石塊豎在胡癒的大腿上,殷紅的血浸透戰袍,林文他們三人之中有人懂得外傷處理,胡癒的大腿上緊緊的綁著一根青藤用以止血。

情形還不算最壞,如果沒有刺中動脈,養一段日子應該就能下地行走。

蘭芮籲了一口氣,提議將胡愈放到雙燕她們幾人先前乘坐的馬車上,安置好胡愈,蘭芮道:“還請林侍衛幫著在軍中找一個大夫。我也知道此時軍中傷患眾多,大夫忙不過來,只是胡二少爺的情形,再拖下去,左腿只怕保不住。”

林文目光閃爍:“三小姐倒忘了,胡愈也是此次平叛的一名兵士。”

蘭芮這才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她吩咐玉桂去照顧胡愈,訕訕的將話頭岔開。

林文拱手,“煩三小姐使人照顧胡愈,我這就回去與殿下復命。”

蘭芮點頭。

大夫很快來了。

軍中的大夫最擅長的就是治療刀劍所致的外傷,只看了眼胡癒的傷勢,就決定替他剜肉取出石塊。

蘭芮問:“他的傷勢要不要緊?”

她的身份在平叛的大軍中不是秘密,大夫也知道,因此很恭謹的回答:“三小姐放心,這點小傷算不得什 麼。 ”口氣很輕鬆。

蘭芮鬆了一口氣,領著玉桂她們退到一旁。

胡癒傷的是大腿,就是不在京城,她們也不好在一旁圍觀。

玉桂擔心的瞟了眼馬車,欲言又止的望著蘭芮。

蘭芮知道,玉桂此時心情也很複雜,畢竟胡愈是因主動讓出避難處才受的傷……

她衝玉桂點了點頭,沒說話。

很快,大夫出來,他的手上還沾著血跡。

“三小姐放心,他沒事了。”

蘭芮一顆心放回腹中,送走大夫,又讓玉桂進去照顧胡愈,想著車內有炭爐銅壺等物,就道:“煮一壺紅棗茶,一會兒胡二少爺醒了,讓他喝一點。”

玉桂應了。

等玉桂上了馬車,蘭芮這才覺出累,她挑了一塊乾淨的地方,不顧形象的坐下。

又招呼雙燕她們幾人坐。

玉桂很快又下車來,見蘭芮疑惑,忙解釋:“胡二少爺說男女同車不便,待奴婢將紅棗茶煮上就讓奴婢下車來。”

蘭芮吃驚:“他醒了?”

玉桂點頭:“大夫剜肉時胡二少爺就醒了,他將嘴唇都咬破了,硬是忍著沒出聲。”

蘭芮忍不住唏噓,她還以為大夫用了麻藥之類的東西。

感嘆半晌,她抬頭就看見玉桂眼中的欽佩之色。

日落的時候,蘭芮見著了姑姑。

蘭英蓮看見蘭芮神情低迷,就那樣領著幾個小丫頭坐在地上,心如刀刺。

要不是自己為一己私心,想跟她多相處,她又怎麼會涉險?

蘭芮忙站起身來行禮:“姑姑,你沒事吧?”

這是她半月來頭一次見姑姑,與半月前相比,姑姑神情依舊冷峻堅毅,但眉宇間卻多了一股掩不住的疲憊。

蘭英蓮覺察出蘭芮話裡的關心,微微動容,不過出口的話卻不以為意:“叛軍這點伎倆,與韃子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倒是因我沒有考慮周全,累你受了驚嚇。”她略一沉吟,“翻過這座山就到了忠州境內,隨時都可能與叛軍相遇,兩軍開戰,難免有所損傷。等到了山下,你就此與我分開,你有拳腳傍身,我再派幾名侍衛喬裝保護你,想來比跟著大軍安全。”

蘭芮答應了,她有自保的能力,跟著大軍通行沒什 麼,但玉桂她們卻是弱質女流。

蘭英蓮幽幽嘆了口氣:“我們還要在忠州駐紮一月,只是不知還能不能與你相見。”

蘭芮自是知道她為什 麼嘆氣,心有不忍,笑笑:“這有何難,等我安頓了玉桂她們幾人,再去見姑姑就是。就算遇上叛軍,憑我的拳腳,也能輕易應付。”

蘭英蓮堅決反對:“雙拳難敵四手,你休要胡來。等我這邊得空,再去看你就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35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6 A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胡話

蘭芮沒和姑姑說上幾句話,姑姑就被吳王差人叫走,說是商議連夜趕路還是就地紮營的事情。

山路陡峭,白天尚且難走,夜間更是一不小心就會摔下懸崖,所以這一路上大軍從未夜間行軍。

而就地紮營又根本找不到平坦的地方,現在已是隆冬,雖沒下雪,但夜裡會下霜,露天歇宿凍不死人但也能使人凍病。 天氣寒冷,又要時刻防範叛軍再次突襲,就地紮營也不可取。

趕路和紮營都有危險,這事的確不好辦。

姑姑走了,蘭芮這才發現雙手凍得像冰凌子似的。 她用力搓手,可絲毫沒有用處。

旁邊的霜降見了,忙道:“車上有手爐,奴婢去給三小姐攏個手爐過來。”

蘭芮搖搖頭,不止她冷,雙燕玉桂霜降她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幾人都是早上出發時吃了熱飯的——一路上為了不耽誤大軍行進,中午只能歇半個時辰啃乾糧,胃裡餓,身上肯定冷。

雙燕她們所乘的馬車上躺著胡愈。 她所坐的馬車在前面,中間有一丈長的棧道斷了,她們過不去。

幾人只能在這裡等著。

她吩咐玉桂:“看看車上木桶中淨水有多少,若是多,煮一壺茶水過來,若是只夠一壺茶,那便罷了,全留著給胡二少爺用,還有,將車上的糕點找出來,留一半,另一半拿來大家分著吃。”

剛才竟忘了讓姑姑吃一點,現在想讓人去送,又不知她在哪裡。

玉桂去了,很快又回來,將手裡的水晶糕讓雙燕幾人分,這才道:“茶還有一陣才好,三小姐且等等。”

“恩。”蘭芮拿著水晶糕咬了一口,“胡二少爺怎麼樣了?”

玉桂神色轉黯,“睡著了,但奴婢見他兩頰緋紅,氣如牛喘,就用手背挨了一下他的額頭,他額頭滾燙……三小姐,這可怎麼辦?要不要再請大夫來看看?”

發熱,可能是傷口感染,也可能是著涼。

胡愈受傷才兩三個時辰,天氣又冷,傷口應該還不至於感染,很有可能是著涼。

蘭芮讓玉桂用冷帕子替胡愈敷,又讓替雙燕她們趕車的車把式去找大夫。

車把式很快回來,大夫沒來,說草藥用盡,來了寫下方子也沒藥。

有姑姑的名頭,蘭芮知道大夫不敢說謊。

但沒有藥,胡愈就只能捱著,等走到市集才有辦法。

過了一陣,玉桂下車來給幾人送熱茶,蘭芮又問她胡癒的情形。

玉桂搖搖頭,“還是發熱,這會兒還說上胡話了。”

蘭芮有些吃驚:“說胡話?”

玉桂看了看雙燕她們,見幾人忙著分茶沒留意這邊,嘆了口氣:“一會兒跟文姨娘保證,說一定會出人頭地,不再讓人輕賤了文姨娘;一會兒懇求安陸侯夫人不要讓他去黑屋子罰跪,他再也不去廚房 偷糕點吃了;一會兒又罵自己笨,不會讀書,連個秀才都考不中……零零散散說了很多,聽得奴婢心酸酸的,胡二少爺好歹侯府少爺,沒想到竟是這般過來的。 ”

人生病時是最軟弱的,胡愈說的這些,肯定平日壓在心底不敢說的話。

蘭芮忍不住嘆息。 安陸侯夫人胡延胡春意拿胡愈當下人待她見過,但萬萬沒想到,小時候的胡愈竟然連飯都吃不飽——誰沒事大半夜不睡覺跑去廚房 偷東西? 文姨娘出身高貴,為什 麼不拼一把,爭取將胡愈養在身邊,那樣胡愈也不至於連飯都吃不飽吧。

只是,她又怎麼知道文姨娘沒有努力過?

“這些話你聽過也就算了,別再與人提起。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說吳王殿下隨行帶著一名太醫,想來太醫有藥,我一會兒要是見著姑姑,問問她,看能不能從太醫那裡討一劑傷寒藥。”

霜降端了茶過來,兩人不再說話。

吳王和蘭英蓮最後還是決定連夜趕路。

棧道多處已毀,馬車過不去,只得捨棄,蘭芮改為騎馬,玉桂雙燕她們步行,而胡愈也被人從車中挪到擔架上。

好在蘭芮的行李都在雙燕她們所坐這一輛馬車上,不然到忠州連換洗的衣裳也沒有。

她們走了一夜,第二日辰時才到山腳。

蘭芮習慣騎馬,但山路不比騎射場,她大腿顛的酸疼,很不好受。

玉桂雙燕她們幾個更慘,雖說是丫頭,但她們做的也只是些端茶遞水的活,算得上沒怎麼受過苦的。 她們走到山下,個個腳上都長了水泡,疼的嘴歪眼斜。 綠枝最慘,水泡破了,血水將襪子和腳粘在一起,怎麼也撕不下來。

蘭英蓮來時,正好看見幾人圈在一起脫襪子,心裡就越發難受。

要不是她,蘭芮又怎會吃這些苦?

她走到蘭芮身邊,不自覺的放柔了聲音:“你忍一下,吳王殿下已下令休整一日再走。”

霜降忍不住歡呼。

蘭芮笑笑,說起胡愈發熱的事情。 為了方便照應,她讓抬著胡癒的那四個軍漢跟在他們身後。

蘭英蓮定定的看了蘭芮一時,“我那裡還有些藥,本來是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的,一會兒我將藥交給隨軍大夫,讓他看看,或者能有用。”

胡愈吃了藥,果然退了熱,下午醒來時,還吃了兩碗麵糊。

蘭芮聽著玉桂回話,不知怎的,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這次遇襲,大軍死傷二百多人,這個數字讓蘭芮心驚,但據姑姑卻說根本不值得一提,反倒是糧草損失慘重,事發突然,山勢又陡峭,運糧草車輛有一半都滾下懸崖。

說著這些話時,姑姑眉頭緊蹙,蘭芮猜到她肯定很著急。

也是,人馬未動糧草先行,沒了糧草,這仗怎麼打?

蘭芮幫不上忙,只能陪著她說別的話,“姑姑,我看軍士大多使的都是纓槍,就想,能不能將槍頭的打一個鉤子出來,這樣在山中行軍時,可用來勾住石縫或者樹木草藤,於登山也是個助力。”

她用手在泥地上畫出了改造後的纓槍的形狀。

這不是她憑空想像出來的,而是她前世讀秦良玉傳記時看見的插圖。

秦良玉是明末女將,她曾率領過一支“白桿兵”,因兵士所用的白桿纓槍得名,蘭芮畫出的,就是這種白桿纓槍。

蘭英蓮只覺眼睛一亮,“我立刻讓人鑄造出來試試”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通州

蘭英蓮匆匆走了,蘭芮用了吳王那里送來的飯,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而她再次醒來,卻是被噩夢驚醒的。

她夢見山上轟隆隆的往下滾石頭,自己竭盡全力的往前奔跑,可不管如何用力,雙腿就是邁不動步子,如同螞蟻走路一樣,一個大石頭就這樣落在了她的頭上……很奇怪,這時好像被砸中的又不是她,她就站在旁邊看著……

她揩乾額上的汗,覺的口乾舌燥,起身倒茶。

玉桂她們腳受了傷,她沒留人在營帳中服侍。

誰知才拿起茶壺,玉桂便掀起門簾進來了,“奴婢怕吵著三小姐,方才沒敢進來。”

聽著話音,應該是在營帳外站了很長時間。

蘭芮看著她走過來,步子輕快,很奇怪:“你腳沒事了?”

玉桂道:“英蓮小姐讓人送了傷藥過來,說是問跟隨吳王殿下的太醫拿的,奴婢們塗了,涼絲絲的,一點都不覺的疼,不愧是宮中秘製的傷藥。”

蘭芮頗有些詫異,沒想到姑姑百忙之中竟然還會惦記玉桂她們腳上的水泡,略點了點頭,吃了茶,抬頭正巧看見玉桂在掩袖打哈欠,嗔道:“我說了身邊不用人,你怎麼不趁機睡一覺?這樣熬著,仔細身子熬垮了。”

玉桂微微動容,轉而神色黯然,低聲說:“奴婢睡不著……閉上眼就做噩夢,索性不敢睡了……霜降她們幾個也是,奴婢方才還聽見綠枝在夢中尖叫。”

“你們沒經見過這樣的事情,心裡存了害怕,難免會做噩夢,等過幾日就好了。”蘭芮道。

玉桂點點頭,“奴婢方才去看了胡二少爺,他好多了。原來他不是被滾石砸中的,而是遇上了兩個混入軍中的探子,他聽兩人用蜀地的方言交談,心中起疑,當下想要將兩人制服交給英蓮小姐處置……兩廂爭鬥時,探子倒是製服了,他也因此被探子隨手抓住的尖石刺中。”

蘭芮心裡一鬆。 她當時看見胡愈時沒在意,過後一想,總覺的不對勁。 現在時值隆冬,胡愈身上穿著夾棉戰袍,山上滾下的石頭,砸斷腿有可能,但穿透棉衣,刺進肉中去,怎麼想也覺的沒有那樣大的力道。

玉桂的話正好讓她釋然。

她問:“你聽誰說的?”

玉桂道:“我去時,胡二少爺正與照顧他的軍漢說這事,那軍漢還說英蓮小姐已經著人將兩個受了重傷的探子帶回來了。”她說著露出喜色,胡愈不是被石頭砸中的,那就是說與躲避處無關,她心裡也不用那樣內疚。

蘭芮猜到她心中所想,認真說來,她心裡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道:“不管怎樣,胡二少爺要不是讓了躲避的地方給咱們,他就不會遇上探子……你照例還是多過去看顧一點吧。”

“奴婢知道。”玉桂笑了笑。

蘭芮又睡了一覺。

晚飯過後,蘭英蓮和魯先生一同來看蘭芮。

蘭芮留意到,姑姑和魯先生兩人眼圈下泛著一層隱隱的青色,一看就是勞累過度的樣子。

她以前聽魯先生說過姑姑的領軍打仗的辛酸,當時只覺的姑姑很不容易,但這兩日親眼所見,知道了戰爭的殘酷,從前的同情和理解,慢慢的變成了心疼。

就是那種對待至親之人的心疼。

魯先生見蘭芮怔怔的不說話,朗聲笑起來:“從前信誓旦旦的要以姑姑為榜樣,做一名將軍,怎麼,才遇上一次伏擊就嚇傻了?”

才說完,魯先生就立刻後悔起來,他千不該萬不該提“姑姑”兩個字……

他抬頭一看,果然見蘭英蓮臉色不好。

“先生還記得……那是從前不懂事胡言亂語,如今想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蘭芮笑笑,這話是這副身體說的,不是她。 她一直留意著姑姑,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發現魯先生說那話時姑姑很緊張,而聽見她的回答後,又明顯鬆懈下來。

三人玩笑幾句,蘭英蓮說起明日分開走的事宜,而後又道,“你到了西峰鎮,就住在你大伯祖父家,你大伯祖父和你大伯祖母都是忠厚和善的人,一定會好好待你的,記得小時候,每次我闖了禍,也都是大伯出面說情……至於其他族親那裡,雖不可失了禮數,但也不用一味的去應酬他們,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是了,不然,你倒還不如留在京城過的自在。”

蘭芮笑起來。 臨走時,老太太讓她好好的應酬族親,而姑姑,卻讓她不用過多的理會……

一個是想著他們這一房 的名聲,一個是想讓她過的自由自在,果然是想法不一樣,說出來的話也不一樣。

這倒是符合兩人的性格。

魯先生也笑起來,“蘭將軍多慮了,你們這一房 官居高位,那些族親只怕會看著三小姐的眼色過日子,又怎敢為難她? ”

蘭英蓮轉頭看了魯先生一眼,魯先生笑聲戛然而止,摸摸鼻子,訕訕的道:“屬下不該妄議將軍的家事。”

“你去看看馬車準備好了沒有。”蘭英蓮微霽,吩咐道。

魯先生應聲出門。

蘭芮知道魯先生心裡對姑姑存有別樣的情懷,這時看來,似乎是魯先生一廂情願。

蘭英蓮收起臉上的冷冽之色,柔聲笑說:“其實魯統領說的話也沒錯。你記著,凡事切不可委屈了自己。”

蘭芮點點頭,正了正臉色,“姑姑,身子要緊,軍務再忙,你也千萬要吃好睡好。”

“恩,我知道了。”蘭英蓮低著頭。 雖努力壓著自己的情緒,但出來的話,還是帶了鼻音。

蘭芮頓了頓,突然道:“要不,姑姑今晚就留在這裡睡吧。”

蘭英蓮驚訝的看著蘭芮。

蘭芮笑道:“其實是我總做噩夢……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覺。”

蘭英蓮的驚訝慢慢變成疑惑。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不然,就是她真的做噩夢,也可以讓婢女陪著,她可是隨身帶了六名婢女。

她心下一凜,是不是自己做的太多了……她忙收起笑容:“我還有軍務好處置,今日恐怕不行。”

蘭芮微愣了一下。

她知道如果她主動親近姑姑,姑姑便會很高興,但是……姑姑今日怎麼拒絕了?

是不習慣與人同床,還是因為別的什 麼?

既然姑姑不願意,她就沒再提。

第二日卯時一刻,大軍再次開拔。

蘭芮辭別了姑姑和魯先生,換乘了姑姑臨時為她改造的馬車,領著玉桂和十名喬裝侍衛單獨往西峰鎮走。 因不用跟著大軍行進,她們也慢了下來,走走停停,遇著集市,便下車逛逛,買幾樣看著不錯的小玩意兒。

兩日後總算到了忠州府城。

忠州果然與蘭芮記憶中一樣,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女子,店舖裡有女伙計女掌櫃,街上有妙齡的少女行走……

除了霜降,玉桂雙燕幾人都在忠州住過,對此司空見慣,都沒了在京城的拘束,興奮的指點著兩旁自己曾​​經熟悉的東西。

蘭芮走了一段,立刻察覺了異樣,除了她們,好像每個人都很緊張似的,店舖裡的掌櫃伙計不時的走到門邊四處張望,似乎在防備什 麼,而街面上行人更是步履匆匆,若非必要根本不會停下腳步。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錯。

播州土司楊鐵龍叛亂,率領叛軍在黔蜀等地搶掠,而黔蜀大小十來位土司趁勢揭竿,與楊鐵龍結盟,發誓共同進退。 聲勢越來越大,擾的邊民無法生活,等北疆局勢稍微穩定,皇上立刻命吳王和姑姑率三萬大軍前往西南平叛。

忠州地處黔蜀交界處,算得是這場混亂的中心,姑姑放心讓她獨自回西峰鎮,應該查明忠州沒有駐紮叛軍,但即便如此,也不應該天真的以為忠州與京城一樣,一副歌舞昇平的和樂景象。

換言之,這裡隨時可能碰上小股叛軍。

侍衛隊長也意識到有危險,叫住蘭芮,小聲與她商議上車趕路的事情。

蘭芮點點頭,叫住玉桂幾人,只是還不及開口,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尖銳刺耳的銅鑼聲。

“忠州宣撫使徵糧,無論男女老幼,每人一石。”

玉桂幾人面面相覷。

他們四周的人立刻炸了鍋。

“這可叫人怎麼活啊,半月前旋風寨什 麼軍來徵糧,小老兒一家人交了一石;昨日又有個什 麼軍來徵糧,刮了倉底好容易應付過去;今日宣撫使大人又要徵糧……”

“快小聲些,仔細拉你去窯廠做苦力這宣撫使大人說是打旋風寨,所以要徵糧……這也算的好事。”

“呸官匪自古一家,從前那些挨千刀還顧忌蘭家,不敢在忠州地頭上作亂,自打蘭家的那位女將軍進京做官後,這些小人又跳起來了……咱百姓真是作孽啊。”

忠州果然不太平。

蘭芮聽到這裡,沉聲吩咐幾人:“咱們上車,先回西峰鎮再說。”

玉桂幾人也瞧出此時忠州與從前不同,紛紛點頭,各自蹬車。

車行出一炷香的時間,突然被人攔住:“站住,做什 麼的? ”

真是擔心什 麼來什 麼。 蘭芮眉頭緊蹙,示意玉桂不要說話,撩了簾子往外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3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7 A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揚名

長長的青石長街上,行人早已不知所蹤,只站著一隊身著戰袍手持長槍的軍漢,說話的,正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為首之人。

趕車的侍衛隊長孟虎冷聲說道:“我們是西峰鎮蘭家的人,請大人行個方便。”

軍漢們哄然大笑,彷彿是聽了最可笑的笑話一樣。

馬上那統領笑罷,揚起手中的馬鞭,烏黑油亮的馬鞭在空中劃了個圈,直奔孟虎面門而去。 所有侍衛都是魯先生精心挑選的,孟虎拳腳功夫比不得魯先生,但也絕非尋常之輩,此時將頭一偏,馬鞭落到了空處。

那統領顯然沒料到一個尋常的車夫竟然能避開他的馬鞭,猶不死心,抬手又是一鞭,孟虎又避了開去。

馬上統領頓時惱羞成怒,打了個手勢,身後的軍漢立刻高舉長槍,整軍蓄勢待發,他冷笑一聲:“你這話也只能哄一下土包子,誰不知道如今蘭家族長有令,合族不准離開西峰鎮半步?哪來的,照實說,只要出得起買路錢,大爺我立刻放你們過去”

聽是要錢,孟虎頗為猶豫,低聲說:“三小姐,你看這……”

“問他們要多少銀子”蘭芮沉聲道。

她將外面的情勢看的清清楚楚,對方四五十人,他們一行加上她,能夠迎敵的只十一人,如果竭力拼搏,他們未必沒有贏面。 但是既然對方開口要錢,那這事就好說了,只要對方不過分,她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打算給錢消災。

孟虎揚聲道:“報個價錢來就是”

“爽快我就是喜歡 你們這樣的,看你們投了我的緣,少收一點,就五百兩吧”馬上那人獰笑著,“車上的小娘子,趕緊出來給大爺行個禮吧,你若是能哄的大爺我高興,興許這買路錢大爺就不收了……”

那群軍漢又是哄然大笑。

孟虎憤而起身,“住口”同時使了個眼色,其餘侍衛紛紛上前,蓄勢待發。

事情到了這般,蘭芮也知道,就是他們給了錢,這群軍漢也不會放他們過去。

這種人,最拿手的就是得寸進尺。

她緩緩起身,同車的玉桂拉著她的衣角,目露驚恐,聲音微顫:“三小姐,他們那麼多人……”

“沒事。你在車上不要亂動。”蘭芮躬身走到車轅上。

孟虎初見她,也是吃驚:“三小姐……”

蘭芮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擺腳凳。

孟虎早知道蘭芮不是一般的弱質閨秀,略一猶豫,下車擺了腳凳。

蘭芮款款下車,雙手攏袖逶迤前行,神情自若,步履輕快。

馬上那人許是沒有想到車中真走出一位娉婷少女,怔​​住了。 車馬隨從,衣著裝扮,從哪裡看,都顯示著眼前少女非富即貴……可就是這樣一個本該嬌柔無依的少女,卻鎮定自若的往他馬前走,這太奇怪。

他身後有人悄聲道:“大人,這女娃子的來頭莫不是真比宣撫使大?”

馬上那人原本也有所懷疑,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眼見這位身嬌體弱的少女為何有這樣肥的膽子。 可他更知道,身後的人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若是他今日膽怯了,以後在身後這一幫人眼中,他就成了孬種,休想讓這些人聽命行事。

“大爺管她是誰既然她敢送上門,大爺就敢將她帶回去又能換銀子,又能暖床,當真是天大的好事”

又是一陣刺耳的笑聲。

蘭芮泰然自若的走到那統領所乘的棗紅馬右側。

她一直攏著手,不是怕冷,只是因袖中放著大哥送與她防身的匕首,當時她不過莞爾一笑,沒想到,有一日真的派上了用場。

馬上那人大笑著,探身去擒蘭芮的手臂。 本以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卻撈空了,與此同時掌心傳來撕裂般的疼痛,轉瞬,血液噴湧,順著指尖流到地上……他意識到自己著了道,可是為時已晚,蘭芮順勢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從馬上拖拽下來,又一個反踢,他重心不穩,屈膝跪在了地上,等他再次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死死制住,動彈不得。

蘭芮輕籲了一口氣,擒賊先擒王,一舉制住對方統領,她手中就有了依仗,對方肯定有所顧忌……

這是唯一能避免雙方混戰、減少傷亡的法子。

所以她才以自己為餌。

情勢陡轉,等著看熱鬧的軍漢們齊齊吸了一口氣。

這怎麼可能?

這女娃力氣也太大了吧……

這女娃動作也太快了吧……

就有那不信的,悄然圍攏上來。

而孟虎等人見蘭芮擒住對方頭領時,早有防備,快速的奔至蘭芮身後。

雙方對峙。

蘭芮用力擰了下被制頭領反剪著的手臂,聽得其哀嚎一聲,這才冷聲道:“要保住性命,就讓他們讓開”

“還不退後”那頭領顧不得臉面,大聲喊。

忠州各族混雜,崇尚勝者為王,頭領被制,這於其他軍漢來說,可是難得的機會,只要有人抓住蘭芮,就等於勝過頭領……

那人又叫了一聲。

軍漢們無人後退,全都虎視眈眈的看向蘭芮,但又忌憚蘭芮身後的孟虎等人,一時不敢貿然上前。

蘭芮不知緣故,但也知曉手中之人分量不夠,她淡然一笑,握緊了方才搶來的纓槍,以迅雷之勢將槍扔出去,纓槍刺中最前面一名蠢蠢欲動的軍漢的大腿,銅質槍頭割下他一大塊血肉後並未落地,而是插在了他身後另一名軍漢的大腿上。

兩人轉瞬發出尖利刺耳的哀嚎。

看著被自己刺傷大腿的兩名軍漢,她冷聲道:“我本可以取你二人性命。”

兩名軍漢頓時汗如雨下。 他們身旁之人也忍不住唏噓,誰都相信蘭芮沒有說謊。

見震懾的目的達到,蘭芮厲聲喝道:“讓開”

受傷的兩名軍漢顛著腿,迅速退至兩側,其餘之人則緩慢的向兩側挪動,很快,一條可容馬車通過的路現了出來。

蘭芮趁勢低聲吩咐孟虎等人:“快走。”

孟虎與另一名侍衛要接過押解對方頭領的任務,蘭芮沒拒絕,留下兩名侍衛掩護,迅速往馬車的方向走。

等蘭芮安然蹬車,孟虎問:“三小姐,這人怎麼辦?”

蘭芮原意是抓住他做人質,但現在看來,那些軍漢根本沒將此人放在眼中,她沉吟道:“將他手腳捆上,丟在一旁。”

“是。”此時的孟虎對蘭芮心存景仰,沒有不應的,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條,三兩下就將人捆個結實,推下車不再理會。

那頭領當眾出醜,一張黑臉漲如豬肝,喊道:“突然襲擊,算不得本事,有本事報上名來,等大爺緩過勁來,自會……”一隻饅頭堵住了他的嘴。

出手的是孟虎。

蘭芮正好瞧見,忍不住笑起來,“早已你說過,我們是西峰鎮蘭家的人。”

方才從議論的行人口中,她聽出蘭家在忠州威望很高,此時自曝家門,是不想這些人糾纏不清。

那頭領還是不信:“不可能……”

蘭芮不想再理他,吩咐孟虎駕車。

車還沒走出一丈遠,就聽見兩旁的那些軍漢議論紛紛。

“咦,那不是蘭家的馬車?”

“就是啊,蘭家怎會有人來府城?”

蘭芮撩簾看,果然有一輛寬廂馬車往這邊來,車廂簷壁上掛著一盞琉璃紅燈籠,燈籠的上用小篆刻著一個“蘭”字。

馬車到了近前,一個錦衣老者跳下車來,躬身施禮:“敢問車中坐的可是蘭家九房的三小姐? ”

九房的排序是從太祖那一輩上算的,蘭芮聽老太太提過,因此應道:“正是,請問老人家是哪一位伯祖父家中的?”

車夫道:“老奴是大房 的管家,奉大老太爺之命前來接九房 的三小姐。 ”

大房 就是姑姑提過的大伯祖父家,大伯祖父膝下無兒無女,可他在族中很有善緣,很得小輩​​的尊敬,一直擔著族長的職務。

算起來,這副身體是見過這位大伯祖父的,只是存在蘭芮腦中記憶很模糊,隱約能想起大伯祖父是一位很慈祥的老者。

寒暄幾句,一行人繼續往西峰鎮走。

等眾人離去,有軍漢上前替那統領解了布條,而那首領恨不得咬下舌頭,低聲呢喃:“原來真是蘭家的人……九房 三小姐,算起來……應該是蘭家那位女將軍的侄女……難怪”

那軍漢嘿嘿笑著:“統領,那你還去不去蘭家尋那位三小姐討回來?”

一句話引得眾軍漢哈哈大笑。

統領一個大嘴巴子甩過去。

一時間,長長的青石街上糾鬥成一團。

馬車上,玉桂一張小臉青白,心有餘悸的拍著胸:“三小姐,方才真是嚇死奴婢了。”

蘭芮嫣然一笑,不到萬不得已,她真的不想出手,方才的情形,如果她不設法讓對方懼怕自己,而後主動讓路,結果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她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比現在好。

她從袖中取出匕首,刃口上沾著血跡,泛著清冷妖異的光……

她打了個寒顫,挪開目光,讓玉桂絞了帕子,仔細的擦拭匕首,直至匕首光亮如新。

這一瞬,她有些恍惚,先前的自信轟然倒塌。

這些,與她前世的處世準則相悖,但,不這樣做,她又能怎樣?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落定(一)

西峰鎮距離忠州府城二十里,房 舍依山傍水而建,在狹長的溝澗中蔚為壯觀,與忠州府城相比,雖然小上數倍,但其繁華並不比忠州府城遜色絲毫。

鎮里居住的除了蘭姓族人,便是各房 下人以及各自的親屬,這些人在西峰鎮繁衍生息,漸漸壯大,如今早已是蘭姓族人的數十倍,少數依舊留在主人家中做僕從,大多數自己謀生,這就有了西峰鎮上各色的小攤販小手藝人,做的好的,漸漸的開了鋪子做生意。

楊鐵明叛亂以來,族長蘭道明擔心招來叛軍,下令西峰鎮所有鎮民不許踏出西峰鎮半步。 有這命令在前,加之蘭家對各路叛軍行事不理不問,各路叛軍忌憚蘭家,雖將整個西南攪得地覆天翻,卻誰也不敢打西峰鎮的主意。 如此一來,蘭家和各路叛軍就形成了各自為政互不干擾的局勢。

這些是蘭芮從前來接她的大房 管事祝二石口中聽說的。

不過,進了西峰鎮,蘭芮才知道叛軍忌憚蘭家並非完全是因蘭英蓮從前留下的威名,而是西峰鎮建在溝澗中,四周陡峭的山峰形成天然屏障,只要將鎮子兩頭的鎮門一閉,西峰鎮就是一個易守難攻的隘口。 不僅如此,鎮子裡還養著五百訓練有素的民勇,蘭道明將這些民勇分成二十組,每日由一組當值,負責防衛,其餘不用當值的,依舊做著各自的營生。 他們時從鎮中穿過,正好看見一組民勇當值。

穿過鎮街,祝二石直接領著蘭芮去了大房 。

蘭道明及其妻子柳氏,都已年近七十,正如蘭芮印像中一樣,是親切和藹的老人。 蘭芮上前拜見了兩人,兩人問了些路上的情形,就讓祝二石的媳婦帶他們去歇息。

祝二石媳婦話多,一路不住的說著閒話:“三小姐不知道,大老太爺和大老太太接到九老太太的信樂的合不攏嘴,連夜讓人將新梅居收拾出來,說新梅居寬敞明亮,又距上善居最近,對了,大老太爺和大老太太就住在上善居……”

新梅居是一座精緻的小院子,三間上房 五間偏廈,進了房 ,蘭芮暗暗吃驚,房 內胭脂水粉香薰等女子所用的物品一樣不少,不僅如此,存放雜物的耳房 還改成了兵器房 ,裡面長槍大刀弓箭齊備。

看來這位大伯祖母真的很費了一番心思。

待蘭芮洗漱了,祝二石媳婦笑著告辭,玉桂拿了個一兩重的銀錁子賞她,又送她出院門。

祝二石媳婦走後,新梅居就只剩蘭芮主僕幾人。

雙燕幾人忙著整理行李,霜降道:“大老太太好生奇怪,咱們初來乍到,萬事不便,竟不留人服侍三小姐。”

“想是怕咱們不便。”蘭芮道。

玉桂正好回來,笑說:“誰說大老太太沒留人?有兩個婆子住在新梅居左邊的房 舍內,負責新梅居的雜務。 ”

整理好行李,玉桂將偏廈分給雙燕幾人居住,然後大家各自回房 歇息。

一覺睡醒,正好是晚飯時間,恰好祝二石媳婦來請蘭芮去上善居用飯。

晚飯蘭芮和柳氏同桌,蘭道明隔著屏風自成一席,飯後,三人移步偏廳飲茶。

說了些閒話,蘭道明突然問:“你說平叛大軍的糧草丟了大半?”

蘭芮一愣,想起這事她方才說路上情形時提過,便又將此事細說了一次。

蘭道明聽完,神情凝重,捻鬚半晌無語。

柳氏就問:“老爺,這裡面是不是有事?”

蘭道明悠然長嘆:“忠州這幾年不是旱便是澇,升斗小民日子本就難熬,現在卻又遇上兵禍,聽說這幾日各路人馬連番收刮,許多人家倉無一粟,靠著吃草根樹皮過活……英蓮偏巧在這個節骨眼上丟了糧草,想要再次徵集糧草,何其難?”

“老爺說的是。”柳氏也是一嘆。

蘭芮在邊上聽得心裡一緊,她在府城所見所聞,全都證明大伯祖父所言不虛。 丟了糧草的那晚她聽姑姑說過,除了北疆的邊軍,各州府駐軍所需糧草基本是由州府自給自足,若外調禦敵,糧草同樣由原來的州府供給。 而吳王和姑姑這次所率領的五萬大軍正是隸屬於河北的衛軍,按照大陳軍制,糧草應由河北供給,總兵官吳王負責籌措。 像這次糧草丟失的情形,依照以往的經驗,可以在黔蜀等地的州府暫借,等河北的糧草運抵之後再歸還便是。

可如今黔蜀交界的州府早已形同虛設,實際管理這些州府日常事務的是各地土司,這些土司大多被朝廷冊封為正四品的宣撫使,從前對朝廷陰奉陽違且不說,如今全都跟著播州土司楊鐵龍叛亂。

吳王和姑姑來此平叛,早已淪為叛軍的宣撫使根本不可能藉糧給他們,而百姓倉無餘糧,想要從百姓手中徵糧也行不通。

想著想著,蘭芮突然抬頭:“大伯祖父,大軍遇襲丟了糧草,叛軍又輪番收刮百姓手中的糧食,這兩件事看似巧合,可細想一下,便讓人起疑,肯定是叛軍事先設好的局。”

蘭道明抬頭,看著蘭芮沉吟不語。

柳氏則慌了神:“老爺,芮兒說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得趕緊跟英蓮送個信才是,她心中有數,才好另外設法。”

蘭道明慢慢恢復了溫和的笑容:“不用。咱們看著英蓮長大,還不知她是如何機警的人?遇襲時她或許沒有看出什 麼,但現在進入忠州,將忠州的形式摸清,她心里肯定早已有了章程。 倒是芮兒能看出這點,很讓我意外,記得去京城前,她眼中可只有刀槍,於其他事情上混沌一片,這次再見,倒是長進了,有了幾分英蓮從前的神采。 ”

話裡似乎欣慰大過讚許。

“大伯祖父謬讚了,侄孫女不敢當。”蘭芮發覺,這兩位老人應該很喜歡 姑姑,而姑姑說起兩位老人時,話語也是極盡溫柔,想來從前與兩位老人感情 很深。

柳氏嘆了口氣,低頭不語。

蘭道明又問:“若是你,遇上這樣的事情,應當如何處置?”

蘭芮聽出這是想考較她,便莞爾一笑:“到了這時,只有兩個法子可以補救,一是盡快從河北征調糧草,二是叛軍雖結盟,但並未擰成一股繩,姑姑可趁勢攻打實力較弱的叛軍,從他們手中奪取糧草。只是,河北據此路途遙遠,期間難免不會再次出岔子,侄孫女倒是覺的第二個法子更為可行,一來可以奪取糧草,二來順便削弱叛軍兵力。這只是侄孫女自己的愚見,姑姑足智多謀,肯定有更好的解決之道。”

蘭道明頷首,誇讚了蘭芮幾句,命人送蘭芮回去歇息。

等蘭芮一走,柳氏嘆道:“老爺可是忘了舊事了?竟又插手九房 的事務。 從前你鼓勵英蓮習武,九弟妹到現在還心存怨懟。 ”

蘭道明眉頭緊蹙:“若不是我,若不是英蓮,九房 能有現在的光景? 她自己養出的兒子不如英蓮,竟去怪責英蓮這次若不是看在英蓮的面上,我根本不會讓這丫頭進咱們大房 的門。 罷了,我不妨跟你說實話,我並不打算替九房 管家孩子,我只是聽祝二石說,這丫頭在府城憑藉一己之力就將夏宣撫使旗下的得力將領擄下馬,怕她是那行事全然不計後果魯莽之輩,最終會惹出大禍拖累英蓮,這才多嘴問了兩句。 ”

柳氏鬆了口氣。

第二日,蘭芮跟著柳氏去各房 拜見長輩,分送從京城帶回的禮物,等見完族親,已過去三日。

而猛虎等人在第二日已經離去。

姑姑讓人送了報平安的信來,蘭芮這才知道,原來姑姑和大軍並未進城,而是駐紮在距忠州府城十里外的地方。

這兩日蘭道明也沒有閒著,他到各房 頭挨家的去勸說眾人拿出家中多餘的糧食。 但連年旱澇,田地歉收,憑著他在族中的威望,兩日時間也只徵集到兩萬斤糧食,這於五萬大軍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轉眼半月過去,族親待蘭芮極為客氣,蘭道明夫妻也從不約束她,這半月中,她除了擔心姑姑,日子過得很是自在。

這日她在房 中看書,玉桂匆匆進來,掩上門,卻又欲言又止。

蘭芮抬頭看她:“姑姑今日要派人前來運糧,這時到了嗎?”

“到了……前來運糧的是胡二少爺。”

蘭芮下意識的問:“這才過了半月,他腿上的傷難道就痊癒了?”

“這……”玉桂也答不上來,“奴婢沒見著胡二少爺,不知道。”

蘭芮想起那次騎射場的事情,也是受了傷,卻硬咬著牙一聲不吭…....真夠強的。

她極力搖搖頭,摒棄心中雜念,問:“姑姑有沒有信來?”

玉桂雙頰發燙,趕緊從袖中取出信奉上:“奴婢只顧著說胡二少爺的事,竟忘了這茬。”

蘭芮很快將信看完。 姑姑在信中說,大軍這兩日就要開拔去石柱,問她忙不忙,說如果不忙,她可去軍中見魯先生一面。

她知道,想見她的應該是姑姑,她站起身:“準備東西,咱們去府城。”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4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8 A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落定(二)

蘭芮去見了蘭道明和柳氏,說明想去軍中與魯先生辭別。

兩人聽完蘭芮的話,柳氏眉頭微顰,嘴唇微張,卻到底沒說話。

蘭道明撫須頷首:“懂得感念師恩,很好,去吧。”側臉看著柳氏,“我見你這兩日熬夜給英蓮做皮襖,可做好了?要是做好了,讓芮兒一同帶去,省的再讓人跑一趟。”

蘭芮也去看柳氏,柳氏眼中有些許懊惱,就像是,被人看穿心中秘密似的,不過她很快恢復先前的神情,轉身命祝二石媳婦去房 中取。

老小老小,不管從前是怎樣了得的人物,上了歲數後,或多或少的都帶著點童真。

蘭芮想著這些,微微感嘆,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她深知眼前兩位老人是如何的孤單,雖誰也沒在她跟前明言,但他們的心底,肯定早已將姑姑當著自己最親的人。

祝二石媳婦很快回來,身後跟著兩個健碩的婆子,兩人合力抬著一隻半人高的柳條箱子,箱子似乎很沉,壓的兩人膝蓋打彎。

蘭芮見著,雖意外,卻沒覺的吃驚,

她適時告辭。

與胡愈同來的,還有孟虎等十名送她來青峰鎮的侍衛。

在忠州府城被蘭芮懾服的除了那個什 麼統領,還有孟虎十人,他們都是世代軍戶出身,沒那麼多的規矩講究,遠遠看見蘭芮,都咧著嘴笑,很高興,也很親熱,等蘭芮走到近前,紛紛問好。

蘭芮笑著打招呼,目光卻飛到他們身後,胡愈正指揮著車把式往車上搬糧食,比她印像中更黑更瘦,倒是目光炯炯,精神氣十足。

似乎有所察覺,胡愈掉轉頭,見蘭芮正看他,怔忪一下,幾步走過來,抱拳躬身拜下:“謝三小姐再次相助。”

蘭芮身子微側,“胡二少爺言重了,這次的事情,是從你讓出躲避處給我和玉桂而起,算不得是我助你。”

“我是謝三小姐贈藥之恩。”胡愈道。

蘭芮想說,藥不是她的,她只是動了動口。 但是,她沒說,她突然覺的這樣讓來讓去很沒意思,他願意謝她就謝吧。

一旁的孟虎嗤笑著拍了胡愈一掌:“我知道你是公侯家的少爺,家中規矩大,可軍中不是你家,處處都講那些虛禮,哪還有半點軍中男兒的豪氣在?”

就有人在旁邊附和:“讓我們這些粗人看著,真是彆扭的很。”

胡愈一愣,立刻朗聲大笑:“孟侍衛說的是。”他又去指揮車把式搬糧。

孟虎擺擺手:“你們幾個愣著做什 麼,還不去幫著搬糧。 ”

一下子就只剩下孟虎和蘭芮主僕幾人。

蘭芮微微覺的奇怪。

孟虎笑了笑:“咱們粗人,就看不慣他那樣子,文文弱弱的,沒一點男子氣。不過聽三小姐和他說話,滾石時他似乎也爺們了一回,這樣的話,倒是我看走眼了。”

蘭芮從前沒看出來,這孟虎還是個話癆。 她笑笑,孟虎沒明說,但她還是聽出來了,胡愈受了他們排揎,所以剛才只有他一人做事,這樣的事情在哪裡都不少。 現在孟虎​​讓人去幫忙,等於就是認可他了。

蘭芮問:“孟侍衛,平叛大軍的糧草可還充裕?”

姑姑半月送過兩次信來,但信中報喜不報憂,她知道這次丟失糧草肯定會對這次平叛有所影響,可卻不知道影響有多大,會不會累姑姑被皇上降罪。

孟虎摸摸鼻子,“這個……是軍中機密,我只是蘭將軍身旁的侍衛,根本無從得知。”

見他眼神躲閃,蘭芮就知道他並非真的不知,只是不想說,或者不能說罷了,她便換了種說法,“孟侍衛,這半月軍中飯食同從前相比,有何不同?”

糧食不寬裕,飯食肯定有所差別,差別的大小,足可以看出糧草短少的情況是否嚴重。

孟虎難以置信的看著蘭芮,半晌,方嘿嘿笑起來:“三小姐關心咱們伙食,那我倒可以說說。從前早晚糙米飯管飽,一菜佐飯,隔三日加一次葷菜打牙祭,中午是一人五隻饅頭。如今早晚糙米飯有了定制,一人一碗,佐飯的菜也從以前的兩勺減至半勺,而中午墊腹的饅頭,也由五隻變成一隻。 ”

這樣看來,應該很嚴重。

蘭芮抬頭看了看孟虎,剛才沒注意,其實他好像也瘦了不少。

糧食很快裝好。

柳氏將自己平常用的馬車給了蘭芮,而蘭道明擔心這來之不易的兩萬斤糧食有所閃失,​​又派了五十名鄉勇護送。

蘭芮只帶了霜降,玉桂不放心,執意要跟著去。

蘭芮笑道:“趁我不在,你們幾個也去見見親戚吧,回來這麼久,也只放你們出去過一次。”

雖說她們父母兄弟都在京城,但不論親疏,總還有親戚在忠州。

蘭芮沒等她再說,便上了車。

一路行進,很快到了忠州府城。

孟虎來與蘭芮商量,“三小姐,出了府城,還要翻過一座山才能到大軍駐地。我看車把式凍的手都僵了,擔心進山後他們手腳靈活會出事,就想出城後停下煮點熱水喝,順便吃個饅頭墊腹,等身子暖和了再走。”

現在已進臘月,雖少蜀地冬天很少下雪,可臘月的天氣同樣能凍死人。

只是,孟虎是侍衛隊長,這一行人以他為尊,蘭芮沒想到,他竟然會與她商議。

“軍中事務,不是我可以置喙的,所以孟侍衛無需與我商議。”

“論功夫論制敵,我都不如三小姐,因此有三小姐同行,這樣的事理當要問過三小姐。”

隔著車簾,蘭芮不知孟虎的神情,但他語氣非常坦然,好像理所當然似的。

蘭芮忍不住撫了一下額頭:“那就依孟侍衛所言。”

“好。”

蘭芮又問:“不知那五十名民勇可帶了乾糧?”

孟虎他們的饅頭是從軍中帶來的。

孟虎笑起來:“三小姐放心,他們比咱們待遇優渥,拿的可是全肉包子。”

這一次沒有在城中遇上徵糧的叛軍,他們很快出城,孟虎選了一塊臨近溪水的平地暫歇。

蘭芮也下了車,孟虎正在分派屬下各司其職,這一次,他讓胡愈搭灶燒水——可以順便烤火,算是優差。

胡愈看了看孟虎,又瞧了瞧蘭芮,道:“還是我負責巡視吧。”

孟虎瞪了他一時:“願意領最苦的差事,倒是不錯。”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落定(三)

眾人埋鍋生火,很快熱氣騰騰的茶水就煮了出來。

除了胡愈等五名負責巡視的侍衛,其餘人分別圍坐在火堆旁吃乾糧。

蘭芮方才嫌冷,各種事務又與她無關,只略站了站就回了馬車上,這時玉桂去取了茶水過來,一面往茶盅裡倒,一面笑道:“咱們家中,這種品相的茶連做粗活的都不吃了。偏三小姐放著車裡上好的鐵觀音不吃,要吃這上不得台盤的茶末子。”

蘭芮笑笑,她車內的鐵觀音不夠眾人吃。

她知道,孟虎等人尊敬她,願意親近她,除了她上次在府城露的那一手,還因見她沒有一般閨閣女兒那些個講究,覺的合了他們的脾氣,與她說話沒有負累……

她端起茶盅吃了一口,眉頭不自覺的就皺了下,真是由奢入儉難,前世她喜歡 果汁,基本上不喝茶,重生後入口的從來都是名茶,這時茶末子進了口,立刻就覺的有股怪味,微澀微苦微辣,反正難以下嚥。

玉桂見了,抿著嘴笑:“車里東西齊全,要不,奴婢在車裡重新煮一壺?”

蘭芮搖搖頭,又端起茶盅,一口氣將茶水喝了大半。

玉桂也抿了一口,梗著脖子嚥下去:“哎呀,這茶末子怎麼這個味兒?奴婢那天去表舅家時,表舅媽端上來的就是這茶末子水,雖味道不好,可也不是杯中的這個味兒,這……怎麼有股刺鼻的辣味?該不是長霉了吧?”

“或許吧。要不是你說,我還以為茶末子本來就是這個味兒呢。”蘭芮笑說,突然間覺的胃裡翻騰,就像是吃壞了東西似的,“這茶可能真放壞了,你別吃了,免得鬧肚子。是了,你去跟孟侍衛說一聲。”

除了噁心,說話這會兒的功夫,她又添了頭暈乏力的新症狀。

玉桂應聲下車,撩簾時她側了下頭,正好看見蘭芮軟軟的靠在軟榻上,雙眼微闔,似睡非睡的模樣。

她吃了一驚,“三小姐,你怎麼了?”

雖渾身乏力,可蘭芮腦中卻異常清醒,這茶有問題……

她真笨,茶有異味,她還以為是自己嘴變叼了……

只是,她此時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她聽見孟虎在外面喊:“茶水被人做了手腳,不要再喝”

她想笑,還好孟虎他們吃慣了茶末子,一喝就察覺了茶水有異味……可她卻沒笑出來,雙眼黏在一起,怎麼也沒有睜開。

玉桂見狀,嚇得慌了手腳,抱著蘭芮一面搖晃一面抹眼淚,好一陣,終於清醒了點,想起孟虎等人久在軍中,見多識廣,肯定有法子,就是沒有辦法,也可以立刻差人去府城請大夫。

可她下車一看,一股涼意從腳下竄至頭頂,嚇得她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人,有人雙眼無力的睜著,有人就像蘭芮一樣昏睡過去。

她快步走到孟虎跟前,孟虎剛才聲音洪亮,可此時倚著一棵樹坐著,雙目無神的看著遠處,似乎是勉力支撐著。 她喚了兩聲,孟虎只是眼珠略轉,鎖定她,再沒有絲毫的表情。

“這可怎麼辦好……”玉桂哭出了聲。

孟虎右手的食指突然動了下,指向溪水邊,要不是他的右手搭在橫著的纓槍中間,玉桂根本看不見他這細微​​的動作。 玉桂微愣,突然想起來,胡愈他們五人就是順著溪水巡視的……

她想去找,可是又擔心自己離開後蘭芮會有事。

猶豫時,她聽見一聲冷笑,“那老兒說這藥效果極佳,看來真沒騙我。”

玉桂悠然回頭,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為首那人她認得,就是那日當街被蘭芮制服的叛軍統領。

“是你?”

那人沒見過玉桂,但只聽這一句話,便猜到她的來歷,陰陰一笑:“怎麼,半月不見想大爺了?只可惜,大爺我今日要的是你家主子,不耐煩應酬你,不然……”

旁邊有人笑:“猴二,既然你沒空,不如把她給我們幾個吧。嘖,這皮肉能捏出水來,咱們幾個嚐了鮮,再賣去點春堂,肯定能賣上好價錢。”

玉桂哆嗦了一下,眼睛看著溪水那邊,只盼望胡愈等人早些回來。

猴二來回瞪著幾人,冷聲道:“咱們事先有約,你們幾個拿糧食去賣,我要車上那丫頭,其餘的人一個都不能動。”

先前說話的那人嗤笑:“你還當自己是宣撫使大人身邊的統領?你如今跟咱們一樣,都是討飯的也配在咱們跟前指手劃腳”

上次猴二在蘭芮跟前栽了跟頭,回去後丟了統領一職不說,還被宣撫使趕出軍營,淪落到討飯為生……

想著這些,猴二恨意漸濃,牙齒磨得咯咯作響,一腳踹向嘲諷他的那人,那人沒防備,飛了出去。

“這下可以聽話了吧”

“你……”

玉桂趁亂往邊上挪,才走兩步,就被猴二擋住去路,猴二捏住她的下頜,撿起地上一碗還未喝完的茶水往下灌。

玉桂拼命掙扎,可是無濟於事,她漸漸失去意識。

猴二扔下碗,一臉狠戾的往蘭芮的馬車前走,而另外幾人則湧向另一方的運糧馬車。

猴二駕著蘭芮的馬車回府城,而另幾人則抄小道,往播州方向去。

胡愈五人回來,不見馬車,只見橫七豎八躺著的侍衛和民勇,都知道出了事,有人去探躺著之人的鼻息,“都活著,可能中了迷藥之類的東西。就是都昏睡著,沒一個人可說話”

胡愈沒有絲毫的高興,他挨個看了一遍,沒有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去哪裡了? 是追逐敵人而去,還是被敵人帶走了?

他看見了玉桂,心裡一喜,匆忙過去,可是用盡辦法,都沒有將玉桂喚醒。

他突然覺的心慌,覺的害怕。

這種感覺,和他當年被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時一樣。

“這裡有車輪痕跡。”有人道。

胡愈瘋了似的撲過去,每一條壓痕都很深,足有三寸,應該是運糧的馬車留下的……

他很失望。

其餘四人也看出糧食從這裡被運走的,有人提議去追:“如今軍糧短缺,如果能將糧食追回來,咱們也可將功贖過。”

另外三人紛紛附和。

胡愈沒回答,這裡有三條路,一條便是幾人跟前留下深深壓痕的這條;一條是通往山頂的,這條路上有人畜走過的腳印,卻沒有車輪印記;還有一條,便是他們方才走過的,通​​往府城的路,這條路上的車輪印記凌亂不堪,很難辨別哪些是新留下的,哪些是早就有的。

“你們幾人往那邊追,我去府城,一來可以看看有沒有人從府城這邊將糧食運走,二來可以去府城請大夫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46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09 A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落定(四)

另三名侍衛聞言,皆怒目相向。

軍中糧食短缺,這兩萬斤糧食不多,卻能在關鍵時刻救平叛大軍所有將士的命。 追不回糧食,他們一行十一人回去後必定會受軍法處置,不死也得脫層皮,眼下哪有功夫管旁人的死活? 再說,地上躺著的人根本沒有性命之憂。

其中一人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運糧的馬車是從小道走的,何必多此一舉去府城不知劫糧的匪徒有多少,若是少還罷了,若是匪徒眾多,我們四人尚且應付不來,再少了你,就是追上了,糧食也奪不會來到那時,漫說孟隊長他們,就是我們四人誰也落不到好,就算你有家中人撐腰,只怕吳王殿下怪罪下來,你也難逃其咎”

這些後果胡愈都知道,這次失了糧,以他安陸侯府二少爺的身份還不至於丟了性命,但他想要在軍中站穩腳跟肯定難上加難,可以說,這半年的努力瞬間付諸東流。

但是,此刻他更想知道蘭芮身在何處。 以她的功夫,如果沒有中昏睡,不可能有任何危險,但萬一中了,萬事就難說了……

她有可能從去播州的小路走的,也有可能從通往府城的路上走的。

他們三人往播州去,那他自然要往府城的方向追……

他直視著三人,冷聲道:“蘭三小姐不見了。”

三人先前並沒有留意,以為只是丟失了馬車,這時聞言四下張望,果然不見蘭芮的身影,都吃了一驚。

“蘭三小姐身手了得,必定是追著糧食去了。”

“說的是。”

三人喜形於色。

胡愈提醒三人:“蘭三小姐也有可能同孟隊長他們一樣,中昏睡了過去,而後被匪徒帶走。”

三人一愣,是啊,所有人都中了昏睡,蘭三小姐拳腳功夫再厲害,到底是閨中小姐,沒見過,無從分辨也無可厚非……

想明白,三人只覺的身上涼颼颼的,糧食重要,蘭三小姐同樣重要,二者無論誰出了事,他們都難逃罪責。

胡愈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又說:“從車輪印記看,運糧的馬車往播州方向去了無疑,但蘭三小姐卻不一定,她的馬車輕便,車輪印記不明顯,極有可能就是往府城方向去了。你們三人往播州去,我往府城去,這樣無論三小姐從哪個方向被人帶走的,我們都能追上。”

這一次三人沒有誰反對。

只是,他們卻為難了,劫糧者駕車而去,他們沒有馬匹,只能徒步去追。

胡愈拿出一張手繪的地圖:“這是我自己描繪的,上面除了忠州的官道,還有從經年獵戶口中問得的小路,糧車負重,走的慢,你們盡可能走捷徑去追,肯定能追上。”

三人沒想胡愈竟這樣細心,再看他時,眼中便有了讚許。

四人按照議定的方向分頭行動。

地圖上的路都在胡愈心中,他撿最近便的路,一路飛奔。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跑的這樣快、這樣久,一點也沒覺的累。

他知道,蘭芮就在這條路上,就在前面不遠。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了一輛淡紫色的馬車。

他記得,蘭芮今日所乘的馬車,車幔就是這樣的顏色。

她果然在前面。

他突然知道了欣喜若狂是什 麼意思。

蘭芮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車中的軟榻上,不由輕輕鬆了一口氣。

“大夫,她真的沒事?”

有人在車外說話,聲音焦灼不安,蘭芮聽出是胡愈。

“這位軍爺,小的敢拿項上的人頭擔保,車裡的小姐只是吃了安魂散,喝了小的配的藥之後,片刻便能醒轉。”

“那她怎麼還沒醒。”

“這……還不到一刻鐘,軍爺再稍等片刻。”

聽他們說起藥,蘭芮才發覺自己口中乾澀發苦,頭痛欲裂,就像是宿醉後遺症似的。

“玉桂……給我一杯水。”

車簾掀起,探頭進來的不是玉桂。

“三小姐醒了?”胡愈滿面喜色,不等蘭芮回答,轉身而去,很快回來,手中拿了一把錫壺,遲疑了下,上車來,倒了一盅水遞上, “三小姐的婢女不在,情非得已,請三小姐原諒在下的魯莽。”

蘭芮將水一飲而盡,這才抬頭看眼前之人。

整個人就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似的,銅盔裡垂下的幾綹頭髮濡濕,凌亂的貼在臉頰上,身上厚厚的戰袍前心後背泛起大團大團的濕漬。

深邃的眼中,驚喜之色畢現。

她最後將目光落在他的右肩那團血跡上:“你受傷了?”

胡愈不以為意,“我的拳腳功夫不如三小姐,對敵時蹭破了一點皮,不礙的。”

這時還從撕裂的戰袍裡不停的浸血出來,肯定不只蹭破了一點皮。

蘭芮凝眉:“小傷也不能馬虎,趁有大夫在,你先去將傷口處置一下吧。”

車外的大夫沒有走,聽見車中兩人說話,忍不住插嘴:“這位小姐說的沒錯,小的觀軍爺面色,軍爺必是神乏體虛,身上的傷可不容小覷……”

“休要多嘴,你且先回藥堂,我一會兒就來。”胡愈沉聲喝止那大夫的話。

“好好好。只是,軍爺還是趕緊將身上的衣裳換了罷,不然盜了汗,又要添新症候……”大夫嘮嘮叨叨的走遠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蘭芮撩了車簾往外看,她一直以為自己還在城外的小溪旁,與孟虎他們在一起,不料入目的卻是一個小巧玲瓏的院子。

胡愈解釋:“這裡是忠州府城的一間醫館。”又將孟虎玉桂等人的情形說了說。

蘭芮很是吃了一驚:“那茶水味道怪異,我沒吃出來,但孟侍衛他們日日吃慣了的,怎麼可能辯不出來?”

胡愈笑笑:“在三小姐眼中,茶末子是最次的,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可在軍中,這可是難得好東西,也只打了勝仗或者年節才能吃上一回,這次也是蘭將軍體恤我們去西峰鎮運糧辛苦,特地撥了一斤給我們。而那些民勇,恐怕也隻疑心茶末子生了黴,並未往別處想。”

事情如此糟糕,這是蘭芮預料不及的。 她問:“何人所為,胡二少爺可有線索?”

胡愈下車,從車廂地下拖出一個已經昏厥的人來,“三小姐可識得此人?”

這人不要糧食,只帶走蘭芮,可見本身就是衝蘭芮而去的。

猴二雖一身乞丐裝扮,但蘭芮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原來禍事起於她。

胡愈見蘭芮神色變幻,就知自己猜對了,迅速將人塞回車廂下。

蘭芮將那日府城的事情說了,“沒想到自己竟惹下這麼大的禍事。”

胡愈回到車上,“人心本就難以預料,三小姐那日也是情勢所迫,哪裡知道這廝會懷恨在心?”頓了頓,“不知三小姐可信得過在下?”

蘭芮揚起眉毛,沒做聲。

直覺裡,她覺的他可信,但是,有他求親後一聲不吭去北疆的事在前,“信得過”三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胡愈嘴角的苦笑一閃而過,很快恢復平靜,“你我此番回去,肯定要對自己的行蹤​​有個交代,不知三小姐打算如何說?”

蘭芮有幾分莫名其妙:“自然是直說……”

她突然明白了胡愈話裡的意思。

昏厥被匪徒劫走,車上只有她與匪徒兩人,這樣的情形說出去,旁人會怎麼想? 不說京城,就是在規矩寬鬆的忠州,她的名聲也會受損。

胡愈就道:“三小姐發現匪徒,駕車一路追逐,直到府城才將匪徒拿下。”

蘭芮驚訝的看向胡愈,只見他神色坦然的回望著她。

“至於車下那人,三小姐無需擔心,他已經說不出話。”胡愈似乎也沒想等蘭芮回答,轉身下車,“我去尋大夫。”

蘭芮撩著車簾,怔怔的看著他漸行漸遠。

她不是鐵石心腸,他如此替她打算,她不是沒有感動。

可他的不告而別,就像一塊石頭似的壓在心上,不痛,卻也絕對不舒服。 雖然她極力當沒這回事,可每次見著他,總會想起,總會想,他為什 麼說要娶她。

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有一個身著粗布衣裳的婦人走過來,手裡端著托盤,隔著很遠,蘭芮就聞見了濃郁的飯菜香味。

婦人徑直上車,笑道:“這是那位軍爺託我給小姐送來的,都是些平常的飯菜,小姐莫要嫌棄。”

說著話,麻利的將飯菜往固定在馬車上的小几上擺,一碟酸湯白蓀,一碟酸豆角,還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蘭芮道了謝。

婦人見蘭芮看著那碗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今城中無糧……我們家還算好的。”

蘭芮端起碗,“大嫂說笑了,能有熱粥,我已是感激不盡。”

婦人在一旁站著,沒有要走的意思:“那位軍爺待小姐可真好……自己受了傷,卻只顧著小姐,我們當家的說小姐沒事,他還是不放心,在車外急的團團轉。我們當家的勸他先去清洗傷口,他卻說沒事,只擔心小姐醒來會餓,託我給小姐準備飯菜。”婦人說完,見蘭芮端著碗發怔,趕緊問,“小姐,你怎麼了?可是有什 麼地方不舒服? ”

蘭芮回過神,將碗放回几上:“沒有,就是覺的沒什 麼胃口。 ”

“天寒地凍,小姐就是再沒胃口,也要吃點東西,這樣身子才暖和。”

蘭芮突然覺的心煩意亂,從袖中掏出一個銀角子給了婦人:“我一會兒自​​己吃,大嫂先回去吧。



第一百二十章 落定(五)

胡愈很快回來,先前濕透的戰袍換成了一件極不合身的粗布棉袍,蘭芮見他和大夫合力抬著一筐草藥,知道他肩上的傷沒大礙,便沒有開口詢問。

胡愈隔著車窗,看見小几上的飯菜沒動過,眉頭不自覺皺了皺:“三小姐,你是不是還覺的不舒服?”

“倒沒覺的不舒服,只是沒胃口,所以不想吃飯。”蘭芮靜靜的看著胡愈,他眼裡的焦急瞞不了人,她不願去深想,轉過目光,“我們得趕緊回去,孟侍衛他們昏睡不起,再遇上叛軍,後果不堪設想。”

“三小姐說的是。”胡愈神色恢復一貫的平靜,喚先前的婦人收拾碗筷。

兩人隔著車,一時沒說話,蘭芮突然問:“筐中草藥可是方才給我吃的那種?”

胡愈答道:“正是。”

“駐地的水想來不能再用,胡二少爺若是想將藥帶回駐地煎,還須得帶幾桶水才是。”蘭芮道,猴二等人下藥,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放入他們煮茶的水中。

竟忘了這茬?

想到自己差點又鑄下大錯,胡愈倒抽了一口氣,訕訕然的應下,轉身去張羅。

兩人重回駐地,孟虎等人依舊昏睡,好在沒有叛軍從此經過,而追去播州方向的三名侍衛還是不見蹤影,蘭芮暗暗著急,道:“你我二人這樣乾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我留下照看眾人,順便煎藥,胡二少爺騎馬往播州方向去,若是追上,也好接應三人,胡二少爺以為如何?”

蘭芮所乘的馬車有兩匹拉車的健馬。

“好。”胡愈點頭,迅速解下車上的韁繩,躍上馬,打馬狂奔。

蘭芮則洗乾淨煮茶的大鐵鍋開始煎藥。 前世今生她都從未燒過火,好在方才為了取暖,煮好茶之後沒有將鐵鍋下的火熄滅,這時還有火星子,她添了幾根柴,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煮好一鍋藥,蘭芮先餵了玉桂吃下,一刻鐘之後,玉桂醒來,兩人合力餵孟虎吃下,救醒孟虎之後,兩人將藥交給孟虎,由他再去餵替他人吃。

玉桂這時才想起問蘭芮:“三小姐,奴婢方才明明看見您也暈過去了,怎麼又……”

蘭芮就笑笑:“我被那日在府城所遇的那個統領帶走,是胡二少爺攔下馬車救了我。你知道就是了,旁人要是問起,你就說我沒吃那茶末子……”

她默認了胡癒的提議,這樣的事,遮掩過去,肯定比說出來少很多麻煩。

想起胡愈,她又是心煩意亂。

玉桂愣了下,很快想明白其中的關鍵,“奴婢知道了。”

事情沒有想像的糟糕。 孟虎將所有人救醒時,胡愈和另三名侍衛也回來了,糧食一粒未丟,到這時,所有才真正將一顆懸著的心放回腹中。

三名侍衛看見孟虎,得知是蘭芮煎藥救醒眾人時,一人望著胡愈嗤笑:“我就說三小姐身手了得,肯定是循著匪徒的蹤跡追逐而去,你卻偏偏咬定她是被匪徒帶走,真是……害我們三人瞎擔心一場。”

胡愈臉上風輕雲淡:“雖我猜錯了,但依照方才的情形,我做那樣的判斷並沒有錯。”

遠遠聽見,蘭芮轉身去看,卻正好瞧見胡愈看過來,她略點了點頭,然後別開目光。

稍事休整,眾人重新趕路,一路有驚無險,終於在日落西山時回到平叛大軍的營地。

孟虎命人先行回營地送信,他們到時,蘭英蓮早已侯在營地外。

蘭芮下車,迎上去,福身喚道:“姑姑。”

孟虎胡愈等人跪下請罪。

蘭英蓮目光掃過蘭芮,輕輕頷首,她的表情冷峻,但蘭芮還是一眼瞧見她眼底那份濃的化不開的關切。

“你一路辛苦,先去營帳中歇息,我處理完軍務再去看你。”蘭英蓮又吩咐身側的一名軍漢領路。

蘭芮和玉桂隨軍漢往營帳走,身後斷斷續續傳來姑姑的聲音。

“事情始末本將軍已知曉……念在你們及時奪回糧食,算得將功補過,這次的事情先記在榮辱簿上,暫不責罰……”

“三小姐,到了。”軍漢在營帳前止步,“我就在帳外,三小姐有事儘管吩咐。”

蘭芮道了謝,舉步進入營帳內,營帳裡的陳設與她來時所住的營帳一模一樣。

玉桂見營帳裡的銅壺上煮著熱水,走過去替蘭芮絞了熱帕子。

擦過臉,蘭芮靠在床上假寐。

她將自己和胡愈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心裡翻出來,一絲一毫的去琢磨……

胡愈應該對她存有好感……

哪怕有胡愈不辭而別在前,這一點也毋庸置疑,她不是十來歲的懵懂少女,知道一個男子若是對一個女子有好感,言行舉止必然不一樣,只要靜心觀察,總會有所察覺。

就像今日的胡愈,他與大夫說話時的那種焦急不安,是裝不出來的。 畢竟那時他不知道她已經醒了。

可是,她總覺的,這好感之外,還有很多她看不透的東西……

一串穩健的腳步聲傳來,蘭芮睜開眼,坐直身子。

蘭英蓮掀簾進來,見蘭芮站了起來,淡淡一笑:“這裡沒外人,你無須多禮,快坐下吧。”

蘭芮依言坐下,兩人說了些西峰鎮的事情,她才問:“姑姑,怎麼不見魯先生?”

蘭英蓮回答:“他如今升了百戶,負責營地巡防,這時正​​忙著,一會兒我再命人去找他。”

聽魯先生升了百戶,蘭芮很高興,魯先生一步步往高處走,離他心中所想才會越來越近。

掌燈時,魯先生來了,魯先生比之從前,率直中又添了十分的自信,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門口的軍漢稟報,說吳王殿下讓人送了飯菜過來。

吳王送飯,從京​​城到忠州的路上天天如此,三人誰也沒覺的奇怪。

魯先生是蘭芮的先生,卻也是蘭英蓮的屬下,在等級深嚴的軍中,這裡沒有他的位置,等飯菜擺好,他立刻告辭。

蘭芮起身,笑道:“我送先生出去吧,先生如今軍務繁忙,也不知明日是否能騰出時間與我說話。”

魯先生大笑,不自覺的看向蘭英蓮,見她含笑看著他們,這才道:“走吧。”兩人走到營地後面的山崖旁,他才道,“轉過山崖就是吳王殿下的營帳了,三小姐有話就在這裡說吧,這裡沒人。”

蘭芮微愣,很快又笑起來:“什 麼也瞞不過先生。 ”頓了頓,“這些日子姑姑可還好? ”

魯先生本來一直笑著,聽了這話,爽朗的笑容漸漸變成一抹苦笑:“十五年伴著青燈古佛,蘭將軍早已習慣那種恬淡平靜的生活,卻又被人逼著上陣殺敵,整日浸在血雨腥風中,心里肯定很難受。”

蘭芮一滯,張了張嘴,卻又什 麼也說不出來。

是啊,姑姑怎麼可能過的很好?

她簡直是多此一問。

魯先生不知在想什 麼,望著山崖,目光空洞無神。

沉寂中,蘭芮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山崖上說話。

“侯爺命小的給二少爺送信,還說務必要親自交到二少爺手中。”這個聲音她不熟悉,卻聽過,只是不記得是誰。

“我不在京中的這些日子,夫人可有為難姨娘?”又有人刻意壓低聲音。 蘭芮立刻辨出是胡愈,她突然想起來,剛才說話的那人是胡愈身邊那個叫疙瘩的小廝。 因名字特別,她一直記著。

只是,他怎麼在這裡?

蘭芮看了眼魯先生,他依舊望著山崖出神,沒有絲毫異樣,想來又只她一人聽見。

她原本以為練武之人耳聰目明,所以她耳力才會如此聰敏,今日看來,並非這樣……

她屏息往下聽。

“姨娘病了,說是心疾,侯爺一直不讓告訴您,說怕您在軍中分心。您放心吧,侯爺請了太醫院擅長心疾的牟太醫來給姨娘問診,小的聽說,太后娘娘也犯有心疾,一直就是這位牟太醫醫治的……”

“胡說姨娘身體一直康健,怎麼可能犯有心疾?”

蘭芮同樣吃驚,文姨娘保養得宜,長的珠圓玉潤,哪次見她,都是紅光滿面,從未見過她有絲毫病態……

只是,心髒病誰也說不准。

她喚了魯先生一聲,“姑姑還等我用飯,我就不送先生了。”

魯先生肯定想起了不高興的事情,情緒不佳,聞言略微點點頭,“我明日上午還有空,到時再過來考較三小姐拳腳。”

蘭芮笑笑,還是留意著山崖上頭,只是上面已經沒了聲音,她想了想,問:“胡二少爺身為侯府少爺,現在卻一人在軍中,家里肯定擔心……”

她沒有直接問是否有人來給胡愈送信,她怕旁人不知道,她一問,反而讓胡愈陷入困境……

魯先生負責巡防,對營地人員出入情況瞭如指掌,幾乎沒想就回答了:“是不是有人擔心他我倒不知道,不過安陸侯府今日倒遣了一個小廝前來給他送信,說是他姨娘病重。”

“原是這樣。”蘭芮看了看山崖上面,什 麼也沒瞧見。

她辭別魯先生,轉身往營帳走。

山崖上,胡愈臉色鐵青,渾身瑟瑟發抖,手中厚厚的一疊蜀地竹紙已經被他捏的失了原來的形狀……

良久,他一掌擊在身旁的青石上,掌心磨破,血珠浸出……

疙瘩嚇得身子抖了下,小心翼翼的喚了聲:“二少爺……”

胡愈躬身坐下,將臉埋進掌心,肩膀輕輕的聳動。

疙瘩驚愕,二少爺竟然哭了……他在二少爺身邊服侍八年,這還是頭一回見他哭……

不知過了多久,胡愈再次抬頭時,已是一臉的清冷,“你回去就說,我知道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50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0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落定(六)

蘭芮回去時,吳王的侍衛林文竟在營帳裡,他站在姑姑跟前,徐徐說著:“殿下讓屬下過來與蘭將軍說一聲,皇上點了司禮監的婁公公為平叛督軍,不日就要到忠州。殿下說,近日陰雨綿綿,於大軍行進不利,而且楊鐵龍近來嚴陣以待,大軍此時前往播州,只怕會遭受激烈抵抗,不若再等半月才開拔去播州,那時正好是過年,叛軍的防範難免會有所疏忽,正是偷襲的好時機。”

聽出兩人正在商議軍務,蘭芮悄悄的退到營帳外,只是她耳力聰敏,人在帳外,還是能清晰的聽見兩人說話,想了想,問明白伙房 所在的營帳,轉身去了伙房 。 一般來講,那裡灶火不斷,是避寒的好去處。

她進門時,七八個火頭軍正在用鐵鏟翻炒一鍋白蘿蔔,看見她,幾人異常驚訝,立刻停了手中動作。

“三小姐來了。”

有人招呼她,她沒意外,她一路隨軍南下,軍中所有人認識她本就沒什 麼奇怪。

她本想說進來取暖,但一想這樣說就需要解釋為什 麼會來此取暖,她索性說想親手給姑姑做兩道菜。

聽說她要做菜,幾人頗為難,很婉轉的告訴她只怕不成,因為伙房 裡只有白菜和蘿蔔。

其實進門時蘭芮就看見了,營帳一角的菜堆的小山似的,卻只有三樣,白蘿蔔胡蘿蔔和大白菜。 看見胡蘿蔔,她突然懷念胡蘿蔔燜飯,想著姑姑與林文沒這麼快商議完軍務,就打算做一鍋來嚐嚐。

前世她經常做胡蘿蔔燜飯,做法極簡單,將胡蘿蔔和著臘肉薑蒜這些炒至三成熟,然後將米飯煮至七分熟撈出,蓋在胡蘿蔔上用小火燜熟即可。

見她只是要做胡蘿蔔燜飯,很快有人將材料替她備齊。

做慣了的,一鍋胡蘿蔔燜飯只用了兩刻鐘就做得。

蘭芮端著砂鍋回營帳,林文恰好從營帳中出來,見禮時聞見一股甜糯的焦香,不由吸吸鼻子,“自從隨殿下來忠州,就再沒見過這樣香的飯了。”

吳王雖帶著王府中的廚子隨軍,可兩個廚子只負責吳王一人的飯食,像林文這樣的,吃的還是火頭軍所做的飯食。

對林文,蘭芮頗有好感,見他垂涎欲滴的樣子,不禁莞爾:“我做了一大鍋,既然林侍衛喜歡 ,我勻出一份,林侍衛帶回去吃。 ”

林文沒有拒絕,只是頗為奇怪:“這飯是三小姐做的?”

勳貴家的小姐大多都會做一兩樣拿手菜應景,只是這位尚武,自然不能與一般的閨閣女子相比......

“林侍衛且等一等。”蘭芮笑笑,打簾子進了營帳,勻出一碗,用吳王那邊送過來的食盒裝好,然後給林文送出去。

她再次進來,蘭英蓮眉目含笑的看著她,“看不出你還會做飯。”

“也只會做幾道菜。”蘭芮說,她會做的菜很多,可在京城時,她從沒進過廚房 ,就不敢說實話。

蘭英蓮沒再多言,兩人坐下用飯,飯後,她說:“大軍還要半月才開拔去播州,你既然來了,不如暫時在軍中住下,魯統領得空時,也好指點一下你的拳腳。”

“好。”蘭芮點點頭,想起林文提到的那位督軍婁公公,就問,“聽說有一位督軍大人要來,我留在軍中,不知會不會有所不便?”

她記得明朝時,一些好大喜功的宦官督軍,自己不懂行軍打仗,卻偏偏要越過統帥指揮大軍,曾犯下許多不可饒恕的錯誤。 而這位前來督軍的婁公公,不知景陽帝賦予他的權力有多大,若是在統帥之上,吳王應該會有所顧忌,而姑姑身為副將,更會處處受到掣肘。

“督軍……”蘭英蓮淡淡的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陳開國一百多年,歷代帝皇從未往戰場上派過督軍,可皇上竟派了一名宦官來督軍……天家的用意,誰又能真正摸得透?”話裡不覺流出幾分憤然。

原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例子……

下意識的,蘭芮便想到了吳王,“皇上派督軍來此,用意或者不在監督軍務上……”

蘭英蓮看向蘭芮。

蘭芮輕笑下:“韃子一旦越過北疆關隘,立刻會威脅京城安危,那樣凶險的情況下皇上沒派人督軍,足以看出皇上信任咱們蘭家……這份信任,不可能突然就沒了,所以我猜皇上真正的用意,並不在監督軍務上,而是在吳王身上。”她見姑姑凝眉沉思,趕緊補了句,“我也是瞎猜的。”

蘭英蓮搖搖頭,再次看蘭芮時,眼中便有了欣賞:“不是,你說的很有道理。罷了,等婁​​公公到了忠州,一切自然有分曉。你只管安心住下,一切有我。”

第二日,蘭英蓮讓人去西峰鎮送信,說蘭芮要在軍中住到年下。

在軍中的日子,蘭芮過的很是愜意,魯先生得空時,教授她幾趟拳腳,沒空時,她不是看書,便是去伙房 用有限的食材做飯。 大概知道了她自己下廚,吳王那邊沒再送飯菜過來,而是改送食材,雖品種也有限,卻比蘿蔔白菜多出好幾倍。

雖同在軍中,蘭芮卻再沒見過胡愈,只聽玉桂說,胡愈和另三名侍衛護糧有功,各升為管隊,胡愈負責糧草配送。

她想,這樣也好,免得見面不知說什 麼。

臘月二十這日,督軍婁公公終於到了忠州。

蘭芮遠遠看過一眼,這位婁公公身材魁梧高大,要不是她事先知道,根本看不出是宦官。

至於婁公公來此的原因,姑姑沒再提過,她也沒問過,不過聽傳言,這位婁公公對所有人都很和氣,從不在軍中指手劃腳。

大軍定於臘月二十六開拔。

蘭芮則決定二十五回西峰鎮。

這日蘭芮在營帳中看書,聽有腳步聲進來,知道除了玉桂再沒旁人,便頭也沒抬的問:“梅花給姑姑送去了?”

她方才去散步時發現距營地不遠的山坳裡有十多樹梅花,便摘了一把回來,從伙房 借來兩隻空置的鹽甌插了,一隻放在自己營帳裡,另一隻她讓玉桂給姑姑送去。

年節下,插幾枝花圖個喜慶。

“是。”玉桂應了聲。

一頁書看完,蘭芮抬頭,見玉桂咬著下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老僧入定似的,嗔道:“你也不嫌累得慌。”

又埋首看書。

“三小姐……”玉桂猶猶豫豫的開口,等蘭芮抬頭,又沒了聲音。

“出了什 麼事? ”蘭芮將書合上,她了解玉桂,玉桂性子沉穩,但不是扭捏做作的人,要不是真的難以啟齒,玉桂不會是這樣子。

玉桂吸了一口氣,終是開了口:“奴婢方才去送梅花,在營帳門口正巧碰上吳王那邊的人來請英蓮小姐,說有緊急軍務相商,英蓮小姐讓奴婢將花放在條案上,自己則匆匆隨那人走了。奴婢放花時,茶甌的水不小心濺出來,將條案上的書打濕了……奴婢趕緊將書挪開……書下壓著一封攤開的信,奴婢見信裡有胡二少爺的名字,好奇下就看了一眼……”

說著,她看了看蘭芮。

蘭芮靜靜的問:“信中說了什 麼? ”

不知怎的,她有些緊張。

玉桂斟詞酌句:“信是老太太寫的,老太太說,胡二少爺知道三小姐的身世,還拿這個相要挾,要娶三小姐為妻,她不得已,答應替胡二少爺謀一份差事,這才將這事壓了下去……誰知英蓮小姐不知情,竟將他帶來忠州……老太太還讓英蓮小姐盡量阻止胡二少爺與三小姐相見…… ”

玉桂的話,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蘭芮從頭到腳,都透著徹骨的涼意。

原來,他說要娶她,是想藉蘭家的勢。

原來,他不辭而別,是因為老太太答應了替他謀一份前程。 也是,娶她本就是為了前程,如今目的達到了,還娶她做什 麼?

只是不知道,那天在醫館,他有沒有一點真心。

蘭芮嘴角噙著一抹嘲諷。

胡愈想找一張向上爬的梯子,而她又何嘗不是想找一個搭伙過日子的伙伴?

兩人就像兩個生意人,這場生意中,胡愈賺了,她虧了。

好在她還處於試探階段,並未投入多少本錢進去。

她虧的只是真誠。

見蘭芮久久不說話,玉桂有些慌,也有些後悔。 老太太和英蓮小姐都知道胡癒的為人,就是她不說,兩人也不會將三小姐嫁去胡家……只是,她又不想三小姐蒙在鼓中。

她輕輕的喚了聲:“三小姐?”

“恩。”蘭芮端起茶喝了口,冰涼的茶水,漸漸平息她心裡的紛亂,“你將信放回原處沒有?”

信肯定不是才收到的,但姑姑沒說,還悄無聲息的調開胡愈,肯定不想讓她知道。

見蘭芮說話,玉桂輕籲了口氣,點點頭:“奴婢將水拭乾,便將書和信都放回了原處。”

“那就好。”

話音才落,蘭英蓮就進來了。

蘭芮起身:“姑姑來了?”

“恩。”蘭英蓮的目光不著痕蹟的掃過蘭芮和玉桂的臉,蘭芮輕輕笑著,玉桂則低頭避開,“我看有梅花,想起許久沒做過梅花香露,你去摘些花瓣來,我做幾瓶讓你帶回去吃。我記得你很喜歡 。 ”

“那我午飯後便去,正好可以跟姑姑學著做。”蘭芮笑說。

幾人心中有事,沒說兩句,蘭英蓮便問:“你昨日做的麻油菜心挺好,今天還有嗎?”

蘭芮道:“還有一顆菜心,我這就去做。”

她起身往伙房 走,玉桂跟著。

蘭英蓮叫住玉桂:“替我煮一壺茶再去伙房 幫忙吧。 ”

玉桂悄悄看向蘭芮,蘭芮也猜出,姑姑留下玉桂肯定不是為了飲茶,便衝玉桂使了個眼色:“我那裡不用幫忙。”

蘭芮掀簾出去,竟看見胡愈在營帳門口,她愣了下,淡淡的點了點頭。

胡愈道:“我有軍務回稟蘭將軍,聽說蘭將軍在這裡,就過來了……”

“姑姑在與玉桂說話,只怕要等上一會兒。”蘭芮錯身往前走。 她以為自己見著胡愈會很生氣,沒想到竟沒在心中掀起絲毫漣漪……不過,要她當什 麼事都沒有,依舊和顏悅色的與胡愈說話,她也做不到。

察覺蘭芮的疏離冷漠,胡愈微怔,眉間的鬱色越來越濃,略站了站,轉身走了。

營帳中,蘭英蓮目光咄咄,直視著玉桂:“書上有濕漬……你動過我的書,看過下面的信?”

玉桂慌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是有心的……”

“你給芮兒說了?”蘭英蓮追問。

玉桂斬釘截鐵的搖頭:“奴婢不敢亂說。”她知道,蘭英蓮雖疑心,卻不敢肯定,不然就不會將蘭芮支開了。

蘭英蓮看了她一時,見她神情坦然,將心放回腹中,“既然沒說,那就別說了。”

“是。”

蘭英蓮走了。

簾子放下的那一瞬,玉桂癱在地上,隔了許久,才爬起來去了伙房 。

蘭芮問她:“姑姑問你什 麼? ”

玉桂說了。

蘭芮沒再說話,只是心思卻不在做菜上。

姑姑對她的關心,愈發明顯。

從前她委曲求全,曲意奉承老太太,不過是害怕文夫人和老太太隨意將她嫁了。 現在有姑姑的真心愛護,無依無靠朝不保夕的生活已經離她很遠。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非要成親? 這輩子守著姑姑過日子,想想辦法,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這樣的心思,午飯的時候,她裝作無意似的說:“姑姑待我,竟比娘親還要好,要是一直能與姑姑住在一起,該多好?”

蘭英蓮一怔,心裡萬般不是滋味,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埋頭扒了兩口飯,心裡一動,不能相認,卻能過繼……

想著,她笑了笑:“只怕到時你會嫌煩。吃飯吧。”

蘭芮猜不透姑姑心裡的想法,只得埋頭吃飯。

飯後,她與玉桂一起去摘梅花。

本來玉桂要一人去​​,但她怕獨自在房 中會胡思亂想,便跟著去了。

要做香露,得用梅花花瓣,梅花嬌小,摘花瓣是件很費事的活。 她力氣大,拉著花枝,玉桂摘,一小會兒的功夫,兩人額上都浸出薄薄的一層汗。

咕咚

好像有什 麼東西落水似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落定(七)

蘭芮和玉桂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不可思議。

她們都知道轉過山崖有個小水池子,不遠,半畝大小,池水幽藍,因是地下活水湧上所成,數九寒天,池水卻暖融融的,上空暈開一層薄薄的霧氣,很有一番意境。

可她們也知道,此時是軍士操練的時辰,就是伙房 的火頭軍都需上校場演練,不可能有人來此。

玉桂猜測:“許是兔子什 麼的出來喝水,掉進水池子裡去了。 ”她說著話,手中的動作卻沒停。

“但凡野生的動物,都比人還機警,這山上只有這一處有水,它們走慣了的,怎麼可能會掉進水里去?”蘭芮駁道,但也沒有去查看的意思。

蜀地的土質鬆散,山石浮於表面,時常從山上飛落而下。 或者,是山石滾入水中。

兩人依舊靜靜的摘梅花。

突然有一個身著戰袍的男子從山崖後竄過來,驚慌失措的跪在蘭芮身前,蘭芮和玉桂一怔,又都覺的莫名其妙。

那軍士說:“三小姐,求你救救殿下吧。”

殿下……此處能被人稱作殿下的,只有吳王一人。

難道方才落水的,不是山石,而是吳王?

玉桂聞言色變,蘭芮心裡卻閃過一絲不相信,她在通州見過吳王,雖貴為皇子,但並不是弱質書生,他怎麼會掉進水中去? 而且,吳王身邊侍衛僕從如雲,就是吳王掉入水中,也自有人去救。

她看向身前的軍士,只見他渾身哆嗦,像是嚇的不輕。

見蘭芮沒動,那人伏在地上砰砰磕頭,“殿下每日午後都會在池水旁看書,卻又不喜歡 有人在旁,所以每次只帶小的一人,偏小的長於北方,不會泅水……”片刻額上已經浸出血來。

玉桂不忍,在旁小聲道:“三小姐……”

蘭芮略一沉吟,到底還是往小池子走了。 她想,凡事都有例外,吳王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有落水的可能。

玉桂小跑著跟上。

轉過山崖,小水池就在眼前。

幽藍的池水中,有一個人正怡然自得的在其中戲水。

戲水之人是吳王不假,可任誰也能看出他並非失足落水,而是在泅水。

看清水里的情形,蘭芮由心底泛起一股涼意。

她轉身去尋找方才的那個軍士,可哪裡還有那人的蹤影? 她們方才走得急,誰也沒留意他是什 麼時候不見的。

玉桂也看出了不同尋常,避開目光不去看水中:“三小姐,咱們快走吧。”

蘭芮點頭,可她也知道,有人既然將她引到這裡來,便不會讓她輕易走掉。

吳王聽見人說話才發現有人來此,慌忙將身子沉入水中,只露出一顆頭,厲聲問:“三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蘭芮沒有回頭,背對著池水行了個禮,“臣女摘梅花,走錯了道,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她沒說是被人引來此處的,反正說了也沒人信,話說完,拉起玉桂就走。 不管能不能走掉,先走了再說。

才走出幾步,就聽有人說:“公公,前面就是那個暖水池子了。下官保證,公公見過之後,一定忘不了。”

“先聽著吧,能不能忘得了,見過了才能作準。”

“那是。”

蘭芮站住,她現在是進退不得,轉瞬,兩人從山崖後轉出來。 她一眼就認出,前面穿著天青皮襖的,正是皇上欽點的督軍婁公公。

到了此時,蘭芮也隱隱猜到引她來此的人的用意。

吳王只穿著中衣泅水,她一頭撞見,按哪裡的規矩看,都於她的聲名有礙。 而那人擔心吳王不聲不響將這事遮掩過去,還將婁公公引到此處做見證。

婁公公盯著蘭芮的臉:“侯百戶大人,這是……”

侯百戶趕緊回答:“是蘭將軍的侄女蘭三小姐。”

婁公公恍然道:“原是蘭三小姐。在京城時,咱家就聽過三小姐事蹟,只是無緣得見,哪裡曾想,竟在忠州見著了,看來咱家到底還是和三小姐有緣……”

蘭芮只得上前見禮,只是一句話沒說完,身後便傳來嘩啦作響的水聲:“籍籍無名的小水池子,竟將見慣名山大川的婁公公引來,看來這水池子要聲名大振了。”

“啊?”婁公公不知道水中有人,聞言輕呼一聲,看向水池子,待看清是吳王,忙躬身行禮,“咱家不知殿下在此,驚擾之處,還請殿下見諒。”禮數周到,聲音不卑不亢。

侯百戶也沒想到會在此遇上吳王,行禮後,噤若寒蟬的立在一旁,不過,卻難掩臉上的異色。

蘭芮在心裡嘆了口氣,這樣的情形,誰見了心裡都會嘀咕。 她衝婁公公屈了屈膝,拉著玉桂匆匆離開。 繞過山崖,她放慢了腳步,她想聽聽吳王和婁公公會說什 麼。

等蘭芮的腳步聲消失,吳王似笑非笑的看著婁公公:“本王有些乏了,不知能否請婁公公暫避一下?”

婁公公笑道:“咱家先行回營地,一會兒再去殿下的營帳中賠罪。”

“賠罪不敢當,不過公公來本王帳中坐坐,在下倒是歡迎。”吳王頓了頓,聲音小了些,“本王也正有許多話想跟公公說道說道。”

知道再聽不出什 麼,蘭芮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回到梅樹旁,撿了方才的筐子,匆匆往營地走。

玉桂這時才回過勁來,擔憂的問:“三小姐,這可怎麼辦好?”

“不知道。”蘭芮是真不知道怎麼辦,而且,此時她很被動,她得等別人動了才知道如何做。 她突然想起了蘭茉,蘭茉被人利用,置於不堪的境地,她此時又比蘭茉好多少? 想到這裡,她心里便有些淒惶,重生以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可到底還是被人利用算計了。

所有人走完,吳王游到岸邊,緩緩從水中走出來。

林文抱著一件狐皮大氅,輕輕走到吳王身邊,“殿下,您趕緊將大氅披上吧。”

吳王披上大氅,冷聲問:“截下引三小姐來此的人沒有?”

林文垂目,“回殿下,那人死了,中毒而亡,引三小姐來此之後,不過才跑出十長遠就死了,應該是早已吃下毒藥。”

“時間如此精準,倒是有幾分能耐。將人埋了吧。”

林文吃驚的抬起頭:“他可是殿下遭人陷害的證據,怎能就這樣埋了?”

吳王冷笑:“一個不會說話的死人,留下就能證明本王的清白?難不成本王還將他帶回京城,跟父皇說,就是這人假借本王的名義,將蘭三小姐引來看本王泅水?”

這樣的話,說出去也沒人會信。

這招真毒辣。

他大張旗鼓的力辯自己被人陷害,那蘭家的顏面何在? 一路上,他親眼見證蘭英蓮是如何寵愛這位侄女的,他幾乎可以肯定,若是惹惱了她,她寧願魚死網破也會保全這位侄女的名聲。 這些年大陳內憂外患,局勢一直不穩,就是父皇,對蘭家對蘭英蓮都是另眼看待,這種情形下,於大陳於他自己,他都不能去觸蘭家的須。

想掩蓋過去,偏又有婁公公看見。 這婁公公,看著剛正不阿,可據說與皇后很有些淵源,難保他不會將此事說與皇后知曉……

他只能求娶蘭芮。 可朝中誰都知道,父皇不喜皇子與蘭家聯姻,還明言蘭芮性子頑劣,不適合做王妃,他求娶,不僅違抗聖命,還打了自己生母的臉。

怎麼做都是錯,他何不順了那些人的意,將錯就錯? 至少,他還佔著一個“義”字。

“屬下遵命。”林文躬身退去。

他知道,吳王肯定另有打算,不然也不會輕易放過那麼多次擺脫困境的機會。

回到營帳中,蘭芮手心額上早已浸出一層密密匝匝的汗。

玉桂見蘭英蓮在帳中,說道:“奴婢去替三小姐打一盆熱水來擦臉。”

蘭芮點點頭,走到蘭英蓮身前,喚了聲:“姑姑。”

蘭芮踏入營帳,蘭英蓮就察覺她神色不對,雖極力掩飾,但眼底的絕望悲憤還是顯而易見。 她忙將蘭芮拉到身邊坐下:“是不是遇著什 麼事了? ”

這種平實卻真誠的關心,讓蘭芮心裡一暖,眼圈不禁紅了,低聲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次。

蘭英蓮聽完,幾乎將牙咬碎:“我倒要看看,是什 麼人這樣大膽,竟然在我眼皮底下算計於你”話時這樣說,但她也知道,此時關鍵不是誰算計了誰,而是應該怎麼辦。

蘭芮勉強笑了笑。

“蘭將軍,吳王殿下說有要事與將軍商議,此時正在將軍的營帳裡等候。”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

蘭英蓮心裡一鬆,她雖常年在軍中,但並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出了這種事,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讓兩人成親,此時吳王主動找她,肯定是心中有了定奪。

吳王與衛王年紀相仿,尚未娶妃,據說賢妃心裡已經有了人選,只等這次禮部甄選後將名單報上去。

如果吳王改娶芮兒,不失一個最好的解決之道。

蘭芮卻是怔了怔,吳王找姑姑做什麼?

蘭英蓮站起身,“你好好歇著,我去去就來。”

蘭芮點點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4:56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1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反應(一)

蘭英蓮的營帳其實有兩座,一座用於日常安寢,一座用於與將士商議軍務。

吳王就在她平常商議軍務的營帳中。

蘭英蓮走到營帳外,止了步,沉聲吩咐孟虎:“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接近營帳,違者以妄圖盜取軍機罪論之,斬首示眾”

伴著青燈十五載,蘭英蓮再次出征時,治軍還如從前一樣嚴謹,但對待犯錯的將士比從前寬厚仁慈,從來都是小錯言語警戒大錯從輕處罰。 孟虎見慣了仁厚的蘭英蓮,猛然聽她這樣吩咐,又見她眉宇間的戾氣,身子不由一顫,連忙高呼:“屬下遵命。只是……”他目光為難掃過守在帳外的兩名侍衛,他們是吳王身邊的,有蘭英蓮的命令,他可以阻止軍中任何人,但吳王的侍衛是王府下人,不屬於軍中編制。

兩名侍衛對兩人的話置若罔聞,一動不動的站在營帳門口。

“約束好你能約束之人即可。”

蘭英蓮大步走進營帳中,吳王端坐在上首,身側站著貼身侍衛林文,她沒有像從前那樣與吳王續禮,而是走上前,冷眼直視著吳王,這情形看在旁人眼中,就是她倨傲無禮,欲行不軌的樣子。

林文趕緊垂頭看著地上。

吳王卻鎮定自若的飲了一口茶,淡聲吩咐林文:“你也出去,同他們兩個一起退到距營帳一丈以外的地方。”

林文如釋重負,應了聲,大踏步往帳外走。 方才帳外的情形,他和吳王在營帳內聽得一清二楚,雖看不見蘭英蓮的神情,但從她的語氣判斷,絕對可以聽出她此刻處於憤怒中。

吳王看向蘭英蓮,臉如素紙,雙目噴火,她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可現在她卻不管不顧,將憤怒表露無遺,由此足以看出她對蘭芮的看重。

他道:“蘭將軍請坐。”

蘭英蓮未動,面上怒色絲毫沒有收斂:“殿下在暖池中泅水,不可能沒有侍衛相伴,有侍衛把守,那芮兒上山摘梅花時,想必殿下就已經知道,可為何殿下看著芮兒走近暖池卻不讓人阻止?”

“這事說來也是本王的疏忽,本王知曉蘭將軍曾下令,所有將士沒有令牌不得離開營地,而這座山除了巡防的將士,根本不會有閒雜人等踏入。巡防線路是本王和將軍一同設定的,本王知道巡防將士不會路過暖水池子,加上本王又是不喜旁人打攪的,因此上山泅水,從來都不帶侍衛同行。不止今日,平常也一貫如此,將軍若是不信,盡可去查問。”吳王似乎沒將自己當做皇子,更沒覺的被屬下責問有何不妥,語氣誠懇,敘述詳盡。

他知道,蘭英蓮已經起疑,疑心這事由他一手策劃。

吳王說話時,蘭英蓮目光不離他的雙眼,直至見他由始至終都坦坦蕩盪,她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她的確懷疑這事幕後指使是吳王,但又覺的吳王這樣做沒有原因,所以她心裡一直都是半信半疑,此時吳王敢說出讓她查問的話,那至少說明他說的話經得起她查問。 她心思轉過幾圈,不過面上卻沒有表露,“殿下可知,芮兒並非誤闖,而是被人引致暖池子旁的?”

吳王凝眉:“三小姐沒提,本王不知。但事發後,本王讓林文帶領侍衛巡山,他們在山上找到一個中毒身亡之人,身著戰袍,卻並非軍中軍士,本王疑心這人與今日之事有關,但這事又不宜聲張,便命人將其埋了。這時聽將軍說起,看來這人便是引三小姐去暖水池子旁的人。”

“殿下這樣說來,是死無對證?”蘭英蓮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走到左側的高背椅上坐下,“這事是何人所為,殿下可有了眉目?”她知道凡事適可而止,她逼問吳王,是想在吳王跟前擺正姿態,一會兒提起蘭芮,才能占得先機,而不是讓雙方陷入水火不容的境地。

吳王看著蘭英蓮:“引三小姐去暖水池子的人已死,這條線算是斷了。不過婁公公出現在暖水池子的時間太巧,倒像是踩著時辰上山的,本王來此之前詢問過那個侯百戶,他負責婁公公的衣食起居,得知婁公公早年遊歷名山大川,便四處打聽附近的奇景,而暖水池子的事情,是蘭將軍身邊的那位叫做孟虎的侍衛告訴他的。”

蘭英蓮一怔,沉聲道:“屬下這就將孟虎叫來,當著殿下的面,問個水落石出。”事情繞了一圈,竟然到了她身邊的人身上。 只是懷疑還罷了,若是坐實,她根本不能開口提蘭芮名聲的事情。

吳王沒有阻止。

孟虎很快進來,他雖然不知道出了什 麼事,但從吳王和蘭英蓮沉重的神色還是能猜出這事非比尋常,因而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很認真:“屬下是聽胡管隊說的。胡管隊繪製地圖時,從軍中的嚮導口中得知山上有個暖水池子,閒聊時胡管隊將暖水池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屬下便記住了,昨日侯大人問起,我便說給了他聽。是了,屬下記得胡管隊說過,暖水池子只有半個時辰最美,但是記不准了,特地去找胡管隊問,誰知胡管隊去巡防了,屬下只得去問那嚮導。”

胡管隊,便是胡愈。

吳王聽得這個名字,沉思不語。

而胡愈從前的種種,蘭英蓮也從老太太的信中知曉,她擺擺手,讓孟虎退出去,等孟虎走遠,她沉聲問:“殿下,是否叫胡愈前來問話?”

