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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庚新 -【刑徒】《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1:55 PM     標題: 庚新 -【刑徒】《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l2306 於 2010-11-20 01:21 PM 編輯

刑徒  小說作者:庚新

內容簡介: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飛劍絕浮雲,諸侯盡西來!

作者介紹:

  作者目前有三部作品,中國道士的二戰〔已完結〕,惡漢〔已完結〕,刑徒〔連載中〕。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1:57 PM

第一章 白龍伏屍(一)

  秦王政二十六年三月的一天,一場雷雨過後,天色依舊陰沉,絲毫沒有轉晴的跡象。
  烏雲翻滾,不時有一聲聲隱約雷鳴聲傳來,似乎是在預示著,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將要來臨。

  車隊在泗水河畔停下,從車隊中,傳來了一陣陣的哭聲。

  「闞,不行了嗎?」

  從一輛牛車上,下來了一個中年男子。在他的身邊,還跟著兩個少女。一個年紀在十八九歲,長的明眸皓齒,水汪汪的一雙杏眼中,帶著悲憫之色;她牽著妹妹的手,一臉的悲慼。

  中年男人問道:「麴先生也沒有辦法救他嗎?」

  官家模樣的人連忙上前回答:「老爺,劉闞這是命中注定的!當年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人說他是大兇之命,活不過十五歲。麴先生也盡了力,只可惜這孩子……唉,是命中注定啊。」

  中年男人一臉的失落之色。

  「我們從單父能逃出來,多虧了他父子捨命搏殺。劉夫戰死,如今闞竟然也保不住了……福生,你且隨我過去看看,他父子為我一家喪命,怎地都要給那孩子一個妥善安置才是。」

  「老爺所言甚是!」

  四個人走到了車隊的最後方,就看見一個老婦,抱著一個魁梧少年的身子,正在哭泣。

  那少年,體格看上去極為粗壯,雙目緊閉,面如白紙,衣襟上沾著黑血,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一個郎中模樣的老人搖著頭站起來,嘆了口氣。

  「闞媼,請節哀!」

  媼,是對老婦人的一種稱呼。如果用更直白的話語,就是闞老太太的意思。

  這一句話,等於把事情定了性。那老婦人本是一臉的期盼,聞聽郎中這一句話,沉默半晌後,發出一聲尖唳,剎那間淚如雨下。

  中年男子走過來,問郎中道:「麴先生,真的沒救了嗎?」

  麴先生點點頭,「這孩子在單父城外吃了一箭,正中要害。若非他身子骨強健,怕早就斷了氣。能挺到這個時候,已經是一個意外了……呂老爺,實在是對不住,請恕小老兒無能為力。」

  中年男人說:「麴先生這話說的過了!呂某如今乃落魄之人,先生不棄,從單父隨我一直到了這裡,已經是仁至義盡,我又怎能責怪先生。只可惜,終究是救不得闞的性命,老夫實在是有愧於劉夫兄弟啊……福生,你去傳我的話,今晚就在這裡休息,安置了闞以後再動身。」

  管家吃了一驚,「老爺,這荒郊野外,可不甚安全啊。再趕個十里地,就是嚙桑,我們……」

  中年男人的臉色一沉,「死者為大,更何況劉夫劉闞父子,還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啊!」

  管家很不情願,但主人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清楚,勸說不得。

  中年男人帶著兩個少女走到那痛哭的老婦跟前,「闞媼,還請節哀!」

  「是啊,嬸嬸,請節哀!」

  大一點的少女蹲下身子,輕聲的勸慰。那明亮的眼睛,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不停打轉。

  劉家父子,和她家沒有任何關係。

  準確的來說,劉家這父子二人,不過是她家裡的門客。那死去的少年,名叫劉闞,年十四歲出頭。少女從小看著劉闞長大,天性善良的她,把劉闞當作弟弟一樣看待。雖然她也有兄弟,可是相比之下,憨直敦厚的劉闞似乎更親近,從小就好像小尾巴似地跟在她的身邊。

  可現在,劉闞竟然走了……

  少女的心中充滿了悲傷,但卻強作笑顏,安慰著老媼說:「嬸嬸,闞雖然走了,可他在天之靈如果看見您這個樣子,一定會很難過的。」

  「是啊,闞媼……別要讓闞走的不安心啊!」

  中年男人也低聲勸阻,老媼抽泣著,止住了哭聲。

  「當務之急,是要闞入土為安。只可惜這條件簡陋,也找不到棺槨為闞下葬。不過,我手中尚有一匹錦帛,暫且權作棺槨,讓闞先下了葬。等我們到沛以後,再請人打造棺槨如何?」

  闞媼說:「我一婦道人家,怎做的了這些事兒的主?但憑老爺安排。」

  「即如此,老夫卻之不恭了!」

  中年男人也算是書香門第,做起事來很有條理。他立刻安排下去,於是那些下人們或是埋鍋造飯,或是支起住所,來來去去的,看上去很忙碌。兩個少女則攙扶著闞媼,走進車廂中。

  車輛圍成了一個圓形的車陣,中間燃起了篝火。

  那少年的屍首,就擺放在一顆參天大樹下,身上裹著一塊錦帛,身子下面還墊著一張草蓆。

  ******

  按照中年男人的說法,酉時為下葬的吉時。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要在這荒郊野嶺中,渡過一個夜晚。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這樣子。畢竟這個地方是一馬平川,無甚遮風擋雨之所。再說了,這天下並不太平,保不住會有什麼盜匪馬賊出現。雖說車隊裡的奴僕都帶著武器,總歸不安全。

  兩個少女在勸說闞媼睡著了之後,回到了自家的車輛上。

  「妹妹,何苦為了一個傻小子,在這荒郊野外裡忍饑挨餓?要我說,挖個坑,把他埋了就是。」

  一個青年抱怨著,手指梳捋髮絲,淡然的說道。

  在他身邊,還坐著一個少年,大約在十六七的模樣,聞聽之下,也忍不住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少女眼睛一瞪,「哥哥,話不能這麼說。劉家父子是因為保護我們而死……想當年,我家門客何其多。然則單父破城之日,也只有劉家父子留了下來。不為別的,就算是為我們自己考慮,就不能做那不義之事。如今咱家可比不得當初,王上投降,這天下已然是秦的天下。

  而我們到了沛,算是人生地不熟。雖有些薄產,可如果沒有人幫持,終歸是難以在沛立足。

  誰能幫咱們?

  還不是外面那些隨咱們一同逃難的人嘛?

  父親如此做,也是拉攏這些人的心。如果真的像你所說,只怕不等到沛,這人心就先散了。」

  青年雖然比少女的年紀大,可顯然對少女有些畏懼。

  聽少女這麼一說,他反而不敢再說什麼了。只是在底下仍嘟嘟囔囔的說:「話是這麼說,但總歸是有些危險。萬一有盜匪出現,咱們這些人怕是都難活命。活不了,人心又有什麼用處?」

  少女卻懶得理睬,摟著妹妹,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睛。

  「姐姐,闞真的走了嗎?」

  妹妹低聲的呢喃,「那以後不就沒有人陪我玩兒了?姐姐,我想闞……我不想闞走,好嗎?」

  少女鼻子一酸,緊緊的摟住了妹妹。

  「阿嬃,別擔心……阿闞走了,姐姐還在。」

  「嗯!」

  於外人而言,只怕是很難理解少女姐妹和劉闞的感情。青梅竹馬?也許算是吧!在姐姐的心中,劉闞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弟弟;而在妹妹的眼中,劉闞是從小和她玩耍的好夥伴。

  可現在呢?

  弟弟也好,夥伴也罷……卻孤零零的躺在外面,再也無法象從前那樣,和她們嬉笑玩耍了。

  但這一切,又該責怪誰呢?

  車廂外,下起了雨。

  不過並不大,淅淅瀝瀝。雨水敲打在車廂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營地中偶爾傳來馬匹的響鼻聲,讓這寧靜的雨夜,又增添一種非常詭異的氣氛。是的,詭異,難以說清楚的詭異。

  少女驀地醒來,想起了劉闞的屍體還在外面。

  她輕輕的把妹妹鬆開,又為她蓋好了衣服。看了看正打著鼾聲,睡的死沉沉的兩個兄弟,不免感到無奈。這兩個兄弟啊,平日裡錦衣玉食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睡得如此沉?

  不過,如果劉闞還活著,想必自己也不會如此的警醒吧。

  披上蓑衣,少女走出了車廂。從車轅上拿起一塊氈,跳下車,向大樹下跑去。總不成讓劉闞的屍首被雨水淋著吧。可等少女走到樹下以後,發現劉闞的屍體旁,早已經坐著一個人。

  闞媼,劉闞的母親。

  在這個世上,除了少女在關心劉闞的屍首之外,他的母親同樣也在關心著。甚至,比之少女的關心,更加真切。聽到腳步聲,闞媼扭過頭看去,見是少女,她笑了笑,然後點點頭。

  「嬸嬸,怎麼不去休息?」

  闞媼看著劉闞,臉上露出了一抹難言的慈祥笑意,輕聲道:「闞怕打雷,我陪著他,他就不怕了!」

  少女沒有再開口,只是找了一件蓑衣,為闞媼披上,然後坐在劉闞的屍體旁。兩個女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麼陪著劉闞。夜色漸漸的深了,風聲呼嘯著,雨勢也變得是越來越大!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1:58 PM

第二章 白龍伏屍(二)

  雨水,噼啪的砸落在青石巖上,水星四濺。
  這是一種生有斑駁年輪的古老岩石,歲月把這石頭洗刷成灰色,又透著淡淡的青色,會讓人生出滄桑的感受來。岩石的形狀很不規則,犬牙交錯在了一起,形成各種各樣的模樣。

  看上去,有些嚇人。

  「大哥,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動手了?」

  已近子時,雨勢很大。在距離營地不遠處的山丘後,一群人圍聚在一起,手持刀槍和弓箭。

  為首的男子,身高在八尺開外,魁梧而壯碩。

  蒙著臉,披著蓑衣,手中攥著一把寶劍。他似乎沒有聽到同伴的話語,手搭涼棚向遠處觀望。

  「劉季,綰在問你呢,倒是說話啊!」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同樣是蓑衣黑袍,蒙著面,手中握著寶劍,雖看不清楚長相,卻有一種英姿颯爽的巾幗英雄氣派。她走到那男子的身邊,有些嗔怪的推了一下那個沉思中的男人。

  「嫂嫂,莫催了……邦肯定是有謀劃,咱們只需要聽他的調遣就好。該動手時,自然動手。」

  看得出,這個綰對首領非常的尊敬。

  女人不滿的說:「綰,這時候已經不早了。再不動手,可就趕不及回去了,會讓人有所懷疑。」

  綰,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

  可這時候那首領突然間抬起手來,綰和女人同時閉上了嘴巴,靜靜的看著男人,身後的人們,一下子也變得安靜了。一個個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乎於瘋狂的神采。

  「動手!」

  首領話音未落,帶頭就衝了出去。

  在他身後,盜匪們緊緊的跟隨……烏雲遮月,雷聲雨聲風聲和在一起,湮沒了雜亂的腳步聲。

  而此時,營地中的人們,仍在酣睡。

  馬匹突然間不安的發出響鼻聲,搖頭擺腦的躁動起來。兩頭匍匐在車轅上,兩尺高的沙皮狗呼的睜開眼睛,朝著天空狂吠不停。幾個奴僕睡眼朦朧的出來安撫馬匹和獵犬,可這些畜生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越發的狂躁。這不同尋常的動靜,一下子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嬸嬸,你先上車……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說著話,少女站起身來,急匆匆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問道:「怎麼回事,這些畜生怎地如此呱噪?」

  「小姐,不知道啊!」奴僕抓住馬韁繩,跳上了車轅,「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鬧起來了!」

  咻-

  一支利箭從黑暗中突然出現,正中那奴僕的腦袋。

  看得出,箭上的力道很大,竟然將奴僕的腦袋射了一個對穿。巨大的力量,把奴僕的身體從車轅上帶了起來,蓬的摔在泥水之中。躁動的馬匹踏踩,把那腦袋踩的血肉模糊,和泥水混在了一起,分不出那些是血肉,那些是泥漿。這空氣中,驟然間瀰漫著一股子血腥氣。

  是盜匪!

  少女立刻醒悟過來,淒聲的叫喊著:「賊人,賊人……有賊人襲擊!」

  歷經了四百年的戰亂,沛這個地方,一直算不得安寧。從很早一起,這裡就屬於兩個國家的交界地,齊楚之間相互衝突。沛時而是齊國的屬地,時而又有楚國執掌,可說非常混亂。

  對於貴族們而言,這裡只不過是一塊封地,一個肥美的封地。

  失去或者得到,關乎於顏面。這面子問題嘛,有時候能保全,有時候又保不住,都屬於正常。

  也正因為此,沛一直處於三不管的地帶,以至於盜匪橫行。以泗水至微山湖一地,大大小小的盜匪集團加起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大的盜匪群幾百個人,小的甚至只有三四個而已。

  這些盜匪多是沛的屬民,白天是普通百姓,晚上就變身為強盜,也沒人管理。

  少女這一聲呼喊,營地裡的人們立刻警醒過來。十幾個人跳上了車轅,剛抄起兵器,盜匪們就衝了過來。為首的男子,大吼一聲,縱身從躍上了車轅,手中寶劍寒光閃爍,把兩個奴僕砍翻在血泊中。

  「大黑,攔住他!」

  少女朝著沙皮獵犬喊喝一聲。兩頭獵犬早在少女出聲之前,已經縱身撲出。

  這種獵犬由於皮膚格外鬆弛,咬斗的時候不容易被咬傷,所以常常被人當作打鬥犬來飼養。

  而少女家中的這兩頭沙皮,同樣是作為斗犬來豢養,兇猛異常。

  那為首的蒙面男子,雖然有些武藝。可面對兩頭斗犬的攻擊,卻也是顯得有些狼狽。就在這時,一個魁梧男子衝了上來。二話不說,箭步上前,口中傳來一聲虎吼,一拳將一頭斗犬砸飛了出去。那斗犬摔在了泥水中,口中嗚嗚的兩聲悲鳴,四肢顫動兩下,隨即斷了氣。

  壯漢揮舞一根黑黝黝的棍子,把另一頭斗犬砸的腦漿迸裂。

  從頭到尾,這傢伙除了發出一聲虎吼,幾乎就沒有說話。而那首領更是灑脫,壯漢一出現,他根本就不去管那斗犬的下場。非常明顯,他對這壯漢的武力很相信,而且也非常信任。

  不過,營地裡的奴僕,全都是從慘烈廝殺中出來的人,個個都不一般。

  盜匪的人數雖然有很多,卻一時間也奈何不得。呂家的家主擋住了首領的攻擊,同時呼喊其他人來幫忙。可這樣一來,這呂家的戰鬥力全都集中在了正面,不知不覺的露出了破綻。

  一個女賊,帶著十幾個人,繞過營地的正面,從側翼突入進來。

  一時間,喊殺聲,叫嚷聲,哭喊聲響成了一片。營地裡的抵抗,呂家的家主頓時慌了神兒,揮舞利劍,厲聲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朗朗乾坤治下,竟敢作此種事情,不怕官府追究嗎?」

  盜賊中有人笑道:「追究?誰會追究?楚國已滅亡,齊國也沒有了……至於秦國大軍,也無暇來顧及這裡。嘿嘿,殺了你們,我們自過的逍遙快活。至於以後會如何,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說話之人,背著一張五尺長的強弓,手握一根碗口粗細的銅杵,鮮血順著銅杵滴落。

  就在他說話間,銅杵已砸翻了兩人,衝到了呂家家主的身前,「邦,速速動手,這傢伙就交給小弟和屠子來對付。」

  首領哈哈大笑,也不回答,轉身衝入了營地中。

  少女此時,和兄長拿著兵器,與那衝入營地裡面的盜賊周旋。首領帶著十幾個人衝進了營地之後,衝著那個被少女殺得狼狽不堪的盜賊喊了一句:「綰,不要糾纏,這妞兒交給我對付!」

  言下之意是說:趕快動手搶東西!

  首領這一夥人的出現,讓原本混亂的營地,變得越發不可控制。他抵住了少女和她的兄長,寶劍大開大闔,把兄妹二人殺得有些狼狽。別看這首領對付其他人不行,可對付眼前這兄妹,卻是游刃有餘。至於他帶來的盜賊,也都是好手。紛紛上前,把營地裡的護衛攔住。

  如此一來,那些先前衝進來的盜賊,在女賊和綰的帶領下,開始搜刮財物。

  「美人兒,這又是何苦?乖乖的放下兵器,爺們兒只是求財,反正你家許多財物,何不分與我們一些?」

  首領語氣中帶著一種調戲的口吻。

  少女卻不回答,而是悶著頭,狼狽的抵擋首領的攻擊。

  「你要幹什麼,休要動我的兒子!」

  一聲尖厲的喊聲傳來,少女偷眼看去,頓時大驚失色。原來,闞媼並沒有聽從少女的話語,一直守在兒子的屍首旁邊。那女賊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竟朝著劉闞的屍首走過去。

  闞媼上前阻攔,卻被女賊一腳踹翻在地。

  「一個死人,怎麼用這麼好的絲帛?不如送給老娘,做兩件新衣服吧!」

  女賊看中了裹在劉闞屍體上的錦帛,想要取走。可是闞媼又怎能允許她碰觸兒子的屍首,被踹翻之後,雙手抱住了女賊的身子,大聲叫喊著:「不許你碰我兒子,不許你碰我的兒子。」

  「老賊婆找死!」

  女賊勃然大怒,把闞媼摔倒在地上,舉起寶劍就想要砍殺了闞媼。

  少女不由得驚聲叫喊:「住手!」

  這心神一分,被首領一劍拍翻在地。

  可古怪的事情,也就在這時候出現了。烏雲中傳來霹靂聲響,銀蛇在雲層中忽隱忽現遊走。

  一道閃電,撕破了烏雲。

  慘亮的白光從天而降,正中女賊手中的寶劍。

  轟隆-

  巨大的雷電威能,把女賊劈成了一塊焦炭,直挺挺的倒在泥水之中。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給嚇了一跳。首領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朝著那女賊跑去,綰卻在這時,變了臉色。

  「大哥,小心!」

  話音未落,一連串的炸雷響起,天空中密佈的烏雲形成了一塊巨大的圓盤形狀,不停的旋轉。

  雲層一疊疊,一摞摞,一層層的堆積,銀蛇在烏雲中匯聚成一道慘亮的光柱,從圓盤正中央飛落下來。轟隆隆的聲響,震得人們頭昏眼花……閃電轟擊在大樹之上,需四人合圍的參天大樹,頓時被劈成了兩半,並且燃起了熊熊火焰,就如同一支巨大的火把在雨夜中出現。

  一蓬亮光灑在劉闞的屍體之上……

  首領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拍中了似地,身體飛了出去,噴出一口鮮血,蓬的一聲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雨水,敲打燃燒的大樹,蒸騰出一層層的煙霧。

  那煙霧極其古怪,一道道,一條條,一絲絲,一縷縷的匯聚在一起,垂落下來,浮游地面。

  這詭異的景象,令人們大驚失色。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人們毛骨悚然,心驚肉跳。

  只見在那煙霧中,劉闞的屍體,呼的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1:58 PM

第三章 沛(一)

  劉山君算是一個成功人士吧!
  山君為虎,據說在他出生的之前,老爺子夢到了一頭老虎,醒來時他已呱呱落地,故名山君。

  出生於軍旅世家,三代軍人。到了劉山君這一代,姐姐遂了老爺子的安排,也成了一名軍人。按照老爺子的安排,劉山君本來也該成為一名軍人,可當時由於他正處於叛逆期,家長說什麼,他偏要擰著干。於是,軍人沒做成,卻變成了一名在國際上非常知名的營養師。

  什麼是營養師?

  現代人生活節奏加快,物質充沛,光怪陸離的生活,讓人們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的健康。

  所謂的亞健康群體,充斥在世界的每個角落。

  於是,營養師就伴隨著亞健康群體而出現。他們所要做的,是根據客戶們的具體情況,設計出適合於客戶們的生活方式。不僅僅是從飲食習慣上進行調理,甚至包括了作息起居方面。

  在劉山君看來,營養師其實也就是養生顧問。

  毫無疑問,一個普通人是無法享配專業的營養師顧問。而劉山君所面對的群體,大都非富則貴。他手裡一共只有六個客戶,可這六個客戶,每年能給劉山君帶來數以百萬英鎊的收入。

  每年,他會集中於四個月的時間,為客戶設計出完善的養生計劃。

  也就是說,剩下的八個月時間之中,他可以隨意支配自己的時間。這也是他只有六個客戶的主要原因。在劉山君的骨子裡,流淌著一種非常隨性的血液。他喜歡刺激的生活,探險,遠足……諸如此類的活動,一直伴隨著他。年過四十,卻好像二十出頭的青年一樣活躍。

  雖然沒有結婚,可在他身邊,從來不會缺少女人的陪伴。

  出事之前,劉山君駕著一艘裝備極為現代化的遊艇,從洛杉磯出發,準備獨自橫渡大洋,回國探望父母。事實上,他成功了……可是在通過東經142度,北緯二十五度的海域時,遊艇上所有的儀表全部失靈,並且在瞬間爆炸。劉山君沒來得及逃離遊艇,就葬身火海之中。

  這片海域,就是與百慕大三角洲齊名的龍三角海域,據說當年忽必烈征討日本時,就是在這片海域全軍覆沒。據說這片海域中,有惡龍橫行……至於其真相,就變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劉山君在遊艇爆炸的一剎那,以為自己是死定了。

  可沒想到,他並沒有死。眼前的一幕景色,讓他目瞪口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人們的穿著,會是如此奇怪?還有,這些人手裡拿著兵器,地上倒著的屍體,可不像是在拍攝電影。

  「妖孽,死來!」

  殺死鬥犬的漢子,首先反應了過來。

  嫂子被雷劈了,首領又倒在泥水中一動不動,看上去和死人一樣。這漢子在片刻的驚慌後,迅速醒悟過來。眼中暴露出駭人的殺機,手中那碗口粗的棍子砸翻了兩人,縱身撲了過來。

  「闞,小心!」

  少女也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那一系列的變故,是在瞬間出現。不過她至少清楚一件事,劉闞活了。也顧不得弄清楚明明死了的人,怎麼會突然間活過來,少女失聲發出了警告。

  闞,是在叫我嗎?

  劉山君仍感到莫名其妙。不過有一點他清楚,撲過來的蒙面人,對自己怕是沒什麼善意。

  本能的,劉山君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站了起來。

  迎著那撲來的傢伙,踏步騰空而起。一招飛鳥投林,雙拳內環,手臂崩開棍子,搶入對方的懷中。身體仍在空中,雙手張開搭住了對方的腦袋,提膝衝擊,正撞在了對方的腦袋上。

  這在泰拳中,是膝六式中的飛膝。

  劉山君的姥爺是武當山的道士,在宗教界很有名氣。出家前,有一女兒,就是劉山君的母親。小時候,劉山君因為身體不好,加之當時的社會因素,被寄放在姥爺的身邊。耳聞目睹之下,對於道家經典也是非常熟悉,後來還隨著姥爺練習太極拳,並且整整練了十年之久。

  再後來,劉山君覺得太極拳殺傷力不夠強悍,又學習軍中的搏擊術。

  電影盜佛線的出現,為他又開啟了另一扇大門。通過一些關係,拜在了一位古泰拳大師的門下,整整修煉了五年。在二十八歲時,他經過一系列實戰,獲得了棕色頭箍,八段水準。

  只這一下,對手被打得當時就昏厥過去。

  而劉山君自己,只覺手臂傳來了一陣劇痛,胳膊斷了……

  意識歸意識,可這身體終究不是他的。按道理說,在那一崩之下,他完全可以卸掉對手的力量,並且在飛膝傷敵之後站穩身形。可是在落地的一剎那,腳下一軟,蓬的就摔倒在地。

  倒下來之後,這身子就好像不再受控制了!

  怎麼回事?

  劉山君還沒醒悟過來,一旁的盜賊卻是害怕了。被擊倒的漢子,是這些人裡面最能打的一個。沒想到連對手一招都沒有接下來?更何況,首領生死不明,大嫂被雷電劈成一塊焦炭。

  沒法子再打下去了。

  綰衝過去,一把背起了首領,大吼一聲,「老周,帶上屠子,撤!」

  持杵背弓的漢子這時候也清醒了,邁步縱身跑來,把那昏迷不醒的漢子背起來,一群盜賊頓時入潮水一般的退走。幾個呂家的奴僕想要追上去,卻被呂家的家主上前一步,阻攔住了。

  「不要追了……窮寇莫追,先清理營地……請麴先生過來!」

  「喏!」

  奴僕們齊聲喊喝,立刻散開,打掃營地。這時候,闞媼撲了過來,一把將劉山君抱在懷中。

  「我的兒,你可嚇死為娘了!」

  少女也跑上前,驚喜的看著劉山君,「闞,你,你……你是人是鬼?你竟然沒有死?」

  這小妞兒可真漂亮!

  通過劉闞的眼睛,劉山君看清楚了少女的模樣,心裡不無戲謔的想到。可是他馬上反應過來。

  這抱著我的女人是誰?說話怎麼如此的怪異?

  雖然聽不太明白闞媼那略帶地方口音的話,但劉山君隱隱約約的明白過來:她在叫『我的兒』。

  她是誰?為什麼叫『我的兒』?還有,這漂亮妞兒為什麼叫我『闞』?難道說,我長的很憨嗎?

  「闞,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不說話?」

  闞媼晃動劉闞的身子,卻把劉山君晃得是暈頭轉向。腦袋已經成了一鍋粥,這一刻,他是完全糊塗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明明記得我隨著遊艇爆炸了?我,我……這是怎麼回事?

  少女跪坐在旁邊,明媚的眼睛裡,閃爍著焦慮的光彩。

  「闞,你這是怎麼了?我是呂雉,你忘記了?小時候,你總跟在我身後,叫我阿姐……你說話啊!」

  這時候,整個營地都亂起來了,甚至比遭遇盜匪襲擊的時候,還要亂。

  少女的兄長,一臉的恐懼,摟著弟弟和妹妹,不讓他們過去。其他人則好像見到了鬼一樣的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景象。有一個人壓低聲音說:「我剛才好像看見有一條白龍,伏在闞的身上……」

  其實,所謂的白龍,不過是那騰起的煙霧。

  只是人們敬鬼神,敬天地,忍不住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麴先生在福生的帶領下,急匆匆的走過來。他先是為劉闞把脈,又扯開他的衣襟,查看他胸口的傷勢。這一看不要緊,麴先生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奇的呼喊聲:「闞的傷口,不見了!」

  劉山君眼睜睜的看著麴先生折騰自己的身子,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不是我的身體!

  可如果這不是我的身體,那我又是誰?

  他似乎醒悟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卻又無法相信這發生的事情。的確,換做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移魂,我竟然移魂了!

  而且被移到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時空裡……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絕不是自己的年代。

  至於大家在說什麼,劉山君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思維已經完全混亂起來,他張嘴想要叫喊,可是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來,只能開闔嘴巴。

  「麴先生,闞這是怎麼了?」

  事實上,誰也無法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包括麴先生在內,也沒辦法向呂家的家主解釋。

  劉闞明明死了!

  為什麼又……甚至連他的傷口也不見了?

  突然間,麴先生打了一個寒蟬,眼中流露出驚恐之色,看著劉山君。片刻之後,他站起身。

  「呂翁,莫非是鬼上身?」

  「你是說……」

  「很有可能。不過我以前只聽說過,鬼上身是上活人的身,卻沒有聽說過還能上死人的身。當然,這種事情我也說不清楚,最好還是請一個方士來查看一下,說不定劉闞他還活著!」

  呂翁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陰冷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1:59 PM

第四章 沛(二)

  對於未知的事情,人們往往會產生出恐懼。而因為恐懼,人們又會很正常的出現兩個選擇。
  因恐懼而膜拜,或者因恐懼而產生殺心。

  毫無疑問,呂翁屬於第二種情況。劉山君雖然沒有弄清楚狀況,但也能感覺到呂翁的變化。

  保命要緊!

  劉山君心裡清楚,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只有暫時承認這具身體本來的身份。而想要得以證明自己的身份,最好的辦法就是由抱著自己的女人和那個自稱阿姐的少女站出來為他說話。

  一隻手抓住了闞媼的胳膊,另一隻手握住了呂雉的手。

  嘴巴開闔,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又發不出聲音,但那眼中所流露出的情感,卻說明了一切。

  「老爺,我兒沒死,我兒沒有死啊!」

  闞媼也覺察到了呂翁的心思,緊緊的抱住劉闞的身子,有些激動的說:「您看,我兒他還活著!」

  呂雉也站了起來,「爹,剛才若非闞出手,我們今天可就危險了!」

  那賊首是怎麼倒下的,呂翁沒有看清楚。但是那個後來被劉闞擊倒賊人,卻是他親眼所見。

  被劉闞擊倒的賊人,悍勇無比,殺死了十幾個家僕。

  如果不是劉闞出手的話,己方的抵抗遲早會被擊潰,到時候一家老小也唯有任人宰割。

  呂翁雖然對劉闞懷有一絲恐懼,可對於自家的救命恩人,總歸是懷有感激之情。再說了,劉闞父子早先就對呂家有恩,說不定是劉夫保佑,讓劉闞起死回生了?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目光柔和了許多,緊握的拳頭,漸漸的鬆開了!

  呂翁在猶豫了片刻之後,對麴先生說:「麴先生,還勞煩你再檢查一下,看看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老夫盡力而為!」

  很明顯,麴先生對此刻的劉闞,懷有一絲恐懼。

  只是東主既然吩咐下來,麴先生也不好回絕。於是點點頭,吩咐身邊的人過去攙扶劉闞。

  不過,麴先生害怕,那些隨行的奴僕們更害怕。

  雨越下越大,呂雉一蹙眉,上前一步,和闞媼一起把劉闞攙扶起來。而劉闞呢,在經過這片刻的緩衝之後,也有些適應了他現在的這具身體。能站起來行走,可是卻顯得非常虛弱。

  在呂雉和闞媼的攙扶下,劉闞走進了一輛車中。

  這時候,有人過來叫麴先生為傷者治療,麴先生也自然願意離劉闞遠遠地,於是急匆匆的走了。

  「嬸嬸,你且照顧一下闞……我估計咱們今晚也走不成,等到了天亮才會出發。等咱們到了嚙桑之後,我再讓爹爹請一個好郎中過來為闞診治。今天如果不是闞,我們可就活不成。」

  「小姐,多謝你了!」

  闞媼其實這心裡面也有點害怕。

  可不管怎麼說,劉闞是她的孩兒……心中有一個信念,就算劉闞是鬼,也不會迫害自己。

  將車裡唯一的一副被褥蓋在劉闞的身上,闞媼就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眼中滿是慈祥。

  「闞,就算你說不出話,也動不得,還是娘的好孩兒。別人怎麼說,怎麼想,娘才不去理睬,娘只知道,你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你是娘的孩兒,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改變。」

  闞媼似乎是在對劉闞說,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明知道眼前這個蒼老的婦人和自己沒有任何關聯,可劉山君還是被這番話語,深深的打動了。

  這世上什麼最真摯?

  莫過於是父母對孩子的關愛!

  劉山君如今也大概可能控制住這具身體,於是吃力的張嘴,用極為低弱的聲音,叫了聲:「娘!」

  聲音不大,可傳入闞媼的耳中,無疑如同巨雷聲響。

  「闞,你,你認得娘了?」

  劉山君費力的點點頭,僵硬的面上,擠出了一分笑容。雖然有些難看,可是闞媼卻忍不住,哭了。

  想想也是,生兒養老。丈夫死了,闞媼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兒子的身上。

  當劉闞死了的那一刻,闞媼感覺天好像都塌掉了。如今兒子回來了,雖然回來的莫名其妙,甚至讓人感覺非常恐懼。可不管怎麼說,兒子就是兒子,闞媼覺得自己的生活,又有了希望。

  「兒啊,你剛好,先好好休息。等身子骨好了,咱們再說!」

  闞媼讓兒子枕著自己的腿,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劉山君也真的是累了!

  不錯,他喜歡刺激,喜歡冒險。但是今天的這一切,卻是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疲憊。從生到死,又死而復活。最可怕的是,自己竟然重生在另一具軀體上,而且是生活在另一個時空。

  這種情緒上的巨大波動,換一個人的話,甚至可能會瘋掉。

  再加上先前出於本能的一次搏擊,也耗盡了劉山君九成的精力。他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好好的想一下。至少在眼前,要先弄清楚自己所佔居的這具軀體,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回事?

  想到這裡,劉山君閉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

  在睡夢之中,他彷彿置身於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當中,劉闞殘留的種種信息,不斷的衝擊這劉山君的靈魂。這一覺,他睡的很熟,也很累。當醒來的時候,甚至覺得身子無比酸痛。

  「闞醒了,闞醒了!」

  如同銀鈴般好聽的聲音,讓剛從劉闞記憶中醒來的劉山君一怔。

  睜眼看去,只見那個很關心自己的少女,穿著一身青灰色的群襖,在身旁興奮的叫喊著。

  根據劉闞的記憶,劉山君知道眼前這個少女,姓呂,名雉,是呂家的大小姐。

  她好像也介紹過自己,說她叫呂雉……慢著,這個名字好熟悉,怎麼感覺這麼耳熟?似乎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劉山君感覺有些疑惑,口中卻說:「阿姐,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啊?」

  「劉闞,我們現在是在嚙桑縣裡。」

  聲音是從另一邊傳來。

  劉山君轉過頭,看見在自己的左手邊坐著一個年紀大約在十三四左右的小女孩兒。

  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有一絲畏懼的成分。她的聲音不大,怯生生的模樣,總讓人心生憐愛。

  劉山君閉上眼睛,用力的甩了甩頭。

  根據劉闞提供的信息,這個蘿莉一樣的小女孩兒,是呂家最小的孩子,名叫呂嬃。如果說劉闞是呂雉的小尾巴兒,那麼呂嬃就是劉闞的小尾巴兒。在劉闞活著的時候,她對劉闞很依賴。

  「阿嬃?」

  劉山君只是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哪知道這一聲,卻讓呂嬃頓時笑逐顏開。眼中的恐懼也不見了,她興奮的說:「姐姐,他是闞,沒錯的,他就是闞……你看,他認得我,還叫我阿嬃呢……闞,你先前可嚇壞了我呢。」

  劉山君甚至能聽到右手邊的闞媼和呂雉,不約而同的長出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劉山君隱約的聽到一陣腳步聲由近而遠的消失。想必是有人在門外面偷聽吧。

  其實想想也正常。

  發生這種事,就算是身為當事人的自己,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弄明白,更何況是身邊人?

  害怕是肯定的,小心也是必然的。如果不是自己叫出了呂嬃的名字,想必闞媼和呂雉,也放不下心吧。劉山君知道,自己在不經意之中,躲過了一次殺身之禍。但對他來說,這只是開始。

  劉闞的記憶殘缺不全,難保日後還會出什麼差池。

  必須要想出一個辦法來,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畢竟,呂雉闞媼這些人,是劉闞最親近的人啊。

  只要露出半點破綻,事情就會變得非常麻煩。

  劉山君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而闞媼呂雉,還有呂嬃三人卻開始了喋喋不休的嘮叨,漸漸引起了劉山君的注意。

  呂雉反覆的提到了一個名字,秦王政。

  按照她的說法,如今正是秦王政二十六年,秦軍大將王賁率領秦軍,已經攻入了齊國。齊王建聽從屬臣的建議,令數十萬齊軍卸甲,向秦軍投降。而在此前,秦軍已經依次消滅了魏、趙、韓、楚、燕等五國,如今齊國投降,秦國橫掃六國,一統江山的局面已經無法改變。

  慢著……

  劉山君激靈打了一個寒蟬。

  他隱隱約約的明白了,他現在所處的時空,並不是什麼異世界,而是距離他生活的年代,兩千兩百年之前的戰國末期。或者說,在這個時候,戰國七雄已經不在,只剩下秦國獨大。

  那麼,呂雉口中的秦王政……難道說,就是那個有千古一帝之稱的暴君,秦始皇嬴政嗎?

  劉山君的思緒,又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就在這時候,呂翁帶著麴先生和一名方士打扮的老人,掀開門簾,走進簡陋的斗室中。

  「老爺!」

  「爹爹……」

  呂翁擺了擺手,面帶和煦的笑容,「闞媼,這位是麴先生的師兄,有大神通。麴先生專門走了一趟留縣,這才請來了他老人家。正好闞也醒著,就請仙師出手診治一下,如果沒有大礙的話,我們就啟程出發。咱們這一路上也耽誤了不少的時間,差不多也是時候做個了結。」

  這個年代,最好的郎中大都是有方士的身份。

  那老人生著一對雪白的眉毛,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受。

  闞媼三女連忙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向那方士行禮。而那方士呢,則盯著劉山君,面帶笑容。

  劉山君絕對是個無神論者!

  可經歷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和變故,他也不能肯定,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神靈?

  只覺得老人的目光銳利,似乎可以看穿他的心靈。別的劉山君不敢說,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知道只要露出半點怯意,都可能會丟掉性命。老人與其說是給他看病,不如說是一種由精神層面的威壓。好在,劉山君並不覺得自己心裡有鬼,於是瞪大眼睛,迎向了老者。

  與此同時,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在劉山君的腦海中。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0 PM

第五章 沛(三)

  「離魂癥?」
  呂翁詫異的看著老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道:「離魂癥是怎麼回事?闞怎會得此古怪病癥?」

  白眉老人說:「這人啊,若是傷了心腎,就會產生出神氣不寧,臥則魂魄飛揚,身在床而神魂離體,驚悸多魘。許多事情,會出現記憶不清,甚至混淆的狀況。比如他能認得他的母親,認得兩位小姐。可是卻不認得老爺,兩位少爺……許多事情,是渾渾噩噩,說不清楚。

  這主要是由於心腎受損,造成魂魄離散的原因。

  家師曾留有一書,記載了類似的病癥。剛才我和那孩子相處了片刻,並未感覺有甚大礙。

  所謂鬼附身的說法,並不妥當。

  至於治療這離魂之癥,恕老朽無能為力。不過我有一師叔,倒是在這方面頗有研究。如果東翁願意,可派人尋我那師叔前來,定能手到病除……恩,大致的情況,也就是這些了。」

  麴先生說:「可是師兄,他胸口早前受傷,卻是我們都看到的事情,又如何解釋呢?」

  白眉老人笑道:「師弟,那你先給我解釋一下,昨日凌晨時,你們所看到的那一幕景象呢?」

  「這個……」

  白眉老人不理麴先生,站起來向呂翁拱手,「東翁,那孩子頗有秉異,倒也可好生觀察一番。」

  呂翁起身,「先生辛苦了!那孩子的父親,因我呂家而亡,如今他有出了這等事情,呂某著實難以心安。先生剛才說,令師叔頗有神通,只不知令師叔高姓大名,該往何處尋訪才是?」

  白眉老人說:「家師叔命徐市(念做fu),雲遊四方,行蹤嘛難以捕捉。不過我曾聽人說起,他前些時候在泰山附近出現過。東翁若是想要尋訪,可以往泰山一行,但小老兒卻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他。小老兒回去之後,也會設法和師叔聯繫,總之盡快將此事予以解決。」

  「如此,就煩勞先生!」

  白眉老人告辭離去。

  在門口跨上了一匹青驢,悠然而行。

  一名童子卻跟在他的身旁,低聲問道:「師父,我管那劉闞,印堂發暗,明明是生機已絕之像,為何您不說出來呢?」

  「童子,子不語怪力亂神,有些事情卻是我們無法解釋。我何嘗看不出那劉闞生機已絕的面相?可他卻分明活著,而且還能說出許多過往的事情來,只怕是另有玄機,非我等可揣摩……還是待師叔他老人家出面,說不定能看出些什麼。但在此之前,切莫洩露天機,以防不測。」

  「童子明白!」

  那童子顯然是被白眉老人的話語給嚇到了,連連點頭。

  白眉老人沉吟片刻,突然說:「我記得你有一叔父,就住在沛,對不對?」

  童子點點頭,「是啊,不過三代之前就不再往來,只聽說他有一子,是我表兄,年十九歲,名曰審食其,其餘就不知了!」

  「你設法和你這位表兄聯繫一下,請他代為觀察……恩,你這就動身,辦完事之後再回留縣找我。」

  「童子明白!」

  那童子連忙回應,在岔道口和白眉老人分手。

  老人抬起頭,長出了一口氣。

  突然一笑,自言自語道:「不管他是否妖孽,這小小沛縣,怕是因此而會變得更加熱鬧了吧。」

  ******

  劉山君……不,從現在開始,他應該叫做劉闞。

  必須要盡快的適應自己的這個新身份,離魂癥的說法,能瞞得過一時,卻不可能瞞過一世。

  劉闞暫時適應了身體,能夠下床行走。

  呂翁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不願再嚙桑逗留,第二天就動身啟程,趕赴沛縣。

  單父的家業已經沒有了,好在早年間他在沛置了產業,同樣能安居樂業,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過,雖然說劉闞已經被證明不是妖孽,但呂家的人,還是不敢,也不願接近。

  呂翁乾脆單獨劃出了一輛馬車,讓劉闞母子乘坐。但是由於沒人願意為他母子趕車,闞媼自告奮勇,當起了車伕。而劉闞呢,雖然還不能自如的控制身體,卻可以和闞媼一起趕車。

  闞媼愛子心切,性情淳樸。

  在她眼中,不管劉闞是不是妖孽,都是她的兒子,更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劉闞的父親,曾經是東周王城雒陽一帶的遊俠兒。東周被秦滅國,劉闞的父親就帶著家眷,逃到了單父。劉闞的父親劉夫武藝高強,小有名氣,於是就投到了呂家門下,做了食客。

  歷經春秋戰國數百年之戰亂,社會上就出現了一個古怪的現象,養士。

  所謂『門下食客三千人』,大貴族養士,是為了求取權利,小商人也養士,為了保家周全。

  在戰國末期,七國智者輩出。

  智慧、情報、能力、特長已經成為許多人立足世間,謀求富貴的資本和手段。

  他們遊走各國,周旋於諸侯貴族之間,販賣自己的本事。若是被人看中,就會投入其門下,成為食客。似劉夫這樣的遊俠兒,也是如此。或許在諸侯貴族中得不到重視,但是於小商人,小貴族而言,他們這樣的人物,已經是非常了不得,同樣的會得到不同尋常的厚待。

  闞媼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姓。

  年輕的時候,人們叫她闞姬,也是雒陽一帶有名的女子。生於破落貴族的家庭,能識文斷字,也可以馭車射箭。所以,雖然沒有人願意為她母子馭車,可這些困難,卻難不倒闞媼。

  兒子坐在身邊,闞媼就開心的不得了。

  劉闞有意無意間的詢問,闞媼都會爽快的回答。

  這一路上,劉闞對他所處的這個時代,瞭解越發的清楚。當然,在大多數時候他必須要裝瘋賣傻。一方面是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他還需要盡快的適應自己的身體,獲得自保的能力。

  要說起來,劉闞的這具軀體,相當的出色。

  還不到十五歲,已經有174公分的身高,若按照當時的說法,身高在七尺六寸左右,可謂高大。

  許是從小練武的原因,這副軀體格外的健碩。

  渾身上下沒有半分贅肉,肌肉墳起,好像鐵疙瘩一樣。雖少了些柔和,但是力量卻非常足。

  中途休息的時候,劉闞跑到河邊看了一下。

  濃眉大眼的,國字臉。說不上英俊瀟灑,但也不能說難看。總體而言,六七十分是能有的。

  還行!

  身體的柔韌度雖然不夠好,但是可以練出來。

  劉闞低著頭,握緊了拳頭,上下打量,就好像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物一樣,同時暗中檢查自己身體的機能。作為營養師,說起來也是半個醫生。劉闞對自己的身體,總體上還算滿意。

  在河邊舒展了一下身體,依照著泰拳的基礎招式,做了兩個動作。

  不錯!

  這副身體練泰拳的話,怕是比他原來的身體還要出色。劉闞心滿意足,轉身走向了馬車。

  車上,呂雉呂嬃姐妹正在和闞媼說笑。

  「嬸嬸,到了沛以後,您還和我們住在一起嗎?」

  闞媼笑道:「這個嘛,要看闞怎麼說。這一路下來,嬸子身上還有些錢帛,一切就聽闞的決定。」

  正好,劉闞走了過來。

  呂嬃問道:「阿闞,你到了沛,還和我們住在一起嗎?」

  劉闞聞聽一怔,奇怪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呂雉。卻發現,呂雉低著頭,似乎不敢和他對視。

  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個事情,怕不是呂嬃想問的吧。估計呂家對他還是心懷顧忌,不太願意再接納他母子二人。

  所以就讓呂雉呂嬃姐妹過來打聽口風。

  如今的劉闞,可不是原來的劉闞,那性子非常的驕傲,就算呂家願意,怕也不願寄人籬下。

  既然呂家現在來試探口風,索性順水推舟就是。

  他故作沉思的想了想,「母親,咱們這一路已經給東翁增添了許多麻煩。等到了沛,我覺得沒必要再給東翁一家增添麻煩了吧。我有一身的好力氣,難道還要去擔心吃不飽肚子嗎?」

  劉闞這話,說的不露聲色,同時也告訴了呂雉:我劉闞不食嗟來之食!

  在劉闞看來,呂嬃年紀還小,懵懂而渾不知人心險惡。但是呂雉卻是聰明的,一定能聽出來。

  果然,呂雉身子微微一顫,抬頭向劉闞看去,目光顯得格外複雜。

  有愧疚,也有驚異……

  「壞闞!」

  呂雉還沒有說話,呂嬃卻撅著嘴,抓起車轅上的馬鞭,敲向劉闞,「那以後,豈不是沒人陪我玩兒了?」

  說著話,一雙明眸,頓時變得眼淚汪汪。

  呂雉一把搶過了馬鞭,「阿嬃,不得無禮!」

  劉闞無所謂的一笑,「姐姐,沒關係的,又不會疼?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難不成我母子一輩子寄人籬下?我正少年,自當奮起。就算是將來頭破血流的再回來,東翁想必也不會不管我吧。」

  呂雉的眼睛一亮,「闞,你真的變了!」

  闞媼在一旁,似乎也非常的欣慰,輕輕點頭。

  可是劉闞的心裡卻是一驚,心知剛才的一句話,肯定和劉闞原來的性情,有著天壤之別。

  「許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後,明白了吧。」

  呂雉輕聲道:「可不管怎麼樣,在我的心中,闞還是我的小弟弟!」

  說完,呂雉拉著呂嬃走了。

  劉闞的心裡一顫,看著呂雉的背影。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呂雉這名字非常耳熟,卻想不起來。

  闞媼輕聲道:「阿雉是個好姑娘……阿嬃也是個好姑娘!」

  劉闞醒悟過來,扭頭很尷尬的一笑,「母親,我知道,我知道……」

  這時候,車隊再次啟程。劉闞坐在母親的身邊,看著母親熟練的駕馭馬車,思緒卻紛亂起來。

  為什麼我會覺得呂雉這名字耳熟呢?