兩人都知道,這事只怕牽涉衛王。

吳王搖頭:“不用,本王也是從軍中嚮導口中知道山上的暖水池子的,這事許是巧了。”

蘭英蓮點頭。 事關爭儲,吳王不問,便有他不問的理由,而她也不想插手。

只是,現在的情形與她事先預想的相差甚遠。

吳王突然道:“蘭將軍放心,這事因本王而起,本王一定會給三小姐一個交代。”

交代兩字,蘊含了多重含義,蘭英蓮想要的,自然不是這模凌兩可的話,她靜靜的看著吳王:“芮兒雖不是屬下親生,但她性子與屬下相像,深的屬下喜愛,這一陣的相處,更是將她視若親生。”

蘭英蓮的態度,早在吳王預料之中,他沉默一時,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本王會盡可能給三小姐一個名分。”

一月相處,蘭英蓮對吳王有所了解,算得上是言出必行之人,既然他這樣說,想必會這樣做。

她斂去先前的倨傲,起身抱拳行禮:“屬下愛護侄女心切,冒犯之處還請殿下見諒。”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應(二)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蘭芮亂了心神,姑姑離去後,營帳中只剩下她一人,她才靜下心來想今日發生的一切。

她沒去想是什 麼人將她引到暖水池子的。

這事自有姑姑和吳王去查。

她要想的是,她該怎麼辦?

有蘭茉的事情在前,解決的方法是現成的,根本無需她想。

第一嫁與吳王。

可是,她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堅決不進皇家的門,所以才會千方百計毀了與衛王的親事,現在兜兜轉轉,竟然要嫁與吳王,那她先前做的那些豈不是很可笑? 嫁給衛王,好歹還是太后求娶的,怎麼也算是風風光光進門,而嫁給吳王呢,卻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進門,旁人怎麼看? 賢妃怎麼看?

更何況,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吳王不是安陸侯世子,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計劃,會不會同意替她遮掩還是未知,更何況是娶她為妃這樣的大事。 皇上曾明言,她性情頑劣,不適合做王妃……娶了她,便等於得罪皇上,吳王還不至於這樣傻……

第二出家,從此伴著青燈古佛終此一生。

若是姑姑回來之前,她或者會義無反顧的選擇出家,可現在有姑姑護著,她的日子舒適愜意,此時讓她出家,過那種孤苦寂寥的日子,她真的不甘心,畢竟她還沒有真的看破紅塵。

即便是她想出家,老太太顧忌蘭家的名聲,也不會答應。 好好的一個妙齡少女,卻無端出家,誰都會好奇,都會在背後議論。 嫁與了吳王,旁人同樣會猜測,會議論,可總會好些……

最好的結果是,不出家也不嫁與吳王,可設計引她去暖水池子的人會看著事情走向這一步麼?

現在的情況,已經由不得她做主了。

想的越清楚,蘭芮就越難受。

蘭英蓮進門時,看見蘭芮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滯,不禁心裡一緊,幾乎沒想就快步上前將蘭芮摟入懷中:“別擔心,萬事有……姑姑呢。”

她身上穿著淡青的甲胄,冰涼的鐵片貼著蘭芮的臉,讓蘭芮不自覺的掙了下。

蘭英蓮將蘭芮帶在身邊,一心一意想好好待蘭芮,補償她,可蘭芮從小沒在她身邊長大,喜好性情,什 麼都得慢慢觀察摸索……蘭芮輕輕一動,她腦中便已經閃過無數可能,或者是不喜歡 被人抱著,或者是不想與人接近……她如針刺般鬆開雙臂。

“方才吳王已經允諾,會盡可能給你一個名分。”

蘭芮呆住了。 她早已想過這種可能,但真的聽姑姑說出這話,她心裡還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蘭英蓮在旁邊坐下了:“吳王殿下性情溫和,品行高潔,卻又飽讀詩書精於謀略,沒有衛王的孤傲,也不像趙王那般平庸,是一個可以依靠終身的人。”

蘭芮抬起頭,就看見姑姑一臉憂色,此刻真心為她著想的,除了姑姑,再沒旁人了吧。

她想著,心裡的無所適從漸漸散了。

蘭英蓮見蘭芮一直沒說話,神色越發凝重:“你不願意嫁與吳王殿下?”

的確不願意。

蘭芮輕輕搖頭,“不是,只是這事牽涉極廣,不是吳王殿下,也不是姑姑所能做主的。”她將方才心裡思忖的那些話說了。

蘭英蓮聽了,一臉決絕:“既然吳王給了承諾,那他自然會說服賢妃娘娘,而你祖母那裡,自有我去說,到時再集賢妃和蘭家之力,一起想辦法得到皇上應允。有了皇上的旨意,誰還能吱聲?誰還敢吱聲?到那時,暖水池子的事情,誰也不會提及。”

她說的很堅決,像是有十分的把握似的。

蘭芮相信姑姑的能力,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姑姑能脫穎而出,得到皇上的信任,統領千軍令韃子聞之色變,自有過人之處。

只是……

她試探著問:“姑姑,我想一輩子不嫁,留在忠州,以後姑姑老了,我也好侍奉姑姑。”

蘭英蓮聞言,神色瞬間轉黯,急急的說:“我知你委屈,但出了這事,你已經沒旁的路可走。世人於女子,有許多苛待,便是我,貴為朝中二品大員,上陣同男子一樣殺敵,許多事情也還不能自己做主,還須得顧忌旁人的眼光……姑姑是過來人,你且聽姑姑一言,不要胡思亂想,安心在忠州等著就是……”說到最後,她聲音髮乾,雙頰因著急而泛起紅暈。

蘭芮沒想到姑姑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姑姑是不是想起了當年一些不好的事情……

等不到蘭芮回答,蘭英蓮更加著急:“有姑姑在,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等蘭英蓮又說了一次,蘭芮才低聲回答:“我聽姑姑安排。”這幾個字,似乎就是一塊千斤巨石,不說之前,壓在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讓她左右為難,說出之後,她頓時覺的身上一輕,方才的那些憂慮都不值得一提了。

罷了,打夥過日子罷了,誰不一樣? 只不過和吳王一起過,複雜一點,危險一點。

蘭英蓮籲了一口氣。

她受的那些苦,不想蘭芮再受一次。

這時有人在帳外稟報:“將軍,魯先生求見。”

蘭芮見姑姑為難,主動說:“我沒事,姑姑去吧。”

蘭英蓮看了蘭芮一眼,點點頭,起身出了營帳,看見在原地打轉的魯先生,急問:“可是發現了叛軍探子?”

魯先生回頭,施了一禮:“回將軍,並未發現叛軍探子。只是,吳王殿下讓林侍衛帶著人將胡管隊帶走了,說是發現胡管隊通敵證據……”魯先生升為百戶,主管營地巡防事宜,而胡愈便在他的帳下做管隊。

蘭英蓮一聽就明白,吳王這是要找藉口處置胡愈。 她也將胡愈恨得牙癢癢,胡愈死不足惜,可胡愈和文姨娘知道蘭芮是她親生的事情,她擔心胡愈會在緊要關頭胡說保命,更怕胡愈無故身亡後文姨娘在京中亂說。

“你先不要聲張,我去看看。”她走了幾步,回頭正好看見魯先生打算往營帳裡走,又道,“芮兒身子不舒服,正躺著歇息。”

魯先生退了回來:“那我晚點再過來看她。”

兩人就在營帳外說話,蘭芮聽得清清楚楚。

說胡愈設套算計了誰她相信,說他通敵,她還真覺的不可思議,胡愈通敵,於他有什 麼好處?

可吳王竟然找到了他通敵的證據。

電石火光之間,她突然想起,上午她在營帳里和姑姑商量做梅花香露時,胡愈就站在門外……

她猛地擺擺頭,不可能是他……

蘭英蓮到吳王營帳前,吳王不得空,正與婁公公飲酒。

她想了想,又往回走,不到萬不得已,胡愈不會吐露半字,畢竟那些秘密是胡愈以後的憑藉。

所以,見吳王也不急在這一時。

她擔心蘭芮想不開,又回了蘭芮的營帳。

兩人說了些閒話,蘭芮忍不住問:“胡二少爺真的通敵?”

蘭英蓮倒沒吃驚蘭芮會知道這事,只是將孟虎說的那些話又說了一次。

她擔心蘭芮於胡愈有意,而有些事須得隱瞞,她實在不知怎樣跟蘭芮說明胡愈德行有虧,現在蘭芮問,倒是正好給了她這樣一個機會。

事實擺在面前,由不得蘭芮不信。

前一次,她還能忍下一口氣,畢竟她自己的動機也不單純,她沒有理由去責怪胡愈,而這一次,她是真的動了怒,胡愈竟然不顧她的聲名,使出這樣卑劣的手段

蘭英蓮趁機教了蘭芮一些識人的本領。

蘭芮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她兩世加起來,活了四十多歲,算起來比姑姑還年長,現在卻這裡聽姑姑教導她如何識人。

轉而又一想,她一向自詡看人很有眼光,可在胡愈身上,她還是栽了跟斗,而且還栽的這樣慘,的確需要好好學學。

吳王的營帳裡,吳王和婁公公相對而坐,身前的雕花圓桌上擺著幾碟精緻的小菜和五罐山西汾酒。

其中三罐已經見底。

吳王雙目通紅,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似乎還覺的不過癮,直接拿過一個陶罐往口中灌。

婁公公忙伸手攔著:“殿下,當心身體。”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本王原本覺的寫這詩的不過是個酒鬼……今日才知道,他說的是大實話。只有醉了,才不會想那些傷心事……”吳王到底還是將酒罐擱在了桌上,望著婁公公呵呵傻笑,“公公你說,遇上今日的事情,本王該怎麼辦?一邊是蘭三小姐的名聲,一邊是父皇……公公你說,你替本王出出主意。”

婁公公自然不會回答這話,只是不住的勸吳王少喝些。

吳王自言自語許久,突然拍桌而起,“本王決定了,求娶蘭三小姐父皇就是責罰本王,本王也要護住蘭三小姐的名聲”

婁公公笑道:“殿下如此高潔大義,皇上知曉了,定然不會責怪殿下。”

不過,他再看吳王時,目光閃了閃。

沒想到吳王選了最難走的路。

吳王說完,咚的聲跌坐回椅子上,而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婁公公嘆息一聲,喚了門外的人進來服侍吳王,又親自將吳王扶到旁邊的營帳躺下,這才離開。

婁公公一走,吳王便坐起身,接過林文遞過的濃茶一飲而盡。

林文屏退其他人,壓低聲音說:“婁公公知道殿下事後讓人巡山,果然悄悄打聽是否有收穫……婁公公已經知道了山上死人的事情。”

吳王淡聲說:“人往往就是這樣,毫無保留的告訴他,他反而覺的別人是哄騙他,偏要他自己一點一點的打聽,才覺得是真的。本王拿下胡愈,他有沒有反應?”

林文回答:“眼下沒有,不過倒是蘭將軍來過​​一次。”

“知道了,你去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2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應(三)

看著蘭芮睡熟,蘭英蓮輕手輕腳的出門,走到門口,對守在這裡的玉桂說:“守著芮兒,寸步不離。”

從山上回來,蘭英蓮阻擋了一切人見蘭芮,就是玉桂也不例外,玉桂胡思亂想了一下午,這時聽得“寸步不離”幾個字,反而有些不敢進去,小心翼翼的問:“英蓮小姐,三小姐沒事吧?”

蘭英蓮“恩”了聲,大步走了。

玉桂忐忑不安的挑簾進去,見蘭芮睡姿安詳,心裡定了大半,在床前坐下,只是想到蘭芮今後的處境,她又忍不住垂淚。

“一點小事,值得你哭成這樣?”蘭芮睜開眼。 她並沒睡著,她知道,如果她醒著,姑姑就沒心思去處置軍務。

“啊?”玉桂嚇了一跳,待看清是蘭芮說話,三兩下擦乾眼淚,“三小姐,奴婢去給您倒杯水。”

“不用。”蘭芮叫住她,坐起身,“姑姑說,吳王殿下會盡力給我一個名分。”

還未落定,這些話本不該說,但蘭芮知道,玉桂心裡的恐懼擔憂不比她少,不然那樣沉穩的一個人,也不會守著她偷偷的哭。 她說出來,只是想讓玉桂安心。

玉桂怔了怔,破涕為笑:“這下奴婢安心了。”不管怎樣,這是最好的結局。

主僕兩個都故意忽視了一個重要問題。

那就是,這個名分,指的是正妃、側妃、還是貴妾……

“三小姐,吳王殿下讓人送了飯食過來。”門外有侍衛回稟。

玉桂露出喜色,起身去門外拿。

蘭芮也是詫異,她自己下廚以來,吳王就沒再讓人送飯,而是改送食材,怎麼偏偏今日又讓人送飯? 也是,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猜到她肯定沒心情做飯。

玉桂很快回來,“今日是林侍衛親自送來的。”她將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前,眼裡全是笑意,“三小姐,方才林侍衛說,三小姐什 麼時候得空做胡蘿蔔燜飯,多出來的給他留一份,那天的他還沒吃進口中,吳王殿下便去了,臨走時還讓人將飯帶走了。 ”

吳王吃了……蘭芮驚訝的張了張嘴,忖道:這林文倒是個有意思的人,藉著送飯,來告訴她那天的飯是吳王吃了,看來也是知道了今日山上的事情。

想到這裡,她嘴角露出一絲似有還無的笑容,林文這樣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人,也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安慰她。

玉桂看見蘭芮臉上有了笑容,以為蘭芮同她一樣,是因吳王吃了胡蘿蔔燜飯而高興,便輕輕籲了口氣,心想,雖然是陰差陽錯,卻也說明兩人有緣分。

蘭英蓮去找魯先生。

正是晚飯時間,魯先生端著一個粗瓷海碗,蹲在一群軍漢中間,一邊吸溜著麵條,一邊和這群粗狂的漢子開著那些關於床第間的玩笑。

“蘭將軍。”有人看見了蘭英蓮,慌忙站起身。

眾人立刻噤若寒蟬。

蘭英蓮十四歲入軍,自然知道這些過了今天不知明天事的漢子,除了嘴巴上過過癮外,再無其他消遣,她神色未變的微微頷首,徑直走到魯先生跟前:“魯百戶,隨我來一下。”

“屬下遵命。”魯先生想著自己方才說的最大聲,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這時聽蘭英蓮的話,頭也不敢抬,老臉微紅的應了聲。 走了一陣,又覺的總不能一直這樣,便訕笑著問,“將軍有事吩咐,使個人來說一聲,屬下過去就是,將軍何須親自來一趟。”

蘭英蓮沒做聲。

魯先生又訕笑幾聲,閉​​嘴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營帳,蘭英蓮坐下,直視著跟前惴惴不安的魯先生:“如果我沒記錯,先生父母早亡,現在是獨自一人吧?”

魯先生拿不准蘭英蓮為何會問這個,但還是點了點頭。

蘭英蓮沉吟片刻,毅然開口:“不知魯百戶可否幫我一個忙?”

魯先生越發疑惑:“將軍開口,屬下萬死不辭。”

“魯百戶請坐。”等魯先生坐下,蘭英蓮簡單明了的將山上的事情說了。

魯先生原本還覺的羞臊,聽說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神色慢慢凝重起來,“將軍可是有了打算?”

“吳王那裡給了承諾,說會盡可能給芮兒名分。”蘭英蓮頓了頓,說,“我想跟百戶大人成親。這便是我求百戶大人的事情。”

魯先生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呆愣愣的看著蘭英蓮,直至見她眼中俱是認真,才咽了下口水,“這……將軍還是要三思而後行……”

蘭英蓮神情淡漠:“魯百戶在蘭家做拳腳師傅十來年,想必對母親的脾性有所了解。在母親心中,蘭家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人,必要時都須為蘭家的利益聲名犧牲……如今處於爭儲的關鍵時刻,母親寧可芮兒出家,也絕對不允許她嫁入天家……所以我想成親,將蘭芮過繼到自己名下……我成了親,不再是蘭家的人,那災禍榮辱都再與蘭家沒有任何干系……這是其一,其二,皇上之所以阻止​​芮兒嫁與衛王,是擔心蘭家利用軍中的勢力在吳王背後推波助瀾。若果芮兒養在我的名下,我孤身一人難以成事,而魯百戶又非大族出身,芮兒身後沒了蘭家,皇上的擔心也可收起一半。”

魯先生有些頭暈——天上真的掉餡餅了,還砸中了他。 此刻,他甚至慶幸,很不厚道的想,多虧出了這事,不然,壓在他心底那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又怎麼會變成現實?

蘭英蓮又道:“這事聽來很荒誕,魯百戶一時肯定難以接受,不過請放心,等芮兒成了親,先生寫休書與我便是,我絕對不會牽累於你… …這事關係重大,不管魯百戶同意與否,都請不要與人透露半句……”

魯先生定了定神,“將軍與屬下成親,而後將三小姐過繼到將軍和屬下名下,那魯家便是三小姐的娘家,是吳王殿下的岳家,那時將軍與屬下和離,三小姐和殿下的顏面何在?”

蘭英蓮低頭沉思。

魯先生見說動了蘭英蓮,言辭更加懇切:“屬下孜然一身,能與將軍同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屬下藉此避免孤獨終老,於屬下來講,卻也是一件幸事。 ”

蘭英蓮本不是扭捏女子,只略一思忖,起身對著魯先生抱拳施禮,朗聲說道:“百戶大人大義,我蘭英蓮一定銘記於心。”

魯先生連忙起身還禮。

兩人重新落座,蘭英蓮問:“先生是不是覺的奇怪,我為什 麼會對芮兒這樣好? ”

魯先生連忙打疊起精神,思忖著該如何回答。

當初他追隨蘭英蓮回京,隨後蘭英蓮不知所蹤,他明察暗訪整整三年,可是沒有絲毫線索,他便又硬著頭皮去北疆找蘭千乘探問。 蘭千乘見他忠心耿耿,便讓他去忠州蘭家教授拳腳,說以後必然會見到蘭英蓮。 他依言去了忠州,久而久之,不免琢磨起蘭千乘話裡的意思。 後來,他發現蘭淵在暗中調查蘭芮的身世,再後來,他知道了蘭芮是蘭英蓮親生的事情,再後來,他知道了更多當年的事情。

念頭轉過,他已是笑道:“將軍是三小姐的嫡親姑姑,又自小與蘭大人相厚,關心三小姐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屬下怎麼會覺的奇怪。”

蘭英蓮微微頷首,不再說話。

魯先生起身告辭。

魯先生走後,蘭英蓮走到條案旁,攤紙磨墨,提筆給老太太寫信,寫好,取出兩個信封,一個裝了給老太太的信,另一個則裝了一柄五寸的白玉匕首。

做好這一切,她喚來負責往京城送戰報的兵士,“這一封是我的家信,給老太太的,這一封,你像往常那樣送去中軍都督衙門,讓他們設法送入宮中交給皇上。”

做好這一切,蘭英蓮坐在椅子上發楞,直到玉桂來請她用飯,她才清醒過來。

聽說桌上的菜是吳王送來的,蘭英蓮微微訝異,不過卻沒多問。

因吳王醉酒,蘭英蓮是隔日中午見到他的。

進了營帳,蘭英蓮開門見山的問:“殿下打算如何處置胡愈?”

吳王冷哼一聲:“這樣吃裡扒外的,死不足惜。”

“他的確死不足惜。不過,依屬下看,讓他活著反而比死了更好。”蘭英蓮道。

吳王來了精神:“蘭將軍的意思是……”

蘭英蓮笑笑,目露譏諷:“殿下將他處死,於情於理都是應該,而站在他身後的人肯定也早已料到他會有這樣的結局。可是,如果殿下沒將他處死,反而幫他步步高升,設法將他掉入京營中任百戶,那他身後之人會如何想?只怕再也不會信任他了罷。”

不信任胡愈是最好的結局。

吳王忍不住笑起來:“讓他們狗咬狗,的確是好主意。”當即叫來林文,“就說查無實據,將胡愈放了。”

林文一愣,轉身去辦。

等林文走了,蘭英蓮說道:“我不日將成親,而後將蘭芮過繼到自己名下。”

吳王錯愕,看向蘭英蓮,只見她目光坦然,彷彿不是說她要成親,而是在說天氣好不好之類的閒話。 他很快鎮定,問:“將軍這樣做,是不是別有用意?”他沒有問蘭英蓮所嫁何人。

蘭英蓮將心中的想法說了。

她與吳王,因蘭芮綁在了一起,很多話沒必要隱瞞。

說完,她靜靜的看著吳王,畢竟,沒了蘭家,蘭芮便沒有了原來的價值。

吳王略一沉吟,道:“就依將軍之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努力(一)

隔日卯定,蘭芮照例起身去校場練習拳腳。

這個時候,除了把守校場的幾個衛兵,再無旁人來此。

玉桂是歡歡喜喜送她出門的,她想,三小姐能有心思練習拳腳,便說明她已經將那事放下了。

而蘭芮,遠沒有她想的那樣灑脫,她只是覺的,好賴都是活著,她與其悲悲戚戚愁苦度日,倒不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自己過得舒心。

從校場出來,她直接往伙房 去。

已是臘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過了今日,年就算正式開始了。 而大軍再過兩日便要開拔,她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姑姑,她想趁這兩日好好地給姑姑做幾次飯。

遠遠的,蘭芮看見一群軍漢簇擁著一人往營地外走。 雖天色尚早,營地籠罩在朦朧昏暗的晨光中,她還是看清那人便是胡愈,而相送的,正是曾護送她去西峰鎮,而後又來西峰鎮運糧的孟虎等十名侍衛。

她心抽了下,一口氣堵在喉頭。

呵,倒真是巧。

她沒奇怪胡愈被吳王抓了,此時為何會在這裡。 胡愈能要挾老太太和姑姑一次,便有兩次、三次……

她想轉身,孟虎幾人卻認出了她:“三小姐?”

蘭芮略一遲疑,大方走上前去。 孟虎等人都知道她與胡愈相識,她此時避開,只會讓人心生疑惑。 再說,要避開的人是胡愈,而不是她。

胡愈見蘭芮大步流星的過來,神情一僵,裹在猛虎幾人之間與蘭芮見禮。

蘭芮看向胡愈,只見他腋下夾著一隻青布包袱,便有些明白,側頭,淡淡的問孟虎:“你們這是送行?”

胡愈慢慢的垂下頭。 雖不明顯,但只要有心,還是能看出蘭芮這是漠視他。 他說不清此時的感覺,了然,失落,痛苦……他唯一清楚的是,他這次沒有後悔。

晨曦中,本就看不大清楚各人的表情,而​​孟虎等人又是粗人,誰也沒發覺胡癒的異樣,聽見蘭芮詢問,咧著嘴笑,用一種與有榮焉的語氣說道:“原來三小姐不知。胡愈這小子撞了大運,抓住幾個細作,問出重要軍情,吳王殿下念他屢立戰功,破例提升為百戶,轉入京衛任職。”

蘭芮看見胡愈帶著包袱,只猜想胡愈被吳王逐出了平叛大軍,萬萬沒想到他是升了官,還走的如此風光。

她忍不住冷笑:“我的確不知道,我只聽說胡二少爺昨日因通敵被吳王的侍衛帶走了。”

胡愈一滯,張了張嘴,到底什 麼也沒有說。

孟虎等人第一次知道胡愈被抓的事情,聞言面面相覷,孟虎立刻想到吳王和蘭英蓮叫他去問話的事情,幾乎馬上肯定蘭芮所說的話是真的。 他瞥了眼好端端站在這裡的胡愈,“這肯定是誤會,不然吳王殿下也不會破例提升胡愈。”

又有一人補了一句:“說的是,吳王殿下可是聽說胡癒的姨娘病重,這才設法將他調去京衛的呢”

立刻有人附和。

蘭芮卻想起了那日聽來的話。

疙瘩說,文姨娘的心疾由牟太醫看診,而這牟太醫又是一直給太后看診的……

胡愈這樣做,是不是受人脅迫?

這樣想,她心里略微好受一些,至少證明,她看人的眼光不是那樣不堪。

不過,她沒因這個猜測對胡愈有所改觀,她一向認為,每個人都有苦衷,可苦衷不能成為害人的理由。 何況還有上一次的事情,上一次他可沒受人脅迫……

蘭芮淡淡的說道:“肯定是誤會了。”

這幾個字在胡愈聽來,卻是莫大的諷刺,他倉皇的與眾人抱拳:“胡愈就此別過,各位珍重。”

孟虎幾人紛紛抱拳。

蘭芮轉身離去。

暗處的林文悄然去了吳王的營帳,吳王正畫山水圖,聽見腳步聲,頭也沒抬:“走了?”

“是。”林文恭聲將所見所聞說了一次,又道,“屬下依照殿下的吩咐,將胡愈姨娘病重,殿下面卹將士,設法將他掉入京衛任職的事情宣揚的眾人皆知。他如此得殿下欣賞,想來有人會暴跳吧。”

吳王提著筆,凝眉看向林文:“你說三小姐也站在送行的人之中?”

林文心下一顫,趕緊澄清:“三小姐有卯時去校場練拳的習慣,每次都是這時練完的,想是回來時恰巧碰上了,而那些相送的,也曾經護送過三小姐回西峰鎮,兩廂見面,難免會說幾句話。”

吳王又埋頭作畫,許久才道:“說的是。”

林文趁機問:“殿下,今日給三小姐送什 麼食材過去? ”他想知道,能不能趁機過去討些吃食,過了這兩日,也不知什 麼時候能吃上。

“你一貫機智,什 麼時候連自​​己的職責都忘了? ”吳王聲音溫和,可誰都能聽出他此時很不悅。

林文也是如此,聞言連聲告罪,退到營帳外面。

吳王再沒了作畫的心情,將筆擱在青花筆架上,喚了隨身服侍的小太監山青進來,“將血燕分出一斤給三小姐送去。”

山青應下,卻站著不走,小心翼翼的說:“殿下吩咐精簡行李,燕窩人參這些沒敢多帶,血燕統共只有一斤,要是全給三小姐送去,殿下要吃,就再沒有了。”

吳王越發煩亂,正想呵斥,卻突然想起,往日送的都是些小菜,今日突然送血燕,難免讓人猜疑,反而不妥。 他擺擺手,“算了,依照以往的規矩送吧。”

臘月二十五,蘭芮在孟虎等人的護送下回了西峰鎮。

臨別時,姑姑一再跟她說,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過年。

她聽著很溫暖,很窩心,笑著保證自己不會。

她想,有這個真心疼她的“姑姑”,她有什 麼擔心的。

正月初五,姑姑送了信來報平安,卻決口不提戰事。

蘭芮猜到戰事肯定不順,悄悄問大伯祖父蘭道明。

蘭道明是蘭家族長,於戰事特別留意,他自有其他方法獲得消息。

果然如蘭芮預料的一樣,戰事很不順。 糧草匱乏,將士只能吃五分飽,時間一久,大多將士都面帶菜色,身體虛弱。 而平叛大軍是河北的衛軍,都是土生土長的河北人,不習慣西南的溫濕氣候,加上身體虛弱,就有人病倒了。 這對平叛大軍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蘭道明說到最後,喟然長嘆:“衛軍兵士羸弱,戰力不足,糧草又難以徵調,要是英蓮統領的是北疆的邊軍,這仗也不至於如此難打。”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6:4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4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努力(二)

蘭芮聽後,越發的擔心,經常失眠,輾轉反側的想對策,可是,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要從根本解決將士的水土不服,必須籌集糧草和藥材,而這兩樣,恰好被叛軍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轉眼到了二月初,播州那邊又有信送來,說河北的​​糧草運抵播州。

蘭芮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蘭道明同時也收到了一封信,蘭英蓮在信裡除了說明戰況,請他們不用擔心,還請蘭道明務必去播州一趟,作為長輩,替她操持成親事宜。

看完信,蘭道明渾身顫抖,握著信紙半晌說不出話。

柳氏見狀,駭了一跳:“老爺,是不是英蓮出事了?”

蘭道明搖搖頭,將信遞給柳氏。

柳氏將信看完,眼中已經蓄滿淚水:“這……真是喜事一樁……英蓮這孩子,我還以為她會孤獨一輩子……可惜信裡沒說她要嫁的是誰。”

蘭道明也從震驚中緩過勁來,捻鬚頷首:“誰說不是。只是,英蓮一向是嚴於律己之人,她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成親?這時可是戰事最為激烈的時候。 ”語氣頗為不解。

柳氏微愣,很快笑起來,嗔道:“老爺也是糊塗了,英蓮常年領軍打仗,幾年不能著家,她要成親,不在戰場上,能在何處?女子的芳華就那麼幾年,英蓮已經錯過了,要是再等下去,便成老太太了。”

“這倒是。”蘭道明笑道。

兩人笑說一陣,柳氏想起旁的來,眉頭微蹙:“老爺,你雖是族長,但英蓮上頭還有嫡母,你去替她主持成親事宜,只怕京城的那位又會不高興。”

蘭道明哼了聲,“她看不慣我跟英蓮親近,我怕她為難英蓮,這些年便有意避開,但這次的事情關係英蓮一輩子,她便是不高興,我也要去。再說,英蓮寫信讓我去,只怕這中間有苦衷,可能是料定這門親事她不會同意……”

柳氏點點頭,眼中迸射出堅定的目光:“老爺說的是。你我還有幾年好活?只怕這輩子都不會與她相見,根本無須在意她的想法。”又朝西邊望了眼,“這事芮兒似乎不知道,要不要跟她說一聲?”

蘭道明略一沉吟:“她方才也收到了英蓮的信,英蓮在信中卻什 麼都沒說,想來是不想讓她知道。 英蓮在小輩跟前到底是有顧慮,擔心小輩笑她為老不尊。 依我看,其他幾房 也不必告訴,一來到處有叛軍流竄,此去播州只怕不安全,二來,英蓮不願意張揚,人去多了反而不好。 ”

夫妻兩個議妥,連夜籌備鳳冠霞帔喜糖喜帖等物,第二日一早,蘭道明帶著二百民勇直奔播州。 與蘭芮等人的說辭是,前去犒軍。

隔了五日,蘭道明回到西峰鎮,柳氏迫不及待的閉門問起成親的事情。

蘭道明神色瞬間轉黯,頹然的坐在椅子上:“英蓮說,在軍中一切從簡,吳王證婚,督軍大人婁公公為媒,只簡單的拜了堂便算是禮成。就是蘭家的下人成親,看著也比這像樣些,至少聘禮嫁妝一樣不少。可他們呢……咱們這邊還好些,我預備了一百畝水田和兩個鋪子給英蓮做嫁妝,而魯家那邊,一樣聘禮都沒有”

蘭姓是百年大族,自有一番婚嫁的講究。 柳氏聽得連連顰眉,最後還是笑著寬解丈夫,“英蓮從小就不拘小節,又長年在軍中,對禮節這些看得淡,老爺就不要拿她跟尋常的女子比較了。是了,英蓮嫁的是怎樣一個人?”

蘭道明神色越發難看:“說來你也認識,從前在三房 做拳腳師傅,現在是英蓮帳下的一個小小百戶,無父無母,開始看著還覺得老實本分,可成親那日一見,竟只知道傻笑,連應酬的話都說不周全,這樣的呆傻之人,如何配的上英蓮? 難怪英蓮不敢讓嫡母給她操持婚事。 ”

“是他?”柳氏聞言也是一愣,極力思索,可就是想不起魯先生的模樣,隔了好一會兒才說:“英蓮看上的人,自然有過人之處……老爺就不要再想了。”從​​小看著長大的,現在嫁了這樣一個沒有根基的人,她到底還是覺的遺憾。

蘭道明道:“罷了,英蓮自己便是正二品的中軍都督府都督,夫家要是地位顯赫,反而容不得她比男子強,倒是這種沒有根基的,在她跟前做小伏低,凡事順著她的意思來,日子說不定倒也和美。”夫妻兩個無兒無女,將世事看的淡,互相寬解一會兒,便又覺的這事沒什 麼不好,“這樁婚事雖不成體統,不過皇上倒有賞賜下來,賜了京城西大街的一座宅子,通州的兩個莊子給英蓮。以後英蓮回京,算的是有落腳處。 ”

柳氏也笑起來:“英蓮一輩子為天家奔命,這點東西還是應得的。”

門外傳來祝二石家的的聲音:“呀,九小姐來了。”

按蘭姓族人的排行,蘭芮排在第九。

她擔心姑姑,這幾日一直讓玉桂留意著,蘭道明一進家門,她便得了信,立刻趕了過來。

柳氏看向丈夫:“倒是個有心的,不枉英蓮待她好。”走去將門打開。

蘭芮與兩人行了禮,又問了些一路的上可順利的話,這才問:“大伯祖父,姑姑在播州可還好?”

蘭道明看了柳氏一眼,心想蘭英蓮成親的事情已成定局,蘭芮早晚都會知道,倒不如趁這時說了,便簡略的將事情說了一次。

蘭芮聽了,驚訝的張著嘴,半天合不上。

姑姑與魯先生成親了? 她早就看出魯先生於姑姑有意,可姑姑對魯先生,從來都是上級對下屬的態度。 這……實在太突然了。 而且,姑姑成親這樣大的事情,怎麼沒跟她說起過?

蘭道明和柳氏將她的失態看在眼中,互相對視一眼,蘭道明起身,“我去換身衣裳。”說著走了出去。

柳氏這才慢悠悠的道:“你知道就是了,不要妄自評論,更不要以你姑姑為榜樣,你姑姑是女中丈夫,先帝和當今皇上都從不拿女子的禮儀要求她。”

蘭芮吸了口氣,壓下心裡的驚濤駭浪,輕輕笑說:“侄孫女知道了。魯先生是侄孫女的拳腳師傅,侄孫女只是一時詫異罷了。”話雖如此,還是覺的這事太突然,太意外。

這事擱在誰身上,一時都​​難以接受,柳氏想想,便覺的蘭芮失態情有可原。

柳氏問起魯先生的為人來。

魯先生除了沒有錢財家世,其他的都無可挑剔,蘭芮自是撿好的說。

柳氏越聽,便越覺的這門親事不錯。

晚飯之後,蘭芮才有機會問起播州的戰況。 在她看來,姑姑好與不好,全在播州的戰況,所有叛軍以播州土司楊鐵龍為首,一舉攻下播州,其餘土司間的結盟必然土崩瓦解,到那時,再各個擊破,勝利簡直是手到擒來。

蘭道明聽了,臉色便不大好:“戰況如何,事關軍中機密,英蓮沒與我說太多。不過播州城池地處要害,易守難攻,楊鐵龍佔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英蓮想從正面強行攻城,只怕不容易。英蓮正在趕製一種纓槍,這種纓槍槍頭有一個鐵鉤,爬山時可以用來勾住藤蔓和岩石,以藤蔓和岩石為助力… ….我看她是想從後山爬上去,打楊鐵龍一個措手不及。”

纓槍是蘭芮提醒姑姑的,便沒多問。

蘭道明又說:“我這幾日旁眼觀察,將士依舊吃不飽,許多將士骨瘦如柴,我猜想河北運來的糧草肯定不多……不知能否堅持到將播州攻下時。”

花廳中的氣氛凝滯,糧草的問題他們三人實在幫不上忙。

蘭芮想了想,道:“黔蜀交界的所有糧草都被叛軍控制,不知能否從其他地方設法?比如成都府,成都府地處平原,地中出產豐富,城中肯定有大批餘糧。而成都府又比河北近,來去只需十日的就能到播州。”

蘭道明嘆道:“可惜衛軍的糧草有定例,河北衛軍,糧草須得河北出……”

蘭芮道:“大伯祖父,侄孫女的意思,不是通過官府,而是出錢從民間購糧。”

蘭道明和柳氏面面相覷,“五萬人的糧草……這筆銀子可不是小數。”

這個方法蘭芮早就想到,一直沒說出來,也是因銀錢問題。 她沉吟片刻,說:“這樣大的一筆銀子,一家之力的確難以承擔。成都府富商雲集,若有人能說服他們捐助銀兩,積眾人之力,這筆銀子也不是不能湊出來。”

誰去說服,自然只有吳王才有這個說服力。

可這事稍有不慎,便會演變成吳王巧取豪奪。

還有,吳王拿了這個錢,便是承了這些人的情,當然,這些人也不敢以此為要挾,讓吳王替他們辦事,可落到有心人眼中,這事就有許多種說法。

還有一種方法,那便是有人借吳王的名義去成都府籌錢買糧,以後出事,吳王可以推說這事他毫不知情,將責任完全推到籌錢的人身上。 而這人,身份地位也不能太低。

蘭道明久久不語,蘭芮想到的這些,他也想到了。

只柳氏道:“那快給英蓮去一封信啊。”

蘭道明擺擺手,“這銀子由我們大房 出。 ”

蘭芮和柳氏齊齊吸了一口氣,看向蘭道明。 須知這樣大的一筆銀子,大房 要拿出來,​​只怕得砸鍋賣鐵。

蘭道明道:“我大房 賣田賣地,這筆銀子還能湊出。 ”又轉向柳氏,“你我無兒無女,守著這些死錢做什 麼,還不如拿出來,解了英蓮的燃眉之急。 ”

柳氏沉思良久,到底還是同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努力(三)

蘭道明說做便做,當下將蘭姓族人召集到祠堂,說自己年邁體衰無力打理大房 名下的田產和鋪子,想變賣出去,兌換成銀子傍身。 變賣田產,算得是敗家行為,可蘭道明膝下無兒無女,如今年紀又大了,他這樣的解釋,合族上下沒有一人懷疑。

蘭姓族人先是推辭,提議由其他房 頭的人幫著打理,蘭道明態度鮮明的拒絕,眾人放下心裡負擔,有看中大房 田產的,便小心翼翼的提出來。

除了現住的宅子,蘭道明將所有家產都變賣了,得了七萬兩銀子,粗略算下來,換成糧食可供五萬大軍支撐五個月。

蘭芮這邊,也和玉桂兩人清算身邊的錢財。 老太太在京中時就給各房 準備了禮物,頭一次見面基本上沒有用錢的地方,而後來她又很少去各房 串門,所以老太太給的兩千兩匯通寶的銀票她沒動過。 原打算以後回京,用這筆銀子在通州買個莊子,現在蘭道明變賣家產籌集買軍糧所需的銀子,她也不好看著,便想拿出來添上。

銀子嘛,以後再掙就是,可沒有軍糧,將士缺乏戰力,姑姑便像那沒有米下鍋的巧婦,胸中再有文韜武略也沒辦法。

她將銀票給了蘭道遠。

蘭道遠掃了眼銀票上的數額,再看蘭芮時,臉上難免有些驚異之色。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出手就是這樣大一筆銀子,確實讓人奇怪。

蘭芮解釋:“離京時,祖母擔心我手中沒銀子花用,特地給我的。”

蘭道遠立刻明白老太太給這兩千兩銀子的用意,偏這位侄孫女似乎很不以為然,捏著沒動用。 他見蘭芮如此深明大義,很有幾分當年蘭英蓮的風采,心裡添了幾分喜歡 ,捻鬚笑起來:“這銀子我便代平叛的將士收起來。”

蘭芮笑了笑,“祖母還說,若是銀子不夠時,可以去忠州的鋪子支取。大伯祖父,要不然,侄孫女去一趟忠州……”

蘭道遠連連擺手,“銀子我已盡數籌得,你不用操心。”頓了頓,斂去面上笑容,眉宇間自有一股凝重,“購糧錢款解決,接下來便是去成都府購糧,而後將糧送去播州。只是此去成都府山路險阻,又有叛軍出沒,沒有一個武藝高強的領隊只怕不成,而急切間,這武藝高強的人實在不好尋找。”說著,便看向蘭芮,等著她毛遂自薦。 他本無意讓蘭芮涉足戰事,可西峰鎮會拳腳的不少,但真拿的出手卻沒有人。

蘭芮聽明白了蘭道遠的言下之意,卻猶豫著沒有開口。 幾次施展,她對自己的拳腳功夫很有自信,但領隊押運糧食和領軍打仗大同小異,需要的是謀算策略而不是武力,她前世只是個小白領,這方面可沒有絲毫的自信,尤其那日中了,險些出大事,她更是覺的自己沒天賦。

她沒拒絕,是想趁這個機會見見姑姑,她心裡怎麼也想不明白,姑姑為什 麼突然和魯先生成了親,而且一句也沒跟她提過。

她想,見一見,或者就有了答案。

見蘭芮沒接話,蘭道明索性將話挑明,讓蘭芮帶著三百民勇去成都府購糧。

蘭芮沉吟半晌,道:“大伯祖父,侄孫女覺的,我們就是將西峰鎮的五百民勇全帶上,只怕遇上叛軍,也是束手無策。更何況,我們押送的還是糧草,這糧草關係著姑姑這次平叛的成敗,叛軍若是聽見風聲,豈會輕易放過。就是叛軍不知,還有山賊流寇,這樣多的糧食,足以讓那些人不顧一切。”頓了頓,“銀子便於隱藏,不如由侄孫女將銀子送往播州,購糧等事宜,再由姑姑和吳王殿下安排。”

蘭道明想起讓蘭芮前去成都府購糧,只是因蘭芮來的那日在忠州的表現,這時聽她分析,很是意外,心想蘭芮心思倒遠比他想像的靈活。 於是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末了說道:“你這倒提醒了我,送糧食,的確不如直接送銀錢​​穩妥。你收拾一下,明日就上路吧。”

蘭芮應下。

軍中的事情,蘭芮和玉桂回來都沒提過,銀鎖霜降幾個不知道,聽說蘭芮又要去播州,沒有絲毫異樣。 而玉桂則想起年前去軍中發生那一串的事情,臉色發白,支開銀鎖幾人,小聲勸道:“三小姐,這山高路遠的,一路又是叛軍,您還帶著這樣大的一筆銀子,要是有個閃失……”

去播州送銀子的事情,蘭芮沒有瞞著玉桂。 一來玉桂替她管賬,她的兩千兩銀子拿出去時玉桂就知道了些,二來兩人經歷了幾次同生共死,感情 比尋常主僕深厚,這些事情她已經不想防著玉桂了。

她笑笑:“我們帶的是匯通寶的通兌銀票,薄薄的幾張紙,只要小心藏好,出不了大事的。”

玉桂到底還是有些擔心。 等到了晚上,她見柳氏將銀票用油氈布裹著,縫在了蘭芮皮襖的夾層裡,才略微安心。

三小姐武藝高強,只要她沒事,這銀票就應該沒事。

隔日一早,蘭芮領著玉桂和三百民勇直奔播州。 這一次她長了經驗,在吃食上頭特別當心,每個民勇隨身帶著一壺水,堅決不允許胡亂飲用沿途的溪水。

一路有驚無險的到了播州。

有民勇前幾日隨蘭道遠來過播州,他們一行輕車熟路的找到了平叛大軍的營地。

事先沒有寫信,到營地外圍時,被巡防的將士攔住了。

蘭芮報了名號,很快魯先生便趕了過來,看見她,喜道:“三小姐怎麼來了?”

蘭芮上下打量魯先生,見他眼角眉梢洋溢著喜色,來之前的疑惑慢慢散去,忍不住笑著斂衽為禮:“芮兒見過姑父。”

一聲姑父,讓魯先生微怔,待反應過來,黝黑的臉龐瞬間變紅,不知所措的訕笑著。

玉桂在一旁提點:“姑老爺應該給三小姐見面禮。”

魯先生聞言,手忙腳亂去戰袍下摸索,好半天也沒拿出像樣的東西,只得訕訕的笑著:“要不,先欠著……”

這也能欠著? 玉桂張了張嘴。

“好,只是姑父不能忘了。”蘭芮卻笑起來,魯先生性子灑脫不羈,這樣的話的確只有他才能說出來。

當著眾人的面,魯先生到底還是覺的不好意思,吩咐屬下帶三百民勇去歇息,然後領著蘭芮往蘭英蓮的營帳去。

蘭芮一邊走一邊留意營地的地勢,營地兩面環山,所有營帳順著山澗綿延鋪開,見首不見尾。 這樣分散,巡防可是件大事。

蘭英蓮早已得了信,匆匆趕過來,在路上碰上蘭芮幾人,很有幾分驚喜:“兵荒馬亂的,你怎麼來了?”

“有重要事情跟姑姑說,所以就來了。”蘭芮打量姑姑,依舊是身著青甲紅盔,臉色神色剛毅肅穆,沒有一點新嫁娘的嬌俏嫵媚……

她又看向魯先生,魯先生憨憨的笑著,掩飾不住的喜色。

這樣的情形,怎麼看著都讓人覺得怪異。

蘭芮又有些不安。

到了營帳,玉桂和魯先生退了出去,蘭芮這才將籌錢購糧的事情與姑姑說了。

蘭英蓮吃了一驚:“你說,大伯父將家產全都變賣了?”

蘭芮點了點頭,脫下皮襖,用匕首割破衣裳將銀票取出來,齊齊的放在姑姑跟前。

蘭英蓮拿過來,一張一張的翻看,看到最後,手止不住微微顫抖。

大房 幾輩人的積蓄,現在全握在了她的手中。

蘭芮看著姑姑,心想,變賣家產的銀子,任誰拿著都會覺的沉重吧。 她想了想,小聲說:“東西都賣給了族親,等過了這一陣,姑姑再將東西買回來就是。就是有買不回的物件兒,也可以從其他地方設法。”

蘭英蓮一怔,旋即釋然:“你說的是。”

蘭芮見姑姑將這事放開了,便裝作撒嬌的樣子去搖姑姑的手臂:“姑姑成親這樣大的事情,竟然不跟芮兒說一聲,就是不能來喝姑姑的喜酒,也要備兩份禮物讓大伯祖父帶來啊……”

蘭英蓮神色微僵。 這件事,她不想讓蘭芮知道,擔心蘭芮猜出原委進而阻止這事,但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再說還要過繼,所以她從未明言讓蘭道明不告訴蘭芮。 只要成親時蘭芮不知道,這事就算過去了。

她笑了笑:“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她拿著銀票站起來,“你好好歇一陣,我去去就來。”

門簾掀起,一股冷風吹進來,激的蘭芮打了寒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歡天喜地,一個全然不當一回事。

她想著,將玉桂找來,讓她打聽打聽這幾日魯先生晚上住在哪裡。

玉桂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聞言臉上瞬間飛起兩團紅暈,吶吶應聲去了。

吳王看著自己跟前的一疊銀票,略微有些吃驚:“這是……”

蘭英蓮道:“這是芮兒方才送來的。”

吳王飛快的掃了眼銀票,少說也有幾萬兩,她從何而來?

蘭英蓮沒打算解釋銀票的來歷,只與吳王商議怎樣前往成都府購糧。

吳王道:“糧草是大事,不容有失,不如本王親自去一趟成都府吧。”

蘭英蓮道:“婁公公那裡,煩請殿下一會兒跟他說。”

等蘭英蓮走了,吳王一張一張的翻看銀票,翻到其中一張時,他微微笑了下:“都是匯通寶的通兌銀票,唯獨這張是京城總號出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6:44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5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九章 準備(一)

玉桂沒走多久便回來了,說:“奴婢拿了從西峰鎮帶來的點心,說要給魯百戶送去,問門口的侍衛魯百戶的營帳怎麼走,那侍衛詫異的看著奴婢,就像是看傻子似的,好半天才給奴婢指了方向,奴婢一看,他手指正是英蓮姑奶奶的營帳。”

蘭芮有些吃驚,倒不是因玉桂說的話,而是玉桂這個人。 玉桂剛走時,她就後悔了,打聽魯先生歇在哪裡,當然不好直接問那些膀大腰圓的軍漢,男子又不像女子,無事喜歡 八卦,什 麼事說說話聊聊天便知道了。 而營地除了她和玉桂,便只​​有姑姑是女子,姑姑是當事人,肯定不能問她,一句話,便是玉桂根本無人可問。

沒想到玉桂竟然拿著點心便問出來了,其實這些點心本來就要給魯先生送去的。

念頭閃過,她很快想起玉桂話裡的意思,低聲呢喃:“他們真是成親了。”

玉桂笑起來:“三小姐這是什 麼話,英蓮姑奶奶和魯姑老爺成親的事全營的人都知道,難道這還有假? ”蘭芮讓她去打聽時,沒說為什 麼,她自然而然的以為蘭芮是擔心魯先生負責巡防,歇宿在營地外圍,沒有和蘭英蓮圓房 。

“太突然,我只是覺的詫異。”蘭芮沒說太多,她想著初見姑姑和魯先生的情形,心裡的那種奇怪還是沒辦法消去。

“聽三小姐這樣一說,奴婢也覺的突然。”玉桂心裡一轉,一下子明白了蘭芮心中所想,便看向蘭芮,“三小姐,要不,奴婢再去一趟英蓮姑奶奶的營帳?從前也是奴婢時常去替英蓮姑奶奶收拾營帳。”

同房 還是同眠,只要細心,肯定能從營帳裡看出蛛絲馬跡。

蘭芮有瞬間的心動,但很快搖搖頭,否定了玉桂的提議。 剛才讓玉桂去探問,還勉強說得過去,再去姑姑的營帳……實在不是她作為侄女應該做的。

玉桂也就沒多說。

晚上又攻了一次城。 外面燈火通明戰鼓喧天,而蘭英蓮卻和蘭芮閒閒的在營帳裡吃飯,蘭芮不免有些好奇。

蘭英蓮大概看出蘭芮心裡的疑惑,笑著解釋:“每日去鬧鬧,楊鐵明才不會起疑。”

言下之意便是戲耍守城的叛軍。

蘭芮愕然,很快明白,姑姑這是一面迷惑叛軍,讓叛軍以為城外的朝廷軍隊不過如此,從而放鬆警惕,一面爭取時間製作纓槍,做著攀岩入城的準備。

只住了一晚,蘭芮便準備回西峰鎮。 這是蘭英蓮吩咐的,一來戰事如火如荼,等糧草從成都府運抵播州,便要大舉攻城,她擔心蘭芮在此會有危險,二來她正在替吳王和蘭芮的事情費力張羅,蘭芮還是須得避諱,忠州倒沒人說什 麼,可萬一傳到京城那些人的耳中,又是一堆的麻煩。

其實蘭芮也沒有打算長住。 她帶了二百民勇來,這二百民勇每日要吃飯,而且吃的都是平叛將士的口糧,她在這裡多住一日,便讓平叛將士少半餐的口糧。

出了營地,林文趕上來,在車外與蘭芮說話:“我們殿下率領的購糧隊伍就在三小姐之後,三小姐不用擔心遇上流寇。”

蘭芮微微驚訝,她​​知道會有人去成都府購糧,卻沒想到是吳王親自去。

提起吳王,她心裡還是有些怪怪的。 這些日子她對自己婚事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很少去想,順帶的,也從不想吳王這人。 她能迅速的調整心態,或者是從心底認為,姑姑不可能害她,所以她才放任不管。

不過,她還是頭一次知道,從播州去成都府要經過忠州。

蘭芮客氣了幾句。

林文笑道:“我還沒謝謝三小姐送的杏仁餅呢,哎,那真叫一個美味啊,我吃了兩塊,其餘的沒捨得吃。”林文幾次與蘭芮接觸,喜歡 蘭芮的爽利,不知不覺話便多了。

蘭芮笑起來。 她知道軍中糧食短缺,生活肯定艱苦,這次來便買了許多糕點帶著,給相識的人都送了幾盒。 林文也在其中。

“幾盒杏仁餅不算什 麼,林侍衛要是喜歡 ,我下次來再給林侍衛帶一些就是。 ”

“那敢情好。”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林文才策馬回去跟吳王回話。

吳王道:“讓你去傳兩句話,怎麼用了這麼久?阻著道,耽誤了後面的人行進。”

林文怎麼都覺的吳王今日話音不對,心裡暗忖,是不是自己哪裡做錯了? 是了,蘭三小姐很有可能成為吳王妃,殿下知道自己在那邊有說有笑,肯定會不高興……這樣一想,他額上便浸出了一層細汗,不敢再有隱瞞,恭聲回答:“昨日三小姐讓人給屬下送了幾盒杏仁餅,屬下順便跟三小姐道謝,所以多說了幾句。”

吳王抬頭:“杏仁餅?好吃嗎?”

林文說話更加小心翼翼:“屬下吃了兩塊,味道不比宮裡御廚做的差,要不屬下拿來殿下嚐嚐?”

吳王很快恢復常態,帶著溫和的笑容:“不用。”

林文吸了一口氣,以後還是要與蘭三小姐遠著些。

一上午風平浪靜,山間野地,連個路人也沒遇上。 吳王率領的運糧隊伍不緊不慢,一直與蘭芮一行人保持半里地的距離,蘭芮也看出來了,她怕耽誤吳王購糧,便令民勇加快了腳程。

中午的時候,一個叫山青的小太監來問蘭芮要不要停下來吃些乾糧。

蘭芮想了想,道:“我們這邊無所謂,後面的將士要停下歇息,我們這邊便停,要是後面的將士不停,那我們這邊也繼續趕路就是。”

山青十七八歲的年紀,白白淨淨,看著很文秀,他聽蘭芮這樣說,輕輕笑起來:“五日前,軍中就改行兩餐的規矩。”

這便是說,後面購糧的隊伍沒有停下的必要,吳王讓人來問蘭芮,是遷就她這邊的民勇。

從細枝末節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從這件事看,吳王雖身居高位卻能顧忌別人,應該不是那種剛愎自用之人。 不過也不奇怪,賢妃性子溫和,兒子隨母親嘛。

蘭芮嘴角上揚,她這也算是苦中作樂。 她和吳王很有可能會湊成一對搭伙過日子,能發現吳王的可取之處,總比發現吳王短處讓人高興些。

她揚聲說:“還請公公跟吳王殿下說一聲,下午便能到忠州,我們這邊沒有停下用餐的必要。”

山青應諾著去了。

蘭芮又吩咐下去,讓人加緊趕路,回西峰鎮再用飯。

不知是不是應了林文早上的話,他們真的遇上流寇了。

前頭民勇的管隊慌慌張張的報到蘭芮這裡。

蘭芮有些慌,難道真的又要打仗? 她走到車轅上,極目望去,只見山澗中堵滿了人,衣衫襤褸,浩浩蕩盪,少說也有一千多人。

玉桂跟了出來,看清外面的狀況,驚慌失措:“三小姐,這可……怎麼辦啊?”

蘭芮定了定神,向後看了眼,蜀地山路彎曲,吳王的購糧隊伍離得遠,只聽見聲響,一時看不見在哪兒,自然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

她問那個管隊。

管隊早已經估算過,一口答出:“五千人。”

五千人對一千人,五個打一個,輸的可能性很低。

蘭芮心中大定,管隊和玉桂回過味來,慌亂的神色很快散去。

蘭芮吩咐管隊:“命人原地不動,只要流寇不動手,你們也不准先動手。等吳王的人趕上來再說。”

管隊領命自去。

蘭芮讓玉桂回車中,自己坐在車轅上——以便觀察前面的情況。

管隊約束民勇。

然後流寇有人上前來喝問這隊民勇的來歷。

看情況不像是在此伏擊,而是兩隊人馬狹路相逢了。

管隊不屑的喝道:“我們是西峰鎮蘭家的,車中所坐的,是蘭家九房 的三小姐……九房 三小姐的名頭聽過吧,識相的,趕緊將路讓開。 ”

遠遠聽見,蘭芮愕然,難道自己在管隊心中與蘭家一樣,也有震懾的作用?

她正等著那人反駁,卻聽那人吃驚的問:“你說蘭家九房 的三小姐? 就是那個在忠州將猴二那廝刺傷的九房 三小姐? ”

蘭芮忍不住想笑,原來自己在忠州將猴二打傷的事情早已傳揚出去……

那人轉身回去了,應該是去與頭領商議。

管隊又來與蘭芮回話:“來的是忠州宣撫使手下的一隊人馬。”

蘭芮恍然。

姑姑駐紮忠州時,一次突然襲擊,便將忠州宣撫使一舉擊敗,並將其擊殺,宣撫使名下的叛軍本就是烏合之眾,由頭領帶著各自散去。 猴二也曾經是宣撫使帳下的一名頭領,難怪方才那人聽說過她。

想到猴二,她自然而然又想起了胡愈。

心裡無端冒出一股鬱結之氣。

蘭芮又吩咐管隊上前守著。

原本以為對方會就此散去,沒想到對方見蘭芮只帶著三百民勇,想以多欺少,堅決堵著路不讓,還揚言要蘭芮一行將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蘭芮嘆息,她一心想以和為貴,可總有人逼她出手。

她正要吩咐再次來跟她回話的管隊,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她和管隊齊齊回頭,只見吳王領著林文等十幾人策馬前來,他們身後,跟著跑步前行的軍漢。

她極快的與管隊說:“吳王殿下若不先報出自己身份,你切不可多言。”

她這樣說,是擔心對方知道吳王的身份,想要立下頭功,全力圍攻吳王。 吳王看起來不是弱質書生,可拳腳功夫有多好,她也沒有見識過。

管隊呆了呆,暗忖,乖乖,那便是龍子龍孫啊。

不等他回答,吳王等人已經到了近前。

吳王掃了蘭芮一眼,“三小姐請坐回車中。”

話音落下,人已經去了很遠。

蘭芮想了想,吩咐車夫將馬車挪到靠近山崖的位置——盡力讓出路來給後面的將士通行。

又吩咐管隊:“你們雖然訓練有素,但平叛的將士多年征戰,你們到底比不上,你將手下的人約束好,退到一旁觀戰。”

管隊走了,蘭芮坐回車內。

有人上前去製敵,她自然求之不得。

再說,五比一,就這樣吳王也輸了,那真是……太丟臉了。

玉桂悄眼打量蘭芮,見她安安靜靜的看書,看上去很悠閒,便有些好奇:“三小姐,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蘭芮頭也沒抬,反問她:“你很擔心?”

玉桂道:“也不是擔心……”

“那不就結了,你都不擔心,我擔心什 麼? ”

玉桂想說:可迎敵的是吳王啊。 但這話只在心裡過了過,沒敢說出來,她知道,吳王是蘭芮心中的一根刺。

這一仗沒有任何懸念,吳王率領的購糧隊伍完勝。

還是管隊來跟蘭芮稟報的,末了,一臉傾慕的描述吳王殺敵時的情形:“三小姐沒看見,吳王殿下真是英勇啊手握纓槍,一路過去,一步一槍,一槍刺一個,如入無人之境,很快就將流寇沖散了。那些個流寇嚇得抱頭鼠竄,躲入山中不敢出來……吳王纓槍的造詣,一點都不在英蓮姑奶奶之下”

蘭芮很是詫異,看樣子她是低估了吳王。

這管隊四十上下,與姑姑年齡相仿,姑姑又是在忠州長大的,也就是說,他肯定見識過姑姑的拳腳,他說吳王的纓槍造詣不在姑姑之下,那便是有憑有據的。

這算不算是吳王的另一項優點?

管隊走了,玉桂眼裡笑吟吟的,“三小姐,要不要我拿些綠豆糕給您墊腹?”

蘭芮確實餓了,便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山青又來了,代吳王問了些“可受了驚嚇”之類的話,殷勤中卻又不卑不亢。

蘭芮沒有自作多情的去多做聯想,只理解為應酬。 她又聯想到了賢妃,面面俱到,又很有親和力,吳王不愧是她所生。

吳王去成都府購糧,不可能押解俘虜,​​只將流寇打散了,便重新上路。

這一次,吳王和三千將士走前面,蘭芮一行人緊隨其後。

酉初,終於到了忠州。

蘭芮和吳王在城外分手,當然,只是山青在中間傳了幾次話。

回到西峰鎮,銀鎖遠遠的出來迎她:“三小姐,二老爺來了。”



第一百三十章 準備(二)

車中的蘭芮一時沒想明白“二老爺”所指何人,只當是幾房 族親中的哪一位,沒往心中去,只“哦”了聲,從車中一躍而下,穩穩的落在地上。

她身後的玉桂卻已經小聲驚問:“咱們九房 的二老爺? 兵荒馬亂的,他怎麼從京城回忠州了? ”

此時蘭芮也明白過來,“二老爺”原來是指她的二叔蘭千騎,她也吃了一驚,“二叔回來了?”

銀鎖笑著說:“奴婢也不知道二老爺怎麼回來了……二老爺剛到,這時正在大老太爺和大老太太跟前回話。大老太太讓奴婢在這裡守著,要是三小姐回來了,就讓三小姐直接去廳中。”

玉桂想了想,猜道:“會不會因英蓮姑奶奶成親的事情?”

“很有可能。”蘭芮點點頭,也許是送賀禮,也許是送嫁妝……她吩咐管隊幾句,轉身進了門。

玉桂落在後面整理行李,銀鎖留下幫忙,她頭一次聽說蘭英蓮成親的事,心裡非常吃驚,等蘭芮走遠,小聲跟玉桂詢問究竟。

玉桂想這事沒什 麼可隱瞞,既然銀鎖問起,她便簡潔明了的提了提。

銀鎖張著嘴半天合不上:“這……是打哪兒說起啊?”她怎麼想,也覺的魯先生配不上英蓮將軍。

玉桂便整了整臉色,嚴肅的囑咐:“主子的事情,哪有我們做下人的置喙的地方,你還不趕緊將嘴合上。一會兒綠枝她們幾人跟前,你也只能說知道的事實,其餘不相干的猜測的就不要提了,更別私下議論。不然,三小姐責怪,可休要怪我沒提醒你。”

除了霜降,銀鎖幾人和玉桂都是二等丫頭,可玉桂在蘭芮身邊的時間最長,又最得蘭芮的信任,隱隱的,銀鎖幾人便以玉桂為首,蘭芮身邊的事問玉桂拿主意不說,行事時更要顧忌玉桂。 這時玉桂沉了臉,銀鎖當即應諾:“玉桂姐姐放心,我不是不知輕重的人。”

玉桂臉上有了笑意:“我知道。”

蘭芮走到前廳門前止了步。 門內有人高談闊論,高亢的笑聲隔著牆傳到她的耳中,如同劃刮生鐵般刺耳。

說話的正是她的二叔。

略站了站,她便走了進去。 寬闊的廳中,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坐在上首,一人慈眉善目的微笑著,一人低頭吹著青花茶盅裡的浮葉。 二叔坐在右側的高背椅子上,雙臂張開,正向另外兩人比劃京中見過的珊瑚擺件。

蘭芮徑直走到蘭千騎跟前,盈盈屈膝行禮:“芮兒見過二叔。”

被人打斷的惱怒在蘭千騎的臉上一閃而過,他很快笑起來:“哦,芮兒回來了。”

上首的柳氏見到蘭芮,很是高興,招手讓蘭芮過去:“總算是平安回來了。你不知道,你走後,我和你大伯祖父一直擔心,生怕路上有什 麼閃失。 ”

蘭道明接口道:“回來就好了。”又側頭看向柳氏,“芮兒也累了,你趕緊讓她回去歇著,再讓廚房 做幾個好菜送到她房 中去。 是了,還有千騎,他趕了幾千里路,想必也累了。 ”

兩人一句接一句的安排家務,一點空隙都不留,蘭千騎想要插嘴也沒辦法。

蘭芮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樣赤裸裸的炫耀,誰聽著都會覺的煩。

一番安排下去,祝二石家的來回話,說給蘭千騎的客房 已經備好。

蘭千騎隨祝二石家的去了。

蘭芮方才磨磨蹭蹭的沒出門,蘭千騎走後,她便將此去播州送銀票的事情詳細說了。

蘭道明聽說吳王已經去成都府購糧,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誇了蘭芮幾句。

柳氏拉起蘭芮的手,握在手心裡,“有你在,我和老爺才覺的日子有了盼頭……可惜,你又要回京了。”

回京? 蘭芮怔了怔,難道二叔來忠州是為了接她回京? 當初走的時候,老太太不是說讓她在忠州住一年嗎? 這才過了四個月……

柳氏見蘭芮發楞,猜到她也不想回京,心裡雖捨不得,卻還是打起精神來勸她,“你是個好孩子,上頭有長輩,什 麼事自然要聽從長輩的安排……以後得空時,再回忠州來看看。 ”

蘭芮點著頭,眼角微濕。 兩人待她不及待姑姑好,可比京城其他的那些親人,卻要好上百倍。

蘭道明神色黯然,坐在一旁不說話。

一時間,房 中只有柳氏溫和的聲音。

從前廳出來,蘭芮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彷彿她拖著不回房 間,便能拖住回京城的時間似的。

京城裡,有一群心思各異的堂兄妹要應付,有那些看不起她的公侯小姐要應酬,還有各種繁瑣的規矩要遵守……

她真的不想回去。

可自從出了吳王那一檔子事情之後,她便清晰的意識到,她不可能擺脫這些……

想到吳王,她就有幾分明了。

老太太著急接她回京,肯定與吳王有關……

“三小姐?”玉桂遠遠的迎上來,見蘭芮神色恍惚,忙攙扶著她的胳膊,“三小姐可是為回京的事情煩心?”

蘭芮吃驚的看著她。

玉桂笑著解釋:“奴婢方才遇上了隨二老爺來忠州的翡翠,翡翠跟我說的。”頓了頓,又道,“翡翠說話神情倨傲,聽說被二老爺……收了房 ……”說完臉上已經羞紅一片。

這些話她本不該說,可不說,又怕蘭芮無意中得罪了翡翠,翡翠挑撥幾句,讓蘭芮與二房 的關係更加緊張。

蘭芮似有似無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心裡卻更加煩悶,這還沒有進京​​呢,破事就來了……

玉桂看出蘭芮心情不佳,沒再說話。

兩人進了院門,便聽見銀鎖綠枝幾人在議論回京的事情,聲音輕快愉悅,不用看幾人表情,也知道她們此時在笑,而且笑的很開心。

蘭芮不由自嘲的想,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在為能提早回京歡呼雀躍吧。 也是,她們的至親都在京城,肯定日夜都想回去。

蘭芮微微側頭,瞟了玉桂一眼。

玉桂嘴角上揚,秀眉舒展,不明顯,卻能讓人看出她心情愉悅。

蘭芮大步進了屋:“都什 麼時候了,還在這裡閒話? 這兩天就要走了,你們有遠親要辭別的,便趕緊去。 沒有的,趕緊整理行裝,免得到時慌亂,落下東西。 ”

所有人聞言面上一呆,然後歡歡喜喜的應諾。

蘭芮進了里屋,吩咐跟進來的玉桂:“替我收拾吧。”

玉桂遲疑著沒動,“要不,請英蓮姑奶奶給老太太說說,老太太一向顧忌英蓮姑奶奶,或許老太太就同意三小姐繼續住在忠州了……”

“祖母既然讓二叔來接我,那便是不會改變主意了。再說,二叔都來了,總不好讓他獨自一人回去吧?”蘭芮淡淡的說。 她要是執意不回去,又會落一個執意妄為的名聲。 而且播州戰事緊張,她也不想拿這些事去煩擾姑姑。

玉桂輕輕嘆口氣,進了耳房 去取箱籠。

蘭芮歪在榻上養神。

這一回去,等著她的不知又是什 麼。

迷迷糊糊的,她睡了過去,再醒來,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屋中沒點燈,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玉桂就坐在矮榻旁邊,聽見聲響抬頭,看見蘭芮醒了,起身去將矮榻旁的一盞南瓜燈點上,“祝二石家的來過,請三小姐去用飯,聽說三小姐還睡著,又回去了。”

蘭芮起身,“你在屋裡,怎麼不點燈?”

玉桂笑笑,幫著蘭芮將夾襖穿上,又說:“翡翠來了,要見三小姐,這時正在穿堂喝茶。”

蘭芮眉頭微蹙,想了想,點頭說:“讓她進來吧。”

翡翠很快進來,見了蘭芮禮數周全,比之從前在京城,還添了許多恭謹,頗有些奉承討好的意思。

蘭芮和玉桂對視一眼,都微微覺的詫異。

按說翡翠被收了房 ,說話行事應該比以前硬氣些才是,怎麼反而比以前還小心翼翼了?

蘭芮招呼她坐下。

翡翠側身坐了,與蘭芮東拉西扯的說了些京城的事情,突然問:“聽說大老太爺將名下的田產鋪子全賣了?”

蘭芮便有些明白翡翠的來意,淡淡的說:“是。”大伯祖父沒對任何人提起銀錢的用處,蘭芮自然不會多說一個字。

翡翠一副閒話家常的樣子:“大老太爺膝下空虛,無人繼承,賣了拿著現銀好好過些清閒日子才是正理。只是,這麼大的一筆銀子,兩個老人怎麼花得完? ”說話間將凳子往蘭芮跟前挪了挪,幾乎是湊到蘭芮耳邊,“大老太爺一向待英蓮姑奶奶如同親生,你說……大老太爺是不是將銀子全給了英蓮姑奶奶做嫁妝?”

蘭芮端起茶來吃。

這筆銀子無論歸誰,肯定都不會與翡翠扯上關係,她如此熱心,只怕是她那二叔授意的。

二房 ,還真是見錢眼開,什 麼錢財都敢想……

玉桂聽翡翠說出這樣不知輕重的話,暗惱,面上卻不露,笑道:“這是大老太爺的家事,而三小姐怎麼說也是客人,做客人的,哪有去關心主人家事的?”她這是暗諷翡翠逾越了,小姐都不能插手的,翡翠更不應該管。

翡翠心裡明白,不過卻裝傻,笑著說:“瞧你說的,大老太爺又有不同,他跟前無兒無女,三小姐問一下,關心一下,也算是孝道……”一邊說,還一邊觀察蘭芮的神情。

蘭芮擱下茶盅,道:“喝了一會兒茶,倒覺的餓了。”又看翡翠,“翡翠姑娘吃了嗎?沒吃就在這裡用點吧。”

這擺明是送客的托詞,翡翠心裡縱然有一肚子話說,也只得咽了下去,起身告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6:46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6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親事(一)

要回京,自然得跟姑姑說一聲。

稟過大伯祖父,蘭芮當天晚上讓兩個民勇去播州送信。

第二天下午,兩個民勇拿了姑姑的回信趕回來。

姑姑洋洋灑灑的寫滿了三頁蘭萱,可只有一個內容,囑咐蘭芮進京聽從老太太的吩咐。

看完信,蘭芮心底隱隱失望。 她雖然口中說著不想拿回京的事情煩擾姑姑,但心底,還是希望 姑姑能設法將她留下來。

三日後,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路。

臨行前,蘭芮真誠的邀請蘭道明和柳氏去京中常住,“姑姑和姑父常年在軍中,御賜的宅子就那樣閒著,一大幫的下人無人約束,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去了,幫忙看著點,才免得他們拿了月錢還敷衍了事。”

她清楚兩位老人待姑姑如同親生,這樣說,才能說服他們。

人老了,錢財什 麼都看的淡漠,唯獨怕孤獨寂寞。 蘭道明和柳氏將蘭英蓮看做親生,蘭芮的話,簡直說到了他們心裡去,他們如果去京城,既解了自己的孤寂,還能替蘭英蓮照管家務。

蘭道明捻鬚沉吟,柳氏眼中閃爍著嚮往的光芒。

兩人最好還是搖頭,說:“我們上了年紀,過了今日不知明日事,還是算了。”言下之意是不想客死異鄉,還有一重意思他們沒說,他們住在御賜的宅子裡,老太太肯定有想法,他們不想蘭英蓮為難。

蘭芮輕輕一嘆,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低頭登車。

自古好人沒好命。

這次不是跟隨大軍行進,他們乘車到了成都府,然後改走水路。

一路上,翡翠又來打探了幾次,見實在問不出什 麼才作罷。

順風順水,他們安然到達通州。

此時已經是三月初九。

萬物復甦,草長鶯飛,春花爛漫的時節。

蘭芮和玉桂幾人換上了輕薄鮮豔的春裳。

可鮮豔奪目的衣裳掩不住蘭芮此時心中的灰暗。

當日在通州,她一手毀了衛王的大計,順便也毀了成為衛王妃的可能。

只是因為她不想嫁去皇家。

可是她努力一圈,依舊擺脫不了和皇家糾纏不清的命運。

可能,就因為她是蘭家的女兒,又生於戰事不斷的年月,所以才會和皇家糾纏不清吧。

這樣的情緒沒有在她心中停留許久,她想,既然回來了,既然無從選擇,那便好好的,一步一個腳印的,穩穩噹噹的往前走——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自己過的好一點。

天色尚早,蘭千騎似乎歸心似箭,做主不在通州停留,直接回家。

到威武胡同時已經酉正。

東角門的任四兩家的見到馬車,怔愣一下,而後一路報進去。

很快,秦媽媽迎出來,親熱的說:“老太太算準二老爺和三小姐就在這幾日到,每日都讓人在胡同口守著呢。”

一行人說笑著往勁松居去。

老太太穿著一件暗紅的妝花褙子,坐在臨窗的椅子上。

蘭芮喚了聲“祖母”,跪下行禮,不等她雙膝著地,老太太一把便將她拉了起來,慈目含笑,溫和的問起路上的情形。

蘭芮笑著回答,心裡卻琢磨不透老太太的心思。

老太太接她回來,十之八九是知道了她和吳王的事情,而老太太早已表明不願意蘭家與任何皇子有牽連,可她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高興……

這,實在很反常。

要知道,當時蘭茉出事,老太太可是將蘭茉禁在勁松居不准出門。

還沒等她從老太太神色中看出端倪,蘭茉、蘭芝和蘭芸已經得信趕來。 黑壓壓的一屋子人,她根本騰不出心思來注意老太太。

蘭千騎見屋中都是女眷,站著沒意思,與老太太告辭後出去了。

說了一陣話,老太太高聲笑道:“都散了吧,要說話還有的是機會,這會兒先放她回去梳洗。”

蘭芮求之不得。 才出勁松居的門,便看見夏至踮著腳在那里左顧右盼。 她看見蘭芮,提著裙角跑過來,拽著蘭芮的手臂肆無忌憚的打量。

玉桂一把將她拽開,嗔道:“幾個月不見,你這瘋癲的毛病倒是見長了。”

夏至意識到自己失態,嬌嗔嘟著嘴:“人家是想看看三小姐瘦了沒有嘛……”一句話沒說完,倒是眼眶先紅了。

蘭芮心裡動容,拍了拍夏至的手,笑道:“那你看我瘦了沒有?”

夏至真的很認真的看。

綠枝在一旁笑道:“夏至妹妹,你這是當著三小姐的面說我們幾個的不是呢。”

夏至沒回頭,只丟了句:“這話怎麼說?”

霜降同夏至一起進府,感情 最深,拉了她一把:“你啊……你擔心三小姐可瘦了,言下之意便是擔心我們這幾個辦事不力,沒有好好照顧三小姐。”

夏至聞言恍然,不好意思的訕笑著,“幾位姐姐大人大量,我只是見到三小姐太高興,說話就忘了分寸。”

有秦媽關係,自然沒人真的拿這句話較真,你一言我一語說笑著就過去了。

一行人回了清風館。

清風館一切未變,只是門上的棉簾子換成了水墨畫的細竹簾子,窗台桌椅整齊乾淨,彷彿蘭芮每日不曾離開過似的。

不得不說,走了數月回來,屋子乾淨如新,這感覺真的不錯。

至少說明沒有被人遺忘。

夏至服侍蘭芮坐下,笑說:“三小姐走後,奴婢還是留在清風館做事。只是三小姐不在,日子太清閒了,奴婢每日除了打掃打掃房 間,便只能做針線……現在三小姐回來就好了。 ”

原來是夏至每日打掃的。

蘭芮輕輕笑了笑。

她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了件衣裳,將從忠州帶回來的禮物分好,與夏至去各房 請安。

先去的是觀荷苑,走到正房 門外,蘭芮便聽見房 內傳出依依呀呀含混不清的孩子聲音和輕快愉悅的笑聲。

算算時間,虎子已經半歲了。

馮媽媽出來將蘭芮迎進去。

文夫人坐在矮榻上,手裡拿著個撥浪鼓逗身旁的虎子。 文夫人比以前胖了些,珠圓玉潤,看起來更顯富態。 而虎子白白胖胖,露出來的小拳頭就像兩團發酵的白面,五官精緻,像是從年畫上走下來的,讓蘭芮都忍不住想上前抱抱。 不過她忍住了,不知虎子認不認生,要是認生,她還沒挨著就會哭,以文夫人對虎子的珍惜,回京的頭一次見面肯定相當不愉快。

文夫人看見蘭芮,略抬了抬頭,“回來了?”

“是。”蘭芮應道,又行了禮。

屋裡來了生人,虎子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蘭芮,好半天不動,像是完全被蘭芮吸引似的。 看夠了,突然衝蘭芮咧嘴一笑。

文夫人很驚奇,對蘭芮說:“看來你和你弟弟很有緣……就是你二姐姐要逗虎子一笑,也還要費上半天的勁呢。”

“是麼是麼……虎子說說,姐姐是不是和你有緣……”蘭芮上前逗虎子,從袖袋中拿出早已備好的白玉吊墜,塞入虎子的手中, “拿著玩,這個啊,能保佑我們虎子平平安安的。”

但凡做了母親的,看著旁人對自己孩子好,心裡也會高興,文夫人就是如此,看向蘭芮的目光溫和了許多,“這麼貴重的東西,仔細他摔了。虎子來,娘給你戴上。”

蘭芮忙阻止:“娘,留著以後戴吧。穿玉佛的絲繩太細,虎子小不懂事,要是拉扯幾下,仔細絲繩割傷脖子。”

文夫人想想,覺的蘭芮的話有道理,立刻命人拿剪刀來,將虎子脖子上用絲繩掛著的一個長命鎖剪下來。

“你怎麼知道這些?”

蘭芮笑道:“忘了聽誰說過,覺的有道理,便記下了。”她的確是聽人說過,不過是前世。

有了虎子當引子,蘭芮回京後第一次見文夫人,還是溫馨和樂。

她又去了二房 和三房 ,趙夫人和吳夫人還如從前一樣,面上待她很客氣。

重回清風館,蘭芮累的趴在床上不願意動,夏至幫她換了衣裳,又打水讓她洗漱。

擦了把臉,蘭芮反而清醒了,倚在床上的大靠背上:“這些日子,家裡可有新鮮事?”

玉桂幾人都回房 歇了,只夏至一人在,她端了張小杌子在床前坐下,“新鮮事多著呢。頭一件,便是大少爺和於小姐的迎娶的日子定下了,三月二十八,望月齋這兩日正在檢修房 子。 大少爺和三小姐要好,明日可以過去幫著看看,有什 麼不如意的地方提點一下管事也是好的,不然過幾日匠人走了,想要改動便很麻煩。 ”

大哥要成親……本是預料中的事,蘭芮聽著還是很激動,“三月二十八,那不是只剩半月了……大哥什 麼時候回來? ”

夏至說:“就在這一兩日吧。”

聞言,蘭芮反而有些拿不准了,不知老太太接她回來,是因大哥的親事,還是因吳王的事情。

她輕輕點頭:“還有呢?”

夏至答道:“還有就是二小姐的事情,安陸侯府那邊催的緊,已經下了小定,和大少爺的事情差不多時間辦的,只是迎娶的日子定在四月十六。 ”

蘭芮眉頭微顰,兩起婚事相差不過十八天,這也太趕了些......



第一百三十二章 親事(二)

夏至繼續說著:“三房 也有喜事,三太太上月診出有了身孕,已有兩個月了。 府裡的下人紛紛誇讚通州醫婆妙手生春。 任四兩的侄媳婦進門一年沒動靜,也悄悄的跟奴婢打聽那醫婆的住址,說要去看看……”

通州兩個字,又讓蘭芮想起自己的失敗,她煩躁的挪了挪身子,掰著指頭算日期,也就是說,十月蘭家又要添丁了。

難怪剛才她看見吳夫人時,吳夫人一張臉絢麗如春花,眼角眉梢全是喜色。

許是太累了,蘭芮朦朧間睡了過去。

夏至看見,抿嘴笑笑,起身抽掉蘭芮身後的靠背,熄滅瓜燈,躡手躡腳出門。

她去了廈房 ,請還沒躺下的霜降去上房 幫著照應片刻,說去看看秦媽媽就來。

秦媽媽見了夏至,親熱的端出一碟紅艷艷亮晶晶的麻辣豆腐乾讓她嘗,“這是三小姐從忠州帶回來的,你長在京城,吃的豆腐乾多是醬香燒滷的,今日換換口味。”

夏至興致勃勃捻了一塊放入口中,可才剛入口,她便吐了出來,“哎呀,好辣我口中火燒火燎的。”

秦媽媽忙倒了杯茶水遞過去,夏至一飲而盡,猶不頂事,操起茶壺往口裡灌。

秦媽媽笑著去拍她,“這樣粗魯,當心嫁不出去”話是這樣說,其實秦媽媽心裡是極喜愛夏至這樣直爽跳脫的性子的。

笑鬧幾句,兩人落座,秦媽媽笑著問:“三小姐在忠州過的怎樣?”

夏至笑道:“大老爺和姑奶奶身居高位,三小姐此番回去,族人待她肯定親切熱情,自然是過的極好的。”

秦媽媽嗔道:“你這丫頭,還說有多想三小姐,三小姐回來,就沒仔細問過?就是不能問三小姐,問問玉桂也是好的。”

夏至撮著嘴伏到秦媽媽懷裡撒嬌,秦媽媽略猶疑,沒再提剛才的話。

第二日卯定,夏至叫醒蘭芮。

忠州的日子閒散,蘭芮從來都是睡到自然醒,夏至叫她,她睜眼問明時辰,嚶嚀兩聲又迷糊過去。

夏至無奈苦笑,輕聲說:“三小姐,時辰不早了,再不起來梳洗,去老太太那裡請安就要晚了。”

夏至的話從蘭芮腦中飄過,一個激靈,她陡然坐起來。

是啊,這裡不是忠州,這裡是京城,須得去老太太和文夫人那裡晨昏定省。

夏至輕笑,開門放送熱水的綠枝和霜降進來。

蘭芮不禁訕訕的,人人都立刻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只她,舒適太久,心裡繃著的那根弦不知不覺鬆了。

看來,得趕快擰緊才是。

梳洗完,正要出門,門外卻傳來蘭茉的聲音:“三妹妹起了嗎?”

蘭芮納悶,她這位二姐姐怎麼挑這個時間過來了?

夏至笑著迎出去:“二小姐早。我們三小姐已經醒了,正準備去勁松居。”

“那正好,我就是來看看三妹妹起了沒有,好一同去勁松居。”蘭茉說著進了屋,她今日穿了件銀紅褙子,這些張揚的顏色穿在她身上恰如其分,就像含苞待放的牡丹,嬌豔柔嫩。

蘭芮笑著喚了聲:“二姐姐。”

蘭茉上前挽了她的手臂,“我們快走吧。”

霜降跟上。

夏至和綠枝留下收拾。

夏至想著蘭茉那炫目的光華,微覺後悔:“早知就勸三小姐穿那件艷粉的褙子了。”

綠枝端起髒水往溝渠潑灑,頭也沒回:“二小姐是牡丹,三小姐是百合,各有各的美,誰也蓋不住誰。二小姐穿紅著綠是漂亮,三小姐穿紅著綠……就像四小姐一樣,什 麼都比著二小姐來,你可覺的四小姐漂亮? 三小姐還是穿素淡的顏色更好看。 ”

夏至凝眉細想蘭芝的穿戴,笑起來:“你倒真細心,要是有你替三小姐掌管衣裳,倒也合適。”

綠枝心裡一動,嘴上卻笑道:“掌管衣裳還是玉桂合適,我可做不到她那樣細心。”

夏至回頭掃了她一眼。

蘭芮和蘭茉到勁松居時,老太太身前繞了一圈人,都在看老太太逗虎子。

文夫人與有榮焉的坐在老太太身側。

蘭芮和蘭茉上前與各人見禮。

眾人與兩人笑說幾句,趙夫人突然盯著蘭芮問:“聽說你大伯祖父將家產變賣了?”

其餘人似乎都是頭一次聽說,聞言都將目光移到蘭芮的身上,或驚異或好奇。

蘭芮早料到趙夫人會問起這事,但沒想她會當眾問。

她淡然的笑著:“是的。”她迎上趙夫人的目光,趙夫人的目光炙熱,彷彿那些錢財就在她的臉上。

趙夫人搖頭,像是惋惜似的:“幾輩人的積蓄,說賣就賣……又不急等著用錢。”頓了頓,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該不是都給了英蓮姑奶奶做嫁妝吧……聽千騎說,英蓮姑奶奶最得大伯父的喜愛。”

蘭芮別開目光,心裡卻覺的趙夫人可笑:就是給了姑姑,那又怎樣? 總不會分給你一份吧。

老太太臉色微沉,“老二家的,飯擺好了嗎?”

屋中眾人都紛紛移開目光。

趙夫人應下,轉身出門。

她就不信,旁人聽見這事不會心動。

用了飯,老太太衝蘭芮招手:“去屋裡陪我坐會兒,我好久沒跟你說話了。”

蘭芮笑著應了,心裡卻清楚老太太不會無緣無故的叫她去說話。

只是不知是要詢問大房 賣家產的事,還是追究吳王的事。

進房 後,錦橙上了茶,而後輕手輕腳的出去。

老太太一邊吹杯中的浮葉,一邊慢條斯理的和蘭芮說話。

兩人說的都是忠州人和事。

說著說著,老太太道:“七房 原來只有一座二進的小院,現在卻住著五進的大宅子,這麼說來,是發了一注小財。 買大房 田產的,有七房 吧? ”

“這個孫女倒不知道。”蘭芮笑說,她還真不知道田產鋪子都是誰買了。

老太太又問:“你姑姑到忠州後,有沒有回過西峰鎮?”

“沒有,姑姑軍務繁忙,脫不開身。”

老太太眉眼舒展了些,又與蘭芮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放蘭芮離去。

從勁松居出來,蘭芮越發迷惑,初聽老太太的話音,好像是同趙夫人一樣,對大房 的家財很感興趣,可聽著聽著,又不像那麼回事……

不是為大房 的家財,又不是為吳王……老太太真的只是想知道西峰鎮的人和事?

勁松居上房 內,老太太吩咐秦媽媽:“讓你家裡的那個將我在保定的鋪子和田產賣了。”

秦媽媽吃驚的抬頭:“這……那些可是郡主留給您的,您不是常說,那些田地在,就好像郡主在嗎?”

老太太神情晦澀:“得將大房 的家財還回去。 ”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6:4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8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三章 親事(三)

蘭芮以為,她回來後,因吳王的事情,她必定會受到老太太的責難,可一連幾日,老太太那邊漫說責難,連關於吳王的話都沒提一下。

這,太讓她奇怪了。

她想,是不是老太太還不知道? 只是她很快否定了,家中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老太太肯定知道——就算“姑姑”再允諾不讓她受委屈,可“姑姑”畢竟只是姑姑,中間隔著一層,出面操持她的婚事根本於理不合,所以,她要得到主動權,就必須告訴老太太,得到老太太的同意。

不過老太太不提,倒正遂了她的心意。 有姑姑操心,她其實打心底也不想提這事。

蘭家最近喜事連連,蘭淵成親,蘭茉出嫁,蘭芝議親,吳夫人有孕,這樣一來,姑姑成親的事情在蘭家大多數人的心中也只略微覺的詫異而已,好奇的,問蘭芮幾句,不好奇的,只當沒這回事。

這更讓蘭芮鬆了口氣,但是,心底又替姑姑覺的不值,姑姑在陣前拿命去拼,換來一家人的榮華富貴,而一家人待姑姑,淡漠的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倒是西峰鎮大房 家財的事情被人問起的次數多些,馮媽媽問過,吳夫人問過,蘭芝問過……

“三小姐在嗎?”

玉桂聽出是錦橙的聲音,一邊打簾一邊往外走:“三小姐在看書,姐姐請進來吃杯茶吧。”出門看見一個高瘦幹練的婦人,她微微一愣,旋即想起是於家的僕婦,姓井,上次她們從通州回來時來過一次。 她忙笑著喚了聲:“井媽媽。”

井媽媽笑了笑:“姑娘好記性。”

錦橙見狀說明來意:“井媽媽來替於大小姐送東西。”

玉桂連忙請兩人進屋。

蘭芮早已聽到聲音,三人進屋時,她已經坐直了身子。 三人見了禮,蘭芮命人擺凳子上茶。

錦橙猜到井媽媽專程來送東西,肯定帶了於大小姐的話要與蘭芮單獨說,趁機告辭離去。

她一走,擺好茶果的玉桂跟著出門。

屋裡沒了人,井媽媽笑說:“我們小姐特地讓我來給三小姐道謝,三小姐讓人送去的石雕我們小姐很喜歡 ,一見之後愛不釋手,立刻擺在了書案前。 ”

西峰鎮上有個石雕鋪子,很小,小到門臉只有兩塊門板,一看就知生意清淡。 蘭芮進去看了次,乍看之下覺的所有石雕粗製濫造,但仔細觀看,便能體會每一個石雕都有獨特的韻味,一句話,這家鋪子裡的石雕不以做工精細見長。 她想於惠宜肯定喜歡 ,便帶了一盒拳頭大小的生肖石回來送她。

蘭芮客氣幾句,說:“惠宜姐姐百忙中還讓媽媽來一趟,真是,太見外了些……不是很快就要天天見面了麼?到時還怕沒機會跟我道謝? ”

“三小姐說的是。”井媽媽呵呵笑著,又說了幾句閒話,斂去臉上大半笑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捧到蘭芮跟前,“這是我們小姐給三小姐的信。”

蘭芮接過信。

井媽媽起身:“家裡還忙著,我這就回去了。”

蘭芮送她出門,心裡卻有些不安,於惠宜沒幾日就要過門,兩人很快要見面,她有事吩咐井媽媽帶個話就是,可她沒有,而是大費周章的藉著表達謝意送了一封信來。 她不得不猜,這封信很重要。

念頭閃過,她用指甲挑開封泥。

信裡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勸她不要將外面的流言蜚語放在心上。

收起信紙,她怔了怔:流言蜚語,什 麼流言蜚語……

玉桂進來收碗筷,見蘭芮發呆,喚了聲:“三小姐?”

蘭芮擱下信:“這幾日,你有沒有聽到什 麼傳言? ”

玉桂下意識就停了手中的動作,眉頭緊蹙:“奴婢這幾日都在清風館,沒出去過……趙大叔每日都要出門,要不奴婢去問問他?”

蘭芮點點頭。

玉桂疾步去馬廄,又很快回來。

蘭芮見她胸前起伏不定,臉色青白,知她肯定打聽出了什麼,便道:“說吧,反正我都會知道。”

“三小姐……”玉桂咬著下唇,心裡猶豫不決,趙大財雖告訴了她,可也告訴她老太太下令不准將外面的閒言碎語帶入府中,片刻後她終是說出了口, “其實也沒什 麼……就是那些嘴碎的,說三​​小姐嬌蠻霸道、恃寵而驕、粗鄙任性……”說到這裡,她悄悄看了蘭芮一眼,見蘭芮臉上並無怒意又才接著往下說,“又說本來三小姐是衛王妃人選,可皇上得知三小姐品行不端,立刻讓禮部的人將三小姐的名字去了……還說三小姐不甘心失去王妃的位置,又利用去忠州的機會,接近吳王殿下……三小姐,這些話都是市井無知小民茶餘飯後的胡言亂語,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蘭芮原本早已有了猜測,讓玉桂去打聽,只是想證實而已。 因此這時得知傳言內容,心裡反而沒有多少詫異和憤怒。

她只是在想,這些傳言,肯定是圈套的一部分。

要不然,市井小民如何得知這些事? 還知道的這樣詳細。

先設計讓她撞見吳王泅水,以蘭家的勢力,逼得吳王妥協,又將當日皇上的話傳的市井小民皆知……

一石二鳥。

蘭家和吳王都難以倖免。

蘭家毀的是名聲。 而吳王左右為難,娶吧,有皇上的話在前,他娶一個如此不賢淑的女子為妃,離皇位又遠了一步;不娶吧,蘭家為了名聲,也不能放任不管,若是蘭家女子因此出家或者自盡,那蘭家必定和吳王勢不兩立。

這圈套真可謂惡毒。

蘭芮一直不說話,玉桂心裡發急,可口中來來去去的只那麼幾句勸慰的話。

蘭芮無力的擺擺手:“你去吧,我想靜一靜,還有祖母和娘親那裡,你過去說一聲,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能過去請安。”

玉桂猶豫半晌,到底還是出去了。

蘭芮在先前的矮榻上躺下。 她此時才明白,不是老太太不問,不責難,而是老太太正忙於處置這事,根本無暇理會她。 至於家中其餘人……她這時仔細一想,才記起他們有兩日沒有和她搭過話了,只是她沒有留意罷了。

勁松居里,老太太神情陰鬱,連飲兩盅涼茶,嚇得秦媽媽手忙腳亂去攔阻。

老太太卻奮力將茶盅扔到地上。

平常她最看不慣文夫人砸東西,可今日她卻砸了杯子

秦媽媽苦笑道:“老太太,仔細氣壞身子……這事總有辦法應對過去的……”

老太太頹然的癱在椅子上,喃喃說道:“有辦法……哪有那麼容易……英蓮說,她有辦法讓皇上點頭,我想著,她在北疆立下赫赫戰功,皇上總會給她些臉面,這才勉強答應了,沒在三丫頭跟前表露絲毫……可是,她那邊還沒有頭緒,傳言已經滿天飛……前一次只是傳出三丫頭品行頑劣,便已經讓蘭家在達官顯貴之間跌了面子,這次還說她魅惑皇子……蘭家顏面何在,蘭家女兒的顏面何在?安陸侯府那邊是太后賜婚,他們不敢說什 麼,可四丫頭呢? 你沒聽剛才那個媽媽說的那些話,賀家退婚之意已經很明顯”

還有一句話老太太沒說,她答應吳王和蘭芮的親事,是因為蘭英蓮要將蘭芮過繼到自己名下,以後絕對不會牽累蘭家,哪裡知道,蘭家到底還是被牽累了要是早一步過繼,蘭家的名聲也不至於如此不堪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親事(四)

秦媽媽說:“有吳王殿下和賢妃娘娘在,賀家不敢亂來,剛才那個姚媽媽說那些話,不過是想讓老太太難堪,繼而主動退親。”

先前是老太太生氣,沒想那麼多,此時慢慢冷靜,立刻覺的秦媽話很有道理。 賀家的意思很明顯,蘭家能知難而退固然好,若是蘭家不理會,繼續與他們議親,他們礙著吳王和賢妃,半推半就應下也沒什 麼不可。 可這樣一來,蘭芝進門就矮了半截,再也算不得是低嫁。

老太太哼了聲,“一個小小的知縣,竟然也敢唆使府裡的媽媽來跟我叫板罷了,先不理會他們,等淵哥兒的親事辦妥了再說。是了,你趕緊開庫房 ,取了那套前朝的水墨文房 四寶送到於家去,就說是無意所得,寶劍贈英雄,我特地送去給於大人的。 你和林夫人說話時留心些,看能不能聽出於家對這事的態度。 ”

秦媽媽應道:“是。”

直到掌燈時,秦媽媽才回來,進了老太太的房 間,立刻將門反手關上:“奴婢去於家時,見著於大人了。”

“於大人說什 麼了? ”老太太立刻坐直身子,女眷間遣貼身媽媽互相傳信送物,很少由男主人親自傳見,有,那便是有重要的話要這位媽媽帶回去。

秦媽媽說道:“於大人只說,三山庵很是不錯。”

老太太聞言色變。 她本以為於洪特地見秦媽媽,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卻沒想到於洪只是提醒她,讓蘭芮出家保全蘭家的臉面。 她也知道,此時讓蘭芮出家或者自盡才能全蘭家的臉面,可蘭英蓮那邊怎麼辦?

不對……若是只為說這些人人皆知的方法,於洪不會單獨見秦媽媽……

那,這句話到底是什 麼意思?

“於大人有沒有說別的?”

秦媽媽搖搖頭,對於這句話,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太太低頭沉思,電光火石之間,她恍然大悟。

於洪這是讓她以退為進。

蘭家默默將女兒送去庵堂出家,升斗小民或者不為所動,覺的這本就應該,可皇上呢? 不說皇上是否知道這中間的內情,只說蘭家的人眼下還在北疆和西南為天家拼命,皇上為了安撫蘭家,不讓蘭家寒心,也不會坐視不管。

而且,三山庵是蘭英蓮出家的庵堂,這點皇上也知道,蘭芮去了三山庵,至少能讓皇上想起蘭英蓮,想起她這些年的赫赫戰功。

她想過很多法子,甚至想過上題本,請求皇上徹查此事還蘭家一個清白,但這樣做,在皇上心裡,又會落下侍寵要挾的嫌疑……

但惟獨沒想過以退為進。

老太太沉聲吩咐:“讓三丫頭過來。”

蘭芮聽說老太太叫她,沒多問,略攏了攏頭髮,帶著玉桂就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知道蘭芮一向聰慧,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言明心中想法。 說完後,靜靜的看著蘭芮。

蘭芮怔恍,老太太說讓她去三山庵暫住,沒提削髮一事,可這在別人眼中,與削髮沒有本質區別。 她明白,老太太是想讓她置之死地而後生,可是,帝王心海底針,皇上心裡如何想,誰又知道? 要是皇上也想趁機壓制蘭家,肯定不會給她生門,那她騎虎難下,緇衣素食便是她這一輩子的生活……

她抬頭,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眼裡的溫和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肅穆嚴厲。 老太太很久沒有用這種眼光看她了,她心想,與她相比,老太太還是更珍惜蘭家的聲名。 不過,她沒有理由怪責老太太拿她冒險,老太太是一家之長,她要顧及的是家族的利益,而不是一兩個孫女。

想到這裡,她毅然決然的點頭。

如果皇上不給她生門,那便只能說明她運氣差。

這些事,從來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看見蘭芮點頭,老太太鬆了口氣,幾個孫女中她最喜歡 蘭芮,聰明懂事,知道什 麼時候該做什 麼選擇……她拉起蘭芮的手,緊緊握著,卻又什 麼也沒說。

當日晚上,蘭芮被老太太留在勁松居,第二天一早,秦媽媽送她去三山庵。

三山庵原來的庵主雲遊未歸,而蘭英蓮又還俗上了戰場,庵堂中沒有別的姑子在。

秦媽媽留下服侍她。

蘭芮笑笑,沒阻止。 可以服侍她的人很多,玉桂霜降綠枝……哪一個都可以,再不濟,還有那麼多做粗活的婆子,根本輪不著秦媽媽親力親為。 秦媽媽這是要看著她呢。

蘭芮走後,老太太下令閉門謝客,除了採買上的少數幾人,任何人都不能出門。

永寧宮中,賢妃斜倚在貴妃榻上,雖已經是三月,她身上還裹著厚厚的裘皮被子。

貴妃榻旁立著的木姑姑,端著藥碗,輕聲勸她喝藥。

賢妃望著帳頂,只是不理。

“不喝藥,病如何能好?”洪亮的聲音從寢殿門口傳來。

賢妃和木姑姑同時抬頭,賢妃木然的掙扎著起身,兩側的小宮女忙上前攙扶。

而木姑姑則掩飾不住眼裡的驚喜。 自吳王的信從西南送回,賢妃娘娘就病倒了,要是從前,皇上肯定是下朝之後就會過來探病,可這一次,皇上整整二十日沒有踏足永寧宮。

幾人一同拜下。

景陽帝緩步走近,低頭看著賢妃,許久,才道:“都起來吧。”

賢妃起身時,身體晃了兩下,一雙手穩穩的將她扶住,“將藥碗給朕。”

木姑姑趕緊將藥碗遞上,然後擺擺手,和寢殿中的一眾宮女躡手躡腳的退到門外。

“喝了吧。”景陽帝將藥碗遞給賢妃,“朕記得小時候不想吃藥時,你就會說,良藥苦口,只有吃了藥病才會好。”

小時候……他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賢妃接過藥,顰著眉頭一飲而盡。

景陽帝在貴妃榻上坐下,拍拍身旁的錦褥:“過來坐。”

賢妃站著未動:“臣妾病著,怕將病氣傳給皇上。”

景陽帝看著她:“上次你也見過蘭家的那位三小姐,你覺的她怎麼樣?”