  「阿闞,莫要再想了!」

  闞媼扭頭看了一眼劉闞,輕聲道:「等到了沛,咱們把馬車還給東翁,再好好打算今後的事情。」

  劉闞點點頭,「就依母親的安排。」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0 PM

第六章 呂後

  車隊是在傍晚抵達沛縣城外。
  闞媼則帶著劉闞,提前向呂翁一家道別。雖然呂翁慇勤挽留,但已經明白了他心思的劉闞母子,當然不會同意。感謝了呂翁這一路上的照顧之後,闞媼把馬車還給呂翁,背上包裹。

  「闞,把車上那黑熊皮囊帶上,咱們先找地方落腳。」

  闞媼吩咐了一句,劉闞立刻答應,跳上馬車,抓起了擺放著車轅上的那個長方形熊皮兜囊。

  這兜囊一直放在車裡,只是闞媼看得緊,劉闞也沒有機會去觸摸。

  結果抓住兜囊上的繩索一提,劉闞的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一聲:這是什麼東西,如此沉重?

  兜囊長大約在一丈三尺左右,寬近三尺。

  粗略的試了一下,這玩意兒的份量可不輕,差不多在百斤左右。

  不過,劉闞的力氣也不小,拎著這兜囊雖然有一點沉重,卻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拎起兜囊之後,順勢扛在了肩頭。跳下馬車後,他也不敢詢問母親,怕露出破綻。只笑道:「母親,我們走吧。」

  闞媼點點頭,朝著呂翁一福,「多謝東翁一路上的照顧,我們這就告辭了。等我們找到了落腳之地,自然會通知東翁。若東翁以後有什麼事情,我母子隨叫隨到,絕不會有所推辭的。」

  「大嫂,你……這又是何必呢?」

  不管怎麼說,劉闞母子在呂家的時間也不短,而且出了不少的力氣,給了呂家許多幫助。

  呂翁雖然對劉闞有所顧忌,但真的到分手的時候,這心中也頗過意不去。

  只是他老婆不同意劉闞跟著,兩個兒子也不贊成。隨行的奴僕呢,不少人對劉闞也挺害怕。

  劉闞雖然勇猛,可安了家以後,不是靠著勇猛就能生活。

  呂翁有些捨不得,但也不能不考慮其他人的想法。挽留了一下,見劉闞母子去意已決,便不再贅言。

  呂雉捧來了一個布包,呂翁說:「前夜若非闞侄,我一家怕是難以活命。大嫂既然決定自立門戶,我無甚話說。這裡有兩千刀布,一千蟻鼻,權作贈禮。大嫂莫要推辭,否則就見外了。」

  所謂刀布蟻鼻,就是當時的錢幣。

  齊國以以刀幣作為通貨,楚國用蟻鼻,也就是銅貝流通。雖然說楚國已經被滅了,但在不少地方,蟻鼻仍然可以使用。至少就沛這個地方來說,蟻鼻的流通量,甚至要比刀布更廣。

  劉闞深知,離開了呂家之後,少不了用錢的地方。

  闞媼雖然有些積蓄,但絕不會太多。與其到時候走投無路的回去,不如接下這筆贈禮。

  至少在劉闞看,這些錢是他和他那個素不相識的老子,用性命換來的血汗錢,沒什麼不好意思。

  闞媼有些責怪的看了劉闞一眼,但沒有出言指責。

  至於呂雉,明眸又是一亮,臉上露出些許笑意,輕輕的點頭,似乎非常讚賞劉闞這個舉動。

  「闞,安頓下來,就通知一聲。我們就住在西南角的那個宅子裡,門口有兩顆槐樹,很好找!」

  「小弟記下了!」

  劉闞扛著兜囊,把布包揣在懷中。

  又朝著呂翁父女拱手一禮,而後和母親轉身離去。

  看著他母子的背影,呂翁不免有些悵然若失的感懷,呆立了片刻,輕聲道:「阿雉,我們也走吧。」

  車隊,隨著車伕們一連串的喊喝,緩緩的駛入了沛縣城門。

  ******

  沛,從字面意思上來解釋,有充沛,豐盈之意。

  事實上,沛這個地方的確是草木旺盛,土地也非常的肥沃。一望無際的大地上,散佈著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沼澤。雨量很充足,水邊的草木格外繁茂。可以說,這裡是一處錢糧廣盛的土地。

  沛作為分界線,北邊是以旱田麥為主的齊人,喜歡穿著長衣大襖。

  南面則生活著以稻米為食,穿楚服短衣,講楚國方言的楚人。兩種生化習慣完全不同,甚至語言文字也有著巨大差異的人群,就這麼共同生活在沛縣城中,彼此之間也似乎非常友好。

  總體而言,沛這個地方並不繁華。

  至少相比較於其他地區,這裡很偏僻,但也非常的安寧。

  許多破落的六國貴族,居住在縣城中。偏僻的小縣城,也因為這樣一個原因,變得熱鬧許多。

  沛,沛,沛……

  劉闞和母親在縣城裡找到了一家客棧,也是唯一的一家客棧後,暫時安頓了下來。

  說實話,這個時代的飯菜很難吃。

  也沒有太多的調味品,大都是把食物放在白水中燒開,然後好像撒金子一樣的撮一撮粗鹽,放在事物裡面。劉闞一開始的時候,還真受不了這種粗鄙的食物。但他也清楚,這只是他來到這個時空中所要面臨的困難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麻煩。如果連這都不能克服……

  哈,乾脆自殺算了!

  這個時代,沒辦法洗熱水澡,甚至上廁所的時候,連個擦屁股的紙張都沒有。

  四大發明啊……劉闞有時候就在想,你至少把我穿越到一個有手紙的時代也好啊。現在可好,廁所臭烘烘的不說,大解完了,只能用草梗來清潔。我的個天,這古人的生活,可真艱難啊。

  母親闞媼,是個直腸子的女人,也沒甚心事,倒下來就睡著了。

  可是劉闞卻睡不著,靠在墻壁上,看著簡陋的房間,思緒也變得格外紛亂。

  齊國剛滅亡,也就是說秦始皇還沒有稱帝。所謂的車同軌之類的改革,也應該還沒有開始。

  如果這個時候,我去像秦始皇建議一下,是不是會發達起來呢?

  這個念頭在劉闞的腦海中也只是一閃即逝。且不說能不能見到秦始皇,就算是見到了,人家怎麼可能因為自己那麼一句話,就高看兩眼?帝王之心,最難揣摩,弄不好還會送了性命。

  再說了,秦始皇稱帝之後沒多少年,好像就死了。

  那到時侯,自己就不可避免的要捲入一場指鹿為馬的遊戲當中。黑黑,好像秦始皇死後沒多久,秦朝就滅亡了吧。不錯,自己很佩服秦始皇,但是要讓他因此去送死,劉闞絕不答應。

  慢著!

  沛……呂雉、劉邦……

  劉闞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道靈光,忍不住驚聲叫道:「難道阿雉就是呂後?」

  這一嗓子,一下子吵醒了熟睡中的闞媼。她翻了個身子,看著劉闞,迷迷糊糊的開口問道:「闞,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啊!什麼呂後……你剛才在說什麼?什麼阿雉就是呂後?」

  「啊!」

  劉闞急中生智,笑道:「什麼呂後啊!母親,您肯定是聽錯了,我剛才是說,阿雉以後會怎樣?」

  「以後的事情誰能知道,你這腦瓜子裡在想些什麼?自從你好了之後,就變得有些古怪……」

  闞媼又倒下來,打了個哈欠,「不過要說起來,阿雉這丫頭是挺好,人也聰明,模樣也不差,就是年紀比你大了一些。嗯,阿嬃倒是不錯,只可惜和我們不是同一種人,有些可惜了。」

  劉闞不禁啞然失笑。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啊……不過,不是說古人對這個男女之事挺看重,而且很在意這個禮數嗎?

  從這一兩天的情況來看,似乎並非劉闞想像的那樣子。

  倒也是一個很有趣的年代!

  劉闞不禁莞爾,起身走到母親的身旁。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闞媼睡的很香甜,臉上還帶著笑容。

  叫這個女人母親,一開始是出於無奈。

  可是短暫的相處之下,劉闞可以感受到,她對自己那份發自內心的關懷。至少在劉闞看來,闞媼的母愛,絲毫不比他另一個時空的母親給他的關愛來得少。忍不住伸出手,為闞媼蓋了蓋毯子。

  既然老天爺讓我在您兒子的身上重生過來,那麼就讓我來盡一盡一個兒子應該做的本份吧。

  劉闞的目光變得有些迷離起來,片刻之後,他方才起身,輕手輕腳的穿上鞋子,走出房間。應該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能做些什麼,該做些什麼?既然老天把我送到了這個年代,總不會是讓我碌碌而為的過一輩子。至少,我應該讓我和房間裡那個名義上的母親,過的更好。

  屋外的月光很皎潔,灑在小院裡。

  劉闞在門廊上坐下來,靠著廊柱,呆呆的想著心事。

  突然間,劉闞覺得似乎有人走過來。他呼的跳起來,轉過身子,朝著陰影中輕聲喝道:「誰,出來!」

  話音未落,一個青年緩步走出。

  他穿著一件長衣大袍,顯然是齊人的打扮。年紀大約在二十上下,面如粉玉,格外的俊俏。

  青年一拱手,「小兄弟,打攪了!」

  劉闞看似隨意的站立,雙手張開,低垂於身後,警惕的問:「你是誰?鬼鬼祟祟的想要做什麼?」

  「啊,小兄弟莫誤會!」青年連忙擺手道:「這客棧的主人乃是家父。今夜月光皎潔動人,我甚愛之,故而出來賞月。不想驚動了小兄弟……呵呵,沒想到,小兄弟和我一樣,也是個雅士。」

  說完,青年拱手,「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名叫審食其,尚未請教,小兄弟高姓大名?」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1 PM

第七章 審食其

  審食其?
  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過,就算這是個曾在史書上留名的人,劉闞(han,四聲)也未必會有印象。畢竟,對於許多人而言,這個時代的故事,相對而言冷僻一些。若是三國水滸的話,劉闞絕對能叫出一大堆的名字。

  審食其看上去姿容不凡,若放在後世的話,標準的小白臉,而且是那種有氣質的小白臉。

  劉闞依舊警惕。

  在這沛縣裡,他母子可說是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這審食其雖說是客棧的少東,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劉闞可不敢掉以輕心。別說是客棧少東了,就算是呂雉她們,一樣要小心。

  覺察到了劉闞的敵意,審食其看上去卻是毫不在意。

  他笑了笑,掀起袍襟坐在屋簷下走廊上,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圓月,似是愜意的一聲嘆息。

  劉闞也坐了下來,警惕的盯著對方。

  片刻之後,審食其突然說:「你叫劉闞,是不是?」

  「是有怎樣?」

  審食其轉過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我知道你,居然頗為不凡。有人讓我暗中盯著你。」

  「啊?」

  「今晨,我一個遠房的表弟找到了我。他說,有一個人很古怪,而且馬上要來沛縣定居,名叫劉闞。他給了我一袋子蟻鼻,大概有三四百枚的樣子,還拜託我多多觀察這個傢伙。」

  劉闞心裡咯噔一下,緊張的看著審食其,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雖然還不能完全控制身體,但劉闞有信心,只要這傢伙有半點異動,他可以瞬間將他制服。

  審食其說:「我原本還想著,怎麼找機會接近你……呵呵,沒想到你卻住到了我家。從你一進門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你。不過我看不出你有什麼不妥,也不知道我那表親說的古怪,究竟是什麼。不過,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招惹麻煩,所以就過來,想問問你,犯了什麼事?」

  劉闞說:「你那表親,又是什麼人?」

  「呵呵,那是三代以上的親戚,如今很少走動了。說實話,若非他找上門來,我甚至快忘記有這麼一個親戚……他住在留縣,隨一個號浮丘公的方士修行,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審食其笑看著劉闞,目光顯得格外清澈。

  劉闞可以從審食其的眼中,看出他話語中的真誠。

  浮丘公是誰?

  聽都沒有聽說過嘛……於是忍不住問道:「審兄……」

  「哦,我不姓審,是複姓審食!」

  好古怪的姓氏,不曉得那百家姓裡面,有沒有這麼一個姓氏。不過,劉闞倒是覺得挺尷尬。

  「審食兄,你這麼告訴我,難道不怕食言而肥?」

  審食其奇怪的說:「我怎麼可能食言而肥?你看,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以後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觀察你。就算你能掩飾,時間長了,總會露出破綻。這豈不是比我偷偷摸摸的更方便?」

  劉闞張口結舌。

  監視人,能監視的這麼光明正大,還讓人生不出反感來。

  劉闞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個審食其了。說他傻吧,他卻能把一件在劉闞看來應該是很困難的事情,做的光明正大,讓人挑不出毛病來;說他不傻,居然把這種事當著被監視人說出來。

  這古人的思維方式,還真就讓劉闞無法理解。

  也只能苦笑著點點頭,「既然審食兄你這麼說了,隨你的便吧。」

  「小兄弟,你怎麼得罪了浮丘公?」

  「我若是知道就好了!」

  劉闞苦笑了一聲,靠在一根柱子上,陷入了沉思。原以為自己已經糊弄過去了,沒想到還是被別人看破了端倪。看起來,以後行事可要小心一點了,千萬不要露出馬腳,遭人猜忌。

  「審食兄,我母子初來貴地,許多事情都不清楚。還未請教,在這沛縣生活,需要注意些什麼呢?」

  審食其想了想,回答說:「沛這個地方,其實沒那麼複雜。齊也好,楚也罷,事實上從沒有真正的把這裡當成自家的地界。要不然,沛也不會到現在都沒個管事的衙門,甚至比不上臨近的留縣。不過這樣也好,沒了許多規矩,大家生活著也就快意自在了許多,少了約束。

  家父曾走過許多地方,尤以秦國的規矩最盛。

  如今,秦王橫掃六國,天下一統之局已無可挽回。接下來就看秦王會怎麼分封了……到時候沛歸屬於何人的領地,尚未確定。不過照我看啊,該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沒多大區別。」

  沒多大區別嗎?

  劉闞心中頗不以為然。

  只怕這區別,會大很多吧。

  始皇帝的功績具體有哪一些?劉闞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但是其中幾樣非常重要的功績,劉闞卻牢記在心中。首先,始皇帝統一六國之後,廢去了封國制,採取了中央集權的方式。

  也就是說,審食其所說的封國,絕不會出現。

  沛,此前多年未有人管理,但並不代表著以後還是如此。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官員抵達。

  其二,始皇帝統一了文字,統一了車軌。

  第三點,始皇帝統一了貨幣……

  慢著,統一貨幣?

  劉闞突然打了一個激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向審食其請教道:「審食兄,沛能用秦幣嗎?」

  審食其一怔,回答說:「當然可以。不過秦幣低賤,一刀布可以買來的貨物,至少需要二十秦幣才能買來。如今各地,除了在秦地之外,秦幣都不甚值錢。小兄弟,莫非你身懷秦幣?」

  劉闞沒有回答,腦袋瓜子飛快的運轉起來了。

  按照審食其的說法,戰國時期的貨幣之間,就如同後世的人民幣和外幣一樣,存有匯率。

  後世的貨幣,是根據貨幣發行國的綜合實力來判斷高下。

  就比如美刀吧,戰後由於美國的崛起,使得美刀對各國貨幣的匯率節節攀升。秦國如今的情況也差不多。如今六國滅亡,始皇帝統一貨幣勢在必行。那麼秦幣的價值,也將隨之暴漲。

  「審食兄,一枚刀布,可兌換多少秦幣?」

  「唔,差不多可以換十八秦幣。」

  「蟻鼻呢?」

  「蟻鼻要貴些,市面上一枚蟻鼻,可以換取二十七枚秦幣……小兄弟,你問這個幹什麼呢?」

  劉闞飛速的計算起來。

  雖然不清楚秦始皇究竟是怎麼統一的貨幣,但這裡面一定有空子可鉆。這就是一次冒險,當然了……劉闞可以保證不會虧本,但是必須要快,必須要把手中的貨幣盡快換成秦幣才行。

  否則,刀布也好,蟻鼻也罷,一定會出現貶值。

  「審食兄,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審食其詫異的看著劉闞,「有什麼事兒,說出來聽聽。如果我能幫忙的話,一定會幫你!」

  「呵呵,我手中有刀布和蟻鼻,想要換成秦幣。兩千刀布,就按照一比十五兌換;一千蟻鼻,一比二十四……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就是要盡快換成秦幣,不知道審食兄能否幫忙呢?」

  審食其感到莫名其妙。

  這傢伙想要做什麼?居然肯折本換取秦幣?

  「小兄弟,這件事不算太難。只是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沛多楚人,若是用秦幣的話,怕是沒有多少人願意賣給你東西啊。就算肯賣給你,價格也會高的離譜,你可要想清楚才行。」

  劉闞笑道:「我想的很清楚了,就這麼決定!」

  心裡卻在念叨:始皇帝啊始皇帝,你可千萬要來一次宏觀調控才行,否則我可就要賠慘了。

  審食其說:「既然小兄弟你已經決定了,那我現在就可以和你換取。兩千刀布,可得三萬秦幣,一千蟻鼻,能換兩萬四千秦幣。我算你一個整數,一共五萬五千秦幣,你看怎麼樣?」

  「Deal!」

  「啊?」

  劉闞笑道:「沒什麼,我是說我們就這麼定下來。天一亮,我就去找我母親要錢,和你兌換。」

  審食其撓了撓頭,搞不清楚劉闞究竟想要做什麼。

  「天不早了,我回去睡了!」

  劉闞笑呵呵的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不過,我先說好,我和母親打算在你這裡住些日子。吃住都算你的!」

  「憑什麼?」

  「我這不是方便你近距離觀察嗎?這樣一來,你也好向你那親戚交代,還不需要挖空心思的找借口接近我。我這是成全你,等價交換,我在你這裡白住一些日子,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這個……」

  審食其竟啞口無言。

  劉闞這話說的也有道理,只是他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劉闞已經回房休息去了。審食其呆怔怔的站在臺階下,半晌後突然一笑,輕輕撫掌。

  「這個傢伙,可真是有趣啊!」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2 PM

第八章 秦朝那些事兒

  有趣兒嗎?
  劉闞這會兒怕是絕不會感到有趣兒,因為他正在接受母親闞媼的斥責,毫不留情的斥責。

  「阿闞,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把錢都換成秦幣呢?」

  審食其一大早就把秦幣送過來,劉闞甚至來沒有和闞媼說明情況,惹的闞媼頓時勃然大怒。

  闞媼怎麼也不明白,劉闞把手裡的錢都換成秦幣做什麼用?

  前面曾經說過,沛這個地方的位置,非常的有意思。早在戰國初期,南方的吳國就曾經把這裡納入到他們的版圖之下。後來吳滅越衰,楚國再次崛起,將包括沛在內的泗水流域,納入了楚的治下。居住在沛的人都說,沛是中原的南部邊緣,同時也是楚國的北方邊陲。

  齊魯文化,楚越文明,在這裡交織而成。

  在和平相處的同時,也保留著各自獨特的風俗習慣。其中,尤以沛縣之南的楚風格外明顯。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楚人和秦人之間的仇恨,可以說是刻骨銘心。特別是最後一個楚王,也就是楚懷王是個老實人。先是被秦國所欺騙,後來又被秦國所扣押,再後來,這位楚懷王竟死在秦國的手中。

  對於性情剛烈,仍帶有南蠻之風的楚人而言,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雖然楚國已經滅亡,但是生活在沛縣的楚人們,對於秦國的態度,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別看換回來了五萬多秦幣,數量是增長了,可實際上卻變得更不經用了。初來乍到,闞媼還想著用這些錢開墾土地,最好能買上一頭耕牛,置了產業之後,再給劉闞定上一門親事。

  作為一個母親,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兒子成家立業來得重要。

  可現在……

  劉闞居然做出了這麼大的決定,也不和自己商量。不過闞媼雖然生氣,但為了保全劉闞的臉面,還是把手中的錢物,換成了秦幣。對於一個男人而言,信諾有時候比生命更加重要。

  闞媼哪怕是餓死,也不願意自家的兒子,被人說成沒有信用的小人。

  這也是於當時而言,極為興盛的風尚。

  不過關起門來,闞媼自然少不得數落起了劉闞。但劉闞偏偏不能做出解釋……難道對母親說:你兒子我知道秦王政將會登基成為始皇帝,而且還會統一度量衡,統一貨幣,秦幣會升值?

  所以,劉闞只能低著頭聽闞媼的訓斥。

  好在闞媼也只是一時氣憤,等這股火氣過去了,也就不再責備下去。

  「阿闞,既然事情已經做了,那就不再說了。娘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但想必你是有原因的。但是現在,我們可要為以後打算一下了……總不成一直住在這裡,你說是不是?」

  劉闞說:「母親,我已經和審食大哥說過了,我們可以暫時住在這裡,吃住算他的,不用錢。」

  闞媼面色一寒,「為什麼?我們又不是沒有錢,為何要寄人籬下?再者說了,好端端的,那審食一家人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阿闞,你不是說要自食其力,不再寄人籬下的嗎?現在為何又改變了主意?男兒大丈夫,既然立下了雄心壯志,就不要輕易的去改變,否則會被人小瞧。」

  劉闞嘴巴張了張,卻苦惱的發現,這又是一個無法說清楚的問題。

  如果讓闞媼知道審食其是收了別人的錢財,奉命監視他們母子的話,闞媼的第一個反應,怕就是要立刻逃走。就算闞媼不走,也會因此而擔驚受怕,更不要說在這裡繼續住下去了。

  「阿闞,我們現在就去找人,把家安置下來。」

  劉闞急中生智,一把扯住了闞媼的衣襟,「母親,請聽孩兒解釋。」

  闞媼詫異的看著劉闞,沉吟了一下,輕聲道:「好吧,那你說,我聽……阿闞,莫欺騙為娘。」

  劉闞說:「母親,咱們初來乍到,對沛這個地方,更是一無所知。您也知道,沛縣是楚人和中原人混居之地。哪些地方適合咱們居住,那些事情需要我們注意,總歸要瞭解一下才是。楚人有什麼生活習慣,居住在這裡的中原人,又有那些習俗,若不弄清楚,以後定然麻煩。」

  闞媼驚奇的說:「闞,這些話都是誰教給你的?」

  劉闞暗叫一聲不好,想必這身體的主人,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語來。

  連忙道:「孩兒昨夜和審食大哥聊天,他給了我不少的指點。他還說,安置家業,是一輩子的大事情,可不能掉以輕心。孩兒也覺得,審食大哥說的不錯,所以想先打探一下再做決定。」

  「這個嘛……」

  闞媼皺起了眉頭,沉吟不語。

  她對審食其的印象並不好。甚至在闞媼看來,劉闞之所以做出那麼愚蠢的事情,兌換秦幣,說不定就是出自於審食其的主意。他這麼做,一定是想要我們多住些日子,好賺我母子身上的錢帛。

  不過,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初來乍到的,對沛縣一無所知。特別是劉闞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如果住在一個環境不好的地方,只怕會影響到他。闞媼識字不多,也聽過孟母三遷的故事,知道這環境的重要性。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在這客棧先住兩天……不過你和那個審食其說,咱們不白住,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阿闞,世道險惡,需謹慎才行。那審食其看上去油奸鬼滑,不像是個好人。他的話,不能不聽,也不可全聽。千萬不要欠了他的人情,將來償還的時候,會很累。」

  闞媼說這番話,也是有感而發。

  想想她的丈夫劉夫,不就是因為受了呂家的恩惠,結果到最後用性命去償還了嗎?