賢妃驚訝的抬頭:“皇上的意思是……”

景陽帝說:“朕想成全善思。”

賢妃迅速將景陽帝的話在腦中過了下。

皇上說的是“成全”……

她慌忙跪下:“皇上明鑑,一切都是巧合,善思絕沒有存任何非分之想。”

“朕還沒有老邁昏庸,知道如何分辨是非要不是想看看他們的醜態,朕也不至於等到現在才著手處理這事。”景陽帝雙目噴火,隔了許久,他又才說, “蘭家將三小姐送去了三山庵,而蘭將軍將那把玉劍送回來了。”

賢妃從小就在景陽帝身邊,她知道景陽帝口中的玉劍指的是什 麼。 先帝駕崩,太后扶著毫無根基的景陽帝上位,那時候朝中紛爭不斷,北疆韃子趁機擾邊。 景陽帝御駕親征,才到大同就被韃子圍困,是蘭英蓮救了御駕,那柄寸長的玉劍就是那時賞給蘭英蓮的。

賢妃明白,此時蘭英蓮將玉劍呈給皇上,是想讓皇上給蘭家一個恩典。

景陽帝又說:“蘭將軍說想將蘭三小姐過繼到自己名下,也就是過繼到魯家。”

這些賢妃早已從吳王送回的信中得知。

蘭三小姐變成魯大小姐,不足以安皇上的心,卻能表明態度——蘭家不會插手儲位紛爭,也是這樣,皇上才會同意這門親事。

賢妃遲疑著開口:“當初太后替衛王殿下求娶蘭三小姐,皇上曾說蘭三小姐頑劣,不適合做王妃……此時若是為蘭三小姐指婚,只怕會讓人詬病… …”

景陽帝冷冷一笑:“朕只是被逼無奈才應允的,他們敢說什 麼”頓了頓,放緩語氣,“你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朕心裡有數。 ”說罷大步出門。

賢妃曲身行禮,等腳步聲完全消失,她重新躺回貴妃榻上,細細思考著。

以皇上的睿智,他不可能看不透,蘭家的那些赫赫戰功,有一半是蘭英蓮掙回來的,即便蘭三小姐變成魯大小姐,她背後的蘭英蓮同樣不容忽視……

可皇上卻同意了。

看似無奈,其實是聖意如此。

如此看來,皇上心中是讚成善思與蘭家聯姻的。

要不是這樣,任何人做任何事,皇上也不會為之所動的。

衛王便是例子。

三山庵清雅幽靜,若是短住,蘭芮倒是覺的很不錯,若是一輩子住在這裡……還是有些孤寂。

她很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她要做出清修的樣子給別人看,肯定不能帶太多的人在身邊,所以偌大的三山庵除了她,便只有秦​​媽媽。

秦媽媽雖說是下人,可幾十年沒有摸過鍋碗瓢盆,頭一頓飯花了一個時辰只做了兩盤黑漆漆辨不清形狀的菜。 蘭芮嚐了口,沒忍住,當著秦媽面吐了出來。

又鹹又苦。

秦媽媽訕訕的笑著:“奴婢這就去重新做。”

蘭芮攔住她,自己去庵堂後面的小廚房 做了兩碗素面端出來。

秦媽媽從未見她下過廚,嚐了口,驚訝的嘴都合不上,“奴婢從沒見三小姐下廚……”

蘭芮笑著說:“在忠州學的。”

接下來幾日,都是蘭芮下廚做飯。

秦有福每日要來見一次秦媽媽,就在三山庵的路口,一是送米糧和蔬菜,二是傳話於秦媽媽。

這日秦媽媽見過丈夫回到庵中,激動的拉著蘭芮:“三小姐,皇上給您和吳王殿下賜婚了”

蘭芮晃了晃神,心說,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還不壞,不用伴著青燈過一輩子。

旋即又苦笑,吳王府未必就比三山庵的日子好過……

不過,有姑姑在,不怕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6:52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19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定局

踏進東角門,蘭芮立刻就感覺家中氣氛不一樣。 人人面帶喜色,這喜色之下,又有著不解或者羨慕,等馬車走過,他們便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秦媽媽聽不見,可蘭芮聽得清清楚楚。

“哎,前幾天我還擔心,三小姐這輩子只怕是毀了…….哪知道皇上竟然給三小姐賜婚……”

“我說你是糊塗了,咱們是什 麼人家……蘭家的臉面皇上還是要顧全的……”

“總之一句話,三小姐是個有福的。”

蘭芮嘴角翹了翹。

有福? 見仁見智吧。

馬車在前院的大廳前停下,據秦有福說,前來宣旨的公公在那裡等著她,等她回去才宣旨。

蘭芮不禁疑惑,難道賜婚的聖旨非得等她回去才能宣?

下了馬車,她聽見前廳內笑語連連。

秦有福進去稟報,然後錦橙出來請她進去。

她吸了一口氣,隨錦橙往前廳走,步步如同踩在刀尖上,她明白,從一刻起,她的命運就永遠與吳王綁在一起了,分不開,扯不斷。

走進前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灼熱的讓她心神恍惚。

沒等她看清廳內的情形,老太太已經喚她過去給前來宣旨的嚴公公行禮。

她依言走上前。

然後擺香案,宣旨。

蘭芮跟著老太太,老太太跪下她便跪下,老太太謝恩她便謝恩,老太太起身她便起身……就像一個扯線木偶,而這根線,還是無形的。

在忠州時,她明明答應了姑姑,心裡也做好了嫁給吳王的準備,但此時聽見那細細的聲音,她心裡還是莫名的悲涼和無奈。

自從她重生以來,很多事,看似是她努力就改變了,比如在眾人心中的位置,比如毀掉與衛王的親事……可這時想來,其實她什 麼都沒有改變,她不能選擇在哪里活著,不能選擇怎麼活著,不能選擇獨身還是成親生子,更不能選擇跟誰成親生子……

她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自己過的快樂 些舒服些。

“咱家恭喜三小姐。”嚴公公笑瞇瞇的看著蘭芮,言語很客氣。

隨著他的話,所有人又看向蘭芮。

也都瞧見了蘭芮茫然的神情和微紅的眼眶。

老太太微微顰眉,然後寵溺般的笑起來,對著嚴公公說:“這孩子,大喜的日子流什 麼眼淚……公公不知道,前幾日她吃不下睡不著的,今日肯定是喜極而泣。 ”

老太太這樣一說,所有人都覺的肯定是這麼回事。 聲名已毀的女子,峰迴路轉,一躍成為皇子正妃,誰能不喜?

嚴公公笑道:“魯小姐快別傷心,皇上已經查明事情真相,現在大家都知道您是替平叛大軍送糧草才去的軍中,是膽識謀略都不輸於丈夫的女中豪傑… …那些個叛軍頭目,被吳王殿下和英蓮將軍打的毫無反擊之力,竟然心存歹念,往魯小姐身上潑髒水,好離間兩位主帥,趁機得以喘息……可惜,他們那些個腌臢的心思,被皇上識破……”

蘭芮驚愕的看向嚴公公。

原來那些流言,是被景陽帝用這樣的說辭掩蓋過去了……

她成了英雄,蘭家的聲譽猶在,皇上英明,皇子之間從未有過罅隙,更沒有互相暗算詆毀……

一個謊言,將所有的事情都掩蓋過去了。

這個謊言,騙得了天下普通百姓,卻騙不了朝堂上下的權貴功勳,不過,既然皇上都這樣說了,只怕權貴功勳們不信也得哄自己相信。

嚴公公笑瞇瞇的看著蘭芮,目光誠摯,彷彿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蘭芮定了定心神,她想起了嚴公公所宣的聖旨,聖旨裡好像說的是“魯氏長女名芮”,還有,嚴公公喚她“魯小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還沒理出頭緒,那邊老太太已經請嚴公公和兩個小內侍去喫茶。

嚴公公連連擺手:“謝蘭老夫人,咱家出來時辰不短,還要回宮去跟聖上復命,改日再來叨擾。”

老太太沒強留,跟蘭千騎使了個眼色,蘭千騎往嚴公公手中塞了東西,然後送出門去。

趙夫人和吳夫人等紛紛上前跟蘭芮道賀。

蘭芮心思不在此,只看向老太太,“祖母,孫女怎麼成了魯氏長女……”

屋裡所有人都有此疑惑,只是沒機會問罷了,此時蘭芮一說,他們都住了口,靜靜等著老太太回答。

其餘人不明內情老太太清楚,可她沒想到蘭芮竟也不知道,微微愣了下,擺手示意眾人回廳中落座。

眾人依次落座,靜待上首的老太太開口。

老太太只默默的喫茶,一直等到蘭千騎迴轉,她才悠悠將茶盅放回高几上,略清了清嗓子:“英蓮雖成親,可她和魯姑老爺畢竟上了年紀,又常年行軍打仗,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准……族長體恤他們,所以提議將三丫頭過繼到他二人名下……”

蘭芮恍然大悟,她曾百思不得其解,姑姑為何會突然與魯先生成親……現在一切明了,姑姑將她那次說的話記在了心中,一直都在為過繼她做準備……

不對,過繼這事提的太巧了些,正好趕上賜婚這個當口提出來,肯定另有原因,至於什 麼原因,又肯定與她和吳王的親事脫不了關係。

而其餘眾人神色各異。

老太太繼續說著:“這事早在他二人成親之初就提了出來,只是他們一直在西南,祭祖上魯家族譜等事宜一直拖著未辦,恰好這次皇上賜婚,禮部的人前來比對三丫頭的生辰八字,我便將這事稟了上去。”

趙夫人等老太太說完,笑道:“大伯父真是糊塗,英蓮姑奶奶擔心膝下空虛,理當過繼一子養老送終,可大伯祖父怎麼提議過繼三丫頭?三丫頭是女兒,終究要嫁出去,到時英蓮姑奶奶和魯姑老爺需人端茶遞水,豈不是還要稟明吳王殿下,放她時常回娘家?”

趙夫人以玩笑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可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這並非玩笑話,誰家過繼子嗣不是為傳宗接代? 偏蘭英蓮過繼了蘭芮。 這般行為,很讓人費解。

蘭芮卻知道為緣由:姑姑不過想將親生女兒用合情合理的方法養到自己身邊而已。

老太太早料到旁人對這事會有此疑問,因而她早已備好說辭:“族長自不會​​行如此糊塗之事,只因英蓮喜愛三丫頭,覺的三丫頭行事很對她的脾性,這才點名要過繼三丫頭。而我們這樣的人家,端茶遞水自有下人去做,過繼孩子不過是告慰心裡的空虛罷了。再說,英蓮新婚,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准……”末一句話的意思,是告訴眾人,蘭英蓮還有可能生子,沒理由讓過繼來的孩子佔去嫡長子的位置。

這番話合情合理,趙夫人以己度人,認為老太太最後一句話才是真正原因,便了然一笑,完完全全的信服了老太太的話。 至於文夫人吳夫人等幾位,他們都知蘭英蓮行事異於常人,不敢以自己的心思去猜測蘭英蓮的動機,倒也有七八分相信。

見自己的話成功的解了一眾人心裡疑惑,老太太端起茶盅淺酌,而她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蘭芮的臉。

從進門起,這張臉上神情變換數次,初進門時沮喪,聽聞過繼一事時驚詫,此時淡漠,唯獨沒有皇上賜婚時應有的喜悅。

蘭英蓮從西南送回的信中,詳細描述了蘭芮撞見吳王泅水的情形,她一直認為蘭芮機警聰慧,所以心底總有一兩分不信蘭芮會跳入別人設好的圈套中,除非是她自願跳入——翩翩少年近在眼前,蘭芮春心萌動在所難免,何況這翩翩少年身份尊貴性情溫和。

直到今日從蘭芮臉上看不出絲毫喜悅,她才完全相信。

心思轉過,再看蘭芮,目光溫和:“祭祖入族譜須得等英蓮和魯姑老爺回來後才好張羅,但皇上今日的聖旨已將你過繼一事點明,不出半日,京城有頭臉的人家都會知曉,你明日就搬入皇上賜予你姑姑的宅子吧。從今往後,你再不是蘭家的三小姐,而是魯家大小姐。”

“是。”蘭芮起身,緩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伏地跪拜。

再起身,她看見老太太眼眶發紅。

她想,老太太對她,還是有不捨吧。

老太太說:“今日人齊,你就此與他們別過吧。”

蘭芮默默的走到文夫人跟前拜別,她沒去想從前的種種,因為她知道,從今往後文夫人便不再是能左右她命運的人,以前的那些,她不想也罷。

文夫人抽出錦帕擦拭眼角:“以後好好的侍奉英蓮姑奶奶……別忘了你我十五年的母女情分就是。”

蘭芮又依次與二房 三房 的人拜別。

一時間,廳中愁雲慘霧,抽泣聲此起彼伏。

蘭芮突然覺的這就像一齣戲,廳中每個人都是演員。

“回老太太,大少爺回來了。”秦有福洪亮的聲音從廳外傳來。

抽泣聲戛然而止,所有人同時看向廳外。

一個身著月白長袍的挺拔身影矗立廳門外,威武冷肅,赫然一個錚錚鐵漢,離京時他身上那如春風般的和煦蕩然無存。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打

從北疆來信的日子算,蘭淵早該在三月初十左右到家,可蘭家眾人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他回來。 老太太擔心北疆戰事有變,耽誤成親的正日子,又去了一封信催促。

蘭淵其實三日前就到了京城,只是心裡過不去那個坎,想擔起嫡長子的責任,聽老太太的話娶妻生子,又放不下自從懂事就埋在心裡的那個夢想……回京城後,他反而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意思,不想去面對,所以不想回家,只悄悄召見慶和,讓他留意家中的事情。

皇上下旨賜婚,得了消息的慶和立刻去給他報信,幾乎和去接蘭芮的秦有福同時出門。

他對蘭芮和吳王的事情一無所知。 街上傳的沸沸揚揚時,他閉門不出,因而無從得知;老太太送去北疆的信一個字沒露;慶和清楚他和蘭芮兄妹情深,沒敢拿街上的流言去煩他。

當他得知皇上賜婚,他的心如同置身冰窖中,冷冷的,冰冰的,涼涼的。

冷過之後,他又慶幸,現在她被皇上指婚,他再不能有任何想頭了。

此時他站在門口,望著廳內的蘭芮英氣勃發的的臉,他才發現,他依舊做不到心如止水,還是會失落,會傷心。

老太太歡喜異常——蘭淵準時出現,她心底隱隱的不安瞬間消失不見。

而蘭芮已經驚喜的叫起來:“大哥?”

蘭淵一直注視著蘭芮,將她眼底的驚喜看的清清楚楚。

她一直拿自己當做最敬重的大哥,那自己一直就做她的大哥吧。

只有這樣,才是對大家都好的結局。

蘭淵那風刀霜劍雕刻過的臉上揚起大大的一個笑容,抬腿邁步進屋,“三妹妹。”

趙夫人掩袖笑起來:“大少爺以後要改口了,不能再叫三妹妹,得改口叫魯表妹”

過繼一事嚴公公走後才提起,蘭淵自然無從得知,他聞言詫異的四下環顧。

老太太知道,蘭淵是清楚蘭芮身世的,她擔心蘭淵突然得知過繼的事情,會失口說出不該說的話,當下顰眉瞪了趙夫人一眼,然後說道:“過來給你母親和叔叔嬸嬸行禮。”

趙夫人莫名其妙的退到一邊。

蘭淵將老太太這一眼看在眼中,突然記起蘭英蓮和魯先生成親的事情,趙夫人的是說要稱蘭芮為“魯表妹”,魯……他心裡一驚,莫不是姑姑將蘭芮養在了自己名下?

心思翻騰,他面色微沉。

老太太輕喚一聲:“淵哥兒?”

蘭淵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壓下湧動的思緒,依言上前與眾人見禮。

禮畢之後,老太太讓蘭淵陪她回勁松居,說是給佛堂的菩薩上柱香,保佑他能平安歸來,但廳中眾人誰都知道,這是老太太有話要與他說。

前廳通往勁松居和通往清風館的路有一段廊廡相連,蘭芮陪著老太太和蘭淵走了好長一段,臨分別時,她笑著說:“我在忠州學了幾個小菜,我一會兒去廚房 做,大哥和祖母嚐嚐我的手藝。 ”

蘭淵詫異的看向蘭芮。

老太太也看著蘭芮,說:“你二舅母雖然話多,但她說的不無道理,這稱呼的確應該改改,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外祖母,淵哥兒則是你的大表兄。”

蘭芮不覺的有什 麼,只要感情 在,稱呼什 麼的都不要緊,她立刻笑著應下。

蘭淵卻有些恍神,他從前做夢也想讓蘭芮變成自己的表妹,如今真成了表妹,卻還是差了一步……

蘭芮回清風館,蘭芝在花廳等著她,說是來幫她收拾。

看見蘭芝笑吟吟的親熱模樣,蘭芮沒辦法不感嘆,不提從前她腿受傷的事情,只說前些天謠言滿天飛的時候,蘭芝看見她也是避之不及。 只是她當時沒多想,現在細想下來,蘭芝之所以沒有出言諷刺挖苦,只怕還是因傳言的另一主角是吳王,多少擔心吳王和蘭芮真有關係,挑明後再想重修舊好就難了。

要是那時冷言冷語,她現在只怕不好上門了吧……

當然,蘭芮知道她並非真的是來幫忙收拾,只是想示好,想表示親近罷了。

蘭芮笑著說:“好多東西從忠州帶回來後還沒來得及拆開,所以沒什 麼要收拾的。 ”又吩咐玉桂上茶點。

蘭芝笑瞇瞇的和蘭芮說話,內容很簡單,就是強調一下姐妹情誼。

蘭芮聽著,突然湊近蘭芝,小聲問:“四妹妹可見過賀家少爺?”

蘭芝臉上一紅,伸手去拍蘭芮,等蘭芮避開,又扭著衣角小聲說:“那次在護國寺遠遠看過一眼……很……斯文的樣子……”

顯然對那個賀少爺很滿意。

蘭芮繞著賀家說,話題一下子便被她帶偏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她問玉桂:“廚房 的菜備好了嗎?

玉桂心思玲瓏,立刻會意:“廚房 的婆子早洗好備齊,三小姐再不過去,只怕趕不上飯點給老太太送過去。 ”

蘭芮便滿含歉意的衝蘭芝笑笑。

聽出蘭芮話里送客的意思,蘭芝體貼的站起身:“三姐姐快去……哎,從明日起,你可就是魯表姐,而非三姐姐了。”

做了幾樣拿手小菜,蘭芮正讓玉桂裝盤送去勁松居,便聽見廚房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

“三……魯表妹。”

不用回頭蘭芮也知道是誰。

只是,這聲“魯表妹”,她聽著,覺的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她回頭,莞爾一笑,大大方方的叫道:“大表兄。”

兩人相視而笑。

笑過,蘭芮低頭分菜。

避過蘭芮的目光,蘭淵嘴角的笑容慢慢散去,只剩下無奈、悲傷、不捨……

蘭芮留下兩人份的飯菜,讓廚房 的人幫著端回清風館,一人份的則讓玉桂送去勁松居。

飯桌上,蘭芮問起北疆的情形。

蘭淵悶聲說:“一切都好,魯表妹無需擔心。”

蘭芮倒真不擔心,蘭淵有時間回京娶妻,顯然沒大事發生。

她又打趣:“新嫂子就要進門,大表兄是不是很開心。”

蘭淵低頭扒飯,悶聲不語。

看不清他的表情,蘭芮以為自己說錯話,畢竟這時不同前世,這樣的玩笑話不能隨便說。 她訕笑著替蘭淵盛湯。

蘭淵突然抬起頭,靜靜的看著蘭芮:“撇開吳王殿下的身份不提……吳王殿下學識淵博,又是出了名的脾氣好,算得是難尋的良人。在三位成年皇子中,吳王殿下行事偏於沉穩,細數他近兩年的行事,不像衛王那樣處處留賢明,時時亮學識,可他的賢明才學同樣讓眾人知曉,可見他是個走一步思三步的人。這樣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會先替身邊的人設好退路的。”

剛才在勁松居,老太太跟他說了很多人和事,包括衛王、吳王、胡愈……他知道蘭芮不願意進皇家,可陰差陽錯,還是與皇家有了牽扯……他想安慰蘭芮,又發現自己詞窮,想了許久,才想出這麼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蘭芮手一頓,湯灑在了桌上,手忙腳亂去擦拭,擦著擦著,眼淚卻下來了。 她吸吸鼻子,不顧形象的抬手一抹眼睛,露出燦爛的笑容:“我能否在吳王府站穩腳跟,可要依仗大……表兄了。”

娘家夠強大,吳王怎麼也要給她幾分臉面……

“好,我一定好好努力,掙下不世軍功,讓任何人都不敢小覷了你”蘭淵鼻頭酸澀,悶悶的說道。

他方才話裡的“任何事”指的爭儲,他知道蘭芮肯定明白,只是不想提罷了。 他此時雖然說的是玩笑話,但何嘗又不是給蘭芮承諾。

在任何時候,他都站在她身後。 這個任何時候,包括吳王與其他皇子相爭的時候。

兩人再沒說話,各懷心事的用飯。

用過飯,蘭淵回望月齋,蘭芮看著玉桂幾人收拾。

明日,她便要搬走了。

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老太太這麼著急讓她搬,好像是攆她似的……

隔日一早,天剛濛濛亮,一人一騎從東角門出去。

出門的是蘭淵,他要去的是京營駐地。

有蘭家的名頭,他很順利的見到了胡愈。

胡愈看清馬上端坐的是蘭淵,很是詫異。

蘭淵下頜微揚,細瞇著雙眼,目光肆無忌憚的在胡愈身上掃視。 目光中除了憤怒,還有不屑……

這種目光,胡愈在那個稱為安陸侯府的家中見過不少,可沒有一次能讓他像現在這樣產生羞愧感……

蘭淵看了看遠處探頭探腦的衛兵,冷聲說:“找個適合說話的僻靜處。”

胡愈沒作聲,轉身就走。

蘭淵策馬跟上。

兩人在離京​​營駐地不遠的樺樹林裡停下。

蘭淵一躍下馬,人才落地,拳頭已經攻向了胡愈。

胡愈沒防備,只覺眼前一花,左頰便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好半天,他才想起去擦拭嘴角的血跡。 蘭淵等他擦完,又一拳揮向他。 雖然蘭淵拳的腳功夫遠勝於​​他,但只要他想躲避,這一拳未必就能擊中他的右頰,可他沒有躲。

蘭淵微微吃驚,但手下並沒有減半分力道。

而胡愈,每一次都不躲不避。

五拳之後,蘭淵收了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沒錯,可你應該知道一句話,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毀一個女子閨譽,妄為丈夫”說罷,躍上馬,打馬狂奔。

胡愈吐出口中血沫,輕輕一笑,紅腫的臉頰扯開來,竟有幾分猙獰的感覺。

許久,他喃喃自語:“親娘性命和心悅之人的閨譽,你會如何選?”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6:55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0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七章 誠意?

婚事定下來,蘭芮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 婚事於她來說,就像是一把懸在頭上的利劍,無論如何躲避都會砍下來,只是不知何時砍而已,現在終於砍中她,再沒有那種不可知的惶恐,她心裡反而覺的輕鬆舒坦。

懷著這樣的心態,這一夜她睡的很香。

早上起來梳洗,玉桂見她神情氣爽容光煥發,猜想她已經放下心裡的石頭,也跟著高興,歡歡喜喜的指揮綠枝夏至幾個選衣服挑首飾。

霜降綠枝幾人,不知道忠州發生的一切。 所以皇上賜婚和蘭芮過繼的事,對她們來說太突然。 短暫的驚訝之後,幾人又非常開心。 蘭芮去忠州,在外人看來等同於被發配,那時她們不說,心裡難免替蘭芮的將來擔憂。 可才去半年,老太太便遣了二老爺去接,剛到家沒幾日,皇上又下旨賜婚,而且還做了王妃。 這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所以昨晚上幾人興奮得幾乎沒合眼。

選好衣服首飾,玉桂吩咐幾人出去看著粗使婆子搬行李。

幾人走後,玉桂趁蘭芮心情不錯,說出心中的顧忌:“小姐,現在是非常時期,夫人又不在,許多事情要有經驗的媽媽張羅,您只帶著奴婢們幾人過去只怕應付不過來。”

玉桂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蘭英蓮,昨日晚上,蘭芮鄭重的交代了她們幾個改口的事情。

蘭芮微愣,旋即恍然。 昨日事情太多,她還沒來得及細想。 玉桂一提,她倒想起來了,她與吳王的親事已定,雖說皇子的親事有​​禮部和王府的要員張羅,但她們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是不少,不說嫁妝,就是將鳳冠霞帔按照定制準備齊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們此去,一沒長輩二沒人手三沒銀錢,根本就是兩眼一摸瞎。

想了想,她搖頭說:“此時煩惱無益,先過去再說。”她覺的,姑姑常年在軍中,許是忘了這一茬,但老太太這邊不可能忘了。 現在她不是蘭家的人,但也算與蘭家有親,以老太太的性格,應該不會置之不理。

玉桂看蘭芮神情凝重,知蘭芮放在了心上,便安了心,笑著說:“三小姐說的是,說不定夫人早有安排,只是還沒得及跟小姐說罷了。 ”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傳來趙夫人的聲音,聽著像是安排下人做事,蘭芮微微納悶,起身出門去探究竟。

趙夫人看見她,面如春風,“老太太擔心表小姐搬新家人手不夠用,撥了二十人過來,一會兒陪同表小姐去新宅。”

老太太果然想到人手問題。

蘭芮說著客氣話,順便掃了眼院中立著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頭插著金簪,有的身穿灰色土布衣裳,顯然是將居然過日子所需的人都考慮進去了。

而玉桂的爹娘錢貴夫妻也在其中。

趙夫人親親熱熱的遞上一份名單,“他們各人的背景和長處都在上面列著,表小姐安排差事時可做一個參考。”

蘭芮展開看,上面不僅寫明了每個人的心性和長處,還羅列出與家中那些管事的親戚關係……總之非常詳細。 她越看越驚訝,及至對上趙夫人微笑的目光,才突然明了。

此一去,她便是魯家的人,蘭家和魯家既要相互扶持,又須得保持適當的距離。 不然魯家中午吃了什 麼飯,下午便會傳到老太太耳中。

所以摸清老太太給的人的底細尤為重要。

趙夫人此舉,顯然是想賣個人情給她。

要是旁人,蘭芮會大大方方的承了這份情,然後找機會還回去,可趙夫人一貫擅長打蛇順杆爬,她擔心以後趙夫人會提讓她為難的要求,面上沒敢露,只裝出沒聽明白的樣子,淡淡的道謝。

趙夫人見蘭芮不為所動,心想,早知她有今日的造化,當初就不得罪她了。 現在補救,只怕得好好下一番功夫才行。

好容易送走趙夫人,玉桂一臉驚喜的走到錢貴家的身邊去:“娘,您也要跟著小姐過去,怎麼沒來跟我說一聲?害我白白擔心。”

錢櫃家的看了看笑吟吟立在一旁的蘭芮,笑著說:“這事是臨時定的,我也是後半夜才知道,那時清風館已經落鎖,我就沒過來了……”能與女兒一同去魯家,她打心眼里高興。

玉桂同樣高興,興奮的臉頰泛紅。

蘭芮簡單吩咐幾句,又去與眾人辭別。

真的走出蘭家大門時,已近午時。

這一次,蘭芮依舊沒有帶走夏至。

三輛馬車,五輛騾車,一行往新居去。

御賜的宅子同樣在西城,蘭芮只知在槐樹胡同內,可槐樹胡同在哪兒,她又不知道了。 兜兜轉轉半個時辰,馬車總算停下來。

“咦,這裡距騎射場沒多遠。”先下車的綠枝驚喜的叫道,頓了頓,又道,“大少爺?”

蘭芮先前去望月齋,楊桃說蘭淵一早便出門了,她想都住在京城,見面的機會很多,並未放在心上。 這時聽說蘭淵在這裡,連忙挑簾去看。

高大氣派的紅漆銅釘大門前,蘭淵牽馬與石獅子並立,挺拔健碩的身形生生的將威武的石獅子壓了下去。

蘭芮不用腳凳,跳下車,幾步上前:“大表兄什 麼時候來的? ”

蘭淵溫和的笑著:“路過此處,順便認認門。”

“那大表兄再順便進門去吃杯茶吧。”蘭芮笑說,這才有空打量周遭的環境。

胡同兩側種著人粗的槐樹,此時是三月,正是槐樹花開的時節,枝頭綴滿層層疊疊的白色小花,空氣中飄散著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香氣。 想來槐樹胡同便是因這兩排槐樹得名。

胡同里很清淨,除了他們一行人,站了這一小會兒,只兩個身著錦衣的僕從胡同里匆匆走過。

蘭淵見蘭芮張望,在旁講解:“槐樹胡同里,除了皇上賜給姑姑的這一處宅子,只住著戶部尚書秦大人一家。”

他們兩人說話的功夫,錢貴早上前去拍門,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裡面走出兩個中年門房 。 詢問之後,蘭芮才知道這兩人也是老太太遣來此處守門的。 當時皇上賜下宅子,蘭英蓮人卻在西南,無法交接,便託付給老太太代為打理。

錢貴家的因玉桂的關係,暫代了管事媽職責,有條不紊的指揮眾人往院內搬行李。

玉桂和霜降幾人先行進去收拾內院。

蘭淵走到門口,往院內看了眼,抬起的腳又退了出來,“你這裡亂成這樣,我還是改日再來吧。”

莫名其妙跑到這裡來已經是錯,再進去,那便是錯上加錯……

既然決定只做她的大哥,就該遵循大哥的規矩行事。

蘭芮回頭,正好將蘭淵眼底掙扎和猶豫收入眼內,她心裡隱隱不安,試探著問:“大表兄,你是不是心裡有事?”

蘭淵瞬間驚醒,立刻用溫潤的笑容覆蓋了眼裡不小心帶出的情緒,“突然想起了一同戍邊的將士,心裡生出了些感慨罷了……我走了。”

不給蘭芮再次探問的機會,轉身大步離去。

蘭芮一愣,高聲說道:“你的馬……”以為蘭淵會進門小坐,她方才讓錢貴將馬牽去馬廄了。

蘭淵背對著蘭芮揚揚手:“送與你了,算我這做表兄的送的喬遷賀禮。”

蘭芮失笑,注視著那挺拔的身影漸漸從花影掩映的青石道上消失。

那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讓蘭芮可以肯定,這位曾經的大哥如今的表兄有心事,只是不知是什 麼……

想了一陣,她恍然一笑。

難道是婚前恐懼?

蘭芮慢慢收回目光,轉身走進大門。

這座宅子比同樣是御賜的蘭家所住的宅子小一半,房 舍沒有蘭家的精美華麗,院內遍種各色野花,有許多就是隨處可見的、連名字都沒有的,這更比不上蘭家花園裡精心雕琢的假山涼亭。 但只要細看,便能察覺這宅子並非不加任何修飾,而是原主人精心佈置的,那些野花,看似隨意種植,但顏色搭配卻很有講究,讓人一眼望去便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大概這就叫樸實中見奢華吧,寸土寸金的西城,這麼一座田園風光的宅子……

宅子雖不大,但要住的人也不多,反而顯得比蘭家空曠,蘭芮選了西跨院住下。 整理好行李,略休息一陣,她按照趙夫人給的名單,重新給蘭家來的二十人安排了差事。

錢貴升了外院管事,錢貴家的升了內院管事。 另一房 叫尤三金的兩口子,女的擅長廚藝,掌管了廚房 ,男的派去了門房 做事。

這些事她原本打算交給玉桂處置,但想想未知的王府生活,還是選擇了自己做。

隔日一早,玉桂匆匆進來:“門上的尤三金來報,說吳王府有個自稱景園的內侍求見三小姐。”

蘭芮微微詫異,沉吟一下,道:“請他去偏廳。”

等蘭芮去偏廳時,那個叫景園的內侍已經等在那裡了。 她掃了眼景園,十六七歲,長的斯斯文文,看不出身份地位,她一時拿不准該以怎樣的態度待他—​​—姿態太高,容易被人記恨,姿態太低,容易被人輕視,怎樣拿捏這個度才是關鍵。 她便沒開口,默默的走到首位坐下。

眼前這個女子以後便是王府的女主人,景園毫不含糊,跪下行禮:“見過魯小姐。”

這一跪,便讓蘭芮心裡有了底,她笑著吩咐玉桂端凳子。

景園又跪下謝了坐,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殿下昨日送了信回王府,吩咐小的將王府的建工圖和人員名單給魯小姐送過來。”說著話,將手中的錦袋呈上。

王府的建工圖和人員名單?

這是什麼意思?

表現誠意,亦或者單純的讓她心裡有個底?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庶子

心思湧動,蘭芮將錦袋收下,跟玉桂使了個眼色,然後藉口有事要辦,吩咐玉桂陪著景園喫茶。

吳王人在西南,卻送信回來點名讓景園給她送建工圖和王府人員名單,可見景園深得吳王信任。 這樣的人,必定知道吳王許多的事情。 她留玉桂在此,是想讓玉桂套話——許多話她不能張口,玉桂卻能毫無顧忌的探問。 當然,她也沒指望從景園口中問出什 麼王府的秘辛,只是想知道些大概情況罷了。

賜婚的聖旨下來之前,她無數次說服自己認命,聽從親娘的安排,但心底最深處,依舊抵觸吳王。 所以,對於吳王及吳王府的情形,她幾乎閉口不提,更沒想起來要去打聽。

現在她知道這一切無從改變,她要順利的在吳王府站穩腳跟,便必須了解吳王,了解吳王府,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想到這裡,她失笑,下意識裡,她其實並沒將成親看做是喜事,而是當成一場戰爭。 這場仗打得好與不好,直接關係到她以後能否在吳王府過上相對安穩的日子。

她得好好準備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容的從躬身送她的景園身邊走過。

景園低著頭,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過蘭芮。

形容舉止落落大方,眉宇間帶著平和的笑容……沒有傳言裡的驕縱,也沒有傳言裡的粗鄙,更沒有傳言裡的凶神惡煞……看著應該不是很難相處的人。

他輕輕的鬆了口氣:傳言果然當不得真。

從偏廳出來,蘭芮直接回了她所住的荒蕪居,進屋後她立刻解開錦袋上的絲繩,從裡面抽出厚厚的一摞金華五色箋。

所謂建工圖,就是吳王府的格局圖,蘭芮沒見過這時代其他的建工圖,不過這一副倒是簡單明了,廳堂廊廡花園一目了然,她看過一遍,便對吳王府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當她翻到人員名單處時,愣了愣,為首的一人,身份介紹赫然寫著“子”。

也就是說,吳王已有兒子。

她之前沒問過,也無人跟她提過。

吳王尚未娶妃,那這孩子只能算庶子……

庶子生於正室夫人進門前,一般來說,這是禮儀之家的大忌,等於是落了正室夫人這一族人的臉面,家世稍好些的,都不會將女兒嫁入這樣的人家。 不過現在看來,這不成文的規矩顯然對皇家不適用。

蘭芮很快恢復平靜,吳王今年十八歲,這時代這般年紀的男子大多都兒女成群了,他沒娶正妃,收幾個通房 納幾房 妾室於他的身份來講,實屬平常。 不是說農夫多收三五斗也還娶一房 妾麼,何況他一個堂堂皇子。 她原本就不是奔著與他相親相愛去的,只是搭伙過日子,兩人面子上過得去就是了,至於其他的,她真的不願多想,也不敢多想。 所謂無欲則剛,大抵就是這意思吧,她對吳王沒有期望,最後也不會有失望。

話是這樣說,但看著“庶子”兩字,她還是覺的格外刺眼。

哎,到底不是這時代的人。

她仔細找了找,單子上面沒有列出側妃、夫人、妾室的名字。

看來那孩子可能是某個沒有名分的通房所生吧。

生了庶子,卻沒有名分,這算不算是吳王尊重未來正妃?

她笑笑,接著往下看,除了王府長史等人員,還有幾個人她特別留意了下,一個名叫花姑姑,是吳王的乳母。 還有兩人,一個叫做丁香,一個叫做秋寒,是吳王開府前就在身邊服侍的大宮女,負責吳王的生活起居。 還有她在忠州見過的山青和方才見過的景園,同丁香秋寒一樣,是吳王從皇宮中帶出來的內侍。 這五個人,應該是吳王最為信任的人,其中又以花姑姑為最。

希望 這幾人都是直爽沒有花花心思的……

玉桂送走景園,進門看到的情形是,蘭芮托腮,凝眉望著手中的金華五色箋發呆。

她輕聲喚道:“小姐?”

蘭芮順手將紙箋丟在身側的香几上,揚頭問:“景園走了?”

玉桂點頭:“走了。”

“可問出什 麼來了? ”

玉桂聞言神色一黯,走到門邊往外看了眼,見霜降幾人在穿堂掛紗簾,這才將門掩上,走回蘭芮身邊,語聲凝重:“小姐,景園說,吳王殿下已育有一子,現年兩歲,生母是吳王殿下從宮中帶出來的大宮女,叫做水憐……”說著側目小心翼翼的觀察蘭芮的臉色,見她神色如常,暗暗詫異。

須知她方才聽說時,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小姐怎麼完全沒當回事?

蘭芮將她的詫異看在眼中,什 麼也沒說,只把香几上的名單遞給了她。

玉桂驚訝的接過,匆匆掃了眼,說道:“原來小姐已經知道了。”想了想,她旋即笑起來,“吳王殿下將小郡王列在首位,看來是存了跟小姐坦誠相待的心思。”

蘭芮笑笑。 吳王事先並不知道她沒聽說過這事,何來坦誠相待一說? 不過,由這張名單的排序,可看出吳王對這位兒子非常重視。 即便是在與她議親的時刻,也沒有打算有絲毫的遮掩或者隱瞞。

“景園還說了哪些關於水憐的事情?”相對於孩子,她更感興趣的是孩子的生母。

玉桂一愣,面露訕然:“奴婢聽著小郡王的事情太吃驚,就忘了問……”

這倒在蘭芮的預料當中,她搖搖頭,壓下這事,詢問玉桂從景園口中得知的其他事情。 聽著聽著,不由感嘆,這景園果真是個聰明伶俐的,他所說的,與吳王送來的單子上的內容大同小異。 一席話說下來,既沒有得罪蘭芮,又一句不該說的都沒說。 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人,就是玉桂開口問,他不願意說的話,只怕玉桂也問不出什 麼來。

接下來幾日,蘭芮都在忙著整理房 舍。 好在宅子有八成新,傢俱器皿一應俱全,無需整修和重新添置東西,不然她手中無錢,只有乾著急。

安頓下來,她便給西南去了一封信,將回京後的事情詳細講明。

只是西南一直沒有回信,她平靜的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期間蘭芝和蘭波來做過一次客,蘭茉因婚期近在眼前,不便出門,只讓兩人帶了前朝雲鶴先生的一幅工筆劃作為賀禮。 於惠宜也讓井媽媽送了賀禮來。

屋舍收拾齊整,她派霜降去請蘭淵過府做客,可連去了兩次,都沒遇上人,不是與舊友踏青,便是去探訪袍澤的家人。

蘭芮微微有些失望,一想後又釋然,他成親後便要回北疆,在京城的時日極短,肯定有許多事情處置,忙的腳不沾地實屬正常。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六,蘭淵成親在即,老太太派秦媽媽來接她過去做客。

聽秦媽媽說“過府做客”這幾個字時,她有些恍然。

做客……

到了蘭家,看著處處張燈結彩,人人喜笑顏開,蘭芮忍不住微微激動。

大哥……大表兄終於要娶親了…….

拜見了長輩,老太太還是將她安置在清風館暫住。

晚飯時,她終於在飯桌上見到了蘭淵。 她念著蘭淵上一次在槐樹胡同落荒而逃,這次便格外留心,可一餐飯下來,蘭淵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絲毫不見異樣。

她慢慢的將心放回腹中。

飯後,蘭芮本來想與蘭淵好好的說會兒話,可還不及開口,老太太便吩咐蘭淵去勁松居試禮服。 她只得獨自回了清風館。

二十七又是一日沒見到蘭淵。

到了正日子,蘭家忙成一團,蘭芮現在作為客人,搭不上手,只閒閒的在清風館喫茶看書。 不知老太太怎麼想的,這一次沒讓她出去陪客。 而蘭芮也不願意去陪著那些功勳家的夫人說笑,倒樂的享受這份清閒。

“表小姐,老太太說,花轎就要到了,請您去望月齋,一會兒陪著大少奶奶說說話。”錦橙風風火火的挑簾進門,額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兩滴汗。

蘭芮丟下書便往望月齋走,她突然很想看看蘭淵穿禮服的模樣。

到望月齋,新人還未進來,楊桃將她請到廂房 暫歇。 蘭茉、蘭芝、蘭芸三人早已在此等候,幾人打了招呼,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打發時間。 蘭芮一邊聽著,一邊留意外院拜堂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望月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聲……

有人在門外說:“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來了……”

蘭芮急忙走出廂房 ,抬眼看去,正好看見一身大紅禮服的蘭淵和身著鳳冠霞帔的於惠宜在一眾人的簇擁下緩緩往正房 走。

蘭淵也看見了蘭芮。

她……怎麼在這裡?

四目相對,蘭淵這些日子強壓下去的痛苦慢慢從心底湧上來,一股腦兒堵在了嗓子眼上……

他的雙腿竟像灌了鉛,再也邁不動步子。

旁邊的喜娘見蘭淵停步不前,用蚊子嗡嗡般的聲音提醒:“大少爺……”

這一聲,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淋下,蘭淵一下子清醒了,別開頭,攥緊手中的紅綢,一步步的往洞房 走去……

他停頓的時間太短,除了亦步亦趨的喜娘,其餘人都未察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6:5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1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圓房

新人進了喜房 ,一眾婆子也跟了進去。

蘭茉和蘭芝兩人親事已定,心裡多少都對喜房 裡的規矩好奇,只是都不好明言,各懷心思的拉著蘭芮和蘭芸往喜房 去。 四人走到門口,被一個抿著嘴笑的婆子攔住了:“小姐們,你們得等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喝過合巹酒才能進去。”

蘭芮和蘭芸本來沒多想,聽了這話便退到院中。 而蘭茉和蘭芝兩人,想起合巹酒要新郎新娘交手而飲,雙頰同時泛紅,低頭走到一邊。

片刻之後,新房 里傳出禮成的聲音。

先前那婆子來請她們四人過去。

蘭芮想見於惠宜,當先走在前頭,蘭芸跟著她,方才躍躍欲試的蘭茉和蘭芝,這時反而落在了後面。

四人在門口遇上了正往前廳去陪酒的蘭淵。

方才早已知道蘭芮在門外,蘭淵這時再見蘭芮,心裡的痛楚猶在,但臉上卻瞧不見絲毫來。

蘭芮笑著抱拳,用的是習武時的規矩:“恭喜大表兄”

看見她眼中的促狹,蘭淵忍不住想像從前那樣去敲她的頭頂,可手舉了一半,他又頹然放下。

以後再不能這樣做了。

他胡亂答應幾句,便說:“前面賓客還等著我去敬酒,你們快進去吧。”然後落荒而逃。

他走的太急,蘭芮幾人都覺的有些莫名其妙。

蘭芸小聲嘟囔:“原來大哥也會害羞。”

一句話,將留下的人逗笑了。

有婆子讓她們進去。

屋內紅彤彤的一片。

蘭茉、蘭芝和蘭芸三人都被眼前從未見過的景象吸引。

而蘭芮則徑直走到瓷娃娃般的於惠宜跟前,上下打量,口中嘖嘖有聲的誇讚,“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波傳情,大表嫂今日真真漂亮。”

於惠宜性格爽直,但今日是她新婚,總有些磨不開面子,聽蘭芮誇讚,臉紅的能滴出血,待聽她叫“大表嫂”,怔了怔,想起近日壓在心裡的疑惑,收起羞澀,正色抬頭看向蘭芮。 方要張口詢問,蘭茉三人已走上前來與她說話,她只得將到嘴邊的話壓了回去,從手邊拿出早已備好的禮物出來分送。

於惠宜曾來過蘭家做客,蘭茉幾人都見過她,這時再見,便少了許多拘謹,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乎。

蘭芮彷彿記得新娘子擔心內急不好解決,從早上起來便不能進食,就悄悄問於家來的一個婢女:“你們小姐可曾吃過東西?”

那婢女很是感激:“小姐從昨兒晚上起就沒用過飯了,只上轎前吃過兩塊糕點墊了墊……”

這都快二十四小時了……蘭芮微微驚訝,回頭看了眼眉間帶著疲憊之色的於惠宜,走到門邊,吩咐守在那裡的玉桂,“去廚房 看看有什 麼吃的,拿些過來,記得要清淡些的。 ”

先前跟蘭芮說話的婢女也跟了出來,“讓奴婢跟這位姐姐去吧……”頓了頓,笑著解釋,“順便去認個門,不然一會兒我們小姐有什 麼需要的,奴婢們還不知道去哪兒張羅……”

蘭芮點點頭,心裡卻暗暗奇怪。

陪嫁的下人進門,諸事不熟悉,偏新娘子有許多事非她們不可,這時望月齋的舊人就應該領著去認認門……

楊桃一向行事穩妥周全,今日怎會這樣疏忽?

她略遲疑了下,拉著從身邊走過的小丫頭,“就說我有事,將楊桃叫到喜房這邊來。 ”

那小丫頭應聲去了,不一會兒,楊桃匆匆過來。

蘭芮擺手止住她行禮,笑道:“於家過來的人,姐姐帶著去認認門吧。”

“啊……”楊桃猛地拍著自己的額頭,“瞧奴婢這記性,竟忘了這一茬……虧得表小姐提醒,不然準得闖下大禍來……”

蘭芮笑笑:“今日事忙,姐姐忘了也難免。”

重新回到喜房 ,蘭芮敏銳的察覺氣氛不對,蘭芸正在念詩,每個人都笑著,卻都有些勉強,沒了先前的融洽。 蘭芸看見她,彷彿見到了救星,笑問:“魯表姐去哪兒了?”

擔心於惠宜對楊桃有看法,蘭芮只說吩咐玉桂去廚房 取飯的事情。

於惠宜道謝,蘭芸驚呼:“哎呀,我怎麼沒想起來……”

蘭茉也在一旁附和。

只蘭芝一人表情訕訕的。

蘭芮看見這樣的情形,大抵便有幾分明白,肯定是蘭芝又說錯了話。

氣氛又慢慢緩和,幾人說著閒話。

過了一會兒,玉桂端了八寶什錦粥和幾碟小菜進來。

估摸著前面的酒宴就要結束,猜想蘭淵快要回來,怕耽誤了兩人洞房 花燭夜,幾人趁機告辭。

出瞭望月齋,蘭茉嘴角揚起一個譏誚的笑容:“大嫂才進門,便一個勁的追問於家底細,讓大嫂聽著,咱們家像怎麼回事?”

蘭芝回瞪蘭茉:“你們說起於家,我不過是說了句,江南織造可是一般人求不來的,你犯得著當著大嫂的面瞪我嗎?”

半斤八兩……

蘭芮微微嘆氣,但她現在不是蘭家的女兒,更無需在文夫人跟前小心翼翼的,她懶的去調停,無視兩人的爭執,默默的往前走。

蘭芸跟上來,扯了扯她的衣袖,抿著嘴小聲說:“魯表姐不用擔心,二姐姐和四姐姐見天的嗆幾句,明日就會沒事的。”

蘭芮忍不住笑起來:“我不擔心……我與兩人相識又不是一兩日。”

蘭芸扑哧一笑。

蘭芮與幾人在清風館外的甬道上分了手。

隔日她起了個大早,準備辭別了長輩回槐樹胡同。

哪知才走到勁松居門口,她便聽見老太太怒不可謁的聲音:“你說什 麼”

“奴婢問過楊桃,說大少爺昨兒晚上喝醉了,回去後倒頭就睡……新郎喝醉酒,洞房 花燭夜沒圓房 的又不止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這一對……老太太千萬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說這話的是秦媽媽。

蘭芮訝然失笑,沒想到大表兄的洞房 花燭夜會這樣糗……她下意識的掃了眼四周,見玉桂等人神色如常,才明白這又是她那異於常人的聽力在作怪……她連忙收起異色,神色如常的往院內走。

上房 內,老太太鐵青著一張臉。 秦媽媽說的話很在理,但,她知道的更多,所以需要憂心的也就更多。 昨晚可以用醉酒掩蓋過去,但今晚呢? 要是蘭淵再藉故不與於惠宜圓房 ,她如何跟於家交代?

“老太太,先梳洗吧,今日事情也不少,一會兒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還要認親……”

老太太壓下心裡的憂煩,微微頷首。

錦橙進來回稟:“老太太,表小姐來了,說是來辭行。”

聽是蘭芮,老太太神色變幻數次,終是淡淡的說道:“讓她進來。”

蘭芮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簡單明了的表明來意。

老太太壓下心裡情緒,淡淡的囑咐了蘭芮一通,然後吩咐秦媽媽送她。

認親之後,老太太留下蘭淵說話。 兩人說了什 麼外人無從得知,只知道第二日秦媽媽去望月齋,拿回了元帕。

望著潔白綢巾上綻開的那一點紅色梅花,老太太長吁了口氣,眼眶不知不覺濕了。

他總算還顧忌著蘭家的體面。

蘭淵婚後只在京城停留了半月便回了北疆。 臨行前,他去過一趟槐樹胡同,與蘭芮說了些閒話,然後委婉的表明,蘭芮成親時,他大概不能趕回來。

他在北疆沒有擔任要職,想回京一趟不算難事,只是,他不想回來,不想看著她嫁作他人婦。

蘭芮不知他的心思,只想著軍中紀律嚴明,他雖是蘭家大少爺,但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便大方的表示不在意。

她的心底,多多少少有些遺憾。

畢竟,她重生以來,蘭淵是第一個待她好的人。

不管她喜不喜歡 這門親事,成親的時候,她還是希望 至親在身旁的。

蘭淵走後沒兩日,於惠宜來了槐樹胡同做客。

因那天在勁松居聽到的話,蘭芮從她進門起便悄悄打量了她好幾次。

眼角眉梢全是遮不住的笑意,顯然,她對自己新婚很滿意……

這便是說,第二日肯定圓房 成功了……

蘭芮忍不住用胳膊肘碰碰於惠宜,“大表兄對你可好?”

於惠宜臉上一紅,嗔怪的拍了她兩下:“還沒出閣呢,就開始口沒遮攔了。”頓了頓,輕輕的說,“大少爺是個溫和的人,對我也是溫言細語的……”

蘭芮放了心。

兩人進了上房 ,於惠宜想著來此的目的,正色說道:“井媽媽每次都說你沒事,但我就是不放心,恨不得親自來看看……直到那日在喜房 裡親眼見了你,這才稍微安心些……”

蘭芮心裡暖暖的:“謝謝大表嫂掛心。”

“你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仔細我不來了……”於惠宜瞪了她一眼,“父親說,你和吳王殿下的親事,只怕​​是皇上的意思……”

蘭芮不可思議的抬眸:“這怎麼可能?”猶豫再三,她還是沒有說出在忠州撞見吳王泅水一事。

於惠宜說:“父親說,皇上目光如炬,怎會看不出京城流言的蹊蹺?任由流言傳的沸沸揚揚,實則是這流言符合了皇上的心思。”她目光一轉,輕笑起來,“所以,魯表妹大可放心,你就是皇上心中屬意的兒媳人選。”

蘭芮怔恍,於大人浸淫官場幾十年,徐徐升遷,自有一套猜測聖意的心得,他這樣說,雖有安慰她的意思在裡面,但也並非信口胡言。

難道說,皇上一直就是樂見其成的……

不管皇上如何想的,但蘭芮心裡此刻卻是大定。

皇上不討厭她,賢妃想必也不會太討厭她,以後在吳王府站穩腳跟,又相對輕鬆了一點。

蘭淵的親事才忙完,蘭茉出嫁的日子又近在眼前。



第一百四十章 添堵(一)

蘭茉出嫁之後,天氣慢慢轉熱,蘭芮換上了輕薄的夏衫。

這一個月,京城上到功勳顯貴下到販夫走卒,有了新的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由禮部甄選、帝后點頭的衛王妃人選落定,安陸侯府三小姐胡春意。

而蘭芮,在這一個月內自己當家作主,將門戶一閉,關著門過小日子,倒是她重生以來最為舒心的一段。

五月初西南的戰事總算明朗,播州大捷,楊鐵明陣亡。 各路叛軍以楊鐵明為首,楊鐵明一死,叛軍立刻猶如一盤散沙,審時度勢下紛紛投降。

到了五月中,終於有確切的消息傳回,平叛大軍於五月下旬班師回京,六月初一抵達京城。

六月初一辰初,一輛寬廂轎車從槐樹胡​​同出來,直奔安定門。 德勝門出征,安定門班師,蘭芮要去安定門接她的至親。 她知道蘭英蓮待她好,但那些好是對這副身體的,她承了這份情,到底不能心安理得,只能盡可能的去回報這份情。

馬車直接在安定門甕城內的箭樓前停下。 甕城內的箭樓正中有座真武廟,她猜想娘親入城後肯定會先進宮面聖,她在此等候未必能見著人,就算能見著人,只怕也只能遠遠的看上一眼,但她還是想來此碰碰運氣,因此頭兩日便讓錢貴來了趟真武廟,與廟祝議定,她今日可在廟中等候。

此時尚早,廟祝直接將她領進一間廂房 。

外面漸漸傳來鑼鼓聲歡呼聲匯聚而成的喧鬧聲。

京城百姓都知今日平叛的將士班師,全湧到安定門附近的街面上看熱鬧。

午時許,喧鬧聲越來越大,廟祝前來稟報,說平叛將士已在安定門外。

蘭芮微微激動,隨廟祝上了箭樓,從箭窗往下看。

守城的衛兵都知蘭芮的身份,一路並無人阻止。

“小姐,那是夫人……”玉桂激動的低呼。

蘭芮也早已看見。

高大的健馬上,蘭英蓮頭戴紅皮盔身著熗金甲,威風凜凜,行在大軍之首,尤為奪目。

蘭芮還看見了行在大軍之首的另一人吳王。

同樣是身穿甲胄,同樣的威武,同樣的攝人心目。

玉桂悄悄的瞄了蘭芮一眼,只見蘭芮目不轉睛的盯著箭樓外,但只要細心,便能發覺她的目光只在蘭英蓮身上打轉。

她不由得輕輕搖頭,吳王氣度不凡,怎麼就不能引小姐側目呢?

果然如蘭芮先前所料一樣,她根本沒機會和娘親說話。 對此她早有預料,倒沒覺得失望,等大軍過去,她片刻不留的從真武廟出來。 她備好了食材,還要趕回槐樹胡同做飯,她的手藝並不比廚娘好,但這頓飯貴在心意。

馬車從圍觀的百姓中走過,議論讚揚的話不絕於耳,當然,大多數圍觀者,都對這位大陳開國以來唯一的女將軍好奇。

蘭芮一路聽著路人各色議論,微微含笑,心裡暗忖:娘親,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算是個奇蹟吧。

她恍神的這會兒工夫,馬車突然停下來,玉桂探身問趕車的劉老十:“劉大叔,怎麼停下了?”

劉老十還不及回答,車外傳來一個清亮的男聲:“魯小姐有禮了。”

玉桂吃了一驚,飛快看向蘭芮。

車在人群中行走,蘭芮並未察覺有人靠近,聽見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她也是吃驚,不過臉上卻沒表露出來,更沒貿然挑簾張望,只淡聲說道:“車外的公子有禮,有什 麼見教,請公子明言,恕小女不能下車。 ”在忠州見過鬼,她還不知謹慎,那她這些日子的罪便是白受了。

外面之人突然放聲大笑:“魯小姐也知道拿閨訓壓人,本王倒是頭一次知道。”

這話說的極為不尊重。

蘭芮和玉桂臉色同時一變。

不過,蘭芮色變,不是因這句話不尊重,而是猜到了車外之人是衛王。 雖只見過幾次,她也看出衛王是心思縝密之人,這樣的人,做出當街攔女子車駕的魯莽舉動,只怕另有目的。 而且,她所乘的馬車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飾物,衛王為何能從上百的馬車中一眼認出? 肯定是對她的行蹤瞭如指掌。

所以,她沒有做聲,準備先聽衛王怎麼說。

車內悄無聲息,這讓衛王頗感意外,他收起笑容,雙目微醺,打馬靠近車廂:“本王專門在此等候,是有一事詢問。那次在寧遠伯劉家,魯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藏身之處的?”

聽衛王毫不避諱的承認專門等候,蘭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迅速又將他的話在心裡過了遍,然後簡單明了的回答:“是因殿下隨身的佩劍在陽光下反光。”

答完後靜等著衛王說話。 衛王若真如他自己所言的,來此只是想問她如何看出他的藏身處的話,那他現在知道了緣由,理當告辭,放她過去。 若是另有目的,那定然還會有旁的話等著她。

“原來是這樣,本王左思右想,就是沒想到刀劍在陽光下會反光。”衛王恍然大悟,雙手抱拳,讚道,“魯小姐果然見識非凡。”

“殿下謬讚。”蘭芮淡聲說道。

衛王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東拉西扯的說了些拳腳騎射上的事情,蘭芮聽著,越發肯定衛王另有目的。

心里肯定了,蘭芮更不敢耽擱,毫不猶豫的提出告辭。

出乎意料,衛王鄭重的拱手道別:“魯小姐慢走。”

禮節上蘭芮沒有疏忽,辭別後,揚聲吩咐趕車的劉老十:“劉大叔,走吧。”

車再次啟動,蘭芮掀起車簾一角,往後看了眼,衛王一襲紫衣端坐駿馬上,滿目含笑的注視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這樣的情形,讓她心裡跳了下,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衛王的神情好似依依不捨……

至少外人看來會如此。

她突然明白過來,衛王當街攔車,不是想跟她說什 麼話,而是想造成旁人誤會的假象。

他想讓什 麼人誤會?

她迅速撩起車廂另一邊的車簾。 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什 麼也沒看見。

或者,是她想太多了?

她很快搖搖頭,衛王不是那樣無聊的人,不會無端對著一輛遠去的馬車傻笑。

看她這樣,玉桂也跟著緊張起來:“小姐,是不是又出事了?”

蘭芮顰眉說:“沒事。”她很快定了定神,細想了下方才的言行,並未發覺有何不妥,這才揚聲吩咐劉老十,“劉大叔,將車趕快一點。 ”

玉桂察覺蘭芮不想說,便閉嘴不言。

回到槐樹胡同,還不及下車,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你們怎麼這時才回來?”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蘭芮方才的不快立刻煙消雲散,她掀起車簾,縱身躍下馬​​車。 可當她穩穩的落地時,她才發現自己遇上了大難題。

她張不開口稱呼魯先生為“父親”。

這與年紀無關,雖然前世她過世時已三十歲,但她也曾叫過同樣三十歲的文夫人為“母親”,何況魯先生現在四十三歲,只是……怎麼說呢,叫慣了“魯先生”,她一時改不了口。

不過,魯先生沒給她太多猶豫的機會,見她下車,立刻飛起一腳橫踢過來。

她下意識的躲避。

兩人過了四五十招,同時停手,蘭芮笑問:“父親何時到家的?”話一出口,她便愣住了,方才思慮再三叫不出口,可這時竟然隨口就將“父親”兩字說出來了。 怔愣之後,她只覺輕鬆,彷彿去了身上的千斤重擔。

魯先生也是一愣,待反應過來,嘿嘿笑起來,摸著自己後腦勺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不住的念叨著“好”。 念到最後,他眼眶微微發澀。

他何德何能,黃土埋了半截的人,撿了個妻子不說,還得了個女兒

即便只是名義上的,他這輩子也知足了。

“娘親可是進宮了。”這一次更順口。

魯先生笑說:“將軍要進宮面聖,我位卑職低,一時無事,便先行回來了。”

玉桂遠遠看見胡同口有馬車過來,便笑著說:“老爺和小姐在大太陽底下站著,仔細中暑。”

魯先生還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聞言頻頻點頭,樂呵呵的轉身往院內走。

蘭芮展顏而笑,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門,魯先生突然停下來,抬手一指:“看看你可喜歡 。 ”

蘭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亂石鋪成的石徑上,堆放著十來個竹筐,至於竹筐里所裝何物,她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

“父親,這是什 麼? ”蘭芮疑惑的看著魯先生。

“上次在忠州,我差你一份見面禮,這是補上給你的。”魯先生撓撓頭。

“沒想到父親還記著。”蘭芮吃驚的說,上次在忠州,她擔心魯先生在屬下跟前失了面子,這才說出欠著的話,“怎麼這樣多?”

她幾步走到竹筐跟前,一一看過去,裡面所裝的東西讓她咂舌,從蜀錦蜀扇等蜀地特產到各色皮筒子,應有盡有,租個鋪面便可直接開雜貨舖子了。

魯先生跟過來,搓著手笑道:“我不知你的喜好,路過成都府時,看著好物件兒,便都買了些……誰知等各家掌櫃將貨物送到駐地去,竟然裝了十五筐。”還有一事他沒好意思說,東西送去駐地時,他才發現手邊的銀錢不夠,最終還是蘭英蓮拿了一塊羊脂玉配當了,這才將貨款結清。

蘭芮低著頭,眼角微濕。 能有人這樣待她,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她沒說話,魯先生有些忐忑:“怎麼,沒一樣是你喜歡 的? ”

蘭芮輕輕搖頭:“不是,我都很喜歡 。 ”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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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添堵(二)

魯先生完全放了心:“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何況我帶了二十人同行。”

二十人?

難怪會有十多筐的禮物

想著當時的情形,蘭芮忍不住大笑。

從前魯先生教授她拳腳的時候,性子灑脫率直,但說話行事總帶著些鬱鬱之氣,而他這次回來,灑脫中間又多了些熱情,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

這場婚姻,將他完全改變了。

蘭芮暗暗唏噓。

像魯先生這樣純粹的人,真的很容易滿足,都說容易滿足的人一輩子都活的很開心。

笑過之後,蘭芮吩咐玉桂找人將竹筐搬去荒蕪居,然後與魯先生道:“稻香居的上房 我已經讓人拾掇出來,父親先去看看可有要改動的地方,若是有,我馬上差人去挪東西,若是沒有,父親便先歇一會兒,等娘親回來再擺飯。 ”

魯先生微愣了下,隨即目露驚喜:“好好......”

他和蘭英蓮都清楚,他們成親只是做了一場戲,是假的。 所以,他們在軍中雖同帳而居,但營帳的中間拉著一道簾子,形同兩間房 。 更多的時候,蘭英蓮以他需要巡防為由,讓他與巡防的將士宿在一起。 對此他沒有絲毫怨言,但心裡還是隱隱期望自己能和蘭英蓮成為真正的夫妻。

現在回了京城,又與蘭芮同住,情形肯定與軍營不一樣,畢竟在忠州時,沒有蘭英蓮的允許,誰也不敢去他們的營帳……

這次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或者,兩人能弄假成真。

兩人到了稻香居,蘭芮將房 內的格局簡單的做了介紹,然後笑問:“父親覺的還有什 麼要改動的? ”

“一切都好,不用改動。”魯先生笑著點頭,心裡卻微微失望,稻香居內的上房 偏偏連著兩間耳房 ,雖說一間做了盥洗室,另一間堆放著雜務,但只要有多餘的房 間,他心裡的那些想法就別想生根發芽……

蘭芮又喚了稻香居內服侍的婢女婆子進來,讓她們拜見新主子。

安頓好魯先生,蘭芮趕著去廚房 。

可不等她走到廚房 ,門上的人進來回稟,說蘭千騎和趙夫人來了。

蘭芮知道飯菜這頓飯做不成了,吩咐玉桂去廚房 傳話,讓廚房 依照她定好的菜譜做。

蘭千騎和趙夫人是來接蘭英蓮去蘭家的。

蘭芮和魯先生陪著兩人說話,直到快找不出話來時,門上總算有人來回稟:“夫人回來了。”

幾人迎到內院的花園裡。

蘭英蓮看見蘭千騎和趙夫人,指了指身上的甲胄:“二弟和二弟妹先在廳中坐坐,我去換身常服再來。”

蘭千騎和趙夫人見到蘭英蓮的次數屈指可數,見面本來就有些拘謹,而這時又被蘭英蓮身上迸發出的威嚴氣質懾服,兩人只陪著笑說:“姑奶奶不用理會我們。”

“我陪娘親去換衣裳吧。”蘭芮笑著說,她想趁機跟蘭英蓮說說路遇衛王的事情。

娘親……

這聲曾經日夜期盼的稱謂,讓蘭英蓮晃了晃神,當著人,她很快掩去了臉上的異樣,點頭道:“也好。”

蘭芮在前面領路,兩人一前一後往稻香居走。 路上蘭英蓮細細的問起蘭芮回京後的事情,蘭芮撿了些要緊的說了,然後將路遇衛王的事情告訴蘭英蓮。

“娘,您說,衛王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稻香居的上房 ,蘭英蓮的行李魯先生方才帶了回來,只是沒她吩咐,不敢命人整理。 此時她自己開箱取了一身常服。

聽蘭芮發問,蘭英蓮神色凝重:“這的確不是衛王一貫的作風……不過你也無須太擔心,今日的事情,由始至終你都沒有任何錯處。”

蘭芮點點頭,心裡卻想,有的人是沒錯也能給挑出三分錯來。

蘭英蓮拿著衣裳走到屏風後,屏風後很快傳出叮叮噹當的聲響。 伴著這聲響,她又說:“皇上罰吳王在東暖閣外跪了一個時辰,然後一句功過相抵便將他打發出宮了。”

“功過相抵?”蘭芮在心裡咀嚼著這幾個字。 太后當初替衛王求娶她,皇上一句話便拒絕了,而到了吳王這裡,皇上卻同意了……朝臣心裡不無猜測……就拿於大人來說,他便認為,皇上之所以會答應,那是聖意如此。

蘭英蓮已從屏風後面出來,她見蘭芮沉思,忍受不住說道:“這也未必就是壞事。”

蘭芮笑道:“不管皇上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他此舉,無疑是將吳王殿下從風口浪尖上拉了下來。”

平叛這樣大的功勞,現在生生的沒了,有人又會想,吳王在皇上心中也不過如此。 而在忠州設計她和吳王的人則會認為,他成功的壞了吳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總之,因娶她而聚在吳王身上的那些目光,也會因皇上此舉慢慢散去。

見蘭芮看的如此透徹,蘭英蓮眼底閃過欣慰之色。

母女兩個重新回廳中,又一起去了蘭家。

吳王宮中出來,山青迎上前去,悄聲說道:“林侍衛方才遞進話來,說今日魯小姐也去了安定門……”

“一點小事,何必大驚小怪。”吳王不以為意。

山青知道自家主子才跪了一個時辰,心裡必定存了火氣,小心翼翼的不敢觸霉頭:“林侍衛說,他是無意看見魯小姐的,正想上前打招呼,哪知卻瞧見衛王殿下過去了,衛王殿下和魯小姐說了好一會兒話,他等不及要回來復命,便先走了。”

“說話?”吳王頓住腳步,下意識的問,“兩人說了些什 麼? ”

山青低眉順目:“林侍衛說,他和魯小姐隔著幾丈遠,沒聽清楚。”

“去告訴他,本王以後不想聽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吳王淡聲說道,心裡卻思忖著,自己這位弟弟,什 麼時候這麼閒了?

山青忙道:“小的這就去跟林侍衛說。”見吳王真的沒阻攔,他這才小跑著去了。

林文本以為吳王聽了這事會另有吩咐,便一直守在宮外不敢離開,可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著實讓他意外。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事

威武胡同,蘭家中門大開,一眾人簇擁在那裡翹首以盼。 看見蘭千騎和魯先生騎著馬過來,有人高喊了一聲:“來了,來了。”

魯先生下馬,與人見禮。 他曾在蘭家住了十年,蘭家也算是他的家,可這次再來,身份換成了新女婿,完全又是一套新的禮節,換做從前,他自是大大咧咧的應付過去。 但此時他擔心自己出錯連累蘭英蓮顏面盡失,從進門便打起精神應酬,到二門時已經滿頭大汗。

蘭芮和趙夫人、蘭英蓮三人在二門外下車。

老太太領著一眾女眷等在這裡。

蘭芮雖知道眾人迎的不是她,但她還是有一種受寵若驚的奇怪感覺。 她悄悄瞥了娘親一眼,只見她一直微笑著,絲毫不見意外,彷彿見慣不驚似的。

她笑笑,上前與眾人見禮。 這時她才看見蘭茉夾在眾人中間,鬆鬆的墮馬髻,大紅的妝化褙子,將她襯​​的嬌俏美艷。

但蘭芮總覺的她變了,可細看,又說不上來哪裡變了。

察覺蘭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蘭茉嫣然一笑,“聽說姑姑得勝歸來,我心里高興,稟了婆婆,立即便趕了回來。”

自蘭茉出嫁後,兩人幾乎斷了音訊。 一來是蘭芮搬去了槐樹胡同,二來是兩人從前便沒多少感情 。 這時再見,她問了兩句蘭茉在夫家的情形,其實這樣的話,只是場面上的應酬。

誰知蘭茉卻紅了眼眶,垂下頭,低聲說道:“還算好吧……”

旁邊的於惠宜看見,走上來說:“魯表妹來了,一聲表嫂都不曾叫,是不是把我這個表嫂給忘了?虧得我還整天在心裡掛著你呢。”

蘭芮連說不敢,這樣一鬧,蘭茉自然沒再提剛才的話。

眾人一同去勁松居。

魯先生在老太太跟前全了新女婿上門的禮,老太太便讓蘭千騎和蘭千舟陪著去外院吃酒,又讓其餘女眷散了,單留下蘭英蓮說話。

“你過繼芮兒,我本是不同意的,怕有心人瞎想,但想著你身為母親的心情,我還是應了……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蘭英蓮一時不知老太太所指何事,疑惑的看著她。

老太太只得說:“她和吳王的親事,你打算怎麼辦?”

蘭英蓮笑起來:“皇子娶親,開國以來自有一套規矩,按著規矩來就是,再說了,這是禮部操心的事……”

老太太打斷她:“皇上雖然下旨指婚,但之後這事一直擱著,想來是因你和吳王都在西南……現在你和吳王都回了京,這事不日便會提上議程,你也得心裡有個準備才是。這事說是禮部操辦,但你要處置的事情也不少,我本以為你心裡有底,可現在聽你這樣說,由不得我不擔心……你行軍打仗無人能比,但居家過日子,你卻差了點,你看,是我找一個人幫你,還是你自己找人幫襯?”

蘭英蓮知道老太太一開始就不贊成蘭芮嫁去皇家,不然也不會婚事一定便將蘭芮送去槐樹胡同住,說到底,還是怕這門親事牽累蘭家……這時她聽老太太主動提起幫忙張羅,不免會多想一些。

但老太太說的也不無道理,她的確不擅長處理家事,萬一有所疏漏,只會牽累蘭芮。

所以,她很猶豫。

老太太沒追問,說起旁的來:“二丫頭出家,她娘給的,我給的,所有陪嫁算起來也有兩萬兩……”

蘭英蓮吸了一口氣。 她這一輩子不是在軍中,便是心灰意懶的四處遊歷,所以從來不知道嫁一個女兒要這樣多的銀子。 現在她手邊,除了御賜的宅子和兩處莊田,一樣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可御賜的東西,不能變賣……她現在連一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老太太將蘭英蓮的神情看在眼中,說道:“芮兒雖然現在是魯家的女兒,但到底還是做了我蘭家十多年的孫女,她的嫁妝還是由我來出吧,反正是早已替她備下的。”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蘭英蓮此時便是如此,她打定主意不再與蘭家有過多的牽扯,但現在又不得不拿老太太的東西。

總不能讓蘭芮帶著不足千兩的嫁妝去吳王府吧。

反正老太太所求的,不外是那些東西。

想明白,她笑起來,語氣誠摯的跟老太太道謝。

老太太擺擺手,悠然長嘆:“這些都是應該的……你的事情,我本想好好的替你辦,但太匆忙,你又在忠州……現在芮兒出嫁,算是盡點心吧。 ”

蘭英蓮當初選擇在忠州成親,是想著老太太遠在京城,鞭長莫及,沒辦法從中阻撓……這時聽老太太這樣說,到底有幾分不自然。

她只得表示感謝。

老太太點點頭,緩緩說道:“還有吳王殿下的長子,你要勸勸芮兒,那孩子深得吳王殿下和賢妃的喜歡 ,讓她一定要善待那孩子,盡一個母親的責任……落人口實到底不好。 ”

蘭英蓮聞言一怔,凝眉問:“長子?”老太太見蘭英蓮神色疑惑,吃驚的問:“怎麼,你不知道?”

蘭英蓮點點頭。

當時她只想著怎麼將事情遮掩過去,後來戰事又吃緊,她在軍中雖然沒有主帥的名,但所行的,卻是主帥的實,這樣的情形下,又加上沒有任何經驗,她根本沒想著問問吳王子嗣方面的事……

老太太不由得搖搖頭,“我還是幫著你找一個宮裡出來的姑姑去魯家幫著張羅吧。”

這一次蘭英蓮沒有拒絕。

她發現自己真的需要這樣一個人在身邊。

蘭芮隨於惠宜去望月齋。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於惠宜突然問:“聽說望月齋原來有一條通往外院的甬道?”

蘭芮點點頭:“是啊,怎麼了?”

“我進門前就堵上了,怪可惜的。”於惠宜一臉惋惜。

蘭芮也覺的可惜,但想著這時的規矩,卻也能理解。 她正要安慰於惠宜,於惠宜已經說起旁的來了:“以後魯表妹千萬別當著人問二姑奶奶安陸侯世子爺的事情,要不是方才我岔開話,她只怕又要當眾落淚……”

“她在胡家,是不是過的不好?”胡延的驕橫的名聲在外,蘭芮早料到蘭茉嫁去胡家不會順利,但事情似乎比她想像中更嚴重。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瞭望月齋,落座上茶後,於惠宜又才接著說:“嫁過去才知道,那個先她進門的冷姨娘即將臨盆。先前胡家有意瞞著,母親和祖母完全沒打聽出來。這便罷了,二姑奶奶心裡早有準備,倒沒覺的傷心,可惱人的事情還在後面......二姑奶奶進門第八日,冷姨娘半夜不舒服,屋裡的人去回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不知輕重,只說天亮了再去請太醫……誰知天還沒亮​​,冷姨娘便生了……”

“孩子怎麼樣了?”蘭芮急問。

於惠宜搖搖頭:“沒足月,當時又沒穩婆大夫在,生下來便是死胎……”

蘭芮怔怔的不知道說什 麼。

出了這樣的事情,即便不是蘭茉的錯,旁人都會往她身上想,何況現在她還犯了這樣大的失誤,只怕胡家所有人都會將責任推到她的身上。

於惠宜嘆了口氣,“胡家倒沒說什 麼……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以後二姑奶奶在胡家的日子肯定艱難。 ”

蘭芮不禁想起今日蘭茉回娘家,胡延沒隨她一同來的事情。

兩人都沒接著說。 其實是不知說什 麼,說同情吧,未免有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說解決之道吧,她們根本插不上手。

這時有人在門外回話:“大少奶奶,大太太讓杜仲來請表小姐過去坐坐。”

蘭芮奇怪,剛才在勁松居時看見文夫人,文夫人只和她應酬了兩句,並沒有要她去觀荷苑坐坐的意思啊?

於惠宜不知道蘭芮其實並非文夫人親生,她聽了,忙站起來催蘭芮:“瞧我,只顧著拉你來望月齋,倒忘了留時間給你和母親敘敘話。”

到了觀荷苑,文夫人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世子爺喜歡武技,一直想跟著魯姑老爺學習拳腳,只可惜沒機會。 眼下魯姑老爺回了京城,你回去跟魯姑老爺說說,看他能不能抽空指點一下世子爺。 ”

胡延想跟魯先生學習拳腳的事情蘭芮知道,文夫人一說,她便明白了文夫人的意思,胡延自己多次求魯先生去安陸侯府教授拳腳,卻總是碰釘子,現在蘭茉出面替他辦成了,那麼蘭茉在胡延心中,總算能掙回一點分量吧。

只是,安陸侯胡家是衛王生母胡貴妃的娘家,算起來,胡延是衛王的表兄,而吳王娶了她,那魯先生便成了吳王的岳父……

錯綜複雜的關係,讓她無法點頭,她無奈的笑著說:“這倒是小事,只是我這做女兒的,不敢替父親做主,這事我還得回去跟父親和娘親商議。”這話並非是推諉之詞,或者是同病相憐,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她還是想順手幫蘭茉一把。

文夫人面色微沉。

等蘭芮走了,她咬牙切齒的與馮媽媽說:“什麼姑老爺,那是給那位一個面子,這才尊他一聲姑老爺他一個教拳腳的,靠著女人的裙帶才有了今天的位置,找他去教世子爺拳腳,那是抬舉他芮丫頭說讓他去,他敢說不? 這分明就是那丫頭記著以前的事情,不想幫茉兒”

馮媽媽忙勸她:“表小姐的話也沒錯,她隨便就替魯姑老爺答應了,便是她不尊長輩。”

文夫人哼了聲:“我還不知道,她這是記著從前我待她不好的事情,恨我呢”又嘆了口氣,“早知她有這份福氣,當時我再生氣,也該忍一忍,哎——”

而勁松居內,老太太也正與秦媽媽說話:“我今日拿芮丫頭嫁妝的事情探了她的口風,大房 的家財果然沒在她手中。 ”

秦媽媽笑道:“老太太真是料事如神,猜到那銀子別有用處,提早將銀子給大房 送了回去,不然這功勞平白就落在了大房 頭上。 ”

老太太喟嘆:“功勞那些我不去想,我只是想,不管是用在了軍中,還是給了英蓮做嫁妝,我都不能承大房 這份情。 ”

秦媽媽笑笑,有些為難的說:“老太太,表小姐的嫁妝可不是一筆小數,總不能又賣郡主留給您的莊田吧?”

“不賣莊田,我一時去哪裡籌幾萬兩銀子?賣”老太太咬著牙,斬釘截鐵的說,“我原本的意思,是不想與任何皇子有牽扯,但如今躲不開避不過,那倒不如在吳王身上壓一寶”

從威武胡同回家的路上,蘭芮將蘭茉在胡家的事情和文夫人的要求一股腦的都告訴了蘭英蓮。

蘭英蓮聽了蘭茉在胡家的種種曲折,立刻明白老太太為什 麼提起吳王長子的事情。

蘭芮將要面對的,比蘭茉還要復雜。

“你聽說過沒有……吳王已育有一子。”因擔心蘭芮的反應,她語氣不免小心翼翼。

“吳王送了份王府的名單過來,我看過了。”蘭芮點頭,事情太多,這事她還沒來得及說。

蘭英蓮見蘭芮神色間似乎沒有任何不悅,籲了口氣,然後將方才從老太太那裡聽來的道理一一說給蘭芮聽。

蘭芮聽完,收起方才的漫不經心,鄭重的說道:“外祖母說的這些,我這些日也想過,娘親且放心,我一定會小心行事的。”

蘭英蓮心中略定,見蘭芮鬢角頭髮鬆了,伸手替她撫平,待將手收回來,她不免發怔。

這種親近溫暖的感覺,她許久不曾擁有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思緒飄過,她的心不由地抽搐。

那些傷疤,揭開來,依舊汩汩流血……

她只覺得頭暈目眩。

蘭芮察覺她微微顫抖,不由急道:“娘親,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蘭英蓮回過神來,接過蘭芮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良久,心情才慢慢平復。

“我沒事。”

蘭芮不信,仔細端詳,見她除了臉色發白外並無異常,這才鬆了口氣,“到家後讓人請個大夫來替娘瞧瞧。”

蘭英蓮避重就輕,道:“指點安陸侯世子武技看似小事,但其中牽著吳王和衛王,得問問吳王的意思。”

其實蘭芮也是這樣想的,她點點頭,“就依娘的意思。”

車外騎馬的魯先生突然道:“咦,那不是吳王身邊的林侍衛?”

母女兩個同時挑開車簾往外看。

果然是林文。 他抱拳站在一棵梧桐樹下,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蘭芮辨了辨方位,穿過這條西大街,再左轉,便是槐樹胡同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2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舉兩得

換言之,這裡離魯家不遠不近。

林文身為吳王侍衛,機警敏銳不比獵食的豹子差,雖低著頭,但很快察覺有人注視著他。 他機警的握緊手中的長劍,猛地揚頭,待見是魯先生,方放鬆身體。

“林侍衛,你這是……執行公務?”魯先生環顧四周,熙攘的人群中,除了林文,再沒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林文笑著走上前,與魯先生見禮,“不是,我許久沒回京城,得了假期,就想出來走走。”他看向馬車,“車中所坐的,可是英蓮將軍和魯小姐?”

又是一番見禮。

林文笑著說:“從安定門進城時,屬下看見魯小姐的車駕,想上前打個招呼,可人太多,眼一花,魯小姐已經走遠了。”

蘭芮心裡一跳,出聲詢問:“這倒真是巧,不知林侍衛在什 麼地方看見我的車駕的? ”

蘭英蓮看向蘭芮。

“就在那個叫大通生的藥舖子前。”林文笑說。

魯先生接口說道:“大通生離安定門不遠,我也從那裡走的,就是時間不巧,沒遇上芮兒。”

大通生在哪兒蘭芮不知道,不過她記得衛王攔車的地方,那裡離安定門也不遠。

衛王是不是看見了林文,才興致突發,攔住了她的馬車?

林文是吳王的貼身侍衛,看見了什 麼,自然要回去稟報。

那麼,衛王的目的是不是想讓吳王覺的,他和她關係匪淺?

這樣一來,吳王心裡膈應,待她自然不會好,待她不好,將她視若眼珠子的親娘會怎樣?

蘭英蓮一直注視著蘭芮,見她神色巨變,低聲問:“是不是發現了哪裡不妥當?”

蘭芮附耳說出自己心裡的猜測。

蘭英蓮握緊拳頭,逼仄的車廂內,指節脆響清晰可聞。

蘭芮看見她臉上閃過的狠厲,輕輕喚了聲:“娘……”

車外的兩人正聊得火熱,誰也沒留意車中的情形。

蘭英蓮斂去面上異色。

蘭芮說道:“我今日特地備了好菜,不如請林侍衛去家中吃酒吧?”

她覺的,林文看似大大咧咧,但能在吳王身邊做貼身侍衛,心性必定不是表現出來的這般沒城府。

那麼,這裡的巧遇,真的是巧遇?

林文是不是想透露些什 麼?

“好。”蘭英蓮幾乎沒想就答應了,她心裡所想的,與蘭芮一樣。

蘭英蓮揚聲邀請林文去槐樹胡同飲酒,林文推辭幾句,跟著去了。

當然,陪著他飲酒的,是魯先生。 酒席過半時,蘭英蓮找藉口讓人將魯先生叫到稻香居囑咐。

魯先生聽完,不安的說:“這要是真的,可不好辦?”

蘭英蓮煩躁不安的擺手:“去吧。”

魯先生依言去外院,只是這次,他輕快的步伐變得​​沉重。

傍晚時,林文醉倒在桌旁,魯先生吩咐劉老十送他回去,然後搖搖欲墜的走回稻香居。

蘭芮扶他坐下,倒了盅早已備好的濃茶。

蘭英蓮沒給他喫茶的時間,急忙問:“林侍衛怎麼說?”

蘭茉的遭遇盤桓在她心中久久不去,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蘭芮步蘭茉的後塵,所以她很緊張。

或許是真醉了,魯先生舌頭有些僵硬:“林侍衛說,他確實看見了衛王殿下和三小姐說話……而且,吳王殿下也知道了……”

這早在蘭芮的猜想中,她沒覺意外,只覺的……煩躁。

蘭英蓮想著吳王知道後種種後果,猛地一掌拍向身邊的楠木高幾。

“衛王這個狗才”

描著金線的高幾在她巨大的掌力下四分五裂。

蘭芮駭然的看著已經變成一堆爛木頭的高幾,她的臂力堪比兩三個尋常男子,但依舊沒把握能一掌擊碎這樣結實的楠木高幾。

魯先生則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怔了怔。 他再次見到蘭英蓮,她的心性早已歸於平和,平常疾言厲色已經很少見,發這樣大脾氣的情形,他更是從未見過。

他咽了下口水,一著急,稱謂上便出了錯:“屬下趁林侍衛酒醉,探問過吳王殿下聽說這事時的反應,林侍衛說,那個叫山青的公公告訴他,讓他不要將這些似是而非的話稟上去。”

這是什 麼意思?

是不是說,吳王根本不在意? 或者不相信? 亦或者,看穿了衛王的用意?

蘭芮相信最後一個,她覺的,吳王這樣心思清明的人,應該不會被衛王的這點小伎倆矇騙……

她臉上浮起一絲笑:“林侍衛,只怕心裡清醒著呢。”

蘭英蓮鬆懈下來,正色道:“他的這份情,我領了,日後一定會報答。”

魯先生有些不解:“這林文,真是個怪人,有心向著芮兒,不將這事上稟至吳王殿下知曉便是了,上稟了,又跑來透露吳王殿下的態度……難以理解。”

蘭英蓮心情平復,這才發覺他噴出的酒氣異常難聞,避遠了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回稟吳王,是他應盡的職責。至於來此… …他不過是酒醉說了兩句醉話而已。”

“是屬下淺薄了。”魯先生想了好一陣,突然起身,搖搖晃晃走進內室,倒在簇新的錦被上,頓時鼾聲大作。

蘭芮忍不住笑起來:“父親忘了這是在家中,竟一直自稱屬下。”

蘭英蓮聽著如悶雷似的鼾聲,突然想,今晚自己睡哪兒,以後自己睡哪兒……

母女兩人一起在稻香居用了晚飯,蘭芮這才慢慢踱回荒蕪居。

一路上,她都想著吳王。

就這幾次短暫的交往來看,吳王還算一個不錯的合作夥伴——聰明,和聰明人相處,被誤解的機會很少。

這又算吳王的一個優點吧。

隔日一早,魯先生去了軍中。 他是河北衛軍帳下的一名百戶,此時河北衛軍還駐紮在城外。

蘭英蓮則去了中軍都督府。

到晚飯時,蘭英蓮和魯先生才先後歸家,蘭英蓮進門就與蘭芮說道:“皇上宣我入宮,我在宮外見到了吳王殿下,順便與吳王殿下提了提安陸侯世子習武的事情。吳王殿下的意思,是覺的你……父親今非昔比,世子爺受不起。”父親這兩個字,她覺的彆扭,就是不能順利的說出口。

這話說的……

不過的確是一句大實話。

蘭芮想想舉步維艱的蘭茉,靜默了一會兒,“那,大舅母那邊怎麼說?”她同情蘭茉,想幫她,但,這不是她可以做主答應的。

“這事我去說。”蘭英蓮語氣堅定。

老太太那邊動作迅速,五日後便讓秦媽媽送來了嫁妝的單子,隨秦媽媽同來的,還有一個從宮中出來的女官,叫做榮姑姑。

榮姑姑三十上下,身材圓潤,說話前總是帶著淡淡的笑,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榮姑姑的到來,讓蘭英蓮鬆了一口氣。

前日皇后宣她入宮,說欽天監那邊卜了卦,今年宜嫁娶的日子只六月十六,七月二十八,八月初八這三日。

六月十六不可能,七月二十八太趕,只剩下的八月初八勉強還可行。

自然而然的,蘭芮和吳王的婚期便定在了八月初八。

所以這幾日她白天要去中軍都督府處理公務,晚上則跟著錢貴家的學嫁娶的人情往來。 錢貴家的來槐樹胡同前,只在針線班子上做事,一般人家的婚嫁她知道,但關係到皇家嫁娶的那些,她卻是兩眼一抹黑,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她暗中觀察幾日,看出榮姑姑不僅做事乾淨利落,而且還通曉嫁娶的各種規矩,便將大多數事情移交到了榮姑姑手中。

蘭芮這邊,則安心的跟著錢貴家的在荒蕪居做針線。

她做的不好,但這是待嫁女子該做的,她自然不能例外。

兩世為人,這也是她第二次備嫁。

第一次,她歡天喜地,雖然什 麼都沒有,她還是高興……後來呢,她等來的是背叛。

第二次,她心裡沒有任何漣漪,婚禮於她來說,只是一個合作儀式。

“芮兒,不好了”魯先生一路衝進荒蕪居上房 。

蘭芮從沒見過魯先生這樣失態,心下一凜,急忙問:“出了什 麼事? ”

魯先生顧不得抹去額上的汗:“將軍在東大街上失手傷了衛王”

蘭芮呆愣當場,手中的針刺穿手指她竟然一點沒察覺到,她心裡只是想:這怎麼可能? 娘武藝高強,怎麼可能失手?

她定了定神,抓住魯先生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魯先生焦急的搖頭:“街上傳的沸沸揚揚,只說是你母親打傷了衛王,到底是怎麼回事,眾說紛紜,但哪一種說法都不靠譜。”他心中一亮,“上次的事情,你母親將衛王恨的咬牙切齒,她今日該不會是故意對衛王下手的吧?”

蘭芮也想起了那張粉身碎骨的楠木高幾,“娘不是那種不計後果的人……除非她是有意為之。”

魯先生喃喃念叨:“有意為之……是啊,你母親從不是魯莽行事的人,即便是失手,她也不可能打傷衛王。”他心里大定,“我去吳王府看看,這種事情,吳王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好。”蘭芮應道,“我去威武胡同看看。”

可不等兩人出門,蘭英蓮便回來了。

蘭芮喜極而泣,“娘”

蘭英蓮拉著她的手,嗔道:“好好的,哭什麼? ”她用袖子仔細的替蘭芮揩乾了眼淚。

她的鎮定自若感染了蘭芮和魯先生,他們都猜到這事肯定另有原因。



第一百四十四 嫁(一)

三人進了上房 ,魯先生著急的問:“將軍,屬下聽聞你打傷了衛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蘭英蓮看了看身側的蘭芮,想起那日蘭芮的玩笑,怕她起疑,糾正魯先生:“以後在家裡不續上官下屬之禮,只續夫妻禮儀就是。”

這話說的很不合事宜,蘭芮還罷了,只乾著急,魯先生火爆性子,聽她左顧言他,急的在房 中轉了個圈。

“老爺,你以為如何?”蘭英蓮目光嚴厲的看著魯先生。

老爺兩字,讓魯先生腳下一滯,驚疑的回望著蘭英蓮,這才用心琢磨她方才的話。 是了,她剛才說的是在家要續夫妻禮儀,只是剛才一心想知道衛王的事情,這句話聽見了,卻沒細想,這時明白過來,他忙不迭的點頭。

“夫……夫人說的是。”他眼中驚喜畢現,不管真假,這又進了一步。

蘭英蓮將他的驚喜收入眼中,不知不覺輕輕一嘆。 當時她在忠州貿然去求魯先生,只是看魯先生這些年忠心耿耿,她覺的魯先生應該會答應。 但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她就是再不放在心上,也還是察覺了魯先生的心意。 只是,心已死,而這份情誼又太沉重,她受不起……她能做的,只能是在其他地方盡力彌補。

兩人心中所想的偏離了原來的話題,​​房 中的氣氛便有些不一樣。 蘭芮有所察覺,又摸不透,便輕輕喚了聲:“娘?”

蘭英蓮回過神,整了整臉色,說道:“前兩日我進宮見著了賢妃娘娘。娘娘與我說了很多閒話,大都不是我擅長的東西,不過有一句話我覺的很有意思,她說,皇上常年習武,身體很好,胃口也很好,一頓能吃下兩大碗飯,我當時只是想,她怎會無緣無故說起皇上的身體。出了宮,我突然明白過來,她想說的是,皇上身體好,必定會長壽。”

魯先生茫然。

蘭芮也是疑惑,不知這事跟衛王有什 麼關係。

蘭英蓮又說:“大陳的皇族,以長壽著稱,太祖崩逝時八十六歲,高宗崩逝時七十二歲,承宗崩逝時七十八歲,憲宗崩逝時六十九歲,而那些親王,幾乎全是過了古稀之年才薨逝的,坊間都在傳,宮中有長壽的秘藥……皇上今年才三十八歲,便是像憲宗那般,也還有三十一年。”

魯先生依舊不解。

蘭芮卻隱隱有些明白賢妃的意思。

三十一年,這麼長的時間,只要守住門戶,不被人構陷就夠了。

有時候不爭其實就是爭。

就像衛王,他在通州想讓吳王落個無能的名聲,結果呢,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反而是他自己壞了在皇上的心中的位置。 當然,這也有她和胡愈在其中橫插一刀的關係,但不管怎麼說,衛王當時不起歹念,便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只是,賢妃為什 麼要對娘親說這些?

想到這,她疑惑的看向娘親。

“救聖駕,數次擊退韃子,兩次平定西南土司叛亂,還在大同斬殺韃子首領。”蘭英蓮說,“哪一樣落在武將的身上,都是不世的功勳。 ”

魯先生抬頭看向蘭英蓮,他清晰的看見了她眼中那稍縱即逝的痛楚。

蘭芮接口問道:“賢妃娘娘的意思,是提醒娘親掩飾身上的鋒芒?”

蘭英蓮點點頭:“自班師以來,關於我的賞賜,便成了朝中爭論不休的話題,只兵部,就有人覺的賜物合適,有人說我的功勞堪比拓疆,應當封爵……”

蘭芮吃驚的低呼:“封爵……”她想起那次見景陽帝經歷,就是世代武將的蘭家,景陽帝也從來沒有封爵的意思。

同樣吃驚的還有魯先生:“夫人是吳王殿下的岳母,封了爵,只怕會牽累吳王。”

蘭英蓮神色間露出疲態:“外戚干政,這是歷代帝王最為忌諱的事情。我真封了爵,皇上只怕對吳王有頗多的忌諱。所以今日我看見衛王殿下,便阻路不讓,藉機傷了他。傷了皇子,太后自不會善罷甘休,封賞的事情自然不會有人再提了。”

蘭芮卻有些擔心:“娘有心犯錯推掉封賞,辦法多得是,何苦要傷了衛王,他畢竟是皇子,身後還有太后,據外祖母說,衛王是個心思狹隘的。”

蘭英蓮眼中立刻湧現狠厲,哼了聲,“我打的就是他如果再不給他一個教訓,​​只怕他還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陰招惱人之極。”待見蘭芮的擔憂,她放緩了語氣,“放心吧,邊疆局勢不穩,我對朝廷還有用,太后那邊再鬧,皇上至多也就是罷我官職。無官一身輕,如果真罷了我的官職,倒是遂了我的意。”

見她將這事看的如此輕鬆,蘭芮也漸漸的放寬了心懷。

門外錢貴家的說道:“夫人,秦媽媽來了。”

屋里三人都明白,肯定是老太太那裡聽說了,又不放心,這才使秦媽媽過來探問究竟。

“你們暫且避一避。”蘭英蓮說道。 自老太太盡心盡力操心蘭芮的婚事以來,她對老太太改觀了許多。

事情果然如同蘭英蓮預料的那般,她被奪去了中軍都督府都督一職,改由仍在北疆的蘭千乘繼任。

這一職位,本是蘭英蓮從蘭千乘手中接過的,現在又還了回去,就像肉爛了一樣,始終在蘭家的這口鍋中。

景陽帝此舉,惹得御史紛紛上奏摺批駁,但景陽帝不怒不嗔,只讓上奏者舉薦一個將才能蓋過蘭千乘的人。

連年戰禍,自認有將才的都自薦去了北疆或者西南,這些人最後不是戰死沙場,便是戰敗灰頭土臉的回來。

找尋一圈無人可薦,御史清貴們紛紛閉了口。

沒有官職在身,蘭英蓮日日在家與榮姑姑商議婚禮的事。

她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有這樣繁瑣這樣難,比治軍煩,比禦敵難。

但是,她心裡是高興的。

日子一日熱似一日。

似乎只是眨了個眼,便到了八月初八。

蘭芮坐在錚亮的鏡子前,怔怔看著鏡中那個福娃娃似的面孔。

她真的要嫁了。

她無論怎樣安撫自己,可那些讓她無所適從的茫然還是在她心裡肆無忌憚的蔓延。

一如她重生之初。

從今以後,等著她的,又是怎樣的日子?

她茫然被人領著跪拜了爹娘,茫然的上了花轎,茫然的拜了天地……

等她再次清醒過來時,她已經在喜房 。

頭上蓋著喜帕,睜眼所見的,只有紅彤彤的一片,耳邊不時傳來婦人祝福的套話。

百無聊賴,她目光一路向下,她看見了自己腳上鮮豔奪目的紅色繡鞋,又看見了一雙簇新的白底黑靴……

這樣大的鞋,應該是四十二碼的吧。

就在這時,一根綁著紅綢的秤桿伸到了她的眼前。

出於自衛的本能,她伸手擋了下。

然後,她聽見了木頭碎裂的聲音和低低的抽氣聲。

有人極快的在她身旁說:“王妃,這是揭蓋頭。”

其實不要人提醒,蘭芮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怪只怪,她不該在這種時候神游太虛。

吳王看著自己手中斷裂的秤桿,驚訝大過憤怒。

旁邊的一個喜娘說道:“王爺,要不,用紅綢裹一下?”

另一個低低的提醒:“斷了東西補上不吉利,還是另換一根吧。”

吳王神色恢復平靜,不理會兩個喜娘的話,將秤桿丟至一旁,直接用手指挑開了蘭芮頭上那塊掐著金線的喜帕。

兩個喜娘面面相覷。

眼前驟然一亮,蘭芮本能的閉上了眼睛。 重新睜眼,吳王已經轉過了身,她只看見了一個挺拔的側影。

一個喜娘將一個繫著五彩絲線的白玉高腳酒杯遞到蘭芮手中。

吳王轉身端起了另一個酒杯。

喜娘說:“請王爺和王妃喝合巹酒。”

這一次蘭芮立刻伸出手臂,一條結實的胳膊挽住了她。

蘭芮的身體瞬間僵硬,察覺吳王用探尋的目光看著她,她吸了口氣,慢慢放鬆身體。

兩人伴著喜娘的祝詞一飲而盡。

蘭芮對酒沒研究,沒品出是什 麼酒,只知辣辣的,要不是她極力忍耐,她險些咳出來。

喝過合巹酒,有人端了子孫餃子上來。 半生的餃子,蘭芮好容易才嚥下去,她一邊吃一​​邊瞄了眼吳王,他神色平淡,一口一個餃子,只看他的吃相,彷彿餃子是世間難尋的珍饈佳餚。

吃完子孫餃子,禮便成了。

兩個喜娘說了些祝福的話便要退出去。

吳王叫住兩人:“秤桿的事情,休要對人言及。”

他聲音溫和,可眉宇間那股懾人的氣勢,讓兩個喜娘不敢直視,連連出聲應諾。

蘭芮卻在想,她方才隨手一擋,秤桿便從中斷裂,可見她用力極大,但另一端卻被吳王穩穩擒住,是不是說,吳王的臂力不在她之下……或者,更大?

喜娘出門,吳王轉身,看見蘭芮望著桌上的秤桿出神,便道:“這等小事,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蘭芮微怔下才知他說的是秤桿斷裂的事情,訕笑著解釋:“妾身當時太緊張了,還請王爺莫怪。”

兩人只隔著一步的距離,她第一次看清楚吳王的長相。

棱角分明的臉,濃黑的眉,深邃無波的眼,高挺的鼻子……

吳王的長相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絕對屬於賞心悅目。

吳王輕笑了下,流寇當前不見她有絲毫的緊張,可這些繁瑣的禮節卻讓她嚇成這樣。

“你先歇歇,我去外院敬酒。”

蘭芮點點頭。

吳王轉身出門。

蘭芮才坐下,玉桂和綠枝推門進來。

“你們怎麼來了?”

玉桂、霜降、綠枝、銀鎖、雙燕五人,加上一個臨時補上的溜喜,跟著她陪嫁到了吳王府,還陪了四房 家人,除了玉桂的爹娘,另三房 是老太太從蘭家選的。

玉桂說:“是山青公公讓奴婢們過來的,說是小姐要洗漱。”

綠枝嗔道:“還叫小姐得叫王妃了。”

蘭芮有些恍神。

王妃,從前想都沒想過稱謂,現在卻屬於她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19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3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嫁(二)

玉桂手腳麻利的替蘭芮拆去了頭上的釵環,綠枝去開箱取家常的衣裳。 這些平常要用的東西,和嫁妝一起送到了吳王府,又被王府這邊的管事送來了喜房 。

這時有人叩門:“稟王妃,熱水到了,是這時送進來,還是過一會兒?”

蘭芮看了看鏡子裡,見自己頭髮齊整,妝容也沒暈開,這才讓玉桂去開門。 頭一次見王府的下人,她還是想給人留個好印象。

隨玉桂走進來的是十七八歲的高挑少女,兩人身後跟著兩個抬著熱水的婆子。

少女看見蘭芮,領著兩個婆子跪下行禮:“丁香見過王妃。”

聽是吳王從宮中帶出來的人,蘭芮給玉桂打了個眼色,玉桂會意,上前將她扶起來。

綠枝領著兩個婆子去了淨房 。 她們比蘭芮先到吳王府,山青領著她們認過門。

蘭芮笑吟吟的打量丁香,榮長臉、柳葉眉、櫻桃嘴,長相甜美清秀,身材婀娜多姿,這份形容氣質,一點都不比小官小吏家中的正經小姐差。

丁香目光微垂,落落大方的站在那裡:“幾個姐姐才來,不熟悉王府,王妃有差遣,儘管吩咐奴婢就是。”

蘭芮笑了笑,從手邊拿出一個早已備好的錦袋遞給她,“以後少不得要你幫襯她們幾個。”錦袋裡裝了十個二錢重的銀錁子,銀子不多,但勝在精巧,海棠式、梅花式、花生式的都有。

丁香接過,忙斂衽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正巧這時兩個婆子出來,蘭芮又賞了兩個婆子。

玉桂送三人出去,綠枝忍不住咂舌:“這丁香真是個美人。”

蘭芮正色說:“宮中出來的,自然不會差。只看丁香便知吳王府藏龍臥虎,你才見一個丁香便吃驚成這樣,那以後見了那更好的,豈不是挪不動步子?”