  她可不希望自己這個獨子,再走上劉夫的老路。特別劉闞也是個習武之人,更容易被人利用。

  劉闞連連點頭,表示記住了母親的叮囑。

  心裡卻在說:審食其,真是對不住了。這黑鍋總要有人來唄,死道友不死貧道,委屈你了!

  闞媼有叮囑了一翻劉闞,這才把他放出來。

  劉闞走出房門,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和闞媼在一起的時候,所受的那份罪,可真是難受。

  在屋外,劉闞正遇到了審食其。

  審食其這時候已換了一身的打扮,脫去了中原人習慣的長衣大襖,換上一身楚人的短衣小襖,看上去很精神。頭戴一定竹皮冠,手中拎著一根竹杖,看見劉闞,很風騷的笑了起來。

  「小兄弟,被訓斥完了?」

  審食其笑呵呵的走過來,「我就說嘛,你無緣無故的把刀布和蟻鼻換成秦幣,老人家肯定生氣。」

  「那你也不勸我?」

  審食其驚訝的說:「我為何要勸你?反正我又不吃虧……嘿嘿,不過看在你讓我有了賺頭的份上,收錢的時候,我就按照市面上的價格和你算。別瞪我,我不信令堂會同意白吃白住。」

  這審食其……

  劉闞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

  誰說古人愚蠢,單純?這傢伙心裡跟明鏡兒似地,看得比誰都明白,都清楚。

  怪不得早上送錢來的時候,笑瞇瞇的好像吃了糖似地。原來,他已經看出了闞媼的態度!

  想想也是,如果用自己原有的思維方式來度量古人的心思,只怕是算計不來吧。

  劉闞咬牙切齒道:「我娘說讓我看看這裡的環境……既然你佔了便宜,索性再為我介紹一下?」

  審食其不禁奇道:「這有甚好看的?沛這個地方,屬於三不管,連個縣衙都沒有。唔,你們要置家業的話,要記得向這裡的亭長報備。不過此事也不算麻煩,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們。」

  沛縣沒有官署,比較正式的官方機構,名為亭。

  劉闞愕然道:「亭長?」

  「是啊,就是亭長。咱們這裡呢,五戶稱之為鄰,五鄰稱之為裡,十里設一亭。亭長呢,就是平時負責維持治安,負責一些日常雜物的人。咱們的亭長姓曹,人挺好,你無需害怕。」

  說完,審食其還詫異的說:「其實不止咱們這裡,各地不都是這麼做的?難道你不知道?」

  劉闞啊了一聲,連忙掩飾道:「我怎麼不知道!只是一時忘記了而已。」

  「嘿,你年紀不大,這記性似乎不太好嘛。」

  劉闞說:「你別廢話,不願意為我介紹,那我自己找人去打聽。」

  「算了算了,既然你住在我家裡,我就勉為其難一下。這個是不收錢的,算作我對你的報答。」

  報答?

  當然是報答劉闞讓他小賺了一筆!

  審食其也不再和劉闞廢話,兩個人走出了客棧,漫步於沛縣的大街上。

  所謂的大街,其實不過是一條土路罷了。只是寬敞一些,並且貫穿於沛縣的南北大門。事實上,整個沛縣,也只有這麼一條像樣的街道。道路兩邊,有一些商販,還有幾家酒肆坐落。

  審食其說:「小兄弟你初來乍到,我請你喝酒!」

  「不是要給我介紹沛縣的情況嗎?」

  「有甚好介紹,沛縣這地方一眼就能看得過來。我們坐下來,一邊喝酒,我一邊告訴你。」

  審食其拉著劉闞,走到城南的一家酒肆門口。

  酒肆外,飄搖著一面幌子,上面還寫著一個大字,寫的七扭八拐,劉闞勉強認出,這是個『王』字。

  「這可是咱沛縣城中,最好的兩家酒館之一。」

  審食其得意洋洋的介紹,「這裡的酒,十里八鄉都很出名。改天我再帶你去另一家,也不差。」

  走了一路,劉闞發現只有這家酒肆門口掛著幌子。

  想必,這幌子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掛的,否則的話,其他的酒肆外面,也應該如此。

  「審食兄,這幌子上的字,可是『王』字?」

  一句在劉闞看來,應該是很普通的問話,可沒想到,卻讓審食其臉色一變,露出了震驚之色。

  「劉兄弟,你識得這上面的楚文?」

  劉闞奇怪的說:「這是楚文嗎?我不知道,不過應該是『王』吧。」

  「原來是猜的啊!」

  審食其一笑,輕聲道:「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是楚人遺族呢。」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3 PM

第九章 他是誰?

  江南,這個名詞在秦朝之前就已經出現。
  不過和後世因地處長江之南的『江南』不同,秦朝時的江南二字,是特指楚人居住的地方。

  楚人和中原人的區別非常明顯!

  審食其說:「自古以來,中原人把楚人視之為蠻族,稱之為『荊蠻』。楚人個頭矮小,生的圓臉,雙眼皮,並且直到現在,他們還保留著非常原始的風俗習慣。比如說,他們喜歡紋身,而且大都紋成飛龍的圖案,可以驅鬼辟邪;髡發潘髻,善於戲水,喜歡吃魚蛤的食品。」

  劉闞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是楚人遺族?」

  「所謂的楚人遺族,其實是楚國權貴遺族的說法。秦國滅楚,許多楚國權貴已被殺掉,但還是有不少權貴大族流亡各地。楚國有四大遺族,民謠有云:熊行屈道,老宋朝項……熊,就是楚國王族;屈乃上大夫屈原後裔;老宋是當年宋國王族,自滅國以後,就成了楚國的一員。

  至於四大遺族之中的『項』,想必你也聽說過,就指的是大將軍項燕的後裔。

  這四族,熊宋皆是王族後裔,屈項乃忠臣子孫,所以在楚人之中呢,威望自然是非常的高。。

  楚人擔心這四族後人被秦人所迫害,故而改稱為楚人遺族。」

  審食其似乎非常愜意這種指點劉闞的感覺,看劉闞小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不禁感到得意。

  「剛才我說你是楚人遺族,是因為識得楚文的人,多為遺族。他們的裝束,和中原人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看你這個頭,看你這相貌,怎麼都不可能是楚人,我也是隨口一說。」

  劉闞生的高大魁梧,眉眼之間,儘是北方人的特徵。

  審食其笑呵呵的說道:「說實話,你這個頭也真是魁梧。剛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秦人。」

  劉闞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想想這一路所見,也不禁苦笑。

  是啊,這副身板,著實有些驚人了!

  ******

  酒肆很簡陋!

  雖然說是沛縣最後的酒肆,可是裡面卻沒有桌椅。一張面積大約在四十平方左右的草蓆上,擺著幾個木頭墩子。審食其脫了鞋,走進去後大大咧咧的坐下來,兩腿很自然的伸直張開。

  這一座不要緊,卻讓劉闞大呼倒霉。

  原來,這年月的人們,短衣下面並沒有褲子之類的衣物,更不要說內衣了。

  平時大家跪坐著還沒什麼,可是審食其這麼一張腿,就能看間那胯間的玩意兒耷拉在草蓆上。

  劉闞穿的是長衣,但也僅僅是能夠遮羞。

  如果像審食其這樣的坐著,肯定也要暴露出傢伙來。若在後世,只這打扮估計就要被人罵做暴露狂,至少是會被判個有傷風化的罪名。然而在這個時代,一切似乎都顯得那麼自然。

  審食其可以這樣無所顧忌,但在劉闞來說,卻無法接受。

  很不喜歡跪坐的方式,可是又不得不咬著牙一撩衣襟,跪坐下來。

  這樣可不行,動輒春光乍洩,實在是有些少兒不宜。改明兒和老太太說一下,請她做個內褲出來。

  劉闞坐在草蓆上,有些不太習慣。

  這時候草簾一挑,一個三旬靠上的女人走進來,卻是風情萬種,頗有姿容。雖然只穿一件布裙,素面朝天。但那不施粉黛的動人之處,卻是顯露無疑。婀娜而行,款款若同仙子般。

  「阿其,可是有日子沒來了!「

  美婦人捧著酒菜,擺在審食其身旁的木墩子上。看起來,她和審食其挺熟悉,言語間帶著調笑之意。

  審食其笑道:「王姬姐姐,這些日子不是有點繁忙嘛。您看,我這一閑下來,可不就來看您了。」

  「阿其,你就生了這張好嘴!」

  「嘻嘻,好不好,姐姐試過以後才知呢……」

  說著話,審食其的手,有些不安分的在美婦的豐臀上輕輕抓了一把,卻見那美婦也不生氣,給了審食其一個白眼兒,一巴掌打開審食其的手,「少占老娘的便宜,老娘都快做你的娘了。」

  審食其立刻嬉皮笑臉的說:「娘,孩兒要吃奶!」

  「滾!」

  劉闞在一旁觀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幕場景,若放在後世,美婦定會落下個不正經的名目。可是在眼前發生,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正常。審食其無所顧忌,美婦也是毫不客氣。

  至於酒肆中的客人們,眼看著也都是笑呵呵,似乎習以為常。

  「這位小兄弟是……」

  王姬注意到一旁端坐的劉闞,明眸似是一亮,輕聲詢問道,「怎麼看著如此的眼生,從何而來?」

  「王姬,怎麼看到新鮮的,就不理我們了?」

  「滾開!」王姬柳眉倒豎,喝罵道:「你們這些個歪瓜裂棗的,老娘早就看得煩了。這小後生好魁梧,而且舉止得體,那是你們這些傢伙可以比較的?滾開滾開,莫壞了老娘的好事。」

  劉闞前世也算是久經風月之輩,也不禁被王姬這一番話說的是面紅耳赤。

  審食其笑道:「這個小傻瓜啊,剛從單父來,打算在這裡定居。正好住在我家,我帶他出來走動走動,熟悉一下……阿闞,我來為你介紹,這可是咱沛縣的鼎鼎有名的人物,以後有什麼麻煩的話,你王姬說上一聲,她一定能幫你解決。嘿嘿,還不趕快給你這姐姐敬一杯酒?」

  哦……沒看出來,這位居然還是個大能啊。

  劉闞忙舉杯,「以後還要煩勞姐姐多多關照!」

  「呦,呦,呦……瞧瞧,瞧瞧。人家這小後生多有禮數,哪像你們這些傢伙,喝酒不給錢也就罷了,還總是吃老娘的豆腐。小兄弟,以後若真有什麼麻煩,你就只管來和姐姐說吧。」

  王姬倒是個豪爽的人,倒了一觴酒,一飲而盡。

  劉闞舉著酒杯在嘴邊,只覺一股酸氣刺鼻撲來,忍不住喉頭一動,差一點把這乳白色的酒水潑掉。原來,這就是他們說的好酒?聞起來只怕連馬尿都比不上!也罷,入鄉隨俗好吧。

  劉闞一咬牙,把那酒液倒進了口中,直接滑入腹內。

  「小兄弟,你是從單父來的?」

  劉闞忙回答:「正是!」

  「可是隨那呂家一起來的?」

  「正是!」

  王姬哦了一聲,嬌笑道:「呂家兩位小姐,卻是生的花容月貌。昨日才一到沛縣,就是家喻戶曉了。只可惜,我當時正忙,否則怎麼也要去見識一下……阿其,你這傢伙算什麼表情?」

  審食其在旁邊,眼睛灼灼放光。

  嘿嘿一笑,「沒什麼,我就不信,還有什麼女人能比姐姐更漂亮。」

  眼珠子卻在滴溜溜的打轉,不時的掃劉闞一眼,似乎是心有所思。那模樣,卻讓劉闞不寒而慄。

  「姐姐,你這裡生意如何?」

  王姬哀嘆一聲,「前兩日還是好的,不過這兩天就差了許多。那傢伙沒有來,客人也少了很多。」

  「許是在武姬哪裡?」

  王姬說:「沒有!三四天以前,他倒是和一群人出現了一次,之後就沒有再見到他。可能又有什麼事情要做吧。不過我也習慣了,想必過些時日,他就應該來了吧,如今可能回家了。」

  旁邊一名酒客說:「不是,我聽說,他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

  王姬奇道:「出了什麼事?在這沛縣方圓百里,誰不給他些面子?他又能出什麼事兒呢?」

  酒客說:「不清楚。不過那屠子也有好幾天沒露面了吧。昨天我正好遇到唐生,據他說是去了豐邑。他還說,以屠子的本領,居然被人打得昏迷了兩天兩夜,那個人也似乎受了重傷。」

  「不是吧,居然有人能傷的了屠子?」

  酒客一聳肩膀,「我怎知道。唐生就是這麼說的!還聽他說,那傢伙這次,似乎是吃了大虧。」

  劉闞聽得是雲山霧罩,見一個個都說的神神秘秘,卻沒有人提那個人的姓名。

  誰?

  他們說的那個傢伙,是誰?

  審食其突然一拍墩子,咬牙切齒的說:「打得好!我早就說過,那種人就是欠揍。整日裡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對他客客氣氣。不過是說大話而已。」

  「噓!」

  王姬一把摀住了審食其的嘴,「阿其,你莫要給我招惹麻煩。他雖然不在,可是卻有眾多耳目。我也知道,你看不慣那個人,但是……小心一點的好,別被他的人聽到了,就麻煩了。」

  「了不起殺了我,怕他作甚。」

  「你不怕,我卻是怕的。」

  王姬眼睛一瞪,嬌媚中自有威嚴之氣,審食其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那個人……」她嘆了口氣,「雖說人有些無賴,在我這裡喝酒從不給錢,但也是有豪氣的。別的不說,每次他出現的時候,我這裡的生意就好的不得了。他是不給錢,卻能給我帶來好生意。阿其,如今世道誰也說不清楚,大家都是求生活,個人有個人的道,莫強求了。」

  審食其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不過看得出來,他對王姬的這番話,並不是很贊同。

  劉闞旁邊聽得越發糊塗了,忍不住開口問道:「審食兄,王姬姐姐,你們說的人,究竟是誰?」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4 PM

第十章 青皮

  王姬和審食其似乎都不願意提起那個人的名字,酒肆中的酒客,也多是採取了迴避的態度。
  審食其似乎沒了興致,喝了兩杯酒,起身告辭。

  劉闞也連忙站起來,不過他不像審食其那樣逕自離開,而是先和王姬打了個招呼,這才離去。

  審食其說:「沒看出,你這五大三粗的小子,居然這麼講究禮數。」

  「禮多人不怪嘛……既然是剛來這裡,自然要多些禮數。」

  「呵呵,還真看不出。你這傢伙看上去傻傻的,而且還做了傻事,但這心裡面,卻清楚的很。」

  劉闞知道,審食其所說的傻事,還是指的他兌換秦幣一事。

  也懶得解釋,只是淡淡一笑。眾人皆醉我獨醒,究竟誰傻誰精明,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審食兄……」

  「你叫我其哥吧,大家都這麼熟了,審食兄,審食兄的,生分的很。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不就是剛才我們在酒肆裡提起的那個傢伙嘛?那傢伙叫劉季,住在豐邑中陽裡,行三,所以大家都叫他劉季。

  不過也有人叫他劉邦……邦是咱們這裡的方言,有『大哥』的意思,那傢伙平時倒也像個大哥。

  久而久之,我們也忘記了他的本名。

  那些整日裡無所事事,只知道爭勇鬥狠的傢伙,叫他劉邦;當然也有些人,稱呼他做劉季。」

  劉邦?

  果然是他!

  其實劉闞已經隱隱約約的猜到了是劉邦,但是從審食其的口中得到確認,還是心裡一咯噔。

  漢高祖劉邦……果然是這樣!

  「對了,你也姓劉,莫非和他是親戚?」

  審食其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劉闞的目光,就有些不對勁兒了。

  劉闞說:「怎麼可能。我祖籍在雒陽,怎麼可能和他扯上關係?其哥,您似乎看劉邦挺不順眼?」

  審食其一撇嘴,「他算什麼東西?老大的一個人,整日裡游手好閑,到處和人吹牛。說什麼他是赤龍之子,還說什麼他要管理沛縣,一定會比現在好。老父老母整日在田間勞作,他呢……至於那赤龍之說,更是無稽之談。這樣的人,能活到現在,我還真的是覺得有些驚奇。」

  說著,審食其朝四周看了看。

  壓低聲音,「其實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劉公的兒子。當年他母親在外勞作,結果被人……劉公找到的時候,為了遮羞,就對人說是有赤龍浮於身外。只是他在沛縣頗有人緣,有一大群人跟著他,所以沒人敢當面說出來。我聽人說,那傢伙其實呢,做的是無本的買賣,你可明白?」

  「不會吧!」

  劉闞不由得萬分驚奇。

  不為別的,前世他也聽過不少關於劉邦的故事和傳說。在那些故事裡面,劉邦可是一個英明神武,卓爾不凡的人物。怎麼聽審食其的形容,這劉邦好像一個青皮似地,是個流氓嗎?

  劉闞前世出身於軍旅世家,最佩服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共和國的第一位主席,毛澤東。

  毛主席曾評價過劉邦:歷史學家稱劉邦『豁達大度,從諫如流』,是一位英雄。劉邦和項羽打了好幾年仗,結果劉邦勝了,項羽敗了,這絕非是偶然……

  主席的這番評語,從某種程度上也承認了劉邦是一位英雄的地位。

  而且,主席還做過一首詩,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詩中云: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在劉闞的理解中:主席是不喜項羽,而贊成劉邦的。

  微微一蹙眉,雖然沒有表示什麼,可劉闞還是不太相信審食其的話語。有些事,不見過怎能知道?

  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看法,審食其既然這麼想,可能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吧。

  劉闞沒有再問下去,而審食其似乎也不想再談起劉邦。兩個人同時沉默,一路走向了客棧。

  穿過拐角的時候,突然從一條泥濘的小路上,跌跌撞撞的跑出一個人來。

  衣服已經成了碎布條,臉上還帶著血污。在他身後,一群人緊緊追趕,同時又在大聲喊叫。

  「攔住那傢伙,攔住那傢伙!」

  劉闞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上前一步,想要動手把那人制服。哪知道審食其一把拉住了劉闞。

  「其哥,幹什麼?」

  「你別管!」

  審食其快步走上前,將被追趕的人攙扶起來。

  「無傷,你又招惹他們了?」

  「是阿其啊……這事兒和你無關,你別插手。要不然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廢話,你都被打成這樣子了,我怎能袖手旁觀?」

  說話間,追趕的那群人就已經圍上來了。為首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到審食其的時候,一皺眉頭。

  「審食其,你走開,別自找麻煩。」

  這少年顯然是個頭目,大約七尺的身高,生的眉清目秀,但是臉上卻帶著一股子戾氣。

  看得出來,他還是有些顧忌審食其。

  審食其呼的站起來,怒聲道:「夏侯嬰,你整天不務正業,我本不想管你。可你今天居然帶這麼多同夥兒,欺負無傷一個人。這就是你所謂的英雄行為嗎?我告訴你,這件事我管定了。」

  夏侯嬰?

  劉闞在一旁若有所思,似乎也是名留青史的人物嘛。

  夏侯嬰怒道:「審食其,我告訴你,今天誰出面都沒有用,我非揍死這混蛋不可。你可別惹我,惹怒了我,休怪我不講情面。把這個混蛋給我留下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就當沒發生過。」

  審食其說:「我要是不答應呢?」

  夏侯嬰勃然大怒,從旁邊一同伴手中搶過一根嬰兒手臂粗細的木棒,「老子就連你一起收拾!」

  「哈,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收拾我!」

  審食其面帶嘲諷之色,冷冷的說:「自打你認識那潑皮之後,看看你現在,都變成了什麼樣子?」

  「你敢說我大哥是潑皮,老子殺了你!」

  夏侯嬰縱身上前,掄起木棒,掛著一股子風聲,呼的朝著審食其就砸落下來。

  審食其冷冷的哼了一聲,剛要動手,身邊一道人影竄出來,迎著那木棒就是一拳。審食其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聽蓬的一聲,夏侯嬰手裡的兒臂粗細的木棒,竟然被那人一拳打斷。

  木棒的一端飛出去老遠。

  夏侯嬰只覺得手臂有些發麻。剛才那一棍子下去,就好像打在了金鐵之上,這傢伙是什麼人?

  劉闞帶著微笑,攔在了審食其的身前。

  雖然和審食其交往時間不算長,但是劉闞挺喜歡這傢伙。特別是看到審食其為朋友挺身而出,這份義氣就值得稱讚。再說了,夏侯嬰開口老子,閉口殺人,劉闞對這種囂張很不屑。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已經把他打成這樣子了,就算他說錯了什麼,也都受到了懲罰。做事要留有一線,何必趕盡殺絕。我看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權當作是給其哥一個面子,如何?」

  夏侯嬰從最初的驚恐清醒過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憤怒。

  自從他認識了大哥以後,就容不得有人說大哥一句壞話。如今不但沒能為大哥討回公道,反而在一幫子人面前丟了臉面。夏侯嬰惱羞成怒,「你又算什麼東西,敢出來管我的事情?

  老子今天連你一起殺了!」

  在這個年代,一言不和,提劍殺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夏侯嬰舉著被劉闞打斷的木棒,厲聲喝道:「哥幾個,給我上,一個都不要放過!」

  幾乎就是在夏侯嬰出手的剎那,一個同伴從懷裡面抽出一柄短劍,咬牙切齒的撲向了劉闞。

  「阿闞,小心!」

  審食其驚恐大叫。卻不知道,夏侯嬰這種不知進退的行為,已經惹怒了劉闞。

  給你臉不要臉,那就別怪我不客氣。這具身體,固然還不能完全掌控。但是憑借身體的優勢,加上苦練多年的搏擊之術,劉闞可不會怕這十幾個地痞流氓。一個小衝刺步,踏步騰空而起,跨步甩動,讓過了那個手持短劍的傢伙,騰空一擊鞭腿,兇狠的抽在了對方的頭上。

  這一腿,劉闞約摸著少說有四五百斤的力量。

  蓬的將那傢伙砸的一頭攮在地上,身子骨不停的抽搐,看上去是兇多吉少。

  夏侯嬰這時候才剛邁步,眼見著平常挺能打的同伴,被劉闞用了不知道是什麼來歷的怪招數打得生死不知,不由得嚇了一跳。

  地痞流氓打架,靠的是一個膽氣。

  可劉闞是刻意的立威,一擊之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面子是要自己掙得,既然你自己不想要,那我也不會客氣。誰敢再動手,他就是下場!」

  劉闞厲聲喝道,臉上早已經不見了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冷的肅殺之意。雙拳緊握,看著夏侯嬰等人,大有要大開殺戒的氣勢。

  夏侯嬰等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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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青皮在方言中有名詞無賴的意思,如「青皮流氓」。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4 PM

第十一章 腳步聲

  「住手,全都住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從大街的拐角處,氣喘吁吁的跑來一人,眨眼間就來到了人群外圍。

  看得出,這個人似乎挺有威信。

  才一出現,先前還叫囂著要殺死劉闞的夏侯嬰等人,全都閉上了嘴巴,退後一步,讓出了一條路。來人喘著氣,走了過來。待看清楚場中的局勢之後,眼中流露出一種驚異的神采。

  他身高大約在七尺八寸,換在後世,就是1米80左右。

  年紀在二十五六上下,生的也是濃眉大眼,看衣著像是一個莊稼漢,不過舉手投足之間,卻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

  此人掃了一眼劉闞和審食其,又看了看旁邊低著頭,好像老鼠見貓一樣的夏侯嬰。

  「阿其,這是怎麼回事?」

  來人並沒有理睬夏侯嬰,而是直面審食其問道。

  這讓一旁的劉闞,不免覺得奇怪。怎麼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夏侯嬰,見了這個人連話都不敢說?