綠枝低了低頭:“奴婢以後再不說了。”

“水兌好了嗎?”蘭芮問,待看見綠枝點頭,起身進了淨房 。

在穿堂侯著的秋寒看見丁香,迎上去,“看見王妃了?”

丁香笑著點頭:“自然見著了。”

“那……”秋寒拉著丁香坐下,“王妃可像外面傳言的那樣……”隔牆有耳,驕橫粗鄙幾個字她到底沒說出來。

“王妃與景園說的一般無二,溫婉和氣。”丁香掰開秋寒擱在她腕上的手指,站起身,“今兒這樣的日子,咱們可不能坐在這裡躲懶。你快去小廚房 吩咐一聲,讓他們備著醒酒湯。 外面坐的都是朝中大臣,他們的酒王爺推不掉,一圈喝下來,王爺只怕就有七八分醉了。 ”

“還是你細心。”秋寒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嘆氣,“王妃要真是個和氣的,那水憐就有福了。”

丁香輕輕的說:“可能吧。”

兩人在穿堂外分手。

泡了個熱水澡,身體松乏了,蘭芮才感覺腹中飢餓難耐。 從昨晚上起,她便沒有正式進食,期間只吃了三塊糕點墊腹。 她想讓玉桂去廚房 拿點吃的,但轉而一想,似乎沒這個規矩,若是玉桂去了,旁人肯定不會說什 麼,但貪吃的印像只怕是給人留下了。 想當初於惠宜成親時,好歹還有她記得讓人送飯菜,可輪到她自己時,卻只能巴巴的餓著。

“王妃,頭髮就這樣隨意披散著,還是梳個髻兒。”玉桂細心的托著蘭芮剛剛拭乾的頭髮。

“梳個髻兒吧,看著精神。”

玉桂手巧,三兩下功夫便將手中烏黑的頭髮綰成一個鬆鬆的髮髻,用一根嵌著紅瑪瑙的金簪子定住。

門外有人說話,蘭芮聽出是吳王,站起身,走到外間,待門一開,她便微微福身:“王爺,您回來了。”

吳王定住腳步,微帶驚訝的看著身前的人兒。

洗去了福娃娃般的新娘妝,她竟然這樣漂亮,精緻的眉眼,嬌豔的唇,襯著鬆鬆的髮髻,嫵媚嬌豔……與他之前印像中的人截然不同。

他靜默不語,蘭芮只得自己先開口:“王爺,妾讓丁香和秋寒進來服侍您沐浴吧。”

她沒說讓玉桂和綠枝服侍,一來兩人不知吳王喜好,又不知吳王慣用的東西存放的地方,讓她們去服侍,只怕會手忙腳亂,一不小心,觸怒吳王也是有可能的。 二來不知吳王有沒有讓婢女搓澡的習慣,要是有,玉桂和綠枝兩人進去就更不合適了。

吳王揉揉額頭,走到桌旁坐下:“你看著辦吧。”

蘭芮讓玉桂出去叫人,又讓綠枝上茶。

吳王低頭吹杯中飄著的浮葉,目光卻追著蘭芮走。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通州,她乾淨利落的解決了十個弓箭手,漂亮的身手讓他眼前一亮,那時候的她果斷狠厲。 第二次見她是在忠州,那樣的情形下,她還沉著冷靜的走回了營地,換做旁的閨閣女子,只怕已經癱倒在地。

可現在再看她,她目光恬淡,安安靜靜的做著該做的事情,這種平和,讓身旁的人心神俱寧。

玉桂很快回來,身後跟著丁香和另一個臉龐圓潤的少女,粉粉糰團的,看著她,總讓人聯想到富貴兩字。 蘭芮猜到這就是秋寒。

秋寒手中捧著個紫檀的食盤,食盤裡擱著只翠綠的碗,碗中飄著淡淡的香氣。

蘭芮輕輕的咽了下口水。

她餓啊。

兩人上前行禮,圓潤少女果然是秋寒。

秋寒將盈盈欲滴的碗捧到吳王跟前,“王爺,您先將醒酒湯喝了吧。”

喝醉了麼?

蘭芮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吳王,吳王的眼眶下泛著一圈瑰麗的紅,的確是一副喝了酒的樣子。

吳王喝了醒酒湯,起身進了淨房 ,再出來時,身上的喜服已經換成了一襲淡藍的軟稠薄袍。

丁香秋寒和玉桂綠枝都退了出去。

房 中只剩下了蘭芮和吳王。

一人坐在妝台前,一人坐在床沿上。

看見那張掛著紅色喜幔的描金大床,蘭芮想起了兩人接下來應該做的事情,微微覺的尷尬。

說到底,他們還是陌生人。

吳王看了看蘭芮:“明日還要進宮,歇了吧。”

“好。”蘭芮站起身,慢慢的走到床邊,將繡著鴛鴦的大紅被子展開舖平,乾巴巴的說著,“王爺,歇了吧。”

吳王站起身,蘭芮跟過去,伸手幫他解腋下的盤扣——她記得,有服侍他穿衣脫衣的規矩。

“這些小事本王自己會做。”吳王說道,卻也沒阻止蘭芮繼續,蘭芮不好立刻就收回手,只得硬著頭皮與餘下的盤扣糾結。

解開最後一顆,薄袍散開,看清薄袍裡只有一條褻褲,蘭芮微怔後迅速別開頭。

吳王看蘭芮發窘,嘴角蕩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蘭芮懊惱,轉身走到床沿上坐下。

前世結婚五年,什 麼沒見過? 不過是個半裸的男人,怎麼就亂了分寸?

吳王熄滅桌上的龍鳳燭,走過去,鑽入紅彤彤的被子裡,“睡吧。”

想著反正會有這麼一遭,蘭芮側身準備上床,可看見吳王大大咧咧的躺在外側,不由犯難。

是讓他退到靠牆的一側,還是越過他,自己睡靠牆的那一半?

她最終還是決定自己睡到裡邊去。

她摸索著上床,剛準備從床尾跨入床內,衣袖被人一拽,她猛地跌倒在床上。

“王爺……”她駭了一跳。

回答她的是耳邊粗重的喘息聲和一雙滾燙的手臂。

她蠕動身子,可是,那雙手臂就像鐵箍一樣,緊緊的箍住她,她絲毫動彈不得。

到了此時,她清晰的意識到,她巨大的臂力在吳王這裡沒有丁點的用處。

“別動。”吳王在她耳邊呼著熱氣,一隻手不安分的伸入了她的衣襟內,然後一路往下探。

蘭芮身體瞬間繃直,一動不動。

衣衫褪盡,吳王翻身壓住她,腰腹下的炙熱在她腿間來回摩挲,感覺到她的放鬆,他猛地一用力,挺入了她的身體。

床上的幔帳搖曳開來。

蘭芮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唇,身下的疼痛漸漸蔓延到全身。

過了許久,一切歸於平靜。

黑暗中,蘭芮望著帳頂,靜靜傾聽著身側傳來的均勻呼吸聲。

她覺的身上黏黏的,想起身清洗,但想著會驚動許多人,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些事情,她還是不習慣讓許多人知道。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聽見一聲緊似一聲的小孩啼哭。

誰家的孩子在哭……

念頭在她腦中劃過,她猛地驚醒。

遲疑了下,她輕聲說:“王爺,有孩子在哭。”

吳王凝神靜聽,果然聽見斷斷續續的啼哭聲,他揚聲道:“誰在外邊值夜?”

“王爺,是奴婢和王妃身邊的玉桂。”外間傳來丁香的聲音。

吳王說道:“大少爺在哭,你去問問怎麼回事。要是病了,讓賀達山拿了名帖去請杜醫正。”

丁香應聲去了。

“王爺,孩子夜間哭鬧必是身體不適,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蘭芮提議道。

吳王沉吟了下,搖搖頭:“他身邊有人照看,有事的話,立刻就會過來回稟的。”

蘭芮想他說的不無道理,就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擔憂。 有時候太過了,便會讓人覺的假。

兩人靜靜的躺著。

啼哭聲越來越大,還伴著低聲的哄勸。

蘭芮突然醒悟,應該是孩子正在往這邊來……

要是一會兒孩子闖進來,這幅樣子可沒法見人。

她坐起身,抓起衣裳悉悉索索的往身上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嫁(三)

穿好衣服,點亮桌上的龍鳳燭,蘭芮轉身,看見吳王支著肘,半側身子看她,漆黑的眸子在閃爍的燭光下深不見底。

似乎,對她的行為很不解。

蘭芮笑著解釋:“衡哥兒馬上就要到了,讓他看見我們衣衫不整的樣子不好。”她記得上次景園送來的名冊上,這個孩子乳名叫衡哥兒。

吳王聞言又凝神細聽了下,啼哭聲的確比方才大了些,他躺了回去:“他不會過來,衡哥兒前幾日失足落了一回水,本王便將他挪到壽春院暫住,等百花園裡的荷花池子填上了,再將他挪回去。”

“落水?”蘭芮大驚。 她看過建工圖,吳王府依照江南流行的格局建造,水榭多亭台多,除了正院壽春院,其餘各個院落全引了活水佈景。

只是,水多,衡哥兒身邊的乳母婆子婢女也不少,他怎麼落水的?

“那些個狗奴才欺衡哥兒年幼,聚在一起吃酒,吃醉了倒頭就睡,將衡哥兒丟在一旁不管,這才釀下此等大禍。”吳王難掩臉上的憤恨。

“還好衡哥兒沒事。”蘭芮唏噓,心裡的驚訝比剛才還甚,吳王府的人大多是從宮中出來的,應該是小心謹慎慣了的,可還是出了這種玩忽職守的事情。

吳王看她眉頭微顰,想起賢妃說過的話:她從小習武,蘭家將她如男兒般養大,必定是個不善於治家的…..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出言安慰她:“不過你也無需擔心,花姑姑將百花院的人都撤換了,賀達山又將內院的人約束了一番……”

哭聲越來越大,他止了話,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很快,門外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丁香在門外說:“稟王爺、王妃,大少爺哭鬧不休,非要見王爺。”

聞言,吳王看了看蘭芮:憑著幾聲低微的哭鬧,她怎麼就知道衡哥兒要過來?

蘭芮誤會了這一眼的意思。

她以為吳王是想讓衡哥兒過來,只是顧忌是兩人的洞房 花燭夜,所以無法開口。

她決定主動說出來:“王爺,那就讓衡哥兒過來吧。小孩子離了熟悉的人或者熟悉的環境,會覺的不安,衡哥兒又受過驚嚇,只怕更會覺的害怕。 ”

吳王目光一閃,微微驚訝:“沒想到你還懂這些。還是算了,讓他去花姑姑那裡。”

花姑姑是吳王最為信任的人,要是花姑姑能照顧衡哥兒,吳王又何必將他挪到壽春院交到一群陌生人手中?

念頭閃過,蘭芮已經開口:“從壽春院到花姑姑所住的惜春院,少說也要走一刻鐘,夜風涼,衡哥兒又在大哭,灌了冷風進腹中,只怕會生病,還是讓他過來吧。”花姑姑住在惜春院,她是從建工圖上知道的,抬眼見吳王不以為意,補了句,“虎娃便是這樣病了一回。”

吳王自然知道虎娃是誰,沉吟了下,低聲說:“委屈你了。”又揚聲吩咐門外的丁香,“讓他們將衡哥兒帶過來。”

“是。”

丁香應諾著去了,吳王翻身下床,蘭芮瞥見他腰​​腹下那傲然之物,一愣,別開目光,沒像剛才那樣主動上前服侍他穿衣,而是轉身去整理被褥,衡哥兒要進來,還可能睡在這裡,被褥上留有方才的痕跡,肯定得重新換過。

她不知道乾淨的被褥在哪裡,又不好叫人進來問,她一問,剩下的活便會有人接手。

她不習慣將這些私密的東西示人。

她正猶豫著,吳王已經穿好衣裳將門打開,吩咐守在門外的玉桂,“將鳳姑姑叫來服侍王妃。”

在景園送來的名冊裡沒有鳳姑姑這麼個人,想來是之後進王府的。

蘭芮沒再去糾結被褥的事情,這時代規矩如此,她過於執著,便成了旁人眼中的異類。

鳳姑姑很快過來,手腳利落的換了新的被褥,然後走到蘭芮身邊:“奴婢服侍王妃沐浴吧。”

蘭芮沒拒絕,身上黏黏的實在難受,不過,她只讓鳳姑姑備了水,沒讓她跟著去淨房 。

水里擱了東西,淡淡的清香,讓人心神俱寧,蘭芮沐在水中,漸漸覺的身下的疼痛輕了許多​​。

她突然明白了,鳳姑姑就是傳說中專司燕喜的媽媽。

等她從淨房出來,衡哥兒已經過來,伏在一個乳母模樣的女子懷中,淚眼朦朧的望著吳王。

吳王坐在圓桌旁,沒理衡哥兒,靜靜的聽乳母述說剛才的情形。

乳母輕拍著衡哥兒的後背,不卑不亢的說著:“……大少爺咬傷了荳蔻,一頭衝出門,奴婢去抱,大少爺又是踢又是抓,奴婢怕傷著大少爺,便不敢硬攔著……”

鳳姑姑已經不在,丁香、玉桂和另兩個少女屏神靜氣的站在乳母身後。

這樣的情形與蘭芮的想像有些不一樣,她以為,吳王不摟著衡哥兒,至少也應該輕聲軟語的安撫衡哥兒。

聽見聲響,吳王看了看蘭芮,輕聲與衡哥兒說:“這是你母親,下來行個禮吧。”

衡哥兒瞄了眼蘭芮,又伏到乳母的懷中,抽抽噎噎的哭起來。

才滿兩歲的孩子,正哭鬧的時候,要他跟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行禮,這要求實在有些高。

蘭芮不以為意,走到衡哥兒跟前,笑著問:“你就是衡哥兒?”

看清衡哥兒的長相,她似乎理解了吳王為何會如此心疼衡哥兒。 一樣的額頭,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完全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吳王。 任誰看見一個跟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孩子,心裡都會感嘆生命的奇妙吧。

衡哥兒別過頭,完全不搭理她,還越哭越大聲。

吳王見狀,眉頭緊蹙。

玉桂擔憂的看著蘭芮。

丁香和另外兩個婢女,將頭垂的更低了些。

蘭芮大大方方的退後一步,“呵,看不出咱們衡哥兒還是個烈性的。”她知道此時屋中的人都看著她,她也知道,能不能得到衡哥兒的認同,關係到她能不能得到吳王的認同。 但這些事急不來的,她今晚所做的,已經完全符合一個嫡母該做的。

乳母趕緊抱著孩子蹲身行禮,“大少爺晚上有些認生,白天一定會給王妃行禮。”

蘭芮笑而不語。

吳王到底沒多說什 麼,只吩咐乳母:“抱著衡哥兒去穿堂的榻上睡。”

乳母屈膝行禮,轉身往外走。

到了門邊,衡哥兒看著情勢不對,嚎啕大哭。

乳母只得停下,轉過身,目光在吳王和蘭芮身上來迴轉了圈,局促不安的說:“王爺,您看這……”

蘭芮看向吳王,只見眉間形成了個深深的川字,似乎很為難。

她笑了笑,“讓衡哥兒留在這裡,妾身去穿堂吧。”她開口讓衡哥兒過來,便做好了出去睡的打算,於她來說,不用對著吳王,不失為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吳王沉吟了下,“今晚就這樣吧。”衡哥兒看著蘭芮就哭,不可能兩人都留下,留下衡哥兒,不合規矩,留下蘭芮,衡哥兒一晚上吵鬧不休,誰也別想安生。

蘭芮自然沒有在穿堂睡。 吳王讓衡哥兒睡在穿堂,是想讓衡哥兒覺的自己離他很近,換成蘭芮,沒了這一層顧慮,偌大的王府哪裡都能騰出一間屋子來。

她歇在了廂房 。 比不上正房 氣派華麗,但也沒差到哪裡去,據丁香說,前些日子正房整修,吳王一直宿在這裡。

“王妃,您怎麼能從喜房出來睡呢? 奴婢長這麼大,可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玉桂睡在床榻上,支著腦袋擔憂說道,“明日王府裡其他人知道了,還指不定怎麼想呢。 ”

旁人沒從喜房出來睡,那是因她們沒有進門就當母親,也沒遇到一個喜歡黏著父親的兒子,更沒有遇到一個疼兒子疼到骨子裡的丈夫……

其他人怎麼想不要緊,要緊的是吳王怎麼想。

今日自己所做的,在他那裡應該算是合格了吧。

這些話蘭芮沒跟玉桂說,只是道:“後母難為,睡吧。”

玉桂品著“後母難為”幾個字,輕輕一嘆,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到底沒說出來。

黑暗中,蘭芮久久沒睡著,她知道玉桂同樣沒睡著,便輕輕說道:“明天你悄悄打聽打聽孩子生母水憐。”

水憐沒在名冊上,也沒聽人說過世了。

玉桂應下。

蘭芮又道:“你們跟著我來吳王府,新換了個環境,比不得威武胡同,更比不得槐樹胡同,凡事都要謹言慎行,依照王府的規矩來,別一來就讓人尋著了錯處……”她將自己所能想到的,都叮囑了一遍。

蘭芮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感覺才瞇了下眼,便聽玉桂叫她,“王妃,卯時了。”

蘭芮迅速起身,簡單梳洗了,吃了丁香送來的早點。

或許是餓過了頭,她已經沒了胃口,只吃了兩隻翡翠什錦包子,本想喝一碗粥,可想著一會兒要進宮,擔心不方便去淨房 ,只得忍住了。

吃完,她和玉桂回了喜房 。

進宮要用的首飾和衣服都放在喜房 。

吳王已經穿戴好,看樣子也用了飯。

她瞄了眼喜床上,大紅的被子裡伸出個小小的頭,衡哥兒睡得正香。

她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吳王看見她,低聲問:“用過飯了嗎?”

蘭芮笑說:“用過了,只是妾身的東西都在這裡,所以過來了。”

吳王點點頭,沒再說話。

蘭芮心情愉悅的取了衣裳去淨房 換。

她看得出,吳王對昨晚的事情很內疚。

看得見別人的付出,沒將別人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應該不是自以為是的人。

這又是一項優點吧。

人和人相處,發現別人的優點,一項一項的累積,這樣才會越來越融洽,若是只發現別人的缺點,那麼原本的那些好感一點一點的往下減,用不了多久,兩個人就會形同陌路。

她很高興和吳王之間是在做加法。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23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5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七章 鬧(一)

蘭芮穿了一件大紅的克絲褙子和一條白底繡百花的的八幅裙,裙子上的花朵層層疊疊,入目花團錦簇,早已看不清裙子上原來的白底子。

玉桂又替她梳了頭,戴了首飾,上了妝。

人靠衣裳馬靠鞍,盛裝之後,鏡中的人看起來雍容華貴。

初來的那一段,她跟在文夫人身邊也經常這般穿著,只是那時她活的戰戰兢兢,根本沒留意自己的妝容。 後來老太太默許了她習武,這些繁複華麗的衣裳便被她收入了箱底。

現在想來,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妝扮好出來,蘭芮發現衡哥兒已經不在床上了。

“我讓車媽媽將他抱回西跨院了。”吳王見蘭芮看向喜床,解釋道,“車媽媽就是衡哥兒新換的乳母。”

蘭芮詫異:“衡哥兒這麼早就醒了?”

“還沒醒,車媽媽說鬧了半宿,估計要睡到巳正才會醒。只是他在這裡事事不便,我就讓車媽媽抱著他回去睡。”吳王打量了蘭芮一下,目光灼灼生輝,“你準備好了?”

蘭芮點點頭。

吳王站起身:“那咱們走吧。”

蘭芮發現,吳王這個人話不多,基本上就是言簡意賅的將要說的表達清楚了事。

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對她才這樣。

隨同兩人入宮的除了兩名侍衛,便只有山青、景園、鳳姑姑和玉桂四人。

寬闊的車廂內,兩人並排坐在軟榻上,許久沒說話,蘭芮覺的氣氛沉悶,便沒話找話:“王爺,怎麼沒看見林侍衛?”

“你說的是林文?”吳王微微側頭,“他如今在馬廄當差,你有事吩咐,讓人去馬廄找他就是。”

“馬廄?”不怪蘭芮吃驚,林文跟隨吳王運糧、平叛,能力和性子都不會差,怎麼就會觸怒吳王,還被吳王貶去馬廄當差?

她看向吳王,只見他懶懶的倚在軟榻的靠背上,根本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她便不好再問。

車廂中又陷入了沉寂。

蘭芮默默的祈求車走快一點。

“昨晚的事情,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

蘭芮微怔了下,她沒料到吳王會跟她保證,頓了頓,她笑起來:“衡哥兒還小,喜歡 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很正常,王爺無需介懷。 ”

吳王又看了看蘭芮,見她笑容燦爛,不像是對昨晚的事情介懷的樣子,不知不覺話便多了些:“衡哥兒原本膽子很大,到哪兒都不認生,小小年紀,就是在父皇和母后跟前都能應對自如。自從前幾日溺水後,整個人就變了,畏畏縮縮的不敢跟人說話。他雖然不喜歡 說話了,但精神還好,晚上也睡得很安穩​​。 昨晚不知怎麼了,他竟然會哭鬧不休。 ”他溫潤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擔憂。

“是不是被昨日的鑼鼓和爆竹聲驚著了?王爺還是請太醫來替衡哥兒診診脈吧。”

蘭芮在心裡感嘆,他還不到十七歲便做了父親,還做的如此盡職盡責,真的很難得,這一點,就是很多年過半百的人都比不上。

前世她十七歲時在做什 麼? 應該在上高中,整天沒心沒肺的玩鬧著。 可這畢竟不是前世,她也一樣,才十五歲,已經是兩歲孩子的母親了。

“鑼鼓和爆竹?是了,昨日外院鑼鼓聲一直沒斷,又唱了一整天的戲,那鏗鏘聲也沒停過,晚上更是燃了半個時辰的煙花。”吳王釋然,讓車把式停了車,叫過景園,“拿了帖子去請杜醫正給衡哥兒診脈。”

吳王再看蘭芮,目光比剛才更柔和:“看你對照顧孩子很有心得,將來衡哥兒有你照顧,我也可以放手了。”

“謝王爺信任妾身。”蘭芮心情愉悅。

不管吳王剛才的話是表達真心還是假意應酬,她都覺的這是一種進步。

表達真心自不必說,假意應酬,也要她做的無可挑剔,吳王才會應酬她。

兩人先去了慈寧宮。

太后態度溫和,與兩人絮絮叨叨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直到蘭芮雙腿僵硬,太后才端了茶,臨別時賞了蘭芮一本《閨訓》和一本《女誡》。

但即便太后一直慈目含笑,蘭芮還是能看出她眼底的惱怒。

不過這早在她的預料中,她也沒往心裡去。

然後兩人又去了坤寧宮。

皇上也在坤寧宮。

鳳姑姑隨兩人進去,將一個錦盒捧到皇后跟前,然後附在皇后耳邊低語了兩句。

原來鳳姑姑是皇后遣去吳王府的。 卻也是,皇后是嫡母,燕喜媽媽本就該由她張羅。

皇后聽後,看向蘭芮,眼裡露出盈盈笑意。

鳳姑姑的話清晰的落在蘭芮耳中,鳳姑姑說的是錦盒中元帕的事情。

元帕這東西,蘭芮自然聽說過,但昨晚事情太多,她沒太留意,現在細想,鳳姑姑肯定是換被褥的時候拿走的。

有人端了茶上來,兩人給皇上和皇后奉了茶。

皇上說了些夫妻和睦的話,賞了吳王一盒徽墨,賞了蘭芮一把寒鐵長劍,據說是漢武帝用過的古物。

皇后用嫡母的身份告誡了蘭芮一番,然後賞了東西,給吳王的是一套書,給蘭芮的是一套羊脂玉首飾。

都是些看著平常實則價值連城的東西。

這是蘭芮第二次見到皇上,第一次只看見了一抹明黃的袍角,這次她總算看清了他的長相。

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看著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很威嚴,讓人很有壓迫感。

這就是皇上給她留下的所有印象。

從坤寧宮出來,蘭芮才發覺自己後背濡濕,貼在身上黏糊糊的。

她側頭看了看吳王,見他神色如常。

也是,他又不是第一次見皇上和皇后,哪裡用得著緊張?

等在外面的玉桂走上來,看見蘭芮手中的長劍很意外——誰在奉茶的時候賞刀劍啊?

“王妃,這個給奴婢吧。”

蘭芮依言遞給她,太重,壓的玉桂差點跌倒,山青忙上前接了,雙手抱在懷中。

兩人又去了永寧宮。

木姑姑翹首以盼,看見吳王和蘭芮,笑著迎上來:“王爺和王妃總算來了,娘娘眼都快望穿了。”

進了正殿,果然看見賢妃端坐在矮榻上。

兩人跟賢妃磕了頭。

有人端了錦杌過來,賢妃笑著說:“坐下吧,進宮兩個時辰,肯定還沒捱過凳子。”

很平實的一句話,卻讓蘭芮覺的很溫暖。

這大概就是賢妃獨到的魅力吧。

兩人坐下,茶點端上來,賢妃這才細細的問起昨日兩人成親的詳情。

當然,大多的時候是吳王在說。

賢妃聽得很認真,待聽說吳王留衡哥兒在喜房 過夜時,她當即沉了臉,“衡哥兒不懂事,難道王爺也不懂事?平常王爺留衡哥兒同睡就已經不妥,昨晚那樣的大日子更是不合規矩”

蘭芮沒料到賢妃會為這事動怒,她一時不知說什 麼,只好低著頭不說話。

吳王垂首:“娘娘教訓的是,是我欠考慮了。”

賢妃微霽:“花姑姑呢?”

“花姑姑最近心疾頻發,衡哥兒哭鬧時她已經躺下了,我就沒讓人去叫她。”

賢妃丟下吳王不理,溫和的看著蘭芮,“王爺心粗,人又年輕,很多事情想不到……昨晚的事情你別太在意,以後他會記得分寸的。”

“我知道。”蘭芮輕聲說。 她明白了,賢妃方才衝吳王發脾氣,這是做給她看呢。

賢妃,應該是一個好婆婆。

賢妃微微頷首,“這些年我收羅了好些料子,原來捨不得穿,現在又覺的顏色太鮮豔穿不出去,你去挑挑,有喜歡 的就帶回去做衣裳吧。 ”又與身側的木姑姑說,“帶王妃去偏殿。 ”

蘭芮謝過賢妃,跟著木姑姑去偏殿。

她猜到賢妃是有話想單獨跟吳王說,所以才找了這樣一個藉口支開她。

永寧宮正殿裡,賢妃跟吳王說:“我知道王爺喜歡衡哥兒,可王爺就是再喜歡 ,也不該將他留在喜房 裡過夜。 王爺這樣做,不僅打了魯氏的臉,還讓王爺自己留下一個寵溺庶子是非不分的名聲;王爺這樣做,是在魯氏心裡埋下了一根刺,看著是心疼衡哥兒,實則是害了他。 ”

沒有外人,吳王不再是剛才低頭聆聽教訓的模樣:“昨夜衡哥兒沒來由的吵鬧,讓我亂了分寸,其實魯氏一走,我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賢妃點點頭:“罷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這幾找個事情彌補一下魯氏吧,昨晚的事情,她能做到那樣實屬不易。”頓了頓,嘆道,“是我看低了她,以為她只懂得舞刀弄槍。”

吳王不由自主想起了蘭芮昨夜嫵媚嬌俏的模樣,說道:“她的確讓人刮目相看。”

坤寧宮中,皇后聽過中年女官的話,輕輕一笑:“新婚第一夜便分房 而居……蘭英蓮可是個胡攪蠻纏的主,看來吳王府要鬧騰上一陣了。 說起來,魯氏知道主動提出去廂房睡,可見是個聰明的……這樣聰明的,歪打正著被吳王撿了個便宜,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會不會氣歪了嘴? 鬧吧,鬧吧,越熱鬧越好。 ”

正如皇后所料,慈寧宮中,太后連砸了三個杯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鬧(二)

賢妃的衣料很多,蘭芮看的眼花繚亂,在木姑姑的催促下,她隨意挑了幾匹顏色亮麗的。 回到正殿,賢妃見小內侍手中抱著的幾匹布料,微微顰眉,嗔道:“怎麼就挑了這麼一點?是不是怕拿多了我捨不得?木榮,去撿兩箱好的,送到王爺的車上去。”

木榮應聲而去。

蘭芮忙道謝。

賢妃溫和的笑說:“想你們這時也累了,我就不留你們,回去吧。”

吳王和蘭芮行禮後退出去。

在掖門外,蘭芮意外的看見了鳳姑姑,她意外,倒不是因看見鳳姑姑,而是嘆服皇后的手段。 輕輕巧巧的,就將塞了個人到王府,而這個人還能名正言順的在主院行走。

她側身看了看吳王,只見他面色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鳳姑姑會跟著回去。

回到吳王府,已近午時。

景園等在壽春院外,看見蘭芮和吳王,快步上前:“王爺王妃回來了?”

“杜醫正怎麼說?”溫潤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急切。

景園恭聲答道:“杜醫正說,大少爺無大礙,昨夜哭鬧,只是受了驚擾。他留了一副寧神的藥方,小的不敢自作主張去抓藥,想等王爺回來再定奪。”

吳王心裡一鬆,點點頭:“抓了藥之後送到壽春院的小廚房 。 ”

說罷轉身往上房 走。

蘭芮想想,揚聲吩咐迎出來的丁香:“我去西跨院看看,你和秋寒服侍王爺換衣裳吧。”

衡哥兒受了驚擾,她作為嫡母,於情於理都應該過去看看。

丁香應了,看向吳王。

吳王走的不快,蘭芮的話他聽得清楚,這時轉過身來,“這都到了飯時,你去西跨院做什 麼? 先回正院用飯,回頭讓車媽媽將衡哥兒抱過來給你行禮。 ”

丁香又去看蘭芮。

蘭芮看出了丁香眼中的驚訝,其實她自己也很奇怪,從昨晚來看,吳王對衡哥兒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緊張,可這時他明知衡哥兒受了驚擾,卻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念頭閃過,她笑笑:“還是王爺想的周到,我這時去,倒打擾了衡哥兒用飯。”

兩人一前一後的回上房 。

玉桂跟上去,丁香猶豫了下,拉住秋寒,輕輕搖頭。

蘭芮去淨房 換了套家常的裙褂,出來,見吳王已經換了件湛藍的細棉布做的直裰,靜靜的坐在雕花圓桌旁,原本進宮穿的那件衣服就放在他身邊的圓凳子上。 她見丁香秋寒沒在房 中,記起他昨晚說的話,暗忖:果然習慣自己動手。

她讓從淨房 出來的雙燕將換下的衣服拿出去,這才問:“王爺,您是現在用飯,還是再等一等?”

“就現在吧。”

蘭芮叫了門口的銀鎖去傳飯。

飯菜很快端上來,滿室的香氣,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這都快兩天了,她只在早上吃過兩隻什錦包子,怎麼能不餓啊。

兩人靜靜的用飯。

太餓了,蘭芮吃的便比平時快,滿滿的一碗粳米飯,她沒幾下就扒光了。

“再給王妃添半碗飯。”

就在她將碗擱下預備喝湯時,吳王出聲吩咐侍立一旁的銀鎖。

蘭芮瞄了眼吳王才吃了一半的飯,微微發窘,攔著銀鎖,“妾身已經吃好了。”

吳王沒強求,隔了一會兒,他又溫言說:“這里以後就是你的家,你凡事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就是,不必在乎我或者旁人怎麼想。”

這句話聽著……倒是很溫暖。

只是兩個人在一處住著,怎麼可能不在乎他怎麼想?

蘭芮笑著應了聲“是”,依舊埋頭喝湯。

她意識到,這個大宅子裡,除了吳王,便是她最大了,真正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 這樣算來,嫁給皇子也有好處,長輩都在皇宮中住著,她不必時時刻刻跟在婆婆身後立規矩,也不用每天去晨昏定省。 在這個宅子裡,她還是相對自由的。

這樣一想,她的心情立刻變得很好。

才用過飯,門外便傳來婢女的聲音:“稟王爺、王妃,大少爺過來了。”

很快車媽媽抱著衡哥兒進來。

衡哥兒穿著一件橙色的衣裳,襯得他粉粉糰團的,讓人忍不住想去捏他一把。

車媽媽將他放到地上,他怯生生的站在原地不動,只用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吳王,“父王。”

吳王沖他招手,“過來給你母妃磕頭。”

蘭芮笑吟吟的逗他:“過來我這邊,我這裡有很多好吃的糖果。”有昨晚衡哥兒的表現在前,她對衡哥兒給她行禮的事情沒敢抱半點希望 ,她出言逗他,只是希望 眾人不要將目光盯在行禮這事上,不然吳王強行要求,衡哥兒再大哭,鬧的大家心裡都不舒服。

衡哥兒極快的看了她一眼,嘟著嘴說:“你沒有糖果。”

蘭芮衝房 中服侍的銀鎖打了個眼色,銀鎖拿過一個精巧的籐編盒子,蘭芮接過打開,“衡哥兒說錯了,我有糖。”她一一捻出來給衡哥兒看, “這是兔子的,這是小雞的,這是烏龜的……”

這些糖是她在槐樹胡同刻了模子自己溶的,街面上沒處買。

衡哥兒被這些五顏六色的糖吸引,目不轉睛的看著籐編盒子。

吳王適時開口:“給你母妃行禮吧。”

蘭芮將糖手中的糖晃了晃。

衡哥兒猶豫了下,乖乖的跪下行了禮:“母妃。”

顯然有人教過,他的動作雖緩慢,但極為標準。

屋中所有人都籲了口氣,車媽媽甚至抬手試了下額上的汗。

蘭芮起身將他抱起來,然後將糖遞到車媽媽手中:“這樣好看的糖,衡哥兒每天只能吃兩顆哦?”

衡哥兒點點頭,很認真的說:“兔子會痛,我不吃。”

一句話,將屋中的人都逗笑了。

衡哥兒走後,山青來問:“內院各處的管事都聚在了壽春院回事處,等著給王妃磕頭,王妃是現在見,還是再等一等?”

蘭芮看了看吳王,見吳王沒發表意見的意思,便說:“就現在吧。”

她隨山青去了回事處,黑壓壓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前面的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瘦高個兒,身穿尋常的雲錦裙褂,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

蘭芮立刻猜到了是花姑姑。

她坐下,山青果然指著瘦高婦人說:“這是花姑姑。”

花姑姑上前給蘭芮行禮,蘭芮知道花姑姑在王府地位不同尋常,不待她跪下,便扶住了她,又讓人給她搬了凳子。

花姑姑客氣幾句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山青又將其餘管事一一引見給蘭芮認識。

事先看過景園送過來的名冊,蘭芮心裡有數,山青提到的人,她默默的將名字和麵孔對了對。

打發了內院管事,蘭芮回上房 ,吳王已經不在房 中。

玉桂說:“王爺去外院了。”

蘭芮“恩”了聲,歪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玉桂讓雙燕和銀鎖退到穿堂去,又去掩了房 門,“奴婢打聽到了衡哥兒生母的事情。”

“這麼快?”蘭芮身上的倦意一下子就散了。

玉桂笑著說:“就住在恆春院的廂房 裡,王府的人都知道,所以奴婢在小廚房 隨口一問,洗菜的婆子就全說了。 ”

恆春院……

蘭芮記得在建工圖上,恆春院挨著王府的後門,是整個王府最小的一個院子,大大小小算完,也只有十二間房 。

玉桂頓了頓,又說:“據說她是花姑姑記在名下的養女,在宮裡的時候就認了。”

“花姑姑的養女?”蘭芮很驚訝,名冊上沒水憐的任何記載,自然更沒有提過她和花姑姑的關係。

花姑姑是吳王的乳母,據說入宮前是時任青州知府的蘇東南的兒媳,出自書香世家。

水憐又是花姑姑的養女。

這些關係真是錯綜複雜。

只是,為什 麼名冊上沒有水憐的名字?

她在王府裡,到底算是什 麼人?

通房 ? 她似乎現在又沒有在壽春院服侍。

婢妾? 又沒來給她這個主母斟茶。

真是太奇怪了。

玉桂說:“奴婢也覺的不可思議,連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是花姑姑的養女。”

“那……王爺多久去一次恆春院?”

玉桂臉微紅了下:“奴婢問過,都說王爺從沒去過恆春院。”

從不去恆春院……

蘭芮更覺的不可思議。

罷了,吳王不提水憐,那她也沒必要刨根問底的去探究,只當她單純就是衡哥兒的生母吧。

她丟開這個,又道:“你這幾日問問,林文因為什麼事情被王爺貶去馬廄的。 ”

玉桂點頭應下。

吳王掌燈時才回來,沒讓人回稟,直接進了內室。

蘭芮正看書,橘紅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泛起一層朦朧的光輝,祥和安寧。

吳王心裡一動,走到床邊坐下,拍拍床沿:“過來坐吧。”

蘭芮抬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當不知,起身往門邊走:“王爺回來了?妾身這就讓人傳飯。”說著叫了雙燕進來。

人來人往,吳王心裡燃起的那一團火瞬間熄滅。

他走到桌旁坐下,“剛才趙王府和衛王府分別差人來送信,都說明日上午過來坐坐,”

“妾身一定好好準備。”

吳王又道:“下午我們還要去拜見幾位公主。”

蘭芮沒覺意外,吳王的親戚眾多,但在京城的,除了宮中的那幾位,便只有幾位皇子和幾位公主,他們成親後理當要認親。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28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7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九章 錯綜複雜(一)

兩人一同用飯,飯後,吳王去書房 看書,蘭芮將玉桂六人叫到房 中,重新安排了幾人的差事。

玉桂依舊負責管錢管賬,綠枝負責她的衣裳首飾,霜降負責膳食,其餘三人輪流當值。

玉桂和霜降最早跟著她,是她最信任的,錢財和飯食交給她們她也放心,點了綠枝管衣裳首飾,是她看出來,綠枝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至於壽春院其他人,她沒動,她才進門第一日,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安排好幾人的差事,她歪在矮榻上看下午找出來打發時間的雜記。

“稟王妃,花姑姑求見。”有小丫頭在外面稟道。

這個時候,會是什 麼事?

蘭芮思忖著,吩咐身側的雙燕去迎花姑姑。

花姑姑很快進來,見了蘭芮,蹲身行禮。

因水憐的關係,蘭芮看見花姑姑便多了些探究,花姑姑行禮的時候,她仔細的打了一番,衣服是簡單大方的款式,頭髮隨意挽成一個纂兒,但耳上指甲蓋大小的南珠泛著瑩瑩光澤,腕上羊脂玉的手鐲在寬大的衣袖下若隱若現……

花姑姑,並非表現出​​來的這樣樸實高潔。

蘭芮讓人給花姑姑端了凳子,又吩咐雙燕上茶點。

花姑姑落落大方的坐下,說了幾句客氣話,從腰間拿出一串鑰匙和四塊方方正正的象牙牌。

“這是王府庫房 的鑰匙和對牌,從前王妃沒過來,王爺看重,讓我掌著王府內院的事情,現在王妃過門,我再沒有拿著這些的理由了,畢竟我只是下人。 至於賬冊,我明日讓賬房 送過來。 ”她出身書香世家,夫家又是官宦人家,與平常人家中的乳母不同,算不得奴籍,在蘭芮跟前,她自稱了“我”。

蘭芮沒去接,笑著推辭:“我才來,又什 麼都不懂,這鑰匙和對牌還是姑姑拿著吧。 ”

她作為主母,鑰匙和對牌理當由她掌管,要是掌家的權利都沒有,她如何鎮得住這滿院的下人? 只是,這鑰匙和對牌卻不應該由花姑姑交給她,平常人家媳婦進門要掌家,那也是長輩將鑰匙交到媳婦手中,這簡單的交接,交的不僅是鑰匙,還是信任。 王府與一般人家不一樣,那也應該由吳王正式給她。

花姑姑的手僵在空中,“這……我拿著不合適。”

旁邊的雙燕笑著插嘴:“王妃說合適那便合適……姑姑還是收回去吧。”

花姑姑看了眼笑吟吟的蘭芮,只得將鑰匙和對牌又收回去。

這情形與她先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溫婉寧靜,進退有度,舉手投足間不比京中任何一個閨閣女子遜色。

這簡直就是一顆蒙塵的珍珠。

也是,要不是她有過人之處,皇上和賢妃又怎麼會默認了這門親事?

尷尬之色一閃,花姑姑又恢復了來時的從容,“聽說昨兒衡哥兒又哭鬧了……要不,我今晚帶著在惜春院睡吧。王爺去西南時,衡哥兒經常去惜春院玩,那時他就挺喜歡 惜春院。 ”

蘭芮笑著說:“姑姑的好意我領了,只是惜春院裡也有水……這事還是問過王爺再說吧。”

要是衡哥兒有個好歹,她可擔不起這責任。 即便沒事,吳王知道她同意衡哥兒去惜春院,會不會覺的她嫌衡哥兒煩,這才將衡哥兒打發出去的?

提到水,花姑姑也不敢再說了,她坐了陣,告辭出去。

又看了一會兒書,吳王才回來。

蘭芮立刻讓雙燕叫了丁香和秋寒來服侍他洗漱。

等丁香和秋寒收拾好出去,吳王上了床,靠在大迎枕上閒閒的看著蘭芮拆頭髮:“剛才花姑姑來了?”

“是,給妾身送庫房 的鑰匙和對牌來,不過妾身怕自己不能勝任,沒敢接著。 ”她的語氣很坦然,但心裡總在想,會不會因為水憐,他才會在意花姑姑來壽春院的事情?

吳王有些驚訝:“送庫房 的鑰匙和對牌? ”頓了頓,他又說,“是應該給你……那就再過幾日吧。 ”

蘭芮又說了花姑姑要帶衡哥兒去惜春院睡的事情。

吳王看著蘭芮:“你沒同意?”

蘭芮笑笑:“惜春院也有水。”她迎著吳王的目光,很坦誠的補了句,“衡哥兒與妾身不熟,妾身想趁他在西跨院住的時候,盡快跟他熟絡起來。”

她說出自己的想法,除了表明自己想做一個合格的嫡母外,也想得到吳王的配合。

蘭芮鄭重其事的樣子,讓吳王覺的驚訝,“你能如此想,是衡哥兒的福氣。”

這樣的話不好接下去,蘭芮低頭一笑。

“你有手中的那些糖果,衡哥兒很快就會與你親近的。”吳王盯著蘭芮清亮閃爍的眸子,有些心不在焉,聲音變的空遠。

衡哥兒真的有這麼容易哄麼? 蘭芮懷疑,卻沒說,轉身出去讓當值的雙燕送熱水進來。

洗漱後,她穿了身細棉布的睡衣,長袖長褲,裹得嚴嚴實實。

她望了眼床上,吳王已經躺下,還好,這一次他睡在了床的內側。

滅了燈,她輕手輕腳的上床,撩開被子,小心翼翼的與吳王拉開距離。

雖知道夫妻間的義務,但她還是想,那些事能免就免吧。

就在她慶幸吳王睡著了時,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腰間,“大熱的天,你穿成這樣不怕捂出痱子?”

她又不由自主的繃緊了身子,“妾身不熱。”

吳王翻身,緊緊的貼著她,她清晰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

哎——

事畢,吳王附在她耳邊說:“我叫善思。”

聽著他喘息未定的話,蘭芮微怔,心裡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覺,她和他親密接觸了兩次之後,他才想起做自我介紹,還是非正式的。

許久之後,吳王問:“要不要叫鳳姑姑進來服侍你?”

鳳姑姑……蘭芮遲疑了下,“鳳姑姑服侍,只怕不妥吧?”

吳王笑起來:“怎麼不妥?因她是母后身邊來的?”

蘭芮不言,只側頭看著他。

黑暗中,他的眸子格外明亮。

“就是因她是母后身邊的,所以才是最放心的。”

蘭芮恍然,是啊,鳳姑姑是皇后的人,要是鳳姑姑做手腳,所有人都會認為是皇后指使的。

所以,皇后決不允許鳳姑姑出錯。

只是,鳳姑姑不僅可以做手腳,還可以當內奸,往坤寧宮遞消息……

不過她能想到,吳王不可能想不到,想到了還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肯定是覺的鳳姑姑不足為慮。

等鳳姑姑笑瞇瞇的替她張羅熱水時,她突然就明白了。

與其防著鳳姑姑,還不如將兩人的生活適當的展示給她看。

不知是不是杜醫正留得藥方子起了作用,衡哥兒沒像前一晚那樣哭鬧不休。

蘭芮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隔日醒來時,吳王已經起床了。

綠枝一邊服侍她穿衣,一邊報告吳王的行蹤:“王爺卯定就起了,丁香服侍著用了早點,然後去了詠春院練武。王爺臨走時留下話,說王妃要是想練武,也可去詠春院。”

蘭芮記得,詠春院與壽春院隔著個薔薇園,應該不遠,只是她渾身酸疼,根本提不起精神去練武。

她才洗漱穿戴好,車媽媽便抱著衡哥兒來給她問安。

吳王不在,衡哥兒顯得更怯懦,戰戰兢兢的行了禮,然後如同蚊子嗡嗡般的叫了聲“母妃”。

這時霜降端了食盤進來,蘭芮便問衡哥兒:“跟母妃一同用飯可好?”

衡哥兒望了她一眼,咬著唇不說話。

車媽媽忙笑道:“大少爺方才吃過了。”

蘭芮便問都吃了些什 麼,車媽媽一一回答了,然後小心翼翼看了眼圓桌上的食盤,“奴婢過一會兒再帶大少爺過來玩吧。”

蘭芮想跟衡哥兒和平相處,但也知道這事急不來,便點點頭:“一會兒趙王妃要過來,依禮衡哥兒應該過來行禮,你好好替他準備一下吧。”

車媽媽連忙應下。

蘭芮讓霜降送他們出去,回來時,神色憤憤:“王妃,奴婢進來時,碰見壽春院小廚房 的管事,跟她打招呼,她像是嚇了一跳似的,奴婢奇怪,就問她怎麼了,她支支吾吾的說是去恆春院回事。 ”

綠枝一聽,神色立刻就變了,巴巴的看著蘭芮:“王妃……”

蘭芮想起來,昨晚花姑姑過來交鑰匙和對牌時是雙燕當值,霜降和綠枝都不知道這事。 不過,一斑可窺全豹,從兩人的反應,她已經能想像王府對此的看法。

女主人進門,和內院管事見了面,卻沒權利,王府內院的事情還是由花姑姑做主……

誰的心中會沒想法?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話呢。

蘭芮笑笑,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說。

霜降和綠枝鬆了口氣,霜降有些擔憂:“要是花姑姑以後裝作不知,一直掌著鑰匙和對牌怎麼辦?”

“不會的。”蘭芮篤定的說道。

說到底,花姑姑還是下人,她掌家名不正言不順,說出去也不體面,就是吳王沒想起來,賢妃也不會看著不管的。

這話她沒明說,只交代霜降去跟玉桂幾個說說,讓她們無論聽見什麼都不要強出頭。

她要等吳王正式將鑰匙和對牌交到她手中。



第一百五十章 錯綜複雜(二)

蘭芮正思忖著,門簾閃動,一身黑稠緊袖闊腿衣褲的吳王走進來。

“你今日怎麼不去練武?我記得你在忠州時有卯時練武的習慣。”

蘭芮不好說是因昨晚那啥渾身酸痛才沒去,含糊其辭的應付了兩句,見他額上綴著汗珠子,讓銀鎖去叫丁香進來服侍他沐浴。

吳王換好衣裳,門房上報進來,說趙王和趙王妃到了。

兩人迎出去,走到一半,又有人來回稟,說衛王到了。

吳王去門外相迎,然後與趙王、衛王去了前廳。

蘭芮則在二門處侯著趙王妃。

對於趙王妃魏氏,蘭芮早有了解。

魏氏出自江南望族,祖父官至吏部尚書,父親身體欠佳,只在翰林院掛著個編撰的閑職。 與同樣出自江南的於家世代交好,於惠宜的嫡親姑姑還嫁給了魏氏一族出來的大同知府魏鵬,雖然與魏氏隔著幾輩,又不大走動,但算起來,魏鵬還是魏氏的堂兄。

兜兜轉轉,於惠宜成了魏氏的侄女輩,連著蘭芮也跟著矮了魏氏一輩。 不過現在她與魏氏成了妯娌,像那樣隔著好幾重的關係根本無人去當真。

蘭芮知道的如此清楚,只是因她曾被魏鵬的夫人於氏相看過。

趙王妃魏氏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眉眼瑰麗,言語溫和,舉手投足處處流露出從容不迫的優雅。

一個錦衣玉食養出來的標準淑女。

她打量魏氏,魏氏也在打量她。

英氣逼人的眉眼,雍容不凡的氣度,令人看後眼前一亮,似乎,與傳言相去甚遠。

兩人一同去壽春院的花廳。

趙王妃送了蘭芮一套頭面首飾,蘭芮則回了一副繡屏,只是繡屏並非出自她的手。

閒話一陣,蘭芮吩咐玉桂:“讓車媽媽帶衡哥兒過來給皇嫂行禮。”

幾個陪嫁丫頭里,玉桂年紀最大,行事又最沉穩,今日見趙王妃,她特地讓玉桂跟在身邊。

趙王妃聞言,意味深長的看著玉桂快步出門,待察覺蘭芮看過來,她笑起來,嗔道:“你啊……就是太賢惠了些。”

蘭芮微微愣了下。

因趙王妃話裡的意思,很顯然,她指的是洞房 花燭夜的事情。 都說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話果然沒錯。

也因趙王妃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語氣,第一次見面,便用這樣推心置腹的語氣說話,到底讓聽著的人覺得突兀。

她很快笑著打哈哈:“皇嫂說笑了,論及賢惠兩字,我怎麼能跟皇嫂相比。”

趙王妃笑而不語,低頭吹著杯中的浮葉。

車媽媽很快抱著衡哥兒過來。

這一次,車媽媽沒像在蘭芮跟前那樣,讓衡哥兒單獨行禮,而是抱著衡哥兒一同跪下。

蘭芮立刻對車媽媽另眼相看。 她方才還捏著一把汗,擔心衡哥兒扭扭捏捏不願意行禮。 車媽媽帶著衡哥兒一同跪下,事情簡簡單單的便應付了過去。

趙王妃賞了衡哥兒一袋銀錁子,然後側頭與蘭芮說道:“衡哥兒長高了不少,比我過年時在宮中看見的他的時候足足高了半頭,倒是性子比不得那時開朗了。”

蘭芮便又與她說起衡哥兒落水的事情。

“這事我也聽說過。”趙王妃語帶憤怒,“這等狗奴才,真該活刮了可這事偏在弟妹進門前幾日出的,吳王大概擔心弟妹覺的晦氣,沒怎麼審,只將人發賣了事。”

“想是王爺有自己的考慮吧。”蘭芮笑說。

趙王妃也笑起來:“說的是。弟妹是不知道,女人做了母親後,難免對這樣的事情恨的咬牙切齒。別看我平時是個軟性子,可這些人要是落到我的手中,一定先打的半死再賣,以儆效尤也好。”

聽她當著孩子說些要死要活的話,蘭芮看了眼車媽媽懷中的衡哥兒,面色如常,想是聽不懂的緣故,倒是車媽媽面色青灰,站在那裡極不自在。

不用真動手打殺了誰,只說說,便起到了震懾的作用。

這還真要水平。

蘭芮吩咐車媽媽,“我們大人說話,衡哥兒也覺的無趣,抱著他去院子裡玩吧。”

趙王妃笑吟吟的看著衡哥兒出去。

蘭芮能清晰感覺出她笑容裡的漠視。 認真想想,趙王妃待衡哥兒很溫和,可由始自終都沒有跟衡哥兒說過一句話。

她再將趙王妃口中的“賢惠”兩字在心裡過了過。

對待衡哥兒,她一直用的是前世後母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在這個標準裡,要求的是視若己出。

她似乎搞錯了,吳王喜歡 衡哥兒不假,可衡哥兒在世人眼中,只是一個婢女所生的孩子。

嫡庶之別,猶如雲泥之別。

她似乎將身段放的太低了。

曲意親近,努力做到視若己出,在旁人眼中,只是不解。

一個好的嫡母,只要問心無愧就是了。

趙王妃流露出的漠視,不過是世人對庶子的看法罷了。

說了一陣話,前面有人來傳話,說趙王要回去了。

蘭芮將趙王妃送到二門外,趙王妃拉著她的手:“都是嫡親的兄弟,應該多走動,等弟妹忙過這一段,我下帖子請弟妹過府去玩。”

蘭芮笑著應了,目送趙王妃蹬車。

嫡親兄弟……天家甚 麼都不缺,唯獨缺的就是情,父子情,夫妻情,兄弟情……

回壽春院,吳王還沒回來,山青來了趟,“王爺說想看會兒書,讓王妃不用等他用午飯,他在外書房 吃。 ”

蘭芮沒在意,用過飯,她又和吳王去了安平長公主府和廣遠長公主府。

兩位都是吳王的姑姑。

再次回王府,已是申末。

用過飯,王府長史尹四海有事回稟吳王,吳王又去了外書房 。

蘭芮無所事事,又拿出雜記打發時間。

玉桂替她續了一杯茶:“王妃,您讓奴婢打聽的事情,奴婢問出來了。”

蘭芮抬頭,“林侍衛的事?”

玉桂點點頭:“就是。王妃的瑞雪不是養在馬廄了麼,奴婢方才去看瑞雪,遇上了林侍衛,奴婢問他怎麼在馬廄裡,他不大願意提,只說是不小心說錯了話,這才被王爺貶到了馬廄裡。”

說錯話?

吳王不是刻薄寡恩的人,怎麼會因說錯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而將身邊跟隨很久的人打發去馬廄?

蘭芮心裡一動,問:“你知不知道林侍衛是什 麼時候去的馬廄? ”

“奴婢問過,好像是從西南迴來沒幾日就去了。”

果然是因那次去槐樹胡同露口風被貶的。

蘭芮心裡有些難受。

吳王回來,她忍不住說:“妾身想跟王爺討個人情。”

吳王有些奇怪,“什麼事情,讓你這樣鄭重其事的? ”

“妾身想求王爺將林侍衛調出馬廄。”蘭芮沒有拐彎抹角,“這事因妾身而起,也應該因妾身而止。”

吳王眼裡有了笑意,“你不用覺的內疚,他去槐樹胡同我就知道,要不是我想讓他說,早就制止他了。我罰他,是因他背主。背主之人,留他不得。我看他沒有惡意,這才將他留在了馬廄。不過,既然你開了口,那我就饒他這一回,這樣吧,讓他以後負責你出行護衛之事。”

“謝王爺。”蘭芮說道。

心裡卻想,知道了還讓林文說與她聽,難道他當時也怕她胡思亂想?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31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8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各懷心思

“怎麼謝?”吳王眼中笑意漸濃,甚至,有些曖昧的光芒閃爍其中。

蘭芮自是猜到他心中的想法,掃了眼垂首盯著腳尖的雙燕和溜喜,暗暗腹誹兩句,裝作不知道,一臉很為難的說:“妾身手邊的東西恐怕王爺看不上眼,不如,改日妾身得空時,親自下廚整治幾個小菜給王爺嚐嚐,王爺覺的如何?”

“這事先記著。”吳王又看了眼雙燕和溜喜,“你們兩個去門外候著。”

雙燕和溜喜應聲出門。

門簾放下的那一瞬,吳王順手一撈,想將蘭芮攬入懷中,手眼看著要觸到蘭芮的腰,蘭芮連人待凳子不著痕蹟的往後退了一寸的距離,他的手便撈了個空。

蘭芮是故意避開的,她天生的神力在吳王這裡毫無用處,她便想知道,這副身體苦練十年的拳腳功夫能不能佔一席優勢。

吳王沒想到蘭芮會閃避,微微驚訝的看了眼蘭芮,緩緩收回手,就在蘭芮籲了口氣的時候,他又猛地出手,伸手的速度快如閃電,等蘭芮發現時,她已經避之不及,輕而易舉的讓吳王拉到了膝上坐下。

發現武技依舊稍遜一籌,蘭芮有些懊惱,掙扎著去推吳王。

“王爺”

吳王緊緊的困住她,眼裡全是戲謔:“就你這樣的水準,還是不要偷懶,從明日起認真苦練吧。”

蘭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吳王哈哈大笑,他很喜歡 她羞惱的樣子,這樣子讓他覺的……有趣。

感覺某些地方起了變化,蘭芮不敢再動。

“三皇弟又闖禍了。”

就在蘭芮繃緊每一處神經時,頭頂上傳來吳王淡淡的聲音,她明白過來吳王口中的“三皇弟”指的是衛王時,忍不住奇道:“闖禍?”她所知的衛王,年紀不大,但心思絕對周全,這樣的人怎麼會“闖禍”?

吳王的手伸入了蘭芮的衣襟裡:“他在街上遇見一乘青布小轎阻路,劈手就將小轎掀翻了,轎內的人因此跌傷了腿,要是平頭百姓也就罷了,偏轎子坐的是都察院的尋城御史,這巡城御史以剛正不阿出名,一塊只要名聲不要命的硬石頭給他踢了,不去看大夫,硬是讓人抬著進了宮……父皇又罰他禁足一年。”

“可……今日上午還好好的。”雖不喜衛王,但蘭芮還是不信他會如此魯莽,抬眼見吳王眼中的嘲諷,她心裡一動,“莫不是王爺……”

“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吳王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看不出喜怒,“我不是他,不會整日只想著算計於人。通州的事情他想害我,拿北疆救命的糧草做賭注,結果失了在父皇心中的位置;而忠州的事情,他錯的太離譜,父皇雖罰了我,但對他更失望。他一直是最得父皇喜歡 的,現在連父皇的面都極少見到,他如何受得了這種冷落? 上次岳母出手傷了他,最後不了了之,他又覺的父皇記恨皇祖母的舊事,這才牽累了他,幾次三番的,皇祖母大概也寒了心。 這樣的心境下,他便開始自暴自棄,行為放浪不羈,惹出禍事,那是遲早的。 ”

蘭芮早猜到指使胡癒的是衛王,但此時吳王說出來,她還是忍不住咬牙。

要不是他,她有親娘的寵愛,日子過的逍遙自在,如何會嫁入皇家?

衛王離最想要的東西越來越遠,也算是罪有應得。

看著她眼中的怒火,吳王只覺的心裡熨帖。 這事他本可以不說,但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他只是想看她的反應。 他的那位皇弟上午當著別人的面,詳細的敘說了她兩次相救的經過,他心裡很清楚,他那位皇弟只是想激怒他,就像那次當街攔車時一樣,可他還是忍不住心裡煩躁,在書房 呆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能平息。

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氣了。

念頭閃過,他抱起蘭芮便轉入了屏風後。

隔日,蘭芮是被人推醒的,而推她的人是吳王。

她睜眼看見吳王已經穿戴整齊,不由微覺尷尬,以前在老太太跟前立規矩,她從來沒睡過頭,可成親三日,竟然有兩日睡過了頭。

“我在詠春院等你。”

停頓了一瞬,蘭芮才想起詠春院是吳王平常習武的地方。 她原本以為他昨晚不過是隨口一說,現在他當了真,可見他心裡是真覺的她的拳腳需要勤加練習。 這樣想著,她更覺鬱悶,原本引以為傲的東西,現在被人說的一點用處沒有,換誰心裡都會難以接受。

見她神情灰暗,吳王強忍著笑,轉身出門,順便叫了侯在穿堂裡的綠枝和銀鎖進來服侍。

綠枝拿出一身大紅滾著寬邊的裙褂讓蘭芮換,“今日是三朝回門的日子,王妃可要仔細裝扮。”

蘭芮本想讓綠枝拿她平常練武時穿的衣褲,話到嘴邊,她咽了回去,吩咐銀鎖:“去詠春院跟王爺說一聲,就說我將習武的時間改在了晚上,請他不用等我過去。”習武講究的是心神合一,吳王在身旁,時不時說上幾句不過如此的話,那她還不如不去練武。

綠枝和銀鎖兩人都不知吳王等蘭芮去詠春院習武的事情,聞言對視了一眼,只是不知道蘭芮為何不去,因此沒有貿然開口。

銀鎖很快回來,“王爺說他在詠春院用飯,讓王妃不用等他。”

“知道了。”

蘭芮妝扮好,車媽媽踩著點兒抱衡哥兒過來問安。

蘭芮問了幾句衡哥兒的事情,看著車媽媽:“媽媽家裡有幾口人?”

車媽媽很有些意外,忙笑道:“公婆都在,還有兩個孩子,再加上奴婢兩口子,一共六人。”

“媽媽倒是個有福的。”蘭芮笑說,她留意到,她和車媽媽說話時,衡哥兒極為溫順的坐在車媽媽身側的小杌子上,看樣子已經和車媽媽混熟了,“孩子多大了?”

“大的七歲,小的四歲,都由公婆帶著。”

“媽媽家裡的在哪里當差?”

“在門房 上當差,管著王府東門。 ”

蘭芮點點頭:“也是個好差事,媽媽從前在哪里當差?”

車媽媽笑說:“兩個孩子拖累著,哪裡能正經當差,就在家看孩子,順便做些針線活。前幾日鳳姑姑要替衡哥兒選乳母,奴婢家裡的說孩子也大了,就讓奴婢來試一試,誰知鳳姑姑一眼就看中了奴婢。”

“這樣說來,媽媽倒該感謝鳳姑姑了。”蘭芮整了整臉色,讓綠枝去門外守著,“媽媽可千萬要仔細些,出了岔子,牽累家人不說,還壞了鳳姑姑對媽知遇之恩。”

車媽媽想起了從前百花園伺候衡哥兒的人的下場,心裡一凜,明白蘭芮這是敲打她,慌忙跪下:“奴婢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護住大少爺,不讓大少爺掉一根汗毛。”

蘭芮要的就是這句話。

昨晚上夜深人靜時,她又想了一次趙王妃說的那些要打要殺的話,總覺的她另有所指。 當然,趙王妃用意如何暫且不論,但卻提醒了她,百花園上至乳母下到掃灑的婆子,怎麼沒有一個人想起衡哥兒,全都聚在一起吃酒? 玩忽職守​​的事情少不了,但王府中的人都知道衡哥兒的地位,除非存心不想活命,否則不可能將衡哥兒丟在一旁去聚眾吃酒。

這件事細想下來,處處透著疑團,她必須弄明白是真的意外,還是有人動了手腳。 否則衡哥兒住在壽春院裡,就好像抱著一顆炸彈似的。

但百花園的人已經發賣,餘下的都是不知情的,這事一兩日不可能弄清楚,何況她今日還要回槐樹胡同,所以她首先要做的,當然是點醒車媽媽,讓她不要犯糊塗。

在吳王送去槐樹胡同的名冊上寫的很清楚,衡哥兒原來的乳母出身比不上鳳姑姑,但還是身家清白識文斷字的,鳳姑姑選車媽媽頂替,恐怕也是因急切間找不到合適的人。 車媽媽心裡也應該明白,她身份地位根本夠不上做衡哥兒的乳母,她想保住這份差事,應該知道怎麼做才是。

蘭芮讓銀鎖將她拉起來,“哪裡就要死要活的?你只要好好的做好分內的事情就是了。”她又賞了車媽媽十兩銀子,“大孩子到了入學的年紀,好好的送去私塾給他啟蒙,如果是個肯讀書的,脫籍的事情我來想辦法,如果讀不進去,也不冤,識文斷字的做個賬房 先生也是好的。 ”但凡做母親的,總是盼著孩子好,她給出可以幫著脫籍的承諾,就是希望 車媽媽凡事三思而行。

能脫籍,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車媽媽心思翻騰,立刻跪下磕頭。

蘭芮笑笑,“好好照顧衡哥兒。”

車媽媽抱著衡哥兒走後,綠枝還罷了,銀鎖一直在旁邊聽著,不免疑惑:“王妃,您是擔心衡哥兒身邊的人?”

正巧玉桂送早點進來,蘭芮囑咐幾人道:“沒有差遣,你們不要去西跨院,還有,衡哥兒的事情有西跨院的人操持,你們也不能隨便插手。”

玉桂三人面面相覷,但她們都是蘭家的家生子,許多事情就算沒見過也聽過,只細想一下,便猜到蘭芮的擔心所在,當下將蘭芮的話記在心裡。

蘭芮見三人臉色發青,笑了笑,“這些事情也只是以防萬一,她們三人那裡,玉桂過去叮囑一番。”

玉桂應聲去了,蘭芮剛用過飯,她便回來了。

蘭芮讓銀鎖和綠枝去守門,然後將心裡的猜測跟玉桂說了。

玉桂恍然:“這事出在咱們進門前,王妃不說,奴婢根本沒去想……現在王妃一提,奴婢也覺的奇怪,單說鳳姑姑管著內院,那可是懲罰分明,怎麼就有人在她眼皮底下吃酒呢?”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我跟你說,就是想讓你留意下,看能不能打聽出些什 麼。 ”

玉桂神色凝重的應下,門外傳來銀鎖和綠枝的聲音:“王爺回來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門

說話間,門簾挑起,吳王走了進來,一眼看見盛裝的蘭芮,笑了起來,“你就因為這身衣裳,所以才不去詠春院練武?”

這話說的,就好像蘭芮是小孩子,得了新衣裳小心翼翼的護著,生怕弄壞了似的。

玉桂和跟著進門的綠枝、銀鎖聞言都抿著嘴笑。

“妾身心疼衣裳有何不對?怎麼說也是持家有道吧?妾身以後的花費可是要王爺出的。”蘭芮笑著駁道。 她沒去詠春院,早料到吳王事後會問起,只是沒想到他會用玩笑的語氣說這件事。 她和吳王相處三日,對吳王也略有了解,性子溫和,話卻不多,他開口就是玩笑倒真是難得。 不過這樣也好,夫妻兩人相處,總是一本正經的對話,也實在無趣的很。

玉桂三人怕自己笑出聲,忙避到門外去。

吳王笑容更是燦爛:“放心吧,你就是每天一身衣裳,也穿不窮我。”

“這妾身倒是相信。”蘭芮莞爾,揚聲讓人送熱水進來,等吳王去淨房 洗臉,她吩咐玉桂幾人,“玉桂和霜降跟著我回槐樹胡同,綠枝幾個留下看家。”她原打算帶四人回去,想著西跨院,她臨時決定只帶兩人,反正槐樹胡同有人。

吳王換了衣裳出來,門上的人來報,說蘭淵來接蘭芮。

“怎麼是大表兄來接?他不是在北疆嗎?”蘭芮詫異,按照規矩本該是她的兄弟來接,但她過繼到了魯家,自然沒有兄弟,她一直以為會是魯先生親自來接她的。

她看向吳王,只見吳王也是滿面的驚訝,想來並不知道緣由。

吳王略一沉吟,吩咐來回話的丫頭,“將人請到廳中。”又與蘭芮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一同去了壽春院的花廳,見蘭淵負手站在廳中,蘭芮忍不住微微激動,揚聲叫道:“大表兄,你什 麼時候回來的? ”

蘭淵同時也看見了兩人,一人春風得意,一人笑容含媚,足以看出兩人相處愉快,他心裡不覺揪扯得難受,轉瞬,他揚起了溫和的笑容,“昨兒晚上進京的,也是回來押運糧草,緊趕慢趕的,還是晚了幾日。”又上前跟吳王行禮。

這一次回來,他已經想的很清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強求不來,他執著的抓住不放,除了自己一輩子活在痛苦中,還會累及身邊的人,更可能會害了蘭芮。

他今日主動提出要來接蘭芮,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對。

現在他知道了,雖然心裡還是會隱隱作痛,但更多的,是替她高興。

他想,過些日子,應該能放下吧。

廳中其餘兩人自是不知道他的心思,蘭芮追問他離別後的情形,吳王則一直以為兩人是嫡親兄妹,又聽說兩人從前感情 極好,便一直在一旁默默的聽著兩人說話。

續了一會兒話,將規矩行了,這才回槐樹胡同。

蘭家的小輩和蘭茉夫妻都在槐樹胡同湊熱鬧。

魯先生帶著蘭波和胡延在大門外等,見有吳王府標示的馬車過來,忙迎上來。

蘭芮看見胡延,很是吃驚,蘭家幾次嫁娶的事情,胡延一次都沒露過面,今日她這個魯家的女兒回門,他卻巴巴的跑來湊熱鬧。

她側頭看了眼吳王,只見他帶著微微的笑容,似乎對胡延的出現沒有絲毫意外似的。

他們下了車,相互見禮。

只是這見禮卻很混亂,魯先生輩分最大,可吳王是皇子,魯先生又不是蘭芮的生父,沒敢受禮,反倒是給吳王行禮。

胡延一改往日的倨傲,對吳王和蘭芮相當的恭謹,蘭芮對他向來沒好感,只略點了下頭,吳王對他也是相當的冷淡。 胡延高傲慣了的,此時漲紅著臉,卻又不敢發作。

而蘭波更不必說,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行人以吳王為首,簇擁著往院內走。

在王府時,蘭芮沒覺的吳王有何不同,此時與旁人站在一起,她才發現,吳王雖一直微笑著,可他身上依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凌然於眾人之上的氣勢,這種氣勢,應該是與生俱來的。

進了內院,蘭淵和胡延、蘭波去前廳,魯先生則陪著蘭芮和吳王去稻香居。

蘭英蓮端坐在稻香居廳中,見三人進來,她細細打量蘭芮,見她眉間帶著喜色,鬆了一口氣,招呼蘭芮和吳王坐下。

蘭英蓮笑問蘭芮:“在王府可住的慣?”

“娘親放心,我在王府吃的好住的也好。”蘭芮不覺笑起來。 按說這種情形,做娘親的應該跟女婿說些客氣話,再教導自己女兒在夫家要孝順長輩、恭敬丈夫之類的,可她的這位娘親,直接問她在夫家住不住的慣,生怕夫家給她氣受。

不過,這才是她的性子吧。

蘭芮側頭看了看吳王,只見他嘴角噙著一抹笑。

蘭英蓮猶不放心,又問起旁的事情,蘭芮一一回答。

這時有個婆子進來,“夫人,前廳酒菜已經擺好。”

蘭英蓮這才看向吳王:“備了些薄酒,王爺請過去吃幾杯吧。”

吳王跟魯先生去了前廳。

吳王一走,於惠宜和蘭茉、蘭芝、蘭芸四人從旁邊走了過來。

於惠宜拉著蘭芮,上下打量:“我來看看,表妹做了王妃,是不是與從前不一樣了。”

蘭芮笑著去拍她。

兩人鬧成一團。

蘭茉看著光彩逼人的蘭芮,再想想自己那水生火熱的日子,瑰麗的眉間漸漸的凝聚起淡淡的鬱色。

蘭芝則是一臉艷慕,從前的野丫頭,如今卻做了王妃,成了幾個姐妹中的頭一份。

下人們就在廳中擺了宴席,幾人笑鬧著落座。

許是與吳王在一起太過拘謹,前廳的酒席很快結束,傳過話來,說吳王要回去了,蘭英蓮還沒有得到機會跟蘭芮單獨說話,很是不捨,喟嘆道:“你這一去,又不知什 麼時候才能見到你了。 ”

蘭芮眼眶也有些發澀:“等過些日子,我再回來看望娘。”

蘭英蓮點著頭:“在王府好好的,別委屈了自己。”

“娘放心吧,這些我都知道。”蘭芮別過頭,與於惠宜四人辭別,然後又道,“娘,您送我出去吧。”

“好好好。”

母女倆挽著手往外走。

幾人都不知內情,見她們情分這樣深,於惠宜不免感嘆:“姑姑和表妹真是投緣。”

蘭芝看了眼蘭茉:“是啊,三個月的母女情分,輕而易舉的就越過了與大伯母十多年的母女情。”

這樣的話,蘭茉和於惠宜自然沒法接,兩人立刻轉了話題。

出了門,蘭芮低聲將衡哥兒落水的事情說了說,“娘,我想請你幫著打聽一下當日百花院下人的去向。”

蘭英蓮頭一次聽說,短暫的驚訝之後,立刻覺的這事太不尋常,當下點了點頭,“有了消息,我讓人告訴你。”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29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水憐

到了門外,一番辭別後,吳王和蘭芮相繼蹬車。

馬車漸行漸遠,佇立門外相送的人心裡都覺的悵然若失。

蘭英蓮一改平日的嚴肅清冷,低著頭用錦帕拭了幾次眼角。

蘭淵則輕籲了口氣,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縈繞著。

魯先生靜默不語。

馬車中,吳王看見蘭芮眼眶泛紅,默默的伸出手,掌心附在了蘭芮的手背上。

蘭芮沒有拒絕,溫暖的感覺,讓她覺的踏實和心安。

誰也沒有說話,車中靜謐安寧,兩人甚至聽到了對方的心跳聲。

“時辰還早,你想不想去一趟威武胡同?”吳王率先打破這種曖昧的氣氛,輕輕的說。

蘭芮詫異,很快明白,在吳王的心中,她是魯家的繼女,也是蘭家的女兒,肯定會以為她在這特殊的日子也想見見蘭家的人。

她笑著搖搖頭:“事先沒說,這樣臨時決定過去,只怕會讓外祖母手忙腳亂。”

“那就改日送了帖子再去吧。”吳王沒堅持。

回到王府,吳王去外書房 與幕僚議事,蘭芮則直接回了壽春院。

換好衣裳,丁香端著一盅加了冰塊西瓜汁進來,“外面熱,王妃才回來,吃點西瓜汁去去暑氣。不知王妃的口味,奴婢便沒擱糖,王妃要是覺的淡了,奴婢這就去換。”

“難為你有心。”蘭芮嚐了一口,“你放了羊乳在裡面?”

丁香見蘭芮不像是吃不慣的樣子,展顏一笑,臉頰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放了兩滴,取了點味兒。”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蘭芮低頭小口啜飲著。

“王妃謬讚。”丁香抿嘴一笑,告辭離去。

綠枝出去送她,回來奇怪的與蘭芮說道:“奴婢問過,丁香和秋寒從三年前開始,便只負責王爺的起居,旁的事情一概不理,她今日怎麼想起去廚房給王妃做果汁? ”

“她這是來表明心意的。”蘭芮一口氣將西瓜汁喝完,淡淡的清香留在口齒間,久久不散。

從前外院的事務有賀達山打理,內院則由花姑姑管著,大家相安無事,現在她這個女主人進門,自然會打破原來的格局,王府所有人都開始觀望,而丁香,已經果斷的做出了決定。

畢竟按照常理推斷,女主人接手內院之後,頭一個要處理的,便是男主人身邊的貼身婢女。

丁香將蘭芮奉到了主子的位置,不過是想全身而退。

綠枝還想再說,玉桂從外面進來:“西跨院的荳蔻來了,說有事回稟王妃。”

“讓她進來。”

荳蔻很快進來,一見蘭芮便跪了下去:“稟王妃,大少爺病了,車媽媽請您去西跨院看看。”

早上還好好地,怎麼轉眼就病了?

屋裡的人都吃了一驚,蘭芮急忙問:“都有哪些症狀?讓人去請杜醫正了嗎?”

“就是瀉肚子,從午時到現在已經去了五趟淨房 ,頭兩次中間隔了半個時辰,車媽媽覺的不打緊,就沒讓人去回花姑姑,可後三次每次不過隔了一刻鐘,車媽媽這才覺得不對勁,趕緊讓奴婢來回王妃。 ”荳蔻臉色青白,身子微微顫抖,她和車媽媽一樣,都是衡哥兒落水後才到西跨院當差的。

聽清楚病症,蘭芮心提了起來,現在才未正,短短一個時辰洩了五次肚子,不像是吃了不潔​​食物造成的。

“我這邊不知道平常去請杜醫正的人是誰,這樣,玉桂去趟惜春院,讓花姑姑安排人去。”

“是。”玉桂快步出門。

“綠枝,去將鳳姑姑請到西跨院。”蘭芮又道,一般負責燕喜的媽媽都通曉醫理。 她沒弄清楚前一次衡哥兒落水是意外還是有人存心為之,對於衡哥兒的事情,她不得不小心而為。

蘭芮接著吩咐:“銀鎖,你去二門處找山青或者景園,讓他去外書房 給王爺回一聲。 ”

壽春院的東西跨院,東跨院做了書房 ,西跨院原本堆放雜務,直到衡哥兒挪過來時才騰出來。 西跨院是個只有三間上房 的小院子,裡面有個精緻小花園,不過蘭芮無暇欣賞,她隨荳蔻徑直去了衡哥兒的房 間。

看見她,衡哥兒房 裡的婢女紛紛行禮,她擺手讓眾人起來,走到床前,只見衡哥兒小臉素白,無精打采的伏在車媽懷裡。 而車媽媽,神情焦急,額上佈著一層密匝匝的汗珠,預備著要跪下去,蘭芮止住了她。

“衡哥兒可有好些?”

車媽媽搖搖頭:“方才又去了一趟淨房 。 ”

“衡哥兒中午都吃了些什 麼? ”

“一碗用大骨湯煮的飯,兩筷子菜心蝦仁,一小碟咸黃豆腐,兩塊玉容丸子。”這些在車媽媽心裡過了許多回,她回答的極流利,“這些菜奴婢先嚐過,一點事沒有,想來不是出在飯菜上。”

蘭芮將她所報的菜式在心裡過了過,沒發現任何問題。 她又看了看衡哥兒,嘴唇髮乾,看樣子已經有些輕微的脫水。

正在這時,衡哥兒又哭鬧起來,車媽媽忙將他抱去淨房 。

忙亂著,鳳姑姑和花姑姑前後腳到了衡哥兒的房 中。

蘭芮攔住欲行禮的兩人,直接問鳳姑姑:“姑姑可通脈理?”

鳳姑姑顯然沒料到蘭芮會如此問,愣了下,很快回答:“奴婢會一些,可只在婦科上下了苦工,並不擅長兒科……”

“脈理都是通的,姑姑先替衡哥兒診診脈吧。”

鳳姑姑猶豫了下,走到了床前。

蘭芮這時才騰出時間來問花姑姑請杜醫正的事情。

花姑姑答道:“已經著人去請了,杜醫正的宅邸離王府不遠,兩三刻鐘應該就能回來。”

蘭芮輕籲了口氣,見鳳姑姑已經診完脈,忙問:“姑姑可看出有什麼不妥? ”

鳳姑姑面露尷尬:“奴婢學藝不精,只診出大少爺脈象虛弱,至於其他的……奴婢實在看不出來。”

蘭芮點點頭,估摸著杜醫正快到了,沒再說什 麼。

不一時,去外院回稟吳王的銀鎖回來,“奴婢才走到二門便碰上了山青,他正要進來跟王妃回話,說王爺有急事出門去了。”

又過來一會兒,有個婆子匆匆進來,見禮回道:“杜家人說,今日是杜太太的周年祭,杜醫正一早出門替杜太太上墳了。”

這可真是巧……蘭芮抽了口氣,看向花姑姑。

“今日的確是杜太太的祭禮,去年我還去杜家送過祭禮,怎麼就忘了這一茬呢?”花姑姑一著急,身上的汗便出來了,“王妃,現在可怎麼辦?”

蘭芮略一沉吟,問:“除了杜醫正,太醫院還有哪些太醫來過王府診病?”

“杜醫正是皇上指給王府的,一直住在離王府不遠的地方,王爺和大少爺身體不適,從來都是招杜醫正來家……再說,太醫院與王府一南一北,現在過去,只怕來不及。”花姑姑說道。

“遣一人去太醫院,再遣兩人到街上請大夫。”蘭芮沉聲吩咐。

花姑姑眼中閃著難以置信的光芒:“王妃,大少爺身子精貴,怎麼能讓街上那些野路子大夫把脈?”

“王妃,咱們王府就住著一個杏林高手,不必捨近求遠的。”門外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屋中的同時回頭看,原來是秋寒。

花姑姑立時沉了臉:“秋寒你在王妃跟前胡說什 麼”

一個人名從蘭芮心底蹦出來。 除了那個人,王府其他人她都在名冊上看過,其中無一人習醫。

秋寒對​​花姑姑的怒火視若無睹,走了進來,撲通跪在蘭芮身前:“奴婢所說的人,是住在恆春院的水憐。水憐出身江南的杏林世家,只因家裡遭了變故這才入宮,她在入宮前便習得一手好醫術,在上瀾宮時,王爺的頭疼腦熱全是她開的方子……”

“住口”花姑姑又低聲喝道。

秋寒閉了嘴,抬頭看著蘭芮。

而其餘人,都低頭望著腳尖。

“花姑姑,既然水憐通曉脈理,那就讓她過來替衡哥兒看看吧。”蘭芮淡淡的說道。

到了此時,她還有什 麼不明白的?

衡哥兒瀉肚子的時候,恰好是杜太太的祭日,遍尋不到大夫的情形下,秋寒提出讓水憐替衡哥兒診脈,她如果拒絕,不管衡哥兒是否有事,她善妒狠毒的名聲算是落下了。

為了能出現在吳王眼中,不惜對親兒子下手……

她倒真想見見這位水憐。

“王妃……”花姑姑遲疑著沒有動。

“去吧。”打發走了花姑姑,蘭芮冷眼看向身前的秋寒,“秋寒姑娘是王爺身邊的人,我相信王爺看人的眼光,自然就相信秋寒姑娘。但願你舉薦的人沒讓我失望,否則耽誤了衡哥兒的病情,你可擔不起這責任。”

她清晰的看見了秋寒眼裡的慌亂。

丟下秋寒出門,蘭芮吩咐跟出來的玉桂:“去找外院管事賀達山,讓他遣人去太醫院請太醫,另外讓他在街上請兩個大夫進府。”

她明白,秋寒敢舉薦水憐,那水憐自然能做到“藥到病除”,她請太醫和大夫來,目的是想找出衡哥兒腹瀉的原因。

她剛才沒有讓鳳姑姑遣人去請,是怕鳳姑姑遣的人會空手而回。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交鋒

蘭芮打量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淡青的衣裙,通身上下只頭上的一根銀簪子是最值錢,可素淡的裝扮,非但沒有蓋住她的容貌,反而將她眉眼間的清麗襯託的淋漓盡致,即便此刻她跪在蘭芮跟前,蘭芮也無法小覷了她。

“想必你已經聽花姑姑說了衡哥兒瀉肚子的事情。既然你出身杏林世家,便拿出醫術來好好的替他診治,若是藥到病除,使我這個做母親的心安,我一定厚賞於你。”蘭芮居高臨下的看著水憐。

“奴婢一定盡力而為。”水憐目光一閃,低下頭去應道。

花姑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她見過蘭芮兩次,印像中的蘭芮溫和的人……可轉眼,便如此強勢了。

蘭芮沒再看水憐,轉身吩咐身邊的綠枝:“衡哥兒病情不容耽​​誤,領這位水憐姑娘進去。”又抬頭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角落裡的鳳姑姑,“這時候旁的人在水憐姑娘的身邊只會礙事,姑姑是懂藥理的,還請姑姑跟進去看看。”鳳姑姑和她一樣,是才到王府的,還是皇后身邊的,有這樣一個不知根底的在,如果水憐存了不該有的想法,自然會收斂些。

水憐和鳳姑姑應聲去了衡哥兒的房 間。

花姑姑也要跟著進去,蘭芮叫住了她:“王府人多事情必定多,去惜春院回事的管事一定也不少,姑姑先回惜春院吧,不然耽擱了正事就不好。”

花姑姑頓住腳步,臉色微微沉了沉,“旁的事情再大,也大不過大少爺生病的事情去。”

“衡哥兒生病的事情的確最大,不過我們這些不懂藥理的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姑姑你說是不是?”蘭芮的聲音如同清風拂面般溫和,可在場的,誰都能聽出她的堅持。

原本她對花姑姑客氣,是因花姑姑是吳王的乳母,在王府地位超凡,現在看清花姑姑是敵非友,她自然不會示弱,說到底,花姑姑地位再不一樣,可還越不過她這個主母去。

“王妃說是,那便是了。”花姑姑面沉如水。 王府的下人慣會踩低逢高,現在蘭芮當著人不給她留臉面,明日這院中的風向就會變了。

蘭芮輕輕一笑,卻絲毫不讓:“姑姑這樣說,便是不認同我剛才的說法?”

她明白,此時她已經和花姑姑撕破了臉面,她佔著身份的優勢,這樣還不能將花姑姑壓下去,那以後她在王府根本無法立足。

花姑姑抬頭,​​無禮的直視著蘭芮。 她也清晰的看見了蘭芮眼中那掩飾在笑容之下的冰冷,良久,在心裡輕籲了口氣,垂下頭去。

“我這就回​​惜春院。”

就在花姑姑轉身的時候,荳蔻從衡哥兒院中走出來,屈膝向蘭芮回稟:“水憐姑娘說,大少爺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才會瀉肚子,吃兩服藥便會好轉,請王妃不要擔心。”荳蔻說到最後,聲音已經開始打顫,現在坐實了吃了不潔食物,她們這些在西跨院侍候的都免不了會受責罰。

花姑姑聞言趁勢便轉過身,厲聲說道:“西跨院服侍的全都在杖責十下,碰觸過大少爺飯食的,再加十下。”

此言一出,院中所有人都靜若寒蟬。

荳蔻更是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須知這二十下下去,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蘭芮看向荳蔻:“去跟水憐說,讓她寫方子,寫好​​後立刻送出來。”等荳蔻戰戰兢兢的走了,她才轉過身去看花姑姑,“王爺和我信任姑姑,將管理內院的職責交到了姑姑手中,按說我不該隨意插手下人賞罰這些事情的……可這事只憑水憐一家之言便定了西跨院下人的罪,未免有失公允,還是等杜醫正明日來替衡哥兒診斷了之後再說吧。”

她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自然不會任由花姑姑將罪責推到了西跨院的人身上。

花姑姑一滯,擠出兩個字來:“也好。”說罷再次轉身。

“姑姑止步,水憐姑娘的藥方子就要寫好,姑姑順便遣個人去抓藥吧。”藥方是水憐寫的,蘭芮不懂藥理,不敢讓身邊的人碰​​藥方,不然真出點什 麼麼蛾子,這就成了別人的把柄。

“是。”花姑姑頓住腳步,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你壓住我又如何,現在遣人抓藥還不是要問我?

“綠枝,你在這裡看著,有事兒去回我。”

留下這句話,蘭芮帶著銀鎖回了上房 ,進門後,她吩咐銀鎖:“去截住玉桂,告訴她,一會兒賀達山請的大夫來了之後,全讓他們給衡哥兒診脈,記住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還有,再讓荳蔻去壽春院的小廚房 問問,看衡哥兒吃剩下的飯菜倒掉沒有,如果沒有,端出來讓大夫驗看。 ”如果能證明飯菜沒問題,小廚房 的人就能免去責罰,小廚房 的人一定會想辦法找出剩餘的飯菜的。

銀鎖不清楚全部,但從蘭芮的只言片語中,她還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極快的出門去。

霜降進來,給蘭芮續了一杯茶。

蘭芮擺手讓她出去,閉眼歪在矮榻上假寐,想著今日的事情。

她原本的打算,是讓吳王主動將鑰匙和對牌交到她手中,這樣她體面,花姑姑也不落面子,現在看來,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也是,到手的權利,有幾個人能做到說撒手便撒手。

畢竟看淡名利的人是少數。

不知隔了多久,玉桂進來,小聲的喚她。

“衡哥兒怎麼樣了?”她睜開眼,其實自從想明白這事另有原因時,她便不擔心衡哥兒的病了。

玉桂說道:“服了水憐的藥,已經沒去淨房 了。 ”頓了頓,她又道,“太醫院隔得遠,賀大管事遣去請太醫的人還沒回來,但從街上請來的兩個大夫已經到了,還分別替大少爺診過脈,兩人的說法大同小異,都說是吃了不潔​​的東西。 ”

蘭芮眉頭微顰,又問:“小廚房找到衡哥兒中午剩下的飯菜沒有? ”

“找到了,不過所有的剩菜都倒進了泔水桶,好在廚房 的管事是個愛乾淨的,泔水桶每餐必會洗涮的干乾淨淨……奴婢讓人拎著去給兩位大夫看了,兩人看過之後,便不敢再說衡哥兒吃了不潔飯菜的話。 奴婢見問不出什 麼,便請山青帶兩人去外院侯著,對了,兩人方才就是山青帶進來的。 ”玉桂凝眉想著,不想落下有用的東西。

現在證實飯菜沒問題,花姑姑想要將責任推到西跨院的人身上,只怕不那麼容易了。

蘭芮微微頷首,吩咐道:“讓車媽媽好好照顧衡哥兒,至於水憐,開箱拿一套金頭面賞她,然後讓她先回恆春院,就說有事我自會遣人去叫她。”

玉桂應聲而去,很快,她又回來了,“水憐要來給王妃磕頭,奴婢給攔下了,不過她讓奴婢給王妃帶了句話,她說,一切皆非她本意。”

蘭芮怔了怔。

這是什麼意思?

水憐是想告訴她,這事與她無關?

與她無關,又與誰有關?

花姑姑? 秋寒? 還是那些旁的蠢蠢欲動的人。

還是,水憐只是故弄玄虛?

蘭芮很快肯定水憐說的是真話。

她聽秋寒舉薦水憐,便認定是水憐為主謀,目的是想在吳王跟前露臉,這時細想一下,便覺的先前的推斷不合理。 水憐有心在吳王跟前露臉,在她進門之前就有很多機會,根本沒必要選在她進門後做這種讓她記恨的事情,畢竟就算吳王再寵水憐,水憐也只是婢女出身,吳王給不了正妃、側妃、庶妃這些名份,能給的名份,不過是一個相當於婢妾的夫人而已。

一個王府的夫人,與她這個吳王妃一比,高低立顯,水憐不傻,何必要在她進門後做這種事情來得罪於她?

不是水憐,那這事便只能是花姑姑和秋寒做的了。

兩人又是為什麼?

逼水憐出來與她爭? 還是想離間她和吳王的關係,趁機留住管家的權利?

若是前者,她不擔心,若是後者,吳王如果真的是非不分,輕信了花姑姑的話……

那此人,也不過如此吧。

玉桂見蘭芮沉思,輕輕在旁邊說:“奴婢看水憐的樣子,不像是說謊……”

兩人正說著,霜降匆匆進來,“王爺回來了,不過還未進壽春院的門,便被花姑姑攔著了……王爺現在與花姑姑去了西跨院。”

蘭芮早料到花姑姑會如此,只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玉桂有些著急:“王妃,要不,您也去西跨院看看吧。不然,這事就任憑花姑姑說了。”

“該做的我都做了。”蘭芮頓了頓,“再說,這事除了整個壽春院的人知道外,還有山青和鳳姑姑也是一清二楚,花姑姑就是想歪曲事實,只怕也得思量一下吧。”

從西跨院出來,花姑姑跟在吳王身後,低聲說:“王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姑姑有話直說就是。”吳王止了步,側身見花姑姑眼眶泛紅,欲言又止的樣子,示意景園退到十步之外。

花姑姑用手中的帕子試了下眼角:“王爺,我知道您還在氣水憐不知好歹,可你看在衡哥兒的面上,讓她過來照顧衡哥兒吧,一來她懂醫理,衡哥兒有個頭疼腦熱的,她也能診治;二來王妃到底年輕,又沒有養孩子的經驗……”說著話,花姑姑從取出鑰匙和對牌,奉到吳王跟前,“前日王妃說自己不熟悉府中的情形,讓我先幫著管內院……我愚鈍,今日才明白過來,王妃是覺的鑰匙和對牌不應該由我交給她……”

吳王默默的接過鑰匙和對牌,神色複雜。

花姑姑長嘆一口氣,匆匆轉身離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37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真假兒子

吳王緊緊的握著手中的鑰匙和對牌,良久,沉聲吩咐景園:“讓賀達山去找他侄女兒,將西跨院的事情問清楚,然後馬上來回我”

景園怔了怔,旋即小跑著去了。 誰都知道西跨院的差事不好當,可賀達山身為外院大管事,卻硬是在衡哥兒落水後將自己侄女兒插了進去,他當時覺的不解,現在總算明白了,原來這是王爺的意思。

景園走遠,吳王靜立了一瞬,轉身去了上房 。

屋中靜謐一片,院中傳來輕盈穩健的腳步聲時,蘭芮便聽見了,所以吳王掀起門簾時,她已經盈盈站起了身。

“王爺回來了。”

吳王微微頷首,看向蘭芮,鎮靜自若,似乎什 麼事情都沒有一樣。

不知怎的,他鬆了一口氣。

蘭芮問道:“王爺去過了衡哥兒房 中,衡哥兒現在可好些了? ”

“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蘭芮說道,“妾身這就讓丁香進來服侍。”

“不用。”吳王擺擺手,又看了眼侍立在蘭芮身後的玉桂幾人,“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和王妃說。”

玉桂走在最後,擔憂了看了看蘭芮,見蘭芮幾不可見的向她點了點頭,她才快步離去。

吳王在桌邊坐下,沉吟著不知如何開口。

蘭芮執壺替他倒了茶,也在一旁坐下,緩緩說道:“衡哥兒病得急,杜醫正又不在,妾身聽秋寒舉薦恆春院的水憐姑娘,便同意讓她來替衡哥兒看診。不過妾身初來,不知水憐姑娘的醫術如何,著急下又讓賀大管事在街上請了兩位大夫來替衡哥兒看診。”

她無憑無據,自然不能告訴吳王,這事是花姑姑等人一手策劃的。 她說這些,不過是陳述事實,衡哥兒急病,杜醫正不在,秋寒舉薦水憐,至於吳王能不能看出這些巧合不同尋常,那便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吳王靜聽著,待蘭芮說完,他端起茶盅,啜飲一口:“你知道水憐是衡哥兒的生母了吧?”

“是。”蘭芮豪沒猶豫就點了點頭。

“關於水憐的事情,我一直沒有跟你說,是不知怎麼說這事。”吳王聲音低緩。

蘭芮很詫異,她想過很多吳王沒跟她提起水憐的原因,唯獨沒想到是“不知怎麼說”,不過,吳王接下來的話,不僅讓她覺的詫異,而是讓她震驚。

吳王說:“衡哥兒不是我的孩子。”

“怎麼可能?衡哥兒可跟王爺長的一模一樣”蘭芮不由自主的低呼出聲。

吳王便笑了起來:“那麼,你覺的我與誰長的相像?”

長的像誰? 不是像父,便是肖母。 具體到吳王,他長的像……景陽帝。

兩次見景陽帝,蘭芮第一次沒敢抬頭,第二次沒敢細看,現在吳王一說,她馬上回憶了一下景陽帝的長相,吳王的眉眼,真的與他像一個模子刻下來的,只是她當時太緊張,沒想過這個問題。

而衡哥兒,似乎更像景陽帝。

蘭芮張著嘴說不出話。

還有比這更狗血的麼?

蘭芮的反應,吳王早就料到了,他又道:“水憐自己行醫,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那一段時間,她躲在上瀾宮的書房 誰也不見,說是研習醫術,我一向知道她對醫術痴迷,便也沒理會。 一日我進書房 找書,無意看見​​她嘔吐,便想讓人去請御醫。 她突然說她有孕,跪在地上求我,讓我替她找些紅花,我沒有答應,她便用裁紙刀抵住自己的喉嚨……我奪了她的裁紙刀,將她鎖在書房 ,我後來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皇弟……我又去見她,她說想做我的侍妾,我便同意了。 ”

蘭芮目瞪口呆。

為水憐,也為吳王。

水憐身份卑微,也許她可以預見自己在后宮中站不穩,所以寧死也不想讓人知道她有孕。

那麼,吳王為什 麼會同意這麼荒誕的提議?

是不是覺的,多一個兒子,比多一個競爭對手好?

還是他喜歡 水憐,所以願意幫她?

想到此,蘭芮不自主的輕輕擺了下頭。

“開始的時候,我也沒留意衡哥兒,後來花姑姑總是讓乳母抱著衡哥兒來給我看,漸漸的,我便喜歡 上了衡哥兒……以至於所以人都以為我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 ”吳王的聲音悠遠,“花姑姑不知道衡哥兒不是我的孩子,王府中,除了水憐和我,便無人知道。 ”

蘭芮有些不確定:“那王爺為何又要告訴妾身?”

“你我身為夫妻,本該同為一體,我不想你因水憐的事情有所誤會。”

吳王看向蘭芮,目光誠摯,蘭芮心裡生出些微暖意,說道:“謝王爺信任妾身。”

這時門外傳來景園的聲音:“王爺,賀大管事求見。”

吳王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晚飯不必等我了。”

吳王走後,蘭芮坐到軟榻上,靜默不語。

衡哥兒不是吳王的孩子……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但她更沒想到的是,吳王會將這事告訴她。

夫妻同為一體……吳王心中,真的如他所言,將她當作了妻子麼?

想到這些,蘭芮不由得煩躁。

作為搭伙過日子的伙伴,她深知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可作為夫妻責任和義務,她還沒想過。

東跨院裡,吳王靜靜的聽著賀達山回話。

“……小的的侄女兒說,大少爺吃的飯食,皆是按照杜醫正所寫的食譜做的,事先也是由車媽媽先嚐過才給大少爺食用……至於特別的事情,便是花姑姑想要懲罰西跨院的下人,王妃攔住了,花姑姑當時沒言語,不過臉色都青了……還有,車媽媽見了一次丈夫車斗,給了車斗十兩銀子,還說讓車斗送家裡的老大去私塾,小的侄女兒問過,車媽媽說銀子是王妃早上賞的。”賀達山偷偷看了眼吳王,見看不出喜怒,籲了口氣,說實在的,他也覺的王妃這賞賜來的太巧了些。

吳王示意賀達山出去。

等賀達山走了,站在角落裡的山青躡手躡腳的走過來,“王爺,王妃進王府才三日,小的覺的,王妃賞賜車媽媽,只是御下的尋常方法而已。”

吳王抬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山青,“有一種說法,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什麼都沒說,你卻上前來替王妃解釋……你是不是知道什 麼? ”

山青心裡一凜,跪在了吳王身前,“王妃讓賀大管事從外面找來的兩個大夫是小的負責送出去的,出去時,有一個大夫猶豫著告訴小的,說衡哥兒的飯菜裡有些微的巴豆粉末,讓小的多留意一下,他當時沒說,是不敢確定。”

聞言,吳王良久不說話,突然一掌拍向身側的高几。

“王爺息怒。”山青嚇得臉色都變了。

“我倒要看看,是誰下的巴豆粉。”吳王冷哼一聲,“先叫丁香來,然後再叫秋寒來。”

聽到花姑姑訴說事情經過時,他心底,竟然隱隱的擔心蘭芮見到水憐後的反應,會不會對他隱瞞水憐身份的事不滿。

而聽到賀達山的話,他所想的,是蘭芮在通州跟韃子以命相搏的情形,是蘭芮在忠州鎮定自若轉身離開時的情形,這樣的她,是不屑於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的。

而且,這件事於她有什 麼好處?

世人紛擾相爭,皆因利益所趨。

為拿到鑰匙和對牌? 她是主母,鑰匙和對牌本就應該由她掌管。

為衡哥兒? 如果她容不下衡哥兒,洞房 花燭夜便不會主動提出住到廂房 去。

不是蘭芮,那又是誰?

想著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吳王握成拳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惜春院裡,秋寒一頭扎進了花姑姑的房 中,臉色素白,“姑姑……王爺將丁香叫去東跨院問話了……”

花姑姑抬起頭來,淡淡的問:“那又如何?”

她的鎮定感染了秋寒,秋寒定了定神,在花姑姑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

“姑姑,您說王爺是不是起了疑心?”

“王爺是我奶大的,他疑心所有人,也不會疑心我,你別一驚一乍的,等水憐回到王爺身邊,少不了你的好處。對了,你家裡的小兄弟怎麼樣了?”

秋寒的親人,是花姑姑託人幫忙找到的,因此提到家人,她心裡充滿感激,“多虧水憐的藥膏,腿上的傷已經好多了。說到水憐,我真看不透她……姑姑你說,我們沒想到王爺突然有事出府不假,可她也不知道爭取多在西跨院待一會兒,王妃讓她回恆春院,她便回去了……平白浪費了這次機會,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花姑姑面色一冷,“你回去吧,這幾日沒事便不要來惜春院了。”

秋寒明白過來,“知道了。”

秋寒出門後,花姑姑也起身出門,她去了恆春院。

水憐埋首於長案上,聚精會神的讀著《藥典》,聽得門響抬頭,便看見一臉怒容的花姑姑。

“娘來了?”聲音清冷疏遠。

花姑姑壓低聲音怒斥道:“你還知道我是你母親?”

“我一刻也沒忘過,沒有娘,我不會有機會去上瀾宮,沒有娘,我不可能得到在上瀾宮書房 服侍的機會。 ”水憐聲音變得飄渺,彷彿回到了從前。

還有一點她沒說,如果不在上瀾宮書房 ,她便不會遇上突然去上瀾宮書房 的景陽帝……

花姑姑聲音和緩了些:“我一心一意的為你和大少爺打算,可你呢?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水憐抬起頭,目光清冷的看著花姑姑:“娘,您在衡哥兒飯食裡下了巴豆粉。”

花姑姑一時語塞,張張嘴,好半天才道:“我是為你好。”

“我能看出來,旁人也能看出來。”水憐頓了頓,“娘,我以前就跟您說過,王爺對我如此,已經是天大的恩賜,無論您做再多的動作,王爺也不會給我更多的東西了。”

花姑姑不自由自主的又拔高了聲音:“你說什 麼昏話,我看你是書讀的太多了你替王爺生了長子,理應得到該有的位份不知進取的東西,要是早知道你如此不長進,我何苦要收你在身邊”

“娘,您就聽我一句吧,我已經到頭了,您還是好好的奉王妃為主子,王妃一定會善待您的……”

水憐還沒說完,花姑姑揚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也沒有留意到門外站著的吳王。



第一百五十六章 傾訴

晚飯後,蘭芮倚在軟榻上看書,事實上,小半個時辰過去,她一頁書也沒翻。

她在壽春院沒出門,但玉桂總有源源不斷的消息送進來。 丁香和秋寒分別被叫去了東跨院,丁香出來後徑直回房 ,在房 中做針線,而秋寒是被山青帶出來的,有人看見她臉頰紅腫;太醫院的太醫來過,診出衡哥兒無大礙;杜醫正祭奠亡妻歸來,又替衡哥兒診了一次脈,然後被山青帶去了東跨院問話......

林林種種,無不說明一個問題。

吳王心中起了疑。

此時玉桂又小聲告訴蘭芮:“王爺去了恆春院。”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蘭芮的表情,心裡不無擔憂,待聽蘭芮“恩”了聲便沒了下文,忍不住說道,“王妃,要不奴婢去問問山青,王爺今晚歇在哪兒?”

蘭芮抬頭看向玉桂。 平時沉穩從容的人,此刻眼裡全是焦急。 她明白玉桂擔心的是什 麼,也清楚吳王絕對不會留宿恆春院,但她沒辦法跟玉桂說,只得安撫似的笑了笑。

“你將心收回腹中吧,我心裡有數。”

這句話沒讓玉桂心安,正暗自著急,門簾突然被人高高挑起。

吳王走了進來。

看見吳王,玉桂心裡一鬆,立刻覺的手腳輕快,行禮後說道:“奴婢出去催熱水。”出門後,她順便將門外的綠枝和銀鎖支到穿堂去做事。

蘭芮起身替吳王找了套青灰的家常衣裳。 這兩日她看著丁香做事,大抵摸清了吳王日常穿戴的衣裳放在哪裡。 做這些事的時候,她一直留意著吳王。 吳王神色如常,不過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察覺他眼裡沒了前兩日的神彩,總讓她覺的,他此刻心神俱疲。

“王爺是現在換,還是沐浴之後再換?”

“先放著。”吳王說著話,走到蘭芮先前窩著看書的矮榻上坐下,抬眼看向蘭芮,“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說。”

蘭芮搬了張錦凳,坐在吳王對面。

吳王變戲法似的拿出了鑰匙和對牌,“家裡的事情,你多費心。”說著很鄭重的將東西遞給蘭芮。

蘭芮怔了怔,驚訝的看著吳王,心裡暗忖,鑰匙和對牌是花姑姑主動拿出來的,還是他查到些什 麼,然後讓花姑姑交出來的?

見吳王似乎沒打算解釋,她伸手接了:“妾身一定好好打理內院的事情。”

吳王微微頷首,說道:“花姑姑上了年紀,又有心疾,她的家人要接她回去榮養。我已經答應。來接她的人不日就要到京城,到時候你看著賞她一些東西,也算全了我和她主僕一場的情誼。”

蘭芮心裡越發肯定吳王查明了今日的事情。 對此,她心裡自然高興,可更多的是詫異,吳王說的冠冕堂皇,但實際上,花姑姑等於是被吳王逐出了府。 花姑姑從小將他奶大,這中間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可現在吳王不顧情分將她逐出府,裡面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還有秋寒,你從莊子上找個差不多的人將她配出去吧。”吳王又道。

“妾身知道了。”蘭芮應下,自從知道秋寒臉頰紅腫的從東跨院出來,她便猜到了秋寒以後絕對不能留在內院。

吳王看著蘭芮,突然說道:“你早知道今日的事情與花姑姑和秋寒有關吧。”

“是。”聽明白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蘭芮便清楚,她此時就是說不知道,他也不會相信。 而且,她也不打算裝糊塗。

吳王探身向前,目光灼灼的盯著蘭芮,許久,他才問:“既如此,那為何下午我從西跨院回來時,你不與我明言?還用那樣的語氣跟我陳述事實? ”

蘭芮靜靜的,任由他那樣看著,可心底,還是有些慌。

“妾身也只是覺的事情太巧,胡亂猜測而已……王爺讓妾身說什 麼? 說自己的猜測? 王爺會信麼? ”

“你不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信?夫妻相處,貴乎坦誠。”

兩人對視著,蘭芮從他眼中看不見絲毫波瀾,自然無從判斷他方才那句話的真假。 不過,她還是被他的話震了下。 心裡某個一直壓著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壓也壓不住,“王爺,皇上難道就不記得水憐?”

其實她是想問,景陽帝臨幸水憐,怎麼會沒人知道,可話到嘴邊,她覺的突兀,又改了口。

吳王眼裡星星點點的火漸漸淡了下去,寂如死灰。

蘭芮心知自己問錯了話,卻沒有找台階混過去,還是一臉期待的等著。

是他自己說的,夫妻相處貴乎坦陳,她便要看看,他能不能做到。

“上瀾宮的書房臨湖,湖的另一側是宜春宮的書房 ,父皇不住在宜春宮,可夏日夜裡,他還是偶爾會到宜春宮的書房 看書。 湖中間有一條長長的柳木棧道,平常宜春宮那邊加了一把鎖,那天不知父皇看見上瀾宮的書房 亮著燈,還是因別的事情……反正他頭一次走過了那條棧道,一人去了上瀾宮的書房 ……”吳王聲音清冷,“自那次之後,父皇再沒去過上瀾宮,我想,他肯定不記得水憐。 ”

話是蘭芮挑起的,可聽吳王真的回答了她,她又不知該接什 麼話。

“水憐是我身邊的​​大宮女……傳揚出去,那幫想要名垂青史的御史,難免沒有幾個不怕死的會搬出條條款款往這事上面套……我不想父皇難堪,也不想母妃傷神。我清楚母妃的性子,她從小跟在父皇身邊,那時父皇還是個身份低微又不受寵的皇子,所以她與宮裡其他人不同,她是真的當父皇是親人,她知道了不會說什 麼,可心里肯定會難過——水憐可是我上瀾宮的人。 其實當初我應該替水憐找花紅的,那時我不大懂得婦人生產的事情,怒火攻心時,還是想著她一手醫術不容易,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置她,只將她鎖在書房 ,不准人接近她,就是送吃食,也只讓人從窗上遞進去……後來我奉命出了一趟京,再去看她時,她已經腹大如籮,這一次,她求我讓她將孩子生下來,我答應了。 ”

聽著吳王低緩聲音,蘭芮在突然覺的,他不是在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單純的傾訴……隱隱的,她覺的他其實有些微的悔意,好像認為他自己當初做錯了。

對於這事,她不好置評,想了想,笑道:“時候不早了,妾身讓人送熱水進來吧。”

“好。”

蘭芮便起身,開門叫了人過來吩咐。

等她轉身回來時,吳王神色已恢復平靜,她便又提議叫丁香進來,吳王阻止了。

“以後不用叫她了。”

這一夜,吳王很安靜,只讓蘭芮枕著他的胳膊,然後便一言不發。

許是太累了,蘭芮撐了一會兒,很快睡熟。

隔日醒來,她照例沒看見吳王。

不過這次吳王沒有留話讓她去詠春院練習拳腳。

用過飯,車媽媽來了次,細細的描述了衡哥兒的情形,然後跪在地上請求蘭芮責罰。

蘭芮罰了她和西跨院的所有人半個月月錢。

昨日的事情,說到底,她們還是有責任的。

打發走了車媽媽,玉桂笑著進來:“王妃,各處的管事都侯在了壽春院東邊的花廳裡,等著回事。”

“誰通知他們的?”蘭芮很意外。 她昨晚才拿著鑰匙和對牌,如果無人通知,那麼這些管事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是賀大管事。”玉桂的高興浮在臉上。 雖然王爺昨晚宿在了壽春院正房 ,可她心裡還是擔心王爺會因衡哥兒與王妃生間隙,一夜沒睡好,早上聽說王妃接掌了管家之責,她才知道兩人真的沒事。

有什 麼,比夫妻和睦更重要?

蘭芮點了點頭,跟玉桂一起去了花廳。 內院的管事她兩日前見過,到了花廳,等眾人七嘴八舌的問了安,她才揚聲道:“這兩日,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便不用回我,都按照原來的規矩各司其職。”

雖然是臨時通知的,但蘭芮管家這事都在眾人​​的意料中,他們也已經準備好如何在蘭芮面前露臉。

可蘭芮根本沒打算聽。

掃過眾人或多或少的詫異,蘭芮笑了笑,“等我看過王府這兩年的賬冊再說吧。”

吳王是在衡哥兒降生前開府單過的,算起來,也就兩年多一點。

所有管事,不管經得起查還是經不起的,此時都微笑著。

重回上房 ,綠枝回道:“山青來過,說王爺有事,直接從詠春院走了。”

蘭芮點點頭,吩咐玉桂:“去將丁香叫來。”

不一時,丁香便來了,與昨日相比,她明顯沉默了許多。

想來是察覺到了什 麼。

蘭芮屏綠枝幾人,留玉桂守在門口。 等眾人散去,她指了指跟前的錦杌,“坐下吧,我有話問你。”

“謝王妃。”丁香猶豫了下,側身坐了。

“說說花姑姑的事情吧。”

丁香詫異,來時她有很多猜測,唯獨沒想到蘭芮找她是為這事。

見丁香不語,蘭芮又道:“你知道什麼都跟我說說。 ”

想知道花姑姑的事情,她是臨時起意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42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清除障礙

丁香咬著下唇,像是思索回憶的模樣,蘭芮沒有催促她,端起茶盅小口啜飲著。

隔了一小會兒後,丁香下頜微揚:“花姑姑的事情,奴婢大多是從別人口中知曉的,可真與假,奴婢卻有些拿不准……”見蘭芮示意她繼續,她才舒了口氣,將自己所知的​​慢慢說了出來。

蘭芮仔細傾聽,但丁香所說的,與她先前所知的大抵差不多。

花姑姑入宮時是時任青州知府的蘇東南的二兒媳,父親乃青州治下水南縣的縣尊,入宮前育有一子,年紀與吳王相仿。 她入宮後,公公蘇東南查出有病,報準吏部,回山東養病,而她的父親一直在知縣的位置上做到致仕,她的丈夫在她入宮後第五年的會試中考中同進士,任郾城知縣至今。

說到此處,丁香悄悄看了蘭芮一眼,見蘭芮聽得仔細,又道:“前些日子,奴婢聽秋寒說起,花姑姑的兒子打傷了人。”

蘭芮吃驚:“打傷了人?傷的是什 麼人? ”

丁香輕輕一笑:“奴婢當時只聽秋寒順嘴提了一句,細問她,她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有些來頭,明知花姑姑是王爺的ru母還咬住不放。這一段奴婢瞧著花姑姑都是鬱鬱寡歡的,想是這事還沒有解決。”

知道花姑姑的身份還咬住不放,只怕不是“有些”來頭,而是很有來頭。

念頭一閃,蘭芮便有些明白。 事情難於解決,吳王顧全大局肯定會丟手不管,花姑姑此時將水憐推出來,只怕是想讓水憐在吳王跟前吹些枕邊風,畢竟吳王對衡哥兒的寵愛是王府的人有目共睹的。

花姑姑心急之下出昏招,可惜她不知道衡哥兒的真實身份,更沒看透水憐的性子,這才一敗塗地。

不過,這只是她的猜測。

見蘭芮沉吟不語,丁香說道:“奴婢知道的就這些。”

蘭芮點點頭,笑起來:“你先回去歇著,我這裡有玉桂他們幾個就是了。”

丁香突然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做什 麼? ”

“奴婢想去小廚房 當差,順便學學廚藝,請王妃成全。 ”丁香躬身磕下頭去,額頭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蘭芮完全沒想到丁香會這樣做,轉瞬,她便猜到了丁香的心思,昨日的事情,她知道內情,吳王​​知道內情,玉桂花姑姑他們知道內情,可丁香這些王府的老人呢? 恐怕只會覺的她這是趁機打壓吳王身邊的人。

丁香此舉,只是為了表明自己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既然丁香一再示好,說明是個聰明人,何不留在身邊先看看。 她倒不是奢望以後丁香會對她忠心耿耿,她要的只是丁香做符合她自己身份的、該做的事情。

而且,花姑姑出府榮養,秋寒配人,其中的緣由不能跟人解釋,她為著自己的名聲,此時也不能放丁香去小廚房 。

“你想去小廚房 學廚藝,說明是個志向高遠的。 ”蘭芮盈盈笑著,目光落在丁香的手上,“你這雙青蔥白玉般的手用來洗菜切肉,我都替你覺的可惜……倒不如這樣,你去鳳姑姑身邊,一來可以照顧她的起居,你也知道,她是坤寧宮出來的,到了我們王府也不好太過怠慢了她;二來可以跟著她學習醫理,你只要學得她一身技藝的五成,將來到哪裡都不愁吃喝。 你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這個理? ”

鳳姑姑就住在壽春院的廂房 ,而且經常進出上房 ,蘭芮安排丁香去鳳姑姑身邊,在外人看來,她還是在壽春院的上房 當差,可實際上,丁香從服侍吳王,一下子變成了服侍鳳姑姑。 這是其一,其二丁香在鳳姑姑身邊,說是照顧可以,說是監視也可以。

丁香驚異的抬起頭,難以置信的望著蘭芮。 她先頭的話並非試探,而是誠心想去小廚房當差,可此時蘭芮竟然安排她去鳳姑姑身邊……去鳳姑姑身邊,自然比去小廚房 好,可一想到鳳姑姑是服侍燕喜的媽媽,她一張臉紅的能滴出血來,口中吶吶的說著:“這……王妃處處為奴婢著想,奴婢心裡清楚……可是,不知道鳳姑姑會不會教奴婢……”

蘭芮笑道:“你願意就是了,鳳姑姑那邊,我來跟她說。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她揚聲喚門外的玉桂,“去將鳳姑姑請來。”又讓丁香從地上起來。

鳳姑姑很快過來,進門後一眼便看見了丁香額上的紅印,但蘭芮沒提,她自然不會問。

蘭芮讓人給她搬了凳子。

鳳姑姑坐下,丁香退到了鳳姑姑身後站著。

蘭芮笑道:“昨日衡哥兒急病,多虧了姑姑在旁邊,我還沒好好謝過姑姑呢。”

鳳姑姑是從宮中出來的,昨日的事情她不知緣由,卻看明白了蘭芮將她安排在水憐身邊的用意,因此聽蘭芮這樣說,她會意一笑,口中卻連稱“不敢”。

兩人又閒話了幾句,蘭芮見時機差不多,趁機說道:“姑姑有沒有想過收徒?”

“收徒的事情,哪裡是那麼容易的……”鳳姑姑明白,蘭芮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

“只要姑姑要求不高,這事容易的很。”蘭芮抬手指向丁香,“姑姑你看丁香怎麼樣?”

鳳姑姑笑容不減,心思卻轉了幾圈,忖道:吳王妃這事在她身邊插眼線呢。

可即便知道蘭芮的用意,她也不能拒絕。 她是皇后身邊的人不假,但這裡不是坤寧宮,而是吳王府。 她要真仗皇后的勢拒絕了蘭芮,以後肯定在吳王府寸步難行,而皇后那裡,不能接近吳王和王妃,她也就沒了用處。

原本因蘭芮粗鄙野蠻的名聲,她沒大將蘭芮放在心上,可這兩日相處下來,她已經完全收起了小覷的心。

“丁香姑娘聰明伶俐,自是好的。可王妃也知道,宮裡那是沒辦法,可這宮外頭,學奴婢這手藝的大姑娘可還沒有過……”

蘭芮怔了怔。 前世漫說未婚的婦科大夫,便是男性做婦科大夫的也不在少數,所以她根本沒想過丁香沒成親的事情。

她抬眼看向丁香,這時她還真不好做這個主了。

丁香知道蘭芮在看她,將頭埋在胸前,極快的說道:“奴婢想跟鳳姑姑學。”

這一會兒,聽著兩人說話,她也明白了蘭芮將她安插在鳳姑姑身邊的用意。

鳳姑姑便笑道:“既然丁香姑娘沒有機會,那從今日起便跟著奴婢就是了。”

雖然各有心思,但這事還是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定了下來。

打發走了丁香和鳳姑姑,霜降來報,說賬房 將賬冊送來了,蘭芮便去了花廳看賬冊。

午飯前,吳王回來了。

蘭芮一邊替他絞擦臉的帕子,一邊說道:“王爺說以後不用丁香服侍,而妾身身邊又有玉桂她們這些用慣的,根本用不著丁香,妾身想丁香閒著也是閒著,便讓她去了鳳姑姑那里當差,順便還能跟著鳳姑姑學學手藝。”

吳王目光一轉,落在蘭芮的臉上。 誰都告訴他,蘭芮不善家務,他也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可看她這兩日處理衡哥兒的事情,再看她轉眼就給鳳姑姑身邊塞了個人,這些事已經完全推翻了他先前心中的看法。

念頭閃過,他眉頭一挑,促狹的笑道:“一來便處理我身邊的人,你就不怕別人說你善妒?”

蘭芮手裡的動作停了下,旋即笑了起來:“王爺要這樣想,妾身也沒辦法。但妾身真的以為,丁香跟著鳳姑姑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她口氣很隨意。 換做前幾日,她肯定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吳王說話,可昨晚吳王在她跟前說了存在心裡的秘密後,她便覺的,吳王處事再怎麼滴水不漏,說到底還不到二十,還算個大孩子……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心裡的那些疏離和客氣少了很多。

她將手裡的帕子遞了過去,吳王胡亂擦了把臉,正了正臉色,“你不做這番安排,我也想找個人送去鳳姑姑身邊。既然你先送了丁香過去,倒省了我的事情。”

這時霜降送了飯菜進來,吳王便止了話頭。

一連幾日,蘭芮都忙著對賬。 吳王不知忙著什 麼事,也是早出晚歸。 兩人各司其事,日子過的倒也平靜。

大抵捋清了王府的開銷和入賬,蘭芮這才騰出手來打理自己陪嫁的莊田和鋪子。

她說是打理,也只是將自己想法告訴了錢貴,讓他著手去辦。 錢貴是玉桂的父親,又有一顆擅長經營的頭腦,將莊田和鋪子交給他,她倒也放心。

這日她正在房 中看書,玉桂來稟,說鳳姑姑來了。

一般的情況下,她這邊不召見,鳳姑姑便不會來上房 ,因此聽是鳳姑姑,她頗有些詫異。

說了些閒話,鳳姑姑突然道:“奴婢問過玉桂姑娘,王妃的小日子就是這兩日,王妃你看,安排哪個侍寢合適?王妃將人定下來,奴婢也好煮些湯藥讓其服下。”

這個,蘭芮還真沒想過。

她知道這時的規矩,可真讓她從身邊選個通房 ,她還是從心底抵觸。

沉吟了下,她說道:“這事我還是先與王爺商量一下再說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選水憐

聽著很像敷衍之詞。

鳳姑姑被蘭芮的言語震了下,不過她從坤寧宮出來,處變不驚還能做到,此時只笑著點頭。

“那奴婢先將湯藥備好,王妃何時需要,只管使人來吩咐奴婢便是。”

蘭芮頷首,不想再提這事,開始左右而言他:“丁香這些日子可有長進?”

“丁香姑娘聰明伶俐,藥理上的事情一點就透,假以時日,成就一定在奴婢之上。”鳳姑姑笑說。

“那我就放心了。”

閒話幾句,鳳姑姑起身告辭。

綠枝送她出去。

珠簾閃動,晃得蘭芮眼花,她別開頭,吩咐屏聲靜氣侍立她身側的霜降,“暑熱難耐,給我上一碗酸梅湯解暑。”

霜降咬了咬唇,應聲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蘭芮和玉桂。

方才鳳姑姑說這話時,並沒有避開人,玉桂自是聽得清清楚楚,此時她見屋中沒人,一下子跪倒在蘭芮身前。

動作太快太突然,​​蘭芮一時沒反應過來,只驚訝的看著她。

“王妃,奴婢的年紀已經不小,求王妃給挑個可靠的人。”玉桂端凝的臉微微揚起。

蘭芮看著她,直看到她眼底的決然之色,她,這是在表明態度,她不想做吳王的通房 。

玉桂的聰明,蘭芮一向知道。

她帶來的六個陪嫁大丫鬟,霜降和溜喜不到十四歲,年紀太小;綠枝、雙燕、銀鎖三人是她處境最艱難的時候跟著她的,長相都極為平常;剩下的只有玉桂,年紀樣貌都合適。

玉桂肯定也想到只有她合適,而且她還想到了更多,她做了通房 ,立場已變,她和蘭芮經歷那麼多磨難建立的情誼便會毀之一旦,肯定再沒有了之前的融洽和信任。

蘭芮輕籲了口氣,她同樣珍惜兩人現在的關係,玉桂這樣說,她打心底高興。

她一把將玉桂拽起來:“是不是在我身邊呆不下去了?這才著急嫁出去?沒羞沒臊的,嫁娶之事,哪裡有自己開口求的?過幾日等我得空了,讓你母親來跟我說。”

“是……”玉桂眼眶微微泛紅,怕被蘭芮瞧見,忙垂下頭去。

蘭芮笑看著她,卻抑制不住眼角發澀。

隔了好一會兒,玉桂心情才平復,心裡有了淡淡的擔憂:“王妃,奴婢是不是讓您為難了?”

沒有她,王妃又去哪裡找一個合適的人?

“沒有。”蘭芮輕笑著。

這時霜降和綠枝端著酸梅湯進來,兩人便止了話。

“你們都出去,我想歇一歇。”

三人魚貫退到門外。

酸梅湯用冰鎮過,冰爽可口,令人口舌生津,可一碗下肚,絲毫沒有壓下蘭芮心底的煩躁。

吳王身為皇子,按照太祖擬定的規矩,應有一正妃二側妃四庶妃,夫人無數。 這些她知道,所以她也知道,不僅吳王收通房 她無權干涉,便是大張旗鼓的迎娶側妃,她也還得出面操持。

誠如娘親那般強悍的,能在朝堂上和男子爭得一席之地的奇女子,也還被這時代於女子的條條框框所束縛,何況是她? 她能怎麼樣,仗著娘親的寵愛,與吳王大鬧? 可這樣,那些御史清貴們能容忍? 皇上能容忍? 她這樣做,只會拖累娘親,逼得娘親和天家,和天下所有的衛道士勢不兩立,為所有人指責唾棄。

思及此,她被自己這些想法驚住了。

這些她在嫁進吳王府之前便知道,那時她渾不在意,那時她只想做到一個搭伙過日子的伙伴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便是了,至於其他的,她根本沒去想過。

這才過了幾日,她竟然在意了,煩躁了。

是不是吳王幾次提到夫妻兩字,讓她心裡隱隱有了期待?

可事實是,期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

不想失望,便不要讓自己有希望 。

她漸漸靜了下來。

一切等吳王自己做主吧。

穿堂裡,玉桂坐在矮凳上做針線,綠枝和霜降在旁邊替她分線,兩人都不說話,只不時看她一眼。

察覺到兩人的表情,玉桂笑笑:“你們有話便說吧。”

霜降遲疑了下,問道:“鳳姑姑說的那事……姐姐是怎麼想的?”頓了頓,又道,“姐姐也別瞞著我們,王妃帶過來的人裡頭,姐姐是最出挑的。”

玉桂放下針線,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睃了一圈,淡淡的道:“我什麼都沒想,只求找個合適的人家嫁出去。 ”

“當真?”玉桂追問,聲音拔高了些。

“你什 麼時候見過我說假話? ”

霜降連拍了胸口幾下,毫無掩飾的長呼著氣,嗔笑道:“這下我就放心了。王妃待我們幾個極好,我還擔心姐姐有想法,做些給王妃添堵的事情呢。”

綠枝清楚自己長相,沒什 麼想法,可聽玉桂也沒想法,忍不住惋惜:“你真的想清楚了?王府不比尋常人家,便是沒名分的,出去了也還有十分的體面呢。”

玉桂看了她一眼,拿起針線繼續,隔了許久才說了句:“做王妃身邊的管事媽媽,出去了同樣體面。”

霜降連連點頭:“姐姐這話說的在理,別說出去,便是在王府裡,咱們幾個也是有十分的體面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綠枝立刻覺的自己說錯了話,訕笑著再不好搭腔。

吳王是掌燈時才回來的。

蘭芮如平常一樣替他張羅飯食和沐浴的熱水。

等熄了燈,兩人並肩躺在床上,她才緩緩開口:“王府中的丫頭,王爺可有看中的?”

“恩?”吳王翻了個身,側身望向蘭芮。

屋外的燈光照進章紗帳子裡,灑在她的臉上,朦朦朧朧,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

他心裡一動,手伸到了她的腰間。

蘭芮不由自主的往外面避了避,下午想的太多,現在她對那些親密的事情便有些抗拒。

“妾身的小日子就在這兩日……偏妾身身邊沒個合適的人,妾身便想,在王府中替王爺選兩個,王爺要是有心儀的,便告訴妾身,妾身明日給王爺張羅。”

蘭芮避開,吳王本想再伸手去攬那楊柳般的腰肢,可當他聽見她平靜的沒有絲毫波瀾的話語時,他的手縮了回來。

“你自己看著辦便是,這本就是你身為妻子應盡的責任。”聲音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溫和。

“知道了。”蘭芮的聲音淡如風,“那……王爺喜歡哪樣的女子? 嫻靜的,活潑的,胖的,瘦的……”

“你自己看著辦。”丟下這麼一句,吳王側身向裡,“困了,睡吧。”

側臉瞄了眼他結實寬闊的後背,蘭芮也背過身,側身向外。

幸好,她心裡沒有存任何幻想。

不知隔了多久,她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吳王清亮的聲音:“讓水憐搬到迎春院,過兩日我去迎春院歇。”

水憐?

太意外,蘭芮翻過身,難以置信的看向吳王。

他選水憐,便等於沒有選通房 。

不過,她依舊只看到了結實寬闊的後背。

感覺繡床搖晃,吳王輕輕上揚,反應如此大,她方才的鎮定是裝出來的吧?

黑暗中,吳王又沒了聲息,蘭芮以為自己聽岔了,試探著問了句:“王爺,你方才說的是真的?”

吳王騰地翻身,將毫無防備的蘭芮壓在了身下。

之後,吳王將雙臂枕在腦後,輕聲說道:“我寵愛衡哥兒的名聲在外,卻又對他的生母不理不問,這看在有心人眼中,太不尋常,我怕有人起疑。 ”

蘭芮應下,心裡明白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宮裡的那些人,哪一個都不是笨的。

原來,他選水憐,是為了衡哥兒。

也是,不為了衡哥兒,難道為了不要通房做戲給旁人看?

她方才聽到他說選水憐時,還是想的太多了些。

隔日,吳王走後,蘭芮去花廳聽管事們回事,等該安排的事情全吩咐下去,她揚聲喚了管針線的婆子,讓她給迎春院重新做一套新的幔帳,又吩咐管人事的婆子,讓她選四個機靈的丫鬟,升至二等,送到迎春院去。

面對眾人疑惑的目光,她展顏一笑:“水憐姑娘要搬到迎春院去住。”

能做到管事的,沒有一個是笨的,轉瞬便清楚蘭芮這是要將水憐抬出來。

回到壽春院,玉桂讓綠枝守著門,自己跟著蘭芮進了上房 。

“王妃,水憐有了衡哥兒,您讓她這幾日服侍王爺……奴婢覺的不妥。”

個中緣由,蘭芮不能跟她說,又知道尋常的說辭並不能安她的心,想了想,很鄭重的問道:“你信不信我?”

玉桂用力的點頭:“可是……”

“那好,我告訴你,這事我自有分寸,你以後休要再提水憐的事情。”

玉桂猶豫不決,但細想一下,王妃自跌傷腿之後便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便又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

“綠枝幾個那裡,若是有替我擔心的,你去寬解她們吧。”

“是。”這次玉桂答應的很順暢。

蘭芮又讓人去叫水憐過來。

望著水憐臉上掩飾不住的驚詫,她笑了笑:“你一會兒就搬吧,收拾佈置這些,你搬進去了也好按照自己的喜好拾掇。”

“請王妃恕罪,奴婢還是想住在惜春院。”水憐斟詞酌句,卻又覺的,她根本解釋不清楚。

“惜春院太小,王爺去了顯得太局促。”蘭芮頓了頓,“這事是王爺的意思。”

聽是吳王的意思,而非蘭芮的想法,水憐立刻猜到裡面另有內情,於是點頭應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46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誰是兇手

蘭芮讓壽春院的粗使婆子去惜春院幫著水憐搬東西,又讓玉桂去迎春院查看有沒有短缺的東西。 她做的這樣高調,不到半個時辰,王府的下人都知道了水憐要搬去迎春院的事情,自然,也有了各自的思量。

惜春院裡除了書,旁的東西很少,小半個時辰便收拾妥當。

粗使婆子將藤箱抬上青幃小油車,回頭看見水憐站在院中發呆,討好似的上前說道:“姑娘,正午的陽光最烈,當心曬傷皮膚。”

水憐不置可否的“恩”了聲,目光一轉,落在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小丫頭碧巧:“你跟幾位媽媽先去迎春院收拾,我想在這裡坐坐,你回頭再來接我。”

碧巧向來知道,只要她這位主子定了的事情便勸不回,應了聲,招呼粗使婆子出門。

一陣哐當聲響之後,惜春院恢復了平常的幽靜。

水憐有些貪婪的享受著這種寧靜。

此一去,還能有這種令人心安的寧靜麼?

此時院門外響起細碎的腳步聲,她在心中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只見花姑姑站在門外,衣著倒是整齊,可臉色薑黃,再沒了從前的精明幹練。

“娘。”她沒多少詫異,心裡早料到花姑姑會來。

花姑姑快步進門,反手將門掩上,“我能出來一趟不容易。”

“娘,你這樣出來,只怕王爺和王妃知道了會不高興。”水憐眉頭緊鎖,她沒出門,卻也知道,自那日之後,花姑姑一直被吳王禁在房 中,等著家裡來人接她。

花姑姑冷哼一聲,肆無忌憚的冷眼打量水憐,“現在你總該承認了吧,我先前的盤算是對的,只要你重新出現在王爺跟前,以你的學識相貌,王爺必然會再次動心,而你只要稍微使把力,重新籠絡王爺的心是遲早的事情。”

水憐轉身,緊走幾步想將院門打開。

花姑姑一把拽住了她,雙目圓睜,眼底迸射出憤恨的光:“我只問你一句,你幫不幫我救楊哥兒?”

“不是我不幫,是我位低言微,幫不了大哥。”水憐的聲音有些冷。

“我千算萬算,萬沒算到自己收了個白眼狼在身邊”花姑姑冷笑一聲,“你無情,可別怪我無義有你後悔的那一日”

水憐掙開花姑姑的手,將門打開,一腳踏到門外,頓了下,悠悠說道:“您又何時待我有情過?”然後快步離去。

眼見著最後一根稻草失去,花姑姑軟軟的癱在了地上。

“幹女兒使不上力的事情,說不定我能。”她正覺天旋地轉時,頭頂上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蘭芮正在房 中聽玉桂回話:“上房 的一應器具都是依照趙王府夫人的規矩換的,只是帷幔這些須得現做,要過幾日才能換……奴婢還依照王妃的吩咐,命人將隔壁的屋子打通了改成書房 。 ”

蘭芮想了想,說道:“水憐是個愛書如命的,我聽人說,她常常夜半還呆在書房 ,這樣,你讓人在書房 中擱一張繡床,便是她累了,也好歇一歇。 ”

床,自然是給吳王準備的。

玉桂本來心里便堵著一口氣,此時聽蘭芮處處替水憐考慮,忍不住說道:“書房 和臥房 不過隔著一道門,她幾步就過去了,哪裡就用得著特地在書房 擱一張床? ”

蘭芮嗔怪似的瞪了她一樣:“我這樣安排,自有這樣安排的道理,去吧。”

玉桂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她才放下簾子,綠枝便進來了。

“王妃,榮姑姑來了。”

蘭芮騰的下坐直身子,“快請”

榮姑姑很快進來,見了蘭芮忙上前行禮。

蘭芮擺手製止了她,又讓人給她端了凳子。

“姑姑,娘親和父親可好?”

榮姑姑笑道:“老爺和夫人都好,就是夫人是忙碌慣了的,突然閒在家中有些不習慣。”

蘭芮放下心來。

兩人續了一會兒話,榮姑姑說:“夫人說,王妃託付的事情有了眉目,請王妃這兩日回槐樹胡同一趟,便是王妃不能回去,也遣個身邊得力的回去。”

應該是百花院下人的事情有了眉目。 蘭芮心裡存了許多疑問,可聽榮姑姑的話,便知道娘親沒將最重要的事情跟她說。

“姑姑回去跟娘親說,我這兩日一定回去。”

榮姑姑笑瞇瞇的應了,然後左右看了看,並不說話。

蘭芮屏退屋裡的綠枝幾人,“姑姑有話請直說。”

榮姑姑從袖帶中取出一張藥方,奉到蘭芮跟前:“這是蘭老夫人送去槐樹胡同的,夫人請太醫看過,沒什 麼問題…..夫人說,讓王妃看著用。 ”

蘭芮疑惑的接過藥方:“這是什 麼方子? ”

“生子的秘方。”榮姑姑笑著說,“蘭老夫人說,這方子文夫人和吳夫人都用過。”

生子秘方? 該不是通州那什 麼醫婆寫的方子吧? 可自己才成親不到一個月啊?

蘭芮只覺一頭黑線。

榮姑姑見蘭芮似乎不好意思,便起身告辭。

蘭芮沒留她,賞了她一個金鐲子,喚來綠枝送她。 等屋中沒人,她將藥方子隨手塞進了一個存放雜物的匣子裡。

吳王又是掌燈時才回來,蘭芮張羅著讓他洗漱了一番,又讓人傳飯。

見端上來的是兩碗飯,吳王頗有些詫異:“你也沒吃?”待見蘭芮點頭,他面色微沉,“山青越來越糊塗了,竟然連幾句話都傳不清楚。”

蘭芮忙解釋:“妾身午飯吃的晚,到了晚飯的飯點時,便沒什麼胃口,索性等王爺回來一起吃。 ”

吳王臉色微霽,沒再多話,端起了碗。

夾菜時,蘭芮打量了他一下,眉梢眼角盡是倦色,可見這一日都在忙,但他不說,蘭芮也不好問。

兩人用了飯,蘭芮說道:“水憐中午已經搬去了迎春院。”

吳王眉頭一挑,“這麼快?”

“水憐的東西不多,搬起來肯定快。”蘭芮道,“是了,槐樹胡同那邊來人了,娘親想讓妾身回去一趟。”

吳王點點頭,“那便明天吧,你出門時讓人送張帖子去蘭家,下午順便去蘭家坐坐。”

聽他這樣說,蘭芮多少有些意外。 兩人新婚不到一個月,她嫁的又是皇家,規矩肯定比尋常人家多,哪能隨隨便便就回娘家? 她剛才說,不過是想試一試,心裡已經存了被拒絕的心思。 可他不僅一口答應,還主動讓她去蘭家。

她心情大好,“早上再送帖子只怕有些晚,現在還不到宵禁的時候,不如妾身這時讓人跑一趟。”

吳王聽了她的話,心裡一樂:“吳王府的人,何時擔心過宵禁?”

是啊……怎麼一高興便忘了?

蘭芮訕訕然的叫人進來吩咐。

半夜,睡意正濃時,門外陡然傳來輕微的叩門聲。

蘭芮和吳王同時坐起身,異口同聲的問:“什麼事? ”不怪他們吃驚,須知除非出了大事,否則沒人敢在這時來叩門。

門外傳來玉桂焦急的聲音:“稟王爺、王妃,花姑姑迷倒壽春院看門的婆子,溜進西跨院,摸到正房 門前時,被起夜的荳蔻撞見,見事情敗露,花姑姑服毒自殺。 ”

她的話還沒說完,吳王已經翻身下床,抓起衣裳往身上套,穿好,匆匆往西跨院去。

蘭芮跟著起身,玉桂已經走了進來,蘭芮忙問:“衡哥兒沒事吧?”

玉桂搖搖頭,“報信的荳蔻沒細說,不過花姑姑還沒進衡哥兒住的正房 ,想來沒事。 只是花姑姑死了。 ”說著便頓了頓,“花姑姑溜進西跨院,到底想做什 麼? ”

“先去看看再說。”蘭芮亦是毫無頭緒。

蘭芮到西跨院時,只見守門的婆子倒在門邊,而吳王站在院中,壓低聲音詢問尚且清醒的幾個丫頭,在他腳邊,花姑姑面朝上的躺在那裡。

聽見院門邊有響動,吳王轉身,見是蘭芮,他擺擺手,示意蘭芮不要進去。

蘭芮便頓住了腳步。

西跨院小丫頭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都說已經睡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見問不出什 麼,吳王讓人散去,又讓人去叫賀達山。

等分派下去,他走到蘭芮身邊,“這事我自會處置,你先回去。”

蘭芮看了眼面色鐵青的吳王,點點頭,問:“這裡太亂,要不,妾身先將衡哥兒抱去上房 睡? ”

吳王略一沉吟,讓遠遠立著的荳蔻去傳話,吩咐車媽媽將衡哥兒抱出來。

蘭芮和車媽媽一同回了上房 。

車媽媽安頓下衡哥兒,心有餘悸,拍著胸說道:“王妃,從恆春院到壽春院,里外里四道有人把守的門,花姑姑費勁心思闖到西跨院,到底想做什 麼? ”突然想起什 麼,臉色突然就變了,“奴婢剛才從她身邊過時,好像看見她手裡拿著一把刀……她該不是……”餘下的話,她已經不敢說出來了。

蘭芮輕輕搖頭。

提著刀去闖衡哥兒的房 間,自然不是想對房 內的車媽媽不利。

可是,她為什麼這麼做?

就是衡哥兒有個三長兩短,於她有什 麼好處?

“你先去看著衡哥兒,旁的事情不要多問。”

車媽媽想著方才的事情,不敢耽擱,應聲而去。

天將亮時吳王才回來,進門便道:“水憐死了。”



第一百六十章 原因

這太意外了。

中午還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便沒了。

蘭芮一時沒說話,只怔怔的看向吳王,而此時的吳王,一張臉如同井水般波瀾不驚,但即便他此刻神色如常,蘭芮還是只需一眼,便知道此刻他在生氣,而且還是非常強烈的那種。

蘭芮的失神只在一瞬,她反手將門掩上,急急的問道:“王爺,兇手可有了眉目?是不是……花姑姑?”

吳王目露森光,冷哼一聲:“她?她縱然有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力,她不過是別人推出來的替死鬼而已。從恆春院到壽春院,我安插了三個武技不在你之下的婢女守著,她就是想用迷藥,三人也會在她點著前察覺”頓了頓,又道,“可這三人偏就被藥迷倒了,而且刺死水憐的刀,正是花姑姑手中的那一把……看來我這王府,還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安插了武技高強的婢女守著? 自己怎麼沒察覺? 蘭芮不由得吃驚,可再聽吳王后面的話,她也顧不得這些了,連忙問:“王爺,依你看,這事是府外的人所為,還是府裡的人?”

“能將花姑姑說動,讓她不顧死活的衝到西跨院去的,必定是府中的人。”吳王無意多說,看了看槅扇,“衡哥兒睡在裡面?”

蘭芮搖搖頭:“車媽媽寸步不離的守著衡哥兒,妾身擔心王爺回來說話不方便,沒讓衡哥兒在上房 睡。 他這時在西廂,王爺可要過去看看。 ”

“他此時睡著,我過去反而會吵著他。”吳王說著話,轉過槅扇,和衣往床上一躺,“外面的事情我已吩咐賀達山和山青景園幾個處置,你不用擔心,先上來閉閉眼,不然明日腫著眼睛回槐樹胡同,岳母說我欺侮了你,打上門來也說不定。”

見他有心情說笑,蘭芮稍微心安,和衣躺在了他的身側。

明明很困,卻怎麼也沒有睡意。

身側的吳王大概也是如此,隔了一會兒,伸手攬過她,將頭埋在她的頸間。

“我從小便跟著花姑姑,先是依仗她,後是信任她……蘇家的人打著我的名頭行事,我也從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能不計較,便不去計較,隻時常言語警醒一下她……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蘇楊當眾將游歷到郾城的竇大少爺打傷,這竇大少爺是首輔竇然大人最為看重的長孫,這次受傷,讓竇大少爺右腿落下殘疾,走路一瘸一拐……那些想親近竇大人又無處下手的,此時得了機會,合力上疏,奏我縱奴橫行霸道,這樣的情形下,我根本不可能出面……可就是這一次沒幫她,她竟然會懷恨,那日給衡哥兒下巴豆粉,我再次容忍了她,只將她逐出府了事,她還不知悔改,又被人唆使夜闖西跨院。其實,衡哥兒出事前,我一直在外奔走,想託人從中斡旋,以蘇楊自斷雙腿為代價揭過此事……”聲音平緩的聽不出波瀾。

但他話裡的事情,如巴豆粉,如花姑姑的兒子蘇楊將竇家大少爺打殘的事情,蘭芮都是頭一次聽說,所以聽著他的話,她心裡掀起一浪浪的波濤來,直至他說完,她才反應過來。

“王爺,不是有句俗話麼,升米恩斗米仇,您顧念小時候花姑姑照顧您的情分,一直待她很好,這才讓她忘了本分,以為您如此待她都是應該的,心裡有了這種想法,她再求您時,您沒應允她,她心里便生了恨。人就是這樣,還有句話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王爺如果從一開始只當花姑姑是尋常的下人,這次您不允她,她心裡也不至於生了恨。”

“升米恩斗米仇……”吳王念叨著這句話,眼底閃過一絲亮色,“你說的不錯,這都是我太過縱容惹下的。我如此容忍她,是總記著我六歲時的冬天,滴水成冰的天氣,有人將水灑到我常去的地方,路上結了冰,我身子一滑,頭眼看著就要磕在石頭上,是花姑姑衝上來抱住了我,但她因此扭了腰,半年不能下床,水憐那時負責照顧她,後來她痊癒後,便認下了水憐做義女。”

雖然吳王說的模糊不清,但蘭芮可以猜到,那個大冬天灑水的人,必定不是失誤,而那時的吳王,處境想必也不好……人總是這樣,處於逆境中有人給了一點關懷,便會一輩子銘記於心。

吳王當初處置林文,足可以看出他是個殺伐果斷恩賞分明的人,可這樣的人,於花姑姑的事情上卻一再容忍,想必還是念著寒冬臘月裡的一點溫暖吧。

想到這裡,蘭芮突然問:“如果當初花姑姑沒有接住王爺,王爺受了傷,花姑姑和上瀾宮的人會怎麼樣?”

結局會怎樣,不言而喻,便是不死,也沒有資格留在上瀾宮了。

吳王猛地抬起頭,看向蘭芮,晨曦中,蘭芮輕輕的衝著他點了點頭。

蘭芮方才那樣說,便是想提醒他,世上的事情,你換個角度去看,看到的東西肯定不一樣。 花姑姑當初的行為,在年幼而又孤獨的吳王看來,是救命的情誼,他一直將這事存在心中,長大懂事後也從不翻出來細想。 可同樣的一件事,讓蘭芮這個旁觀者來看,只會認為花姑姑是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已。

蘭芮又輕聲問:“王爺,水憐和花姑姑的事情,如何跟王府的下人說?”

她知道以吳王銳敏,此時已經轉過了心裡的那個彎,他一直以來沒看明白,只是他習慣了從一個角度去看,忘了還可以從另外的角度去看而已。

吳王聽得蘭芮提這事,立刻將先前心裡的紛亂屏去,整了整臉色說道:“水憐的死訊我沒讓人說出去,她才被你抬出來做通房 便出了事,總免不了被人議論,我的想法是,先將她連夜運出府,送到莊子上去,再妥善的安排她的後事。 家裡這邊,只說你賞了她傳世的孤本,她愛不釋手,所以閉門讀書不見客。 等過半個月,再稱她身體熬壞了,送到莊子上去靜養。 ”

聽他是替自己考慮,蘭芮心裡一暖,只是想著水憐淡漠的性子,心裡又覺黯然。

“稱她閉門讀書,可閉門讀書也免不了吃喝拉撒,這些事樣樣都要假手於人,只怕不容易瞞過去。”

吳王道:“我已讓賀達山安排碧巧住在書房 ,然後調了賀達山的侄女鈴蘭去照顧,兩人都已得賀達山的囑咐,只要她們互相照應,不會有人發覺,而你這裡,也可以以水憐目中無人為藉口,將迎春院裡其餘的下人都調走,方便兩人行事。 ”

蘭芮自是相信賀達山的辦事能力,沒再提這事:“水憐……已經送出府去了嗎?”

“恩。”吳王心底也覺的悵然,從前捨不得水憐一手醫術而留下她,可現在到底還是死了,頓了頓,“花姑姑這邊的事,照實說就是了,蘇楊在大牢里關著,這事誰都知道,我這裡丟手不管,她發狂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反倒是能讓人理解。”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細節,蘭芮終於將壓在心底的疑惑問出口:“先前妾身以為是花姑姑要對衡哥兒不利,便猜想她想脅迫水憐,這樣倒勉強說得通,可王爺說兇手另有其人,妾身便百思不得其解,那人為何要殺水憐和衡哥兒?”

吳王神色一凝,望著帳頂,久久不言。

蘭芮想他也沒有方向,便喃喃的說著自己心中的猜想:“王爺,您說這事會不會跟衡哥兒的身世有關?可還是說不通,若是有人知道了衡哥兒的身世,想對王爺不利,根本無需命人刺殺水憐和衡哥兒,只讓人四處散播衡哥兒的身世便是了……”

吳王突然打斷蘭芮:“兇手的事情自有我去查,不用你跟著操心”

他的語氣十分不耐,近乎於粗暴。

蘭芮第一次聽他這樣說話,不覺就愣了下。

剛才還擔心水憐的事情會讓她受到牽累,從而設法遮掩過去,這才片刻的功夫,怎麼突然就變臉了? 這可不是他的性格。

“這幾日我肯定會很忙,水憐和花姑姑的事情有賀達山去辦,你不用管,倒是衡哥兒那邊,你多上點心。”大概是察覺自己的態度有問題,這次吳王的語氣比先前溫和了許多。

“妾身知道了。”

有了方才的那點不愉快,原本就沉悶的氣氛,此刻完全是一片死寂。

好在這時天已經放亮,蘭芮推開吳王攬著她肩膀的手,坐起身:“衡哥兒要醒了,妾身去看看他。”

吳王應了聲“恩”,便不再說什 麼。

蘭芮下床,繞過槅扇開門,叫了玉桂和綠枝進來,吩咐她們張羅熱水和衣裳。

玉桂和綠枝都被花姑姑夜闖西跨院的事駭住了,此時臉色煞白,可知道吳王躺在槅扇裡面,一句話也不敢多問。

蘭芮收拾妥當,跟裡面的吳王說了聲,帶著玉桂和綠枝去廂房 。

到了此時,玉桂才得了機會感嘆一句:“虧得衡哥兒沒事,若是花姑姑得了手,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往王妃身上潑髒水。”

綠枝更是雙手合十,喃喃的禱告。

蘭芮看了看兩人,許多事情兩人都不知道,她們嚇成這樣也是正常。

說話間便到了廂房 ,荳蔻出來灑洗臉水,看見蘭芮,忙將蘭芮往裡面迎。

“衡哥兒可醒了?”蘭芮問,走近了,她瞧見荳蔻的臉上也是不見半點血色。

“醒了,許是受了驚嚇,今日足足早醒了一刻鐘。”

衡哥兒正在吃粥,看見蘭芮,推開車媽媽遞到嘴邊的勺子,怯生生的起身行禮,“見過母妃。”二十來日的相處,衡哥兒對蘭芮已經放下了當初的戒心,不親熱,卻也不再是見了她便躲。

屋裡其他人也都跟著行禮。

方才還不覺的,此時看見衡哥兒那如星辰般清澈明亮的眼,蘭芮的心還是被撞了下。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沒了,更不知道有人正準備害他……

她走了過去,接過車媽媽手裡的勺子,“我來吧。”

車媽媽愣了愣,將勺子遞到了蘭芮手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49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回家

蘭芮溫和的笑著,小心翼翼舀了勺魚片粥遞到衡哥兒嘴邊,衡哥兒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似膽怯,又似好奇,好一時,才慢慢的將嘴張開。

蘭芮又舀了一勺遞過去,這次衡哥兒馬上張開了嘴。

吃完了粥,衡哥兒又吃了兩個翡翠什錦包子。

不知怎麼的,看衡哥兒胃口很好,她覺的很高興。

她讓荳蔻看著衡哥兒,然後叫車媽媽到隔壁空置的房 間說話。

她仔細囑咐車媽媽,讓她將衡哥兒常用的東西搬到西廂,暫時不用回西跨院住。 她這樣安排,一來西廂離上房 近,夜裡有事方便照應,二來花姑姑死在西跨院,再讓衡哥兒回去住,不說衡哥兒怎麼樣,便是他身邊服侍的人心裡都不舒服。

分派完,她突然想起了一個鈴蘭去迎春院而不顯突兀的藉口,讓人將原本管人事的婆子童青山家的叫來,頭一句便問:“西跨院的事情都聽說了?”

吳王沒準備隱瞞,賀達山昨晚明面上的製止知情的下人亂說,可實際上並不大管,才不過幾個時辰,稍有門路的都聽說了,童青山家的便是其中有門路的。 她聽出蘭芮不是追究下人亂傳閒話的意思,立刻點頭,然後唏噓感嘆起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蘭芮無心聽她這些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感嘆,擺手止住了她繼續說,道:“你知道就好,西跨院不能住人,我讓衡哥兒暫時搬到西廂。你也瞧見了,西廂窄小,人太多住不下,我打算只留車媽媽、荳蔻、玉溪三人在西廂服侍,西跨院其他的人,你看著重新在其他地方安排個差事。”

這話到了童青山家的耳中,便等於是要她懲戒西跨院的人,她心裡絲毫沒有意外,上次衡哥兒落水,百花院的人全部發賣,這次出這樣大的事情,只調了差事,已經是上輩子燒了高香。

“奴婢省的,請王妃放心。”她略遲疑了下,說道,“只是西跨院的鈴蘭,是外院賀大管事的侄女,昨夜賀大管事說想將她調去迎春院服侍,奴婢不好駁了賀大管事的面子,便應了,正準備今日回事時跟王妃說這事……”在她心中,賀達山肯定早料到西跨院的人會受懲戒,這才連夜將自己侄女調走,不過,現在王妃分派她管這事,她便要說清楚,不然王妃將來知道了,誰知心裡會怎麼想?

順利的將話引到自己想要的上面去,蘭芮笑笑:“這倒是巧了,是了,昨日讓你給迎春院添人,你找到合適的了嗎?要是沒有,西跨院的人正好沒差事,先調過去頂著吧。”明天她就該發怒遣散水憐身邊的人,多幾個應該沒關係。

童青山家的能做到管事,心思自是聰敏的,她聞言心裡立刻敲起小鼓,看這樣子,又不像是要懲戒西跨院的人……心思翻騰間,她已經恭謹的應下了。

蘭芮打發了她,這才回上房 。

吳王已經由霜降和溜喜服侍著洗漱了,這時正在用早點。 他見蘭芮進來,吩咐溜喜:“給王妃添副碗筷。”又問蘭芮,“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出去了一趟,蘭芮早將方才的不愉快拋諸腦後,她走到吳王對面坐下,等溜喜擺上碗筷,屏退身邊服侍的,她將衡哥兒留在西廂暫住的事情和吩咐童青山家的事情跟他詳細說了。

吳王聽得很仔細,待蘭芮說完,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夾了塊荔枝味的甩餅放在蘭芮跟前的碟子裡。

“也不知外面那些人,怎麼就得出了你不善管家的結論。我看你處置這些事,倒是極為順手嘛。”

這話說的,讓低頭吃餅的蘭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明明正在說很沉重的話題,他卻扯到她不善管家的名聲上去,而且還是用這種玩笑的口氣說……

不過,他這算是讚同她的做法吧。

兩人用了飯,吳王去了外院,蘭芮翻出自己平日所看的書,想找一本送去迎春院,可她的書不是兵書便是雜書,根本不適合水憐那樣痴迷醫術的人看。

正為難的時候,山青送來了一本老舊的《姚冷筆記》過來。 蘭芮翻了翻,是一個叫姚冷的人記錄自己生平行醫所遇疑難雜症的筆記,她籲了口氣,喚了玉桂讓她送到迎春院去。

等玉桂回來,車馬房 的管事來回話,說車駕已經備好。

蘭芮微微意外,早上事情太多,她還沒來得及讓人去車馬房 傳話呢。

肯定是吳王吩咐的吧。

才打發了車馬房 的管事,賀達山又來了,回說預備送去魯家和蘭家的禮物已經搬去了車上。

等賀達山走了,房 中的玉桂含笑說道:“王爺想的真周到。”

蘭芮便看了玉桂一眼:“我現在是吳王妃,不再是蘭三小姐,也不再是魯大小姐,一言一行都關乎著王爺的臉面,他這是擔心我行事不夠周全,落了他的面子。”

玉桂便有些洩氣:“王妃,您總是往壞處想。”

不是往壞處想,而是防止自己心裡生了不該有的幻想而已。

“走吧。”蘭芮道。

玉桂便不敢再說。

一行七人,吳王給準備了八兩寬廂平頭的馬車,六十侍衛,而林文站在這些侍衛前面,顯然是這些人的領隊。

蘭芮倒是沒多少驚訝,正如她先前跟玉桂所說的,她現在是吳王妃,她的氣派,其實是天家的氣派。

林文上前見禮,這是蘭芮嫁入吳王府後第一次見他,他恭敬的垂首而立,絲毫沒有從前的隨意。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到槐樹胡同,魯先生和蘭英蓮早已在門前翹首以盼。

侍衛留在門外,蘭芮則坐車進了院內才下車。

蘭英蓮拉著蘭芮打量了一番,然後問:“王爺沒跟你一起回來?”

蘭芮說道:“王府有事,王爺很忙……”

這話在蘭英蓮聽來就是一個拙劣的藉口,絲毫沒有說服力,當著人,她只是微沉了下臉,沒再多說什 麼。

蘭芮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心裡微微詫異,自己這位娘親,除了仗打的好,還是通透之人,她怎麼會因吳王沒來而不悅?

一旁的玉桂似乎也看出來了,趕緊笑道:“王爺知道王妃一早出門,特地吩咐車馬房 將馬車備好,還吩咐賀大管事替夫人挑伴手禮。 ”

蘭英蓮神色微霽,拉著蘭芮去荒蕪居說話,進門立刻屏退下人,“聽說王爺讓你給那個叫水憐的準備了大院子,是不是?”

聽說……肯定是聽昨晚跟著來送帖子的溜喜說的。

蘭芮總算找到了娘親不悅的源頭,不過不等她開口,蘭英蓮已經怒道:“這才幾日,他便惦記起旁的人來?當初他在軍中嚴於律己,沒像歷代出征的那些皇子王爺一樣帶著女子同行,我還暗暗在心裡讚揚過他……誰知他也跟那些人沒兩樣……罷了,這些事情你自己要想開些,沒必要跟著他慪氣,到頭來全是你的不是。”說到最後,言語中已有深深的無奈。

初聽她氣勢洶洶的的指責吳王,蘭芮還想著她會不會當面質問吳王,這樣的事情她未必就做不出,可她話一轉,卻勸慰起來……

蘭芮突然覺的悲涼。

這樣的時代,強悍如娘親這般的女子,也只能妥協。

猶豫了半晌,她將衡哥兒的身世說了。

她不想娘親跟著擔心。

“這……”蘭英蓮非常震驚,大睜著眼睛半晌無語,良久,才籲了口氣,“我就說,我一向看人準,怎麼會看吳王就看走了眼?如此說來,他抬舉水憐,是不想你為難。”

蘭芮笑笑:“他倒不是替我著想,而是怕人疑心衡哥兒的身世,畢竟他寵衡哥兒是出了名的。”

蘭英蓮斬釘截鐵的搖頭,笑道:“我倒覺得,他是真心替你著想,你想,他將那個叫水憐的丟在荒落的小院子兩年不理不問,他那時怎麼就不怕有人起疑?偏在這​​時才擔心?”

這樣說,似乎也說得通……

蘭芮不想再說這事,便說起昨晚的事情。

蘭英蓮聽完,眉頭緊鎖:“我叫你來,便是擔心還會出事,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娘,您是不是查到了什 麼? ”蘭芮急忙問。

蘭英蓮說道:“我費盡周折,總算找到了當初在……百花院掃灑的婆子,夫家姓苟,也正因她是不關緊要的人,她家裡的人才能輾轉買下她,悄悄藏在京城。據苟婆子說,那頓酒是百花院一個漿洗婆子調去了針線房 ,請大家吃的臨別酒。 這婆子雖差事不體面,但平日常請百花院的人吃喝,出手大方,所以人緣很好,便是衡哥兒的乳母跟前,她也能說得上話。 那天她請吃酒,所有人都捧場,不過好些人擔心誤了事,只吃一兩杯便不肯再吃,她卻一再相勸,卻不過情誼,大家又多吃了幾杯……後來苟婆子也醉了,其他的事情她也答不上來。 聽她這樣說,我便真以為是下人當差不經心才惹出的禍事,但她臨走時說,那日漿洗婆子請得酒勁頭很大,她往日吃七八杯都不會醉,那天才吃了三杯,便醉的不省人事。 ”

“娘的意思,是有人下了藥……”蘭芮很快又搖了搖頭,“這事事關衡哥兒,王爺很定很上心,想必也查驗過酒菜,要是真有問題,他應該會有所發覺。”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相

蘭英蓮站起身,負手在房 中踱步,這是她在軍中養成的習慣,這個習慣,一下子讓她從言語含笑的慈母變成了威嚴肅穆的軍人。

蘭芮見狀,心往上提了提:“娘,有什 麼請您直言便是。 ”

蘭英蓮頓住腳步,凝眉說道:“你可知那個漿洗婆子的來歷?”

蘭芮疑惑的搖搖頭,一個漿洗婆子,沒有人會特別留意,吳王當初給的那份名冊上面只記載了姓氏,其餘的一個字都沒有。

蘭英蓮並不意外,她早料到是這樣,沉吟了下:“我追查了下,這漿洗婆子最早在永寧宮當差,後來王爺搬到上瀾宮,賢妃娘娘從身邊撥了十來個掃灑漿洗的人過去,而百花院這個漿洗婆子便是那一次去到吳王身邊的。”

蘭芮更是一頭霧水,漿洗婆子曾經在永寧宮當差,跟她是否給酒菜下藥有何關係?

蘭英蓮又道:“這婆子是廣西異族土司之女,因族人叛亂被俘入京,而後隨著俘虜中的童男童女一起入宮,據我所知,異族多有秘術,如果我沒猜錯,那日她擺酒請客的酒菜單獨查驗都沒問題,但其中有幾樣肯定不能一起食用,王爺不知,沒請太醫從這方面入手查,這才沒有查出端倪來。”

“娘的意思,她利用了食物相剋的道理……”

蘭英蓮點點頭,“也可以這樣說,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蘭芮的心裡越發的沉重,娘先說百花院的下人被漿洗婆子下藥,又提了這婆子來自永寧宮,兩件事連在一起說,讓她不敢往深處想。

蘭芮沒說話,蘭英蓮便嘆了口氣,神色越發的端凝:“我叫你回來,本是想告訴你衡哥兒落水的事情不簡單,讓你防備一下……可你卻先告訴我衡哥兒非王爺親生,知道了這事,許多原本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竟然迎刃而解……種種跡象表明,衡哥兒落水的事情與賢妃娘娘有關,可我先前不敢朝這個方向想,因賢妃娘娘是衡哥兒的親祖母,哪有親祖母將孫子往水里推的道理?可如果衡哥兒不是王爺親生,那便好理解了,賢妃娘娘之所以出手,是擔心衡哥兒身世揭開,會連累王爺……”

娘親不是那種沒有確鑿證據便信口胡言的人,她這樣說,肯定已經有了八九成的把握確定她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蘭芮腦中浮現出賢妃那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心底泛起絲絲涼意。

是啊,衡哥兒和水憐死了,便是有人對衡哥兒的身世起疑,也再無從查證,而吳王當初近乎荒誕的決定,也能天衣無縫的掩飾過去。

第一次先向衡哥兒下手,用的是意外落水來掩飾,吳王這樣心思縝密之人都沒查出結果,第二次卻直接讓人刺死水憐,推出花姑姑頂罪,留下的破洞太多,兩次看著竟然不像是同一人所為,如果真是一人所為,那第二次明顯準備不足……

準備不足……是什 麼原因讓賢妃在準備不足之下出手?

蘭芮抽了一口氣,這幾日事情很多,但關於水憐和衡哥兒的,卻只有一件,水憐昨日做了吳王名義上的通房 。

賢妃會不會以為吳王根本不知道衡哥兒的身世?

她這樣著急,是怕吳王真讓水憐侍寢?

吳王擔心賢妃失望傷心,將衡哥兒養在自己名下……而賢妃擔心吳王不知衡哥兒身世,糊里糊塗惹禍上身,暗地裡對水憐和衡哥兒下手。

母子兩人,為了對方,同時做了近乎荒誕的事情。

蘭芮在心里胡亂猜測著,背心的衣裳漸漸被汗濡濕。

第一次賢妃處理的極好,吳王沒有追查到什 麼,但這次,吳王肯定有所察覺,不然她早上猜測兇手時,他不會失態。

可賢妃是什 麼時候知道這事的? 應該不久吧,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容許水憐將孩子生下來。

蘭芮久久不語,蘭英蓮以為她嚇著了,忙勸道:“這事是王爺和賢妃娘娘之間的事情,母子之間,什 麼都好解決,你知道後留意著不要摻和進去就是了,不然母子間有了罅隙,調過頭都來怨恨你,你卻成了出力不討好的。 ”

這也正是蘭芮心裡所想的……她點點頭,低聲道:“我省的,娘放心吧。”

“我就怕你不明白,現在看你知道避開,我也就放心了。”蘭英蓮說著,喟然長嘆一聲。

蘭芮不想再提剛才那些事,她的心裡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沒有通房 這事,水憐應該不至於死吧……她轉了話題:“娘和父親這些日子過的可還好?”

“沒什 麼可操心的事情,自然都是好的。 ”蘭英蓮突然想起來,“昨日花姑姑送去的方子,你記得用,有了孩子,你以後也有個依靠……”

蘭芮不由得微微垂首,避開娘親關切的目光。

蘭英蓮只當她是害羞,笑了笑之後便不再提起,與蘭芮閒話家常。

蘭芮在槐樹胡同用了午飯,然後去了威武胡同。

蘭家中門大開,蘭千騎和蘭千舟一路將蘭芮所乘的馬車迎進門內,蘭芮在車內隔著車簾跟兩人見禮,兩人忙躬身還禮。 一路到了二門,文夫人、趙夫人和吳夫人領著一眾女眷在那裡侯著,待見馬車,趙夫人親自上前扶著蘭芮下車。

眾人上前圍著她續禮,這一份親熱殷勤,以前從未有過,便是文夫人,也立刻上前拉著她噓寒問暖。

一旁趴在乳母懷中的虎娃,眨巴著眼睛,盯著蘭芮看了許久,突然伸出手往蘭芮懷中撲,嘴裡還依依呀呀的說個不停。

逗得眾人大笑不止,蘭芮也是很驚訝,虎娃畢竟還不到一歲。

“沒想到虎娃還記得我。”

她正想伸手去接虎娃,文夫人忙攔住了:“虎娃正是調皮又不懂事的時候,弄髒了王妃的衣裳就不好了。”

蘭芮身上穿著繁複的冠服,的確不方便抱孩子,聞言便用手握了握虎娃圓鼓鼓的手指,笑道:“我們虎娃真是討人喜歡 ,以後要常來王府陪姐姐玩兒。 ”

虎娃不懂,嘻嘻笑著,而一旁的文夫人已是說道:“那是自然,只要王妃到時不嫌虎娃煩,臣婦一定常去王府叨擾王妃。”

趙夫人聽著,低頭撇撇嘴,心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現在來獻殷勤,只怕晚了。 念頭一閃,笑著說:“老太太只怕等急了,王妃快過去吧。”

“說的是。”吳夫人附和道。

一行人往勁松居去,蘭家一貫不喜歡 在內院用青幃小油車,今日蘭芮來也不例外。

吳夫人走在蘭芮身側,蘭芮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笑著問了些胃口可好之類的話。 吳夫人好容易懷上這個孩子,她很樂意別人跟她說孩子的事情,蘭芮不過問了一句,她便劈劈啪啪的說上一大通話,從前沉悶的性子全然不見。

蘭芮忍不住感嘆,說到底,吳夫人從前陰鬱的性子還是孩子給鬧的。

她正聽著吳夫人絮叨,手被人捏了捏,她微微側頭,見是於惠宜,悄悄沖她擠擠眼,“大嫂近來可好?”

吳夫人似乎覺得自己話太多了,聞言止了話。

於惠宜好容易得了機會跟蘭芮說話,可偏當著人,要緊的話一句不能說,只撿了些能當著人說的閒話講。

一路到了勁松居,秦媽媽出來迎蘭芮,進了上房 ,眾人續了一會兒話,老太太就道:“天氣熱,一屋子人擠著悶的慌,都散了吧。”

都知道老太太肯定有話要與蘭芮說,笑著退了出去。

等人散盡,老太太拉起蘭芮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然後頻頻點頭:“看著王妃神清氣爽的樣子臣婦便安心了。前兩日臣婦還擔心王妃,想遣人去王府看看,可又怕王爺知道了會覺的蘭家多事,心裡不高興,這才將這份心思按了下來。昨晚接到王妃送的帖子,臣婦一夜沒睡著,今日總算將王妃盼來了。對了,王妃來蘭家,是王爺的意思,還是王妃自己的意思?”

蘭芮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擔心所在,笑道:“是王爺的意思,其實三朝回門的時候,王爺便說來蘭家看看您,可我想著沒遞帖子,這樣貿然前來只怕會打擾您,便攔住了。”

蘭芮和吳王這門親事是怎麼得來的,老太太心裡清楚,因此聽吳王如此替蘭芮著想,心裡很是驚訝,但面上卻沒露:“王妃攔的對,王爺遵照禮儀回門認清,已是尊重王妃,再讓他來蘭家,那便不成體統了。”

蘭芮暗暗詫異,這樣說來,吳王可以不用理會三朝回門禮的?

說了會兒閒話,老太太便將話題引到衡哥兒身上:“雖說是身邊婢女所生的孩子,王妃還是要好好的照顧,至少大面上要過得去……不然被人揪住把柄,往王妃身上潑髒水就得不償失了。”見蘭芮笑著,頓了頓又說道,“還有,王爺有喜歡 的人,若是聽話老實的,王妃不用硬攔著,大大方方的替王爺收到房 中就是……至於那些不知道自己骨頭輕重的,王妃盡可捧著,俗話說,站得高摔得痛……這些話本不該臣婦跟王妃說,可臣婦想著英蓮只怕不知道這些,這才多嘴說兩句,王妃莫惱。 其實這些人都不打緊,翻出天去也動不了王妃絲毫……”

蘭芮從未想過老太太會跟她說這些,她含笑聽著,沒接話,心裡卻在想,不知迎春院的事情有沒有出紕漏,還有吳王,到底知道了多少……

等老太太說完,蘭芮將話題岔開:“不知茉表姐怎麼樣?”

老太太臉色明顯黯了黯:“沒回來過,只前日送了信過來,說診出有了身孕,送信的人說,她的日子還不錯。她的事情,就是求到王妃名下,王妃也別插手,有蘭家一日,胡家便不敢拿她怎麼樣。倒是王妃貿然替她撐腰,只怕惹王爺不高興。”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52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燜飯

蘭芮笑而不語,這樣的話她既不能反駁,也不能附和。 反駁便是應承下要幫蘭茉,可即便她是吳王妃,安陸侯府的家事她也插不進手去,更何況這中間還牽著衛王。 附和又讓人覺的她涼薄,不念姐妹情誼。

不過,老太太的態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但轉而一想,老太太是個明白人,肯定想到了她的處境,知道她幫不上,這才說明白,全了大家的面子。

老太太含笑看著蘭芮,將話題輕輕一帶,說起了旁的事情。

在蘭家坐了一個時辰,蘭芮起身告辭,老太太清楚她出來一趟不容易,沒留客。

回到王府,她先去西廂看了看衡哥兒,然後才回上房 。

吳王不在。

倒是景園一直在穿堂裡候著,看見她回來,趕上前來行禮:“王爺去永寧宮了。”

聞言,蘭芮腳下滯了下。

去了永寧宮? 見賢妃?

吳王肯定是為昨晚的事情進宮的,只是不知此一去,是解開了母子間的誤會,還是將裂縫越拉越大。

她心裡暗暗擔心,神色便有些不好。

玉桂看在眼中,忙道:“王妃,你昨晚一夜沒睡,不如趁這個時候補一覺。”

蘭芮點了點頭,可剛梳洗過,綠枝便進來回話,“鳳姑姑求見。”

“讓她進來吧。”想了想,蘭芮說道。

鳳姑姑進來,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王妃,水憐姑娘那裡要不要送湯藥過去?”

蘭芮心裡一跳,看向鳳姑姑。

難道迎春院那邊沒瞞住,鳳姑姑起了疑?

見蘭芮探詢的看著自己,鳳姑姑忙笑道:“水憐姑娘與旁人不同,她已經育有大少爺,而且,水憐姑娘精通藥理,奴婢不敢在她面前獻醜,不如,讓水憐姑娘自己配一副,奴婢來替她抓藥煎藥……奴婢也好趁機跟著水憐姑娘學學。”

聽明白鳳姑姑的意思,蘭芮提著的心放了下去,她知道水憐已死,便沒去想送湯藥的事情,鳳姑姑陡然提起來,她才會想偏。 進門不到一月便遇上這樣的事情,她真的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覺。

“姑姑謙虛了,姑姑是母后身邊的人,本領自是了得,且說了,業有所專,水憐姑娘便是精通藥理,可她所學廣泛,這方面未必就比得上姑姑。”

“王妃抬舉奴婢了……那奴婢一會兒就送過去吧。”鳳姑姑知道自己推不過了。

蘭芮微微頷首,端了茶。

鳳姑姑出去,玉桂便去鋪床,蘭芮制止了她,因她知道,鳳姑姑一會兒便要回來。

果然,才小半個時辰,鳳姑姑又來回話。

蘭芮明知故問:“水憐姑娘已經服了藥?”

鳳姑姑臉色很不好看,說道:“奴婢連水憐姑娘的面都沒見著,才走到門上,她身邊的小丫頭便攔住了奴婢,稱水憐姑娘得了前朝孤本,正專心研讀醫書。奴婢說奉王妃之命給水憐姑娘送藥,那小丫頭竟然說,水憐姑娘一雙妙手,要服藥也會自己開方子,哪裡會用不三不四的人開的藥……奴婢只得將藥端了回來。”

“姑姑受委屈了。”蘭芮吩咐玉桂,“去告訴童青山家的,迎春院的人太多,恐怕會打擾水憐姑娘靜心讀書,讓她將人調走,只留碧巧和鈴蘭兩人服侍。”

這話聽在各人耳中,意義各不相同。

鳳姑姑和玉桂幾人以為蘭芮因水憐的話動了怒,藉故削去昨日才給水憐的體面。

玉桂高興的去傳話。

而童青山家的知道後,卻多了一層心思。

明眼人都知水憐的好日子到了頭,王妃卻點名讓碧巧和鈴蘭留在迎春院,碧巧不必說,她原本就是水憐身邊的人,又是她出言頂撞了鳳姑姑,留在迎春院裡誰也不意外。 可鈴蘭是賀達山的親侄女,王妃卻讓她也留在迎春院,這肯定是王妃想要敲打賀達山。

不管各人心思如何,不出半個時辰,迎春院只剩下了碧巧和鈴蘭,而那些慣會逢高踩低的,清楚水憐的處境,肯定輕易不會接近迎春院。

聽完玉桂的回稟,蘭芮長吁了口氣。

總算無人發現迎春院昨晚發生的事。

她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卻睡了過去,等再次醒來,屋裡漆黑一片,正想喚人進來點燈,卻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醒了?”

蘭芮嚇了一跳,循著聲音看去,只見雕花圓桌旁有個黑影,面容看不真切,唯有兩隻眼閃爍著灼灼的精光。

“王爺……”她摸索著坐起來去摸火折子,“王爺什麼時候回來的? ”

“回來有一陣了。”

說話的功夫,吳王已經先一步將桌上的琉璃盞點燃,屋子轉瞬灑上了朦朧的橘色光芒。

蘭芮放下了手裡的火折子,用手攏頭髮,目光趁機在吳王的臉上打了個轉。 見他神色平靜如水,只有眉宇間有淡淡的倦色,她這才稍微放心了些,笑道:“妾身太困,想歪一下,竟然真睡著了……王爺回來,怎麼不叫妾身?是了,王爺用過飯了嗎?”

吳王答道:“還沒有,沒什麼胃口,想等你醒了一起吃。 ”

蘭芮揚聲叫人進來,吩咐霜降去傳飯,然後自己去淨房 擦了把臉。

出來時,飯菜已經上桌。

兩人坐下吃飯,蘭芮本想說說今日去槐樹胡同的事情,但見吳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又將話咽了回去。

吃著吃著,吳王突然看向蘭芮:“你還差我一頓飯。”

蘭芮愣了下,馬上想起的確有這麼件事,可這幾日事情太多,她一混便給忘了。 不過,當著吳王,她自然不會說自己忘了,只一本正經的回答:“這幾日王爺太忙,在府中的時間少,妾身沒敢做,怕做了王爺也不會回來吃。”

吳王露齣戲謔的笑容:“我記得自己每次外出,都會提前讓山青或者景園回來說一聲,你怎會不知道我何時在家吃飯?”

的確是,可你用得著說出來嗎? 蘭芮忍不住腹誹,但神色不變,點出吳王唯一一次遣山青回來說要回家吃飯,到了飯時,又遣景園回來說不回家的例子。

吳王沒反駁,似笑非笑的看著蘭芮。

蘭芮被他洞察世事的目光看的發毛,眼瞼微垂,為掩飾自己的心虛,她說起了迎春院的事情。

吳王靜聽她說完,淡淡的說道:“我明晚不會出去,你還做忠州做過的胡蘿蔔燜飯吧。”

真是……

蘭芮無奈,說道:“這恐怕不成,胡蘿蔔只冬天才出產,現在是九月,妾身可做不出胡蘿蔔燜飯來。”

有方才的事情在前,吳王並不相信:“一鍋胡蘿蔔燜飯難不倒你的。”

蘭芮咽了下口水,從前看閒書,每次寫到御膳房 的人從不敢拿季節性的東西給皇帝吃,她不過一笑置之,今日才覺的,閒書所記載的說法還真有可能是真的。

用了飯,車媽媽抱著衡哥兒過來給吳王和蘭芮請安。

吳王看著顫顫巍巍拜倒在自己身前的衡哥兒,神色複雜,等衡哥兒行完禮,他破天荒的沒有逗衡哥兒說話,而是讓車媽媽抱出去。

蘭芮很詫異,猜到與吳王進宮有關,便靜靜的沒說話。

車媽媽也很詫異,卻不敢多話,應諾著去抱衡哥兒。

衡哥兒掙脫車媽手,衝到吳王身邊,從衣襟下扯出竹青色的錦袋,捧到吳王手邊。

“父王,吃糖。”然後巴巴的望著吳王。

看著衡哥兒明亮的眼眸,吳王微微動容,接過錦袋:“好,父王吃。”又將錦袋打開,“咦,這不是動物糖?”

衡哥兒笑容立刻燦爛起來,不住的點頭:“父王吃,父王吃。”

而一旁的車媽媽則籲了口氣,連忙笑著說:“王妃賞的糖,衡哥兒一顆都沒捨得吃,沒想到他竟然悄悄帶了幾顆來送給王爺吃。”

吳王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將錦袋系上,低頭跟衡哥兒說:“父王一會兒吃。”

衡哥兒沒多想,點點頭便拉著車媽媽往外走。

蘭芮更加詫異,要是往日,吳王肯定早吃了糖。

等衡哥兒走遠,吳王回頭,正好看見蘭芮臉上的意外之色,他頓了頓,遣散身邊服侍的,說道:“指使花姑姑的人我已經查出,你就不要擔心衡哥兒的安危了。”

“妾身知道了。”蘭芮點點頭,心裡的擔憂一下子去了大半,吳王敢如此說,肯定是說服了賢妃。

“你就不好奇是何人指使花姑姑?”

蘭芮突然意識到,她的反應太平淡,忙笑道:“王爺如果方便告訴妾身,早就說了,沒有說,想是有所顧慮,妾身又怎好追問不休?”

吳王大笑起來。

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從前怎麼就會落到聲名狼藉的地步?

正好山青從外面來傳話,說賀達山有事回稟,吳王大踏步的出去了。

賀達山回的是水憐喪禮的事情,“王爺放心,小的對外只說是自己一個無依無靠的遠親過世,無處停靈,這才送到莊子上去的,怕他們不信,還給了莊子上的管事二十兩銀子,讓他不准亂說,更不能讓事情傳到王府來,他們現在肯定疑心是小的瞞著王爺行事,為不惹禍上身,斷不敢亂說的。至於壽材壽衣,小的全選的是最好的,只是不敢太張揚,小的隻請了附近小廟的主持替水憐姑娘誦經。”

說著,他看了看吳王,見吳王似乎很滿意,他一顆心這才放回腹中。 吳王為何要將水憐悄無聲息的送出府,他不是沒有奇怪,只是念頭才起,他又按了下去。

按照吩咐做事,永遠不要問為什麼,這個王府的大總管才會做得長久。

待賀達山將事情回稟完,吳王想起蘭芮微顰的眉頭,問道:“這幾日市面上可有胡蘿蔔?”

饒是賀達山平日心思敏捷,還是愣了愣。

吳王以為他不知道:“你著人打聽一下。”

賀達山忙道:“小的彷彿記得,這幾日不是胡蘿蔔上市的季節,不過王爺想吃,小的託人去御膳房 問問,御膳房 裡稀缺的東西多。 ”

“也好。”吳王點點頭。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迂迴

重回上房 ,吳王將水憐的喪事略向蘭芮提了提。

蘭芮沉默的聽著,等吳王說完,暗暗在心裡嘆了口氣。

水憐的死,是不是從景陽帝走進上瀾宮書房 時就注定了的?

她明白自己身份卑微,護不了腹中的孩子,所以寧願隱瞞真相,躲在吳王身邊做一個小小的宮女。 可她沒想到,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吳王厚葬了她,於她來說,應該算得是一點安慰了吧。

兩人前一晚整夜沒合眼,早早的上床歇下,隔日醒來,吳王又去了詠春院,而後直接出門。

蘭芮一上午則在琢磨,用什 麼來替代胡蘿蔔好。

快中午時,山青和景園抬了個竹筐進壽春院,玉桂看見,奇道:“你們這是……”

山青在忠州便見過玉桂,自然更為熟絡,他聞言笑道:“這是胡蘿蔔,賀大管事弄來的,煩姑娘去回一聲,問問王妃是擱在小廚房 還是哪兒? ”

玉桂驚訝的張了張嘴,她可記得那次林文說過,王妃在軍中伙房 做的胡蘿蔔燜飯被王爺吃了。 今日賀達山送了胡蘿蔔進來,難道是王爺想吃?

念頭閃過,她笑著應了聲,轉身進了上房 。

幾人站在院中說話,其實蘭芮早聽見了,不過她還不想讓人知道她耳力極佳,所以直等到玉桂說完,她才微微頷首:“讓山青和景園送去壽春院的小廚房 。 ”

待玉桂含笑著出去,她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昨晚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吳王到底還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咦,木姑姑,您怎麼來了?”院里傳來山青的聲音。

木姑姑,她來做什 麼? 怎麼不聲不響就進了壽春院?

聽到木姑姑,蘭芮自然想到了賢妃,水憐才出事,由不得她不緊張。

片刻的功夫,玉桂進來回話:“王妃,賢妃娘娘身邊的木姑姑來了。”

“快請進來。”蘭芮坐直了身子。

木姑姑很快進來,笑著衝蘭芮福了福。

蘭芮虛扶一把,命人端凳子上茶點。

木姑姑客氣幾句,笑說:“娘娘想念王妃,命奴婢來看看,可又不好大張旗鼓的,便讓奴婢拿了王爺的令牌從角門進來了。”

來意的真假且不論,但木姑姑三兩句話卻將自己為何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內院中說明白了。

“勞娘娘掛心,我真是不安。”蘭芮笑著說。

木姑姑看著蘭芮,笑容漸漸斂去,左右看了看。

果然是有事而來,蘭芮會意的屏退屋中服侍之人。

等人散盡,木姑姑這才長長的籲了口氣:“昨日王爺進宮,將前兒晚上的那樁事情給娘娘說了,哎,都說慈母多敗兒,花姑姑到底毀在了不爭氣的孩子上。”

話題繞到前晚的事情上,蘭芮不清楚木姑姑知道多少,立刻謹慎起來,只泛泛的說了句:“誰說不是呢。”

木姑姑眼底的滿意之色一閃而過,“娘娘讓奴婢來,便是想跟王妃說說,要是王妃覺的家裡不吉利,不如請護國寺的方丈來王府做兩場法事,震一震王府的妖氣邪氣。”

蘭芮驚訝的看向木姑姑。

在王府做法事? 新婚一月請人做法事,這不是大張旗鼓的告訴旁人,吳王府出了事情? 賢妃和吳王極力想將此事壓下去,怎麼可能會勸她如此張揚行事?

這些在心裡過了遍,她立刻想明白:賢妃,這是想試試她的想法呢。

她便莞爾一笑:“娘娘的心意我領了,至於做法事的事情,我看還是算了吧。王爺是真龍血脈,王府陽氣熾烈,那些妖魔邪魅避之不及,哪裡還敢在王府橫行?”

木姑姑說道:“原來王妃不信這些。”

“娘娘如此替我著想,我卻拂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相處久了,王妃便會知道,娘娘是個隨和溫柔之人。”

兩人便誰也不再提方才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話起來。

坐了一陣,木姑姑笑說:“我去看看鳳蘭,順便問她有沒有話要捎進宮裡去。”鳳蘭便是鳳姑姑。

木姑姑是永寧宮的人,而鳳姑姑則是坤寧宮出來的,兩人以前低頭不見抬頭見,認識倒是真的,可要說親熱的可以互傳體己話,蘭芮無論如何也不信。 木姑姑肯定知道自己來吳王府的事情瞞不過鳳姑姑,便索性大大方方的去打個招呼。

宮裡出來的,哪一個都不簡單。

蘭芮讓玉桂送木姑姑去鳳姑姑那裡。

一下午倒是事多,木姑姑才走,門上又傳進來一張精緻的灑金拜帖,落款是大興賀知縣的夫人黃氏。

知縣夫人與皇子妃中間隔的可不只是一座山,蘭芮一句話便可以推了她。 可偏這賀家是蘭芝未來的婆家,拐彎抹角的,總有那麼一點關係。

見吧,她本就不耐煩應酬,再說這種事情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不見吧,這門親事是老太太結的,她怕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想了想,她吩咐綠枝:“將人請到花廳,就說我沒空,讓童青山家的去陪著說說話。”

綠枝應聲出門,才出門,玉桂陪著木姑姑過來辭別。

蘭芮見木姑姑目光在她手邊的帖子上掃了幾圈,便笑道:“是大興知縣夫人送來的拜帖。”

“一個小小的知縣夫人,竟然也敢往王府送帖子……”木姑姑似乎是突然想起來似的,突然問,“王妃說的是大興縣知縣?可是姓賀的?”

蘭芮沒想到木姑姑竟然知道,很是驚訝:“是姓賀,家里長子與我蘭四表妹結了親。”

木姑姑猛地一拍大腿:“這倒真是巧了,這賀知縣的夫人黃氏與娘娘有過幾日之緣,不過是從前的舊事了,娘娘知道賀家在大興,有心想要重續前緣,又沒個由頭,只怕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反而惹來些閒言閒語……現在賀家和蘭家結了親,以後往來就有了說法。王妃您說,這不是巧是什 麼? ”

“原來賀家跟娘娘有舊。”蘭芮亦是笑了起來,心裡卻打了幾個突。

真的太巧了,巧的讓人不相信。 木姑姑來王府,賀知縣夫人黃氏偏巧同時來送拜帖,而更巧的是,木姑姑竟然不顧規矩問起了拜帖的來歷,進而攀扯出故人來……

這麼多巧合,只有一個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

至於目的麼,便是木姑姑所言,賢妃想與賀家多走動,可礙著身份不方便,這才讓她代為出面,可又怕她不知就裡,嫌黃氏地位​​低微將其拒之門外,這才讓木姑姑“恰好”來提點她一下,讓她知道賢妃和黃氏有舊。

賢妃知道她會看破這不是巧合,並且料定了她看破之後不僅不會揭穿,還會照著她的意思去做。

其實,賢妃大可跟她直言,無需繞這樣大一個圈子來告訴她,可賢妃沒這麼做,不知是不信任她,還是天家特色。

她覺的,應該是後者吧,畢竟賢妃就算繞了圈子,還是告訴了她,第一個猜測似乎不成立。

木姑姑笑瞇瞇的看著蘭芮。

蘭芮笑問道:“如此巧合在王府相遇,不如姑姑去見見這位黃氏吧?”

木姑姑望瞭望外面的天色:“奴婢出來有些時辰了,再不走,只怕不能趕走宮門落鎖前回去。”

蘭芮便不好強留,不過她心裡越發的肯定了賢妃的意思,想要照拂賀家,又不打算親自出面。

木姑姑走後,童青山家的來回話,身後跟著一個粗使婆子,一手拎著一隻藤條籃子。

玉桂接過藤條籃子,掀開了看,一隻裝的是黃燦燦的金桔,另一隻則是滿滿登登的一籃子蜜棗。

驚訝之後,蘭芮了然,賀家大概底子單薄,黃氏肯定以為,就算把全部家底都搭上也未必入得了她這位吳王妃的眼,這才特意帶了兩籃子時令的水果做伴手禮。

這黃氏,倒是個妙人。

玉桂和銀鎖綠枝幾人同樣驚訝。

童青山家的立刻露出鄙夷之色,方才黃氏說“一點果子”的時候,她沒當真,這會兒才知道,那位說的竟然是真的給吳王府送果子,她這還是頭一次聽說

蘭芮將童青山家的的神色盡收眼底,問道:“那黃氏都說了些什 麼? ”

童青山家的馬上換上笑顏:“她說想請王妃替她的兒子做媒人。”

媒人?

蘭芮大大的意外,她自己才成親不足一月,掉過頭竟然有人請她做媒人。 這黃氏真敢想,就不怕她什 麼都不懂,將事情給搞砸了? 不過,黃氏請她,借的是她的名,其他的事情應該不會讓她操心絲毫才是。

玉桂幾人面面相覷。

童青山家的早料到如此,若不是知道黃氏要娶的兒媳是王妃的表妹,她還真不會提這事。

“那……奴婢去回了黃太太?”

蘭芮便點了點頭:“就說我要與王爺商量下,等商量妥當了,再讓人去大興給她送信。”

童青山家的自然以為這是婉轉的拒絕,應聲而去。

其實蘭芮是真打算跟吳王商量下,從水憐的事情上可以看出,吳王雖敬重賢妃,但決不會盲目聽從賢妃的話。 與賀家相交的事情,是賢妃的意思,吳王到底如何想,她根本不知道。 母子兩個如果意見相左,她自然放手不管,如果意見一致,這事於她來說又沒什 麼損失,她自然樂得在賢妃面前扮一個乖順的兒媳婦。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57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本王和我的區別

華燈初上,永寧宮內。

賢妃坐在妝台前,任由兩個小宮女替她拆去頭上的釵環,突聞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臉上難得一見的舒適愜意頓時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溫柔的笑容。

木姑姑走近,蹲身行禮,接過兩個小宮女手裡的活,“你們先出去。”

兩個小宮女默默的退了出去。

賢妃看了眼鏡中的人,淡聲開口:“怎麼樣?”

木姑姑詳細的將去吳王府的經過說了一次,“奴婢幾次將話題繞到水憐和衡哥兒身上,王妃都應對自如,既沒刻意掩飾,裝作不知道,也沒有吐露半個字,一番話說下來,奴婢一句有用的都沒聽出來。還有作法事的事情,王妃想都沒想便拒絕了,可見深知其中的利害。”

聽木姑姑言語中的稱讚,賢妃笑容濃了些,她身邊的人她最是清楚,這木榮雖是個宮人,但眼光極高,她稱讚過的人很多,但真心誠意的去誇一個人,卻是很少見的。

“我雖見過她幾次,但宮內外都在傳,說吳王妃行事魯莽,這些話其實並非空穴​​來風,我從前查過,蘭家才入京的那一段,她在街上縱馬狂奔,四處傷人,直到自己跌斷了腿才消停了些……我心裡沒底,怕她辨不清輕重,覺的新婚死了人不吉利,大張旗鼓的在王府作法,攪出事端來連累了王爺。現在試探一番,知道她的想法,我心裡才有了底。”

木姑姑又笑道:“王妃是個明白人,肯定猜到了娘娘的心思,賀家的事情娘娘就無需擔心了。”

“要不是知道她與蘭家二房 的那位四小姐關係一般,我也不會去插手……”賢妃頓了頓,突然問道,“你看魯氏氣色如何? ”

木姑姑在賢妃身邊多年,立刻猜出了賢妃的心思,連忙笑說:“王妃精神奕奕,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想來與王爺相處的很不錯。是了,奴婢去時,在壽春院看見山青和景園合力抬著一個竹筐,一問之下才知道是胡蘿蔔,說是王爺吩咐賀達山替王妃找的。”

賢妃訝異:“王爺何時開始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

“誰說不是呢。”木姑姑笑道:“王爺和王妃琴瑟和鳴,娘娘也可放心了。”

賢妃笑笑。 心裡卻明白,從前她想錯了,從一開始她的兒子想要的便是魯氏,而非魯氏背後的勢力。 不然,他不會在有路可走的情況下堅持娶魯氏,也不會因擔心魯氏的名聲受損而隱瞞水憐的死訊,更不會不惜動用自己的關係去替魯氏找胡蘿蔔。

“王府的人,收回來吧。”

木姑姑看向賢妃,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娘娘,昨兒王爺跟前,您可都沒全說……”

賢妃淡然一笑:“我留人在王府,是替王爺做些他沒想到的事情,現在知道魯氏是個有能力的,有魯氏幫她,我也懶得操那些心。”

言下之意,似乎是對魯氏終於放了心。

品出這個意思,木姑姑抿嘴笑起來,思忖道,娘娘終於捨得放手了。

“娘娘放心,奴婢明日便去辦。”

此時吳王府壽春院上房 偏廳,蘭芮埋首吃飯,眼角余光不時打量下對面的吳王,他吃的津津有味,跟前的幾碟小菜幾乎沒怎麼動筷,她忍不住想,有那麼好吃麼? 其實便是她自己,雖喜歡 ,但也僅限於一月做兩三次,多了還是會覺的膩味。

防止自己想的太多,蘭芮笑著說:“今日才知道,原來蘭四表妹未來的婆家與娘娘有舊?”

從外面回來,吳王想著蘭芮做飯的事情,著急回壽春院,還沒來及查問家裡的事情,此時一聽,猛地抬頭,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然後漸漸凝重起來,眉間擠出了一個川字。

母妃,有事為何不先與自己商量?

蘭芮看著他神色瞬變,忖道:原來他果然不知道賢妃的打算。 遂將今日木姑姑來王府,大興知縣夫人黃氏來家的事情告訴了吳王。

“王爺您看,妾身這媒人做得做不得?”

吳王沒回答,看著蘭芮:“這賀家,曾與母妃相鄰而居,母妃家裡過不下去時,賀家接濟過母妃一家,後來母妃想還了這個恩情,卻一直不能如願。你大概也聽說過,母妃出身低微,當初父皇立她為妃,皇祖母和一眾朝臣出言反對,那時父皇初登大寶,皇祖母身後有寧遠伯劉家,父皇事事須得顧忌,這樣的情形下,母妃雖有父皇的恩寵,卻不得皇祖母的喜歡 ,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 ”

幾句話,蘭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妾身明日讓人去給黃氏回話,認真說來,妾身還從沒有做過媒人呢。”

吳王見她臉上躍躍欲試的神情,心情跟著好起來,替她夾了一筷子菜:“吃吧。”待見蘭芮埋首,他才緩緩的說著:“其實母妃此時幫賀家,除了還當年的恩情以外,還有自己的考慮……如果賀知縣值得一幫,將來也不失一個好的臂膀。”

蘭芮扒飯的手頓了下,培植自己在朝堂的人脈,這才是賢妃的用意吧。 不過吳王能如此坦誠的跟她說,她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謝王爺信任妾身。”這句話蘭芮出自真心。

吳王微愣,待明白她所指何事,嘴角揚起個愉悅的笑容,埋首用飯,隔了許久,他含糊不清的說了句。

“今日的……飯……很香。”

蘭芮笑起來。 辛苦的成果能被別人欣賞,怎麼說也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用了飯,吳王去外書房 ,蘭芮則去了詠春院練拳腳。 練拳腳的事情說了幾日,但她一直覺得身體不適,便沒有付諸行動。 所以詠春院她還是第一次來,格局與壽春院差不多,只是院子裡沒有種花草這些制景,光禿禿的青石板地面,角落裡擺著兵器架子、石鎖鐵鎚這些,極目看去,這個院子活脫脫就是個演武場。

練拳出了身汗,衣服雖膩在後背,可蘭芮覺的,四肢八骸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回到壽春院,見吳王不在,她命人送熱水進來,剛將自己扔進木桶內,便聽玉桂綠枝幾個給吳王行禮的聲音。 而吳王問明白她的去處,便吩咐幾人出去,而後,她聽見腳步聲往淨房這邊來了…...

一夜無話,隔日兩人一同用早點,蘭芮突然覺的身下一熱,她立刻意識到是小日子來了。 心裡也明白吳王不可能知曉,可還是覺的不自在,怏怏的擱了筷子。

好容易等到吳王走了,她急忙換了身衣服。

換罷衣裳,她才想起新的問題。

水憐不在了,似乎還得給吳王找通房 。

念頭閃過,她只覺的胸前堵了口氣,怎麼也不得舒坦。

她很快意識到,她的這口氣堵得很奇怪。

她又想多了。

都說做事能阻止人胡思亂想,她叫來玉桂,“你得空問問你母親,想不想到壽春院來做事?”

錢貴替她管嫁妝的莊田和鋪子,多數時間在外面跑,住在王府肯定多有不便,所以一直和家裡的住在莊子上。

玉桂明白過來蘭芮的意思,便有些遲疑:“奴婢的娘王妃知道,做針線有一手,可讓她老人家做管事媽媽,只怕會讓王妃失望。”

這蘭芮知道,可那時她成親的時間很緊,田地舖子這些能用銀錢買的,倒是容易備齊,可有能力又信得過的陪房 ,她卻沒有找著,要緊的事情讓錢貴兩口子頂上,不要緊的,用老太太給的幾房 人。

嫁妝上的事情這樣倒也能應付過去,但王府內院裡,老太太給的人不知根底,她擔心有那麼幾個不知深淺的,藉著她的名頭行事,搞得天怒人怨的,最後給她捅出個大窟窿,便一個沒敢帶進來。

昨日黃氏來拜見,她才意識到,一個精通世事而又沒有私心的管事媽重要性。

玉桂她們幾個再機靈忠心,畢竟是沒出嫁的小姑娘,人情往來的事情不好讓她們出面。

急切間,她找​​不著合適的人,只能讓錢貴家的過來。

“你問問再說吧。”

玉桂點點頭。

蘭芮又讓童青山家的拿了名帖去大興縣給黃氏回話。

傍晚時,童青山家的回來,跟蘭芮回話:“黃太太說,今日太晚,明日她再來給王妃道謝。”

打發了童青山家的,正好吳王挑簾走進來。

蘭芮起身上前:“王爺回來了?”又大致將童青山家的去大興縣的事情說了說。

兩人一同用了飯,吳王記著昨晚的旖旎風光,笑著讓人備熱水。

蘭芮不理會,屏退房 中眾人,說道:“王爺,妾身身上不方便,您看……”

心裡告誡自己只將吳王當做搭伙過日子的人,但她畢竟骨子裡認同的是一夫一妻,給丈夫挑通房 的事情,她做不出來。

她打定主意,吳王自己點人侍寢,只要不是她身邊之人,她心裡縱然會覺的咯得慌,理智也不會讓自己去反對……因她不想成為異類。

吳王一愣之後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然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面無表情,不怒不嗔不喜不憂……

他記起昨日與長史尤大人閒聊時,尤大人說過的話,他說,看不出一個人的情緒時,不是這個人對眼前的人和事渾不在意,便是這個人故意如此,想要掩飾心底的真實想法。

而她,是哪一種?

“人多是非多,本王不想身邊添些無謂的人。”

言罷,吳王轉身進了淨房 內。

蘭芮怔忪了下,本王? 他一貫在她跟前自稱“我”,現在順口說出本王,她實在不習慣。

不過,既然他既然這樣說了,那她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了。

不知怎的,她鬆了口氣



第一百六十六章 捨不得

一早上,綠枝的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出上房 後,還破天荒的哼了句忠州的小曲。

迎面走過的玉桂聽見,斜睨了她一眼:“什 麼事情把你樂成這樣? ”

綠枝忙住了口,把玉桂拉到僻靜處,小聲說:“王妃的小日子昨日來了。”言罷,笑瞇瞇的看著玉桂。

王妃的貼身衣物都要經綠枝的手,像小日子這些隱秘的事情肯定瞞不住她,那麼她說如此,玉桂肯定相信,因此聞言略失望了下,旋即笑起來。 失望,是因王妃沒能有孕,高興,則是她知道王爺昨晚宿在壽春院上房 ,王妃小日子來了,王爺卻沒去迎春院,依舊宿在上房 ,這是多大榮寵啊。

王妃得王爺寵愛,她們幾個跟著王妃的,自然替王妃高興。

綠枝看著玉桂的臉,從她嘴角微微翹起,直看到她露齒大笑,忍不住提醒她:“姐姐,你不是還要去給王妃梳頭嗎?”