  難道,這就是劉邦?

  不像……此人相貌儀容的確是不差,而且看上去也很精明,卻略顯有些柔弱,當不得那個『邦』字。劉闞好歹也是閱歷豐富,自然能看出些許端倪來,不禁在心中猜測來人的身份。

  審食其似乎也挺尊重這個人,聽聞對方詢問,扶著那個被追殺的青年,朝來人一欠身。

  「原來是先生來了!」

  審食其說:「事情的發生我也不太清楚,我今天和小兄弟一起出來喝酒,歸家的時候,正好遇到阿嬰帶著一群人追殺無傷,看那架勢,顯然是想要置無傷於死地。我出面阻攔,阿嬰不但不聽,還惡語相向,更叫囂著要出手殺了我。若非我家兄弟,只怕我已經被他打死了。」

  來人目光一寒,旋身面向夏侯嬰,「阿嬰,阿其說的可是真的?」

  夏侯嬰諾諾的點頭,不過又大聲說:「先生,不是我惹是生非,實在是曹無傷這傢伙太過分了。剛才在武媼的酒肆中,我們本來好好的在說事情,他卻出言詆毀大哥。我夏侯嬰生平,除父母之外,最敬重的就是大哥。誰要辱罵我大哥,就是辱罵我夏侯嬰,我和他誓不兩立。」

  「住嘴!」

  來人眼中寒意更深,上前一巴掌抽在了夏侯嬰的臉上,「你是不是想要讓劉季死無葬身之地?」

  「啊?」

  「我剛從豐邑回來,劉季就是害怕你在外面惹事,所以讓我告訴你,在他回來之前,老實一些。還有你們這些傢伙,都不要再招搖過市,惹是生非了。從今天開始,一個兩個的全都安分些,聽明白了沒有?」

  這『劉季』二字,似有無窮的魔力。

  夏侯嬰等人宛如是聆聽神諭一樣,齊聲的應了一聲,「請先生放心,我等一定聽從大哥的吩咐。」

  「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吧,這兩天,沛將有大事發生。」

  「呵!」

  這『呵』,是楚地的一種表達方式,意思和後世的『知道了』意思差不多。楚人『呵』,關東人稱『喏』,關中老秦則是喊『嗨』。意思大差不差,在不同的時候和地點,表達不同的意思。

  劉闞眼看著夏侯嬰等人灰溜溜的離去,詫異的向來人打量。

  審食其連忙介紹道:「阿闞,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咱們沛十里八方最有學問的先生,蕭先生。」

  「在下蕭何!」

  來人欠身,微微一禮。

  殊不知這個名字,卻讓劉闞嚇了一跳。

  蕭何?

  漢初三傑之一嗎?

  劉闞就算是對漢初的歷史瞭解不深,但也知道蕭何這個人物。劉邦在統一天下之後,曾說過一句流傳千古的話: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鎮國家,安撫百姓,供軍需,給糧餉,我不如蕭何;指揮百萬大軍,戰必勝,攻必克,我不如韓信。此三人,皆人中豪傑……

  那『子房』就是留侯張良。

  而眼前的蕭何,莫非就是那個『鎮國家,安撫百姓,供給軍需糧餉』的蕭何嗎?

  蕭何月下追韓信的故事,眾人皆知。劉闞甚至認為,劉邦能得天下,這蕭何當為三傑之首。

  好傢伙,才一來到這個時代,居然就見到了這麼一位厲害角色。

  蕭何與劉闞見禮之後,看著那個昏倒在審食其懷中的青年,一蹙眉道:「阿嬰真是不知輕重。

  阿其,無傷的情況如何?」

  「沒甚大礙,不過是皮肉傷罷了。這樣吧,先讓他在我家住些日子,等傷勢好轉些後再回去吧。否則的話,曹老肯定會擔心……他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只是要煩勞先生辛苦一趟。」

  蕭何點點頭,「先把他送到你家裡去,過一會兒我再去曹老家中。」

  「甚好!」

  審食其想要背起那青年,不過背一個體重敦實的曹無傷,顯然是有些吃力。劉闞上前一步,從審食其手中接過那青年,甩在了背上。一旁的蕭何眼睛一亮,讚道:「阿闞真是個好漢。」

  「先生,今天如果不是阿闞在,還真的就危險了。你不知道,阿闞剛才一拳就擊斷了阿嬰的兵器,陳賀那傢伙夠厲害吧,居然連阿闞一招都沒接下。我估計那小子沒個十天半月,起不的身吶。」

  十天半月?

  劉闞冷笑一聲,自己那一記鞭腿,少說能讓對方昏迷個幾天。若是能掌控好這具身體,那一下子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不過就算是不死,在床上躺個一兩個月,想必也是必須的吧。

  審食其說:「依我看,在咱地方,恐怕除了屠子之外,沒人能打得過阿闞。」

  蕭何更加驚奇,連連點頭,「英雄出少年,阿闞有如此本領,將來一定可以飛黃騰達,前途無量。」

  劉闞被二人誇得面皮通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其哥,這個人是誰啊?」

  「哦,他叫曹無傷,是曹亭長的獨生子……曹亭長,就是管理咱們這個地方的,明日我再帶你去見他。曹老是個老好人,誰都不肯得罪。無傷呢,性情有點剛硬,所以總是受欺負。」

  「唔……屠子是誰?」

  劉闞今天已經不止一次的聽人提起『屠子』這名字,不免有些好奇。

  蕭何旁邊接口道:「屠子也是一位好漢,武藝高強。他本名叫樊噲,祖傳的屠狗手藝,十里八鄉的挺有名氣。不過他如今出了點事情,所以不在城裡。不過過些日子,一定會回來。」

  「先生,聽說屠子他……」

  蕭何笑了笑,「沒事兒,不過是點小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屠子的身子骨,過幾天就沒事兒了!」

  審食其『唔』了一聲,不過劉闞總覺得,他顯得有些失望。

  難道說,審食其和樊噲……慢著,樊噲嗎?那可真的如蕭何所說,是一個了不得的好漢啊。

  不知不覺中,三人回到了審食其的家中。

  審食其的父親,是個乾瘦的老頭兒,看上去有氣無力的,似乎也習慣了審食其帶人回來。

  只是和蕭何打了個招呼,就縮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闞媼正在門廊下洗衣服,看到劉闞背著滿身血污的曹無傷時,忍不住在一旁發出一聲驚呼。

  「阿闞,你又和人打架了嗎?」

  在回家的路上,劉闞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蕭何忙搶身出來,「嬸嬸,請勿責怪阿闞。今日如果不是他的話,阿其和無傷只怕是有性命之虞。」

  闞媼疑惑的看了一眼蕭何,「閣下是……」

  審食其這時候說:「這位是蕭先生,咱們沛縣城中最有學問的人。」

  「啊,是蕭先生!」

  如果說先前闞媼是橫眉冷目的話,那麼此刻就顯露出的尊敬之色。自古以來,有學問的人總是會受人尊重,在過去,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士』。雖然近幾十年裡,『士』已經不再像過去那般的高不可攀,可是在市井小民的心裡,能識文斷字,有學問的人,就是了不起的人。

  所以,闞媼的臉色,也就不再那麼冷了。

  「嬸嬸,這受傷的人,是曹亭長的公子。我先把他安置好,一會兒再來拜見您。」

  「啊,不用了,不用了。」闞媼的態度很惶恐。亭長之子,那在市井小民的心裡,也不簡單。

  更何況,她母子將來還要住在這裡,能和亭長打好關係,總是有好處的。

  秦漢時期,各地雖有官吏,但整體而言,和後世的官吏不一樣。後世官吏,多是朝廷委任;而在這個時代,所謂的官吏,其實就是各地封侯的家臣。再直白一點,所謂的官,並無職權。

  真正行駛管理權的,是由各地推薦出來,德高望重的人。

  比如亭長這個官位,其實並沒有納入朝廷的範疇。不過呢,這些人在當地,卻是頗有權勢。

  闞媼還叮囑劉闞說:「阿闞,你也過去,看看有什麼需要照應的。」

  劉闞答應了一聲,背著曹無傷,走進了一間廂房。審食其家中既然是開設客棧,自然有一些房間是空著的。把曹無傷放在榻上,審食其也沒有去找郎中,而是自顧自的為曹無傷檢查。

  蕭何說:「阿其祖上三代行醫,到了他父親這一代,有些厭倦了,就開了這客棧。不過阿其的醫術,卻是沛縣城中最好的。只是他脾氣有些古怪,為人呢,又有一些貪好錢帛,所以無人願意請他看病。剛才那夏侯嬰,早年若非阿其的祖父出手,怕是早就死了。只沒想到……」

  蕭何這番話中,有對審食其的責備,也有對夏侯嬰的不滿。

  劉闞也懂得一些醫術,不過既然審食其出手了,他也樂得清閑,只是在一旁觀望。

  更何況,他的心裡,還有一個老大的疑團,需要向蕭何請教。

  思忖了一下,劉闞輕聲問道:「蕭先生,闞有一疑問,還想請蕭先生解惑。」

  蕭何笑道:「但說無妨。」

  「先前,蕭先生說沛將有大事發生……」

  「唔,我也是前兩日去薛的時候,聽人說起的。雖然尚不能確定,但我想這件事怕不會假。」

  劉闞問:「那究竟是什麼事?」

  蕭何猶豫了一下,見審食其也正看著他,於是回答說:「我聽人說,秦王不準備封國了。」

  「啊?」審食其扭頭向蕭何看去,「不封國?不封國那怎麼辦呢?」

  「據說,秦王採納了李斯的建議,準備重置郡縣。將各地劃分郡縣,然後由秦王統一管理。」

  審食其不由得更加疑惑,忍不住道:「重置郡縣?」

  「我也不甚清楚。不過我們這裡,似乎已經被劃入了泗水郡。秦王委派的郡守,已在路上。

  而且,我還聽說,秦王準備巡狩關東。好像還要經過咱們這裡,各地駐軍將清剿盜匪,為秦王東狩做準備。所以我才讓阿嬰他們本份一點,若是這時候出點岔子,肯定會被官府處置。」

  審食其不禁蹙起了眉頭。

  郡縣制,早在戰國初年就已經實行,幾乎除了齊國之外,各國早已經有了郡縣的說法。但是,自上古以來,人們已經習慣了封國的古制。如今實行新的舉措,想必會非常不適應吧。

  相應的,沒有了封國,實行郡縣,人們的生活習慣,也一定會受到影響。

  如今六國才平定下來,秦王就開始大張旗鼓的進行改制。劉闞知道,這中央集權,將會是歷史的潮流。可是在審食其和蕭何他們的觀念,一種新制度的誕生,只怕不會那麼容易吧。

  劉闞雙手合十,至於頜下。他靠著墻,身子蜷成一團,陷入了沉思。

  卻不知,在這個時候,審食其正疑惑的看著他。許久之後,審食其的臉上,露出詭異笑容。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5 PM

第十二章 赤旗書

  天晚了,蕭何告辭離去。
  臨走之時,還專門想闞媼道別。這也讓闞媼對蕭何的印象又好了幾分,連帶著看審食其,似乎也順眼了一些。這也使得劉闞免去了一番責備,母子二人坐在斗室中,各自沉思不語。

  陶盞裡的燈油眼見著就快要到底兒了。

  為了能節省一些,闞媼只用了一根燈芯。豆大的火苗子,忽閃忽滅,使得陋室中光線很暗。

  「母親!」

  劉闞突然開口,「您識得字嗎?」

  闞媼一怔,詫異的看著劉闞,旋即又露出一抹驕傲的笑容,輕輕點頭說:「倒是識得一些字。」

  「那秦文呢?」

  「什麼?」

  劉闞說:「我是說,您識得秦文嗎?」

  闞媼一蹙眉,不解的問道,「阿闞,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件事了?」

  「母親,我想學識字!」

  闞媼正在縫補衣衫,聞聽劉闞這句話,手一顫,那針立刻刺破了她的手指,滲出了血珠子。

  「母親,您沒事吧。」

  闞媼把手指含在口中,吮了兩下。

  毫無疑問,劉闞剛才的那句話,著實讓她吃了一驚。她高興,同時又帶著詫異的口吻道:「阿闞,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想起學識字了呢?以前娘讓你識字,你總是不太願意。」

  核算著,這具身子的主人,還是個文盲。

  這就好辦了!

  只要能糊弄過去,就不會再有什麼麻煩。劉闞迅速想到了一個借口,爬過去坐在闞媼的身旁。

  「娘,今天認識了蕭先生,才知道這識字的重要性。蕭先生也勸我說,莫做目不識丁的莽夫。孩兒聽著蕭先生的話,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所以才想著,和您說一說,我想識字。」

  劉闞不識字嗎?

  當然認得字!可問題是,他認得的字,大都是後世流傳的文字,和這個時代的文字差別甚大。

  說穿了,他才是個真正的文盲呢。

  闞媼似乎非常欣慰,用慈祥的目光看著劉闞,彷彿自言自語的說:「我兒長大了,懂事了!

  不過,你為什麼要單學秦文呢?」

  「這個……」劉闞靈機一動,索性把原因都推到了蕭何的頭上,「娘,蕭先生私下裡和孩兒說,秦王統一了天下,怕是不會在循上古之制,封國而制。他還說,如果不封國的話,秦王一定會廢除各國文字,統一使用秦文。孩兒覺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秦文學起來最有用處。

  就算不統一文字,孩兒先學了秦文,再學其他文字,也不耽誤,您說呢?」

  「目不識丁?目不識丁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

  劉闞馬上反應過來,目不識丁這個成語,怕是還沒有出現在這個時代。他連忙解釋說:「目不識丁的意思就是,一個字都不認識。可能是蕭先生的口頭語,一般人都沒有聽說過吧。」

  「哦!」

  闞媼連連點頭,「蕭先生果然是個有見識的人。娘知道的秦文也不算多,但教你識字,應該是足夠了。不過,你學識字娘不反對,這武藝卻不能落下。不管怎麼說,那是保命的根本。」

  「孩兒知道了!」

  劉闞答應著,目光卻下意識的朝屋角的那個黑色皮囊看了一眼。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弄清楚那皮囊裡面,究竟裝的是什麼物件。不過直覺的感到,應該是兵器。

  是什麼兵器?能讓母親如此看重呢?竟然不離左右。

  闞媼似乎看出了劉闞的心事,當下微微一笑,「阿闞,娘也知道,你一直想練習搖旗術。不過呢,現在還不行……你爹說了,什麼時候你能把搖旗術的基本功練成,什麼時候才能搖旗。

  再說了,你年紀還小。雖說天賦秉異,可想要搖動赤旗,還差了一些。

  當年你爹用了二十年時間,也未能練成搖旗術。不過憑借搖旗步法,倒也不愁那吃喝生計。

  阿闞,如果你真想搖旗,那麼就把你爹教給你的基本功練好。等時候到了,娘自會把它給你。」

  劉闞是滿頭霧水,但表面上還不能露出什麼破綻。

  什麼搖旗?那東西叫赤旗嗎?十八般兵器當中,似乎沒有聽說過這玩意兒,究竟是什麼樣子?

  而且,他那知道什麼搖旗術的基本功啊。

  至少這具身體留給他的信息當中,絕對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正苦惱時,闞媼從布包裡翻出了一摞看上去年代頗為久遠,也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毛,交給了他。

  「阿闞,這是娘家傳的武藝,從不外傳。你爹當年入贅到我家以後,這《赤旗書》就是他的了。現在,你爹不在了,娘就把這《赤旗書》交給你來保管。先練好基本功,在說其他。」

  劉闞哦了一聲,從闞媼手中接過了那所謂的《赤旗書》。

  武林秘籍嗎?原以為只會出現在小說裡的情節,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還真的是夠離奇。

  不過想想,連移魂這樣的事情都能出現,武林秘籍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明天,咱們去找亭長老爺,先把戶籍的事情解決了,然後在買塊地,蓋個房子,安頓下來。雖然說你這傻孩子換了一堆秦幣在這裡,但想來賣地蓋房子,怕也是夠了。總住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

  劉闞一聽這話可就急了!

  「娘,先別急著買地。」

  「為什麼啊?你今天不是已經去看過環境了嘛?」

  劉闞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立刻有了說辭,「娘,是這樣的……剛才蕭先生還和我說,先別急著置家業。畢竟現在這形式不甚明朗,冒然置家業的話,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糾紛出來。

  蕭先生的意思是:咱們先把戶籍辦了,置家業的事情,最好還是等局勢穩定,再做計較也不遲。」

  這番話,如果是出自劉闞或者審食其之口,怕是都沒有用處。

  但如果說是出自蕭何之口,這效果可就不一樣了。人大都喜歡有先入為主的觀念。闞媼對蕭何的印象不錯,所以聽完了劉闞的解釋,竟連連的點頭,「既然蕭先生這麼說,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恩,蕭先生這個人不錯,穩重,有學問……阿闞,你以後可要多向他學習。」

  「孩兒記下了!」

  劉闞這心裡,長出了一口氣。

  現在去置業的話,那麼才是真的有問題了。

  既然有蕭何這塊擋箭牌在這裡,索性就更充分的利用一下。

  「娘,蕭先生還說,咱們沒置業之前,可以先住在這裡。審食大哥和他是朋友,說好了,等咱們走的時候再結賬。要是您覺得不合適,我可以幫忙給他做些小工,算是還了他的人情。」

  闞媼沉思一下,「這樣也好,娘也可以幫他們洗洗涮涮的,咱們不佔他們的便宜。」

  「娘說的是!」

  「好了,天也不早了,睡吧。」

  劉闞應了一聲,在席上鋪好了被褥,先服侍闞媼睡下,然後自己也鋪好了褥子,和衣睡下。

  這一天接受了太多的訊息,需要好好的消化一下。

  劉闞倒在褥子上,想著日間所遭遇的事情,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這一夜,安然無事!

  劉闞有早起的習慣,天不亮就爬了起來,見闞媼還沒有起來,就收拾了褥子,悄悄的走出去。

  已經入了夏,天也開始亮的早了。

  清晨的空氣格外新鮮,院子裡飄散著槐花的香味,讓人的精神,一下子變得格外清爽起來。

  先打了一趟太極拳,活動開了身子。

  然後又依照著泰拳的基礎拳法,練了起來。捆腕,掄拳、按耳、格攔……從基礎十二式,到母子拳三十式,再到古泰拳二十四式。隨著時間的推移,劉闞感到自己對身體的控制,越發的純熟。

  雖然條件不允許,無法像前世那樣敞開了訓練。

  可是這一趟拳法下來,天已大亮,劉闞赤裸著上身,汗水淋漓,彷彿剛從水裡面打撈出來似地。

  長吐一口氣,他收勢擺好架子。

  這時候,審食其陪著曹無傷出現在院子裡。

  看到劉闞那一身堅實的肌肉,審食其不無羨慕的說:「阿闞,好雄壯的身子,怪不得那麼厲害。」

  劉闞一笑,披上衣衫。

  「劉兄弟,昨日多虧了你拔刀相助,否則我可就要沒命了!」

  曹無傷上前,和劉闞行禮。

  劉闞還了一禮,笑道:「曹大哥不要客氣。那種情況之下,我想任何人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兩人說著話,又客氣了一番。

  倒是旁邊的審食其有些不耐煩了,「你二人真呱噪。無傷若有誠意,不如今天就請我們喝酒吧。」

  曹無傷說:「這個簡單。不過今日我們不去武姬那裡喝酒,昨日倒霉,遇到那些傢伙。今天我們去王姬那裡,不醉不歸。」

  好嘛,這一大早的,就開喝了!

  不過劉闞還真的受不了那股子帶著馬尿酸味的酒,連忙說:「今天怕是不行。我還要陪我娘親做事,然後還要去亭長那裡備戶籍。其哥,我母子說不得,要在這裡打攪你些日子了。」

  審食其笑道:「隨便住!至於戶籍的事情嘛,你也不用親自去,今晚無傷回去了,和曹老說一聲,直接報備上去就是了。你是無傷的救命恩人,想必他也不會推辭……無傷,你說呢?」

  曹無傷點點頭,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三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審食其拉著曹無傷,就出門去了。

  太陽很舒服,照在門廊上。劉闞幫著母親收拾好了房間,又去拜見了一下審食其的父母。

  審食老爺子倒也沒有說什麼,當闞媼說要幫忙的時候,就請她操持一下廚房。

  這種事,劉闞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幫母親劈了一會兒的柴,然後就被闞媼趕出了廚房。一個人坐在門廊上,他取出那《赤旗書》,準備花費點心思,好好鉆研一下這傳說中的武林秘籍。

  可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阿闞,快點出來,我和姐姐來看你了!」

  話音未落,兩個少女翩翩走進了院子。劉闞抬頭看去,先是一怔,旋即又露出無奈的苦笑。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6 PM

第十三章 笑柄

  諾大的沛,劉闞認識的人並不多,而認識的女人,更是屈指可數。
  除了母親闞夫人和那只有一面之緣,賣酒的王姬之外,也就是呂家的那兩位千金大小姐。

  不過,說句實在話,劉闞最不願意見的,就是這兩位大小姐。

  原因嘛,倒也非常的簡單:呂雉太聰明,太精靈,心思縝密不說,和劉闞之間也非常熟悉。

  雖然和呂雉只相處了幾天,劉闞卻能夠感覺出來。也許如今的呂雉還沒有展現出歷史上那位呂後的風采,但就其精明能幹而言,已經顯示出了女強人的氣概。從呂家目前的情況而言,呂公顯然有些老了,在許多事情上面,優柔寡斷,絲毫看不出闞媼所說的那份氣魄來。

  而呂雉,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開始執掌呂家的事務,並且處理起來是井井有條。

  和這麼一個名女人,而且是聰明的名女人相處,哪怕呂雉還是個小女孩兒,劉闞仍感到了壓力。

  但是,呂家姐妹既然來了,他也不能表現的太過冷漠。

  呂嬃還是個渾不懂世事艱辛險惡的小女孩兒,見到劉闞的時候,快活的好像一隻小百靈鳥。

  不等呂雉開口,呂嬃已經衝上前來,翹腳狠狠的敲了劉闞的腦袋一下。

  「臭闞,為什麼不來找我玩兒?」

  劉闞寬厚的一笑,伸手揉了揉呂嬃的腦袋。呂嬃的個頭只到劉闞的脖子,揉起來手感挺好。

  畢竟前世已經活了三四十年,在劉闞的眼中,呂嬃活脫脫像個小女兒。

  「幹嘛動我的頭髮……人家今天剛梳了頭髮,你看,你看,一下子就被你弄亂了,討厭!」

  呂嬃說著,從劉闞的『魔掌』下逃出來,嘟嘟囔囔,一臉的不高興。

  劉闞說:「我們家阿嬃不管什麼時候,都很漂亮!」

  「真的嗎?」

  呂嬃驚喜的抬頭看去,臉上流露出一絲小女兒的羞澀。不過隨即又說:「只是沒有姐姐漂亮。」

  一旁的呂雉,走上前摟住了呂嬃,「等過兩年,阿嬃一定比姐姐漂亮。」

  哄得呂嬃露出了笑靨,呂雉才微笑著朝劉闞一點頭,「阿闞,我聽說你和嬸嬸住在這裡,所以來看看你。怎麼還沒有安置家業呢?是不是身上的錢帛不夠?是的話,你可要告訴我們啊。」

  劉闞連忙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這時候,闞夫人聞聲出來,一臉的燦爛笑容。看得出,她對呂家姐妹,是發自內心的喜愛。

  呂雉姐妹又向闞夫人問好,呂嬃聽說闞夫人在做飯,立刻興奮起來。

  「嬸嬸做的飯菜最好吃了,家裡的那些人,都比不上!」

  「是嗎?那中午就留在這裡,嬸嬸給你們做好吃的飯菜。」

  「好啊好啊!」

  呂嬃撫掌歡笑,跟在闞夫人的後面,說是要去廚房學習。至於真正的目的嘛,大家心知肚明。

  呂雉卻留了下來。

  見闞夫人和呂嬃都走了,她用明亮,若同秋水一般的眸光掃了一旁的劉闞一眼,突然笑了。

  劉闞覺得很不自在,坐在門廊上,玩起了大拇指的遊戲。

  緊張,坐在一個未來女強人的身邊,真的是有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阿闞,我聽說你把身上的錢帛,全都換成了秦幣,是不是?」

  「啊!」

  劉闞聞聽一怔,心道:這昨天才做的事情,怎麼今天就傳到了呂雉的耳中?是誰這麼大嘴巴?