玉桂想起正事,忙斂笑去了上房 。

因水憐的事情,蘭芮知道玉桂幾人心裡擔心,這才故意將沾著一絲血蹟的褻褲留在了淨房 內裝髒衣服的藤條籃子裡。

黃氏依言前來拜訪。

這次蘭芮讓人將她領到壽春院的花廳裡,親自見了她。

黃氏看著三十一二的樣子,身材豐盈,舉止大方,大概因身處吳王府,顯得有些局促。

說起來,蘭芮在自己和蘭茉的及笄禮上見過黃氏,但當時她沒往心裡記,這時再見黃氏,只覺面善,沒太深刻的印象。

兩人續了一會兒話,蘭芮笑道:“黃太太對蘭家有什 麼要求? ”

黃氏連稱“不敢”,心裡卻暗暗詫異。

蘭芮笑了笑,“黃太太不跟我說清楚,見了女方那邊的媒人我便說不上話,最後婚事恐怕就得完全依著女方的要求來辦,到時候,黃太太可別怨我。”

聽著蘭芮用玩笑的口氣說話,黃氏先前心裡的拘謹散了不少。

吳王妃的為人性情,她早已打聽清楚,昨日前來遞貼拜訪,她心裡早做足了冷嘲熱諷的準備。 只盼著賢妃娘娘和吳王能及時出面,使得她的臉面跌得輕些。 但昨日的事情順利的出乎她意料,沒見著本人,卻遣了個能說會道管事媽媽招呼,最後允諾與吳王商議後去再遣人去給她回話,而今日更是待她十分的禮遇。

她剛才說不敢,並非心裡真的沒想法。 這段時間兩家議親,蘭家二房 的趙太太諸多不合理的要求,她又不能拒絕,讓她為難不說,更有些後悔結這門親,俗話說,娶妻娶賢,如趙太太那般的人品,能教出什 麼女兒來? 不過,不結這門親,還不知​​何時才能與賢妃搭上關係,這便是禍福相依吧。

自然,這些話她不能跟吳王妃說。

賢妃遞了話出來,讓她想辦法找個由頭見吳王妃,她一下子想到了請吳王妃出面做媒。

吳王妃做了男方的媒人,趙太太肯定再不敢提過分的要求。

只是她擔心吳王妃年紀輕,閨中所學的又是舞刀弄槍,肯定不知道這些,正琢磨著該如何開口時,吳王妃竟然主動提及,這讓她喜出望外。

念頭閃過,黃氏笑著說:“聘禮嫁妝都有定例,王妃看著辦便是。”

蘭芮知道,在外人看來,她現在雖姓魯,可說到底還是從蘭家出來的女兒,這時真讓黃氏提要求,黃氏顧忌她的想法,肯定不會明說。

她便沒再問,反正如黃氏所說,嫁娶都有定數,到時她問明白規矩,不讓賀家吃虧便是。

事情議定,黃氏告辭離去。

蘭家請的是禮部侍郎於​​洪的夫人、於​​惠宜的母親林夫人做媒人。 林夫人隔了兩日來了次吳王府,蘭芮這才知道,趙夫人擔心蘭芝在公婆跟前受委屈,要求黃氏在京城買一幢三進的宅子,讓小夫妻兩個分開單過。 這時講究的是長者在不分家,趙夫人如此要求,簡直是無理取鬧。

林夫人苦笑著說:“臣婦是女方的媒人,自然要替女方說話…….”

蘭芮此刻才有些明白黃氏為何請她做媒人,搖搖頭,笑道:“煩林夫人跟二舅母說,就說賀家不同意,二舅母若是還說這樣的話,林夫人不妨跟老太太提提這​​事。”

林夫人恍然,笑著點頭。

這事經過了老太太,趙夫人的要求自然而然再無人理會。

蘭芝的婚事定在了來年二月二十。

蘭芮小日子來的這幾日,吳王一直宿在壽春院上房 ,兩人前兩日是相擁而眠,後幾日,吳王讓蘭芮加了條被子,自己獨自裹著被子睡在牆角。

吳王如此,蘭芮鬆了口氣,她不是真正的青春少女,吳王抱著她,她觸到吳王腰腹下的炙熱時,她知道他的難受,更擔心他會做些衝動之舉。

這日玉桂在自己房 裡做針線,突然有人叩門,開門只見是鳳姑姑,她忙將鳳姑姑請到了屋內。

兩人閒話幾句,鳳姑姑突然壓低了聲音問:“王妃那邊……小日子還沒來?”

玉桂抬眼看鳳姑姑,心裡轉了個圈,說道:“四日前就來了。”

鳳姑姑笑容便斂了去,“原是來了……我還正高興,以為王妃有了喜訊呢。”心裡卻思忖著,小日子來了,王爺還宿在壽春院,這份寵愛,在天家還真是難得……

送走了鳳姑姑,玉桂收拾東西去上房 ,將鳳姑姑的話告訴了蘭芮。

以前不知道吳王心裡的想法,鳳姑姑提出收通房 的事情,蘭芮也沒反對,現在知道吳王暫時沒有這意思,她便打算將吳王的意思隱隱的透露給身邊的人,尤其是鳳姑姑。

想來以鳳姑姑的聰明,不會再常常來提醒她通房 的事情了吧。

玉桂又道:“奴婢的娘說,她願意來壽春院當差,就是莊子上的事情一時脫不開手,等一一交代下去,至少也得五六日。”

蘭芮點點頭:“讓她安排好就過來。”

過了五日,錢貴家的依言前來壽春院當差。

又隔了七八日,迎春院里傳出水憐病重的消息。 吳王第二日便讓賀達山將“水憐”送到山西的一處莊子休養,隔了兩日,又讓人將迎春院封了。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

許久沒有槐樹胡同的消息,蘭芮有些擔心,正好宮裡賞了些果子,蘭芮分出三筐,讓錢貴家的送去槐樹胡同。

錢貴家的回來,直接去上房 跟蘭芮回話:“夫人和老爺都很好,夫人在後院建了座小佛堂,日日去佛堂誦經,夫人還說,讓王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不要替她操心。”

蘭芮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急忙問:“是不是有什 麼事情娘親沒有跟你說? ”

錢貴家的遲疑了下,這才說道:“奴婢在夫人跟前回了話,見時間還早,便去同從前一起當差的人說了會兒話。奴婢這才知道,夫人和老爺在斗氣……”

“鬥氣?”蘭芮很是吃了一驚,魯先生在娘親跟前謹小慎微,他怎麼可能跟娘親鬥氣?

錢貴家的遲疑了下:“聽說夫人和老爺七八天沒說話了,可兩人因何鬥氣,誰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那日夫人替老爺選了兩個人,老爺將人攆出門不說,第二日一早還將牙人叫到家中,把那兩個人給賣了。然後,老爺就搬去了書房 睡……”

蘭芮忍不住撫了下額。 魯先生心悅娘親,十來年沒變過,這事她比誰都清楚,而娘親給他選通房 ,於他來說,他只怕會認為是一種侮辱。

魯先生動怒,似乎在情理當中。

只是,長輩的事情,她根本插不進手去,靜觀其變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蘭芮讓玉桂拿了五兩銀子給錢貴家的,“你這段時間時常去槐樹胡同走動走動,買些酒菜,請你相熟的人吃。”

錢貴家的知道蘭芮是要她留意槐樹胡同的事情,連忙應下。

心裡有事情,蘭芮情緒便不高。

吳王回來,立刻察覺了蘭芮的異樣:“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蘭芮搖搖頭,“沒有。”魯先生和娘親的事情,她不想告訴吳王。

吳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氣色如常,放下心來,在一旁坐下,“北疆的韃子又有異動了。”

蘭芮側身看向吳王,“這才消停不到一年。”

吳王便笑道:“每年入冬,韃子缺糧草,總免不了擾邊搶掠,看今年的情形,應該不會大舉進犯。”

蘭芮提著的心放了下去,有戰爭,便意味著有死傷,她當年不希望連年戰禍。

“我這幾日要去通州接漕糧。”吳王攬過蘭芮。

兩人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通州,便是因漕糧……

蘭芮心裡劃過一絲異樣。

吳王也想起了那晚的事情,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女子有如此乾淨利落的身手。”

蘭芮想起他數次嘲笑她的拳腳“不過如此”,在心裡哼了聲,沒有接話。

吳王的手伸到了她的衣襟內。

蘭芮忙將凳子向後挪了挪:“王爺,天氣冷了,衡哥兒住的東廂沒有地龍,是不是重新給他找個地方住?”

“將東西跨院對挪一下就是,我的書房 搬去西跨院,他住到東跨院去。 ”吳王有些心不在焉。

蘭芮卻品出了別的意思。

吳王,還是不放心衡哥兒離開自己身邊,否則王府屋舍眾多,為何非要將衡哥兒留在壽春院裡住?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7:59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太后有請

東西跨院對調,說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可做起來極麻煩,整整忙了五日,才算可以勉強有了模樣。

看著可以東跨院可以住人,蘭芮立刻命車媽媽帶著衡哥兒搬過去。 衡哥兒暫住的東廂房 離上房 近,車媽媽大概怕衡哥兒吵著蘭芮和吳王,大部分時間都哄著衡哥兒在屋內玩耍,蘭芮察覺後,擔心約束的太久,衡哥兒好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膽子又縮了回去。

東西跨院格局一模一樣,家具擺設又是從西跨院挪過來的,衡哥兒搬進去絲毫不認生,在院中玩的不亦樂乎。

“奴婢還從沒有見大少爺笑的這麼開心。”車媽媽笑著與蘭芮說道。

蘭芮笑看著衡哥兒,衡哥兒在玩捉迷藏,荳蔻藏,他找,大概是擔心他找不著,荳蔻每次都躲在顯眼的位置。 看著看著,她心裡一動:小孩子,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跟同齡的孩子一起玩。

不過,挑選伴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孩子的性情且不提,還得身家清白,具體到衡哥兒挑伴當,家世還不能太低,怎麼也得是官宦人家出身。 可家世好的人家,又有幾個捨得將掌上明珠送去給人作踐? 再則說,儲君未立,一切皆不明朗,願意進吳王府的似乎更少。

最重要的是,伴當於衡哥兒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他的玩伴,最好是身份地位相仿的,誰也不用刻意讓著誰,只是,這樣一個玩伴,於皇家來說,基本上不可能。

“想什麼,想的這樣出神? ”蘭芮正胡亂琢磨著,身旁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王爺回來了。”蘭芮回身,對上吳王探究的目光,便笑了笑,“也沒想什麼,只是看著衡哥兒玩的開心跟著高興而已。 ”

吳王不及說話,那邊的衡哥兒已經看見了吳王,踮著腳一扭一擺的跑過來,規規矩矩的跟吳王行禮,奶聲奶氣的說道,“見過父王。 ”然後去拉吳王的手,“父王陪我……捉迷藏,荳蔻姐姐……笨,每次……我都找到。”

還敢嫌人笨? 蘭芮忍不住笑著去捏衡哥兒的臉,而剛趕過來,額上還沁著汗的荳蔻尷尬的搓手不語。

吳王微笑著的拍了拍衡哥兒的臉頰:“父王有事要忙,不能陪你玩。”又吩咐車媽媽帶衡哥兒去洗手洗臉。

車媽媽忙去抱衡哥兒。

衡哥兒很失望,頭瞬間耷拉下來,避開車媽媽,撅著嘴不說話。

蘭芮看了看吳王,又看了看衡哥兒,吳王目光落在遠處,沒看衡哥兒,而衡哥兒漂亮的大眼睛上蒙著一​​層水霧。

“衡哥兒乖,跟車媽媽去洗手,洗了手才有糖吃。”蘭芮笑著跟衡哥兒說。

車媽媽又蹲身去抱衡哥兒。

衡哥兒似乎有所動,看了吳王一眼,委屈萬分​​的跟著車媽媽走了。

“讓人替我收拾兩件衣裳,我馬上要啟程去通州。”出了東跨院的垂花門,吳王說道。

“這時?”去通州接漕糧的事情,吳王說過,但一連幾日沒下文,蘭芮幾乎都忘了這事。

吳王微微頷首:“今年天氣比往年冷的早,槽船一路北來,有好長一段河面結了冰,據說想了好些辦法才將冰破開,所以晚了幾日到通州。”

蘭芮點點頭,沒言語,一路跟著吳王回了上房 。

路上,她一直在想著方才的事情。 自從水憐死後,吳王待衡哥兒冷淡了很多,不再逗衡哥兒,不再與衡哥兒遊戲……似乎是刻意不與衡哥兒親近。 她不清楚他心裡如何想的,是覺的自己當初處理失當,心裡有些不敢面對衡哥兒,還是單純覺的,疏遠衡哥兒才是真的對衡哥兒好。 她覺的,應該是後一種吧。

蘭芮親自替吳王收拾了兩件替換的衣裳,讓玉桂拿去給山青,然後送吳王出門。

“王爺……萬事小心些。”

這批漕糧依舊是送到北疆做軍糧的,難保沒有人會打漕糧的主意。

“我知道。”吳王一躍上馬,打馬飛奔而去。

吳王才走,外面報進來,說花姑姑的家人來領花姑姑的屍首,順便想進來磕頭謝罪。

出事後,花姑姑的屍首被賀達山送去了義莊。

蘭芮沒加思索,說道:“磕頭就算了,讓來人去找賀大管事。”

晚上賀達山來回話,“來的是花姑姑娘家的人,已經將人領走了,走的時候,在門外磕了頭。”

“娘家的人?”蘭芮有些驚訝,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婆家還有人,萬沒有娘家出面料理後事的道理。

“小的也奇怪,便問了幾句。來的是花姑姑一個堂兄弟,他說蘇家那邊接了信,只說花姑姑這般歹毒的婦人,不配做蘇家的兒媳,明言不會接人回去,她娘家的人沒辦法,只得遣人來接。”賀達山與花姑姑相識很久,說著不免有些唏噓,“花姑姑犯了事,蘇家肯定是怕惹禍上身。”

自古夫妻同甘易共苦難,當初花姑姑深得吳王信任時,蘇家肯定恨不能將她捧在手心裡,現在花姑姑犯了事,吳王願意將屍首還給其家人,便已經表明不會追究,可蘇家還是立刻與花姑姑劃清界限。

花姑姑雖是咎由自取,但蘭芮還是替她不值。

“花姑姑的兒子,如今怎麼樣了?”

賀達山道:“命是保住了,可一隻胳膊兩條腿全都廢了,等於是個混吃等死的廢人。從前花姑姑在時,他欺壓慣了幾個異母兄弟,以後卻要在幾個異母兄弟手下討飯吃,日子肯定不好過。”

這樣的結局,不知吳王是否在中間出過力?

打發走了賀達山,蘭芮早早歇下。

吳王不在,她一個人佔著寬大的雕花床,反而有些不習慣,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習慣,真的很可怕。

第二日起來,她眼圈下竟然泛起淡淡的青色。

玉桂小心翼翼的問:“要不,奴婢給您上點蜜粉?”

雖平常不愛那些黏黏糊糊的東西,可這次蘭芮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妝化到一半,霜降匆匆進來,“王妃,慈寧宮來了個小內侍,說太后想和您說說話,請您立刻進宮。”

蘭芮驚訝的張了張嘴,太后想和她說話? 這話她可不信,太后討厭她,她比誰都清楚。

可是,她就是不信,還是得去,誰叫太后是長輩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辯駁

慈寧宮蘭芮不是第一次來,跟在小內侍身後,一路到了正殿門首。 她耳力聰敏,遠遠的就聽見正殿裡有人說笑,似乎除了太后,還有別的人在。 大抵猜到裡面的情形,她略鬆了口氣,有人在就好,至少太后會有所顧忌。

小內侍頓住腳步,謙恭的笑道:“吳王妃請稍候,奴才這就進去通傳。”

蘭芮略點了點頭。

小內侍很快出來,“太后請吳王妃進去。”

蘭芮聞言隨小內侍走了進去,隨行的玉桂和綠枝則跟著另一個小內侍去了旁的地方暫歇。

偌大的正殿內,太后坐在高足彌勒榻上,左側站著易姑姑,右下首的方向​​坐著安陸侯夫人和寧遠伯夫人,安陸侯夫人身後侍立著蘭茉和胡春意,寧遠伯夫人身邊則站著其女兒劉家慧。

匆匆掃了一眼殿內的情形,蘭芮上前跪下與太后見禮。

“起來吧。”太后淡笑著應道。

蘭芮聞言起身,寧遠伯夫人和安陸侯夫人見狀,欲起身與她見禮,太后擺擺手:“今日在慈寧宮只續家禮,你們是長輩,都坐著吧。”

寧遠伯夫人和安陸侯夫人對視一眼,又坐了回去。

早料到太后宣自己進宮不是為了續親情,蘭芮自然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只是當作沒瞧見,待蘭茉、胡春意和劉家慧三人上前問好時,溫和的與三人寒暄起來。

傳出蘭茉有孕後,蘭芮這還是第一次見她,她非但沒像一般女子懷孕後那樣日漸豐盈,反而消瘦了不少,原本圓潤的面頰深陷了進去。 倒是她身側的,已定的衛王妃人選胡春意,滿面春風,比前幾次相見更為耀眼。

她們兩人過的好與不好,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有太后在場,幾人簡單的應酬幾句,便不約而同的住了口。

“聽說世子夫人有孕了?”空曠的寢殿靜悄悄時,太后看向安陸侯夫人。

蘭茉有孕的事情,在場之人都知道,聽太后說起,眾人目光都落在了蘭茉剛剛露懷的腹部。

被人看著,蘭茉目光低垂,右手不由自主的輕輕撫上下腹。

安陸侯夫人坐直身子,笑容更燦爛了些,答道:“剛四個月,懷像差了些,什 麼東西都吃不下,所有人都捏著一把汗,便不敢四處張揚這事。 ”

“啊?怎麼不早說?”太后似乎吃了一驚,吩咐身側的易姑姑,“快快快,讓人給世子夫人搬張凳子過來。等易姑姑應聲去了,又嗔怪似的說道,“你啊,就是臉皮太薄,這都是幾重的親戚了,這點事情還不知明言。 要不是哀家問起,你就讓世子夫人一直站著? 真要有個好歹,看你到時自己哭去。 ”

寧遠伯夫人也附和著數落安陸侯夫人。

安陸侯夫人連連告罪。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反而讓蘭茉局促不安,好在易姑姑帶著人搬了凳子過來,她斜簽著身子坐下,趁機掩飾了自己的拘謹。

接下來,由太后挑起話題,安陸侯​​夫人和寧遠伯夫人附和,三人有說起了育兒經。

一直當佈景板的蘭芮到了這時,總算有些明白,太后她老人家,這是想給她施壓呢不過,她壓根兒就不想現在懷孕,所以只當聽閒篇,一句話也沒往心裡去。

期間,蘭茉擔憂的看了她數次,而胡春意和劉家慧也悄悄的打量了她幾次,感受到幾人的目光,蘭芮暗忖,原來在場的人都看出了太后的用意。

說了一會兒話,太后看了看胡春意和劉家慧,“你們兩個大概聽著也沒趣,不如跟易姑姑去哀家的書齋看看書。”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聽出太后想支開胡春意和劉家慧,兩人亦是聽出了太后的意思,聞言站起身,胡春意一臉嬌嗔的說道:“還是太后您老人家了解我和家慧姐姐的性子。”

言罷,拉起劉家慧,一路嬌笑著跟易姑姑離去。

“這孩子……”太后寵溺的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可佈滿笑容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霾,這胡春意聰明、能言善道,可終究為人太過張揚,與自傲的學兒結為夫妻,只怕到時不僅不能時常提點勸誡學兒,反而還有可能時不時的火上澆油,這樣的兩人,要讓他們明白“徐徐圖之”幾個字,只怕比登天還難。

這樣一想,太后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來還被禁在王府的衛王,眼底悄然露出了凌厲之色。

胡春意和劉家慧出了正殿,蘭芮立刻打起精神來,因她知道,太后不會無緣無故遣走兩人。

果然,太后盯著她的臉,緩聲說道:“魯氏,你可讀過《大陳儀禮》?”

《大陳儀禮》? 蘭芮從未聽過,更別提讀過,可她一眼瞥去,只見安陸侯夫人頓時色變,寧遠伯夫人笑容僵在臉上,蘭茉則凝眉看著她,如此情形下,她再笨也能猜到太后此言不善。

閃念間,她咬著唇不說話。 她回答沒讀過,這就給了太后訓斥她的藉口,回答讀過,太后問她內容她若答不上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反正大家都覺的太后的話非善言,她裝作委屈不說話總可以吧。

太后眉頭緊蹙,似乎很不悅,掉頭問蘭茉:“世子夫人,你可讀過?”

沒料到會被點名,蘭茉怔忪了下,然後才點頭說道:“稟太后,臣婦小時讀過。”

“那你跟魯氏說說,《大陳禮儀》中七出這一段。”

蘭芮恍然,《大陳禮儀》她不知道,可七出她卻是耳熟能詳,心裡迅速將七出過了遍,似乎無一條可以往她身上套。 其實當太后提及七出時,她反而安心了,且不說她嫁的是皇家,皇家可不可以休妻,便是皇上賜婚這一條,太后就算是長輩,也不可能將她休棄。

安陸侯夫人將目光移到別處,寧遠伯夫人仗著是太后的嫂子,笑著插言:“太后,您一貫是慈​​愛的長輩,吳王妃才新婚,您可別嚇著她。”

太后眼底怒色一閃,可到底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容:“哀家可不是存心想嚇她,只是想提醒她一下罷了。”又去看蘭茉,“背給魯氏聽聽吧。”

蘭茉為難著,可到底還是開了口:“婦人七去: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無子,為其絕世也;yin,為其亂族也;妒,為其亂家也……”

太后接過蘭茉的話:“妒,為其亂家也……魯氏,你可明白這句話?”

善妒? 蘭芮沒料到太后會給她扣上善妒這一條,卻也是,七出似乎也只這一條可以往她身上扣……

她下頜微揚,一臉疑惑:“這句話皇孫媳自是明白……只是,不知善妒與皇孫媳有何干系?皇孫媳自嫁與王爺,先是擔心水憐姑娘位份太低,有辱衡哥兒的體面,讓她遷出荒廢的院落,按照夫人的規矩給她添置東西,只想等過些時日稟明了母后,正式升她做夫人……後來皇孫媳又恐延誤王爺的血脈傳承,主動給王爺挑選通房 侍寢……”

偌大的寢殿內,落針可聞。

太后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魯氏,你敢頂撞哀家?”

蘭芮惶恐不安,上前一步:“皇孫媳只是道出心中疑惑……請太后明鑑……”

蘭茉也站起了身,恭聲說道:“太后,臣婦與吳王妃一起長大,最是了解她,她從小便是這直言不諱的性子,她方才的話一定是無心的。”

蘭芮魯莽粗鄙的名聲在外,蘭茉一提,太后反而不好揪著不放了,不然未免就顯得小題大做,只冷冷的看著蘭芮:“怎麼哀家所聽到的,與你方才所言的不一樣?那水憐,你的確以夫人的規矩待她,可才過了半月,她便病重遷去山西的莊子養病……至於通房 ,哀家不知實情,自不好論斷,不過哀家卻知道,原本跟著思兒出宮的兩名宮人,一人被你匆匆許了人,另一人,如今跟著一個燕喜姑姑學藝…… ”

這番話,在不知內情的安陸侯夫人和寧遠伯夫人聽來,似乎真的是蘭芮善妒的鐵證,都不好開口,只能如同泥塑般的坐著。

蘭芮莞爾一笑,溫言說道:“原是太后誤會了……太后有所不知,皇孫媳無意得了一本《姚冷筆記》,自己留著無用,念著水憐姑娘喜好醫術,便賞了她,誰知她欣喜若狂,閉門不出,日夜苦心專研,還將皇孫媳遣去送湯藥的鳳姑姑給罵了出來……皇孫媳好心辦壞事,她最後竟然熬壞了身子。至於跟著王爺出宮的秋寒,是觸怒了王爺,這才被送出了府,還有丁香,去鳳姑姑身邊也是王爺的意思……”

蘭芮一字一句都說的很真誠。 水憐的事情,她點出了鳳姑姑,鳳姑姑可是皇后的人,自然成了最可信的人證;而丁香去鳳姑姑那裡,她說是吳王的意思,似乎合情合理,監視鳳姑姑嘛。 有兩件讓人信服的事情在前,秋寒的事情似乎微不足道了。

看著蘭芮坦誠的臉,太后臉色晦暗不明。

她特意叫蘭芮進宮,只想給蘭芮扣上善妒之名,然後名正言順的替吳王娶賢良淑德的側妃,納如花的夫人……

她就不信,以蘭英蓮的性子會坐視不管岳家插手皇子內院的事情,這可是皇上最大的忌諱

可是,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魯氏居然言辭灼灼的辯駁,還辯得她無言以對。

她早知魯氏聰敏,卻還是低估了她,沒料到她生了一張巧嘴。

寧遠伯夫人知道,蘭芮敢如此說,那便是不怕查驗……她看了看臉色不虞的太后,笑著說:“誤會解開就好,就怕存在心裡,天長日久的生出怨懟來。”

安陸侯夫人反應過來,打岔將話題轉了過去。

太后不再緊緊相逼,蘭芮輕籲了口氣。 她見太后寥寥三次,第一次她是蘭家不受待見的三小姐,在太后跟前,就像一粒塵埃般渺小,她不得不乖巧恭順;第二次,是她新婚第二日,太后顧忌吳王在場,溫言細語的訓誡了小半個時辰;第三次便是今日,她敢如此理直氣壯的辯駁,是因她知道,吳王肯定站在她身後,吳王站在她身後,賢妃便同樣站在她身後……更重要的是,她從吳王說與她聽的只言片語中,知道了皇上對太后的態度……她想,太后至多在言語上訓斥她幾句而已。

她沒想到的是,蘭茉會幫她說話。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04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巧合

心裡想著蘭茉,蘭芮便看了眼她,整個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可弱不禁風的外表下,似乎又多了些東西。

多了些什麼呢?

蘭芮又看了看她。

大概察覺了蘭芮在看自己,蘭茉轉過頭,眼底露出一絲笑意。

一個宮人在外面低聲回話:“稟太后,惠嬪娘娘求見。”

經過方才那一場,寢殿內氣氛僵滯,安陸侯夫人和寧遠伯夫人無話找話,太后反應冷淡,但又沒有一點送客的意思,兩位便只能繼續閒扯,此時兩人聽聞惠嬪來訪,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同樣鬆了口氣的還有蘭芮,站了快一個時辰,她的腿酸啊。

門外的宮人大約很了解太后的心思,久未聽見太后詢問,又補了一句:“說是昨日見太后有些咳嗽,特地燉了雪梨湯給太后送來。”

太后嘴角噙著笑,“虧她有心,讓她進來。”

寢殿中幾人關切的問過太后咳嗽的事情,待知無事,紛紛告辭。

太后應允了,笑著衝蘭芮招招手,蘭芮微怔之後緩步上前,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是哀家太心急,沒問清楚……委屈你了。”

一句話,坐實了誤會,蘭芮自然知道這是太后給自己搭的台階,她亦是笑著,乖巧的說著“太后也是替孫媳擔心”之類的話。

這就是皇家,已經撕破了臉面,卻還要一團和氣的說話。

一眾人走到正殿外,看見正欲進門的惠嬪,惠嬪二十上下,容貌瑰麗,兩廂不認識,點頭致意後錯身而過。

胡春意和劉家慧恰好隨易姑姑過來,易姑姑遣了內侍用暖轎送一行人出宮,來時的馬車停在東華門外,因此各人在東華門下轎。

辭別時,很少說話的蘭茉突然與安陸侯夫人說道:“媳婦與表妹很久未見,想和她說說話,還請夫人應允。”

聞言,安陸侯夫人閃過一絲不悅,當著人,這種情緒一閃即逝,她笑起來:“看你這孩子說的什 麼話? 好像我平時不讓你出門似的。 ”又去看蘭芮,“這孩子說話就是這樣……只是不知會不會打擾王妃? ”

蘭茉亦是看向蘭芮,明亮的目光,壓不住淡淡的哀求。

蘭芮淡笑著:“夫人這話說的,自家姐妹,何來打擾一說?”

一行人各自蹬車。

三輛馬車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駛去。

安陸侯府胡家的馬車裡,胡春意哼了聲:“同樣是皇子妃,她竟然鼻孔向天,將誰也不放在眼中還有我那好大嫂,明知我不喜吳王妃,還跟人親親熱熱的走了,她也不想想,將來是我這小姑靠得住,還是一貫跟她脾氣不投的表妹靠得住?”

“你啊,以後對著吳王妃得小心些,她可不是外面傳言的那般魯莽。”安陸侯夫人將方才的事情告訴了女兒,“太后那樣見慣風雨的人,今日在她面前都吃了軟釘子,你可得好好防備她,仔細她背後咬你一口。”

胡春意癟癟嘴,毫不在意:“太后上了年紀,難免會犯糊塗。”

安陸侯夫人一貫寵溺女兒,聞言伸出食指戳戳女兒額頭,以一聲嬌笑結束這個話題。

說太后糊塗的,還有寧遠伯夫人。

回到家中,她徐徐將今日宮中的事情說與丈夫聽,然後說道:“衛王完全失了聖心,這樣的情形下,太后不想著如何與其他皇子修復關係,竟然還將吳王妃叫到宮中奚落……如果有十拿九穩的把握給吳王妃扣上善妒的名聲倒也罷了,偏吳王妃一條一條的都能解釋的清楚明了。”

寧遠伯眉頭緊蹙,“一手養大的衛王處處違逆自己,錯手又成就了吳王,親手替吳王添了臂膀,太后大概是氣糊塗了,這才會將吳王妃叫到宮中出氣。”

寧遠伯夫人長嘆了口氣:“衛王失了聖心,太后和咱們一樣,漸漸老去……太后在時,皇上還會顧忌太后當年養育的情誼,不會對咱們劉家怎麼樣,可以後……當年老伯爺在時,沒少為難幼帝,難保皇上以後不會想起那些事情來……伯爺,妾身知道您不愛聽,可妾身還是要說,您以後別一心幫著太后,給劉家尋條後路吧。”

“胡說八道”寧遠伯猛地一拍桌子,但心底明白妻子的話有道理,呵斥的話便沒有了氣勢。

“妹妹沒怪我魯莽吧?”才上車,蘭茉便笑著說。

蘭芮輕搖了下頭,笑看著她。 在慈寧宮時,她總覺的蘭茉身上多了些東西,卻不知道是什 麼,這一次她總算看明白,蘭茉的身上,多了些看破世事般的蒼涼,多了些勇敢堅毅。

從前的她,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美則美矣,卻太過嬌柔,此時的她更像是玫瑰,同樣漂亮,身上卻多了刺。

“我知道妹妹為難,可我實在沒辦法,這才出此下策。”蘭茉面露苦笑,“我想趁這次回趟威武胡同。”

蘭芮很詫異。

她以為蘭茉找她,還是為著胡延拜師學藝的事情。 這次她沒拒絕,是因蘭茉在慈寧宮出言幫她,兩人沒感情 ,但還有禮尚往來一說,她不能讓魯先生教授胡延,卻能替他另外找一個差不多的人。

只是沒想到,蘭茉是想藉去吳王府的機會回娘家。

回一趟娘家,卻還要用這樣曲折的方式,蘭茉的日子,比她想像的還要差。

沉吟了下,她說道:“我在王府下車,然後換輛車送二表姐去威武胡同。”

她沒有問為什 麼,蘭茉卻主動說起來:“孩子上身後,我便一直吃不下東西,也請了大夫瞧過,可不但沒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厲害,現在喝口水都吐……我知道娘親懷孕時,祖母請過兩個擅長婦科的大夫,娘親一直贊不絕口,我便想讓他們替我診診脈。我與婆母說,她反而斥責我,還跟世子爺說,我信不過她請的大夫,讓世子爺再去請大夫,世子爺回來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到現在,還是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著便抽噎起來。

見她眼淚奪眶而出,蘭芮心裡微微嘆息,在蘭家時,蘭茉被文夫人捧在手心,出了嫁,卻落得這樣的境地…..她趕緊抽了錦帕替蘭茉擦拭,“二表姐千萬別動怒,仔細動了胎氣。”

蘭茉頓時止了淚,“妹妹說的是,我不能讓孩子有事,腹中的孩子,便是我以後的依靠了……”

“二表姐知道這樣想就好。”蘭芮就笑了笑,“二表姐,外祖母掌家幾十年,心思智謀不是一般人能及,你的事情,可以多與外祖母說說,她給你出些主意,總比你一個人悶在心裡好。”

“我知道。”蘭茉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蘭芮,“我要是有妹妹這般通透就好了。”

“二表姐說笑了。”蘭芮笑笑。

人總是要經過無數次的挫折,甚至付出慘痛的代價才能成長,她前世沒有遇著賤男,這輩子也不會看淡一切,而蘭茉,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當日在蘭家時的傲嬌之氣早已不復存在。

說著話,馬車進了王府,兩人在二門處下車,替蘭茉換了輛沒有王府表記的馬車,蘭芮吩咐玉桂貼身服侍,又喚來賀達山和林文,命兩人送蘭茉去威武胡同。

目送馬車遠去,蘭芮轉身往壽春院去。

一個時辰後,玉桂回來復命。

“一路可順利?”蘭芮坐直身子。

不怪她緊張,蘭茉有孕在身,身體又弱,萬一路上有個好歹,她可擔不起責任。 賀達山八面玲瓏,而林文身手了得,她讓兩人相送,也是顧慮著蘭茉的身子。

玉桂笑說:“王妃放心吧,世子夫人已經安然回了安陸侯府。”

蘭芮便點點頭,“二表姐診過脈沒有?大夫怎麼說?”

玉桂笑起來:“老太太就是怕王妃擔心,特地跟奴婢說的很清楚,讓奴婢回來後好回王妃的話。大夫診過脈,說無大礙,只是體虛而已。老太太還說,她過兩日讓大太太去安陸侯府做客,順便帶兩個有經驗婆子過去,讓王妃不用替世子夫人擔心。”

老太太,果然是個明白人,一聽就知道蘭茉需要兩個巴心貼肝的人。

蘭芮丟開此事不再提。

用了午飯,蘭芮無事,便窩在床上午歇。

迷糊間,她感覺有東西在爬她的臉,一個激靈睜開眼,卻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

“王爺?您怎麼回來了?”這人,怎麼總是喜歡在她睡覺時不聲不響的進房 ?

“差事辦完,自然就回來了。”吳王頓了頓,問道,“聽說太后召你入宮了?”

蘭芮沒意外他會知道這事,只將事情大略的說了說。 吳王聽完,面沉如水。

“若不是惠嬪娘娘來訪,妾身只怕還要多站一個時辰。”

吳王濃眉一挑,“你說惠嬪?”

蘭芮心往上提了提,凝眉說道:“妾身不認得,但聽那宮人說過兩次,應該沒錯。”

看她緊張的樣子,吳王放緩了臉色:“惠嬪育有大公主,大公主五歲便能說會道,很討人喜歡 ,娘娘常常召去永寧宮說話。 ”

也就是說,惠嬪和賢妃走的近,那麼,惠嬪今日去慈寧宮送雪梨湯並非巧合?

想明白,蘭芮低聲道:“改日妾身入宮拜謝賢妃娘娘。”



第一百七十章 昇華

拜謝……

聽得這兩個字,吳王挑挑眉,看向蘭芮,待見她明媚的臉上帶著剛醒的慵懶,心裡微動,一躍上床,不容蘭芮反應,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附在她的耳邊說道:“至親之間,無須言謝。記住這句話。”

自從知道自己的武技在吳王跟前稍遜一籌之後,蘭芮對他這種霸道的突然襲擊已經不做反抗,就這樣任由他擁著,心裡琢磨著他的話。

至親之間,的確無須言謝,但似乎這句話並不適合皇家,皇家,有至親一說麼?

可這句話被他徐徐道出,語氣和措辭無不​​鄭重其事,沒有絲毫的隨意,讓她聽來便覺的,這句話是他的真心吐露。

“你想的這般認真,是覺的我的話有錯,還是認為,自己與娘娘並非至親?”

吳王沒察覺,自己此刻身子僵硬,聲音也自然而然的沒了先前的溫度。

可蘭芮留意到了,他如此緊張,完全不似平日的從容平和,是不是說,他在意自己方才說的話?

思及此,她展顏一笑:“王爺,妾身說過這樣的話麼?妾身想的認真,或者是因為,妾身覺的王爺的話有道理呢?”她不想說自己其實是不信皇家有親情,這樣的話,只會讓兩人之間說不下去。

她在想這個……吳王嘴角揚起絲絲笑意,放緩了身子,伸出手指想去撥弄她精巧的耳垂,伸到一半,他緩緩的縮了回來。

他察覺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態。 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她面前變得喜形於色了? 她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竟然能輕易勾起他的情緒變化。

他翻身下來床。

蘭芮詫異,自己說錯話了? 還是,他看出了自己在撒謊?

片刻的功夫,吳王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從容平和:“我要沐浴更衣。碼頭連夜卸糧,我要巡視,只天快亮時和衣躺了下。”

隨著他的話,蘭芮便打量了他一下,寶藍的做面的皮襖皺皺巴巴,下擺處還沾著一團污漬,這件衣裳正是他昨日去通州時所穿的。

“妾身這就讓人備熱水。”

蘭芮起身,穿好衣裳,揚聲吩咐守在外面的人送熱水進來。

等吳王進了淨房 ,她這才得空坐在桌旁想方才的事情。

只是越想,她便越糊塗。

正無聊時,淨房門響,吳王穿著中衣從裡面走出來,她走了過去:“王爺,天冷,仔細著涼。”

吳王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攔腰抱起她,將她放到身後的大床上。

山青匆匆進壽春院,見玉桂在站屋簷下,朝房 門緊閉的上房 努努嘴,壓低聲音問:“玉桂姐姐,王爺……在嗎?”

玉桂點點頭:“在。”

山青說道:“煩姐姐往裡面稟一聲。”

玉桂回身看了眼,臉上一紅:“公公還是過一會兒再來吧……王妃才要了熱水。”

“這……”並非山青不知事,要是平時,他自是笑嘻嘻的退回去,一會兒再來,可今日事情重大,他必須馬上見王爺,著急下,不由自主的在原地打轉。

玉桂見他這樣,忙問:“可是有要緊事?”

“就是漕糧的事情……長史大人想跟王爺商議下。”大冷的天,山青的額上卻綴著豆大的汗珠。

那次去通州,玉桂也跟著去了的,自然知道漕糧的重要性,聞言心裡一凜,卻猶豫不敢上前。

這時去打攪,王爺和王妃肯定會惱。 可不去,耽擱了大事,誰也擔不起這責任。

蘭芮耳力聰敏,門外兩人的話清楚的落入她的耳中,“漕糧”兩字,就像兩塊寒冰,瞬間讓她沸騰的身子冷了下來。 她輕輕的推了身上的吳王:“王爺,山青有要事回稟。”

“恩?”正覺暢快時,吳王突然感覺她的身子變得僵硬,有些惱火,“理他作甚不知輕重,看我回頭不罰他”

然後繼續攻城略地。

蘭芮繼續推他道:“他說是漕糧的事情,王爺,您還是問問吧。”

這句話成功讓吳王停止了動作,揚聲喚了聲:“山青?”平和的聲音,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惱怒。

正為難的山青和玉桂身形同時一滯,山青很快走到門邊,應道:“小的在。”

“什 麼事? ”

山青左右看了看,近處只有玉桂一人,心知玉桂是王妃倚重之人,便沒有避諱:“稟王爺,方才長史大人說,還有兩百車糧食遲遲未到京倉,遣了兩批人去查看,可一點音訊都沒有。”

二百車漕糧丟失可不是小事,房 中兩人心知事態嚴重,吳王身上的火頓時褪盡,蘭芮默然起身,服侍著他穿衣。

送走吳王,蘭芮心緒不寧,玉桂亦是擔心,“王妃,要不要讓林文去打聽打聽?”

蘭芮有些意動,想了想,又搖搖頭:“不用。是了,去問問山青隨王爺走了,還是留在了府中。若是在府中,叫到花廳去,我有話問他。”

蘭芮去花廳時,山青已經等在了那裡,他看見蘭芮,忙上前行禮。

蘭芮擺擺手,自己坐下,又指了張凳子給他,然後直言問出心裡的疑惑:“王爺明明說是差事辦完才回府的,怎麼這時又有二百車漕糧不見了?難道不是王爺一起送往京倉的?”

山青很是驚訝。

這等小事,王爺為何要隱瞞?

蘭芮看他神情,便猜到他必定知曉,可見他不想說的樣子,不由得往壞處想,於是沉聲道:“你是不是覺的我不是你的主子,便無需對我說實話?”

“小的不敢這樣想。”山青一下子站了起來,恭聲說道。 他再笨也知道,他說是王爺身邊人,可身家性命卻是王妃一句話的事情。

他真的很為難,說吧,背主,不說吧,又是欺瞞主子。

“王爺那裡,我會去說,你就不用擔心無法交代。”

山青知道,他是必須說了。

“漕糧干係重大,從卸糧到裝車,全是由王爺親力監督,可等漕糧上路時,王爺接到了一封信,便將押送漕糧一職交給了長史大人,自己先行回京了。”

蘭芮凝眉:“信,什麼信? ”

山青搖搖頭:“這個小的不知。”

蘭芮看他不似說謊,沒追問,低頭沉思。

吳王著急回京,去了哪兒?

“王爺大概什 麼時候接到信的? ”

山青說道:“未末。”

蘭芮在心裡算起了時間。

未末,而她睡醒見到吳王是在申末,中間只隔著一個時辰,除非吳王是從通州徑直回了王府,不然那時不可能在房 中出現。

吳王丟下漕糧,難道是為了趕回王府? 趕回王府做什 麼? 王府今日並無大事……

只有她去了趟慈寧宮。

難道是因她去慈寧宮的事情?

怎麼可能? 吳王身為皇子,怎麼可能辨不清楚,這批運往北疆的漕糧的重要性? 會因這丁點的小事放下漕糧回京?

蘭芮告誡自己不要想的太多,可還是止不住往這上面想。

“你去吧。”山青鬆了口氣,方才王妃不說話,他怕說多錯多,也不敢多言,只得保持方才的姿勢躬身站著。

山青出門,霜降匆匆進來:“王妃,槐樹胡同的老爺來了。”

父親?

蘭芮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外,天色已暗,應該快到酉末,父親怎麼這麼晚過來?

她想到了父母吵架的事情,立刻吩咐霜降將人請進來,自己走到門外相迎。

魯先生大步流星的進來,見到蘭芮,略點了下頭,“找個合適的地方說話。”聲音沉重,一點不見平日的灑脫和豁達。

蘭芮心裡打了個突,將他迎到方才的花廳,屏退下人,親自執壺上茶。

魯先生一句多餘的話沒有,直言道:“王爺昨日可是去通州押運漕糧了?”

父親這般鄭重其事的,令蘭芮原本懸著的一顆心又往下沉了沉。

“是。”

魯先生道:“一個時辰前,從通州入京的路上,起了兩場大火,我本不甚在意,可聽說王爺去了通州押運漕糧,我這才著了急,趕著過來給你報個信,好讓你心裡有數。”

果然還是出了事。

蘭芮心思煩亂,手下的茶水從杯中溢出亦未察覺。

魯先生見她這樣,有些後悔,伸手接過她手裡的茶壺,擱在高几上:“王妃無需擔心,是否失糧尚且不知,即便是失糧,於王爺來說,也是小事一樁,至多被皇上訓誡兩句。”

說的也是,失糧之罪於一般武將來說,是斬首重罪,於皇子來說,不過是訓誡了事。

蘭芮籲了口氣,想要平息心底的煩亂,可沒什 麼效果。

魯先生說:“我還有事,不能久呆,這就先走了。”

蘭芮沒留客,喚來霜降相送。

她想了想,轉身回上房 ,換了身窄裉的短襖,吩咐玉桂:“讓林文備車,我要去通州。”

玉桂愣了愣:“王妃,城門快要落鎖了,您這時出城,只怕城門落鎖前趕不回來。”

“我自有分寸,你只按我說的辦便是。”蘭芮沉聲吩咐。

她壓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玉桂應聲而去。

馬車一路飛馳,出了城,林文突然道:“咦,前面好像是運糧的車馬。”

蘭芮連忙撩開車簾張望。

一隊整齊有序的馬車緩緩前行,車隊之前的駿馬之上,赫然端坐著吳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07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11 10:32 A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一章 雙喜

“趁城門未關,快馬加鞭回去。”蘭芮放下車簾,沉聲吩咐。

車轅上的林文怔了怔。

王妃雖未明言為何去通州,但王爺去通州押運漕糧的事他知道,王妃著急趕去通州,自然是為著王爺去的,現在王爺近在眼前,王妃卻又不上前言語,實在讓他看不懂。

心裡雖然疑惑不解,但林文還是馬上應了聲,調轉馬車,揚鞭催馬往京城趕。

同樣看不懂,替蘭芮著急的還有玉桂。 一路上她悄然打量了蘭芮許多次,山青闖到上房 門前回稟的時候她在場,知道的比林文更多,所以很清楚,自家王妃心裡擔心王爺,心急下才會馬不停蹄的往通州趕。 但是,王爺近在眼前,王妃上前表明自己的擔心,王爺心裡必定歡喜,這是多好的事情,偏王妃轉身就走。

只是她自知身份,心裡惋惜,卻不敢出言相勸。

其實此刻,蘭芮很後悔自己的衝動。

她聽了魯先生的話,著急趕往通州,不是擔心漕糧,她是擔心吳王的安危。 見到吳王安然無恙後,她才知自己犯傻,吳王身手比她好,身邊又有十來個近衛,便是真的遇襲,是否護得住漕糧她不知道,但全身而退肯定沒有絲毫問題。

她出門時心裡只有擔心,並沒有想到這一層去。

是什 麼讓她心思煩亂,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看不清?

細想一下,似乎是從猜到吳王趕回京城是因她進宮的事情開始,她的心思便亂了。

她還是想多了。

她不該貿然決定去通州,更不該讓自己在那一瞬失去一貫的冷靜。

回到王府,她立刻換上窄裉的短襖,穿上家常的裙褂。 吳王習武,又在軍中呆過,就算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前方的動靜肯定逃不開他的眼,她所乘的馬車有王府的表記,要問出車中所坐的人是她不難。

她現在換下衣裳,無異於掩耳盜鈴。 她心裡知道,但還是這樣做了,她想,能補救一點算一點吧。

吳王是在一個時辰後到家的,正如蘭芮先前所料,他進門便問:“你出城了?”眼角眉梢都是笑,讓人一見便知他的心情很不錯。

“是。”蘭芮起身,接過他脫下的大氅,坦然的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徐徐將魯先生來家說了,“漕糧是北疆將士的命,絕不容有失,妾身出身將門,深知這一點,所以聽聞通州的官道上起火,心裡焦急萬分,又想起自己身手還可以,便想著趕去搶救漕糧……”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大意只有一個,她擔心漕糧,擔心北疆的親人,所以才會趕往通州。

都說最高明的謊言,是半真半假,她現在十句話裡夾著一句謊言,吳王便是神仙,也難辨真假。

吳王一直聽她說話,直到她停下,他才溫言說道:“漕糧的事情我自會處置,你無須為我擔心。”

蘭芮便愣了愣。 她說了許久,已經說的很明白,她去通州是擔心漕糧有事,怎麼到了他這裡,擔心漕糧有事與擔心他是一樣的?

“傳飯吧。”吳王在桌旁坐下。

蘭芮依言吩咐霜降傳飯,又叫來玉桂打水替吳王梳洗。

罷了罷了,雖說是搭伙過日子,但所有人看來,她還是吳王的妻子,現在妻子關心丈夫,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以後,她萬萬不能犯今日的錯誤了。

情,太奢侈,前世身在平常人家她都得不到,現在嫁與皇家,她更不該有此妄想。

按照這時的規矩好好活著才是王道。

用了飯,蘭芮才想起問:“王爺,漕糧為何遲遲未運抵京倉?”

“我帶去通州的人,是京衛的,久駐繁華之地染上了諸多惡習,有兩個老兵油子犯了煙癮,趁暫歇時坐在糧車上吸旱煙,不知怎的便點燃了糧車,阻了道,後面的糧車過不去,偏這兩個老兵油子有些來頭,沒人敢聲張,走在運糧隊伍之前的長史大人這才沒發覺。”

吳王說的小事一樁似的,不過依照常識,蘭芮也知道這事並不像他說的這樣簡單,不然為何長史大人遣人回去找也沒有音訊? 只是他不說,她也就不好再問。

“你為何知道山青在門外?還知道他來找我是因漕糧的事情?”當時吳王沒在意,事後他卻百思不得其解,“還有成親那日,你也好似早知衡哥兒會過來。”

蘭芮展顏一笑:“妾身自然是聽見的,山青在屋簷下與玉桂說這事。”

“我為何沒聽見?”

蘭芮略沉吟了下,清楚此事搪塞不過去,說道:“妾身從小耳力比一般人好一些。”

事實擺在眼前,吳王自是相信,點點頭,沒再問“好一些”指的是多少。

大概是記著下午憋的那一把火,吳王這一夜折騰了三次,直到天際發白時才罷休。

蘭芮的身子卻酸疼了三日。

接下來幾日喜事連連,吳夫人如願以償,生了個大胖小子,洗三禮蘭芮去坐了坐,蘭茉卻未能回來,據說在家中安心養胎。

而衛王和胡春意大婚的日子也定了下來,就在臘月二十六。

初聽這個日子,蘭芮很是詫異,喜歡 在年關娶親的多是家中貧寒的,殺一次豬宰一次羊便能將年也過了,方便又實惠。 可皇家也有這個規矩嗎?

吳王說:“這是皇祖母的意思,胡三小姐是皇后選的,成親的日子皇祖母要做主,父皇便不好再駁了皇祖母的意思。依我看,皇祖母是想讓父皇赦免三皇弟禁足。”

蘭芮不禁莞爾。

真是一針見血,看來吳王對太后很了解。 成親這樣大喜的日子,迎來送往的事情不少,衛王禁足的便成了空談。 真有人想追究,可記起大婚的事情是皇上準了的,也肯定不敢多言。

送禮的事情,蘭芮交給了賀達山去辦。

到了正日子,蘭芮自然要​​去吃喜酒。

當初她成親的時候,不過是頭上蓋著喜帕,從一個房 間轉到另一個房 間,其他的沒多少印象。 到衛王成親時,她才真正感受到了皇家的氣派,旁的不說,光是朝中大小官員齊齊道賀,這陣勢便足夠平頭百姓震駭了。

蘭芮和趙王妃等人一桌,說起來,她還是第二次見趙王妃。

趙王妃一見她,便拉起她的手,親熱的說道:“還是皇弟妹有福氣,二皇弟就守著你一個人過日子,咱們女人求什 麼,不就是求個相濡以沫嗎? ”

經過太后一事,蘭芮聽著這樣的話題下意識的便打起了精神,“皇嫂這話倒是有理,不過我卻沒這樣的福分……這些事情不說也罷。”

趙王養在皇后名下,鳳姑姑又是皇后的人,有些事情瞞也瞞不住。 所以她故意做出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混淆視聽也好,讓皇后對鳳姑姑懷疑失望更好。

趙王妃看了看蘭芮,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輕輕笑起來:“你還沒聽說吧,咱們這位三皇弟,這兩月在家中足不出戶,大概是閒了,連收了六位夫人呢。”

蘭芮笑笑,沒接話,這不關她的事情,再說,趙王府本就有一位側妃兩位庶妃,還有幾名夫人,她一個不好,又會將趙王府的事情帶進去。

趙王妃也沒再說下去。

衛王成了親,接下來便是過年。

今年過年,與往年不同的是,蘭芮在宮中吃的年夜飯,謹小慎微,實在無趣的很。

轉眼到了正月末。

蘭芝的親事定在二月二十,蘭芮這個媒人,又幫著奔走了幾次。

得空時,她去了趟槐樹胡同,父母依舊冷戰。

這日她正在房 中午歇,玉桂匆匆進來,滿面急色:“王妃,山青方才回來說,衛王府傳出喜訊,衛王妃有孕了。”

於蘭芮來說,這還真不是喜事。 胡春意成親一個多月便診出喜脈,旁人自然而然會聯想到她的身上,她只不過成親五個月,沒有懷孕也是正常,但有胡春意在旁邊比著,便顯得有些扎眼。

“我記得庫房 裡有一尊羊脂玉的佛像,讓人找出來,配個盒子,命人送去衛王府。 ”蘭芮緩緩坐起身。

玉桂應下,卻沒有往外走,屏退旁人,小心翼翼的說:“王妃,要不,將通州那個醫婆找來替您把把脈吧……大太太和三太太都吃過那個醫婆的藥,想來她還是有些真本事的。”

“你去吧,我心裡有數。”蘭芮凝眉。

她虛歲十六,現在懷孕很危險,有鳳姑姑在旁,她不能明著避孕,但每次同房 ,她都會盡可能讓那啥排出體外。

現在胡春意有孕,她似乎應該重新考慮這件事情了,不然,過不了幾日吳王府便會添人進口了。 可是懷孕之後,同樣給了別人一個往王府塞人的藉口。

一句話,不管她有孕與否,都會成為旁人的藉口。

反正那啥排出體外也不安全,順其自然吧。

玉桂張了張嘴,到底退了出去。

好事成雙,晚上吳王回來的時候,帶回一個令蘭芮震驚的消息。

皇后有孕。

這個消息讓蘭芮瞠目結舌。

皇后年紀不大,三十四五的樣子,這個年紀懷孕很正常,但皇后入主坤寧宮二十年,從未有過身孕,現在突然傳出有孕,怎能讓人不吃驚?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看法

皇后有孕,可謂意義深遠。

大陳立儲,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太祖時便定下的規矩。

景陽帝育有三子一女。 長子趙王,生母是坤寧宮中一位宮人,養在皇后名下;次子吳王,生母賢妃;三子衛王,生母胡貴妃已經薨逝,養在慈寧宮;一女便是惠嬪所生的舒雅大公主。

所以,皇后腹中的若是公主,絲毫引不起朝中的震盪,若是將來皇后誕下皇子,在朝中士大夫衛道士們的眼中,便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

皇后誕下皇子,等於是將后宮重新洗牌,上一把牌的好壞已經無關緊要了。

思及此,蘭芮抬頭看向吳王。 吳王也是儲君的人選之一,身份最高、曾經最得景陽帝喜愛的衛王漸漸失去聖眷,他距離東宮的位置越來越近,此時傳出皇后有孕,他的心中,是風平浪靜還是悵然若失?

可是吳王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從容,她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她此刻才知道,她自己完全不知吳王在儲君一事上的看法。

從震驚中平靜下來後,蘭芮發現,她的心底其實是有那麼一點歡喜的。

吳王說道:“你明日開庫看看有沒有像徵多子多福的物件兒,包一件預備著,等宮中傳出確切的消息來,我們好一同進宮向父皇母后道賀。”

也就是說,皇后有孕的消息,吳王還不是從正當渠道得來的,蘭芮聽明白,點點頭:“妾身明白。”

說著,她心情好起來,胡春意有孕是大事,但皇后有孕更是大事,前者自然而然便成了後者的陪襯,她的壓力無形肯定會減少——大家的目光都盯著坤寧宮,在意她是否有孕的人肯定少了很多。

吳王抬頭,還想與蘭芮商議禮物的事情,卻正好瞧見她嘴角噙著的一絲似有還無的微笑,不由的想,她到底還是經歷的事情太少,於是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說道:“皇后有孕,牽涉國之根本,一旦消息放出,朝野上下必定人心浮動,便是后宮之中,各人亦是心思各異,這些日子除了娘娘,其餘人宣你單獨入宮,你都推了吧。實在推不過,你入宮後一定謹記,千萬不能近母后的身,也不能碰觸母后所用的物件兒和吃食。”

這些道理蘭芮自是明白,但聽他說得鄭重其事,彷彿擔心她不會應對似的,還是同樣認真的回答:“妾身一定謹記王爺的話。”

吳王便笑了笑:“皇宮內院看著花團錦簇,但這錦繡的下面,藏著的腌臢事太多……我經的事情比你多,看的肯定比你透。”

他說的好似無關緊要,但蘭芮聽著,自然想起了吳王大冬天險些跌倒的事情,心里便有些淒淒惶惶的感覺,更理解了吳王為何對花姑姑的縱容。

想了想,蘭芮輕輕一笑:“王爺似乎忘了,那日在忠州的事情……所以,腌臢齷齪的事情妾身也經歷過,雖不多,但足以看透許多事。”

驚訝從吳王溫和的眼眸中一閃而過,卻而代之的是恍然。

她在通州擊退過韃子,在忠州遭遇過流寇襲擊,給軍中送過購置糧草的銀錢,她與京中那些以賢惠著稱的菟絲花不同,這是他早就知道的,怎麼現在見慣了溫婉的她,便忘了她從前的英姿?

蘭芮抬起頭,直視著吳王:“妾身有事相詢,王爺可否直言相告?”

迎上她灼灼的目光,吳王有了興趣:“說吧。”

斟詞酌句之後,蘭芮緩緩開口:“王爺,皇后有孕,您怎麼看?是歡喜,還是……”後面的話她沒說,但她知道吳王肯定明白。

就在方才,她都不打算問的,可當吳王毫不避諱的說出后宮“腌臢”兩字時,她突然便想問清楚。 不管怎麼說,她與吳王也算是夫妻,知根知底的,有利於以後和平相處。

吳王臉上探詢的笑容瞬間僵滯,凝眉看著蘭芮,好一時,才問:“你覺的,本王該如何看?”語氣裡帶著些許的譏誚。

又是“本王”……

蘭芮聽出吳王不悅,卻沒有退縮,就那樣迎著吳王的目光:“王爺說過,夫妻相處貴乎坦陳,妾身知道王爺心裡的想法,才知該如何行事。”

“魯氏,你可知你方才的話若傳入有心人的耳中,會是怎樣的後果?”吳王的臉上,露出少有肅穆之色,“既然你想知道,那本王便告訴你… …作為皇子,每一個人從小心中都有一個夢,夢想成為那高高在上的人,本王也不例外,任何事情都力求做到最好,從而得到父皇的肯定,但僅此而已……”

聽吳王親口說出,蘭芮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感覺,高興,自然不會,失望,似乎也不是很多,畢竟這些事情她雖沒說過,但並非沒想過,從嫁與吳王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到了這一點。

人一旦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自然容易接受事實。

“妾身明白王爺的想法了。”

吳王神色和緩了些:“但現在看來,我還是沒能令父皇滿意,罷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蘭芮很是訝異。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然,母后又怎會有孕?”吳王自嘲一笑。

這句話,似乎透露了很多信息。

難道說,皇后先前並非不能生育,而是皇上那裡不允許她懷孕?

但這又是為什 麼?

肯定又與帝王之術有關。

一句話,讓蘭芮心裡生出許多疑問。

“這些事你不知道也罷。”吳王言罷,走進了淨房 。

門簾晃動,蘭芮的心神跟著晃了晃,而後長吁了口氣。

皇后有孕,真的是一件喜事。

隔日,吳王早早出門,蘭芮聽管事回了事情,然後拿著庫房 的賬冊細看,從中挑選了一幅繡著百子圖的綃紗帷幔出來,薄而透的輕盈紗面上,一百個神態各異的胖娃娃清晰可見,送皇后的禮物不見得要貴重,重在意義罷了。

“王妃,槐樹胡同的夫人來了。”她正看著玉桂幾人將紗帳裝進描金楠木匣子裡,霜降匆匆進來回稟。

蘭芮忙迎出去,在壽春院外,她看見娘親邁著虎步過來,領路的婆子一路小跑著在身側跟著,兩人走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

轉瞬,人已經到了近前,蘭芮笑著喚道:“娘親。”

蘭英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著應了聲:“王妃怎麼迎出來了?”

“娘親來了,自然要出來迎。”

兩人說笑著,去了上房 。

蘭芮吩咐人上了茶點,又命玉桂守門。

等人散盡,蘭英蓮迫不及待的問:“上次我命榮姑姑送來的藥方,你可服用過?”

又是為著這事……

對上那關切的目光,蘭芮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又將不想早孕的想法細數說出。

“這我卻沒想到。”蘭英蓮英眉緊蹙,但她不是尋常婦人,孩子和蘭芮的性命,幾乎不用想便分出了孰輕孰重,“既然如此,那藥方你且留下,過一兩年再用吧。只是衛王妃先有了身孕,宮中幾位貴人那裡,你多少要受些委屈。”

“委屈點怕什 麼? ”蘭芮嘻嘻笑著。

兩人便無人說剛才的話題。

蘭英蓮在王府用了午飯才回去。

下午時,宮中果然傳出皇后有孕的喜訊來。

蘭芮送走兩名傳皇上口諭的小內侍,吳王適時回府,進門便問:“賀禮可有備好?”

蘭芮拿出綃紗帳幔給他過目,他搖搖頭:“你覺的合適就是了,我無需過目。準備一下,我們這就進宮。”

換了皇子妃的冠服,兩人立刻入宮,蘭芮還只當自己來的早,進宮一看,趙王夫妻、吳王夫妻都已經侯在了坤寧宮的偏殿內。

幾人見了禮,趙王妃主動說道:“聽說太醫正在替母后診脈。”又拉著蘭芮坐在她身邊。

對於趙王妃這種自來熟的性格,蘭芮習以為常,沒有拒絕,挨著她坐下來。

吳王則坐在了衛王身側。

才一坐下,衛王便笑著說:“二皇兄,這一次我總算走在了你前面,你看,我比你晚成親,卻比你先當父親。你啊,得努一把力才行。”

衛王雖是以玩笑的口氣說這些話的,可誰都聽得出,他說的並不是玩笑話。

而且,即便真是玩笑,這場合也不對,此刻還有女眷在場。

一時間,偏殿內落針可聞。

一臉得意之色的胡春意和麵露尷尬的趙王妃同時看了看蘭芮。

蘭芮端起茶,輕輕的啜飲著。

吳王溫和的笑起來:“三皇弟這話可不對,論起做父親,我可比三皇弟早了兩年。”

是啊,還有衡哥兒,蘭芮嘴角輕輕上揚。

衛王漸漸露出尷尬來,本是想讓吳王難堪,誰知吳王風輕雲淡,渾不在意的將他的話給駁了回來。

趙王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衛王,“長幼有序,你本就最小,落後我與二皇弟實屬正常。”

這時有內侍來回話,說安平長公主和廣遠長公主到,眾人起身相迎,一時將方才的不愉快掩了過去。

不一時,舒雅大公主被乳母牽著過來。 粉粉糰團的一個小人兒,一本正經的走到各人跟前行禮,惹的眾人紛紛去逗她。

又等了一會兒,這才有人請他們進去。

吳王幾人留在槅扇外面,蘭芮幾人被人引到了槅扇裡面。

皇后精神不大好,眾人呈上賀禮,說了些祝福的話,便紛紛告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11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妒婦

皇后讓人將她扶起來,與兩位長公主客氣兩句,讓人送兩位長公主出去,又吩咐身邊的一個內侍:“請三位王爺去方才的偏殿喫茶。”

內侍應聲而去,又上來一名宮人將舒雅大公主領出去。

單留下三位皇子妃,看樣子皇后是有話要說。 蘭芮心裡打了個突,瞥了眼身側的胡春意和趙王妃,兩人臉上也帶著些詫異,看來事先也並不知皇后會如此安排。

皇后打了個眼色,一旁的內侍立刻從一角的烏木高几上捧過三幅畫軸,分別奉到蘭芮三人手中。

“打開來看看。”皇后微微抬手,慈目含笑的說道。

壓下心裡的疑惑,蘭芮抽掉畫軸上的絲繩,依言將畫軸展開來看,瑩白的錦緞上畫著一位身材窈窕的妙齡女子,只是這樣的仕女圖,多半將人畫的走了樣,容貌倒讓人不敢恭維。 錦緞的空白處,寫著幾行蠅頭小楷,她細看了看,寫的是“朱氏小容,年方十六,乃成都知府朱元授之長女”。

到了這時,蘭芮已然猜到了皇后的用意,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再去看身側的兩人,趙王妃盈盈笑著,胡春意臉如素紙,極力撐著,面上才露出一點很勉強的笑容。

掃了眼三人,皇后笑說:“這畫像是禮部送來的,我先看過,覺的人品樣貌都很不錯,又送去給皇上過了目,皇上那邊也點了頭……你們三人看看,在心裡仔細斟酌下,再給我回個話,看是否滿意。”

蘭芮捏著錦緞,纖長的指尖微微顫抖。 皇后先​​點明皇上那邊已經點了頭,然後才說讓幾人斟酌,讓人一聽便知她不過是走個過場,並沒有真的問幾人想法的意思。

果然,皇后只頓了頓,便微笑看著趙王妃:“趙王那裡雖還有一個側妃的位份空著,不過此次禮部所甄選的人家世不顯,只是一個通判之女,給個庶妃的位份已是抬舉她。”又側頭看向蘭芮,“知府之女雖說只比通判高一點,但吳王身邊側妃庶妃夫人一個皆無,我便想,還是給個側妃的位份吧,不然,側妃的位置一直空著,不說吳王在那幫又臭又硬的御史言官們那裡是否過得去,便是你,也會惹得一眾外命婦猜疑。”又去看胡春意,“你有身孕,諸事不便,添位側妃給你搭把手料理王府庶務吧。”

一席話,句句都是替三人打算考慮,完全是一位心裡想著媳婦難處的好婆婆模樣。

蘭芮此時心如明鏡,即便皇后不如此說,這人選由禮部甄選,帝后同時定下,又有太祖時立下的規矩在前,其中一條已經不容她反對,現在皇后將幾條同時提出來,她更是沒有一個反對的理由。

但是,現在的她,讓她親手張羅替吳王娶另一個女子,她真的做不出來。

趙王妃已是笑道:“我們幾個年輕,看人不准,這事父皇和母后都說好,又是禮部甄選的人,我們幾個自是聽父皇和母后的話。”

皇后滿意的輕輕點頭,目光落在蘭芮身上,“魯氏,你以為如何?”

蘭芮心如電轉,輕輕揚了揚下頜,“敢問母后,這朱氏現在可在京城?”

趙王妃和胡春意同時看向她,目光訝異至極。

皇后顯然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問,訝異之色一閃而過,笑起來:“朱知府是京城人士,他雖在成都任上,家眷卻留在京城,這朱氏自然也跟著家中長輩住在京城。”

“母后,媳婦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讓媳婦見見這位朱氏?”蘭芮微微抬起頭,待見皇后鳳目漸漸凌厲,忙低眉順目的垂下頭去,“都說家和萬事興,媳婦便想見見朱氏……媳婦不是信不過父皇和母后,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若是媳婦與這朱氏投緣,日後相處起來也容易……”

她知道自己的話站不住腳,更知道這話會觸怒皇后,但此時她只有一個念頭,“同意”兩字不能從她的口中吐出去,先拖著,留待吳王自己去做決定,他要娶,她也不會攔著。

趙王妃張了張嘴,胡春意嘴角噙著一絲嘲諷。

“若是與你不投緣呢?”皇后聲音依然溫和,可這溫和與先前不同,少了溫度,在靜謐空曠的寢殿內,顯得短而急促,還未落地便散了開去。

“不投緣?這……媳婦沒想過。”蘭芮真不知道,不過她這樣直言說出來,只是想讓人覺的她莽撞,反正她有魯莽的名聲在外,偶爾說兩句不知輕重的話也算在眾人的承受能力之中吧。

皇后深深看了眼蘭芮,緩聲開口:“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不過之前沒有這先例,我應允了你,便破壞了祖宗規矩…....”頓了頓,“你們都還年輕,​​有空多出去走走,我聽人說,護國寺後山有一片迎春花,甚是壯觀,你們得空,倒可以去看看。”

一時間,殿中各人都在琢磨皇后的話。 蘭芮也不例外,皇后後一句話看似莫名其妙,但仔細一想,便知皇后是應了她相看的請求。 皇后的反應,其實也算在她的意料之中,從一開始,皇后就一直扮著一位事事為小輩打算的婆婆,她提出這個要求無禮,皇后依舊滿足了,只能讓人稱頌皇后的大度和藹,皇后自然樂得同意。

胡春意立刻笑道:“此時春暖花開,正是好時節,難為母后替我們幾個考慮。”

趙王妃笑看了她一眼,嗔道:“你孩子才上身,就不怕三皇弟不准你出門?”

蘭芮則上前一步,規規矩矩的施了一禮:“謝過母后。”

皇后輕笑了下,掃了眼三人,露出疲態來,一側的宮人適時開口:“娘娘,您可是要先歇一歇?”

蘭芮幾人立刻起身,躬身告辭。

殿中的人散盡,先前開口的宮人扶著皇后去殿後的大床上歪著,又替皇后蓋上薄毯,這才小聲說道:“娘娘,吳王妃說什 麼緣法,不過是想藉機生事,您何必依了她? ”

皇后淡淡一笑:“新竹啊,你也老了,怎麼就看不出我為何要替幾位王爺選妃?”

聽得這話,被皇后喚作“新竹”的竹姑姑心下一凜,老了,意味著無用,皇后身邊的人怎麼是無用的? 她忙笑起來,“皇后是想安心養胎。”

“幾個內宅女子,至多也只能拖住幾個皇子妃……旁的事情,還得認真計較才是。”皇后說著,展顏一笑,“衛王最近心浮氣躁,一錯再錯,又與太后她老人家生了間隙,不足為慮。至於吳王,一向謹小慎微,做事滴水不漏,而魯氏,也是個心思通透的,再加上一個笑面虎的賢妃,我一直以為很難找到吳王這邊的弱點,今日卻讓我知道了,太后那日並非胡言,魯氏真的善妒她今日亂了方寸,竟然忘了規矩,說出不合時宜的話來,不知吳王和賢妃會如何看她?便是皇上那裡,只怕也會不悅。而趙王兩口子,一貫在我跟前做小伏低,又乖順又聽話,實在不足為慮。”

竹姑姑笑道:“還是娘娘深謀遠慮。”

“我只這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也不容有失。”皇后眼眸裡迸射出清冷的光。

從正殿出來,趙王妃走到蘭芮身側,壓低聲音說:“弟妹想的真周到,我從前竟不知道問母后討個恩情,挑挑人……”

隨都能想到,只是不會說,不敢說罷了。 蘭芮不置可否的笑笑。

趙王妃的聲音雖壓著,但也不算小,就在兩人身側的胡春意聽見,不著痕蹟的撇了撇嘴:“站的越高,摔得越疼,二皇嫂千萬記住這句話。”

三人正好走到了偏殿前,蘭芮只裝作沒聽見胡春意的話。

前頭引路的小內侍去請吳王三人出來。

吳王笑著說:“我想去一趟永寧宮。”

衛王要去慈寧宮,趙王無處去,預備先行出宮,幾人在坤寧宮外散了。

“你手中拿的是什 麼? ”吳王問道。

蘭芮這才想起,皇后給的畫軸她一直握在手中,便將皇后替幾位皇子選妃的事情告訴了他。

聽罷,吳王凝眉道:“禮部甄選,再低調也不可能一點風聲不漏,可我事先一點不知情……除非這份名單是從前定下的。”

蘭芮側目看著他。 她自己方才在坤寧宮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首先的反應是不願意,知道拒絕無妄,便想法設法的拖延,而他的第一反應,是琢磨皇后如何在眾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列出人選的。

兩人的想法果然不一樣。

她又將自己提出相看,皇后同意的事情全說了。

吳王止住腳步,劍眉一挑,低頭看著她。

蘭芮目光低垂,輕聲道:“母后當時就要妾身幾人答應,妾身想,這朱氏長的不知是圓是扁,德行性子也不清楚,便不敢替王爺應下,這才提出想見見朱氏。”

“畫像是父皇過了目的,自是容貌端莊、品行高潔的女子,你這樣說時可想過,落在旁人耳中便會認為你信不過父皇。”

猶疑了下,蘭芮說道:“這個道理妾身明白,只是妾身以為,王爺還是見一見妥當些。”她心裡有些煩亂,此時再想方才在坤寧宮的言行,也深知當時是自掘墳墓,可讓她再做一次,她還是不會親口說出“同意”兩字。

她高估了自己,做不到與旁人分享一個男人,前世不行,三妻四妾極其平常的這一世,她還是做不到。

她也明白,她變了,才嫁給吳王時,她不是這樣想的,那時的她心裡雖膈應,但理智上會讓自己接受的……

“王爺看看吧。”她將手中的畫軸展了開來。

吳王掃了眼畫軸,然後靜靜的盯著蘭芮:“魯氏,夫妻相處,貴乎坦陳。”



第一百七十四章 暗示

默默的將畫軸捲起,重新將絲繩綁上,蘭芮這才揚起下頜,說道:“王爺,妾身真的以為王爺應該見一見這位朱氏。”

吳王的話她也認同,但是,她和吳王有著千年的代溝,她說出自己心裡最真實的想法,他會怎麼想? 不過與大多數人一樣,認為她是妒婦罷了。 她不會天真的以為,吳王會認同一生一世一雙人,對她有所承諾。

所以,她不會去自取其辱。

說不上吳王不好,作為這時的丈夫,作為一個心裡揣著天下的皇子,吳王做的已經很不錯了。 只是兩人受的教育不同,認知也肯定不一樣。

好一時,吳王才開口:“你是主母,內宅的事情理當由你做主,你說須得見一見,那便見見吧,父皇那裡交由我去解釋,若是那朱氏的相貌品行過得去,你便回了母后,餘下的事情你與禮部的官員商議就是,不用件件都說與我知曉。”

吳王的聲音溫潤如玉,聽著蘭芮的耳中,卻是如同利器劃過鐵板似的刺耳,吵得她的腦子嗡嗡作響。 她想,吳王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定了定神,她才點頭說道:“妾身知道了。”

吳王隨意點點頭,抬足往前走。

蘭芮吸了口氣,緩步跟上。

落在最後的山青玉桂幾人亦是不遠不近的跟上來。

兩人都沒再言語,一前一後去了永寧宮。

小內侍見著兩人,小跑著報進去,很快木姑姑迎出來將兩人請去正殿。 賢妃身著藕合色的緙絲妝花緞的通袖襖,斜靠在高足彌勒榻上的大迎枕上,等兩人見了禮,親切的命人擺凳子上茶點。

一番忙活後,她才笑問:“去坤寧宮道賀了?”

她是看著蘭芮說的,蘭芮打起精神,笑著點頭:“是,還碰見了安平長公主和廣遠長公主等人,只是母后看著精神不大好,我們略坐坐便出來了。”

這些她知道賢妃肯定早在他們過來之前就聽說了,但幾人坐著,總要找些話來說。

賢妃聽得很認真,待她說完,又問起安平長公主和廣遠長公主的身體,蘭芮將自己所知道的詳細說與了賢妃聽。

兩人說閒話時,吳王一直靜坐一旁。

過了一會兒,有內侍進來回稟,說惠嬪和舒雅大公主求見。

賢妃命人去迎,然後笑著與蘭芮說道:“你認親時,舒雅正在出水痘,離不了人,惠嬪不放心,請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親自守著舒雅。所以你還沒見過她們,今日碰見,正好說說話。”

提到惠嬪,蘭芮自然想到了上次​​在慈寧宮賢妃替她解圍的事情。 只是現在賢妃顯然沒打算舊事重提,她也不好明言,只笑著說:“說起來,我其實是見過惠嬪娘娘和舒雅大公主的。見惠嬪娘娘是在慈寧宮,見舒雅大公主便是剛才在坤寧宮。”

賢妃掃了眼靜默不語的吳王,笑著點點頭,沒再追問。 這時惠嬪牽著舒雅大公主進來,她便衝舒雅大公主招手,“快過來讓我看看。呀,幾日不見,我們舒雅又變漂亮了。”

舒雅已經到了能聽懂“漂亮”的年紀,本來正準備行禮,聽賢妃誇讚,抬起頭,露出個大大的笑容:“真的嗎?真的嗎?”

她的話惹得眾人笑起來,賢妃伸出手去捏捏她的臉:“舒雅可見過我說謊話?”

舒雅聞言,歪著頭,似乎正在思考:“舒雅不記得了,舒雅想想看……”

眾人的笑容更大了些。

惠嬪卻面露尷尬,緊走幾步到賢妃的榻前,不安的說道:“都是我沒教好公主的規矩,娘娘千萬別見怪。”

賢妃笑道:“童言無忌,再過兩年,舒雅自然便知道避諱了,你現在何必拘著她?再說,舒雅很聰明,知道我疼她,這才願意逗我開心,你可見過她對別人說過這話?”

“這也是賢妃姐姐大度不計較,她才敢越來越放肆。”惠嬪臉色比方才舒緩了些。

“你啊,就是謹慎過了頭,虧得舒雅不像你,不然真真無趣……”賢妃嗔笑著,讓人​​端凳子過來,“坐吧。”

幾人重新見禮,有舒雅在,話題一直繞著她轉,加上惠嬪妙語連珠,蘭芮終於不用再無話找話,只微笑的聽著,適時再插一句,倒是比方才單獨與賢妃說話輕鬆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賢妃和吳王的目光交替著在她身上打轉,等她換個角度回視時,卻發現兩人都沒往她這邊看。

說了一會兒話,惠嬪起身告辭。

蘭芮便看了看吳王,見他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只得不做聲。

除了遠處站著的宮人內侍,又只剩下了蘭芮三人。

“你有事便先走吧,呆坐在這裡反倒妨礙我們說話。”賢妃看了看吳王,嗔道。

吳王依言站起身,深深看了眼蘭芮:“我將山青留在外面,玉桂不熟悉宮裡,有事你吩咐他就是。”

“妾身知道了。”蘭芮應道,下意識的看看賢妃,依照前世的經驗,當著親娘關心妻子,親娘多半心裡有想法,至於這想法是好是壞,那便要看婆婆的心胸了。

賢妃含笑看著兩人,再沒有旁的表情。

蘭芮便自嘲的笑笑,賢妃在后宮浸淫了二十年,又怎會讓人一眼看穿心中的想法呢?

吳王走後,賢妃屏退了遠處的宮人內侍,單留下木姑姑服侍。

如此謹慎,蘭芮心裡有些詫異,在心裡過了遍這幾日的事情,隱隱猜到與皇后替幾位皇子選側妃的事情有關。 只是,吳王都是聽她說了之後才知曉,賢妃又怎麼會知道? 或者說,賢妃知道了,吳王怎麼會不知道?

“你可知皇后娘娘的用意?”人散儘後,皇后直言不諱。

看來果然跟那事有關,只是她一直還沒來得及思考皇后的用意,此時賢妃問起,她沉吟了下,說道:“敢問娘娘,皇后娘娘此舉,不知是不是與她突然有孕有關?”

賢妃露出讚許的笑容,微微頷首:“皇后娘娘覺的,她誕下麟兒,勢必危及三位皇子原本的位置,所以想用家宅不寧來拖著三位皇子,她才能安心養胎。因此這位朱氏,無論她的外表如何溫婉可人,骨子裡都是爭強好勝、萬事拔尖的性子。對付這樣的人,原本最好解決,只需捧著她,再讓她當眾摔下來,這樣一來皇后娘娘肯定再不好提朱氏。可是這事現在皇上點了頭,便不得不揣摩一下聖意——便是這朱氏有什 麼不妥,也得讓她坐了這側妃的位置,不然,不足以安皇上的心。 ”說著,賢妃看著蘭芮,“魯氏,你可知我的意思? ”

賢妃的意思,蘭芮自然知道,這是在告誡她以大局為重。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吳王都同意了,她還有必要攔著嗎?

賢妃笑著拉起蘭芮的手:“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又說了些閒話,“我也不留你,不然王爺等的心焦,一會兒該送點心來了。”

蘭芮知道,這一句話自然是衝著吳王留下山青的事情去的,賢妃說出來,不過是提醒她,吳王待她的好處。

從永寧宮出來,蘭芮恍惚了一下。

賢妃方才已經表明了態度,不喜歡朱氏,她大可歡歡喜喜的將朱氏迎進門,而後推波助瀾,使吳王厭棄朱氏,從而讓朱氏成為側妃位置上的泥塑。

可是,她不屑於在這種事情上耍手段。

丈夫,還有感情 ,如果要用手段才能得到,還不如不要,因為這兩樣講的是心,而不是手段。

這也是她和小三爭賤男時,一個友人點醒她時說過的話。

她深以為然,所以很堅決的放了手。

從今以後,她只要守住自己的初衷——吳王就是一個搭伙過日子的人,日子也不見得有多難過下去。

送蘭芮出宮的木姑姑重回永寧宮復命,賢妃淡聲問她:“方才來報信的那個坤寧宮的內侍可信得過?”

木姑姑笑道:“他有個相好的對食在永寧宮裡,娘娘放心吧。”

“這一次他倒沒說謊,再試他幾次,若是真心投誠的,好好照顧他的那位相好。”賢妃端起茶盅,目不轉睛的盯著杯中的浮葉。

木姑姑在賢妃身邊多年,一見她這姿勢,便知她在思慮,不敢打擾,屏神靜氣的侍立一旁。

隔了許久,賢妃緩緩開口:“木榮,你說我今日是不是做錯了?”

木姑姑忙道:“娘娘,您真心替王爺打算,這份心思怎麼會錯?”

“你跟了我這麼久,何時見王爺靜心聽我說過閒話?他是早看出我有話對魯氏說,又信不過我,怕我說了不該說的,這才一直坐在那裡……”

木姑姑忙寬解道:“娘娘,王爺怎會信不過您,您千萬別胡思亂想,太醫不是說了嗎,您上次的病便是您思慮過甚的緣故。”

賢妃便笑起來:“剛才你也看到了,王爺被我趕走,還心不甘情不願的,說什 麼山青留在門外……”

“娘娘……”

“好了,你也別勸我,我有什麼看不透? ”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16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寂寥

春寒料峭,天上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裹著雪花,飄在人的手臉上,寒徹心扉。

蘭芮在二門處下車,早有婆子撐著傘來接,一路將她送到壽春院。 進了房 ,綠枝服侍著她換衣裳,銀鎖攏了小火爐送進來,有火爐的溫暖,她的手足才漸漸恢復知覺。

霜降適時送了一盅薑湯進來:“王妃去去寒,不然寒氣入骨,王妃該病了。”

“習武的身子,哪裡有那麼嬌氣?”話是這樣說,蘭芮還是接過湯盅,一口不剩的喝完。 她想,她要是此時病了,不知會惹出多少閒話呢。

霜降收拾了湯盅,笑道:“王爺還沒回府,晚飯是等王爺回來後再擺,還是王妃先用?”

不是早出宮了嗎,怎麼反而比自己還晚回府? 念頭只這麼過了下,她便問:“衡哥兒的飯菜送過去了嗎?”

吳王府正主子三人,且都住在壽春院,因此一日三餐都在壽春院的小廚房 做,霜降才去過小廚房 ,對那邊的情形知道的很清楚,聞言很快答了出來:“奴婢過來時,負責大少爺膳食的廚娘正在做魚片粥,算算時間,這時應該還沒起鍋。”

蘭芮隨意點點頭:“我餓了,卻不想一個人用飯,衡哥兒的飯菜做好後,讓人送到上房 來。 你去小廚房 時,順便給車媽媽說說,讓她帶著衡哥兒先過來。 ”

霜降應下,挑簾出門,走到院中看見重新換過衣裳的玉桂與山青站著說話,便上前去,等她走近,兩人卻不再說了,轉過頭來問霜降: “王妃在做什 麼? ”

“坐著與銀鎖閒話,只是說餓了,讓奴婢先去傳飯。”霜降笑說,“是了,玉桂姐姐,王妃回來氣色不大好,想是路上凍著了,要不要回了王爺,請杜醫正過來替王妃診診脈?”

迅速對視一眼,山青笑著說:“虧得你提醒,一會兒王爺回府,我便回了王爺。”

霜降本是就那麼一說,聽山青如此重視,反而覺的自己心不誠,有些心虛,推說要快些去廚房 ,忙著便去了。

等她走遠,玉桂反而有些遲疑:“這樣做的確能讓王爺和王妃說上話,可還是不妥,王爺聽了,只怕會以為王妃心裡不痛快,故意做這些小動作……”

男女之間的事情,山青不大在行,聞言眉頭緊鎖:“你這麼一說,我也覺的是這麼回事,可……王爺去了酒館,王妃這邊也不上心,姐姐是不知道,王爺喝了酒有去外書房 看書的習慣,外書房 旁邊的屋裡擺著床,就是因王爺的這個習慣……這要是萬一王爺睡在了外書房 ,王妃心裡指不定怎麼想呢? ”

皇子娶側妃這樣的大事,一時三刻便傳遍了三宮六院,山青和玉桂在永寧宮等候時也聽說了,他們雖不知自家王妃對皇后說過的話,但在坤寧宮外王爺和王妃站著說了會兒話,然後便一言不發的去了永寧宮,再後來又是一人先行一人後走,他們​​便猜測兩人肯定生了氣。 回王府後,山青立刻去打聽自家王爺的去向,一問才知一人去了酒館,兩人更覺問題嚴重。

商量了半日,兩人一籌莫展。

玉桂最後一錘定音:“主子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攙和,雖是好心,但就怕好心辦壞事。你留意著,王爺真睡在外書房 ,你親自伺候著,不讓人接近就是。 王妃那裡,我自會照直回稟,再從中轉圜幾句,王妃是個大度的人,靜心細想下,自不會想偏。 ”

想不出妙招,只能如此,山青點頭應承。

這些日子衡哥兒和蘭芮處的很好,飯菜上桌,衡哥兒非要纏著蘭芮親自餵他吃飯。

哪有讓嫡母餵飯的道理? 車媽媽忙上前去哄衡哥兒,可衡哥兒嚷著不聽勸,衡哥兒年幼卻到底是主子,她也不敢硬攔著,一著急,身上的汗便下來了。

蘭芮擺擺手,止住車媽媽,接過碗餵衡哥兒吃粥。

她叫衡哥兒一同吃飯,不過是想著有人說話,免得她自己一人呆著胡思亂想,衡哥兒這樣纏著他,她非但沒覺得煩,反而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用過飯,又陪著衡哥兒玩了一會兒,這才讓車媽媽領著衡哥兒回東跨院。

消了食,蘭芮照常去詠春院練拳。

重回上房 ,玉桂來稟報吳王的去向,順便提了提吳王喝酒後喜歡 看書的習慣,她打定主意先提這習慣,免得一會兒吳王真宿在外書房 ,她那時再說反而讓人覺的不信服。

聽說了吳王的去向,蘭芮吩咐人備水沐浴。 以前吳王晚上外出未歸,她一般會看書等吳王回來,明面上,她還是要做出一個賢妻的模樣,可今日她有些累,也沒這個心情。

玉桂聽得暗暗著急,卻不敢多言,進進出出的張羅著。 隔了一會兒,外面傳進話來,說吳王已經回府,但是去了外書房 。 她只得原話回了蘭芮。

蘭芮聽過,命她熄了桌上的琉璃燈。

床真的好寬。

以後只怕經常會覺的這床很寬……還是早些習慣好。

玉桂無聲的退到外間,悉悉索索的鋪開矮榻上的被褥。 本不該她上夜,可她到底不放心,與綠枝換了上夜的時間。

外書房 內,寬闊的桌案​​前,吳王握著一卷殘舊的兵書,翻了幾頁,他突然抬頭,吩咐守在角落裡的山青:“去將林文叫來。”

山青愣了下。

林文不再是王爺的貼身侍衛,王爺這時叫林文來做什 麼?

“還不去?”吳王聲音溫和,可輕輕一句話,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嚴,渾然天成。

山青心裡一凜,連忙應道:“小的這就去。”

屋中恢復寧靜,唯有燈花爆裂的劈啪聲。

吳王突然覺的很寂寥。

從前也是這個時候來看書,而且總能體會到一番白日不曾有的感覺,可今日卻沒有了從前的感覺?

好在林文來的很快。

上次被發落,林文再見吳王,心裡總有些戰戰兢兢的感覺,見了禮,屏神靜氣的立在上房 正中,大氣都不敢出。

吳王放下手中的書,上下打量了林文一番,“去查查成都知府朱大小姐的底,從小時候幾歲落牙,到現在喜歡什麼樣子的珠花,本王都要知道。 ”

林文雖疑惑吳王為何會做這樣的安排,但做了許多年吳王的貼身侍衛,他了解這位王爺的脾氣,他要說的早已說了,他沒說的,便不會說,是以林文只是恭聲應下,一句沒敢多問。

“成也蕭何敗蕭何,你可知這話的意思?”吳王淡聲問。

“這……”林文不由得握緊了拳頭,他軍旅出身,上陣殺敵不在話下,可讀書認字,卻勉強的很。

吳王便看了看一旁的山青,“一會兒教教他。”

吳王在上書房 讀書時,一直由山青在旁侍候筆墨,因此他跟著學過不少。

山青連忙應下。

“希望 你這次能將功補過,不讓本王失望。 ”吳王淡聲說,“去吧。 ”

從外書房 出來,林文輕籲了口氣,看著山青:“敢問公公,王爺方才的話是什 麼意思? ”

山青詳細替他講解了一次,聽得林文頭暈,“意思我現在是明白了……可王爺為何對我說這話?”

在外書房 時山青便仔細琢磨過,此時他一問,便道:“林侍衛上次因何事觸怒王爺,然後被王爺發落到馬廄養馬的?”

“自是因對王妃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林文說著心中一動,“王爺的意思是……”

山青笑了笑:“林侍衛明白就好。那我就不送林侍衛了。”

“多謝公公提點。”林文抱拳道了謝,轉身離去。

山青挑著燈籠,站在原處,目送林文走遠。

王爺如此替王妃打算,可見並未生王妃的氣。

他便想著要去告訴玉桂,可轉而記起林文亂說話的後果,按下了心裡升起的念頭。

回到外書房 ,見吳王埋首於案上的書裡,山青放輕了手腳,拿起剪子去剪燈花。

“本王困乏,要回壽春院去,你不用再剪。”吳王突然出言。

山青呆了呆。 這可真是……太好了。

等他反應過來,吳王已經起身,他忙拿起架上的大氅跟著。

壽春院的人已經歇下,雖說了不用驚動太多人,但壽春院大多數的人都醒了。

上夜的玉桂聽見門響,和衣爬起來,待見是吳王,也是喜出望外。

吳王朝她擺擺手,示意她不用跟進去。

外面那樣大的動靜,一直沒怎麼睡踏實的蘭芮自是早就知道了,只是她不想起來,因起來兩人便要說話,她不知說些什 麼。 她便只那樣弓著身,將頭埋在被子中間。

吳王帶進一股冷風,令她打了個顫。

在床前站了片刻,吳王去了淨房 ,用溫在爐子上的熱水洗漱了,然後上床,貼著蘭芮睡下,隔了一會兒,伸出手攬住那盈盈細腰,這腰他攬過無數次,雖看著纖細羸弱,可環在臂彎裡卻是剛勁有力的。

淡淡的酒氣撲來,縈繞在蘭芮鼻端,她不喜歡 這種味道,想挪動身子,卻又怕吳王知道她醒著,便僵著身子不敢亂動。

也不知是什 麼時候睡著的,隔日醒來,吳王已經不在。

外面報進來,說大興縣的知縣夫人黃氏求見。

蘭芮知道肯定是因蘭芝的婚事,她沒有猶豫,命人將黃氏請到廳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娶

蘭芮詳細的詢問了聘禮、嫁妝的細節,其實黃氏從一開始便沒打算真讓蘭芮做媒人需做的具體事宜,不過是藉她的名頭,此時見蘭芮問得詳盡,正合了她想與蘭芮多親近的心思,便回答的更為認真,連成親當日喜房 裡的擺設都詳細說了一遍。

兩人你言我語,一上午的功夫便過去了,蘭芮留了黃氏午飯。 前幾次來,黃氏大多只在王府停留不到一個時辰,更別提留飯,這次著實讓她心裡生了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黃氏走後,蘭英蓮遣身邊的榮姑姑來了趟王府。

才半日的功夫,三位皇子娶側妃、庶妃的消息便已經在勳貴權臣家傳遍,榮姑姑見蘭芮神色如常,著實鬆了口氣,笑著說起蘭英蓮的意思:“夫人說這朱氏只是個知府之女,蹦躂不出什 麼來,又是皇后娘娘選的人,只看這一點,賢妃娘娘和王爺至多就是把她當個陪襯,王妃完全不用將她放在心上。 ”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近乎耳語般說道,“夫人還說,王妃只管捧著她,等她鬧騰厲害了,夫人那邊自有辦法讓她永不翻身。 ”

蘭芮點了點頭,目光在榮姑姑身上轉了一圈。 當初娘親不擅長打理家事,榮姑姑是老太太送去槐樹胡同幫著料理她的婚事的,娘親一直對榮姑姑有防備,那次查衡哥兒落水的事情,娘親對榮姑姑半句沒敢露,才過了幾個月的時間,這些隱秘的話都敢讓榮姑姑傳了……

不過她相信自己娘親識人的本事。

榮姑姑亦在細細打量蘭芮,見她聽得很認真,又笑著說:“夫人本要親自來的,可這個節骨眼上,朝堂內外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吳王府,她擔心此時來見你,有人會說她仗著顯赫戰功干涉王府內宅的事情,更怕王爺心裡也會這般猜忌,反倒連累王妃為難。夫人說了,​​等過些日子這事漸漸淡下去,她再尋個理由來看王妃。”

蘭芮笑起來,眼角卻澀澀的,不是因朱氏,也不是因吳王和賢妃,只是因這份真心實意的關懷。

“煩姑姑回去跟娘親說,我知道該怎麼做,讓她老人家不用為著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操心。而且,賢妃娘娘已經明白的表示過她不喜歡 朱氏,我這裡更是沒將朱氏放在心上。 ”

說起賢妃的態度,只是想安娘親的心。

榮姑姑六年前才從宮裡出來的,沒見過賢妃,卻常聽自己的主子說,賢妃見人三分笑,可心思如同海底針,誰也摸不透,此時聽蘭芮這話,暗暗驚嘆一貫內斂的賢妃竟然果斷的表明態度,心思一閃,立刻笑起來:“賢妃娘娘這樣說,等於是給了王妃允諾,看來賢妃娘娘極為看重王妃。夫人知道,不知道多開心呢。”

蘭芮不想再說下去,只笑了笑,在心裡算算時間,說道:“再過八日便是四表妹的好日子,我是男方的媒人,到時肯定要親自去一趟大興的賀家,我讓賀知縣的夫人補張請柬給娘親,到時娘親去賀家吃喜酒,我們自然便能見面了。”

“這主意好,只要有個由頭,旁人便是心裡有嘀咕,也不能放在明面上說。”榮姑姑笑起來,言罷又有些遲疑,“可蘭老夫人那邊,只怕會不高興,夫人畢竟是蘭四小姐的嫡親姑姑……”

“外祖母那裡好說話,就是二舅母那裡想必有些微詞,前一日多送些添箱過去,想必能彌補不能親去的遺憾。”蘭芮笑著說,與趙夫人相處了一年多,她對趙夫人的性子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對於趙夫人來說,只要有銀子,萬事好商量。

知道娘親在家裡等著聽她這邊的信兒,說了些話,蘭芮便打發了榮姑姑回槐樹胡同。

重回上房 ,才走到門外,霜降便迎上來說:“王妃,王爺已經回來了。”

蘭芮點點頭,心道,今日倒是回來的比從前早。

吳王沒有正經的差事,但總有些事情要辦,並非真的富貴閒人,一般都是酉末才進內院。

陰雨天氣,夜色降的早,上房 內已經掌了燈。

吳王坐在燈下,聚精會神的看著手裡的一本小冊子,聽見腳步聲,將手中的小冊子丟在一旁,笑著問:“聽說槐樹胡同來人了?”

蘭芮將斗篷脫下來遞給綠枝,點點頭:“恩,娘親那邊也知道了,又不清楚實情,這才著人來問問。”

吳王點點頭,“傳飯吧。”

蘭芮依言吩咐霜降,回身時,瞥了眼桌上的小冊子,扉頁右下角用蠅頭小楷寫著“福建抗倭筆記”幾個字,她心下詫異,看了吳王一眼。

自從蘭芮進來,吳王的目光便沒離開過她左右,自是知道蘭芮看了小冊子上的字,這時蘭芮看他,他便笑了笑,“這是太祖時的名將郭大將軍留下的,我無意中得來的,一直擱在書房 ,這幾日想起來,便拿出來翻翻。 ”

吳王從小習武,又領過軍打過仗,喜歡 看這些東西倒不足為奇。 蘭芮便沒再問,恰好霜降領著兩個婆子端了飯菜進來,她指揮著擺飯。

用飯時,她替吳王夾了兩次菜,笑著說了些閒話。

她不能繃著臉不說話。

用了飯,蘭芮先去看了看衡哥兒,然後去詠春院練拳腳,回來時,吳王已經躺下,她看了看,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熟。

洗漱了,滅了燈,她小心的躺在外側。

吳王突然翻身,俯在她身上,一手撐著身子,一手在她光潔瑩潤的肌膚上游走。

蘭芮一動不動。

都說身體比心誠實,她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任由吳王如何調情,她的身子都像是一塊乾涸的土地……

身體刺痛,背心冷汗淋淋。

廊下的燈光透過綃紗床幔,直照在蘭芮嬌俏的臉上,令吳王可以清晰的看見她神情,秀眉緊蹙,銀牙緊咬下唇。

“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適?”吳王停了下來。

蘭芮點了點頭。

遲疑了下,吳王將自己抽離她的身體,“要不要叫鳳姑姑來看看?”

疼痛的感覺一下子得以緩解。

“不用,過兩日就沒事了。”

吳王沒堅持,翻身下來,擁著蘭芮,“睡吧。”

“恩。”

蘭芮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腿側的堅挺,她小心翼翼的往外挪了挪身子,悄然看著身側的人。 雙目緊閉,鼻翼輕輕扇動,炙熱的氣息呼出來,在她頸間縈繞,久久不散。

第二日依舊如此,第三日睡前,蘭芮讓人多加了條被子。 成親幾個月來,每次小日子來時,她都會多加一條被子。

吳王梳洗後看見床上多出的一條被子,訝異的看了蘭芮好一時,這才默不作聲的鑽入靠牆的一條被子。

第四日,林文托玉桂送了一本冊子進來。 冊子上詳細的寫明了朱氏的生平和喜好,從這本冊子上,蘭芮知道了朱氏七歲時將六歲的妹妹的臉抓傷了,只為一支綴著南珠的金步搖;也知道了朱氏如今在京畿的小姐中頗有閒名;更知道了朱氏一手繡技了得,絲毫不比慶春坊的秀娘差。

“誰讓他去查的?”蘭芮很吃驚。

玉桂沒看過冊子裡的內容,但林文事先有交代,她回答的很流利:“是王爺……林侍衛多抄了一份給王妃。”

蘭芮凝眉不語。

林文現在的職責是負責她出行的安危,吳王便是想查朱氏,身邊有大把的人,怎麼會單單選中林文去? 林文上次被吳王發落,便是因悄悄露消息給她,雖是好意,但吳王恨極這種背主的行為,這次又怎麼還會用林文辦事?

除非,吳王原本就是想讓林文將這冊子給她一份。

頓了頓,她吩咐玉桂:“取十兩銀子給林文送去,旁的不用多說。”

玉桂應聲而去。

此時的外書房 ,吳王凝視著桌上那份與蘭芮手中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冊子,隔了許久,叫來接替林文從前位置的侍衛鍾青。

晚上蘭芮沒說這事。

吳王卻叫來鳳姑姑替蘭芮診脈。

蘭芮本就無事,鳳姑姑自然診不出結果,問病徵,蘭芮只含糊不清的說了“不適”兩字。 鳳姑姑將這話在心裡過了數次,記起吳王一直宿在蘭芮房 中,便有些明了。

這只怕不是有病症,而是王爺索要過度,王妃才沾雨露,身子承受不住。

想明白,鳳姑姑忙笑道:“不是大事,只是王妃身子有些疲乏,奴婢準備些湯藥替王妃沐浴,自然會好轉。”

吳王便點點,示意鳳姑姑出去。

因是夫妻間的事情,玉桂幾人都沒成親,蘭芮沒讓幾人在房 裡服侍,鳳姑姑一走,房 中便只剩下她和吳王兩人。

“我不會娶朱氏。”靜謐的房中,吳王溫和的聲音顯得特別響亮。

蘭芮抬眸,看著吳王,難掩自己的吃驚。

吳王便笑起來:“這事須得仔細部署,沒有十足的把握前我本不想跟你說,但突然想起我曾經說過,夫妻之間貴乎坦陳,我不是那言而無信之人,還是決定先跟你說一聲。”

“這事是皇上定下的,皇上金口玉言,王爺如何轉圜?”蘭芮神色恢復平靜,“再說,側妃的位份不能一直空置,王爺若是覺的朱氏當得這側妃的人選,何必去觸怒皇上?”

吳王直視著蘭芮,目光灼灼,“你的話很有道理,我原本想依照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娶了朱氏,直到方才我才改了主意。鳳姑姑雖未明言,但她沒留藥方,便是說明你身體沒事。你身體沒事,可我一碰你,你卻痛的冷汗淋淋……魯氏,如果我娶了朱氏,你一直會在床上擱兩條被子吧?”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21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害怕

這個問題,蘭芮還真不知如何作答,因為連她自己的都沒想過,她讓人在床上擱兩條被子,不過是想藉著身體不適,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時間。 現在她借吳王的問題問了一次自己,她心裡很快給出了答案。

這時的規矩,如何容得下她如此任性而為?

她迎上吳王的目光,輕輕笑起來:“王爺這話從何說起?妾身只是身體偶有不適……”

“魯氏,你可知自己最擅長的是什 麼嗎? 你最擅長的是口是心非。 ”吳王看著蘭芮浮於臉上的笑,“如你方才所言,你深知這是父皇的意思,不容有更改,而你又一貫冷靜,為何在深知利害的情形下還當眾駁了母后的話? 那時我只疑心,覺的你心中另有想法,可你不說,我也只能去猜測。 你這幾天白日里行事與從前一樣,我看不出絲毫異樣,但晚上,無論我如何取悅於你,你都無動於衷。 記得當初趙王府的寧側妃進門前,大皇嫂因一點小事,罰了一個夫人在房中餓了兩日,而到了你這裡,你卻拿我出氣,多給了我一條被子。 魯氏,你過於鎮定,於朱氏的事情隻字不提,這才洩露了你的心事。 ”

沒提過麼? 蘭芮想了想,從宮中回來後,她還真的沒再跟吳王討論過這個問題。 她沒提,是覺的在坤寧宮外,吳王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她也就沒必要問了。

卻沒想到,吳王因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會有如此多的聯想。

“在宮中時,每個人都喜歡 笑,對人都和氣,可這是面具,娘娘從小便教我去猜他們隱藏在這些面具下的心思,猜的次數多了,總能猜中一些。 比起她們來,你還是差一些。 ”吳王似笑非笑的看著蘭芮,就如同當初他嘲笑她的武技時一樣。

雖是被嘲笑,可蘭芮卻在心裡嘆了口氣,人一輩子最快樂 的時候,莫過於童年,而吳王如此度過童年,真的可憐了些。 不過於吳王來說,他從小不學習這些,現在是什 麼情形?

靜默了一時,吳王說道:“前朝的順德皇帝,無論天下人如何看,無論朝臣如何勸誡,一生只專寵皇后賈氏一人……你可知為何?”

這個時代早已與蘭芮熟知的歷史不一樣,她對前朝的歷史知之甚少,順德皇帝的名諱她聽過,可關於正德皇帝其他的事情,她卻一無所知。 不過她知道的歷史裡,明朝的孝宗皇帝跟吳王所說的情形差不多,孝宗皇帝一生除了張皇后,從未納過別的嬪妃,至於原因,後世不少人猜測是孝宗皇帝有些童年陰影。

想到這裡,她心裡一跳,看向吳王,他,為何提這個?

吳王笑了下:“明德皇帝專寵路貴妃,偏這路貴妃無法生育,順德皇帝小時候幾次險些喪命於路貴妃手中,所以,順德皇帝大概是怕了,不想自己的骨肉重歷一次他小時候所受的苦。”

蘭芮很是驚訝,這時與她所知的歷史完全不一樣,卻沒想到這位順德皇帝跟明孝宗有如此相似的地方。

“我心裡的想法也與順德皇帝一樣。”吳王明亮的眼神,漸漸暗了下去,“不算我說與你知道的,大冬天在道上被冰塊滑倒的那一次,我還有五次險些遇險,好在福運不薄,總能化險為夷。我讓朱氏進門,一是遵從父皇和母后的意思,二是如你方才所言,佔著側妃的位份,但從未想過讓她孕育子嗣……不過我現在改了主意。”

蘭芮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 麼。

他,心底也想要一夫一妻?

不論原因,只要是一夫一妻,這已經足夠了。

吳王繼續說著,“三皇弟之後,大皇妹之前,這十二年中,我有兩位皇弟沒有活過周歲,還有一位容嬪滑了胎……便是惠嬪,沒有娘娘的百般周全,也不會順利生產……”

后宮秘辛,蘭芮知道不少,但多是從影視作品或者小說中得知,當時看過後一笑置之,從未往深處想,現在聽吳王用一種淡漠的語氣說出來,卻讓她從心底震撼,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

吳王是個善於隱匿情緒的人,蘭芮與他相處,清楚他極少將情緒宣諸於口,她知道的有兩次,一次是他說起花姑姑和水憐的事情時,一次便是今日。

她隱隱覺的,這些話吳王從未與別人說起過,便是賢妃跟前也從未提過。 不然,那日在永寧宮內,賢妃不會對她說那些話。

說完這些話,吳王轉身去了淨房 ,蘭芮跟了進去,親手替他兌了熱水,而後默默的站在一旁。

“坤寧宮傳了消息出來,你便還是依著原來的想法去相看,其餘的事情我來設法。”吳王一邊擦手,一邊說道。

“妾身知道了。”蘭芮點點頭,心裡還是不免擔心,“皇上那裡……王爺可有把握?”

吳王點了點頭,回到房 中,他掃了眼床上的兩條被子,伸手一撈,將其中一條被子扔到了一側的五屜櫃上。

蘭芮便有些訕訕的,吳王不待她做出反應,一把拽過她攬入懷中,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改了最初的想法,可你欠我的,該如何補償?”言罷,拉著她倒在了繡床上。

不知是不是因知道吳王心底的想法,蘭芮有了底,這一次她的身子很快燃燒起來。 事畢,她暗暗惱恨自己,明明從未承認前兩日的不和諧是因側妃的事情,可身體偏就不讓她說這個謊……

第二日趙王妃來了趟吳王府,邀蘭芮二月十八去護國寺賞迎春花。

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兩人不過是聚在一起說了些閒話。

二月十八是個難得的艷陽天,而護國寺蘭芮也不是頭一次去,到了護國寺山門前,她立刻便看出來往的香客中間夾著練家子的人,這不難分辨,這些人腳步相較於一般人沉穩有力,而他們的神情也與一般的香客不同,看似漫不經心的四處張望,但細看下,目光極為警惕,而一般的香客,整個神行都是鬆散的。 只是不知是趙王府還是衛王府的人。

相看的事情要掩人耳目,便不能關起山門阻止其他香客進入,不然如何“偶遇”?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對人道明身份,主持大師只知有貴人要去後山賞迎春花,早早的命小沙彌守住了後山,又將廂房 附近隔出來,不讓人靠近。

蘭芮的馬車從一條專門闢出來的路去了廂房 ,她到時,趙王妃和胡春意已然在座。

兩下里廝見了,胡春意說道:“這等大膽的事情,也只有二皇嫂才敢想,換做是我和大皇嫂,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不過二皇嫂,這事父皇、母后早已定下,難不成你還能以朱小姐品貌不佳拒絕?”

胡春意莫名其妙的敵視,蘭芮早已知曉,此時聽她這樣說,笑道:“如果真是品行不佳,自然要稟明父皇和母后,由父皇和母后定奪,這才是相看的意義所在,不然咱們來此,豈不真是為了賞花?大皇嫂,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趙王妃就笑笑:“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快去後山吧。”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低聲喝問聲:“什 麼人? ”

“老奴是朱知府家的,想見見廂房 裡的幾位貴人。 ”一個中年女子回答,聽聲音很焦急。

按著先前的安排,蘭芮三人去後山,遠遠的看看朱氏幾人。 現在她們還沒去後山,怎麼朱氏身邊的人便不知深淺的找了過來? 憑直覺,蘭芮覺的朱氏那邊應該出了問題。

她沒猶豫,與趙王妃和胡春意說道:“不如叫進來問問吧。”

胡春意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趙王妃沉吟了下,點了點頭。

蘭芮吩咐身側的玉桂:“將人帶到門外回話。”

玉桂應聲出去,很快便回來,“王妃,人帶來了。”又與身側婆子說道,“有什 麼話,趕緊說清楚,不然耽誤了正事,你可擔不起。 ”

“這位姐姐說的,老奴都明白。”那婆子頭點的像啄米,“稟貴人,我們小姐可能是吹了些風著了涼,突然覺的身體不適……​​還請貴人降罪。”

蘭芮心里便明了,朱氏肯定病得不輕,不然今天這樣的日子,只要能支撐,朱氏斷不會遣人來說明的。

趙王妃面露訝異,卻沒言語,而胡春意已是笑起來:“這身體不適也來得太巧了吧?”

蘭芮聽她說話,立刻想起她有孕在身,肯定帶有太醫隨行,便說道:“雖說只是著了些涼,可小病不治拖成大病,這事可不能掉以輕心。弟妹,我想藉你隨行的太醫一用,請他去給朱小姐診診脈。”有暗疾者,自然不能進王府。 只是不知這是吳王的安排,還是真是巧了。

門外的婆子聽見,連忙說道:“寺外便有醫館,不敢勞貴人操心……”

“醫館的大夫哪裡比得過太醫?”蘭芮說道,轉頭去看胡春意,“弟妹?”

蘭芮的心思,胡春意自是清楚,可此時她卻不能拒絕,深深的看了眼蘭芮,吩咐身側的一個侍女去傳太醫來。

“不如讓玉桂帶著門外的媽媽同去,免得來回幾次耽誤時間。”蘭芮提議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哮症

今日蘭芮以暗疾為由將朱氏拒了,輕則與吳王夫妻失和,重則,觸怒帝后,她又何樂不為幫著她一把? 胡春意想明白,索性拿出將好人做到底,幫著蘭芮的姿態來:“二皇嫂說的是,我方才也是沒想起來。這鄭太醫的醫術在太醫院也是一等一的,只是為人有些清高,一般的人入不了他的眼,只怕隨便遣個人過去傳他,他便是知道是我的意思,診脈也不會盡心,不如我們妯娌三人跟著去看看。”

胡春意一貫行事張揚,她突然轉變態度,蘭芮已經將她的心思猜出七八分,當即掃了眼她的腹部:“這可萬萬使不得,雖說朱小姐只是著了些涼,但弟妹有孕在身,總要小心些,過了病氣總不好。”朱氏那裡,真的得了急病,有太醫去問診便能坐實,她們幾人大張旗鼓的跟著去,反而會引人遐想。

“病氣”兩字,成功讓胡春意壓下了方才的念頭。

一直坐著喫茶的趙王妃此時附和道:“正是這個理,再說,朱小姐病著,二弟妹不用再去後山,但你我還須得去啊,不然辜負了父皇母后的一番心意就不好了。”

聽得這話,胡春意笑看著蘭芮:“我這人,一有事總是丟三落四的,大皇嫂說得對,時間早已定好,我們再不去後山,只怕真就誤了事。 ”說著揚聲吩咐身邊的丫頭快去請鄭太醫。

外頭朱家的婆子聽得屋里三人你言我語的議論,生怕屋裡的貴人真跟了過去,自家小姐的事連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可她自知身份地位,便是跟貴人身邊的人說話,也還得當主子待,裡頭不問話,她哪裡敢隨便插言。 心頭著急,腦門上的汗不住往外湧。 這時好容易聽得貴人不去,懸著的心這才放回腹中,心想,只要貴人不去,總能設法讓太醫將自家小姐的病說成毫毛一般輕。

她身側的玉桂,從蘭芮提出讓太醫過去診脈開始,便隱約知道了蘭芮的意思,她一邊留心聽廂房 內的動靜,一邊留意身側的婆子,見婆子極力鎮定的臉上難掩慌張,心裡已經篤定這裡面肯定有事,便又叫上了門外侯著的霜降綠枝。

當著人,王妃沒法明白交代她如何辦,她擔心自己一人應付不來,萬不得已之時多兩個人商量也是好的。

幾人與朱家的婆子一同去請鄭太醫,鄭太醫就在廂房 外的一間側室裡候命。

她們一走,廂房 內的趙王妃看了看蘭芮:“二弟妹是隨我們去賞花,還是在廂房 內歇著? ”

蘭芮笑著點頭:“好容易出來一趟,自然是要出去走走的。”朱氏急病的事情,若是吳王那邊的安排,以吳王慎重的性子,自然有後招解決。 若是真是遇巧了,她這邊讓鄭太醫過去診脈順便做個見證,便已經足夠。

“這倒也是,咱們幾人都是家裡頭一堆事情,難得有個清閒的時候,便是有清閒的時候,能出來走走的機會也不多。”趙王妃笑著說。

蘭芮這時無所謂的態度,胡春意反而有些拿不准蘭芮心裡的想法,她掃了蘭芮一眼,惦記著後山那即將進入王府的人,頓時沒心思管別人的事情,神情凝重的站起身來。

三人去了後山,過程乏善可陳。 趙王府的庶妃人選溫婉可人,看著她,便像是看見了春日里的楊柳。 而衛王府的側妃人選,明艷嬌俏,顰笑間光彩迫人。

趙王妃一直應對自如,胡春意向來以自己的美貌自負,此時見到品貌猶在自己之上側妃人選,再想以賢惠大度示人,笑容還是有些發僵。

一個時辰後,三人緩步下山。

玉桂幾人站在廂房 外的小院子裡說話,看見蘭芮一行人,趕上前來行禮。

蘭芮還沒來得及開口,胡春意已是詢問起來:“可是見著朱小姐了?她的病眼下可有好些?”

玉桂沒回答,看向蘭芮,蘭芮便笑著說:“三弟妹想是累了,還是進去坐下一邊喫茶一邊說吧。”說話時悄悄衝玉桂丟了個眼色,示意她不用隱瞞。

玉桂會意的點點頭。

幾人進了廂房 內,重新坐下,等人上了茶點,蘭芮這才讓玉桂說話。

玉桂恭聲說道:“鄭太醫替朱小姐診過脈,當即取了一粒丸藥讓朱小姐服用,等朱小姐氣促胸悶的症狀緩解,又留了一劑湯藥方子,奴婢問起病因,鄭太醫只說朱小姐的哮症發了。”

哮症? 哮喘? 蘭芮微微吃驚,她設想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朱氏有哮喘。 為了皇家後代健康的著想,禮部挑人時首要考慮的便是身子康健,朱氏有哮症,便是有金山堆在跟前禮部的人也不敢瞞報,她的畫像能到皇后那裡,肯定是隱瞞了自己有哮症這事。 這事可以說是欺君,難怪剛才的婆子阻止她遣鄭太醫過去診脈。 不過頂著欺君的重罪瞞報,想是朱氏的哮症許久未復發了。

趙王妃面色沉重的看向蘭芮,她與胡春意一樣,蘭芮在坤寧宮提出相看,她心底認定蘭芮不過是藉機拒絕側妃進門,是以方才蘭芮提出遣鄭太醫去診脈,她並未阻攔。 可萬沒想到鄭太醫真的診出朱氏有哮症。

胡春意麵上的訝異之色一閃而過,便是方才,她對朱氏急病的說辭也還是嗤之以鼻,現在聽得鄭太醫診出朱氏有哮症,鄭太醫又是她帶來的,由不得她不信。

蘭芮想了想,沉聲問玉桂:“那朱家的人怎麼說?”

玉桂說道:“鄭太醫的話才出口,朱小姐身邊的人直說不可能,還說朱小姐身體極好,一年到頭從沒看過大夫,言下之意質疑鄭太醫診錯了,鄭太醫當即便要拂袖而去,還是方才來報信的那個媽媽好說歹說勸住了,這才求得鄭太醫的一劑方子。”

朱家婢女的態度,恰好說明鄭太醫並未斷錯脈。

蘭芮點點頭,側頭看著趙王妃,凝聲說道:“大皇嫂,這事是不是先壓著,等回了母后再說?”

查實朱氏真有哮症,朱家犯了欺君之罪,禮部有失察之責,而皇后與禮部一樣,多少擔著失察的責任,畢竟這名單是由皇后呈到皇上手中的。

這件事可大可小,但朱氏進不了吳王府的門是肯定的,蘭芮的意思,自然是希望 這件事悄無聲息的解決。 她特意問趙王妃的意思,是知道此事牽涉皇后,趙王妃必定比她更希望 低調處理。

“二弟妹說的是,便是朱家那裡,也要遣個人去說一說。”趙王妃也意識到事情嚴重,而且,如果鬧大,賢妃那邊咬著不放,指責皇后別有用心,故意隱瞞朱氏有哮症一事,皇后真是有口莫辯。

蘭芮搖了搖頭:“朱家比咱們還不想這事宣揚開來,自會約束好下人,不會亂說。”

趙王妃就點點頭。

出了這事,護國寺自然不能久呆,蘭芮三人分別乘了馬車回府。

路上胡春意詳細詢問了沁芳方才的情形,這沁芳便是跟著鄭太醫一起去替朱氏診脈的婢女。

沁芳與玉桂說的一般無二,然後小聲說道:“鄭太醫進去替朱小姐診脈時,奴婢看見那個報信的婆子趁咱們不備,悄悄往鄭太醫手中塞東西,鄭太醫錯身而過,瞧也沒瞧那婆子手裡的東西,那婆子只得將手中的東西收了回去。奴婢晃眼看了下,是一對羊脂玉的鐲子和一張發黃的紙,看著像是王妃壓箱的那種匯通寶的通兌銀票……”

“鄭太醫醫術不錯,可卻是出了名的性子古怪,便是太后那裡都從不曲意逢迎,又如何會將一個小小的知府放在眼中?沒有當面揭穿那婆子,已是給了朱家很大的臉面了。不過聽你這樣說來,魯氏還真的沒有從中作梗……”胡春意想了想,咬著牙說,“皇后娘娘打的一手好盤算,卻沒想到給自己惹出了麻煩,吳王夫妻沒一個善類,肯定會拿著這事發難,我倒要看看皇后如何善了此事。”

蘭芮這邊,同樣更加詳細的詢問玉桂方才的事情。 只是玉桂所知的,方才在護國寺的廂房 中已經說了。 回到王府,蘭芮徑直回壽春院,見到迎上來的銀鎖,問道:“王爺可回來了?”

銀鎖笑道:“王爺早就回來了,問明白王妃還沒回來,又去了外院,還留下話,說王妃回來便讓人去外院的書房 說一聲。 ”

“那你遣個婆子去跟王爺說一聲吧。”蘭芮點點頭。

銀鎖應聲去了。

蘭芮回到上房 剛換了衣裳,吳王便挑簾進來,蘭芮遣散跟前服侍的,直言問道:“王爺,朱氏有哮症的事情,您可知道?”

吳王在雕花桌旁坐下,閒閒的說道:“林文送來的冊子上,提到朱家一年前將朱氏身邊服侍的下人全部發賣,按常理來說,除非下人犯了大錯或者家財散盡,否則極少有人會將身邊服侍慣了的、熟悉自己喜好的下人全部發賣。朱知府還在任上,朱家自然不是因家財盡失,我便想知道朱氏身邊的人到底犯了什 麼錯,一查之下,卻什 麼錯都沒有,這更不合常理,我一路查下去,才知道朱家向禮部瞞報了朱氏有哮症的事。 ”

蘭芮張了張嘴:“這樣說來,朱氏今日哮症突發並非偶然了。只是,這樣大的事情,王爺為何從未跟妾身提及?”

吳王看了她一眼:“我說過,你只管照原來的想法去相看,其餘的事情我來設法,再說,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

不必知道? 是誰說要坦誠相待的? 蘭芮輕搖了下頭,與吳王說起護國寺的事。

“你處置的極為妥當,這下,可就不是我們著急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23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去福建

趙王妃回到王府,馬車停在角門處,跟車的婆子欲擺腳凳,她厲聲喝止住,問門上的婆子:“王爺可回了王府?”

那婆子忙上前回話:“稟王妃,王爺還沒回來。”

“可知去哪兒了?”趙王妃愈發煩躁,急切間問錯了話,一個守門的婆子,哪裡知道王爺的去向? 果然那個婆子一聽,為難的說道:“這……奴婢無從得知。”

趙王妃醒悟自己問錯了人,不理會那婆子,吩咐車內服侍的婢女:“留在府中,王爺回來後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議,請他留在府中。”

那婢女應下,下了車去。

趙王妃又吩咐車夫調轉車頭去皇宮。

坤寧宮一片寂靜。 自從診出有孕之後,皇后特別嗜睡,卻又容易驚醒,宮人內侍走路做事都捏著一把汗,生怕弄出些許的聲響驚擾了皇后。

這寂靜,讓心裡存了事情的趙王妃生出些許的慌亂來,心裡一亂,便覺的平日走慣的路特別的長,好容易走到暖閣外,竹姑姑迎出來,壓低聲音說:“皇后娘娘正在午歇,王妃先隨奴婢去坐一坐吧。”

“這……”趙王妃猶豫了下,“事情緊急,姑姑還是立刻通傳吧,皇后娘娘那裡,我自會解釋。”

竹姑姑略抬了抬眼瞼,打量了下趙王妃,見到她眼中的焦急,遲疑了下:“那王妃就在這裡等一等吧。”言罷轉身進去,隔了一小會兒出來,笑道:“皇后娘娘讓王妃進去。”

“謝姑姑。”趙王妃笑了笑,跟著竹姑姑進了暖閣。

皇后斜倚在高足彌勒榻上,似乎重新勻了妝,看不出絲毫才睡醒的惺忪。

趙王妃在心裡吸了口氣,這才上前去見禮,禮畢,見暖閣中除了竹姑姑外再無旁的宮人,立刻將護國寺的事情告訴皇后。

皇后聽完,秀眉幾乎倒立,冷眼看著趙王妃,說道:“我一向以為你聰明,卻不知看走了眼,原來也是個蠢笨的魯氏提出讓鄭太醫診脈時你為何冷眼旁觀,不知攔著點?還有,鄭太醫診出哮症,你就慌了神?竟然立刻承認了朱知府之女有哮症還自作主張的與魯氏商議,讓朱家不准亂說你難道不會推說鄭太醫斷錯了脈,另外找人去替朱氏把脈?鬧的我現在一點周旋的餘地都沒有。”

“當時的情形……”趙王妃抬頭要解釋,卻對上了皇后冷冽如刀芒的目光,忙低了低頭,“媳婦駑鈍,一時沒考慮周全。”從前的皇后,待她從來都是慈愛溫和的,今日卻毫不留情面的厲聲斥責。

“你說錯話落人口實,這才讓我如此被動為今之計,只能設法將朱氏身上的'舊疾'兩字抹去,落到急症上去。”皇后不再看趙王妃,側頭吩咐竹姑姑,“去將趙王宣進宮來。”

竹姑姑去了,皇后又才說道:“衛王兩口子那裡,你給些甜頭,先給我好好的穩住,等我騰出手來再說。”

趙王妃忙應道:“媳婦知道了。”

“衛王那邊好辦,吳王那邊,只怕得好好允諾一番才成。”皇后語聲喃喃。

蘭芮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家常的小菜,色香味無一比得上壽春院小廚房 做出來的,不過她用精緻的餐盤裝著,再配上幾朵時令的小花妝點,“形”上倒是略勝一籌。

擺好桌,霜降去請吳王,吳王早知道蘭芮下廚,聞言丟下這幾日時常看的“抗倭筆記”,興匆匆的過去。 他見桌上精緻的小菜,笑看了蘭芮一眼:“難得你有興致搗鼓這​​些。”

蘭芮正吩咐人給衡哥兒送一份去,聞言回頭,笑說:“本來口味上就比廚娘做的略遜一籌,要是再不花點心思讓菜式看著雅緻些,王爺怎麼咽得下去?”

“再不濟也比軍中時吃的那些飯菜好上數倍。”見蘭芮似乎不相信,吳王笑了笑,“我帶去的廚子倒是好的,就是食材和調料時常短缺。”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蘭芮遞上用白色細棉布擦拭過的烏木筷子,“王爺嚐嚐。”

她做這一餐飯,多少有些感謝的意思。

吳王接過筷子正要夾菜,玉桂進來回話:“稟王爺、王妃,門上傳進話來,說趙王提了一瓶上好的花雕來請王爺品嚐。”

這個時候來請吳王品嚐花雕? 蘭芮自是不信,疑惑的看了看吳王,只見他神色如常的夾了一筷子響油鱔絲放入口中,“麻油放的少了些,但勝在火候掌握的不錯,倒也有七八分的水準,可以用​​來宴客。”

宴客,蘭芮可沒有這自信,突然明白吳王是想拿這菜招待趙王,忙道:“王爺,妾身還是讓小廚房 另做幾道菜吧。 ”

吳王沒理會她,吩咐玉桂:“讓門房 上的人將大皇兄請到外院書房 旁邊的花廳。 ”又吩咐霜降,“將這幾道菜送過去。 ”

蘭芮知道攔不住,任由他去了,不過他此時有閒情逸致張羅這些,想來對吳王來訪的事情早已有了應對之策。

臨出門時,吳王說道:“讓小廚房 趕緊做兩道菜送來,別餓壞身子,一會兒也不用等我,我得等大皇兄走後才能回內院。 ”

蘭芮點點頭,送吳王出門。

趙王坐在花廳中,手扶著身側高几上裝花雕的瓷瓶,許久不見吳王,便有些不耐煩,百無聊奈間,總算聽見腳步聲。 吳王進門,兩人寒暄了幾句,吳王指著霜降手中的提籃,“大皇兄出酒,我這裡出下酒菜,咱們兄弟倆今日不醉不歸。”

“好。”趙王哈哈一笑,“現在想來,咱們兄弟還從沒單獨在一起飲過酒呢。”

“說的是。”酒菜擺上,吳王大手一揮:“都出去,這裡不用你們服侍。”

霜降幾人魚貫退了出去。

酒過三巡,吳王頻頻勸趙王吃菜,“這是魯氏下廚做的。”

“沒想到二弟妹還會做菜。”誰都知道蘭芮只會舞刀弄槍,是以趙王聞言很是驚訝。

吳王只是一笑,並沒再說,轉而說起護國寺後山的事情,“朱知府瞞報女兒有哮症,死不足惜,只是這事牽涉甚廣,只禮部一處便有好幾人受牽連,還有母后那裡,咱們清楚內情,知道母后是被朱知府蒙蔽,可總有些不知道內情的……我細想了下,不如只說朱氏女有急症,父皇那裡也如此回話,大皇兄以為如何?”

勸服吳王將朱氏的哮症說成急症,從而抹去瞞報一事,這本是趙王來此的目的,現在吳王主動提及,趙王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二皇弟想的周到,這事也只能如此處置,只是這樣一來,朱知府倒撿了一條命。”

吳王替趙王續了一杯​​酒,而後長嘆了口氣:“我這裡也有一樁難事,還請大皇兄出面周旋一下。”

“二皇弟只管說。”趙王心知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立刻打起精神。

吳王憂色忡忡:“鄭太醫是太醫院最擅長婦科和兒科,衡哥兒身子一直不好,我就想,將鄭太醫接到府中來替衡哥兒調理幾個月身子。”

趙王心如明鏡,自己這位二皇弟話說的動聽,實際上想將鄭太醫這個人證握在手中。 想明白,趙王為難的說道:“只是這鄭太醫如今在三皇弟那裡……”

“就是因這個,我才求大皇兄出面,你也知道,三皇弟最近看我很不順眼。”吳王說著嘆了口氣,“等衡哥兒身子稍有好轉,我便將人送回去。”

趙王想了下,說道:“這事我盡量周旋,成與不成的,我可不敢打包票。”

“大皇兄出面,三皇弟怎麼也要給幾分面子。事成之後,我做東請大皇兄吃酒。”

兩人繼續飲酒,隔了一會兒,趙王雙目微醺,像是才想來似的,說道:“母后聽說朱知府之女不成,好一通抱怨,說禮部的人辦事不力,再讓他們挑人,只怕一年半載也挑不出一個合適的來。”

這便是允諾吳王,皇后不再插手吳王納側妃的事情。

吳王笑起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母后為這些事情生氣,氣壞了身子倒不值當。”

回到壽春院上房 ,吳王見槅扇內的落地南瓜燈亮著,不知怎的,心中暖意融融。 他快步走進去,見蘭芮坐在燈下看書,橘色的燈光灑在她瓷白的肌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別有一番韻味,他不由得心中一動。

蘭芮聽到腳步聲合上書,起身問:“大皇兄走了?”

吳王恩了聲,“為朱氏女的事情來的。”又將趙王說的那些話告訴了蘭芮。

皇后出面跟皇上說朱氏有急症,皇上自然不會多想,比吳王自己出面好上百倍。 反正有鄭太醫在吳王府,他也不會擔心皇后將事情推到他的身上。

皇后原本想用內宅不寧牽制幾個皇子,卻被吳王一下子扭轉局面,現在皇后還得親自去皇上跟前解釋。

蘭芮暗暗佩服吳王。

吳王一把攬過蘭芮,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浙江福建倭寇橫行,四處搶掠,這幾個月尤為嚴重,據兩省總督上書時所陳述的敵情,三個月內已有數十個村子被劫掠,今日的早朝上,父皇已經有意派兵抗倭,只是領軍的人選還沒定……明日一早我就進宮去,請旨去福建。”

“去福建?”蘭芮想起他這幾日時常研讀那本叫做《抗倭筆記》的小冊子,“王爺是早有去福建的打算了吧?”

馨香在鼻尖縈繞,吳王心猿意馬,一隻手伸入了淡紫的衣襟內,“知道浙江福建的情形後,我便有此打算,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提出來……”

蘭芮握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下去,“王爺,你去福建除了抗倭,還有避嫌的意思吧?”朱氏哮症突發,皇后必定也會猜測發病的原因,即便不能找出答案,可心裡的疙瘩是種下了,有個風吹草動,皇后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吳王。 吳王此時出京,立刻安了皇后,及想要皇后順利生下嫡子之人的心。

“算是吧。”吳王展顏一笑,笑容裡毫不掩飾對蘭芮的讚許。



第一百八十章 添箱

蘭芮避開他的目光,鬆開他的手站起身來,“小廚房 備了醒酒湯,妾身讓人送進來。 ”言罷疾步繞過雕花槅扇,開了外間的門,低聲吩咐在門外侯著的銀鎖。

方才還軟玉在懷,轉眼只剩下絲絲縷縷的幽香,吳王無奈的笑笑,凝神聽外間低低的細語聲。 隔了許久不見蘭芮回來,他搖搖頭,拿起方才隨手丟在高几上的《抗倭筆記》看起來。

蘭芮其實就在院中。 隱隱綽綽的燈光,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早春的夜風拂過她的臉,冰冰涼涼,她渾不在意,心裡只想著一件事情:如果不是臨時改變主意不讓朱氏進門,吳王完全可以不用去福建。

站了好一時,依舊理不清心裡的想法,抬眼看見銀鎖端著醒酒湯過來,她轉身跟著進了房 。

隔日吳王進了宮,蘭芮張羅著給蘭芝送添箱的事情。 作為男方賀家的媒人,明天蘭芝出嫁她不可能去相送,添箱只好提前送過去。 玉桂從她陪嫁裡找了一尊羊脂玉的送子觀音出來,拿給她看:“王妃,這送子觀音如何?”

一旁的錢貴家的另外拿了一套金鑲玉的頭面出來,“不論雕工,便是這樣大塊的羊脂玉也是有價無市,王妃還是留著,放在房 中做擺設也是好的。 表四小姐那裡,不如送這套頭面吧? ”

玉桂聞言,偷偷的扯了下自己娘的衣袖。 送子觀音擺在房 中,這不是給王妃添堵嗎?

錢貴家的當然明白自己女兒的意思,但她方才的話是有意為之,她覺的,將菩薩誠心供在房 中,總能得到菩薩​​的庇佑,只是這些話不便明言,她才裝作無意說出來。 是以玉桂扯她衣袖,她只瞪了玉桂一眼,並不多作理會。

將母女兩個的眉眼官司看在眼中,蘭芮猜到兩人的想法,只笑笑,說道:“將兩樣都包起來,再挑幾樣,一併用匣子裝起來送去威武胡同。”

錢貴家的猶豫著去看蘭芮,待見蘭芮面上的了然之色,心想:王妃知道自己的想法,但還是沒有留下送子觀音的意思,顯然不喜歡 做的如此張揚。 她便不敢再說,應聲去找楠木匣子。

方裝好,綠枝尋到存放嫁妝的庫房 來,笑著回話:“王妃,威武胡同的表少奶奶求見。”

“表少奶奶?”蘭芮一怔之後想起是於惠宜,立刻笑起來,“快請到壽春院的花廳去。”

等綠枝前面先走,她抻平衣襟,吩咐了玉桂幾句,跟著也回壽春院。 路上她在心裡琢磨著,自己這位大表嫂頭上有婆婆和太婆婆,出一趟門十分不容易,現在蘭家正在操辦蘭芝的婚事,正是忙的團團轉的時候,她更不會在這時出門走親戚。 她選這時出門,肯定是有事情。

心裡想著,她腳下便加快了步子。

於惠宜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忙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盈盈蹲身行禮,“見過王妃。”

蘭芮上前,一把攙住她,嗔道:“只我們兩人在,大表嫂何必拘著這些虛禮?”

“在閨中時,咱們兩人是要好的姐妹,可現在畢竟不比從前,禮數不能廢。”於惠宜笑著說,趁機打量蘭芮,還如從前一樣溫和沈著,只是細看下,卻能發現隱在這溫和下的飛揚神采來。

蘭芮也在打量於惠宜,雖是笑著,卻難掩眉間淡淡的鬱色,更加印證了她先前的猜測。

兩人重新落座,她立刻屏退下人,直言問道:“大表嫂,你怎麼在這個時候來了?”

一聽這話,於惠宜臉上的笑容盡數斂去,抿了抿下唇,說道:“在王妃跟前,我也不繞圈子。今日早朝後,父親一回禮部衙門,便聽說朱知府之女突發急病......父親心裡沒底,拿不准到底是怎麼回事,又無處打聽,只得送信去威武胡同,讓我來問問王妃。”

聽是這事,蘭芮懸著的心放回了腹中。 大表嫂的父親是禮部侍郎,朱氏有哮症這種舊疾,如果他曾負責甄選的事情,那肯定脫不了乾系。 只是她知道吳王和皇后一定會設法將這事掩過去,禮部那里肯定不會有事,她這才沒讓人去威武胡同給大表嫂送信。

“這事大表嫂不用操心。”她便將昨日去護國寺相看的事情說了次,然後說道,“誰知還沒去後山,朱家的下人便過來回話,稱朱氏女得了急症……相看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哮症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便沒有提起。

於惠宜還是有些不信:“當真是急症?”見蘭芮點頭,又道,“是急症就好了,父親先前擔心朱小姐有舊疾卻沒呈報給禮部……”

蘭芮說道:“欺君是重罪,朱家的膽子再肥,也是不敢瞞報的。”

“這倒是。”於惠宜點著頭說道,突然心裡一動,如果不是舊疾突發,那這急症也來得太巧了……她很快又搖搖頭,聽父親說急症的事情是從坤寧宮傳出來的,如果真是與吳王有關,皇后根本不可能幫忙瞞著,既然皇后這樣說,那這朱氏女顯然是真的得了急症。

想清楚,她笑起來:“我原本想你這些日子肯定心裡不痛快,打算能抽身時便過來看看你,和你說說心裡話,現在看你神清氣爽的樣子,倒是不用了。 ”

蘭芮嗔道:“大表嫂的意思,是我心裡不痛快你才能上門?”

“哎,我哪裡是這意思……只是……我的事情你也知道。”於惠宜有些黯然。

蘭芮瞧見,猜到跟文夫人有關,只是於惠宜沒提,她也不好貿然去問。

“大表兄這些日子可有信送回來?”

於惠宜聞言露出嬌俏的笑容:“寫過幾次,說他在北疆一切都好,還立了兩個軍功,估計不日便會升遷。”

兩人便說起了閒話。

於惠宜掛著在家中等消息的父親和蘭家的一攤子事情,有些坐不住,沒說幾句便起身告辭。

蘭芮清楚蘭家此時肯定忙成一團,沒留客,叫來預備去蘭家送添箱的錢貴家的,命她與於惠宜一同去蘭家。

此時的御書房 內,景陽帝雙目微醺,注視著站在丹樨前的吳王,凝神靜聽吳王陳述福建浙江的局勢。 等吳王說完,他緩緩開口:“你能分析的如此透徹,可見是下了功夫的,只是連年戰禍,時常加收軍糧,以至於民情疲憊,你此番去福建抗倭,可知最要緊的是什 麼? ”

聽得這話,吳王知道景陽帝是應允了他請纓一事,忙恭聲說道:“嚴肅軍紀,絕不擾民。”

景陽帝微微頷首,“知道民之重要,長進了。”又擺擺手,“先回去準備一下,五日內聚齊抗倭大軍,開拔去福建。”

吳王行禮後退出御書房 ,徑直去了永寧宮。

吳王一走,景陽帝斂去面上的笑容,雙眼迸射出凌厲的精光,沉思不語。

一旁的婁公公上前續茶,而​​後又退至一旁。

御書房 內落針可聞,許久之後,響起景陽帝冷肅的聲音:“先是魯氏提出相看,相看之時朱氏女突發急症……若不是急症從皇后口中說出,朕還真不相信。”

婁公公笑道:“吳王殿下一貫重情義,斷不會做出讓皇上失望的事情。”

景陽帝掃了他一眼:“自從朕派你去忠州監軍之後,你便常常誇讚​​善思,這都是第幾次向著他說話了?”

婁公公慌忙低下頭去,“老奴說的也是實話,不然,當初在忠州,吳王殿下明知皇上不喜吳王妃,還堅決求娶吳王妃。”

“重情重義……”景陽帝不再往下說,低頭看丹樨上的奏摺。

永寧宮內,賢妃看見吳王隨木姑姑走入正殿,毫不掩飾的沉了臉,問道:“我傳魯氏入宮,人呢?”

吳王上前行了禮,這才答道:“她要做大興知縣賀家的媒人,忙得腳不沾地,請娘娘體諒,過了這幾日,她一定進宮來給娘娘請安。 ”

賢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她真就忙得連入宮的時間都沒有?”

吳王避而不答,說道:“我五日後就要去福建。”

去福建的事情賢妃昨日便已經知曉,卻不知這樣快,聞言吃了驚,“時間緊迫,糧草這些如何能張羅齊備?”

吳王詳細的說起了去福建的打算,又在宮中留了飯,回到王府,已是未末。

蘭芮知道吳王進宮是為了請纓去福建,見他回來,立刻屏退屋內服侍的,“皇上可是應允了?”

吳王點點頭,仔細說了說。

蘭芮同樣吃驚時間緊迫,等吳王去外院見幕僚,她列了長長的一串單子,交給玉桂,“送去交給賀達山,他見識比採買上的人多,務必讓他照著單子上所列的東西買齊。”

這種差事玉桂不是頭一次辦,應了聲,快步出門去。

她前腳走,錢貴家的後腳便回來復命。

蘭芮問她:“威武胡同可熱鬧?”

錢貴家的笑道:“雖是二老爺身上無官無職,但到底還是蘭家嫁女兒,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都送了添箱,便是不能親自去送的,也還是遣了能言善道的婆子去道賀。可就是大姑奶奶沒能回去,奴婢打聽了下,說是大姑奶奶快足月了,安陸侯夫人擔心她磕著碰著,不讓她出門。”

蘭芮算了算時間,蘭茉的產期大概在四月,這次安陸侯夫人不讓她出門,倒也有幾分道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26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離別

錢貴家的左右看了看,說道:“有句話,奴婢不知當不當說與王妃聽……”

這幾日事情太多,見她這般猶豫不決,蘭芮想著不知又是什 麼事,擺手屏退了霜降幾人。

“說吧。”

待屋里人散盡,錢貴家的說道:“奴婢與表少奶奶一同去威武胡同,進門後表少奶奶說要去老太太那裡,奴婢想著自己也要去老太太那裡磕頭,便與表少奶奶一同走。到勁松居門上,遇見了大太太,大太太當著下人,責問表少奶奶的去向,大少奶奶說奉了老太太的命來了趟咱們王府,急切間便沒向大太太回稟;大太太又說廳中沒人看著,下人打壞了套前朝的茶具,表少奶奶告了罪,說自己嫁妝裡有套茶具可暫時補上;誰知大太太發了火,說茶具的事小,驚擾了客人才是大事……足足說了一刻鐘,還是勁松居的錦蓮出來,大太太才放了表少奶奶去。奴婢說這些,是想著王妃與表少奶奶要好,以後見到大太太,幫著表少奶奶說說話,大少奶奶真的不容易……不當之處,還請王妃降罪。”

能讓一個旁觀的管事媽媽看不下去​​,蘭芮可以想見當時文夫人咄咄逼人的情形,不由得暗暗搖頭。

這位曾今的母親現在的大舅母還真是看不透,虎娃還小,以後仰仗大表兄夫妻的地方很多,還有蘭茉,以她現在的處境一刻也離不了娘家,眼下能名正言順出面的除了大表兄夫妻還有誰? 大舅母現在處處拿著婆婆的身份去壓大表嫂,這是何苦?

她點點頭:“你倒沒錯,一會兒去玉桂那裡拿五兩銀子。”

錢貴家的忙道謝。

蘭芮問她:“你去時,娘親可去了?”

自那日知道蘭英蓮和魯先生分房 而居之後,錢貴家的時常去槐樹胡同,以尋故舊說話為名探聽兩人的情形,這時她聽見蘭芮的話,自是明白蘭芮的想法,立刻笑道:“去了,奴婢在胡同口遇上的,夫人讓奴婢跟王妃說,明日不用管她,萬事在賀家見面再說。只是,夫人和老爺似乎還僵著,夫人的馬車在前頭走,老爺騎馬在後面跟著,一前一後隔了很遠。”

蘭芮明白,娘親心裡有根刺,不剔除,只怕魯先生再好,她也會視而不見。

又說了幾句話,玉桂來回話,蘭芮便讓錢貴家的先回去。

玉桂說道:“賀大管事說,必定在明日午時前備齊,請王妃放心。”

賀達山能被吳王所倚重,成為王府的管事,必定有過人之處,將差事交給他去辦,蘭芮從沒有擔心過,因此聞言只隨意點點頭。

掌燈時,吳王讓山青遞進話來,說有要事與兵部的人商議,晚上只怕不能回來,讓蘭芮不用理會他。

蘭芮與衡哥兒一起用了飯,想著吳王沒說一定不會回來,便在燈下看書等他,直到子時還不見他回來,這才上床歇息。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聽見門扉響動,立時驚醒,睜眼藉著廊下微弱的燈光,瞧見一個挺拔的身影轉過槅扇,她坐了起來:“王爺回來了?”

陡然聽見聲音,吳王吃了一驚,轉頭問道:“吵醒你了?”

蘭芮套了件衣服下床:“不是,妾身本來就還沒睡實。”

見她去淨房 ,吳王說道:“你明日還要去大興,這些事情讓下人進來做就是了,你先去歇著吧。”

“這都到了門上,再折身去外間叫人,又是一通麻煩,還不如妾身三兩下便張羅了。”蘭芮邊說著,邊替吳王兌了洗漱的溫水。

吳王倚門看著她,嘴角噙著個淡淡的笑容。

她變了,往日自己回來,她也會起身相迎,也會張羅著替自己更衣洗漱,可只要自己稱不用,她立刻就會丟開手,今日卻堅持了……

洗漱了,兩人並肩躺在床上,吳王輕聲說:“明去大興露一面便回來。”

蘭芮應下,她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吳王伸出手,握住那雙修長、卻又微有薄繭的手,一路向自己身下探去。

觸及那滾燙之物,蘭芮下意識的縮了下手,可被強有力的大手壓住,她動彈不得一分。

“魯氏,過幾日我就要走了。”

炙熱的氣息在蘭芮細白的脖頸間縈繞,她猶豫了下,順了他的意思。

吳王揚起大大的笑容。

融入她身體時,他拉過大迎枕墊在她的身下,“我聽人說,這樣更容易受孕……我此去福建,少說也得半年才能回來……我們得趕緊有孩子……”

這都是誰告訴他的啊……

蘭芮微囧。

轉瞬,她的心慢慢變得沉重,是的,他們得趕緊有孩子。

第二日天際剛剛放白,吳王便出了門。

蘭芮看著他出門,縮在床上補了一覺,這才起床。 穿戴好了,外面稟進來,說黃氏來接她了。

蘭芮倒沒覺得驚訝,她是皇子妃,黃氏是知縣夫人,地位懸殊,中間便是有賢妃,黃氏也絲毫不敢馬虎。

不過,黃氏也是樂得其中吧。

賀家住在大興縣的內衙。

蘭芮隨黃氏到了縣衙,沒下車,一路坐著馬車進了內院,在上房 前停了車,黃氏請她進房 中暫歇。 屋內擺設樸素卻處處彰顯雅緻,細看之下,蘭芮發現傢俱簇新,便知道這間房 是黃氏為了她重新佈置的。

黃氏見蘭芮打量,微微顯得局促:“縣衙的房 子,只有這樣了,還請王妃將就一下……”

蘭芮客氣了幾句,說道:“今日事情不少,黃太太先去忙吧,我這裡你不用管。只是一會兒蘭將軍來了,黃太太直接迎到這裡來便是。”

黃氏要去迎客,還要指揮一眾下人張羅,確實很忙,便沒再客氣,吩咐兩個婢女好生服侍,便退了出去。

隔了一小會兒,門被人推開,蘭英蓮邁著虎步走進來。

“娘?”蘭芮急忙站起身,迎上去。

蘭英蓮應了聲,走過來細細打量蘭芮,見她氣色比之前還好些,略鬆了口氣。

跟著蘭英蓮進門的黃氏見兩人似乎有話要說,笑道:“我那裡還有些事,不能陪著將軍……”

不等她將話說完,蘭英蓮揮揮手,淡淡的說道:“去吧。”

黃氏笑容微僵,轉而記起這位可是比男子還彪悍的奇女子,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度之,便又釋然,招手讓先前留下的兩個婢女出去,這才退出去。

玉桂也招呼著霜降幾人退出去。

屋裡只剩下母女兩人時,蘭芮知道娘親肯定著急知道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便認真跟她說起來。

聽完,​​蘭英蓮忍不住唏噓,“提出相看的事情,你做的實在太莽撞了,我這樣說倒不是指帝后厭棄你,而是擔心王爺受你牽累會心生埋怨,疏遠於你,影響你們之間的情分。如今看著王爺寧願去福建也替你周全,可見是極為看重你的,我是真的放心了。王爺能做到此,已算是極為難得了…… ”

蘭芮便點了點頭。

蘭芮和吳王的親事是不得已而為之,蘭英蓮的心一直懸著,吳王府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的心提起來,生怕夫妻兩個生分,從而生了間隙,今日得知吳王在納側妃這件事情上的所為,她的心終於放回了腹中。

心裡的大石頭擱下,她興致很高,一直與蘭芮說些從前不屑的閒話。

蘭芮只在新人拜天地時露了下面,其餘媒人應做的事情自有黃氏另請的媒人張羅。 賀家的客人多是同僚親眷,位高權重的人極少,便是她這短暫的露面,也使得所有人小心翼翼起來,本該是歡聲笑語的花廳顯得極為冷清。 因此拜完天地,蘭芮便和娘親一道回了京城。

兩人在西大街分了手。

回到王府,賀達山已經將她單子上所列之物送了進來,她開箱看了看,所有東西都辦的極為妥帖,甚至比她先前所想的還要好。

她命人找出箱籠,著手替吳王收拾行李。

從換洗的衣物到吃食,從燙傷膏到金槍藥,足足塞滿了五口大木箱子。

晚上吳王回來,看見堆放在屋角的箱子,很是訝異:“這麼快就將行李整理出來了?”

蘭芮笑了笑,“怕沒有考慮周全落下東西,所以早了兩日準備,這樣便是有忘了的,想起來也能放進去。”

吳王微微頷首,走到桌邊坐下,“傳飯吧,中午不得空只胡亂吃了幾口,現在真是餓了。”

蘭芮依言命霜降傳飯,飯菜擺上,兩人圍坐著,她這才說道:“王爺可讓人備了藥?”

“恩?”吳王停下筷子,饒有興味的看著她。

蘭芮繼續說道:“上次在忠州時,河北的衛軍因水土不服病了一場,這才影響了戰力……這次王爺所領的還是河北的衛軍,妾身擔心他們去了福建,同樣會出現水土不服之症。”

吳王夾了一筷子菜:“我今日奔走的,正是這事。”

聽他這樣說,蘭芮將心放回腹中,靜靜的用飯。

五日稍縱即逝。

蘭芮送一身青甲的吳王出門,“王爺,刀槍無眼,您萬事都要仔細些,不要仗著自己拳腳好不當回事……”

吳王頓住腳步,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還從來不知道,你如此嘮叨。”

蘭芮頓時閉了口。

吳王慢慢斂去了面上的笑,悶聲說道:“回去吧。”而後一躍上​​馬,轉身離去。

馬上的人越走越遠,蘭芮心緒複雜。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伴當

直至那人消失不見,蘭芮才緩緩上了青幃小油車,靠著車轅,靜聽車軲轆發出的吱呀聲。 倭寇不過是流民和商人組成的海盜,論將士驍勇善戰,比不得北疆的韃子十分之一,論將士凝聚力,又不及由土司為統帥、家族青壯為兵士的西南叛軍​​。 這樣鬆散毫無戰力的隊伍,應該難不住吳王吧。 這樣安慰自己,但想到戰場上刀槍無眼,她心底還是覺的忐忑不安。

胡思亂想著,車進了內院,下了車,她看見衡哥兒拽著車媽衣角,雙眼汪著水,巴巴的望著她。

她上前兩步,彎下腰問:“衡哥兒這是怎麼了?”

聞言,衡哥兒豆大的淚珠子落下來,抽噎著說道:“父王……走了……我不知道……”

蘭芮一時語凝,不知道怎麼回答。 衡哥兒兩次遇險,吳王知道真相後開始疏遠衡哥兒,每日除了衡哥兒來請安時見見,便不再踏足東跨院,更別提像從前那樣逗衡哥兒玩樂。 這次去福建,吳王也從未跟衡哥兒提起過。 而蘭芮,覺的衡哥兒年幼不知道離別為何物,就沒想起來跟他說一說。

車媽媽見蘭芮不語,以為王爺王妃存心瞞著衡哥兒,駭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解釋起來:“方才大少爺在花圃裡玩,看見粗使婆子往外面搬箱籠,問奴婢那些婆子在做什 麼,奴婢便跟大少爺說了王爺去福建的事情。 ”

蘭芮恍然,吳王先出門,箱籠是隨後搬出去的,衡哥兒看見箱籠卻沒見著吳王這才有了解釋。 知道原委,她蹲**,用錦帕替衡哥兒揩乾眼淚,“你父王昨晚去東跨院跟你說過,只是你當時睡著了,沒聽見而已。”

“當真?”衡哥兒的眼睛大而亮,與吳王十分相像。

蘭芮點點頭,因水憐慘死,她對衡哥兒總是有些憐憫。

衡哥兒止住了抽泣,認真看了蘭芮許久,說道:“父王……記得……我……”說完又像是要跟人證明似的,在原地轉了個圈,鄭重其事的看了所有人。

蘭芮看著他,輕輕一嘆。

小小的年紀,不懂大人的世界,可也有自己的快樂 和傷心。

想了想,她與一旁略顯局促車媽媽說道:“這幾日得閒,你讓你當家的將你家的大小子和二小子送到壽春院來我看看。”

車媽媽一愣,王妃不會無緣無故讓她領孩子進王府,這樣說,想必有這樣說的用意……想明白,她喜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奴婢明日就讓當家的將人送進來。”

蘭芮讓她起來,吩咐她將衡哥兒帶回東跨院去。

給衡哥兒找伴當的心思,蘭芮早就有,只是這一段事情一起接一起,她騰不出手來張羅,且這人選也不好找。 這次衡哥兒的言行觸動了她,吳王疏遠衡哥兒,自是有自己的思量,可衡哥兒不知道,只想著是吳王不喜歡 他了。 找一個人來陪著衡哥兒玩,小孩子有了人陪著玩,對旁的事情關注的就少,自然不會時時處處的去留意吳王的態度,繼而會慢慢的習慣吳王現在的冷淡。

衡哥兒再大些,啟蒙習禮,有了詩書禮儀打底,他自己便會懂得分辨自己言行的對錯。 不管衡哥兒本身的身份如何,他現在是吳王的庶長子,一切只能依著這個禮儀來。

而她想看看車媽孩子,是這幾月冷眼看車媽言行,知道她謹小慎微勤懇老實,這樣的人教出的孩子應該不算太差。

回到上房 ,略坐了坐,蘭芮讓人將王府大小管事叫到壽春院花廳。 吳王避嫌去了福建,她在京城同樣需要謹慎行事。 人到齊之後,她給眾人立了一條規矩,除了採買上的,其餘人無事不得出王府,便是有急事出府,內院的報給錢貴家的,外院的說與賀達山知曉,待兩人同意後才能出門。 還有些人是吳王開府后買進來的,有家累,如車媽媽這樣的,這些人住在王府隔出去的小院裡,蘭芮另指了一人負責管束他們的進出。

一番安排下去,已近午時,蘭芮用了飯,照例歪在床上午歇。 閉眼躺了許久,卻怎麼也睡不著。

吳王出城了吧?

她索性起身去詠春院練拳腳。

第二日上午,車媽媽帶著兩個小子來見蘭芮。

蘭芮笑著問兩人:“叫什 麼名字? ”

大的已經進了私塾啟蒙,看著文秀些,規規矩矩的行禮後低聲說道:“回王妃,小的叫車大虎。”

小的長的敦實,虎頭虎腦的煞是惹人愛,年紀小,禮卻行的有板有眼:“回王妃,小的叫車二虎。”聲音洪亮,幾乎要將房 頂子掀了。

車媽媽忙扯了一把小兒子,訕笑著解釋:“這孩子從小嗓門就大,還請王妃勿怪。”

“小孩子家不礙的,你也不用拘著他。”

車媽媽生怕兩個孩子不懂事觸怒蘭芮,一顆心一直提著,這時聞言略放鬆了些。

蘭芮又讓玉桂拿了糖給兩人吃,大的不敢接,怯生生的看了車媽媽一眼,車媽媽示意他拿著,他才接過去,然後給蘭芮道謝。 小的看見糖,黑眼珠子放光,不待車媽媽說話便笑嘻嘻的接了,而後隨著哥哥道謝。

第一眼,蘭芮還是喜歡 車二虎,養在深閨的孩子,身邊一堆丫環婢女圍著,容易養出脂粉氣,車二虎性子活潑,跟著衡哥兒玩,正好可以將衡哥兒落水前的活潑找回來。 且車二虎四歲,跟衡哥兒年紀相仿,容易玩到一塊去。

“去將衡哥兒領過來。”

蘭芮吩咐玉桂,玉桂應聲而去。

不一時,衡哥兒進來,見屋里站著的車大虎和車二虎,愣了愣,腳下不再邁步,只圓睜著雙眼打量兩人。 車大虎年紀大些,大約知道來的是誰,避開衡哥兒的目光,拘謹的絞著衣襟。 車二虎則迎著衡哥兒好奇的目光不說話。

車媽媽忙命自己的兩個兒子給衡哥兒行禮。

衡哥兒對兩人很好奇,一直注視著兩人,待禮畢,歪著頭問身邊的荳蔻:“他們……是誰?”

荳蔻不知如何作答。

王妃選給衡哥兒選伴當的事情沒過明,眼下更是不知兩個孩子能不能入王妃的眼,怎麼回答都不合適。

蘭芮衝衡哥兒招手,荳蔻忙牽著衡哥兒向她走去,衡哥兒卻一步一回頭的去看車家的兩個孩子。

車二虎猶豫了下,走到衡哥兒身邊,將方才蘭芮賞他的糖遞給衡哥兒:“這個給你吃。”

衡哥兒看了看他,接過糖。

蘭芮猶記得方才車二虎看見糖時雙目放光的樣子,這時再見他毫不猶豫的給了衡哥兒,暗暗點頭,對車媽媽笑說:“讓你家二小子留在東跨院給衡哥兒作伴吧。”

伴當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玉桂幾人上前向車媽媽道賀,車媽媽漫應著,激動得手足無措。

她自己能當上衡哥兒的乳母,是機緣巧合,花姑姑急切間找不著合適的人,這才選了她。 現在她的小兒​​子又被王妃看中,當了衡哥兒的伴當。 還有大兒子,常常得到私塾先生的誇讚,將來不說求功名,做個賬房 卻是可以的。

這些可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28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早產

吳王離開的最初兩天,蘭芮總覺的心裡空落落的,忍不住想,吳王到了何處,可曾吃得香睡得好……

她不再去壓制心裡的牽掛,人非草木,她和吳王朝夕相處五個月,彼此相對已成為習慣,現在吳王離開了,且又去的是戰場,她沒法不去想,更沒法不擔心。

又過幾日,她慢慢習慣了吳王不在的恬淡日子,關起門來她是一家之主,不用在意別人的想法,看看書,吃喫茶,練練拳。

真好。

“王妃,威武胡同的表少奶奶在門外求見。”

壽春院有大片的薔薇花,此時開的正好,大紅的,粉紅的,處處芬芳。 蘭芮坐在花下看書,門上的一個婆子進來回話,說完呈上一張古樸的拜帖。

蘭芮接過拜帖,翻了翻,見落款上果然是大表嫂,來了精神,“快,將人請到這裡。”

王府的下人,鮮少有人不知道自家王妃過繼的事情,這婆子也不例外,此刻見蘭芮的樣子,心想即便是改了名姓,可這血緣總斬不斷,蘭家的人上門,還不是一樣當娘家人待? 婆子心思一過,忙不迭的應聲去迎客。

須臾,身著一身品紅春裳的於惠宜隨婆子走進來,蘭芮起身相迎,兩人廝見了,於惠宜看了看花間的竹榻竹幾,及竹几上堆放的茶點、果品、雜書等物,忍不住笑起來:“依花傍柳品茗暢讀,王妃的日子過的好不自在,真是羨慕旁人。”

“依花是真的,可傍柳……這柳樹實在是離得遠了些……”說話的功夫,蘭芮悄然打量於惠宜,只見她笑容明媚,可這明媚裡,少了當初她在護國寺後山作畫時的那種灑脫和直率。

看來文夫人這個婆婆,將她的性子都磨得變了。

玩笑兩句,兩人重新在竹榻上落座。

於惠宜說道:“那次的事情,多謝王妃提點,使父親安了心,不然父親著急上火,只怕沒幾日便會病倒。本來早想過來跟王妃道謝,可家裡的事情絆住了腳,一直走不開……”

“這些客氣話,大表嫂可別再說了。”蘭芮笑道,她又問起蘭芝回門的情形,猶豫了幾次,她終是不好開口問文夫人責難的事情,問了,只怕會讓大表嫂難堪。

兩人說了一陣話,於惠宜說道:“二姑奶奶今兒一早生了,是個兒子。”

“啊?”蘭芮很是吃驚,“她的產期在四月,離現在還有一個半月,怎麼就生了?”

於惠宜輕嘆了口氣:“安陸侯胡家遣人來報喜,據那人說,是二姑奶奶身子弱,所以才早產……這只是胡家的說辭,情形到底怎樣,沒見著二姑奶奶誰也說不准。孩子才上身時,二姑奶奶的確身子弱,後來有老太太遣去的人服侍著,二姑奶奶身子慢慢的養了回去,這幾個月從未延醫問藥… …現在胡家說是因身子弱早產,不說其他人,便是我心裡也不是完全相信……”

蘭芮點點頭,“大表嫂無需擔心,如果真有內情,洗三禮上見著二表姐,一問便知,胡家想瞞也瞞不住。”

“這倒是。”於惠宜說道:“王妃這邊,安陸侯府估計一會兒也會送報喜的帖子來,請王妃去給孩子添福。”

她不說,蘭芮也知道安陸侯府肯定會送帖子來,不過一直沒打算去。

此刻她卻改了主意。

她想幫大表嫂一把,但這是蘭家大房 的家事,她也不能就這樣闖到蘭家去拿自己身份壓文夫人,這次胡家請她去觀禮,她正好跟蘭茉說道說道,相信以蘭茉的處境,肯定明白娘家兄長的重要性,不敢跟大表兄夫妻翻臉,再由她去勸文夫人,便事半功倍了。

於惠宜不知蘭芮心裡所想,遲疑了下,問道:“三日後王妃可是方便?”

蘭芮笑笑:“二表姐的喜事,我自是要去湊湊熱鬧的。”

“王妃要去?”於惠宜很意外,從眾人的只言片語裡,她早知道蘭芮和蘭茉雖是雙生子,可關係連遠房 姐妹都不如,她以為,以蘭芮現在的身份,這種給蘭茉長臉的事情,蘭芮是不會去做的。 她想了下,說道,“母親怕王妃沒時間去,特地命我來問問,看來我是白來了一趟。”

蘭芮看向於惠宜,文夫人想讓她去安陸侯府? 不過也不難理解,文夫人想來是怕蘭茉早產的事情有內情,有她在,藉著她的名頭好說話。 而文夫人也清楚自己從前待她不好,猜到她不會去,這才讓大表嫂來說,畢竟她與大表兄夫妻的關係好誰都知道。

於惠宜見蘭芮看自己,苦笑了下,“我以為王妃為難,不會去觀禮,打算坐坐也就回去交差了。”

她雖知道文夫人與蘭芮關係不好,但並不知蘭芮不是文夫人親生,只道兩人還是母女,文夫人的想法她不好說的太明白,還有文夫人責難她的事情,她更不好跟蘭芮訴苦。

蘭芮笑道:“大表嫂替我著想,我心裡明白。只是,給孩子添盆,幾樣俗物的事情,能有多為難?”

便是知道文夫人的想法,她也是要去的,因這一次不去見蘭茉,又不知何時才能見著。

而文夫人其實想的太簡單,胡家出了位衛王妃,她這個吳王妃去與不去,文夫人都不能壓著安陸侯夫人。 再說了,蘭家有軍功在身,如今受皇上重用,風頭正健,而胡家有爵位,兩家地位不分伯仲,這次的事情只看誰站著理而已。

見蘭芮真不在意的樣子,於惠宜笑了笑,沒再說這事,閒話一陣,起身告辭。

她前腳走,胡家的帖子後腳便到了,隨貼還送了兩筐紅雞蛋來。

蘭芮掃了眼兩竹筐紅雞蛋,吩咐玉桂:“趁熱著,拿去給各院的人分了吧。”

玉桂應了,找來幾個粗使婆子將竹筐抬走,過了一小會兒,她又折回來,稟道:“王妃,奴婢的爹從莊子上回來了,說是有事回稟王妃。”

錢貴替蘭芮管嫁妝鋪子和田產,錢貴有事,十之八九就是為著她嫁妝的事情。

果然,錢貴一見她,磕頭後便將一摞賬冊呈上來,“這是去年秋季的賬目,請王妃過目。”

蘭芮命玉桂將賬冊收起來。

錢貴家的就說:“小的這次回來,還有旁的事情跟王妃商議。”



第一百八十四章 祿米生意

聽錢貴語氣鄭重,蘭芮收起方才的漫不經心,認真的問:“這裡沒有旁人在,錢管事有話直言就是。”

隔著屏風,錢貴看不見蘭芮的神情,卻能聽出她的語氣慢慢凝重,忙不迭的笑道:“也不是甚大事,就是小的這幾日得了一個賺錢的法子,想與王妃商議一下。”

玉桂在旁聽著,忍不住嗔道:“爹,在王妃跟前,您還賣什 麼關子? 左右都是要說出來的。 ”

錢貴夫妻就這樣一個獨生女兒,本來就疼得緊,現在一家子受蘭芮重用,也是因這個女兒,夫妻兩個更是將玉桂​​疼的沒了邊,這時錢貴聽玉桂的話,老臉上紅了紅,卻沒生氣,迭聲應著“是”。

玉桂無奈的嘟了嘟嘴。

蘭芮看了眼她,笑了笑,玉桂一向沉穩,沒想到在家人跟前,也有如此嬌嗔的時候。

門外的錢貴聽裡面沒了聲音,忙說道:“是這樣的,小的前一段結識了個牙人,有些門路,許多權貴功勳家的祿米都託了他出售,小的看過那些祿米,品質上乘,與威武胡同那會兒領的差不多,可價格卻比市面上便宜些……小的想,不如接下他手中的祿米,再攬下王妃相熟人家的祿米,開個米糧鋪子應該大有賺頭。”

蘭芮沉吟不語。

錢貴口中所言的“品質上乘”是相對而言,大陳戶部春秋兩季派發給官員和功勳家的祿米,沒有發黃或者夾雜沙石就算好米,但吃起來口味極差,但凡有家底的官吏和功勳都不會拿祿米做飯。 對祿米的處置,有的人家分給了粗使的下人吃,也有的人家托牙人賣掉,再添錢買上好的當季新米。

正如錢貴所言,不用她出面,錢貴只需報出米糧鋪子是王府管事所開,便可以攬下京城一小半人家的祿米,這樣一來,米糧鋪子一年的貨源便算是有了著落。 專賣祿米大錢賺不了,小錢倒是能撈一筆。

只是,現在這種非常時刻,用這種與京城眾多官員和勳貴有牽扯的法子賺點小錢,弄不好惹得一身晦氣,到時真是得不償失,何況她有老太太給的嫁妝在手,並不缺錢。

思及此,她揚聲說道:“這法子固然好,可太冒險,還是就此算了吧。”

錢貴有蘭芮的授權,鋪子和莊子上的一點小事不用來回,這次他獨獨來說,心裡也覺的不甚妥當,因此聞言並未堅持:“那小的這就回了那個牙人,讓他另尋米糧鋪子。”

聽他這話音,蘭芮心裡一動,“錢管事的意思,是那牙人主動找上你的?”

錢貴立刻警覺起來,說道:“開米糧鋪子的想法,的確是得了那牙人的提醒。不過,那牙人是小的去年秋天便識得的,因投緣,便多走動了幾次,這次他也只說了句這個有賺頭……”

蘭芮秀眉微顰:“祿米品質與蘭家相仿的,京城只怕沒有幾家,能拿到這些人家祿米的,來頭必定不小,錢管事可知這人的身份?”

錢貴說道:“小的跟著王妃,自知自己的身份不比從前,不敢輕易與人走得近,是以才認識他時便打聽過。對他,各種說辭的都有,說的最多是他有宮裡的關係,不過小的沒太當真,小的以為,真是大有來的,現在又怎麼會只是個牙人?恐怕也只是因替貴人辦差,牽牽絆絆恰好識得某個貴人親眷家的下人罷了。認真想來,他能拿到祿米也不奇怪,反正都是要賣的,他上下打點些,各家負責這事的管事交給他賣也在情理中。 ”

蘭芮聽他心中有計較,定了心,說道:“這樣交遊廣闊的人結識下沒壞處,但須得記住,這樣的人切不可交心,說話時要留三分,王府、威武胡同和槐樹胡同的事情更是不能亂說。”

錢貴鄭重其事的點頭:“小的省的。”

蘭芮看了看身邊一直沒說話的玉桂,笑道:“今日我跟前沒什 麼事,你回去吧,你爹許久不曾回來,陪著說說話也是好的。 ”

玉桂目露嚮往,道了謝,又掃了眼身側高几上堆著的賬冊,說道:“奴婢先將賬冊送回壽春院。”

蘭芮笑道:“門外有綠枝和霜降守著,叫她們進來搬就是,哪裡就用得著你多跑一趟?”

玉桂笑起來,走出去叫人,錢貴在外面謝了恩典,先行退了出去。

回到壽春院,蘭芮翻了翻錢貴交上來的賬冊,鋪子和莊子才接手,只四五個月的功夫,整修的地方又多,算下來,賬目只能持平。

看了一小會兒,蘭芮叫來霜降:“去槐樹胡同走一趟,問問娘親可會去安陸侯胡家觀小少爺的洗三禮。”

霜降應下,不到一個時辰便回來了,回道:“夫人說,她原本是不打算去的,現在王妃要去,她去走走也不妨。”

蘭芮笑笑,自己這位娘親,只要是能多見一次面,哪裡都願意去的。

安陸侯府同樣坐落在達官顯貴宅邸雲集的西城,距離寧遠伯劉家只幾條胡同的距離。

蘭芮乘坐沒有任何表記的馬車在鬧市中穿行,以林文為首的護衛隊,騎著高頭健馬緊緊的跟隨馬車左右,不動聲色的將馬車四周離得近了些的閒雜人等隔了開去。

看見林文,蘭芮想起前兩日錢貴所提到的那個牙人,到底覺的不放心,與車中服侍的玉桂說道:“前兩爹說起的那個牙人,你可聽他提過名姓?”

玉桂凝眉想了下,“說是姓路,因頭長得大,人稱魯大頭,具體叫什 麼,奴婢沒聽過。 ”

蘭芮點點頭,“有這個就夠了,一會兒你得空給林侍衛說說這人,讓他查查這人的底。”

玉桂聽著,臉色立刻就變了。

王妃,是不是信不過自己的老爹?

蘭芮見她忽然色變,猜到她擔心所在,說道:“不關你爹的事情,只是王爺在福建,我一人在京城,不得不小心些……”

玉桂驚覺自己失態,訕訕的笑著:“這會兒奴婢要在王妃跟前服侍,等回王府,奴婢立刻便跟林侍衛說王妃的意思。”

蘭芮點點頭,馬車走了一會兒,馬車外傳來林文的聲音:“稟王妃,槐樹胡同魯夫人的馬車在前面。”

蘭芮急忙撩簾去看,前頭馬車的車簾也恰好被人撩起來,蘭英蓮從馬車中探出頭,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便相對笑了笑,各自放下車簾。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30 PM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交換

兩輛馬車前後拐進了安陸侯府所在的胡同,一輛原本停靠在巷子一側的平頂黑漆蜀錦幔帳的馬車橫插出來,前頭蘭英蓮所坐馬車的車夫慌忙勒馬減速,一番手忙腳亂,總算是沒撞上插出來的馬車。

車夫正待破口大罵,想到馬車裡坐的是自家夫人,又將話收回腹中,回身請罪。

這一點小震動,於蘭英蓮這樣在戰場上廝殺過來的人沒有任何影響,她穩穩的坐在車廂中,對車夫的請罪充耳不聞,只是問:“後面王妃的馬車可是受了影響?”話出口時,她自己已經撩了車簾往後面張望。

車夫愣了下,轉頭去看了下,回道:“回夫人,離得遠,王妃的馬車並未受影響。”

後面的情形蘭英蓮自己也瞧見了,聽了車夫的話,“恩”了聲,不再說話。

車夫聽夫人沒怪罪的意思,就想要打馬前行,誰知那馬車卻在巷子的正中央停了下來,車上走下一位身著錦緞衣裳的婦人。 他一眼看出這婦人是富貴人家的管事媽媽,忙再細看馬車,赫然有威武胡同蘭家的表記,他頓時不敢多言,靜等著那婦人走近。

婦人走到馬車旁,施了一禮,“奴婢是大太太身邊的馮媽媽,這就給姑奶奶賠罪了。”

聽得馬車是文夫人的,蘭英蓮皺了下眉,可念及這些年文夫人對蘭芮的養育之恩,還是和顏悅色的說道:“賠罪言重了。你回去給你家夫人說,此地不是說話處,等到了胡家,咱們姑嫂兩個再敘舊。”

馮媽媽漫漫的應了聲,訕笑著說道:“大太太特地等在此,是有話想跟王妃說。”

心裡再念著文夫人的好,蘭英蓮還是忍不住再次皺眉,“這裡雖清淨,但這是鬧中取靜,並非偏僻,少不得會有人從此經過,再說,今日是胡家請客的日子,此地又是去胡家的必經之路,來往的人比平常更多。看見咱們這裡堵著路,總會問起緣由,旁人聽說是蘭家大夫人請王妃過去說話,故此才會阻路,媽媽你說,傳出去旁人會如何想如何說?說大嫂尊卑不分是輕的,說蘭家仗著自己軍功顯赫,便目下無塵,連皇子都不放在眼中也是有可能的。大嫂沒這重意思,可人心這東西,最是不測的……人家怎麼說,咱們也管不著,媽媽說是不是?總不能一家家的去解釋吧。”

馮媽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難堪的望著自己的腳尖。 從前有事,文夫人也是這般將人叫到自己那裡去說,這次也就這樣做了,倒忘了蘭芮如今是吳王妃,哪裡是從前清風館的蘭三小姐可比的? 聽蘭英蓮說完,她忙道:“姑奶奶說的是。”言罷,猶豫了下,轉身走回了文夫人的馬車。

文夫人聽了她的回話,面沉如水,咬唇好一時,終是說道:“走吧,一會兒再說。不能再耽擱,不然淵哥兒媳婦和二房 、三房 的人到了侯府,久等不見咱們,說起來倒是不好混過去。 ”

馮媽媽忙吩咐車夫趕車。

前頭的馬車動起來,蘭英蓮面色恢復如常。

馬車停下來時,蘭芮撩簾正好看見馮媽媽,也料到了前面馬車裡坐的是文夫人,便沒讓人上前打聽情況,這時見前面的馬車動了,她也吩咐車夫趕車。

一路到了安陸侯胡家,胡家中門洞開,將蘭芮幾輛馬車迎進去,到二門處,安陸侯夫人早已侯在此處。

眾人下車,文夫人面色不虞,​​蘭英蓮按捺下平常淡漠的性子,趁眾人廝見時走上前悄聲說道:“大嫂,今日是世子夫人的大日子,還是去看世子夫人要緊。”

對這位姑奶奶,文夫人心存顧忌,且蘭英蓮的話提醒了她今日來此的目的,便笑了笑,左右張望:“咦,二弟妹和三弟妹比我先一步出門,怎麼還沒到?”

安陸侯夫人聽見,走上前來笑說:“蘭二太太和蘭三太太早到了,吉時還早,看完孩子便先去了梨園聽戲。”

言罷又招呼眾人去梨園小坐。

文夫人惦記著蘭茉,自是不想去,說道:“戲便不去聽了,我去看看茉兒,順便瞧瞧孩子。”

“外祖母要瞧孩子,正是應該的,我這就讓人送親家母過去。”安陸侯夫人笑著說。

文夫人緊盯著安陸侯夫人看了一時,沒察覺異樣,一顆懸在的心往下放了放。

蘭芮念著來此的目的,適時提出要與文夫人同去。

蘭英蓮本是為了見蘭芮才會來此,去哪兒自是無所謂,見蘭芮要去,她也就附和了兩句。

安陸侯夫人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慌張,一縱即逝,若不是蘭芮留意著,肯定不會看見。

一行人去了蘭茉的房 中。

蘭茉頭上包著塊繡著蘭花的錦帕,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 蘭芮幾人隨安陸侯夫人進來,她渙散的眼神聚攏在幾人身上,白如素紙的臉上這才有了些微的笑意。

文夫人見她這般,心頭一酸,強忍著淚意,上前詢問她生產的事情。

安陸侯夫人走到蘭茉身邊,拉起她的手,笑著說:“媳婦身子本來就弱,產後更是體虛,不能說太多話,親家母想知道當日生產的事情,問我或者白芷都是一樣的。”白芷是蘭茉的帶過來的貼身丫頭。

她一副體貼媳婦的樣子,文夫人一滯,不好再追問,轉頭看向蘭芮。

欲蓋彌彰,安陸侯夫人隔開蘭茉,不讓她跟文夫人說貼心話,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對勁。 蘭芮自是如此,想了想,她笑著說,“二表姐才生產,的確不宜勞累,不如這樣,大舅母先看看孩子,再去聽戲,我在這裡陪著二表姐就是。”又看向安陸侯夫人,“也不瞞夫人,實在是我不耐煩出去應酬,想在二表姐這裡避一避,不過夫人放心,我會顧著二表姐的身子,不會引得她多說話的。”

房 中幾人以她為尊,安陸侯夫人聽她似乎鐵了心要留下,不好強攔著,只看了看蘭茉,低聲說道:“你與王妃是最親近的姐妹,在她面前不要硬撐著,不然累著了,想抱抱哥兒都用不上力。”

蘭茉點點頭。

安陸侯夫人這次提出去看孩子,文夫人沒拒絕,安陸侯夫人又去請蘭英蓮,蘭英蓮沉吟了下,點著頭隨兩人去了。

幾人出去,蘭芮衝玉桂點點頭,玉桂會意,從袖中摸出裝著銀錁子的荷包,賞了房 中服侍之人。

眾人忙不迭的道謝。

蘭芮擺擺手:“都出去吧,我這裡有些體己話要與你們少奶奶說。”

所有人都遲疑著沒動。

蘭芮笑笑:“怎麼,真怕我累著你們少奶奶?”

眼前之人是吳王妃,幾人對視一眼,到底還是退了出去。

玉桂也跟著出了門。

“二表姐心裡有話,便對我說吧,一會兒我再告訴大舅母。”蘭芮緩緩開口,“你也瞧見了,侯爺夫人不讓大舅母近你身邊。”

蘭茉慘然一笑,“謝王妃,只是我這裡真的無話要跟娘親說。”

蘭芮看了她許久,“別人都看著,見你這次忍著不言語,眾人摸准了你的脾氣,下次只怕會變本加厲。”

蘭茉沉默不語。

蘭芮嘆了口氣,如果蘭茉連自己都放棄了,不想靠娘家在胡家求得一線位置,那怎麼說服她幫大表嫂?

“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吧……”

她一句話未說完,卻不料蘭茉的眼淚奪眶而出,低低的抽泣出聲:“我……一次也沒見著孩子……”

饒是蘭芮猜到這事有內情,此時還是吃了一驚,再想安陸侯夫人離去前所說的話,原是威脅蘭茉。

頭一句說出了口,蘭茉再忍不住,將壓在心裡的事徐徐道出:“那日我想起後院的薔薇花開了,便想去看看,誰知竟然瞧見世子爺和白芷……身邊的丫頭這樣,我氣急攻心,身子本就不舒服,誰知世子爺回來後冤枉我故意去後院,推了我一把,孩子就早產了……夫人怕我說出那日的事情,便推口說我身子弱,不讓我見孩子……”

蘭芮遞了條錦帕過去:“月子裡不能哭,更不能治氣,二表姐便是心裡難過,也要忍著,不然將來身子壞了,誰會憐惜你?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外祖母送來的兩個媽媽怎麼沒言語?”

“出事後,說是兩個媽媽偷了冷姨娘的玉佩,硬是給關進了柴房 ……我躺在床上,身邊的丫頭都不敢再替我說話……這樣的虎狼之家,我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蘭芮說道:“二表姐你錯了,你有外祖母,有娘親,有大表兄和大表嫂,你有娘家做後盾……”

蘭茉苦笑了下:“外祖母不喜歡 我,娘親幫不上我,而大哥大嫂……更是不會為我打算。 ”

話裡到底還是燃起了希望 。

蘭芮聽了出來,笑道:“外祖母不喜歡 你,為何要送兩個媽媽過來幫你? 大表兄不在京城,我便不提他,可大表嫂是至情至性之人,你敬她一尺,她便會敬你一丈……她是你的嫂子,有她那樣通透之人替你出面張羅奔走,你也不至於連自己的孩子都見不上……”

蘭茉目光閃爍,沉思不語。

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蘭芮沒再去勸她。

過了許久,蘭茉突然看向蘭芮:“我會勸著娘親些的,大嫂那邊,還請王妃說和一下。”

蘭芮點點頭,誠心勸道:“你現在看清胡家,也不算壞事,以後處處留心些,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一步錯,步步皆錯。”蘭茉有些惶惑。



第一百八十六章 信

迷茫,無助,憤恨,傷心……各種情緒交替出現在蘭茉的臉上,紛繁複雜。

蘭芮靜靜的看著她,沒出聲。 順境中長大的孩子,總是受挫後才會真正長大,蘭茉如果這次能站起來,恐怕再不是從前那個毫無心機的驕縱女子了。

屋中安靜,院中的各種聲響便格外清晰起來。

蘭芮聽見安陸侯夫人在與下人說話,大概是在問屋裡的情形,須臾,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

“安陸侯夫人來了。”她輕聲提醒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蘭茉。

“啊……”蘭茉身子抖了下,緊張的四下張望,目光就像是一隻落入陷阱的困獸。 這樣的神色一晃而過,她快速的說道,“白芷看見了世子爺推我,她雖是世子爺的人,可她的父母還在蘭家,而她的賣身契也還在娘親手中握著,要想撬開她的口也不是不能。”

蘭芮點點頭,她想,蘭茉立刻想到了從白芷入手,可見心裡並非沒替自己打算過。

安陸侯夫人恰好進來,走的太急,她額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待看見蘭茉閉目養神,蘭芮坐在床側的椅子上翻看身邊隨意放著的雜書,她輕籲了口氣,然後請蘭芮去觀禮。

蘭芮囑咐蘭茉好好休息,然後緩緩起身。

一雙手恰到好處的扶助她的手臂。

蘭芮微微吃驚,順著手臂往上看,入目的是一張笑盈盈的粉糰臉,眉眼平常,但勝在皮膚白皙,一白遮百丑,又是如花般的年紀,幾樣湊在一起,很有些看頭。

“這是……”年紀十六七歲,梳著婦人髮髻,身上穿著金絲繡滾邊的闊袖春裳,一看便不是下人……是以問話時,蘭芮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

那婦人聞言盈盈屈膝施了一禮:“小婦人是胡愈之妻巫氏。”

果然是胡癒的妻子。 蘭芮笑笑,不著痕蹟的抽出手臂,從腕上取了隻羊脂玉的手鐲遞到她手中。

巫氏接過,正欲道謝,卻見蘭芮已經緩步往前走去。

忠州的事情,蘭芮以為自己很恨胡愈,可現在再聽到他的名字,她心裡竟然掀不起波瀾。

掃了眼略顯尷尬的巫氏,安陸侯夫人嘴角揚起譏誚的笑容。

想攀龍附鳳,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添了盆,蘭芮與蘭英蓮一同告辭。 文夫人方才同意去聽戲,便是想著讓蘭芮打聽,這時見她一句話都沒說便要走,氣的臉色鐵青。

蘭芮便跟玉桂說道:“大舅母​​身子似乎不舒服,你留下,或許能幫上忙。”

玉桂會意的點點頭,上前去攙扶文夫人,趁勢在文夫人耳邊說道:“大太太有話,問奴婢也是一樣的。”

文夫人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從安陸侯府出來,蘭芮和蘭英蓮同乘一輛馬車,蘭英蓮看了她好一時,嗔道:“二丫頭的事情,你插手做什 麼? 依著我的意思,你今日就不該來此。 ”

蘭芮伏到她的懷中,笑道:“我倒不是想幫她,我是想幫大表嫂……大表嫂自從與我相識,便一直待我情同姐妹,這份情我承了,她如今有難處時,我怎麼也要搭手幫她一把。”

突如其來的親密,讓蘭英蓮無所適從,僵硬著身子聽蘭芮訴說從前與於惠宜相處的種種,過了許久,這才慢慢適應,只是聽著蘭芮徐徐說出的話,心裡不免又會去想她從前的處境。

“你要幫淵哥兒媳婦,何苦要繞這樣大的彎子,只需告訴我,我將利弊分析給大嫂聽,還怕她轉不過這個彎?”

蘭芮笑道:“我與大舅母相處的日子久,了解她的性子,這樣去說,她只怕聽不進去……”

蘭英蓮不以為然:“你是小輩,你去說她聽不進去有可能,我去說,又是為她好,她怎麼聽不進去?”

“娘不了解大舅母的性子……”蘭芮笑了笑。

蘭英蓮想想,不多言,問起蘭茉來,蘭芮大概給她說了說。

蘭英蓮嘆了聲氣:“這便是命。”

蘭芮心裡微動,揚頭去看她,卻見她已是一臉笑容。

說著話,馬車很快到了吳王府,蘭芮邀她進去坐坐,她擺擺手拒絕了。

蘭芮想想,沒堅持留她,目送她遠去,這才吩咐林文:“玉桂還在安陸侯府,你去迎迎她。”

林文應聲去了。

玉桂是掌燈時分回來的。

蘭芮屏退了房 中的人,問道:“你給大表嫂說了嗎?”

玉桂回道:“說了,表少奶奶說讓王妃放心,她一定替世子夫人討回這個公道,直到讓世子爺當著娘家人的面跟世子夫人賠禮,她才會罷休。”

蘭芮點點頭:“大舅母​​那裡知道事情真相,如何說的?”

“當時就要衝上去跟安陸侯夫人理論,被表少奶奶好說歹說勸住了。表少奶奶先找到白芷,命人將白芷拘在身邊,一番詢問,終是讓白芷說了實話。有了白芷的證詞,表少奶奶這才去找安陸侯夫人說話……餘下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安陸侯夫人算準白芷被胡延搭上了手,不敢亂說,為了穩住文夫人,這才特地命白芷在蘭茉身邊服侍,可是她卻忘了,蘭家敢讓白芷陪嫁,便有辦法拿捏她……

不過看今日安陸侯夫人的樣子,似乎也不想跟蘭家正面衝突,現在蘭家有了證據,胡延想不賠禮都難。

思及此,蘭芮喟然一嘆:“經此一事,二表姐和胡延的夫妻情分只怕是到了頭……”

玉桂亦是神色一黯,萬般嬌寵一身的小姐尚且落得這樣的下場,自己將來又能怎樣?

“王妃也不用替世子夫人惋惜,反正沒有這事,世子爺待世子夫人也沒多少情分,不然又怎會明知世子夫人身子沉了,還去推她?”

這倒是,蘭芮點點頭。

玉桂呆坐了一會兒,遲疑著說:“王妃去給胡家的小少爺添盆時,奴婢在穿堂裡候著,胡家二少奶奶不知怎麼過來了,背過人給了奴婢一袋金豆子,又打聽王妃的事情……金豆子奴婢收了,但她問的話,奴婢卻搪塞過去了。”

蘭芮眼前浮現出那張笑盈盈的粉糰臉,修長的黛眉挑了起來。

玉桂又道:“出手便是十兩金豆子,這樣大的手筆,可不是一般人應酬得起的……奴婢便打聽了下,原來這胡**奶是匯通寶錢莊巫家長房 的嫡出小姐,一個月前進的門。 ”

匯通寶蘭芮知道,是大陳最大的錢莊,分號遍布各州府,有些家財的人家,誰箱底沒有一兩張匯通寶的通兌銀票? 巫家能將生意做得如此大,想來早已不是一般的商戶了,從巫家果斷的將女兒嫁給胡愈便可窺見一斑,帶著豐厚的嫁妝與勳貴家聯姻,想來不是第一次。

“聽著倒像是安陸侯夫人的做派。”她淡淡的說道。

玉桂沒再說,退了出去。

只過了兩日,林文那里便傳回了消息。 那個叫魯大頭的牙人,身家清白,只是為人善鑽營,與好些人家的管事都有來往,這才能低價購得祿米。

蘭芮聽後略覺放心。

於惠宜又來了趟王府,進門便與蘭芮說起蘭茉的事情:“白芷說世子爺將茉姑奶奶推到地上,這才小產的,安陸侯夫人還不認,我便拿出兩個服侍茉姑奶奶的媽賣身契,要將兩人帶回去處置……安陸侯夫又說兩人自知犯了錯,已經上吊自盡……白芷大概想將功贖過,直說兩個媽媽關在柴房 裡……安陸侯夫人眼看蓋不過去,最後忙不迭的認錯,我讓世子爺給茉姑奶奶賠禮,她也應了,本來我想請老太太去一趟,讓世子爺當著老太太賠禮… …我這才知道那日在寧遠伯劉家的事情,不敢緊逼安陸侯夫人,怕她鬧起來,最後丟臉的還是茉姑奶奶,只讓世子爺在我和母親跟前賠禮了事…… ”

能讓胡家有所顧忌,不再事事踩到蘭茉頭上去,已經是這事最好的結局了……蘭芮聽完,說道:“大嫂如此替二表姐打算,想來大舅母也是會感激你的……”

“不知茉姑奶奶跟母親說了些什 麼,這幾日母親對我親熱了許多,也不再讓我過去立規矩。 ”前兩日蘭芮讓玉桂挑明了在兩人婆媳關係上的態度,於惠宜今日說話便少了許多顧忌,聞言眼中一熱,鄭重的說道,“多謝王妃替我打算,以後茉姑奶奶那裡,我一定會全力替她周全。 ”她心底一直以為蘭茉和蘭芮是雙生姐妹。

蘭芮嗔道:“看大嫂說的……”又留了於惠宜飯,直到日暮時分,於惠宜才戀戀不捨的回家。

晃眼一月過去,吳王走後一封信都未送回。

算算時間,吳王十天前便到了福建,可是,他怎麼一封信也沒往京城送?

蘭芮原本的坦然和悠閒,漸漸被等待磨得精光。

她叫來玉桂:“去一趟槐樹胡同,請娘親設法打聽下福建的局勢。”

玉桂小半個時辰便迴轉,說道:“夫人讓王妃不用擔心,王爺每日會呈送軍情進京,她設法去打聽,至多到明日下午,應該就會有消息。”

蘭芮將心微微往下放了放。

玉桂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到蘭芮手邊:“王妃,這是奴婢在車中發現的……”

蘭芮凝眉接過,細看了許久,沒發現落款,她用指甲挑開信封,裡面有張寸寬的紙箋,她取出來,只見上面寫著“魯大頭手中的祿米乃祿米倉所有”幾個字,亦是沒有任何落款。

這信是誰送的? 不僅知道她查過魯大頭,而且比她更清楚魯大頭的底細……

凝視著手中的紙箋,她慢慢覺得字跡很眼熟……是胡愈,那次在鳳仙樓,胡愈也送過一張紙箋,上面的字跡與這張紙箋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

見蘭芮神色瞬變,玉桂叫了聲:“王妃,可是有什 麼不妥? ”

蘭芮將紙箋遞給了她。

玉桂吃了一驚:“這,這……”

“不論這事的真假,都須得跟你爹說一聲,你親自走一趟吧。”

玉桂應了聲,急忙出去。

蘭芮拿過桌上的火折子,將手中的紙箋燒為灰燼。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35 P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2-12-9 08:35 P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失蹤(一)

老太太給蘭芮的嫁妝,有兩個通州的水田莊子,還有五間在京城鬧市的鋪子。 錢貴替蘭芮打理這些莊田和鋪子,來回奔走,哪裡有事便在哪裡落腳,從未在一處常住,可謂行蹤飄忽不定。

玉桂看了紙箋,知道那魯大頭手中的祿米是從祿米倉出來的,是贓物,早嚇出一身冷汗。 從壽春院出來,她才記起自己也不清楚在自家老爹在何處,越發的著急,想了想,從車馬房 要了輛車,命車夫去找林文。

她是壽春院的大丫鬟,而林文是蘭芮的侍衛,兩人時常見面,算得是十分相熟,是以她見到林文,也沒太多客氣,直言說道:“我著急見父親,卻不知他身在何處,所以想請林侍衛相隨,一路找尋過去。”

林文本以為是王妃有差事吩咐,已做好了聽差的準備,這時聽明白是這等小事,展顏一笑:“我去吩咐幾句,這就隨你走。”去了一時,又走回來,跳上車轅,吩咐車夫,“走吧。”

兩人在齊化門附近的綢緞莊找到了錢貴。

錢貴見自家女兒,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

玉桂看看周圍人來人往,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兒,爹,你找一處僻靜的地方說話。”

錢貴見她神色凝重,收起笑,一路將她迎到綢緞莊後面伙計所住的小院。

馬車進了後院,不待玉桂開口,林文立刻說道:“我去前面轉轉。”言罷拉著車夫出去了。

玉桂忙將魯大頭的事情告訴了錢貴。

錢貴聽完,臉上頓時煞白,細汗將後背濡濕,好一時,這才猛地一拍大腿:“險些就替王妃惹出大亂子來。”

玉桂聽得這話,急忙問:“爹,這到底怎麼回事?”

錢貴說道:“去年秋天咱們家莊子上麥子豐收,賣了些銀子,加上咱們在王妃跟前得的那些賞,積攢了一百兩銀子,我想放著也是死錢,便在僻靜處買了座三間正房 的獨門小院,預備租給旁人住賺些小錢。 這事是托魯大頭幫著辦的,昨日他來尋我,問我租那小院,說是要暫住一個月……”魯大頭說的是討了個外室,暫時無處安頓,所以才問他租房 子,只是這樣的話卻不好在自己女兒跟前說。

置產的事情玉桂聽過,沒覺的奇怪,但聽說將院子租給了魯大頭,急的跺了跺腳:“爹啊,您怎麼這樣糊塗那魯大頭偷賣祿米倉祿米,一旦查實,可是重罪”

“我想只是租房 子給他住,無甚大礙,便同意了。 好在還未做成契約,我這就去回了他。 ”錢貴撩起袍子一角,急忙往外走。

玉桂叫住他,“我隨您一同去,這樣您得了准信,直接回府跟王妃回話,免得再耽誤時間。”

說著上車,錢貴坐在車轅上駕車,出門後,又叫上了林文兩人。

一行人尋到魯大頭平日出沒的牙行,卻沒見著人影。

錢貴不由得著急起來。

玉桂也跟著擔心,想了想道:“爹可知這魯大頭住哪兒?我們再去他家裡尋一尋。”

自得了蘭芮的提醒,錢貴有意跟魯大頭疏遠,面上還虛以為蛇的交往著,但私下里並未拿魯大頭當朋 友待,也就從未去魯大頭家中拜訪過。

這時聽玉桂問,他只得實話實說。

玉桂急得重重的嘆氣。

父女兩人說話,並未避著林文,林文聽出端倪,插言道:“住在東大街後面的歪脖子胡同。”

玉桂一怔,想起林文奉命查過魯大頭,暗暗罵了自己一聲:一著急,怎麼將這茬給忘了。

幾人又去了歪脖子胡同,可還是撲了個空,院門落鎖,裡面靜悄悄一片,問左鄰右舍,都說一早起來便看見魯家落了鎖,去了哪兒,卻沒人說得清楚。

錢貴滿城尋找魯大頭,本就是為回了租房 一事,現在魯大頭不見蹤影,那租房 的事情自然就作罷了。 反正他與魯大頭並未做契約,只要不讓魯大頭搬進去,魯大頭的一切都與他無甚干係,就是將來魯大頭事發,他也只是識得魯大頭而已。

因有車夫在,又不知林文知道多少,他略過後一句,將前面的話跟玉桂說了說。

玉桂到底還是不放心,非要去自家新買的小院看看。

錢貴點頭說道:“你出來一趟不容易,趁今日去看看也好。”

見小院門扉緊閉,玉桂徹底將心放回腹中,進去瞧了瞧屋子朝向,而後辭別錢貴,趕回去複命。

玉桂走後,蘭芮一直在琢磨,若是錢貴聽從那魯大頭的建議,買下他手中的祿米開米糧鋪子,現在又是怎樣一番情景? 只一想,她便冷汗淋淋,她的嫁妝鋪子,賣的是旁人從祿米倉偷運出來的祿米,真到了那時候,她身上便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虧得她當初沒有貪那點小利潤。

她一直不能肯定,魯大頭只是想藉錢貴王府管事的名頭,做不法之事,還是魯大頭背後有人,拿祿米做餌,引她上鉤,從而讓吳王牽涉其中。

這時聽了玉桂說遍尋魯大頭不見其蹤影,她越發肯定,這事並非魯大頭借勢那樣簡單。

只是魯大頭突然不見蹤影,是有所行動,還是見說不動錢貴合夥,所以放棄了? 他提出租住錢貴買下的院落,看來是想從栽贓入手,畢竟小院是錢貴的,錢貴又是她的管事,要是祿米堆在錢貴的小院中,她同樣會遭人詬病。 而錢貴答應將小院租給他,正好趁了他的願,眼見事情就要成功,他怎會反而就不見了蹤影?

沉思了半晌,她吩咐玉桂:“去將林文叫到前面的花廳,我有事吩咐他。”

玉桂應了聲,將林文方才同去的事情告訴了蘭芮,“奴婢知道這不合規矩,可奴婢不知爹在何處,極有可能會趁夜趕路,所以自作主張叫上了林侍衛。”

“去吧。”蘭芮並沒在意,認真說來,她讓玉桂單獨去找尋錢貴,真有些欠缺考慮。

玉桂這才出門去。

蘭芮整了下衣裳,隨後去了花廳,她與林文見過數十次,但這裡是王府內院,屏風一類的東西依舊讓人備齊了。 落座後,她問道:“王爺留下的侍衛有多少人?”

林文不假思索的回答:“除了兩名貼身侍衛,王府中的侍衛王爺一個都沒帶走,功夫上好的,足有二百人。”

二百人,不算多,但用來守住幾處地方卻是綽綽有餘了。 魯大頭失蹤,想順著魯大頭查下去也不可能,她能做的,只是防範,不給人輕易得手的機會。

略想了想,蘭芮吩咐:“你將人分配一下,將我和王爺名下的田產和鋪子守住,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准靠近。”她命玉桂將地址遞了上去,又說道,“前次讓你查的魯大頭,實則是與祿米倉倉大使相勾結,盜賣祿米的碩鼠。”

從找尋魯大頭開始,林文心里便存有疑問,只是玉桂沒明言,他不好追問,這時聽蘭芮的話才解了心中的疑惑。 但前次他負責追查魯大頭,卻沒查出所以然……他立刻跪下請罪。

蘭芮吩咐他起來,“你立刻去辦吧。”

林文走後,她慢慢踱回上房 。

魯大頭那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林文領著二百人浩浩蕩盪從王府角門出去,各人上馬,在胡同口分別向各處奔去。

直到馬蹄聲漸漸消失,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幃驢車從角落裡拐了出來,車中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就這幾個人,便能阻止我?回府。”

車夫恭謹的應了聲,將手中的鞭子高高揚起。

宵禁後的夜晚,除了此起彼伏的狗吠雞啼,再不聞其他聲響。

一個黑影竄到一處小院外,縱身一跳,越過低矮的院牆,直摸到廚房 的邊上,從腰間解下一串葫蘆,挨個打開,將葫蘆中之物灑在身側的柴草垛上。 又用火折子點燃一束乾草,扔進柴草垛裡,“轟”的一聲低微悶響,柴草垛燃起熊熊烈火。 他用濕帕子摀住口鼻,然後又向將兩個瓷瓶扔進柴草垛裡,這才慢條斯理躍出牆外。

這座小院緊鄰錢貴所買的院子。 這裡林文留了三十名侍衛,分成三班巡邏,此時巡邏的侍衛看見鄰居後院內火光乍現,吃了一驚,為首一人急忙去叫在房 中暫歇的另外兩隊侍衛趕去滅火。 須知兩座院子共用一堵圍牆,如果鄰居家的火不及時撲滅,他們這邊很快便會受到牽累。

誰知走到上房 ,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同僚卻怎麼也叫不醒。 不容他思考,他突然發現自己腦子昏昏沉沉,上下眼瞼只是打架,絲毫不聽使喚,須臾,他再也撐不住,閉上眼倒在了地上。

這是他最後存於腦中的意識。

前面巡邏的同僚,也幾乎在同時倒在了地上。

方才在隔壁放火的人見狀,跳進院中將院門打開,招呼著門外的十多輛堆著麻袋的手推車進門。

這些人將麻袋整齊的堆放在一間廈房 內,而後悄然離去。

等他們走遠,又進來十多輛堆著麻袋的手推車,這些人將廈房 內先前的麻袋挪開,放下自己帶來的麻袋,又將前一批人放下的麻袋放在手推車上帶出了小院。

一切做好,有人高喊“走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失蹤(二)

錢貴所買的小院,周圍所住的全是家有餘糧卻又不多的普通百姓,聽得有人家中起火,不管是古道熱腸也好,還是怕火勢蔓延殃及自己也好,都穿上衣服抄好傢伙奔出來幫忙滅火。

片刻之後,高喊上,尖叫聲,哭泣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擾了春夜的靜謐。

先前那似有還無,令人頭暈目眩的淡香已隨著夜風消散,彷彿從來就沒出現過一般,再一陣夜風吹來,裡面只裹著濃重的焦糊味。

不一時,北城兵馬司靈中坊的吏目帶著人趕到。 小小的吏目還未入流,在京城這個功勳權貴多如牛毛之地,臉面還沒權貴家中得勢的家僕大。 可在平頭百姓眼中,卻是須得仰頭去看的官老爺,平常家中失火或者失竊,總盼著他能領著兵馬司的弓兵及時趕到。 是以吏目領著一眾人過來,無需張口,救火之人自動自發的替他們讓出了一條道來。

一路到了起火的小院前,吏目見火勢已被壓了下去,只還有零星的小火嗶嗶啵啵燃著,就並未吩咐手下的人出手,只漫不經心的詢問身側救火的人:“是自己不小心留了隱患,還是有人縱火?”

旁邊有人立刻恭謹的回道:“原本這座小院連同隔壁的小院都是老謝頭家的,一月前老謝頭想帶著兒女搬回湖北的老家,便將兩座小院賣了,據說是賣給了兩戶人家,隔壁昨日似乎搬了人進來,這座小院卻一直沒有動靜……”

吏目捻鬚沉吟:“如此說來,是有人縱火了?”