  呂雉似乎看出了劉闞的心思,笑著解釋道:「嘻嘻,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呢。如今大半個沛的居民,都知道了這件事情。而且大家都說你辦了一件傻事,還有些楚人說,不賣給你東西呢。」

  「為什麼?」

  劉闞一蹙眉,沉聲問道:「我換秦幣,和賣不賣我東西,有什麼關聯?」

  「你難道不知道?」呂雉說:「沛有很多楚人,對老秦人恨之入骨。你初來乍到,就換了這麼多的秦幣,那些人除了說你傻之外,還覺得你心向秦國。所以呢,對你自然會有一些敵意。

  再加上你這個體格……嘻嘻,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個老秦人的體魄,那些人更覺得不舒服。」

  劉闞倒不覺得什麼,只是感覺上認為,那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

  不過是換秦幣而已嘛,怎麼還聯繫上了心向秦國?長的高大一些,壯碩一些,難道就是老秦人?

  呂雉見劉闞不說話,勸慰道:「不過你別著急。估計那些人也只是一時的氣話,過些時日自然就好了。再不然的話,你可以找人幫忙嘛……這裡的人欺生,但也不是沒有好心的人。」

  劉闞嘴角一撇,「我才不著急,誰傻誰精明,如今尚未可知。」

  話一出口,劉闞就感覺到有些不妙。他非常害怕,呂雉會因為這樣一句話,而產生出懷疑。

  果然,呂雉怔怔的看著劉闞,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裡,忽閃著一絲疑惑。

  「阿闞,你知道嗎?」呂雉用低低的聲音說:「自從你醒過來以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還是不是那個憨憨的阿闞……不過這樣也好,聰明些,總是件好事。」

  劉闞能聽得出來,呂雉話語中蘊含的那份濃濃關切。

  心頭一暖,他很自然的握住了呂雉的手,「阿雉,謝謝你的關心。」

  柔荑甚是溫暖,如同綿玉一樣,肌膚細膩的,讓人感覺非常舒服。呂雉的臉,不由得紅了。

  不過她並沒有抽出手來,而是任由劉闞握著。

  「阿闞,如果遇到什麼困難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始終是我心中的那個阿闞。」

  說著,呂雉伸出手來,撥弄了一下劉闞垂在額前的散發。

  其實啊,年輕時的呂雉,真的是一個很溫順,很漂亮的女孩子。劉闞看著呂雉那粉紅的嬌靨,癡了!

  ******

  相縣(今安徽濉溪張集),虛荒寂寥,是一塊貧瘠的土地。

  但是,就在這塊虛荒的土地上,卻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就是那春秋末年時的皓首李耳。

  這裡原本屬於楚地,不過在楚國滅亡後,就變成了泗水郡的治所之地。

  王賁率領的秦軍,正縱橫馳騁在齊魯大地之上。齊國雖然已經滅亡了,可零星的叛亂,一直沒有停息。

  相較於紛亂的齊國而言,相縣倒顯得極為平靜。

  新任泗水郡郡守屠睢,原本是王賁大軍中的一名將軍。義渠人,有著老秦人特有的剽悍氣概。

  身材不甚高大,卻顯得非常粗壯。

  特別是他的脖子,短粗而堅實,以至於在秦軍之中,有項屠的綽號,意思是說,此人最喜砍人的脖子。黑黝黝的臉,鋼針一樣的絡腮鬍子。此時,這個喜歡砍人脖子的將軍,正筆直的站著。

  在臺階下,單膝跪著一名年輕的將領。

  「任囂奉王上之命前來報到,叩見屠將軍。」

  雖然被委任為郡守,可是屠睢更喜歡別人稱呼他為將軍。他是一名軍人,而且永遠是一名軍人。

  在許多人的眼中,屠睢是嚴厲的,不茍言笑。

  不過看著臺階下的青年,這個素以心狠手辣而著稱的傢伙,卻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任囂,快快起來吧,一路辛苦了!」

  任囂抬頭,眼中灼灼放光,「能為王上效力,哪怕是死了,心裡也會是快活,何來辛苦一說?」

  「喏!」

  屠睢露出讚賞之意,「不愧是從鐵鷹銳士出來的好漢。不錯,能為王上效力,雖死猶榮!」

  說著話,屠睢走下臺階,把任囂攙扶起來,「任囂,想必你已經清楚,王上將你派來的目的。」

  任囂沉聲道:「王上欲立古今未有之大功業,囂自鹹陽出發之前,上卿大人已經交代過卑職,一切聽從屠將軍的調遣。」

  談起上卿大人的時候,任囂露出敬佩之色。

  他口中的上卿大人,就是三代效力於秦王政麾下的蒙家二公子,蒙毅。

  屠睢拉著任囂的手,一邊走一邊說:「楚雖亡國,但是至今仍未穩定。泗水郡的情況非常複雜,流寇眾多,而且還有各國餘孽都滯留在這裡。這些人,對我大秦有刻骨銘心的仇恨,時常會給我們製造麻煩。泗水郡多沼澤窪地,地形複雜。那些傢伙一旦躲藏,著實難尋找。

  王上欲爭百越,開拓自堯舜未有之的廣袤疆域。

  泗水郡就是我大軍征討百越之根基,泗水不寧,則我大軍供需也就不穩。

  任囂,行軍打仗我在行,可是這治理地方,我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故而我才向王上請調官員。

  可沒想到,王上竟然把你派過來。

  不過這也說明,王上對於征討百越的事情,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你我需齊心合力才行。」

  任囂插手道:「屠將軍放心,囂定竭盡全力,助將軍平寧泗水。」

  「甚好!」

  屠睢跪坐在長案之後,將一卷竹簡遞給了任囂,「我擬委派你前往沛縣。那裡情況複雜,盜匪橫行。我準備,這泗水剿匪的第一戰,就從沛縣打響。王上也決定配合我們的行動,於今年不再東狩,以麻痺那些盜匪。這裡有一些資料……任囂,我要你在年內平定沛縣匪患。

  可否?」

  任囂咧開嘴笑了,「將軍放心,小將定不辱使命。」

  說完,他展開了竹簡,認真的閱讀起來。屠睢對任囂這種態度,也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

  在他看來,抓緊一切時間,從速從快解決問題,才是老秦人應該具有的品行。

  至掌燈時分,任囂已看完了資料上的內容。將竹簡收起,他站起身來,「將軍,囂這就前往沛縣。」

  「嗯,事不宜遲,我就不挽留你了!」

  屠睢沉吟一下,又問道:「任囂,你準備從何處著手?」

  任囂想了想,輕聲道:「沛縣匪患嚴重,若要在年內平定,需以雷霆手段,發能起到效果。

  單純的圍剿,怕是不足以盡快解決。

  所以,卑職準備以一警百,震懾匪賊;而後以安撫之法,平息沛縣之患。」

  屠睢點頭稱讚:「嗯,如此倒也是個辦法。不過以一儆百,但不知你準備取哪個『一』來威懾?」

  任囂想了想,輕輕的說出了一個名字。屠睢聞聽,雙眸閃亮,連連點頭道:「選取此人,正合我意。」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8 PM

第十四章 鐵鷹銳士

  曹無傷是個肚子裡藏不住話的傢伙,而且心眼兒也不是很大。
  不過人倒是不錯,有股任俠氣,雖然本事不算太高,但看到不順眼的事情,會忍不住跳出來。

  對待朋友嘛,自然是沒的話說。

  只是,在這沛縣城中,曹無傷的朋友並不算多。誰都知道,他看不順眼劉邦,可偏偏呢,劉邦的人望,卻高的出奇。劉闞和曹無傷一起喝過兩次酒,基本上也就瞭解了劉邦的情況。

  據說,劉邦年輕時也是個遊俠,生平最敬佩的人,就是信陵君魏無忌。

  曾經在魏國非常有名的豪士張耳門下效力,只是魏國很快就滅亡了,劉邦這才回到了沛縣。

  哈,劉邦居然當過遊俠?

  這倒是讓劉闞感到萬分的驚奇。

  同時,對劉邦這個人更感到了無比的好奇,很想去看看,這劉邦究竟是個怎樣了得的人物?

  但是劉邦,卻始終沒有出現。

  劉邦沒有等到,新任沛縣的縣長卻來了。

  那一天,沛縣城中許多有名望的人,都出城去迎接這位傳說是很有來頭的縣長。曹亭長去了,蕭何去了,曹無傷去了,還有呂公也去了……劉闞沒有去,因為他正在隨著母親識字。

  秦文頗為後世的篆文,劉闞倒是認得幾個。

  不過,來到這時代重新做一個小學生的滋味,並不是那麼好受。闞夫人為人很和善,但在治學方面,卻非常的嚴謹。按照劉闞的想法,學一學秦文就行了。哪知道闞夫人卻認為:既然要學,就必須要好好的學!不僅僅是秦文,還有其他各國的文字,都不能輕易的放棄。

  要知道,自周朝東遷洛邑,也就是如今的三川郡(今河南雒陽)之後,歷經五百餘年諸侯兼併和七國爭雄。至秦王政滅亡齊國的時候,各國田疇相異,車塗異軌,語言文字大有不同。

  尤其是這文字,尤為嚴重。

  許多字甚至超過了百餘種寫法,單一個『寶』字,闞夫人就能寫出來二十七個不同的形狀。

  而且在字的結構上,有的柔婉流動,有的疏密誇張;有的體勢縱長,有的狂虐古怪。

  反正,這些字是讓劉闞焦頭爛額不已。後來他一橫心,就只去記下秦文的書法,餘者除了闞夫人要考校的周文、齊文和楚文之外,一律不去理睬。這樣一來,倒是變得輕鬆了許多。

  識字之餘,劉闞還要幫助闞夫人整治廚房。

  整天裡少有時間出去玩耍,以至於新來的縣長抵達,他也沒有出去看熱鬧。

  話說回來,新縣長又能怎麼樣?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都是一個樣,難不成還生出花樣嗎?

  打了滿滿一缸子的水,劉闞坐在門廊上休息。

  就見審食其和曹無傷興沖沖的趕來,一進門就叫嚷道:「阿闞,你今天沒有去,真的可惜了。」

  劉闞懶懶的靠在廊柱上,眼皮子都不見動一下,「有什麼可惜?」

  「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位新來的縣長,是什麼人?」

  劉闞奇怪的說:「男人、女人?除此之外,總不可能是不男不女的人妖吧。」

  「人妖?人妖是什麼樣子?」

  「人妖就是……」劉闞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於是眼睛一瞪,把話題岔開道:「這個回頭在和你們解釋。其哥,無傷大哥,你們倒是和我說說,那新任的縣長,是何來歷?」

  按照秦制,縣在郡之下,有『令』『長』之分。

  縣城有萬戶人家以上,被稱為令,也就是縣令;如果不足萬戶,則被稱之為長,名為縣長。

  沛縣在籍記錄的,共八千戶。

  故而這新來的父母官,只能叫做縣長。不要小看這問題,依照秦制,這官位稱呼絕不容出錯,否則就要受到懲罰。劉闞見審食其和曹無傷二人都很興奮,也忍不住好奇的詢問起來。

  「鐵鷹銳士!」

  曹無傷兩眼放光,語氣中帶著一種欽佩之意說:「新來的縣長,出身鐵鷹銳士。隨行還有三十名鐵鷹銳士……阿闞,是鐵鷹銳士啊!老秦國最精銳的人馬,據說整個老秦國,只1600名呢。」

  「鐵鷹銳士?」劉闞疑惑的看向審食其。

  審食其很無奈的搖了搖頭,「阿闞,我看你以前是練武練的傻了……居然連鐵鷹銳士都不知道?」

  「我還真不清楚。」

  審食其坐下來,向劉闞解釋道:「最早期,鐵鷹銳士又叫鐵鷹劍士,整個老秦國也不過百餘人而已。後來司馬錯成了秦國的上將軍……你知不知道司馬錯是誰……哦,知道就好。司馬錯保留了鐵鷹劍士的簡拔制度,並在此基礎上,創立了鐵鷹銳士,號稱是七國四強勇之一。」

  「七國四強勇?」

  曹無傷一旁插口道:「所謂七國四強勇,是指的七國之中最能戰的四大精銳人馬。有吳起所創的魏國武卒;趙武靈王設立的趙國胡刀騎士;齊國稷下技擊騎士;還有就是剛才說的鐵鷹銳士。

  魏武卒已沒落,胡刀騎士和技擊騎士也都榮光不在。

  昔年四大精銳人馬,如今只剩下鐵鷹銳士。據說這鐵鷹銳士的選拔尤為嚴格:下馬步戰以超越魏武卒為準,上馬騎戰需比肩匈奴胡騎。除了吳起訓練魏武卒之法,人手一矟,負二十支長箭和鐵胎硬弓,攜帶三天軍糧,還要配上全副甲冑,擴身短劍,精鐵匕首,牛皮盾牌。

  加起來,總重在130斤左右【注】。」

  劉闞一怔。按照曹無傷的說法,這秦軍鐵鷹銳士的訓練方法,倒是和後世部隊中的負重越野相似。不過一百三十斤……劉闞想了想,若是放在自己的身上,想必也能夠順利通過吧。

  曹無傷說:「這只是第一關,而後還要有較技、比武淘汰;接下來要經過嚴格的訓練,精通各種陣勢,並且能靈活運用,根據不同的情況,結陣而戰;再接下來,還要再進行比武。

  如此一波一波的淘汰下來,老秦新軍組建時,共二十萬人。

  但是成為鐵鷹銳士的,只有1600人。並且在這以後,人數就保持在這個數字,不再增加。」

  唔,聽起來,有點像後世特種兵選拔的味道了。

  不過劉闞的心裡,卻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另一個疑問。

  「無傷大哥,這鐵鷹銳士的訓練之法,你是怎麼知道的?按道理說,這些事情一般人可不好打聽出來。」

  曹無傷嘿嘿笑了。

  審食其壓低聲音說:「阿闞,其實在咱這沛縣,有能人。城南有一人名叫唐厲,乃是魏國人唐睢的孫子。

  你不會不知道唐睢是誰吧!」

  審食其看劉闞那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樣,就知道他一定是不清楚唐睢是什麼人。

  果然,劉闞很尷尬的點了點頭。

  審食其和曹無傷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搖頭嘆了口氣。

  曹無傷說:「阿闞,你真是練武練的傻了。

  那唐睢,是唯一一個敢直面頂撞,而且威脅秦王政的人。秦王政對他,也是非常的讚賞。

  當年秦王政欲以五百里之地換取安陵。但是安陵君卻不願意,於是派遣唐睢出使秦國。

  秦王見換不得安陵,就惱羞成怒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天子之怒?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唐睢卻回答:那大王知不知道什麼叫布衣之怒?」

  劉闞猛然啊的一聲,瞪大了眼睛說:「可是那以頭搶地耳?」

  「咦?」審食其笑道:「你居然聽說過?」

  劉闞激動的說:「唐睢是不是說: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蒼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

  這一段文章,劉闞怎可能沒有聽過?

  那還是他在初中時學到的課文,雖然時間久遠,可由於文辭激昂,所以記憶深刻。特別是他剛才背誦的一段,更至今都沒忘記。唐睢,難道就是那位布衣之士,連秦王都很尊敬的人嗎?

  審食其詫異道:「你還真的知道啊!不錯,唐厲就是唐睢先生的孫子,從小熟讀武卒訓練之法。無傷和唐厲的關係非常好,兩人經常一起切磋。不過知道此事的人,並不是非常的多。」

  原來如此!

  魏國和秦國之間交鋒無數次,所以唐厲對鐵鷹銳士瞭然於胸,倒也不足為奇。

  這樣說起來的話,唐厲和曹無傷怕都是練兵的好手。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居然是默默無聞。

  曹無傷?

  劉闞看了一眼正興奮不已的曹無傷,心裡面卻在尋思著,這傢伙應該也會名留青史吧……

  審食其說:「我看那個新來的縣長,恐怕不簡單。」

  曹無傷撇了審食其一眼,「廢話,鐵鷹銳士啊,當然不簡單了!」

  「不,我是說,鐵鷹銳士乃秦王親衛,若非有大事,怎可能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怕是有所圖謀吧。」

  劉闞一蹙眉,「蕭先生不是說,秦王要東狩嗎?」

  「取消了!」

  審食其說:「我聽蕭先生說,東狩已經取消了……只是既然取消了東狩,鐵鷹銳士又為何而來?」

  劉闞一聽,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是啊,沛縣是個偏遠之地,堂堂鐵鷹銳士,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如果說是為了秦王東狩掃清障礙,那倒也說的過去。可現在秦王既然已經決定不再東狩,那鐵鷹銳士的出現,就有點不同尋常了。更重要的是,新任的縣長還帶來了三十名鐵鷹銳士,意義更加不一般。

  難道說……

  劉闞猛然靈機一動。

  泗水郡的位置非常重要,勾連南北。歷史上,秦始皇曾征討百越,難道說這任囂前來,是為了這件事而做準備嗎?

  如果是這樣,自己又該從中謀取怎樣的好處呢?

  ————————————

  註:秦制一斤六兩,大約是現在的一斤。所謂負重一百三十斤,按照現代的計量,約折合80斤。

  
轉載者註:作者那邊的一斤約是0.5公斤,兩斤約是1公斤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09 PM

第十五章 更卒

  任囂不愧是鐵鷹銳士出身,做起事更雷厲風行。
  秦雖已消滅六國,但是六國士人,並不願意和秦配合,更不要說來幫助秦國治理地方政務。

  任囂從鹹陽帶來了三十名鐵鷹銳士,依然感到捉襟見肘。因為在他的手中,沒有文吏,這也使得秦國的政令,很難推廣開來。沒辦法,秦國本身的官吏就非常緊張,加之秦律嚴苛,對於官員的選拔更是有律法限制。這種人手缺乏的情況,不僅僅在沛,其實於各地都一樣。

  但任囂自有他的主張。

  所謂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任囂用十天的時間,從沛縣本地選拔出了縣衙配屬的官員出來。

  這由不得你不幹!

  朝廷徵召,若你敢拒絕的話,就會立刻遭受處罰。六國已滅亡,你不為秦國效力,莫非心存反意?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任你是什麼來頭,也要乖乖的聽命。

  蕭何也是如此。他在沛縣的名氣不小,也是任囂第一批征辟的從員,在府衙中擔任長吏。

  不過,這個長吏可不是鹹陽所承認的官職,而是作為任囂的幕府而存在。

  蕭何即便是不願意,也只有屈服的份兒。在私下裡,他對審食其等人說,那任囂絕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手腕極其強硬,沛縣南城一楚國遺族因不願效命,被任囂當場格殺。

  那意思非常的簡單:要麼為我效力,要麼就去死……兩條路,任你們選擇。

  楚人剛烈,可也不是傻子,硬著頭皮去和任囂蠻幹。在必要的時候,他們也只有選擇屈服。

  當劉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越發的肯定:任囂來沛,另有圖謀!

  果然,在任囂抵達沛縣後的第十五天,天氣變得格外炎熱。往年這個時候,雨水非常充沛,可是今年的雨水,似乎變得少了很多。不過相對而言,比起後世那糟糕的天氣,卻好了百倍。

  藍藍的天,潔白的雲……

  清澈的河水蜿蜒流淌,鬱鬱的樹木格外繁茂。

  審食其從外面急匆匆的跑回家,逕直向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叫喊道:「阿闞,阿闞快出來。」

  闞夫人探出了身子,「阿闞一早就出城了!」

  「出城?」

  「是啊,房裡的柴火有些缺了,所以我讓他出去砍一些回來。阿其,這麼急匆匆的,有甚事?」

  這些日子下來,闞夫人對審食其的感官好了不少,也不再阻止劉闞和審食其接觸。

  審食其說:「嬸嬸,您是不知道。今天縣衙發出徵集令,徵集沛縣十四歲至四十歲的青壯男子……我在縣衙門口遇到了蕭先生,他說三天之後,所有符合徵集令的在籍之人,都要去城郊青竹林外的空地集合。蕭先生還說,凡有躲避徵召者,一旦被捉拿,就押送北地戍邊。」

  闞夫人聞聽,頓時變了臉色。

  「這怎麼好?闞豈不是……」

  「何止啊!」審食其說:「沒有註冊戶籍的流民,一旦被查出來,據說最輕也是押送北地戍邊呢。」

  「那我們……」

  「嬸嬸,你不用擔心。無傷那小子已經幫你們註冊的戶籍……算了,我先去找我爹娘商議,您去找找阿闞吧。要早作準備才是。還有,依照秦律,凡被徵召者,還要準備三日口糧。」

  闞夫人應了一聲,也顧不得整理儀容,急匆匆的就跑了出去。

  *****

  劉闞正光著膀子,在城郊河畔的一個疏林中練功。

  難得有這麼個機會放鬆一下,他並沒有急於拾柴,而是先依照著後世的習慣,活動開身子,又按照那《赤旗書》上所書的基本功,練習步伐和身法。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研究和學習,劉闞隱隱約約的弄清楚,闞夫人所說的搖旗術,差不多是類似於後世所說的某種刀法。

  此時,刀的使用並不普及,人們大多數時候,還是以戈、矛、鐵劍為主要的搏鬥兵器。

  刀的概念倒是有,而且也被打造出來。只是這時候的『刀』,大都是用於宴會祭祀等場合上。

  也就是說,刀在這個時期,還只是一件禮器,而不是殺人的利器。

  闞夫人的這個姓氏,據說源自於遠古時代的蚩尤後裔。甚至那《赤旗書》,也相傳源自遠古。

  不過劉闞不太相信。

  根據他的研究,赤旗書的文字是周代金文的一種。保不齊是那一位老祖宗借蚩尤之名,流傳下來的吧。根據《赤旗書》上的記載,『旗』是一種兵器,是闞夫人的曾祖父花千金打造而成。

  當時的闞家還沒有沒落。闞夫人的曾祖父也是個任俠之人,於是就根據祖上口耳相傳下來的說法,專門繪製出了『旗』的形狀,然後在上虞請當時最著名的鑄劍師,耗費了三年的時間,才有了今日的『赤旗』。

  『旗』的形狀,有些類似於後世所說的幡。

  當然又不盡相似,更好像是一種兩面開刃的闊刃長刀。如果在西方的話,應該屬於雙手巨劍。

  劉闞沒有看到那把被祖上稱之為『神兵』的赤旗。

  他依照著《赤旗書》上的基本功練習,越發感覺這『赤旗』若能使用好了,簡直能用變態來形容。『赤旗』重一百七十三斤,也不知道是指的秦國的斤兩還是指的其他國家的斤兩。不過根據他上次提起那玩意兒的感覺,應該用的是秦制的計算方法,也就是在一百零八斤左右。

  『搖旗』需以單臂,借助步伐和身體的運動,從而產生出巨大的殺傷力。

  這種兵器,普通人估計根本無法使用。怪不得闞夫人說,『赤旗』打造出來後,還無人能用。

  就連劉闞的老子劉夫,也只學會了步法。

  劉闞用同等重量的物品嚐試過一次,才揮舞了兩三下,就再也無法繼續。他也知道,以自己這副身體目前的狀況,怕是還達不到《赤旗書》上所說的『搖旗』水準。一切,還是從基礎做起吧。根據他對自己身體狀況的不斷調節,過七八年的時間,應該就能夠使用赤旗了。

  日頭很毒辣,劉闞練完拳腳,汗水順著身子低落,油亮亮的。

  闞夫人找到他的時候,他剛準備去拾柴。見到闞夫人一臉焦慮之色的奔跑過來,劉闞一怔。

  「娘,您這是怎麼了?」

  「阿闞,大事不好了……」

  闞夫人拉著劉闞的胳膊,把剛才審食其說的那番話告訴了劉闞。

  「阿闞,那個縣長好端端的發什麼徵召令,肯定沒什麼好事。原以為在這裡,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可誰知道竟然遇到了這種事……阿闞,我們離開沛縣吧,娘實在不想你出事情。」

  要開始了嗎?