有人扯了扯先頭說話那人的衣角,說話那人立刻噤聲。

太祖時五城兵馬司的人一呼即應,救火巡夜,清廉為政,只是日久弊生,始而捕盜,繼而諱盜,終且取資於盜,同盜合污,不得人心。 現在提起兵馬司的人,平頭百姓幾乎無不搖頭。

這要是說有人縱火,兵馬司的這些人還不得趁機抓些人回兵馬司衙門去? 吏目沒有定罪的權利,可有的是辦法,隨便安個罪名丟進兵馬司的羈押房 里關著,被關者的親人只得拿銀子去贖人。

卻總有不知死活的人,插言說道:“無人居住的小院起火,自然是有人縱火……哎呀,該不是隔壁小院搬來的那一起子人使壞吧?那些人搬來時,小老兒也見過,足有二三十人,個個五大三粗,臉上帶著凶橫,一看就不是什 麼好人。 還有,這樣一座獨門小院,如何住得下二三十人? 肯定是在裡面密謀傷天害理之事,怕隔壁的人撞破,這才放火燒了隔壁……”

他的話還沒說完,救火之人三三兩兩的悄然退去,方才的喧囂慢慢歸於平靜。

吏目似乎對此早已習慣,此時渾不在意,只說道:“這樣說來,那隔壁的小院勢必要去搜查一番了?”言罷掃了眼自己身後的弓兵,足有四十人,個個都帶著良弓利劍,怎麼算,也是不懼那些至今都未露面的人的。 這一去,手下的弓兵必定得大賺一筆。

一行人個個摩拳擦掌的去拍門。

那往火中投藥之人,算得極為精準,吏目帶著弓兵拍門時,倒在院中昏睡的侍衛有好幾人已經清醒,只是覺的頭暈腦脹身子有些沉重罷了。 才一醒來,突然聽得院門被人拍的震天響,其中一名脾氣暴​​躁的,揚聲就要喝罵,被另一人搖晃著手擋住了,沉聲說道:“王爺一貫行事低調,而林隊長臨走時,更是命我等不到萬不得已,不得跟人正面衝突,免得替王爺王妃惹禍上身。”

那人乖覺的閉了嘴,轉身去拍打還昏睡著的人,轉眼,其余清醒之人也加入其中。

三十名侍衛差不多完全醒轉時,兵馬司的弓兵破門而入。 領頭的侍衛見來的不過是兵馬司的人,不屑的笑起來:“我當是誰,原是些不入流的角色。當真是些要錢不要命的,別說爺沒勸你們,要命的就趕緊退出去,改日再擺三日流水賠罪,今日亂闖的事情爺或者幫你們壓著。”

吏目渾不在意,獰笑一聲:“這樣的話大爺聽得多了,甭想在大爺這裡吃詐胡讓開,讓大爺進去搜查,若當真無違禁之物,大爺自會退出去。”他擺擺手,弓兵們上前一步,擺好陣勢。

見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眾侍衛氣得放聲大笑,笑過,領頭的侍衛說道:“這是吳王妃身邊大管事的宅子,你等也敢硬闖?”

吏目聞言頓時心生警惕,藉著手中燈籠的光,細細打量堵在院中不讓的人,只見個個身著一式一樣的錦衣,身姿挺拔壯碩,就那麼一站,渾身上下便散出一股泯然於眾人之上的凌烈氣勢。 這樣的氣勢,若非在陣前廝殺過,還真養不出來。 便是他身後那些喊打喊殺慣了的弓兵也比不得其一二。

這樣看來,這院子肯定與吳王府有關,但說是管事所有,他心裡卻是不信的,可這宅子的用處如何,又與他有什 麼關係?

知道自己踢到了鐵板,馬上賠了個笑臉,口稱誤會便要退出去。 反正這樣的事情隔幾日便能遇到一起,他賠罪的功夫是練就了的,順嘴就能拈來大段說辭。

侍衛頭領沒理會,冷眼瞧著吏目帶著兵馬司的人往外走。 他們奉命來此守住小院不讓人靠近,他們不敢多生事端,怕真有事時騰不出手。

就在雙方以為這事就此了結時,門外傳來一聲唱諾:“巡城御史柳大人到”

吏目等一眾兵馬司的人詫異非常,怎麼一次小小的走水,連掌管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御史都驚動了?

而王府侍衛等人,則吃了一驚,這巡城御史柳大人的名諱可是如雷貫耳,他們幾乎無人不知。 去年衛王無意將他的轎子掀翻,害得他跌傷了腿,他硬是闖到皇上跟前告御狀,最後讓衛王禁足一年才肯罷休。 今日這樣一塊連皇子都不懼的硬石頭來此,他們還真不敢硬攔著。

眾人吃驚時,一位身著官服的威嚴男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足有二百弓兵,院門外黑壓壓的一片。

吏目等人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柳大人來此,該不是為他們擾民而來吧? 當差時吃卡拿早已是兵馬司不成文的規矩,兵馬司指揮使默認,副指揮使不管,但惟獨瞞著這位巡城御史大人。

柳御史炯炯的目光在吏目臉上一掃,又去掃視院中其餘人等,目光落在三十名王府侍衛身上時,立即看出這些人身份不比尋常,他那稀疏的三角眉一揚,唇角帶出幾分深意。

這次拔蘿蔔,只怕會帶出一團大泥來。

“本官獲悉,此處藏有祿米倉失竊的祿米,是以要查抄此處,閒雜人等讓開,否則以阻礙本官辦差論罪。”

一眾侍衛面面相覷,這裡就三間上房 五間廈房 ,來時他們里外查驗過,每間房 都空無一物,根本不可能藏有祿米。 可方才他們中迷藥暈倒,中間有無人進出過這裡他們誰也不知道,聞言便誰都不敢辯駁。

但他們誰也沒有讓開之意。

柳御史目光森冷:“你們阻礙本官搜查,本官是不是可以認為,失竊的祿米的確藏於此處?”

一眾侍衛還是未動。

柳御史冷冷一笑:“本官不進去搜查也可以,不過明日面聖時,本官一定會將今晚的事情據實以報,請聖上裁定。你們自個兒掂量一下,是讓本官搜還是不搜”

他們攔著御史搜查一事真要是上達天聽,這可就成了有口說不清的事情。 而眼下他們其實也只是猜測有人進來動了手腳,萬一沒有事,他們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掘了個坑? 衡量計較一番,領頭的侍衛打了手勢,終是退到了一邊。

柳御史微微頷首,擺手阻止預備跟進來的弓兵,掃了眼縮在角落裡的吏目:“你帶著兩人跟我去。”又看了看領頭的侍衛,“你也領著兩人跟上。”

吏目連忙應了,親自挑著燈籠在前頭引路。 領頭侍衛則跟在柳御史身後。

一間間房 查驗過去,一無所獲,正當領頭侍衛悄然籲氣時,便聽見前頭的柳御史吩咐吏目:“去看看麻袋裡裝的是何物。”

領頭侍衛站在幾人之後,聞言極目看去,見半屋子的麻袋,倒抽了一口氣。

這麻袋先前沒有……肯定是他們暈過去時被人搬進來的

果然有所獲,吏目眉開眼笑的走過去,取了隨身帶著的箭矢劃開麻袋,灰白之物順著他的手傾瀉而出,只是這灰白之物是白沙,並非預想中的祿米。

吏目幾人頓時一愣。

柳御史怔恍了下,沉聲吩咐:“再驗”

連開了十隻麻袋,袋中所裝的均是白沙。

這樣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肯定是被人愚弄了柳御史氣的三角眉倒豎,好一時,才說了幾句冠冕堂皇之言,領著弓兵離去。

一眾侍衛更是莫名其妙。 如此大費周章,只為搬些白沙進院子?

他們誰也不信,只是他們在王府呆的久了,知道有些事不可以用常理度之。

柳御史的官轎走出兩條街,心裡的羞惱還未平復,便聽見吏目隔轎回稟:“大人,有兩個漢子說,他們知道祿米的下落。”

“帶上前來回話。”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38 PM

第一百八十九章 蝕把米

柳御史才走,領頭侍衛便趕著回王府報信。 二門上落了鎖,可蘭芮擔心遣出去的人回來報信不便,安排綠枝守在二門上,是以他通傳倒是沒費周章。

“你說,麻袋裡裝著的全是白沙?”一直凝神細聽的蘭芮驚訝之極。

雖為王府侍衛,可領頭侍衛卻從沒有機會跟王爺王妃說上話。 先前本就緊張,這時聽得里頭出聲詢問,更是激出一身細汗,“回王妃,柳大人走後,小的將麻袋全劃開親自驗看過,的確全是白沙。”

白沙……這太奇怪了。

蘭芮沉思著。

“那些人費勁周折,又是放火又是下,肯定不會只為搬些白沙進來,小的以為,這裡面肯定另有乾坤。”

這些蘭芮自然也想到了,她問道:“林文如今在何處?”

領頭侍衛本是想把握機會表現一番,得了王妃讚賞,說不定會升為隊長,卻沒想蘭芮沒接話茬,反而問起林文的下落來,怔愣了下,回道:“林隊長將城裡鋪子的人安頓下去,又領著其餘人去了通州,走時留下話,說天色將晚,恐怕回來時城門已關,所以他留在通州過夜。”

“他明日回城時,你讓他立刻回王府見我。”蘭芮沉聲吩咐,“至於你,立刻趕回去,派兩個手腳利落的悄悄跟著柳御史,有所發現後立刻來回我。你讓他們換一身行腳商人的衣服,遇上巡城的,說是初來京城的也好,說是去賭坊的也好,就是不能提王府,實在不行就塞銀子打點。跟他們說,這事做得好,必有重賞。”

柳御史領著人四處搜查,必是知道了祿米倉失竊,依著他寧死也要名垂青史的性子,在錢貴的小院一無所獲,必定覺的丟了大臉,不找出祿米的下落肯定不會罷休。

她也想知道祿米的下落,祿米只要蹤跡不現,便還有可能出現在與吳王府有關的地方。 現在是深夜,城內已經宵禁,她遣人查找幾乎不可能,是以只能跟著柳御史,看能不能通過柳御史找到線索。

“小的定不辱命。”聽王妃有倚重的意思,領頭侍衛心裡一喜,高聲應下,施禮退去。

聽得霍霍的腳步聲遠去,蘭芮輕揉著眉心。

吳王走後,她讓僕從閉門不出,小心謹慎度日,便是祿米的事情,她從開始就上了心,處處防備,又得了胡愈提點,卻還是著了道。

在花廳小坐了一會兒,她站起身,吩咐身邊的玉桂:“回去吧。”

她得好好休息,明日還有許多事等著她拿主意。

要是吳王在,這些糟心的事情必定落不到她的手中。

想及吳王,她的心揪了起來。

一直沒消息,不知他在福建怎樣。

擔心吳王,又掛著祿米的事情,明明累極,卻輾轉反側毫無睏意。

玉桂一直留心著槅扇裡的動靜,知道蘭芮沒睡著,起身批了件衣裳走進來:“王妃,要不要奴婢替您燃一爐安神香?”

“不用。”蘭芮索性坐起來,“將燈點上,取了我昨日看的書來,我看一會兒。”

玉桂動作麻利的去了。

說是看書,實則為了寧神,看了幾頁,蘭芮心氣平和下來,不想玉桂陪著她熬夜,便收起書躺下。

到底心裡存了事,她一夜都在半夢半醒間。

天將明時,玉桂搖醒她:“王妃,綠枝在外面,回說方才那侍衛有要事回稟。”

蘭芮翻身下床,本是和衣而臥,只添了件夾衣就出門去。

“稟王妃,跟著柳大人的人回話說,柳大人找著祿米倉丟失的祿米了,就在距錢管事小院不遠的香料鋪子後院裡。”與先前一心表功不同,這時對蘭芮,他多了些佩服。

“可知道香料鋪子屬誰人所有?”蘭芮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領頭侍衛道:“跟去的人聽得靈中坊兵馬司的人私下議論,說那香料鋪子原是安陸侯府的,後來做了衛王妃的陪嫁。王妃許是不知,兵馬司的人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主,治下房 舍和店鋪能不能碰,他們心中有數,既然兵馬司有人吐這個口,肯定錯不了。 ”

胡春意名下的? 實在太意外,蘭芮微愣了下。 自從知曉祿米有問題後,她細細分析過背後向吳王府下黑手的人,而最為可疑的便是衛王夫妻。 究其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胡愈送信這事。 幾個可能設局陷害吳王府的人中,胡愈最可能接觸到的便是衛王。

祿米換白沙,再出現在胡春意名下的鋪子裡,不用說,定是胡癒的手筆。

蘭芮心說,胡愈,你害我嫁入皇家,現在助我避開別​​人構陷,咱們兩清了。

“留兩個可靠的在小院守著,其餘人一早撤回來。告訴留下的人,若是柳御史的人上門查問你們為何在小院,就說我前日查得一個叫魯大頭的牙人欲借王府的勢行不軌之事,讓你們去抓他的。”祿米從魯大頭手中出來,他又與錢貴來往過,柳御史很快便會上門查問,與其藏著掖著讓他起疑,還不如說明白。

領頭侍衛不敢多問,應下後退了出去。

這一番折騰,天已大亮。

蘭芮沒心思歇息,洗漱了,等著槐樹胡同那邊送消息過來。

衛王府中,衛王方由一名夫人服侍著起身,便聽門外傳來隨身小太監的聲音:“王爺,宮裡來了位公公,宣您進宮。”

衛王不悅的打了個哈欠:“誰遣來的?說沒說什 麼事? ”

聽出衛王不高興,小太監越發恭謹:“來的是皇上身邊的公公,倒是沒說為著何事。”

一聽是皇上,衛王先前的鬱色一掃而空:“厚賞來人,再上壺好茶,讓他稍等片刻,本王換好衣裳就去。”

小太監應聲而去。

“王爺,要不換一件衣裳?”

衛王擰了下那張白皙的臉,“那是自然,挑件喜慶的,除了家宴,本王可有半年不曾見著父皇了。父皇今日宣我入宮,實在是件天大的喜事。”

衛王歡喜異常,而胡春意此時卻面如死灰,體若篩糠,她緊緊的抓住椅子扶手,顫聲問身前的乳母洪媽媽“你說祿米在我的香料鋪子裡? ”

洪媽媽亦是渾身顫抖:“正是,柳御史已經將香料鋪子查封了,鋪子裡的伙計掌櫃也拘了起來,來報信的伙計,還是趁亂偷偷溜出來的……”

“怎麼可能……不可能的……”胡春意難以自信的喃喃說道,“媽媽,你說,明明算計好了的,大哥昨兒晚上還送了信來,說一切安排妥當,讓我只等今日看好戲……”

洪媽媽道:“那伙計說,麻袋是有人拿著王妃的信物送去的。掌櫃的看那些人面生,又是宵禁送東西過去,心生疑惑,盤問了幾句。那些人當即呵斥掌櫃的,讓掌櫃的不准多問,又拿出王妃平日遣人去櫃上取利錢的信物拍在桌上,掌櫃的驗看信物確實是真的,怕耽誤王妃大事,不敢多言,便收了那些裝著祿米的麻袋。誰知不過兩刻鐘,柳御史就上門搜查……”

這些話入耳,胡春意明白自己陷害人不成,反被人算計,頓時癱坐在椅子上,渾身提不上半點力。

洪媽媽見胡春意失魂般呆坐著,嚇了一跳,忙倒了盅茶遞上來:“王妃,再大的事也比不過你腹中的孩子,您可千萬不能生氣……來,先喝口熱茶壓壓驚。”

胡春意由著她餵了茶水,好一時,才緩過勁來:“媽媽……眼下我該怎麼辦?王爺若是知道我犯下這等蠢事,必定不饒我。”

洪媽媽小心翼翼的道:“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王爺遲早會知曉,不如王妃現在過去請罪,王爺念在王妃腹中孩子的份上,又是想幫他,必定不會為難王妃……”

胡春意慘然一笑:“本是見王爺心灰意冷,想設法幫他一把,好讓他高看我一眼,卻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依著王爺的性子,這事就算不追究,也會厭棄我……”

“王妃,容奴婢再想想……”洪媽媽說道,王妃在王府不得寵,他們這些跟著王妃的人,必定寸步難行,“王妃,這事外人尚且不知,不如讓大少爺頂下來吧……”

“媽媽休要胡言”胡春意斥道,“盜賣祿米,罪名極大,而這事被柳御史知道,必定會捅到皇上跟前去……到時大哥罪責難逃,說不​​得還會牽連父親、牽連胡家。父親丟官事小,若皇上一怒之下奪了胡家的爵,毀了胡家祖上用命換來的鐵券,我百年之後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洪媽媽聽她雖義正言辭,話語裡卻是有了鬆動,忙勸道:“王妃,這事哪裡有您說的那樣嚴重。您且想,祿米的確從您的嫁妝鋪子裡查出來,可卻是那牙人勾結倉大使從祿米倉偷盜出來的,大少爺大可推說不知祿米來歷……便是推不過,侯爺也可推說大少爺頑劣,將這事推到大少爺一人身上,侯爺至多得一個教子不嚴的罪名……”

這一席話說到了胡春意的心裡去,可想著胡延到底是自己的兄長,一時下不了決心。

洪媽媽又道:“留得王妃這座青山在,過幾年,這事淡了下去,大少爺哪裡尋不得一個官職?”

隔了許久,胡春意終是吐了口:“就依媽媽所言。我先去見王爺,媽媽則趕緊回侯府,將這事跟大哥和父親說明,父親還不知道這事,聽說後必定會大發雷霆,你隱晦表明這事是王爺的意思,想來他老人家也會咬著牙不說。”



第一百九十章 回京

打發走洪媽媽,胡春意片刻不敢耽擱,估摸著衛王已起,叫來人問其去向。 得知宮裡來了位公公宣衛王入宮,衛王正更衣準備,嚇得手足發軟,急忙問:“是誰身邊服侍的?是太后身邊的?”

“回王妃,聽說是皇上身邊的。”

先前還存有一絲僥倖,胡春意以為是太后叫衛王進宮說話,這時聽得是皇上身邊的,她身體如同置身冰窖中,瑟瑟發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她得在衛王進宮前將這事說清楚。

身穿玄色金秀袍,腰繫玉帶,衛王重新換上入宮所穿的常服,正欲開門,門卻突然被人推開,駭了他一跳,待看清是胡春意,面色微沉,冷眼瞧著胡春意。

胡春意慌忙避開衛王的目光,垂首認錯。 她在家中雖是驕縱慣了的,但她先是心悅衛王,後又一波三折後才得以嫁入衛王府。 在衛王跟前,便是有理時也是小心應對,唯恐一不小心觸怒衛王。 今日她深知自己做錯了事,言行間更是惶恐不安。

衛王看她這般陪著小心,怒容微霽,卻也沒了方才的興致,冷聲問道:“王妃闖到這裡來,所為何事?”

胡春意看向衛王身後的夫人鄧氏,鄧氏乖覺的行禮後退出去。 房 門重新闔上,胡春意屈膝跪在了地上,眼淚奪眶而出:“王爺,妾身不善庶務,將名下的香料鋪子交與大哥打理,誰知大哥失察,想多賺些銀子,竟引禍上身……”她聲淚俱下的將與洪媽媽商議好的說辭說了一次。

“你說,你的香料鋪子查出了祿米倉失竊的祿米?”衛王雙目微醺看向胡春意,梨花帶淚的嬌柔喚不起他一絲一毫憐惜,他心裡只有厭惡,只有憤怒。

胡春意避開衛王裹著怒火的目光,輕輕點頭,又跪行兩步,抱住衛王的雙腿,“王爺息怒,妾身已經讓洪媽媽回安陸侯府,讓大哥一力將這事應承下來,決計不會連累王爺絲毫。”

“不連累?”衛王冷聲一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已經連累了父皇宣我入宮,我原以為是有旁的事情,現在聽你這樣說,必是叫我去問這事的你那大哥,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早知他如此不堪,我還不如將他捋下來,讓你那二哥坐上世子的位置。若是這事有轉圜,你還做你的衛王妃,若是旁人將髒水潑到我身上……京城的庵堂你儘管選一處吧”

胡春意沒想到衛王如此狠決,手下更用力了些:“王爺……”

“放開這事等我從宮中回來再跟你清算”衛王厲聲喝道,見胡春意不撒手,猛地一用力,將腿從胡春意懷中抽出來。 衛王拳腳上不如吳王精湛,卻同樣習過武,力氣比常人大,這樣普通的動作,還是將胡春意帶倒在地上。 瞧見胡春意微凸的腹部,他腳下滯了下,開門喚了隨身內侍進來,“去請太醫來替王妃診診脈。”

胡春意聽得這話,如死灰似的臉上燃起了些微的生氣。

蘭芮窩在錦榻上,靠著大迎枕上假寐,突聞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過來,輕且急,她猛地睜眼,正好瞧見珠簾被玉桂撩起。

玉桂眼裡帶著笑,上前說道:“王妃,山青回來了。他身上衣裳臟爛如乞丐,怕驚擾了王妃,先回房 換衣裳去了。 ”

蘭芮坐直身子,一直提著的心,並沒有因這個消息放下去,反而愈發的紛亂。

山青和景園都隨吳王去了福建,現在山青回來,那便是說帶回了福建的消息。 可他為何弄得身上臟如乞丐? 是不是福建的事情有變?

“去東廂。”

不多時,山青被玉桂帶至東廂。 他已換過衣裳,還簡單的梳洗了一遍,可細看下,他眼下發青,髮髻打結,臉上散著掩不住的疲累。

蘭芮緊緊的盯著他,問道:“王爺在福建情形如何?”

“王爺很好。”山青見蘭芮並未收回迫人的目光,知道她並不信,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呈上,“這是王爺給王妃的信。”

捏著猶帶著溫度的信,蘭芮指尖微微顫抖,迫不及待用指尖剃開封泥,取出素馨紙,薄薄的,只有一頁。 而素馨紙上只有一個地址,寫著上谷胡同黃府。

這是什 麼意思? 她愣愣的,好一時,才想起將素馨紙遞給山青看。

山青極快的掃了眼,垂下頭,低聲說:“王爺回京城了,至於原因,小的不知。”

看見地址時,蘭芮已經隱隱有這種感覺,聽山青說出來,她還是壓不住吃驚。

他不是在福建嗎? 怎麼就回來了? 這中間到底出了什 麼事? 還有,他信裡寫著地址,是她過去吧?

太多的疑問,山青已經言明不知道,她無法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玉桂驚訝的張了張嘴,很快恢復平靜,看了看靜默不語的而蘭芮,問山青:“你還沒吃飯吧?”

山青就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吃。日夜兼程的趕路,昨夜到了城外,今日早上城門一啟,小的與王爺即刻入城,小的回王府送信,王爺​​去了上谷胡同。”

玉桂就向蘭芮道:“王妃,要不讓山青先去用飯吧?”

“也好。”蘭芮微微頷首。

山青出去,玉桂輕笑著說:“知道王爺一切安好,這可比什 麼都重要。 ”

蘭芮也笑了下。 這倒是,且不管吳王為何回京,只要知道了他的下落,總比一直沒有消息,懸著心好。

“王爺回京卻沒直接回王府,必是行蹤不便與人言說,你不可洩露半分,便是霜降她們幾人跟前也不能說。”

玉桂斂去笑,鄭重的說道:“奴婢定不辱王妃的信任。”又道,“王妃,您是現在去看王爺,還是……”

“再等一等,我須得將手裡的事情安頓……”

蘭芮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聽得綠枝在外面回話:“稟王妃,槐樹胡同的夫人來了。”

蘭芮急急的迎了出去,只見娘親一身尋常的織錦短打扮,神色凝重的大步過來,她忙道:“娘怎麼親自過來了?”

“進去再說。”蘭英蓮沉聲說道。

兩人重回東廂,蘭芮要執壺倒茶,蘭英蓮攔住,衝房 中的玉桂說道:“守住門,我這裡有幾句話跟王妃說。”

玉桂應聲出門,順便將門掩上。

蘭英蓮還不及說話,蘭芮先開了口:“娘,王爺今日一早回京了。”

“啊?”蘭英蓮輕呼了聲,心裡卻是一鬆,“原來王爺回了京城。我來此,便是告訴你,我看過福建送回的所有軍情,所言福建局勢與之前大同小異,極為模糊,實在反常得很。須知王爺去了福建,或駐紮或行軍或遇敵交戰,總有源源不斷的軍情呈送御前,偏福建送回的軍情,行軍途中極為詳盡,到了福建後便模糊起來,是以我心裡猜測王爺恐怕遇上了難題,這才著急來說與你知曉,卻不知是王爺回了京城。”

蘭芮越聽越覺的佩服,“能從如此的細小的分別看出王爺行為有異,娘親真真是雙目如炬。”

知曉吳王偷偷回京,蘭英蓮料想他另有打算,方才進門的擔心和焦慮全然收起來,心情大好的拍了蘭芮一掌:“你啊,嘴上抹了蜜,就會哄我開心。”

蘭芮笑著道:“我說的可是真心話。”

兩人說了幾句話,玉桂在門外輕聲說:“王妃,林侍衛幾人回來了,奴婢先安頓他們用飯,還是……”

“帶去回事的花廳。”

蘭芮一直等著幾人,正有事吩咐,回身見自家娘親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大略將祿米的事情告訴了她。

蘭英蓮青燈古佛修行多年,鮮少有事讓她動怒,但這事還是讓她心頭火起,待蘭芮說完,她厲聲道:“如此下作,他便是貴為王爺,我定不饒他”

衛王夫妻固然可恨,但蘭芮擔心娘親一怒下做出惹禍上身的事情,實在不划算,便說道:“祿米在胡春意的香料鋪子找到,兩人這時必定焦頭爛額呢”

“那也實在太便宜了他們”蘭英蓮道。

“柳御史是什 麼人? 他們比我更清楚,這次落在柳御史手中,便宜不了。 ”如果這次祿米在錢貴的小院中找到,又是怎樣一番情景?思及這些,蘭芮心裡的怒火蹭蹭的往上湧,她道,“那叫魯大頭的牙人不知所蹤,此人若是沒落在衛王手中,咱們將他找出來,由他入手,說不得能給衛王夫妻添些煩惱。

只一想,蘭英蓮便明白了她的用意,立即起身:“這事交由我去辦。”言罷開門出去。

蘭芮則去花廳見了林文、錢貴及昨晚回過幾次事的侍衛。 讓林文將各處的侍衛撤回來,暗中查找魯大頭,又派了賞賜給昨晚守住小院的侍衛,還囑咐了錢貴許久。

一番安排下去,蘭芮重回上房 ,與玉桂換了身掃灑上婢女所穿的衣裳,避開眾人到二門,山青駕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等在那裡。 上了車,在城中繞了幾圈,這才直奔上谷胡同,在一處門楣上寫著“黃府”二字的宅子前停下。

山青上前叩門,兩重一輕,院門應聲而開,門內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來。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唇,相視的一瞬,不知怎的,蘭芮突然覺的心裡酸酸的,眼角澀澀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41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交心

只一瞬,蘭芮便放下車簾。 與威武胡同、槐樹胡同這些功勳權貴聚居的胡同不同,上谷胡同里住的人家極多,人來人往,山青叩門的這麼一小會功夫,已經有三四撥人走過去,還是仔細些好。

馬車進了小院,山青正欲擺凳子,蘭芮卻已經跳下了車。

吳王站在車廂,含笑看著她,目若朗星,閃閃發亮。 迎著他的目光,蘭芮微微福了福:“王爺用過飯沒有?”

吳王啞然,方才一人時,他曾想過兩人見面後會說的話,可她一句也沒說,沒問他為何突然回京,也沒表述離別後的相思,只問他可曾用過飯。 可偏就是這樣極為平常的一句話,讓他心裡生出暖意,比那些柔情蜜語更讓他熨帖。

“你這身衣裳真難看,虧得你敢穿它出門?”心裡本是歡喜的,可出口卻說了這麼一句。

“難看嗎?”他的目光太鄭重其事,蘭芮不由得順著他的目光重新審視了自己一番,淡青的綢緞衣裳,因是掃灑上的人穿的,為著做活方便,裁剪得腰肥腿闊了些,可便是如此,也不至於難看吧。 再抬頭,卻看見吳王俊朗的臉上掛著促狹的笑容,她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暗努了下嘴,暗道,平常一本正經的人,卻看不出這般無聊。 她轉身與玉桂說道:“將攢盒給我。”

攢盒就在玉桂手中,聞聽此言,立刻遞上。

拿了攢盒,她道:“妾身帶了王爺平日喜歡 吃的幾樣小菜來,王爺先用飯吧。 ”

吳王上前一步,攜了她的手,“我倒真是餓了。”

頭一次這樣十指交握,蘭芮微覺不習慣,僵了下,感受到手心的溫熱,她初時的不習慣慢慢變成踏實,便就那麼任由他握著。

兩人並肩向上房 去。

山青要跟上去服侍,玉桂臉色緋紅的拽了他一把,山青這才醒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上房 內,藕色紅的錦幔,堆漆螺鈿描金床,所有家具幔帳都幾乎與壽春院上房 內的一樣。 蘭芮頗為驚訝的看了看正關門的人,吳王笑說:“年后買了這座小院,讓景園添置的東西。”

景園必是不知道如何佈置,又不敢拿這些小事去煩吳王,這才將買了與壽春院一樣的東西。 蘭芮笑著將攢盒放在桌上,張羅著將飯菜擺上,腰突然被人攬住了,她嗔道:“王爺,菜灑了。”

話音才落,手裡的盤子被吳王接過胡亂丟在桌上,“我這時不想吃。”

“王爺方才不是說餓了嗎?”

吳王沒理會,攔腰抱起她,附在她耳邊說道:“魯氏,我想你了。”

炙熱的氣息隨著他的話撲面而至,蘭芮身子一滯,又慢慢的軟下來,及至自己被放在了床上,她才說了句很不合時宜的話:“妾身先將攢盒蓋上吧……”

不過,她立刻發覺了這句話多餘,因吳王的手已經伸入了她的衣襟內。

事畢,她側身看向吳王,眉眼還是熟悉的眉眼,人卻清減了許多,突然想起玉桂說過,山青回來時形容如同乞丐的話,就問道:“王爺,你和山青怎麼突然回京了?山青一身還髒成那樣?”

“連夜趕路,沒顧得上換衣裳,又遇上了風沙天氣,這才髒了些……我也比山青好不了多少,只是等你時無聊,先洗漱了一番。”

他越是這般風輕雲淡,蘭芮越覺得這話不可信,只是她卻沒有追著問。

吳王道:“過兩日,兵部就該收到我追逐倭寇出海失蹤的消息了……我想,反正都要避著,還不如趁機回趟京城。”

“失蹤?王爺好端端的在這裡,為何要謊報?”蘭芮很是訝異,緊緊的盯著他,須知謊報軍情可是大罪,而且,他去福建雖說是為安皇后等人的心,卻也為了表現一番,這次他謊報失蹤,上次在忠州留下的矯勇善戰威名恐怕會大大的受損。

帳幔遮擋住了陽光,螺鈿床上略顯昏暗,這樣看她眼眸,越發的清亮……觸及她眼底的擔心,吳王輕輕一笑,“朱氏有瞞報舊疾,我才能輕易將她擋在王府門外,下一次,恐怕就不是這般簡單了。所以,我想要一個明證言順不納側妃的理由。”

蘭芮怔怔的,她沒想過吳王謊報失蹤是為著這事。 吳王允諾一夫一妻時,她心底還是懷疑的,她倒不是懷疑吳王的說這話時的真誠,她想的是,這時不同千年後,吳王真的能頂住壓力嗎? 現在她才知道,他一直在努力。

“魯氏,消息傳出時,你去父皇跟前懇求,然後去福建救我……”

蘭芮吶吶的說道:“王爺這樣做,會毀了您好容易攢下的善戰的名聲的……”

吳王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些:“我善戰的名聲太響了,會讓人忌憚,我不是武將,是皇子。”

聽著他飄忽卻堅定的聲音,蘭芮眼眶微澀,隔了許久,她輕聲說道:“王爺,謝謝您。”

先前的思念和擔憂,這時的感動,全在這一聲謝謝里,她原本打定主意,只將他放在搭伙過日子的位置,絕不能再往前一步,可現在的情形,似乎已經不受她控制。

“你又忘了,我說過,至親之間無需言謝的。”

蘭芮點點頭,這話她沒忘,只是上次聽到時,她不敢當真。

好一時,她說道:“飯菜想必已經冷了,我去給王爺熱熱。是了,這小院裡不知可有鍋灶和柴火?”

“景園或許買了吧。你去做這些粗活做什 麼,讓玉桂或者山青去就是。 ”說著,吳王揚聲喚山青。

想著自己和吳王眼下的情形,蘭芮忙止住了他,“妾身想親手替王爺熱。”

這話讓吳王心裡微動,他遣開應聲走到門前的山青,手開始不安分的游移。

兩人起床時,日頭已經偏西,蘭芮餓得前胸貼後背,與吳王將就著用了些帶來的飯菜,然後這才將前日祿米的事情告訴了他。

吳王臉色不變,眼裡卻往外噴著怒火:“言語上的冒犯我不去計較,前兩次的構陷我也忍下,可凡事有再一再二,卻沒有再三再四這事你休要理會,我自有計較。你說,這事那叫胡癒的提醒過你?”

蘭芮點了點頭,胡愈送信的事她沒瞞著吳王。

吳王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他上次安然回京,衛王疑心他,對他百般刁難卻又不再用他,他才生出改投於本王的心思。他卻是忘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何況他膽敢幫著衛王算計本王”

“上次的事情,是衛王拿他姨娘的性命相威脅,他才那樣做的。”蘭芮將那次山崖邊聽來的話說了次,又提了提胡愈在胡家的地位及處境,“他這次出手運走祿米,向王爺示好的心思有之,但依妾身看,更多的恐怕是有自己的盤算,至於是什 麼,妾身便不知道了。 ”

“狼子野心,說的便是他這種人,他所圖的,必是安陸侯這個爵位。”吳王看向蘭芮,見她並未驚訝,便知她其實心裡早有這樣的猜想。 而他,原本恨不得將胡愈碎屍萬段,此時看著對面那人秀麗的臉,他反而不想去計較了,沒有胡愈,他永不可能有與她相對而坐的那一日, “罷了,看在這次他相幫的份上,本王也懶得去管他的閒事。”

沒想到吳王會說這樣的話,蘭芮就看了他一眼,說道:“王爺回來的事情,妾身明日進宮跟娘娘說一下吧,免得娘娘聽得王爺失蹤擔心。”

“本王正想跟你說這事,你倒是先提了。”吳王道,“你經常出門,必惹得鳳姑姑的人猜疑,這幾不必來此。”

蘭芮點點頭,兩人說了會兒話又才分別。

坐在回去的馬車上,蘭芮突然生出很不真實的感覺,心裡又忍不住想,吳王費盡心思不讓旁人進門,除了不想自己孩子受苦外,有沒有一點為她想的緣故? 應該有一點吧,不然他大可將人迎進來,然後往後院裡一扔,對人言說她善妒就是了,以大陳如今在戰火紛飛的局勢,娘親還有大用,皇上也會對她容忍一二的。

隔日一早,她便進了宮。 先去太后​​和皇后那裡請安,太后沒讓她進門,她也不覺奇怪,衛王出了事,太后便是不喜她,也騰不出心思理會她。 皇后留她說了會兒話,不知是因衛王的事還是因別的,皇后和藹的笑容下,看她的目光卻異常銳利,彷彿要將她扒開看個究竟似的。 而且,她總覺的,皇后不如她前幾次見著是興致高。

等她到永寧宮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賢妃側倚在高足彌勒榻上,看見她,笑著讓木姑姑搬錦杌。

坐下,蘭芮這才看清賢妃,豐盈的臉白如素紙,神情懨懨,整個人沒了平日那如沐春風般的感覺……她忙道,“娘娘,您臉色不好,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賢妃展顏一笑,“我沒事,只是人沒精神。倒是你進宮來,是不是為著安陸侯世子盜賣祿米的事情?”

安陸侯世子盜賣祿米?

蘭芮吃了一驚,問道:“祿米在衛王妃的香料鋪子找到,如何成了安陸侯世子盜賣祿米?”

賢妃淡淡的道:“出了事,總要有人頂罪才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虛

蘭芮嘴角噙著淡淡的冷笑,這倒是,胡延與她雖有宿怨,卻沒到費盡心思栽贓的地步,他沒動機,那必是衛王夫妻眼見瞞不過,打算棄卒保車,將胡延推出來做替罪羊。 衛王這般做好理解,胡延於他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該丟棄時不會有絲毫猶豫。 而胡春意,她是胡延的嫡親妹妹,她更是清楚胡延被安陸侯夫人當作眼珠子似的養著,她若是知曉這事始末,卻又同意了這事,真是…….

揚頭時,她對上賢妃探究的目光,才想起賢妃不知道衛王夫妻構陷的那部分,於是大略的講了講。

賢妃眼眸深邃,端起茶盅淺酌了口,淡聲說道:“衛王的如意算盤打得太響了,卻忘了,世事哪裡能盡如他意?不知柳御史如何跟皇上陳述這事的,皇上昨夜來時,言辭間似乎也不相信是安陸侯世子所為。皇上說過,安陸侯世子走狗鬥雞在行,讓他偷盜祿米倉的祿米,他卻沒那個膽子。可見這事皇上心裡清楚得很,如何處置,卻要看皇上對衛王的耐性了。只是這耐心,一次次的消磨,恐怕早已所剩無幾了。”

賢妃風輕雲淡的語氣,讓蘭芮微詫,旋即恍然,以賢妃的人脈,肯定得知柳御史去胡春意的香料鋪子查抄前,曾去過錢貴的小院,衛王構陷的事情,她即便沒有全部知曉,卻也能猜出七八分來。

賢妃將目光挪到蘭芮的臉上,輕笑道:“你也不要覺得憤怒,有前兩次的事情,皇上又知道柳御史被人引著去過你那管事的小院,衛王想將自己摘出來,已經不能了,他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果然是知道了,蘭芮就笑道:“我想著,只是覺的後怕。”想起來此的目的,她將吳王回京的事情告訴了賢妃。

賢妃修長的黛眉慢慢擰起來,“他簡直是胡鬧”聲音不大,言語中的憤怒卻滿滿噹噹,從容溫和的目光漸漸迫人起來,“他為何這樣做?”

頂著這樣的目光,蘭芮一時有些為難。 這話還真不好回答。 說真話吧,賢妃明顯不贊同吳王的做法,說出來無異於火上澆油。 不說吧,等賢妃聽說她懇請出戰福建“救”吳王時,肯定能猜到她今日是知情的,到那時,賢妃責怪她的罪名上,恐怕還得加上一條說謊的罪名。

心裡有了將吳王當丈夫待的想法後,再見賢妃時,她反而沒有以前的從容。 這種感覺,有些像媳婦初見公婆的忐忑。

遲疑了下,她到底還是開了口:“王爺說,過兩日兵部傳出王爺失蹤的消息時,讓妾身到御前請求出戰……”至於原因,她卻不能往下說了。

賢妃緊緊的盯著蘭芮,道:“出戰?他謊報軍情,只為讓你出戰'救'他?”

蘭芮微垂眼瞼,避開那銳利迫人的目光,然後輕輕的點了下頭。 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她覺出後背已經被細汗濡濕了。 正當她琢磨如何回答這話時,對面飄來一個淡淡的聲音:“王爺行事,越來越沒章法了,真讓人捉摸不透。”

蘭芮訝異的抬頭,卻對上賢妃含笑的目光。 這溫和的目光,反而讓她生出不真實的感覺來,就好像之前賢妃動怒是她錯覺一樣。

“木榮,去將我妝台上那隻錦囊拿來。”賢妃輕輕一笑,吩咐身側的木姑姑。

“娘娘……”

木姑姑遲疑著去看賢妃,及至看見賢妃又朝她點了點頭,她才邁著小碎步轉入帳幔內側。 不多時,木姑姑迴轉,將一隻玄色的錦囊奉到賢妃身前。 賢妃伸手接了,遞給蘭芮,“裡頭裝的這道符是護國寺主持大師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加持的,你隨身帶著,切莫隨意摘下來。”

蘭芮伸手接過,瞧見錦囊上繡著的百子圖,心裡明了賢妃的意思,垂首說道,“謝賢妃娘娘的賞,我戴上之後一定不會摘下來。”

“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賢妃閉了雙目。

蘭芮起身告辭,木姑姑送她出去,她想起賢妃臉上掩不住的疲態,就說道:“姑姑,娘娘這幾日吃睡可還好?”

木姑姑聞言目光一閃,悄然去看蘭芮,直見她神色坦然,這才說道:“娘娘吃睡這些都好,就是容易疲乏。”

“形神疲乏可不是小事,娘娘可曾讓太醫來看過?”

木姑姑笑說:“娘娘是思念王爺所致,今日得了王爺安然無恙的消息,自然神清氣爽,只需再好生調養幾日就能恢復,倒不用請太醫來診脈。”

“那就有勞姑姑費心了。”蘭芮說道。

在蘭芮跟前,木姑姑絲毫不敢託大,忙說道:“看王妃這話說的,這本是奴婢分內的事情。”

正好在偏殿裡等候的玉桂趕出來,蘭芮就說道:“娘娘那裡不能沒人,姑姑不用再送我。”

兩人就此別過,走了幾步,蘭芮回身看了看木姑姑,木姑姑正邁著小步往賢妃所在的正殿去。

玉桂順著蘭芮的目光也看了眼木姑姑,有些疑惑,又看見蘭芮手中的錦囊,說道:“王妃手累,錦囊交給奴婢拿著吧。”

“拿個小小的錦囊就手累,那我也太不堪了些。”蘭芮笑笑,抬足往前走。

她總覺的木姑姑今日與往常不同,賢妃讓她去取錦囊,她猶豫之後才去的,這在以前從未有過。 還有方才,她明言賢妃形神疲憊不是小事,可木姑姑聽聞後卻反映平平。 不說木姑姑與賢妃多年的主僕情分,便是木姑姑的榮辱全在賢妃身上,她也更應該重視賢妃身體健康才是。

木姑姑處處透著反常,便是賢妃,她也覺的有些變了——賢妃從來都是笑臉迎人,今日卻在她跟前動了怒。

一時想不透,蘭芮就輕搖了下頭,木姑姑反應平淡,至少說明賢妃身子真的無事。

上了回去的馬車,蘭芮這才將錦囊打開,裡頭果然有一道符,她想了想,讓玉桂連同錦囊將符系在衣襟下。

玉桂一眼就看見了錦囊上的圖案,知道自家王妃總算將孩子放在了心上,忙歡歡喜喜應下。

見她真誠的笑容,蘭芮微微動容,將錦囊捏在手心,久久不放手。

永寧宮正殿,木姑姑輕手輕腳的進去,見賢妃依舊閉目假寐,忙取了一張外族進獻的羊絨薄毯搭在賢妃身上,這才輕聲說:“王妃剛才出去時還不放心娘娘的身子,詢問了奴婢許久,還叮囑奴婢替王妃請太醫過來瞧瞧。”

“她倒是有心。”賢妃睜開眼,盯著殿中淡綠的紗幔細瞧,後窗開著,春風進來,紗幔隨風輕舞,鼓了一圈又一圈……良久,她長嘆了口氣,“兒大不由娘,他讓水憐將衡哥兒生下來,還明目張膽的養在府中,我就知道他不再是事事聽我話的兒子了。他縱容魯氏鬧,將朱氏女擋在門外,為此他自己卻避到了福建去。而就是避到了福建,他也不安生,謊報軍情,假扮失蹤,就是為讓魯氏去福建'救'他……他這是要做什 麼? ”

順著賢妃的話往下想,木姑姑自是知曉賢妃話裡要說的意思,但她跟在賢妃身邊多年,明白賢妃話裡多有嗔怪,實則心裡並無半點怪責的意思。

賢妃也沒有追問下去,靜默了片刻,說道:“讓人送些燕窩粥來,我餓了。”

木姑姑應聲去了。

回到王府,才換過衣裳,外面便傳進來,說林文求見。

她讓人將林文叫到管事回事的花廳,然後片刻不停的過去,“可是魯大頭有消息了?”

“是。”林文恭聲回稟,“魯大頭並未出逃,今日一早就去巡視東城察院投案,小的還查出,才一上午的功夫,柳大人已經兩度提審了魯大頭,只是提審時的情形,卻不容易打探出來。”

魯大頭投案? 這完全在蘭芮意料之外,從種種跡象表明,魯大頭早已做好了舉家出逃的準備,怎會轉了一圈,他反而前去投了案? 沉吟了下,她問道:“魯大頭的家人可有下落?”

林文說道:“怪就怪在這裡,前次小的與錢管事去魯大頭家,左右鄰里都說他與家里人一同不見的,可今日投案,他的家人卻沒有跟隨他回京。小的猜可能是擔心家人受牽累,他先將家人安頓了這才去投案的。”

“這倒有可能。”話是這樣說,蘭芮心裡卻不太相信,她想起吳王讓她不要插手的話,便讓林文將人全收回來。

林文才走,錢貴便前來請罪,“小的那日要是不跟魯大頭買那小院,便不會惹這樁禍事上身,如今悔之晚矣,還請王妃責罰。”

蘭芮說道,“祿米的事情,你先前回稟過,倒沒甚大錯。至於買小院,我已提醒你小心防著他,你卻還通過他搭線買院子,甚至想將小院賃與他,卻是你被小利蒙了眼,失了平常的謹慎。”

“小的知錯了,請王妃責罰。”錢貴鮮少聽蘭芮用如此嚴厲的語氣跟他說話,嚇得忙伏地叩首。

蘭芮沒讓人去拉他,錢貴忠心可嘉,又善長打理生意,這樣的管事不可多得,但安逸的日子過久了,他卻忘了小心謹慎。 這次他如果不能警醒,以後說不得還會犯錯。

她身側的玉桂也悄然跪下了,含著淚,卻一句話沒說。

她端起茶,沒去看玉桂。 她最難時玉桂便在她身邊,在她心中,早已將玉桂放在了不一樣的位置上。 但此時,她必須硬起心腸。

隔了一小會兒,她才吩咐玉桂:“出去將你爹扶起來。”

“謝王妃。”玉桂呆了下,忙起身轉出屏風去。

蘭芮說道:“這次你犯了錯,理當受到責罰,那座小院等事了之後你去賣了,然後將銀子交到賬房 上,就當這次的懲罰。 ”

錢貴忙道:“小的知道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43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 變了

打發走了錢貴,蘭芮緩步回壽春院,路過東跨院外的夾道時,她聽得里面傳出衡哥兒愉快的笑聲,頓了下腳步,轉身往東跨院去。 在月亮門上,她看見衡哥兒和車二虎拿著章紗做的網撲蝶,車二虎人高腿長,將兩隻白色的蝴蝶趕的無處可逃,卻又不抓住它們,衡哥兒歪歪斜斜的跟在後面,車二虎將蝴蝶到院牆角落時,他便上前去抓,無奈人小力單,蝴蝶又從他手中逃走,車二虎則又去趕……

車媽媽和荳蔻幾個都圍著兩個孩子,誰也沒留意到蘭芮站在門邊,她也就沒讓跟著的玉桂去通傳。 看了一陣,她發現車二虎很照顧衡哥兒,這種照顧,不同於那種刻意討好,只那樣順其自然就做出來了。 例如將蝴蝶趕到角落後,他順勢往後退一步,蝴蝶就交給了衡哥兒去撲。 例如他跑出一身汗,自己胡亂拿袖子在額上抹了下,大概也覺的衡哥兒很熱,順便又用他的衣袖替衡哥兒揩了一把,驚得車媽媽連忙去拍他,他卻不避不閃嘿嘿一笑。

初生牛犢不怕虎,車二虎四歲,還不知他自己和衡哥兒身份上的雲泥之別。 再過兩年或者一年,車二虎漸漸懂事,又長時居於王府,身邊的人言傳身教,他很快會知道其中的分別,再讓他用眼下這種赤子的真誠對待衡哥兒,只怕是不能了。 而到那時,年紀漸長的衡哥兒有了身份地位相當的玩伴,恐怕也會逐漸疏遠車二虎。 等級分明,這便是這時代的規則,只有懂得規則,遵守規則,才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看了一會兒,蘭芮轉身離去,她當初選車二虎,看中的就是他在衡哥兒跟前不卑不亢的態度。

回到上房 ,玉桂閉上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王妃,謝您饒過奴婢的爹爹。”

蘭芮看了她一時,嘆了口氣,“你是在我最艱難的時候跟著我的,情分不比其他人,而錢管事替我打理嫁妝又是盡職盡責,這些我心裡有數……這兩一直跟在我身邊,想必也知道這次的凶險,稍有不慎,我和王爺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所以這樣的錯誤,我只能容許一次。”

玉桂想著這兩日的事情,臉上現出惶恐的神色來,“奴婢一定時時提醒父親。”言語中的堅決表露無遺。

蘭芮就點了點頭,一把將她拽起來,“你去小廚房 要幾個王爺平常愛吃的菜,用攢盒裝了,一會兒送到上谷胡同去。 王爺秘密回京,這事不能讓太多人知曉,眼下那邊只有山青一人,恐怕萬事不便,這次你過去後就留下服侍,不用急著回來。 你去廚房 時,就說你有個遠房 親戚從忠州來京城,我準了你的假,讓你出府小住幾日,飯菜也以你的名義跟小廚房 要。 ”玉桂是她身邊最得力的,去小廚房 要幾個菜,小廚房 的人肯定會上趕著的幫她做好。

聽得是正事,玉桂連忙拭去眼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聽著,待蘭芮說完,她鄭重的應下。

“還有你母親那裡,你也要仔細地和她對對說辭,免得綠枝她們幾個從忠州來的問起時,你們說岔了。”

蘭芮一番囑咐下去,玉桂匆匆的去了。 她方准備上榻小憩一會兒時,外面報進來說娘親來了,她知道必是來與她說魯大頭的事情,連忙出去迎。

果然,蘭英蓮進門就說起魯大頭投案的事情,大致與林文打探出來的差不多,不過卻多了最重要的一點。

魯大頭死了。

“如何死的?”知道魯大頭投案後,蘭芮隱隱猜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是以這時聽來,倒沒有多少驚訝。

蘭英蓮說道:“中毒而亡。柳御史前兩次提審魯大頭,魯大頭只說自己不認得祿米倉的倉大使,是旁人將祿米運到他的家中,再由他幫著售賣祿米。他還說暗地裡跟過那人幾次,見那人兩次進了安陸侯府的側門,三次拐進了雲祥胡同,至於進了哪家的門,因十丈外有人守著,他不能靠近所以不得而知……誰都知道云祥胡同內只有一座衛王府,他這番供詞簡直就是衝衛王去的。眼下他死在巡視東城察院的羈押房 裡,衛王的又落下殺人滅口的嫌疑。 ”

蘭芮要找魯大頭,就是想讓他指正衛王,可現在卻有人搶在了她的前面……那人能用來控制魯大頭的,恐怕只魯大頭不曾露面的家人……

這人是誰? 是胡愈還是旁人?

先前她想不透胡愈為何會插手這事,便是吳王說出胡愈所圖的是家裡的爵位,她也還是覺的差了點什 麼將兩者聯繫起來,須知祿米是在胡春意的鋪子裡查出的。 直到她聽說衛王夫妻推出安陸侯世子頂罪時才明白,胡愈恐怕早知道這事胡延脫不了乾系。

“娘,那個倉大使如何說的?”想起另一個關鍵人物,蘭芮問道。

“柳御史帶人去時,他已經自盡身亡,一句證詞一件證物都未留下。”說著,蘭英蓮微微嘆了口氣,“這件案子柳御史已經審出七八分,可事關衛王,到底如何了卻還要看聖意如何,畢竟衛王曾經深得皇上的寵愛。”

賢妃也說過大致相同的話。

母女兩人正說著話,綠枝在門外回道:“稟王妃,安陸侯世子夫人求見。”

屋中兩人同時一怔,蘭茉可還在月子裡。 都說女人生產身體羸弱,會引得邪氣附體,所以這時有講究,男子不能入月子房 ,便是丈夫也得避諱,免得沾染了晦氣,阻礙將來升官發財。 這時登門做客,更是天大的避諱。

具體到蘭茉,除了避諱外,這次生產差點要了她的命,她此刻應該好生休養才是。

不過母女兩人都猜到了她來此所為何事,互相對視了眼,蘭芮揚聲讓綠枝進來回話,又問:“她人此刻在哪兒?”

綠枝道:“聽門房 上的人說,她在自己的馬車裡侯著,想請王妃出去說句話。 ”

蘭芮沉吟了下,與娘親道:“娘親稍坐一下,我去看看她就來。”

蘭英蓮站起身,“我左右該回去了,與你一道走吧。”

東角門外停著輛錦幔的寬廂馬車,蘭芮別過娘親,讓青幃小油車送到馬車前。 進得車內,她看見蘭茉躺在車內的錦榻上,雙目凹陷,臉瘦的只剩下巴掌大小,比洗三禮見著時還駭人。

見到她,蘭茉輕輕笑了下:“王妃莫怪我失禮,我只是被夫人逼得無法,這才貿然闖到這裡來的。”

蘭芮錦塌上坐下,坦然的說道:“你所求的事情,我幫不上忙。”

“我知道,我來此,只是不想讓人堵著門責罵而已。”說著,蘭茉哂笑起來,“夫人也是糊塗了,自己最愛的女兒捅的刀子,她卻還指著外人去救治。”

蘭芮沒接話,心裡卻暗暗詫異,蘭茉坐月子,雙足沒踏出過房 門,怎會連她都知道胡延是替罪羊……

蘭茉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吃驚,就道:“夫人在家中哭天抹地的怪責衛王妃,我身邊的人聽得了幾句,這才來回我的。”

“原是這樣。”蘭芮點點頭,問起蘭茉的身體來,兩人說了一陣話,蘭茉告辭。

臨下車時,蘭芮遲疑了許久終是說道:“二表姐以後多和文姨娘親近親近,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姨母,她總能幫襯你一些。”

蘭茉那雙比往日更大的眼睛動了動,說道:“謝王妃提醒。經過此事,便是世子爺能保住性命,也不可能承爵了。而四少爺又天生呆傻,十四歲的年紀,卻是連三字經也背不全,這樣的人自然也不能承爵。爵位十之八九會落在二少爺身上,便是想著以後我們娘倆的日子好過些,我也會多與姨娘多親近。”

見她想的如此透徹,蘭芮知道自己多慮了,就點點頭,挑簾下車。 今日蘭茉的言行,讓她很是意外,她本以為蘭茉會哭喊著求她救胡延。 可蘭茉沒有,甚至主動表明自己是被安陸侯夫人逼迫才會來此。

她想,蘭茉終於長大了。

下車後,蘭芮才發現娘親的馬車還停在原處,便讓車夫將小油車趕過去,隔著車簾,蘭英蓮問道:“她跟你說了些什 麼? ”

當著車夫,蘭芮不便細說,只道:“就是和我說了會兒閒話,混混時間,好回去跟安陸侯夫人交差。”

蘭英蓮本是擔心蘭芮不知道內情,顧念與蘭茉的姐妹情分,心軟下會答應下那些讓她為難的事情。 這時聽得這話,將心放回腹中,又辭了一回別,這才離去。

胡愈緊緊的盯著身前的疙瘩:“你說,魯大頭死了?”

“小的花了二十兩銀子從巡視東城察院羈押房 的牢頭那裡打聽出來的,千真萬確已經死了,是中毒而亡。 ”疙瘩垂首避開自家少爺的目光。自家少爺的目光威嚴冷冽,這樣銳利的目光,跟侯爺眼中的一般無二,令人望而生畏。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覺的少爺變了,可又想起是何時變的,彷彿眨眼間,從一位低微的僕從變​​成了氣度不凡的貴介公子。

胡愈皺眉沉思,到底是誰毒死了魯大頭?

疙瘩又道:“那魯大頭的妻兒怎麼辦?”

“依著從前商議的,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下來,你將人託給鏢行送回魯大頭老家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賢妃有孕

衛王的事情尚且沒有定論,一份寫有吳王失蹤的密摺由兵部呈到御前。 御書房 內,景陽帝手握密摺,一目掃過去,原本清雋的臉上慢慢堆起怒色。 躬身侍立的婁公公多年伴君,此時不知密摺上的內容,卻從景陽帝發白的指節窺得聖心正怒,更知每每這時,景陽帝會飲一盞雨前龍井壓去心頭怒火,忙執壺上前續了一盅。

景陽帝端茶淺酌,好一時,才看向跪在書房 正中的兵部尚書龍濤。 龍濤同樣不知密摺上的內容,密摺呈上來時,附送了吳王的令牌,封皮上又寫著“御覽”兩字,他自是不敢拆閱,只片刻不留的進了宮。 感受到皇上的憤怒,他將頭又往下低了低。

見自己的臣下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景陽帝本已壓下去的怒火又被點燃,隨手將密摺扔到了龍濤身前。

龍濤撿來看罷,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忙道:“稟皇上,依微臣之見,福建將領的首要任務,應是搜尋吳王殿下的下落為主……”一句話未完,他只覺眼前一黑,一方端硯在身前碎裂開來,硯台中未用完的墨隨著硯台的碎裂而四濺,他官服的下擺也沾上了星星點點的污漬…….他雖任兵部尚書一職,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突然而至的硯台駭得手足發軟。

“連篇廢話”景陽帝怒道,“王爺失蹤,自是要搜尋,朕要的是這搜尋的章程”

婁公公終於知道了密摺上所述的內容,駭得張了張嘴,驚覺自己失儀後,他忙垂下了頭。

“回皇上,依臣之見,應徵調福建周圍諸省的衛所增援……”這次龍濤不敢繞彎子,言簡意賅的說出心中所想。

景陽帝就閉了眼,衝龍濤擺擺手,示意其退出去:“這事暫不要宣揚。”

龍濤誠惶誠恐的退了出去。

婁公公看了看一臉疲憊的景陽帝,又上前續了一盞茶。

“去永寧宮。”

景陽帝踏進景陽宮正殿的門,立刻屏退了宮人內侍。

賢妃早已猜到所為何事,卻一句話沒說,只走過去替坐在彌勒榻上的景陽帝捶腿。 輕輕的,柔柔的,讓景陽帝想起了從前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那時還是宮人的她,每日就是這樣替他捶腿捏肩。

“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後這樣的事情就不要做了。”景陽帝的聲音和緩。

賢妃就笑了笑:“能這樣為皇上捶腿,是臣妾的福氣。”她將頭低了下頭,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映荷,善思不見了。”映荷是賢妃從前的名字,可這個景陽帝親自取的名字,他已經忘了多久沒叫過了。

賢妃緩緩的抬起頭,眼中蓄滿淚水,其實她自己知道,這淚是為“映荷”兩個字流的,她以為,她至死也不會聽到那兩個字了。 她做了賢妃後慢慢明白,要守在他身側,就要保住賢妃這個位置,因此她做了許多事……她如願一直守在了他的身側,可兩人卻漸漸的離了心,她對他有怨,他對她起疑,不知何時起,映荷兩個字早已從兩人之間淡去。

景陽帝將她拉到自己的腿上,緊緊的攬住她,低聲說:“善思謹慎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久等不到回答,他低頭去看,只見賢妃的頭軟軟的搭在了他的臂彎。

“來人”

一時間,永寧宮內人進人出,又過了一小會兒,太醫院的院判匆匆趕來。

“怎樣?”景陽帝緊緊的盯著院判。

院判跪在地上,躬身說道:“恭喜皇上,娘娘是喜脈。”

此言一出,殿中的宮人內侍慌忙跪下道賀,景陽帝擺手讓眾人出去,這才看向已經醒轉的賢妃,高興的說道:“善思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只管將養著,來年給朕再添一個白胖小子。”

賢妃觸及他眼中的笑容,心裡微微一定,“前幾日臣妾覺得形神疲乏,還道是年歲大了,身子容易疲累,卻沒想到是這事……”

景陽帝握著她的手,笑說:“這樣說來,這孩子是菩薩所賜,是個有福的。”

賢妃聽著,神色突然一黯,似乎不願再提孕事,問道:“王爺的事情,魯氏那裡是不是該去說一聲……她有個準備也好。”

“也好。”景陽帝立刻叫了守在外面的婁公公進來,一番吩咐下去,待婁公公走後,又說道,“今日我留在永寧宮陪你用飯。”

賢妃輕輕點了點頭。

蘭芮進宮時,景陽帝還在永寧宮中。 一路醞釀,到得御前時,她到底還是擠出了兩行眼淚,斷續而又堅定的表達了想去福建的想法。 說完,她察覺自己手心後背全是汗,心道,沒想到演戲這樣累人。

景陽帝早知她與一般的閨閣女子不同,因此聽得她說出這番話,倒沒有多少意外,只看著她,直看見她眼中的決絕,這才認真的琢磨起她的話來。

此時北疆的韃子虎視眈眈,西南的土司死而不僵,隨時可能捲土重來,如此情形下,各地兵力不敢做絲毫的增調,一來每一處兵力都有重用,二來怕有人乘亂而動。 這也是他惱怒龍濤的原因。 且善思失蹤,未必就是落在了倭寇手中,不然以倭寇貪婪的性子,恐怕早已放出了風聲,預備大肆勒索一番。 因此無論怎樣,將善思失蹤的消息張揚出去都非上策,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有妥帖的人去福建,暗中查找其下落。

心思一過,他便看向身側的賢妃。

賢妃就道:“她對善思倒是一片真情,看在這份真情的份上,還請皇上應允。”

“好,那朕就準她領一千精兵去福建。”

這事就算定了下來。

蘭芮忙跪下叩謝。

景陽帝以為賢妃有話對蘭芮囑咐,就站起身,吩咐木姑姑:“娘娘有事,立刻來回我。”而後去了御書房 。

恭送完聖駕,木姑姑扶著賢妃躺回彌勒榻上,蘭芮還不知賢妃有孕的事情,見狀關切的問道:“娘娘可是覺得身子不舒服?”

木姑姑笑起來:“王妃還不知道呢,娘娘方才診出了喜脈。”

蘭芮很是吃了一驚,旋即想起前兩進宮時木姑姑的反常,心裡就明白,這喜脈雖然是今日診出來的,其實早在之前賢妃心裡就知道了。 她就笑道:“恭喜娘娘。”

賢妃淡淡的說:“都是抱孫子的年紀了,這倒不是什 麼喜事了。 ”又屏退了殿中眾人,問道,“這幾可見過王爺? ”

蘭芮說道:“擔心鳳姑姑有所察覺,我不敢多出門。”

“知道謹慎就好。”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蘭芮起身告辭,看見她出了正殿,賢妃輕撫了下腹部,先前懸著的一顆心放回了腹中。 皇后突然有孕,她便有些摸不准聖意,再得知自己也有了身孕,反而不敢張揚了。 不過從今日試探來看,皇上雖有憐惜,聽得她有孕時,卻也是真心高興的。

木姑姑送罷蘭芮回來,看見賢妃噙著笑,就道:“娘娘,奴婢扶你去床上躺一會兒吧。”

上次滑胎後十年再沒傳出過喜訊,賢妃不敢大意,由著木姑姑扶她起身。

蘭芮方出宮,卻碰見了入宮的趙王妃。 兩人寒暄幾句,趙王妃壓低聲音說:“三弟妹的孩子只怕保不住了。”

心裡掠過詫異,蘭芮看向神色凝重的趙王妃,淡聲說道:“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就保不住了?”

趙王妃道:“還不是安陸侯世子盜賣祿米惹的禍,三皇弟連番被父皇叫入宮中訓斥,回去就將氣撒到三弟妹身上。三弟妹想是怒火攻心,這才動了胎氣。我聽說了安陸侯世子的事情,方才本是想去勸勸她,誰知過去就聽得她說自己見了紅。”

衛王夫妻的事情,蘭芮本是懶得理會,但見趙王妃盯著她看,她還是將面子做足,關切了幾句。

趙王妃嘆道:“她這是第一胎,要真是保不住,可惜了孩子不說,還怕傷了身子,這要傷了身子,以後再想要孩子就難了。”

蘭芮很是讚同的附和了兩句,卻沒有將她的話往心裡去,“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等改日聚齊了,咱們再好好的說說話。”

“皇后娘娘正等著我,那我先走了。”趙王妃笑道,“是了,不如明日我們一起去看看三弟妹吧。幫不上忙,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想及明日是自己裝病秘密出京的日子,蘭芮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辭別了趙王妃,她直接去了槐樹胡同,去福建的事情定下來,她須得跟娘親交代幾句。

重回王府,玉桂已經回來了,她見到蘭芮,說道:“王爺說請王妃去一趟上谷胡同。”

蘭芮也正有此意,聞言喬裝一番,從角門出了王府。 與吳王見面後,大略講了進宮的情形,又將賢妃有孕之事告訴了他。

吳王聞言呆了一呆,旋即露出喜色:“這倒是天大的喜事。”

“誰說不是,娘娘自不必說,便是皇上,臨走前對娘娘也是百般關切。”蘭芮笑說。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又仔細商議了一番,兩人這才分別。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46 PM

第一百九十五章 補償

皇上已經明言,讓蘭芮帶著一千精兵秘密去福建。 但這話說來容易,要做到秘密二字,卻要精心思量部署。 蘭芮在御前答話時,提出以有病靜養為由避到通州的莊子上去,再從通州的莊子去福建,而那一千精兵則在她出京的第三日與她會和。 對此皇上並無異議。

靜養這一說辭,加上有皇上適時的遮掩,應付外面的人已經足夠。 可王妃靜養,自然有隨從無數,其中壽春院的人肯定會全部跟去,到時如何避開她們的耳目,還須得另外設法。 而這些人當中,鳳姑姑出自坤寧宮,又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人。

回到壽春院,她簡單梳洗了一番,讓玉桂將鳳姑姑叫來。

吳王不在王府,鳳姑姑來上房 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進門見蘭芮坐在軟榻上,英眉微顰,似是心中煩亂的樣子,微微吃驚下,低眉順目的恭聲問安。

蘭芮給她指了坐,問了幾句丁香學藝的事情,就嘆了口氣說道:“今日在宮外遇上了大皇嫂,我們說​​起三弟妹,她說三弟妹有些不好,只怕是……我想姑姑醫術高明,又經驗豐富,就想送姑姑去衛王府搭把手,看能不能幫著挽救一二。”

用胡春意的事情支開鳳姑姑,這是蘭芮在回來的路上想到的。 鳳姑姑是皇后身邊的老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衛王夫妻在聖意不明的情況下必定惶恐不安,此時他們即便將她恨之入骨,也不會將鳳姑姑拒之門外——他們拿不准這是不是皇后的意思,便不會在這時去開罪皇后。 至於皇后那裡,蘭芮有言在先,只是讓鳳姑姑暫時去衛王府幫忙,並非藉機讓她離開王府,皇后縱然心生不悅,卻也還不至於動怒。

鳳姑姑聽得這話,心思速轉,漸漸的,手心里浸出細汗,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安陸侯世子盜賣祿米的事情她也聽過,此時將蘭芮的話在心里略過了過,便猜到胡春意身子不好與此有關。 只是胡春意如何出現病徵,她並不關心。 她在宮中浸淫二十年,自是知道趨吉避凶,她怕此一去,胡春意有個好歹,一切罪責便會落在她的身上。

思及此,她吶吶的開口:“蒙王妃看重,奴婢自是感激不盡,只是奴婢怕學藝不精,反而耽擱了衛王妃……”

“在我跟前,姑姑就莫要自謙了。”蘭芮看向鳳姑姑,見她眼中露出惶惶之色,品出她的擔心所在,就道,“我讓姑姑去,也不知能否幫上忙,哎,這也只是盡一份心而已。”

盡心? 鳳姑姑細品蘭芮的話,心裡微動。 是啊,衛王府裡此刻肯定亂成一團,尋常大夫和太醫恐怕換的跟走馬燈似的,自己過去後以這些人為首是瞻,就是有錯,也怪不到自己身上來。

“王妃信得過奴婢,奴婢再無自信,那便是當不得王妃這份信任了。”鳳姑姑站起身,“要去衛王府,奴婢還須得略作收拾。”

“姑姑快去,我讓賀達山和錢貴家的送你過去。”

待鳳姑姑走了,蘭芮讓玉桂去賀達山那里傳話,然後叫來錢貴家的親自囑咐了一番,這才讓她去接鳳姑姑。 她走後,玉桂回來,見屋內沒有其他人,說道:“賀管事說請王妃放心,他一定將這事辦妥帖。”

賀達山的能力蘭芮知道,聞言點點頭,說道:“你開箱看看,將我平常所穿的衣裳,慣用的油脂首飾這些收檢一下。”

這幾日的事情蘭芮沒有瞞著玉桂,此時玉桂也知道自家王妃明日會啟程去福建,聞言遲疑了下,“王妃,綠枝霜降她們五人那裡,要怎麼跟她們說? ”

“先不告訴她們,等到了通州再說。”蘭芮垂目說道。

“奴婢知道了。”說著話,玉桂轉身出門,藉口要清點東西,讓兩個粗使的婆子過來幫忙抬箱子。 等箱子搬下來,蘭芮則親自看著她收拾。

正忙碌著,門上的婆子氣喘噓噓的來回話,“稟王妃,婁公公求見。”

蘭芮知道,婁公公此來,是為了傳皇上讓她出京靜養的口諭的。

打發了婆子後,擔心婁公公起疑,她用力揉搓了幾下眼睛,讓眼眶微紅,看上起像是哭過的模樣。 又用蜜粉點在唇上,紅潤的雙唇立刻顯出蒼白的顏色。 如此幾番,待鏡中的人看上去憔悴不堪,這才迎出去。

將婁公公迎至廳中,蘭芮吩咐下人上茶點。

自忠州後,婁公公對吳王和蘭芮都頗有好感,這時看蘭芮形神俱損的模樣,只當是她擔心吳王所致,明面上又不好安慰,就攔著她:“咱家坐坐就走,王妃不用如此麻煩。”

蘭芮就沒有堅持,只做出一副淒淒惶惶的樣子愣坐著。

婁公公就自顧自的往下說:“皇上聽賢妃娘娘說起王妃是愛花之人,想起通州有座皇莊有溫泉,最適宜種花花草草......”將皇莊誇得像朵花之後,他又道,“皇上說,莊子賜給了王妃,王妃這幾日得空可以去看看,小住一月回京也行。”

這番話,與蘭芮所想的不一樣。 她在御前的原意是想去吳王名下的莊子小住,卻沒想到皇上直接賜了她一座皇莊。 不過,多得一座皇莊她也不介意,忙謝了恩。

“皇上還說,胡延惹出禍端,引得柳御史砸壞了王妃的小院,安陸侯府理當賠償,這座皇莊只當是安陸侯府從內庫那裡買來賠償給王妃的。”婁公公又道。

皇莊的錢出自安陸侯府,蘭芮更沒想到,她詫異的看向婁公公,心裡則暗暗佩服景陽帝,將她提出的靜養改為祿米事件的補償,雖然麻煩了些,卻更何時宜,更不會令人起疑。

婁公公就笑了下:“王妃不用替胡家心疼,比起毀券奪爵,比起胡世子被流放千里,區區十八萬兩銀子算得了什 麼? ”

聽婁公公言下之意盜賣祿米的事情已經有了定案,但此刻吳王“失蹤”,蘭芮正該“傷心”時,不好表現出過分關切,就泛泛的說了句:“是算不得什 麼。 ”

該說的已經說完,婁公公站起身:“咱家還要回宮復命,改日得空時,再來叨擾王妃。”蘭芮送他出去,半道上避開人,婁公公就嘆了口氣,低聲勸解,“吳王爺是有福之人,這次自會安然歸來,王妃不用擔心。”

“我知道。”蘭芮覺出婁公公話語中的善意,真誠的道了謝。

回壽春院的路上,蘭芮思量起婁公公的話來。

十八萬兩銀子不是小數,便是蘭家這樣根基深厚的人家,恐怕也要賣盡家財才能湊齊。 安陸侯府的情形恐怕也差不多。 全部家資換爵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筆賬賬於胡家來說,的確是賺了。 於皇上來說呢? 內庫是歷代帝王的私庫,掏空胡家充盈自己私房 錢,也可算得是賺了。 但皇上要掏空胡家,藉此查抄了胡家更省心省力,而他沒有查抄,說到底還是手下留了情。

這份情,是留給胡家的,還是留給衛王的?

思慮間,她已經走到了壽春院門上,瞧見童青山家的,就道:“皇上賜下一座皇莊,左右無事,我便想明日一早過去看看,若是我覺得好,大概會小住一月。等錢貴家的回來,你與她商議下,定下明日隨行的人來。”

婁公公說那番話時,故意沒有避開人,童青山家的管府里人事,人脈最廣,是以皇上賜下皇莊的事情她已經聽聞。 這時聽得可以跟去見識一番,連聲應下。

蘭芮見她目中泛出喜色,淡聲道:“府中的人不會完全隨行,你管著人事,手頭還有事,就不必跟著我去了。”正因童青山家的人脈廣,她才不讓她跟去。

童青山家的極為失望,正欲爭取兩句,卻見王妃已經緩步前行,只得怏怏的去當差。

綠枝幾人不明白就裡,也如童青山家的一樣,因著可以出府而歡喜,興興頭頭的收拾東西。

掌燈時,錢貴家的回來復命,“衛王府正亂著,奴婢去時,是一位管事媽媽招呼奴婢。奴婢將王妃教的話說與她聽,她立刻稟了進去,一會兒就有人傳鳳姑姑進去,還賞了奴婢十兩銀子。”

“你可知道衛王妃的情形如何?”

“奴婢沒見著人,詳細情形不知道,倒是那管事媽媽說衛王妃已經有好轉。”

蘭芮本就是隨口問問,聽了這話,她也沒追問,吩咐錢貴家的去篩選跟去通州的人選。 錢貴家的頭一次聽說,少不得又問了幾句。

想及答應趙王妃去看胡春意,蘭芮就皺皺眉。 她原來的想法是裝病,病了自然去不成,現在她是去皇莊小住,怎麼也得找個過得去的藉口將面子抹平。 她叫來玉桂,讓她去趙王府走一趟,“就說我身子不適,想去御賜的溫泉莊子小住幾日。”御賜的莊子緣何得來,趙王妃心中有數,聽了這話一定知道她這事推脫之詞。 不過,那又有什 麼關係呢? 她惱怒胡家,不去看胡春意,也算人之常情。 何況送鳳姑姑過去,她也算做足了臉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密旨

隔日一早,蘭芮入宮辭行。 在東華門下車,她意外看見婁公公在此。 婁公公笑著上前,略躬身算作見禮,“咱家今日無事,便陪著王妃去各處轉轉吧。”

蘭芮微愣後說道:“多謝公公。”婁公公是皇上近身服侍的,又在司禮監兼著職,雖比不得司禮監掌印太監威風,但二十四衙門中要越過他的人也只那麼兩三人。 這樣的人,功勳權貴和朝中大臣見了也要和顏悅色的問好,他卻主動在此等候,只能說明是皇上的意思。 蘭芮想,皇上大概是怕她一時半會出不了宮吧。

婁公公含笑請蘭芮上了小轎。 蘭芮先去了慈寧宮,又去了坤寧宮,有婁公公相陪,太后和皇后都沒多言。 她最後去的永寧宮。 當著婁公公,她和賢妃言語不便,賢妃含糊其辭的囑咐了她幾句,就讓她走了。

這次入宮辭行,她只用了小半個時辰。

出宮時,婁公公送她到東華門。

“公公這是……”她本以為婁公公會就此迴轉,卻不料婁公公緊隨她上了來時的馬車。

“咱家坐坐就下去。”婁公公笑說。 蘭芮不便多問,兩人進了車內,婁公公手中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楠木匣子,交到蘭芮手中,“裡面裝的是皇上的密旨,王妃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用它來調遣王爺帶去福建的大軍。”

蘭芮突然覺的木匣子壓手,她沒想到,皇上會如此信任她,會給她調兵的權力。 轉瞬她又明白了,皇上如此做,說到底還是擔心吳王。

事情交代清楚,婁公公站起身,“咱家旁的幫不上忙,就送王妃四個字吧。慎用密旨。”在蘭芮驚訝的目光中,他緩步下車。

慎用密旨。 回去的路上,蘭芮總想起婁公公的話。 這話好理解,但背後的意思卻又讓人捉摸不透。 想不透,她便暫時丟在一邊,反正吳王安然無恙,她並不打算用這道密旨。

回王府後,她沒下車,會齊隨行之人,一行浩浩蕩蕩去了通州。 這次去通州另有目的,衡哥兒自然不能跟去,昨晚蘭芮作了一番安排,今日就將他留在了京城。

御賜的皇莊名為天英莊。 與同在通州的另幾座建著玻璃房 舍種菜的皇莊不同,天英莊圍著溫泉眼建了一圈房 舍,院內亭台樓閣盡有,精緻不亞於吳王府,使天英莊看起來更像是皇家別院,而非農莊。

蘭芮一見之後便喜歡 上了這裡。 逛了一圈後,她選定名為水榭的院子自主,讓眾人張羅安頓。

好容易跟著出來一趟,所有人興致都很高。 綠枝一面收拾,一面不無惋惜的說:“可惜現在是三月,錯過了泡溫泉的最好時機。”霜降笑看她一眼,嗔道:“從不知道綠枝姐姐也是個會享受的。”綠枝就去拍她:“我自是替王妃惋惜。”

蘭芮笑看著幾人,心裡其實也不無惋惜,待她們收拾妥當,叫過幾人:“我來此小住,是為了掩人耳目,趁機去福建。這一個月內,你們守住水榭,不讓任何人進來,更不能讓人發現我不在皇莊中。”幾人都是近身服侍的,要瞞過她們不容易,索性全告訴幾人,而且在其他人跟前,還要用她們作掩護。

幾人頭一次聽說,面面相覷後又去看蘭芮。

玉桂雖知道此事,但此時聽出蘭芮並不打算帶幾人同行,還是不免驚訝:“王妃,此去福建諸多不便,要不要多帶幾人?”

“人多更不便。”蘭芮笑笑,看著綠枝幾人:“旁的你們不必知道,只需做好我交代給你們的事情即可。”說是讓幾人不必去猜,只是她來皇莊是皇上的意思,這事眾所周知,幾人只要稍一想,便也能想透其中的​​關鍵。

果然,綠枝幾人面上漸漸顯出凜然的神色,紛紛應下。

蘭芮又分別叫來錢貴家的和林文。 吩咐錢貴家的領著幾個粗壯婆子守在水榭外,對隨行其餘人明言她清淨,不得擅入,算是第二重的防護。 林文則率領護衛守這皇莊的大門,這個倒無需解釋,王妃小住,方圓十丈自然不得有人靠近實屬平常,算是第三重的防護。

安排好一切,蘭芮與玉桂喬裝了,坐一輛山青駕著的尋常青幔驢車從後門悄然出了皇莊。 車行出小半個時辰,途經一處樹林時,一輛藏於其中的四駕寬廂馬車擋住了去路。 駕車的人山青認得,回頭小聲回稟:“王妃,王爺在前面。”

這不在兩人商議的事情當中,蘭芮暗生警惕,聞言撩簾看看四周,入目全是青蔥筆直的樹木,春風拂過,林蔭深深,再不見半個人影走在其中。 而對面馬車的車簾似是被風拂開一條縫,一張她俊朗的臉在縫隙中若隱若現。 她揚起笑容,走去車轅上,一躍跳到對面馬車的車轅,撩簾入內。

吳王閉目端坐在錦榻上,覺察出有人走進來,他陡然睜眼,含笑說道:“你來的比我預料的晚些,我已經在此侯你兩個時辰了。”

“總有大堆的事情要處置。”蘭芮笑著走過去坐下,想及昨日議定在福建再會和的事情,就道,“王爺怎會突然來此?莫不是有事?”

吳王側目看向她。 落日的餘暉從透過車窗上的輕紗簾子映入車內,灑在她的臉上,白如細瓷的肌膚上泛起一層盈盈的金光……他心裡微動,這兩日壓著火騰地便湧了上來,伸手攬在她的腰上,“事情倒沒有,只是一人去福建,路上既無人照應,又太無趣了些。”說著話,手已經伸入衣襟內,在她光潔細膩的肌膚上游走。

察覺他呼出的氣息炙熱急促,蘭芮暗急,這可是在車上,車轅上還坐著人……

“王爺,車夫就在外面。”

擔心車廂外的人聽見,她將唇幾乎貼在了他的耳邊。 靠的太近,甜糯的香氣一絲絲的撲入鼻端,吳王心神蕩漾,突然想嚐嚐這味道。 他扳過她的頭,不理會她圓睜的雙目,含笑覆上她豐盈細膩的唇,用舌尖撬開她的貝齒,一探入內……恩,果然比方才香甜。

這情況……以前還從未有過……蘭芮慢慢閉眼,任由他的攫取,身子漸漸炙熱,許是太熱了,她嚶嚀出聲。 輕輕的,小小的一聲,讓她腦中一涼,驚醒過來,不行,不能繼續。

她伸手去推他。

吳王放開她,迷離的目光透著不解,“恩?”

蘭芮指了指車外,小聲說道:“王爺,您不能這樣……以後妾身如何在他們跟前立威……”

“將人打發了就是。”吳王不以為意,卻到底沒有再進一步,今日的事情,雖是情不自禁,但也有違於他十來年所學所知的禮儀。 她是妻,不是以色事人的姬妾。

見他真的停了動作,蘭芮輕籲了口氣,到這時,她才留意到馬車早已駛出小樹林。 傾聽了一時枯燥的車軲轆聲,等不來吳王說話,她便先開口,將密旨一事告訴了吳王。

“王爺,您說婁公公這話是何意?”

說到正事,吳王心中的火漸漸淡了下去,他沉吟了下,說道:“如今局勢暫穩,可這只是假象,父皇手握天下雄兵,卻不敢隨意調兵遣將,須知牽一發便會動全身,稍有不慎又會是戰禍連連。而你入宮懇求去福建,父皇不顧開國以來的規矩應允,便是考慮到此。但你手拿密旨調兵,你在福建的一言一行就不再是秘密,你去福建就失去了原本意義,而父皇先前的思量更是成了空。如此,我此番安排也就成了空。”皇上會應允早在他算計中,可密旨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份密旨,讓他高興,因皇上的心中到底將他看得比天下局勢重,也讓他愧疚,因這次的事情,忠孝兩字他都沒做到。

大陳的局勢蘭芮也略知一二,聽得這話,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利害,是以詫異的抬頭,對上的卻是吳王晦暗的神色。

“王爺?”她輕喚了聲。

吳王恢復清朗之色,望了眼紗簾外,見斜陽漸隱,說道:“父皇所遣的精兵在東風鎮等候,此處距東風鎮不遠,我們就算在通州歇一晚,明日晚間也能趕到東風鎮。”

見吳王似乎不想再提密旨的事,她也就不再說,順著他的話說道:“早知在通州落腳,倒不如在皇莊內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自然,她不過說說而已,吳王失蹤,她不慌不亂的話太露痕跡。

吳王揚聲吩咐幾句。

車外的人應了聲,打馬驅車往通州碼頭急去。

蘭芮突然記起,兩人第一次見面其實就在通州。 只是那日,她從未想到與他還有這樣的緣分。

吳王似乎也想到了,嘴角揚起一絲笑:“虧得你還有一身武藝,不過打傷幾個韃子便嚇得走不動道。”

蘭芮垂首,不理會他話裡嘲笑。 她長在和平年代,真正的打殺都沒見過,上來就跟人以命相搏,就算贏了,心裡也會難受的好不好……

這話卻解釋不清楚。

吳王只當她羞赧,哈哈大笑起來。

蘭芮輕輕的磨牙。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2-12-9 08:48 PM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孕症

馬車在一處毫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

吳王先行下車。 蘭芮緊隨其後走出車廂,到車轅正預備跳下時,眼前出現一隻十指修長的大手,順著手往上前,只見吳王含笑看著她。 她展顏一笑,將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借力跳下車。 淡淡的溫度,讓她覺的踏實。

車夫上前叩門,很快門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是景園。

蘭芮微覺驚訝,看了看吳王,卻見他沒有絲毫的詫異。 也是,景園是他的近侍,景園身在何處肯定在他的掌握中,他又怎會意外? 不過他讓景園來此,是不是早就打好主意要在通州宿一晚?

進了院中,景園行禮後說道:“王爺王妃,您們是先歇歇,還是先用飯?”

“準備房 間,本王要先歇歇。 ”吳王幾乎是脫口而出。

見慣吳王的溫潤,陡然聽他用這樣急切的聲音說話,蘭芮微覺詫異,側頭看了他一眼,薄暮下,他臉不甚分明,唯有深邃的眼眸晶亮。 大概是覺察出她的目光,晶亮的目光漸漸的飛揚起來。

她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

這人……

“王爺,還是先用飯吧,妾身有些餓了。”

吳王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好一時才略頷首,“那就備飯吧。”

景園似乎沒覺的有何不妥,一路將兩人迎至上房 ,服侍著兩人梳洗後,又張羅了茶點,“請王爺王妃先等等,小的這就去傳飯。”言罷退出去,順勢帶上房 門。

房 中只剩下兩人時,蘭芮避開吳王的目光,四下打量後說道:“玉桂和山青怎麼還沒到?”

“驢車走的慢些,估摸著就快到了。”吳王淡聲說,捻起一塊芙蓉糕放入口中,“味道清淡,甜而不膩,比不得王府廚娘的手藝,卻也能入口。你方才就喊餓,先吃些墊墊。”

說著就又捻了塊遞到蘭芮嘴邊,“張嘴。”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蘭芮到底張開了嘴。

瞧著豐盈紅潤的雙唇,吳王突然很懷念方才車上那甜糯的味道,猛地將捏著芙蓉糕的手縮回去,湊上自己的雙唇……動作行雲流水快如閃電,等蘭芮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順便先“歇了歇”。

兩人重新整裝起床,就著耳房 溫著的熱水簡單梳洗後,吳王走去將門打開。 蘭芮這才發現,玉桂和山青不知何時到了,正與景園一起站在院中說話。

聽得門響,三人止了話,快速上前,景園說道:“廚房 的婆子是街上雇來的,手腳慢,下午吩咐下去的事情,到這時竟然還差兩道菜……還請王爺王妃恕罪。 ”

吳王淡淡頷首,溫言說道:“那還不快去催?”

“小的這就去。”景園誠惶誠恐的去了。

看看景園不安的背影,又看看吳王溫和的笑容,蘭芮幾乎可以肯定,廚房 的婆子其實早就將飯菜做好了。

果然,景園很快將飯菜送了過來。

玉桂和山青上前幫忙將飯菜擺上。

景園提著托盤,沒有立刻退出去,而是輕喚了聲:“王爺……”及至吳王看向他,他才恭謹的說道,“那婆子說,心誠則靈,您不親去,再好的藥都沒有效果。”

他這話說的掐頭去尾,房 內除了吳王,都是聽得一頭霧水,蘭芮捕捉到藥字,就有些擔心:“王爺,什 麼藥? 可是你身子不適? ”

“本王知道了,這裡不用留人,都下去吧。”吳王擺手道,回身對上蘭芮擔憂的目光,他輕笑了下,“我沒事,吃吧,一會兒就知道了。”

仔細看了他一時,見他神情淡然,就像無事人一般,蘭芮這才點點頭,舉筷用飯。

飯後,吳王讓景園備了車,又與蘭芮道:“難得出來一趟,咱們出去轉轉。”

“王爺……”蘭芮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景園方才的話,越發的疑惑,只是她還沒將心裡的疑惑問出口,就被吳王打斷了,“別問,去了就知道了。”

語氣很溫和,但其中堅決之意盡顯,蘭芮大抵了解他的性子,清楚每每到了這時,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她就默默的蹬車。

一路上,兩人說著些無關緊要的閒話。 但是蘭芮明顯覺出吳王有些異樣,初時只是一種直覺,慢慢的,她就發現了這異樣來自吳王的腰。 車行了一路,他的腰由始自終都直直的挺著,就像是……有人在他後背綁了一根鐵尺似的。

“王爺,到了。”車外傳來景園刻意壓低的聲音。

“恩。”吳王站起身,依舊先一步下車,然後伸手扶蘭芮。 觸及他的手心,蘭芮越發的驚異,他手心濡濕……

“叫門吧。”

“是。”景園依言上前叩門,許久,門內才傳出一句含糊不清且又極不耐煩的應答,接著嘩啦一聲,門從裡面被人拉開,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老婦臉,“出門也不看看時辰,這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一句話的功夫,已經打了三個哈欠。

吳王就是來見這婦人? 這婦人言行粗鄙,一看就是市井中廝混慣了的,而吳王長在深宮,兩人怎會有交集? 蘭芮覺的不可思議,就看向吳王,藉著那婦人手中燈籠的光,她清晰的看見吳王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潘醫婆,是我,下午來過的,您忘了?”景園笑吟吟的迎上去,言語極為客氣。

被景園喚作潘醫婆的婦人將燈籠舉高,上前一步,目光掃了景園幾次,突地就咧開嘴笑了:“原來是小哥啊……”話語就比方才多了幾分熱度,“你家少爺少奶奶來了?”

又將燈籠往前舉了舉,四下張望,總算看見了站在暗影裡的吳王和蘭芮,也看見了蘭芮發間忽暗忽明鳳頭簪……嘖嘖,拇指大小的黑色南珠做鳳目,這簪子少說也得值百兩銀子吧?

景園就笑道:“這裡說話多有不便,還是進去說吧。”

“看我……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潘醫婆側身讓開,又殷勤備至的舉著燈籠照路,“少爺少奶奶裡面請。”

吳王拉了拉蘭芮,蘭芮站著沒動,方才這一小會兒功夫,她已經猜到了這潘醫婆的來歷。

潘醫婆,肯定是文夫人和吳夫人口中稱頌的神醫,專治不孕不育……

吳王帶她來此,竟然是為了治療不孕不育……

蘭芮說不清此時的感覺,心底覺的很荒謬、很可笑,又有那麼一絲失望,這時候的人認為不孕不育都是女子有病,而吳王帶她來,雖說是一片好意,但他的心底其實就是認定她身患惡疾……

“走吧。”對這傳的神乎其神的潘醫婆,吳王此刻也是非常不信任,自然而然的,他就以為蘭芮站著不動是不信任潘醫婆,“人不可貌相,這村野之人說不得就有一兩門絕技。”

他身居高位,又去了對潘醫婆的信任,說這話沒有絲毫避諱,更帶出了不屑。 潘醫婆自是聽得清楚明白,她哪裡聽得這話,立刻就頓住腳步,轉身說道:“這位少爺,你不信任老身的醫術,那便請回吧。”

“休要聒噪,前頭領路!”景園低聲斥道,他方才對潘醫婆和顏悅色,那是因吳王推崇潘醫婆,這時聽自家王爺言語不屑,又見潘醫婆拎不清,就失去了先前的耐性,板起臉來說話。

景園從宮中出來,端起臉說話,自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勢,震得潘醫婆愣了下。 只是她久混市井,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大概不想就此得罪了幾人,更不想失了豐厚的賞賜,立刻轉了態度:“這位少爺,不是老身自誇,這京城的達官​​顯貴,有幾家沒來問老身求過藥?遠的有寧遠侯府的姨奶奶,有武定伯府的**奶,近的有……喏,少爺要是不信,看看這些……”說著就往衣襟一探,解下一個緞面的袋子,當著幾人撕擄開,“有羊脂玉的玉簪子,有翡翠鐲子,有貓眼石做的簪子……哪樣不是有錢買不到的寶貝?這些都是那些貴人賞的。”

蘭芮有些哭笑不得,這婆子只顧著炫耀,卻忘了財不露白的道理。

景園見這婆子不聲不響拿出這麼多名貴首飾,似乎是真有些本事的,反倒不好繼續呵斥,看了看自家王爺,見他凝眉不語,只得催道:“快走吧。”

潘醫婆看吳王似是信了,提著緞面袋子,轉身往前走,“老身就愛這些首飾,將來少爺少奶奶感激老身,就多賞老身幾樣……想來想去,老身還缺一支少奶奶頭上的那種鳳頭釵……”

吳王突然道:“你袋中裝著的那支貓眼石簪子從何處得來的?”

“自然是貴人賞的……”潘醫婆轉身,“少爺莫要往下問,再問老身也不會說。”

蘭芮知道吳王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一句話,就看向吳王,只見他手中多了張發黃的紙,“這是匯通寶的通兌票,二百兩,用它來買貓眼石簪子,可以買兩支。”

“少爺,像這樣通透又沒有雜質的貓眼石,可遇不可求,換言之,這支簪子有錢也買不到。”潘醫婆目光閃爍,“老身不缺吃喝,就喜歡 這些精緻的東西,所以還請少爺見諒,這簪子老身不能賣給您。 ”

“我也是看著好,想買來送給自家娘子,既然你不賣,那便算了。”吳王又將銀票收了回去。

潘醫婆就笑道:“前面就是老身診病的地方了,少爺少奶奶這邊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分封

潘醫婆帶幾人去的是一間尋常的廂房 ,房 內只有一桌四凳,桌上點一盞油燈,油燈旁扣著套水蘭的粗瓷茶具。

有潘醫婆的言行在前,這時看清房 內陳設,無人再感到驚訝。

潘醫婆將燈籠棄在一旁,招呼三人坐下,又翻開茶盅給三人斟茶,“上不了檯面的茶,少爺和少奶奶將就著吃些,別嫌棄。”

吳王接過茶盅,茶盅微涼,他就掃了眼泛黃的茶水,“本是上好的鐵觀音,只是擱得太久,味道就變了。”他在蘭芮驚訝的目光中將茶盅放回桌上,“不過,我本就不是為喫茶而來。”

蘭芮的確疑惑,自從吳王見過潘醫婆手中那隻貓眼石簪子後,對潘醫婆一言一行似乎並初來時更有興致,也更有耐心。

“鐵觀音?這真是上好的鐵觀音?”潘醫婆​​似乎不信,端起其中一盅,仰頭就往口中灌,咕咚咕咚的吞嚥聲清晰可聞,待喝盡,她用衣袖橫擦兩下,滿眼的懊悔,“那婦人衣著平常,我還當她哄我老婆子呢。早知她說的是真話,我就不拿來待客了!”

見她這般牛飲,景園連連搖頭,又聽她說出這樣的話,更覺哭笑不得。

蘭芮只去看吳王,而吳王則神色淡然,“時辰也不早了,趕緊將看家本領拿出來吧。”

“那是自然。”潘醫婆笑得見牙不見眼,“少爺,老身有話要問少奶奶,您和這位哥兒是不是避避?”

景園不待吳王吩咐,乖覺的退了出去,吳王遲疑了下,看看蘭芮,到底還是站起身。

“少奶奶,請伸出手,老身替您診脈。”潘醫婆閉門後走回來,說道。

蘭芮凝神看了潘醫婆一時,緩緩伸出手,放在桌上多出來的脈枕上。 吳王此舉,讓她覺的不舒服,可細究吳王的用意,她又清楚的知道他沒做錯任何事。 孩子,於他們來說極為重要,若是沒有孩子,他就沒有阻止別人進門的理由,而安排她去福建,似乎也成了多此一舉。 雖然她不信這婆子真有過人本領,但她還是聽從了他的安排。

潘醫婆將手指搭在了她的腕上,須臾,道:“少奶奶脈細平和,身子應該無恙,老身拿張方子給少奶奶調理身子,假以時日,自然就會有孕。”言罷,目光就落在了蘭芮頭上的黑珠鳳釵上。

蘭芮自然知曉她的用意,不過卻只是笑笑,“我與你都一樣,就愛精巧的物件兒,這鳳釵是我最心愛的,自不能隨便給人……一會兒自有診金奉上。”

蘭芮拒絕,倒不是鳳釵值錢,而是因這鳳釵是她常戴的首飾,見過的人不在少數。 萬一這婆子不知輕重的拿出來給人看,被人認出來,而那人又是個有心的,將時間比對一番,吳王在京城的事情說不得就能讓人給套出來。

“我老婆子雖是上不得台盤的粗野之人,但還知道有句話就做君子不奪人所好……只是這診金,二百兩如何?”潘醫婆​​伸出兩根手指。

二百兩,大概京城最有名的大夫也不敢要這個價。 蘭芮想及她腰間的那袋首飾,知道她漫天要價慣了的,便不動聲色,只看著潘醫婆。 她能如此淡然,說到底並不信任潘醫婆。

潘醫婆面露失望,臉上的笑容收起五分,從袖中掏出一張方子,“少奶奶照著這個方子抓藥,我保准您兩月內懷上孩子。”

蘭芮接過細看,忍不住就笑起來,這張方子跟她箱中鎖著的那張一模一樣,那張原是文夫人所有,老夫人徵用,娘親拿來送她的。

沒瞧見方子之前,她心裡還存有一絲僥倖,想著潘醫婆盛名下總有些本領撐著,見到方子,她便知道潘醫婆不過是個神婆,仗著不知從何得來的方子行事而已。

看明白,她站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將藥方還給了潘醫婆。

潘醫婆大概是頭一遭遇上這樣的情形,只在蘭芮身後吶吶的喊:“少奶奶,少奶奶……”

聽得門響,吳王和景園齊齊抬頭,見蘭芮出來,吳王掃了房 內的潘醫婆,上前一步走到她身側,輕聲問:“那婆子都說了些什 麼? ”

“回車上再說。”蘭芮壓低聲音說,又吩咐景園,“給那婆子二兩銀子的診金。”

方才潘醫婆抖出那些好東西,景園自是看到了,聞言就愣了愣,但宮中多年的生活,讓他養成了不多言的習慣,應下後就進去了。

吳王眉頭輕皺了下,與蘭芮並肩往外走。

上車坐下,蘭芮回頭見吳王正看著自己,便輕聲說道:“那潘醫婆給妾身診過脈,說妾身脈象平和無大礙,還給了妾身一張寫好的方子。而這張方子,妾身在大舅母那裡見過,從用藥到劑量完全一致。妾身不懂藥理,不敢斷言藥方的真偽,只是妾身卻知道,大夫下藥須得因人而異、因症而異,她將一張寫好的方子就這樣隨意給​​妾身,妾身覺的甚是不妥。”她沒有說自己的箱子裡有張同樣的方子,因說出來,她勢必就要解釋為何有,又為何不服用……這些她說不清楚。

“就是因這個,你方才臉色才那樣難看?”吳王不覺就鬆了口氣,他方才見蘭芮神色不佳,還當潘醫婆說了些不好的話。

難看了嗎? 蘭芮撫了下自己的臉,“妾身想不透,潘醫婆這等神婆,在觀音廟設攤騙尋常婦人還可,可要騙得京城貴婦的信任,沒有真才實學如何能行?”

“這婆子愛財,對珠玉瞭如指掌,這一點著實不像村野婆子。還有她手中的那支貓眼石簪子,我見過,只是一時想不來在何處看過。現在又有這方子……”吳王沉吟了下,“這婆子處處透著古怪。”

蘭芮道:“妾身以為,正因她行為不合常理,才反倒不足為慮。王爺請想,她若真的別有用心,自會掩飾自己的言行,收起不合常理的言行。”

吳王點點頭。 這時景園走回來,默不作聲的上了車轅,他便吩咐景園駕車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人想著潘醫婆,反倒無人提及找潘醫婆看診這事來。

隔日,兩人梳洗了,吳王換上一身車夫的衣裳,蘭芮極為驚訝,“王爺這是……要扮作車夫隨行?”她今日要去會齊精兵,吳王肯定不能像昨日那樣與她同進同出。

“正是。”吳王言簡意賅。

“王爺,京里的信。”景園在門外回話。

“拿進來。”

吳王取出信,一眼看過去,臉色慢慢的有些凝重,“三弟妹小產,父皇憐惜三弟夫妻,讓戶部撥銀在荊州替三弟新​​建王府,等來年開春後,兩人好搬去荊州靜養。”

蘭芮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皇上的話說得很動聽,儼然就是一個真心替兒子打算的慈父,可這動聽的話,掩蓋不了他對衛王的失望。 衛王此番出京,要再回來,恐怕難於上青天了。

吳王將信收起來,緩聲說道:“三弟分封的旨意下來,御史言官們大概就該炸了窩,而朝臣們也該紛紛上折子了……”餘下的話他沒有再說,蘭芮也沒去接。

御史們炸窩,無非就是說些長幼有序的話,兩位年長的皇子還未獲得封地,衛王最為年幼,卻越到了兩位兄長的前面。 揪著這些細微末節不放,無非就是逼著皇上表明立儲的態度。 而朝臣們上折子,也自是請求皇上立儲。

衛王分封的旨意何時下,朝堂內外何時就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蘭芮覺的,景陽帝以靜養為名讓衛王夫妻出京,恐怕早想到了這些,所以,這份旨意一時三刻肯定不會下來。

“走吧。”

一路朝行夜宿,催馬急奔,蘭芮領著精兵只用了十日就到了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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