  劉闞聽闞夫人把話說完,非但不著急,反而開心的笑了。

  徵召令!

  估計任囂是打算要清剿肆虐於沛縣的盜匪了。不過,由於六國初定,秦軍尚無法調撥出太多的人馬,故而只能徵集鄉里,來進行清剿嘍。為什麼清剿……想必和征伐百越有關係吧。

  不怕你不出招,就怕你不動窩。只要你出招了,那就有應對的方法……

  劉闞安慰闞夫人說:「娘,你不要擔心嘛。如今整個天下,都是秦王的天下,我們能跑去哪兒呢?新任縣長既然這麼做,想必是奉了秦王的命令,若抗拒的話,只怕是天下再無我母子容身之地。

  再說了,秦國素來有軍功爵制度。

  若是孩兒這次能立下什麼功勛,說不定咱母子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勞役的事情,也是個機會。」

  闞夫人也是一時慌張。

  她何嘗不知道,跑掉的話,日後可就要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早就聽說秦法嚴苛,如果沒有戶籍的話,一旦被抓住,會更加倒霉。只是一想到劉闞應徵,說不定將遇到危險,這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的往下掉,心裡面更是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娘,你不要這樣嘛!」

  劉闞忍不住上前,很自然的摟住了闞夫人的肩膀,然後展示著他的肱二頭肌,「你看,我已經是大人了,不會有危險了。若是這次能立下功勞,咱娘倆的日子,以後說不定也就好過了。

  再說,審食大哥和無傷大哥也會和我一起去。

  到時候我們互相照應著,不會有事情的……娘,你就放心好了,孩兒已經長大了,能照顧自己。」

  在劉闞的勸說治下,闞夫人漸漸的平靜下來。

  陪著兒子在疏林中拾了一些柴禾,然後在劉闞的攙扶下,母子兩人踏著斜陽的餘暉,相依偎踏上了回家的路。

  三天……三天後,又將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

  在劉闞的心中,多多少少有了些期待。不管怎麼說,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總應該去做些什麼才是。也許,這次徵召令,就是他和這個時代相融合的一個開始。至於最後的結果……

  哈,誰管它!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10 PM

第十六章 赤帝之子將登場(一)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天也亮的越來越早,剛過寅時,劉闞就穿戴整齊,帶著母親為他準備好的口糧,走出家門。

  審食其、曹無傷,已經在門口等候著,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一個年紀大約十七八的青年。身高大約在175公分左右,體態略顯單薄,面頰瘦削,膚色有些蒼白,身體似乎不太好。

  這個青年,就是審食其所說的唐厲。

  在曹無傷的邀請下,唐厲決定和審食其三人結伴而行。不管怎麼說,有人能照顧一下,總歸是一件好事。這兩天來,唐厲和劉闞也算熟悉了,深知劉闞力大無窮,跟著他就多一分保障。

  劉闞也蠻喜歡這個說起話來,溫文爾雅的青年。

  審食其笑道:「還以為嬸嬸會捨不得呢。沒想到她老人家比我們看得開……阿闞,我們走吧。」

  劉闞笑呵呵的點點頭,四個人走在一處,朝城郊青竹林的方向走去。

  青竹林,是沛當地人的一種說法。

  其實也稱不上『林』,稀稀疏疏不過百十棵碗口粗的毛竹,據說這些竹子,都有百歲的高齡。

  竹林外,有一塊空地,大約在三頃左右。

  才三天的光景,空地已經被平整一遍。木柵欄搭建成簡陋的營墻。

  營地門口,掛著一面黑色大纛,在晨風中獵獵,顯示出難言的肅殺之氣。自五德之說興起之後,被各國廣泛採用。按照陰陽家的說法,秦在西方,五行得水。水主刑殺,故而秦國尚黑。在過去的幾十年中,這黑色的大纛,黑色的甲冑戰衣,如一股洪流,席捲關東六國。

  劉闞止住了腳步,仰頭看著那空中飄搖的黑色大纛,心潮忽而變得格外澎湃。

  這就是秦王朝!

  不管後世對秦始皇這個人如何的評價,但是那千古一帝之名,卻是毋庸置疑。和某個所謂的學者,吹捧滿清康熙是千古一帝不一樣,在劉闞的心中,即便是唐太宗也比不得秦始皇。

  這是一種崇拜,一種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崇拜。

  青竹林的營地中,三三兩兩的已經來了不少人。這些人懶散的散佈在營地裡,三五成群,或坐或立,交頭接耳的說著話。審食其看樣子在沛縣人緣不錯,不停的和這裡的人打招呼。

  劉闞唐厲和曹無傷三人則站在營地的一隅,冷眼看著營地中懶散的人們。

  「真奇怪!」

  唐厲突然開口。這是個沉默寡言的傢伙,平日裡也不太喜歡說話。在劉闞的印象中,認識唐厲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他主動開口。於是疑惑的問道:「阿厲,有什麼事情感到奇怪呢?」

  唐厲說:「這次徵召令,和秦律有悖。按道理說,阿闞你還不足十五歲,不應該前來服役。可是這一次的徵召令上,卻說十四到四十歲者,必須參加此次徵召。據我所知,六國平定,天下已無太大的戰事。這一次的徵召,似乎沒有任何的由頭。不曉得究竟是為了什麼。」

  「許是臨時徵集,訓練鄉勇吧。」

  曹無傷一旁插嘴說:「以前楚王還在的時候,不也這麼做過嗎?」

  「不,秦國和楚國不一樣。自商君變法以後,諸事依法而行,依律而行,絕無可能有悖秦律。這縣長就算是鐵鷹銳士,怕也沒膽子這麼做。除非……他是奉秦王之命。可如此的話,此次徵集的目的,肯定不簡單。阿闞,無傷,我們要小心一些,我覺得這徵集背後,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

  「嗯,我覺得,秦王恐怕是要有什麼大動作吧。蕭何前些時候還說,秦王會東狩泗水郡。可突然間有改變了主意……根據秦王這些年來的舉措來看,他可不是一個輕易會改變主意的人。

  我想,秦王是想要以泗水郡為基礎,做一些大事情。」

  肯定是有大動作!

  劉闞忍不住看了唐厲一眼。沒想到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傢伙,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在此之前,劉闞甚至懷疑,唐厲究竟是不是唐睢的孫子……唐睢何等辯才,可是唐厲卻不喜言談。如今看來,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唐厲把自己隱藏的很深,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人。

  這一番推測,居然是八九不離十。

  以後,還真的不敢小瞧這些人,包括審食其、曹無傷……想必他們都有不為人知的優秀一面吧。

  劉闞正想著心事,營地裡突然一陣喧嘩。

  馬上就要到卯時了,營地裡的人也越發的多了起來,大約有兩三千人的樣子。

  一夥人在這個時候,走進了營地。

  為首的是一個人,大約有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高大,相貌不俗。此人眉骨突出,呈圓弧狀。鼻樑高挺,鼻尖垂直,鼻翼肥大且伏向兩側。頜下生著一部長髯,隨風而飄,讓人覺得非常好看。

  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別人模仿不得。就眼前這個人而言,雖然還沒有和他接觸,但劉闞卻能感覺到,那種無與倫比的親和力。似乎只要他一出現,周圍的人會不自覺的靠攏過去。

  在他的身後,跟著一群人。

  劉闞認得其中一人,正是早先因曹無傷和他發生衝突的夏侯嬰。

  這群人才一出現,營地中的喧鬧聲突然平息下來。一雙雙目光,看著那走來的人群,有不少人搶上前來,向那為首之人行禮,開口一句大哥,閉口一句大哥,模樣看上去恭敬的很。

  「那是誰?」

  劉闞看著此人的時候,心中隱隱有所明悟。不過,他還是向剛走過來的審食其低聲的詢問。

  審食其嘴巴一撇,冷冷的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劉邦!

  這傢伙就是劉邦……

 



第十六章 赤帝之子將登場(二)


  劉闞仔細的打量著那個為首的中年男子。就見劉邦滿面春風,一如和煦的長者,和那些上前來打照顧的人們寒暄。目光在不經意中,從劉闞幾人身上掠過,神色不由得驀地變了。
  在劉邦的身後,跟著一個身材粗壯的男子。

  抱著臂膀,一臉的悍勇之氣。夏侯嬰在這個時候,也發現了劉闞幾人,於是在那粗壯漢子的耳邊說了一句話。粗壯漢子轉身看過來,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劉闞的身上時,頓時凌厲起來。

  劉闞能感受到,那傢伙眼中的敵意。

  只是心裡非常的奇怪:我又沒見過他,怎麼這傢伙的眼神……看上去好像我殺了他爹娘似地?

  劉邦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粗壯漢子帶著夏侯嬰等幾人,卻向劉闞走過來。

  審食其三人,顯然是有點緊張了,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雖竭力的看著對方,卻顯得有些心虛。

  夏侯嬰的臉上,露出了一抹陰謀得逞的快活笑意。

  粗壯漢子並沒有理睬審食其三人,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劉闞。

  在距離劉闞大約十步的距離停下來,雙臂垂於身側,眼睛瞪得溜圓:「我叫樊噲,聽說你很厲害,我要和你打一場。」

  審食其三人一怔,扭頭向劉闞看去。

  劉闞在來到沛縣之後,並不怎麼出風頭。除了那一次和夏侯嬰的衝突之外,基本上沒出過手。

  就算夏侯嬰說的天花亂墜,以樊噲的脾氣,也不會輕易和人挑戰啊!

  劉邦也跑了過來,似乎想要阻攔樊噲。

  劉闞卻露出了一抹笑意,點點頭說:「放馬過來就是!」

  樊噲雖然不明白劉闞說的話,可是卻明白那話語中的意思。當下也不客氣,頓足大吼一聲,撲向了劉闞。劉闞在話出口的一剎那,已經做好了準備。樊噲剛一動作,劉闞已搶身出去。

  左腳抬起,右腳以前腳掌為支點,腳跟內旋,左腳呼的蹬出。

  這一腳,在泰拳中被稱之為魔王博猴,屬於蹬技中的一種。經過這些日子的苦練,劉闞已經對這具身體控制嫻熟。這一腳蹬出,足有數百斤的力道,普通人若被踹中,少不得骨斷筋折。

  樊噲可不是普通人!

  眼看著劉闞一腳蹬出,一拳轟擊迎上。

  砰地一聲,樊噲的拳頭正轟在劉闞的腳面上。劉闞右腳一旋,順勢後退一步,只覺左腳一陣發麻。

  而樊噲也退了一步,雙拳背在身後,不停的顫抖。

  一拳換一腳,看似半斤八兩。但是拳頭的力量,怎比得上腿上的力量。劉闞皆由後滑步的緩衝,迅速恢復了左腳,濃眉一擰,喝道:「好力氣,再來!」

  言下之意,是諷刺樊噲是徒具蠻力的莽夫。

  不過在心裡,劉闞卻清楚。這樊噲的力氣確實大,至少比他現在,要大上一籌。後滑步變前滑步,劉闞頓足騰空而起,再次撲向樊噲。他相信,剛才那一下,怕是樊噲也不會好受。

  樊噲可是沛縣第一人,更何況在大哥面前,怎能低頭?

  兩人拳來腳往,就打在了一處。夏侯嬰等人圍成了一個圈子,為樊噲吶喊助威。審食其三人也想為劉闞助威,可是身邊十幾個人盯著他們,吶喊聲到了嘴邊,結果又聲聲的嚥了回去。

  劉邦忍不住問道:「阿嬰,這傢伙是什麼來歷?」

  夏侯嬰說:「大哥,這傢伙叫劉闞,是個外來戶。和審食其他們關係挺好,也不是個惹事兒的主兒。前些日子因為曹無傷的事情,我和他交手過一次。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如此厲害。」

  在夏侯嬰的眼中,能和樊噲打的不相上下,的確是了不起。

  劉邦卻是眼睛一亮,饒有興趣的看著鬥場中的兩個人,自言自語道:「屠子上次輸得不冤啊!」

  話未說完,場中的局勢突然變幻。

  樊噲一拳轟在了劉闞的肩膀上,劉闞也飛膝撞在了樊噲的胸口。兩個人同時倒地,而後翻身而起。

  「小子,可敢和我比試兵器?」

  樊噲說著話,從場邊拔起一柄鐵劍。

  劉闞也不示弱,「有何不敢?」說著話,順手抄起一面沉甸甸的盾牌,大約在十四五斤重,輪開了一盾砸向樊噲。論拳腳功夫,劉闞比樊噲高明,可是比兵器,劉闞就顯得有些生澀了。

  後世的武術,已經變成了花樣繁多的觀賞性技藝。

  和樊噲那種大開大闔,專門用來殺人的招數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語。幾個回合下來,劉闞就有些招架不住。好在他手中的盾牌可以護住要害,加上身手敏捷,倒是沒有被樊噲傷到。

  舉盾架開了樊噲的鐵劍之後,沉重的力道,迫的劉闞連退數步。

  從小到大,只有他揍人,還沒有被人揍得這麼狼狽。劉闞這心火可就有點壓制不住了……

  轉身從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柄七尺長短的銅鉞,一手舞鉞,一手持盾,鉞盾合在一起,步伐迅捷,身子旋開,銅鉞掛著一股風聲呼的斬向了樊噲。

  樊噲虎目圓睜,舉劍相應。

  只聽鐺,鐺,鐺……

  一連串金鐵交鳴聲響傳來,樊噲被劉闞打得連連後退。銅鉞上的力量,越來越大,鐵劍在硬生生的幾次碰撞之後,斷成了兩截。樊噲嚇了一跳,銅鉞已經再次橫掃過來。劉闞的兵器長,在不知不覺中,用上了《赤旗書》中的步伐和招式,樊噲被打得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屠子,接傢伙!」

  劉邦身旁,有一個八尺高的精壯男子,從兵器架上抄起一桿銅矟(shuo,同槊),擲向樊噲。

  樊噲閃身躲過劉闞一擊,先是一個懶驢打滾,而後翻身而起,抬手接住了銅矟,呼的刺向劉闞。

  一矟在手,戰局頓時扭轉。

  矟長鉞短,樊噲和劉闞二人真的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打得難解難分,一時間分不出勝負。

  不知不覺,卯時已至。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10 PM

第十七章 任務

  任囂這心中,其實並不平靜。

  別看他答應屠睢,年底之前平息沛縣匪患,但想要做到這一點,終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沛縣匪患,實際上就是當地人所為。

  當然其中也不泛一些不敢就此退出歷史舞臺的楚人作怪。盜匪和本地人相互勾結,彼此間聯繫很深。而且這些傢伙機靈的很,一旦發現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遁入沼澤深處,隱匿不出。

  若派出大軍徵繳,盜匪立刻會轉移地方。

  如果派的兵馬少了,這些盜匪又會借助泗水郡地形的瞭解,出其不意的進行襲擊。

  此前屠睢也嘗試著數次徵繳,耗費無數錢糧和軍馬,但最終都是無功而返,甚至損兵折將。

  任囂仔細的研究了屠睢給他的資料。

  沛縣有兩撥較大的盜匪。其中一支盜匪,極難琢磨。忽而十數人,忽而數百人,有時候甚至能聚集千人之眾,行跡詭異,無法捉拿;而另一支盜匪相對就簡單一些,資料非常完備。

  王陵,男,楚人。

  祖上曾是楚國貴族,其父是楚國大將項燕麾下的騎將,隨項燕一同戰死。

  王陵帶著其父留給他的隨員,約百人之眾,來到了沛縣。聚眾為匪,在泗水郡頗有名氣。

  兼之此人性情沉冷,又通曉兵法,故而數次征討,都未能成功。

  王陵麾下大約有三千人左右,全都是爭強鬥狠,殺人不眨眼的賊人,在沛縣境內可謂兇名昭彰。

  沛縣治下的楚人本就很多,通風報信者也不在少數。

  任囂深知,從他踏足進入縣衙的那一天開始,王陵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很可能他征辟來的那些幕僚中,就有王陵的同夥。也就是說,任囂的一舉一動,都被王陵嚴密的監視著。

  要想對付這樣一群悍匪,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任囂深思熟慮之後,最終設下了一計。若能夠成功的話,說不定能夠將王陵賊眾一網打盡。

  調撥秦軍?

  一是會打草驚蛇,二來依照秦律,調五十人,就需要通稟秦王政,秦王許可,兵馬方能調動。雖然說任囂手中有秦王政賜下的虎符,但任囂的心中已然有了主張,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且看看這批徵召的傢伙們,也許有可用之才吧。

  任囂是抱著這樣一種態度來到了營地,隨行的還有蕭何等一干隨員。

  一進營地,就聽到兵器激烈的碰撞聲。任囂也沒有驚動那些圍觀的人,而是走上了點將臺。

  從點將臺上看下去,鬥場中的情形是一目瞭然。

  樊噲和劉闞二人激鬥正酣,只看得任囂兩眼一亮,忍不住輕輕點頭。

  「誰認得這兩個人?」

  「啟稟縣長,高一點的漢子,乃是沛縣的屠狗戶,名叫樊噲。自幼習武,有沛縣第一人的稱號。此人武藝高強,兼之天生神力,故而有萬夫不擋之勇。嘿嘿,端的是咱沛縣的好漢。」

  有識得樊噲的官吏,忙上前回答。

  這古人的鄉黨情節非常嚴重,聽此人的口氣,頗以樊噲而感到自豪。

  任囂只是一笑,「那另一個人呢?」

  劉闞平日裡深居簡出,很少拋頭露面。故而沛縣人或許聽說過這麼一個人,見過的卻不多。

  蕭何回答說:「和樊噲比武的少年叫劉闞,年不滿十五歲,是早些日子才遷至咱們這裡。父親劉夫,原本是三川郡一帶的遊俠兒,後來做了單父(地名,今菏澤單縣)呂家做門客。呂公因受鄉鄰迫害,故而遷至沛縣。劉夫因保護呂家而戰死,所以只有劉闞母子二人抵達這裡。」

  「原來是那傻小子!」

  先前開口回答任囂的官吏,聞聽之後忍不住譏諷了一句。

  任囂面無表情,看似隨意的問道:「傻小子?我看此子搏殺頗有章法,這『傻』字又從何說起?」

  「還不傻啊!」那官吏忍不住賣弄道:「縣長有所不知。那小子剛來沛縣,就和呂公一家分開。這也就罷了,他還把身上所有的錢幣,都換成了圓錢(也就是秦幣)。哈,幾千刀布,卻換來了一堆不中用的賤幣……啊,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小人不是那個意思,請縣長饒命。」

  這官吏說順了嘴兒,卻忘記了身邊的這位縣長,可是實實在在的秦國人。

  把秦幣說成賤幣,那不是找死還是什麼?

  任囂也沒有說話,只是哼了一聲,一名鐵鷹銳士拔劍就斬了那官吏的首級。鮮血噗的噴出來,濺落在周圍眾人的身上,臉上……卻無一人敢動。

  不過任囂看劉闞的目光,卻變得柔和了。

  「蕭長吏!」

  「卑下在!」

  蕭何神情自若,對腳邊那具無頭死屍,視而不見。

  「這劉闞……真的是三川郡人嘛?」

  蕭何一怔,輕聲道:「確是如此。根據他提供的資料,還有呂家人的證明,的確是三川郡人。」

  任囂似乎有些失望了。

  「佗!」

  「末將在!」

  「咱老秦人之中,可有劉姓之人?」

  一名鐵鷹銳士皺著眉想了想,輕聲道:「有的。老秦劉氏,原本是周朝初劉氏唐國族人。周成王滅了唐國,把劉氏後裔改封到了杜原(今西安市南杜陵),建立了杜國。後來周宣王把無罪處斬了杜伯(也就是杜國國王)之後,杜伯之子杜隰(xi,二聲)叔就逃到了晉國避難。

  杜隰叔之子杜蒍(wei,二聲,也可三聲)在晉國擔任士師,就以官職為姓氏,稱之為士氏。

  後來,三晉分家,杜蒍的孫子士會就逃到了秦國,恢復了劉姓。其後裔劉悚(song,三聲)曾經在先王大將孟賁的麾下擔任騎將,勇武過人,甚得器重。但先王攻入那三川郡,強取雍鼎而崩,孟賁被五馬分屍,劉悚也因此受到了牽連,被處以極刑。劉氏一族從此隱匿無蹤。」

  此人口中的先王,說的就是那秦武王。

  任囂輕輕點頭,看劉闞的目光,也就越發的柔和。

  「查一下!」

  「嗨!」

  鐵鷹銳士退了回去。

  而在這時候,劉闞和樊噲之間的比拚,也到了尾聲。二人揮鉞舞矟,鬥了大約四五十個回合,劉闞減落下風。也難怪,劉闞的這副身體,畢竟還未成年,和樊噲這種已經邁入成熟期的對手相鬥,終究還是有點吃虧。樊噲瞅了一個破綻,大吼一聲,振矟疾刺,矟掛風聲。

  嗚……快的如同閃電一般。

  若在先前,劉闞肯定用盾招架。但此刻他體力也顯出不足,眼見矟到,虎目賁張,揮鉞劈斬。

  鐺的一聲巨響,樊噲的銅矟被盪開。

  不過劉闞也拿不住銅鉞,脫手飛了出去,虎口迸裂,鮮血淋漓。只是劉闞並沒有因此而後退,反而揉身而上,抱盾騰空而起,帶著萬鈞之力,向樊噲就撞了過去。這若是撞上,樊噲不死也得重傷。

  說時遲,那時快。

  樊噲手中的銅矟滑下來,雙手持矟,向外用力一架。

  只聽蓬的一聲,盾矟相擊。劉闞手中的盾牌粉碎,樊噲手中的銅矟也被硬生生的撞成兩截。

  樊噲啊的大叫一聲,閃身想要退後。

  劉闞的雙手已經纏住了他的胳膊,揚起頭狠狠的撞在了樊噲的頭上。

  劉邦等人何時見過如此慘烈的搏鬥,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樊噲被撞得頭破血流,劉闞也是滿臉鮮血。兩人踉蹌著分開,噗通坐在了地上。劉闞是一點力氣都沒了,樊噲也是頭暈目眩。

  這時候,兩名鐵鷹銳士衝過來,一人一個,將劉闞樊噲都給制住。

  眾人這才發現,在營地的高臺上,任囂等人正冷冷的觀看著。

  「打得甚受活吧,怎地不把你們受活死呢?」

  受活,是鹹陽的一個方言,意思是說:打得開心嗎?怎麼不打死算了?

  任囂一口濃濃的老秦口音,目光冷峻,臉上帶著一股怒意,「當這裡是甚地方?居然敢如此的放肆?來人,先把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給我拉下去,每個人鞭十五,然後再歸隊。」

  劉闞是沒勁兒了,樊噲也是筋疲力盡。

  兩個人被鐵鷹銳士好像拖死狗一樣的拖到了營門口,噼噼啪啪的受了一頓鞭子。好在,那鐵鷹銳士得了任囂的指示,並沒有下死手。否則這十五鞭子下來,這二人至少也要脫掉層皮。

  歸隊的時候,營中的青壯,都已列隊站好。

  任囂點名完畢之後,讓他身邊的副將把身體有病,或者體格瘦弱的人淘汰出去,留下來的不足千人。

  「從今天開始,你們將會在這裡訓練三日。三日之後,將負責押運一批糧草,前往薛郡。

  蒙恬將軍,如今正在薛郡平息戰亂

  說不得在押送的途中,你們將會遭遇伏擊。這三天的時間,我將盡力教會你們搏殺的本領。三日後押運糧草上路……依照秦律,人死糧不失。你們要記住,就算性命丟了,也不能丟失一石糧草。十日之內,必須把糧草安全送抵平陽,若遲了一天,依大秦律,全軍皆斬。」

  話一出口,不論是高臺上的蕭何等人,還是高臺下的劉邦等人,這臉色全都變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11 PM

第十八章 餌(一)

  青竹林大營變得熱鬧起來。
  雖然只有三天,但既然是軍營,既然要訓練,那就一定要有軍營的樣子,要有訓練的氣氛。

  審食其、曹無傷和唐厲都留了下來,並且和劉闞編入一伍。

  在秦國軍隊中,自商君(也就是商鞅)建立了新軍連保制度以後,至尉僚載入兵法,成《尉僚子-五制令》以後,關東六國實際上也開始接受並推行這種更完善,更優秀的軍事制度。

  五人為一伍,頭目被稱之為伍長;十人為一什,頭目被稱之為什長;五什,也就是五十人為一屬,名為屬長;兩屬為一閭,頭目為閭長,也俗稱為百夫長;至千人,方可稱之為將。

  劉闞雖然挨了十五鞭子,但也因禍得福,被任命為伍長。

  除了劉闞四人之外,還有一個叫做周昌的傢伙,也變成了劉闞的部下。此人年紀和審食其差不多,看上去精明能幹。只是性格比較沉悶,總是板著一張臉,也不愛說話,是個悶葫蘆。

  據曹無傷說,周昌這個人並不是不喜歡說話,但是結巴的很厲害。

  特別是在和人爭辯的時候,一著急就會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但是這傢伙很要強,而且鐵面無私,為人非常的公正。如果把他惹急了,甚至敢擼起袖子,和人拼老命。

  沛縣人對他倒是挺尊敬的,就連夏侯嬰那些人,也不敢輕易招惹周昌。

  有了這麼一個悶葫蘆的加入,再加上審食其三個人,劉闞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手下可真是五花八門,什麼人都有。審食其精明能幹,曹無傷嫉惡如仇,唐厲沉穩老辣,周昌一絲不茍

  看著坐在一起的四個人,劉闞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把咱們的口糧都交給周昌管理吧。」劉闞在躊躇了一番之後,對眾人說:「周昌的身子骨不算好,平日裡訓練的時候,就由我和無傷大哥照應。不過你心細,就請你負責我們的器械和物資。」

  周昌板著臉,表情生硬的點了點頭。

  相比之下,他的身子骨的確不算強健。只不過他生就好強的性子,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會吐口。

  對於劉闞的好意,周昌心領了。這一點,從他生硬的抽搐了一下面頰,就能看出端倪。

  「好了,天已經不早了,明日寅時點名,大家都早點休息吧。」

  審食其四人點點頭,和衣躺下。忙碌了一整天,也真的是累了,所以倒下來之後,就酣然入睡。

  劉闞卻沒有睡,披衣而起,走出軍帳。

  刁斗聲迴盪在軍營上空,卻又更襯托出這裡的寧靜。

  夜空繁星閃爍,預示著明天又會是一個好天氣。劉闞在軍帳外坐下來,抱著膝蓋,想著心事。

  上輩子,和老子別著勁兒不肯當兵。

  誰能想到,又活了一次,還是走進了兵營。這老天啊,有時候真有意思,讓人無法琢磨它的心思。

  不過也好,上輩子後悔沒有當兵,這輩子能當上兵,也算是圓了一個夢,了了老爹的一樁心事。

  雖然,上輩子的老爹……看不到這一幕。

  想起了上輩子的父母,劉闞的心裡,升起了無盡的悲哀。孤零零的坐在軍帳前,兩眼發呆的抱著腿,陷入沉思。

  身後的腳步聲響起,讓劉闞清醒過來。

  扭頭看去,只見唐厲從軍帳裡走出。他看了一眼劉闞,一言不發的在劉闞身邊坐下,皺著眉頭。

  「唐哥,有心事?」

  唐厲輕聲道:「阿闞,縣長今天說的那些話,你真的相信嗎?」

  「什麼話?」

  「就是三天之後,讓我們押送糧草的那些話啊。」

  劉闞哦了一聲,詫異的問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原本以為任囂召集鄉勇,是為了清剿盜匪。可沒有想到,他的目的居然是聚集鄉勇押送糧草。

  劉闞在一開始的時候,有些驚訝,不過想想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誰都知道,秦國如今疆域廣袤,但是兵力並不是非常的充足。缺少押送糧草的人,也很正常。

  不過聽唐厲的意思,他似乎並不相信。

  「唐哥,難道你認為縣長還有其他的目的?」

  唐厲點點頭,「沒錯,我覺得事情應該不是這麼簡單,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可是我又想不出答案,睡不著……阿闞,反正我覺得這件事情,咱們還是要小心一點,多多留意才是。」

  也許唐厲的這番話,是飄渺虛無的無稽之談。

  但是小心使得萬年船的道理,劉闞也不是不明白。有些事情,還是謹慎些的好,小心無大錯嘛。

  「唐哥,這件事就交給其哥吧。他人緣好,眼皮子寬,讓他多留意就是。咱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訓練。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多練一分,就多一分保命的手段,別想太多。」

  「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唐厲詫異的看了劉闞一眼,突然笑道:「阿闞,我現在才發現,其實你啊,一點都不傻。」

  劉闞也笑了,拍拍唐厲的肩膀,「好了,別在胡思亂想了。回去休息,明天一早還要訓練呢。」

  ******

  其實,三天的時間能訓練出什麼成果?

  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算任囂是鐵鷹銳士出身,可終究不是神仙。把一群閑散的人一下子捏合成一個整體,自然不太可能。不過任囂還是非常的認真和嚴格,在三天的時間裡,又淘汰出去了二三百個人。

  軍營裡,如今剩下的不足六百人。

  訓練的科目,主要集中在結陣搏殺方面。

  訓練非常辛苦,許多人叫苦連天,可是劉闞這一伍,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退縮,咬著牙堅持下來。

  除了劉闞這一伍之外,還有其他幾伍的人在認真訓練。

  樊噲一伍,劉邦一伍,除此之外,尚有一個名叫任敖的傢伙,率領一伍人馬,訓練時也非常刻苦。

  據審食其說,這三伍人馬,全都是劉邦的人。

  夏侯嬰也被編在劉邦那一伍當中。在劉邦的面前,這傢伙全無早先的囂張姿態,雖然還是嘻嘻哈哈的,可是不管在態度上,還是在訓練當中,都表現的一絲不茍,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劉邦的人對劉闞始終保持一絲敵意,但也沒人敢過來招惹他。

  一方面是軍紀擺在那裡,任囂三令五申,軍營之中不得擅自鬥毆;另一方面,劉闞和樊噲的那一戰,也確確實實讓眾人對他生出顧忌。審食其私下裡和劉闞說,那樊噲對他也是敬佩不已。

  搏鬥當天晚上,夏侯嬰曾經問樊噲:「屠子哥,那劉闞究竟怎樣?」

  樊噲的回答說:「在眼下,那小子差我一籌。如果真的搏殺,我可以在一百個回合內殺了他。

  但是十年……十年之後,如果他按照現在這個趨勢發展的話,二十個回合內,他必能殺我。阿嬰,你們幾個傢伙都給我聽清楚了。不要去招惹那傢伙,否則送了性命,我可不會管。

  我們之間的事情,自有大哥和我,與他解決。」

  審食其還疑惑的問道:「阿闞,聽屠子的口氣,你好像和那個傢伙有仇恨,究竟是怎麼回事?」

  審食其口中的『那個傢伙』,毫無疑問說的就是劉邦。

  劉闞奇怪的搖頭說:「我哪知道!在此之前,我都是聽你們說他如何如何,根本就沒有見過他。至於仇恨,那更是無稽之談。想必是因為我上次幫無傷大哥出頭,把他的人揍了一頓吧。」

  唐厲說:「不可能。那傢伙雖然很無賴,但是這點心胸還是有的。要不然的話,無傷早就讓他找人打死了。你要知道,他身邊可是有幾個厲害的傢伙,要想殺死無傷,根本不在話下。」

  「厲害的傢伙?」

  審食其回答道:「除了屠子,那個傢伙還有一個同夥,是豐邑人,名叫周勃。就是和那個傢伙一伍,長的很精幹的傢伙。他原本是卷縣(河南原陽)人,平時靠編製養蠶用的蠶箔為生,有時候還會幫人在葬禮上吹簫。不過他很有本事,能拉強弓,武藝不俗,而且很有心計。

  一個他,一個屠子,這都是劉季的心腹。另外還有盧綰,和劉季更是世交,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盧綰好像劉季的尾巴,只要有劉季的地方,就一定可以看到盧綰。還有任敖,和劉季的關係也不錯……有時候,我就是想不明白,那個傢伙有什麼好,大家都圍著他。」

  周昌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既然大家都服他,肯定有他出色的地方。阿其,你這一點上不如他。」

  審食其眼睛一瞪,就要和周昌爭辯。

  劉闞唐厲連忙把兩人拉開,這才沒有讓他們爭吵起來。不過周昌這一句話,也提醒了劉闞。

  看人不能只看他的缺點,樊噲周勃這些人,都是有本事的人,能服氣劉邦,那就說明劉邦肯定有過人之處。看起來,真的要對這個傢伙多留意才是……審食其的話,也只能當作一個參考。

  不過在訓練之餘,劉闞發現劉邦並沒有如審食其所說的那樣,對他懷有敵意。

  相反,樊噲等人對他的確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仇恨之意。但劉邦卻總是表現的非常和善。

  看他的意思,甚至是想要和劉闞結交一番。

  是心計深沉,還是真心結交?劉闞也有點拿不準兒了!所以和劉邦也只是點頭之交,即不和他交惡,也不和他過多的來往。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放人之心……嘿嘿,不可無!

  於是,在這種奇怪的氛圍中,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糧草已經集結完畢,任囂命他的副手,同樣是鐵鷹銳士出身的趙佗為主將,帶隊押糧啟程。

  趙佗,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嘛!

  劉闞在隊伍中,看著那名騎著戰馬的年輕將領,拚命的想著這個趙佗的來頭。只可惜,他對秦漢這一段歷史的瞭解,實在是太少了。以至於挖空了心思去回憶,結果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任囂率領麾下的鐵鷹銳士,在沛縣城頭,目送隊伍遠去。

  一名鐵鷹銳士低聲的說:「大人,您不是看好那個小子嗎?怎麼還要讓他去冒險?」

  任囂神色淡然道:「正因為我看好他,所以才讓他參加這次行動。王陵,不過烏合之眾罷了。如果連這一關都過不去的話,將來憑什麼成為鐵鷹銳士?這鷹牌,不是什麼人都能拿到的。

  再說了,咱們當年不也是這樣子,從一場場血戰之中走出來的嗎?若他真是老秦人,自當清楚。」

  鐵鷹銳士說:「大人所言極是!」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莫要再談。立刻派人通知屠將軍,就說這『餌』已放出,準備行動。」

  「嗨!」

  鐵鷹銳士躬身應命,轉身大步離去。

  任囂站在城頭上,看著已經消失蹤跡的糧隊,突然笑道:「小子,好好幹,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12 PM

第十九章 餌(二)

  審食其用艷羨的目光,看著走在前方的劉闞。
  劉闞內著一件秦軍制式的黑襦(ru,二聲,音如),外罩用犀牛皮鞣制而成的皮甲,長髮紮成了椎髻。遠遠看去,和傳說中的老秦士卒儼然沒有區別,手挽青銅盾,掌中一柄請銅鉞。

  背上有一柄秦軍制式鐵劍,長約四尺。

  走起路來,是挺胸腆肚,威風凜凜中更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而審食其等人顯然沒有這樣的裝備,只能配給一件略顯陳舊的黑襦,手中或矟或箭,唐厲和曹無傷兩個人,還配備了一石半的硬弓,箭囊中裝有二十支狼舌箭,氣喘吁吁的隨軍行進。

  「憑什麼阿闞就能配甲?」

  審食其輕聲的嘀咕著。要知道,配甲和不配甲的士兵,將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有皮甲護身,總歸是能多一份保障。雖然說未必會遇到什麼戰事,但能多些保障,總歸是一件好事。

  曹無傷譏諷道:「想要配甲也容易,過去和阿闞打一架,勝了肯定可以配甲。」

  「那我寧可不要護甲。和這傢伙打?我又沒有發瘋……這麼多人當中,可能只有屠子能勝他。」

  審食其嘀咕了一句,目光一轉,卻落在了隊伍中,唯一一個騎馬的人身上。

  那個人叫做趙佗,是鐵鷹銳士。據傳說,此人年僅二十歲,卻是征戰無數,殺人如麻的主兒。就在去年,這趙佗還因為戰功顯赫,而被秦王政賜予了護駕御劍的殊榮,在秦國非常有名。

  所謂護駕御劍,就是秦王的貼身衛士。

  秦王政性情多疑,特別是在荊軻刺殺失敗之後,更不許任何人攜帶利器,靠近他身邊二百步。

  而護駕御劍的意思就是說,可以佩戴武器,跟隨秦王政。

  若非忠心耿耿,若非秦王政非常信任,又怎麼可能得到如此的殊榮?故而有傳言說,這趙佗將來,肯定是能成為第二個蒙恬的人物。沒想到,秦王政居然把這麼一個人,派到了沛縣。

  唐厲說:「依據秦律,只有伍長以上能配給甲冑。如果你想要阿闞身上的裝備,那就保佑咱們這一路上能遭遇戰事。到時候你如果能殺死對方的甲士,就可以配享軍功爵,升任伍長。」

  「我呸!」

  審食其忍不住啐了一口,「烏鴉嘴,莫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最希望的是,這一路平平安安,千萬不要遇到什麼麻煩。最好是我們到了平陽,那裡的戰事也結束了,然後就能回家……

  至於軍功爵不軍功爵,我可沒有想過。

  再說了,穿上那一身護甲,少說要增加二十斤的份量。大熱的天,我可不想給自己找不自在。」

  劉闞在前面領隊行進,身後眾人之間的話語,卻聽得是清清楚楚。

  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審食其啊,有時候真是個活寶。不過有這麼一個人在,倒也多了許多歡笑。

  想到這裡,劉闞的目光不自覺的一斜,掃了一眼在側前方行進的劉邦。

  劉邦也配有皮甲,同樣是黑襦椎髻,一副秦軍士卒的打扮。似乎感覺到了劉闞的目光,劉邦驀地回過頭,和劉闞的視線相觸。他微微一笑,朝著劉闞點點頭,然後又扭頭,若無其事的行進。

  這個傢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劉闞濃眉一挑,收回了目光。在這數日的行軍之中,劉闞對劉邦又多了幾分認識。這個人……很大氣,也有一股子任俠氣。而且對他身邊的人,也非常的照顧。從他主動為一個更卒拿兵器的舉動來看,這個人……至少很懂得拉攏人心。同時,他非常有眼色,也很機靈。

  但是,劉闞卻看不出半點值得無數人追隨的特質。

  那些小手段對於夏侯嬰樊噲之流,也許有用處,可是像蕭何張良這等人物,又怎會追隨他呢?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啊!

  劉闞想到這裡,輕輕的搖了搖頭。

  向遠方看了一眼,道路是那樣的泥濘。此次押送糧草,甚至在出發前,沒能和闞夫人道別。

  想必,闞夫人現在也會感到不安吧。

  還有呂雉,那個精明的丫頭,此刻又在做什麼呢?從目前來看,呂雉和劉邦之間,還沒有任何交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而使得呂雉和劉邦,走上了兩條路呢……也許吧。

  這一路上,劉闞都在胡思亂想。

  傍晚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而且在入夜之後,雨勢非但沒有停息,反而越來越大。如果是在平常,大家會非常高興有這麼一場雨,來緩解炎熱的氣溫。可是現在,所有人都開始咒罵起來了。原因非常簡單,這一場大雨雖然令氣溫降下,同時也令道路更加難行。

  五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根本沒有任何的規律。

  天亮時,雨更大了。

  好像天河決了一個口子似地,黃豆大的雨水噼噼啪啪的落下來,整個前方都被雨霧所籠罩。

  糧車幾次陷在了路坑裡,需幾十個人合力才能抬出來。

  如果這雨再這麼下上一天的話,肯定無法按時把糧草押送到平陽去。按照秦律,所有押送糧草的人,都將會被治罪。劉闞等人都急了!可是越著急,還就越出事兒,一輛糧車陷入坑中。

  轱轆一下子斷開了!

  車子就癱倒在路上。十幾個人用力的呼喊,卻抬不動那糧車半分。劉闞和樊噲兩人相視一眼,走上前推開了更卒。二人一人抓住一根車轅,二話不說,硬是把糧車從泥坑中生生拔起。

  不過,這一拔,卻讓劉闞的臉色一變,忍不住看了一眼車上的糧食。

  不對勁兒,這糧車怎麼如此沉重,怕是要超過千斤的重量吧。

  一輛車,最多也就是裝上五百斤的糧食……怪不得轱轆會斷裂開,如此沉重,怕是已經超過了極限吧。另一邊,樊噲的臉色也有點變了。看了一眼劉闞,又看了看糧車,若有所思。

  「快點,換上轱轆!」

  那個名叫任敖的伍長,大聲呼喊。

  劉闞趁著轱轆撐起車輛的一剎那,偷眼看了一下不遠處的趙佗。奇怪了,按道理說趙佗應該非常著急才是啊,為什麼會一臉的平靜?看他那模樣,分明是一點都不擔心行程因此而被耽誤。

  不對,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糧車很快被休整完畢,糧隊在雨中泥濘的道路上,繼續行進。

  劉邦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靠了過來。樊噲任敖兩人有意無意的站在了劉闞的身後,把審食其四個人分隔開來,同時也將劉闞包圍住。劉闞一怔,詫異的看了一眼劉邦,「你想幹什麼?」

  「小兄弟,可發覺不對勁兒了嗎?」

  劉闞眉毛一挑,「什麼意思?」

  「屠子剛才和我說,車上裝的,很可能不是糧食。」

  劉闞一驚,扭頭看了一眼樊噲。卻見樊噲面無表情,見劉闞看過來,他也只是輕輕的點頭。

  「不是糧食,那能是什麼?」

  劉邦說:「前兩日,糧車肯定沒有這麼沉重。怎麼一遇水,就會變了份量?我推測著,車上裝的恐怕是泥沙之類的東西,所以遇水之後才會變得這麼重。小兄弟,看樣子這次任務,有問題。」

  泥沙?

  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一下子反應過來。

  車上不是糧草,這麼說來,此次任務的目的地,怕也不會是平陽。難道說……

  劉闞看了劉邦一眼,輕聲道:「你是說……」

  劉邦點了點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這次的任務,恐怕是要被秦人當成誘餌來釣魚。」

  「釣魚?」

  劉闞朝著遠處馬上的趙佗看了一眼,「用一個鐵鷹銳士來當誘餌,這魚恐怕不小啊。」

  劉邦說:「當誘餌的結果,十有八九就要被魚吃掉。小兄弟,咱們現在是被拴在一條線上,理應相互照應,彼此合作才是。」

  「怎麼合作?」

  「我們……」

  劉邦向四周看了一眼,「如果情況不對勁兒,逃吧。」

  劉闞冷笑一聲,「逃?逃到哪兒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可不想一輩子藏頭露尾,不敢見人。再說了,我就算能逃走,我娘怎麼辦?難不成看著我娘一把年紀,再去為我受罪嗎?」

  「這個……」

  「別忘了,秦律之中,可有連坐之法。」

  劉邦顯得有些尷尬,笑了一聲說:「小兄弟還是一位孝子,了不起!那我也不瞞你,我想秦人此次要釣的魚,恐怕就是那楚國狂人王陵。你不知道,王陵兵強馬壯,可不容易對付啊。」

  劉闞緊了緊手中的銅鉞,「就算那魚兒兇猛,也說不定會被魚餌噎死。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填。大丈夫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因一己之私而累家人受苦,我不屑為之。若真的有危險,拚死一戰,說不得還能博一生機。未戰而先怯,算不得好漢,我決定留下來一戰。」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

  劉邦眼睛一亮,旋即看了一眼後面的樊噲和任敖。

  只見樊噲板著臉,卻用力的點了點頭。那雙眸子裡,露出了一抹讚賞的光亮,緊盯著劉闞。

  劉邦一咬牙,「既然如此,拼他娘的!」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12 PM

第二十章 昭陽大澤

  一場小小的騷動……或者,甚至稱不上騷動。從頭到尾也只是幾個人之間的談話,連審食其等人都沒有聽到劉邦和劉闞究竟說了什麼話。劉邦自然不會說,劉闞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但這件事所產生的後果,卻是顯而易見。

  至少從樊噲和任敖對劉闞的態度就能看出端倪,這二人對劉闞的敵意,較之早前少了很多。

  在歷史上,劉邦究竟有沒有參加這次行動?

  劉闞不得而知。不過他能夠感到,經過這件事之後,劉邦看他的目光,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離開沛縣的第四天,糧隊經過一番跋涉,來到了一處名為昭陽大澤的地方。

  所謂大澤,其實就是一片沼澤地。穿過這片沼澤之後,就是胡陵。那裡有臨時設立的軍驛,可以進行短暫的調整休息,做些補充。過了胡陵之後,就算是進入了薛郡。從這段路開始,將會是一路平坦,能夠直抵平陽。劉闞知道,如果盜賊動手,十有八九是在昭陽大澤。

  按道理,在進入昭陽大澤之前,應該進行一番休整。

  但是趙佗並沒有這樣做,而是騎在馬上,督促糧隊連夜行進,準備在夜色之中,穿過這裡。

  趙佗的理由也非常充足:「我們現在已經耽擱了一天的路程,必須要加快行進的速度。再說了,昭陽大澤外沒有任何可供休整的地方,還不如連夜穿過昭陽大澤,天亮後就可以在胡陵休整。

  那裡房舍營地俱全,總好過荒郊野外的受蚊蟲襲擾。

  在胡陵休整半日之後,我們還要繼續趕路,之前耽擱的一天時間,必須在五日之內追回來。」

  經過幾日的行軍,糧隊內部已經形成了幾個小派系。

  以劉邦為首的一派,人數最多;劉闞審食其等人周圍,也聚集了一些人。除此之外,還有一群以沛縣楚人雍齒為首的豪強子弟,也形成了一個小派系,和劉邦劉闞二人三足鼎立。

  雍齒的祖籍原本是在楚國的都城郢(ying,三聲),其先祖曾經在那戰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黃歇門下效力,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郢都大族。至於後來春申君死在李園的手裡,雍氏一族為躲避李園的追殺,所以就逃離了郢都,躲到這偏僻的沛縣裡面,並成為了當地豪族。

  在沛縣,似雍齒這樣出身的人,並不算少,在骨子裡還帶著一種世族大戶的傲氣。

  所以,雍齒這些人自然不可能聽從劉邦的調遣,更不要說劉闞這種在沛縣沒有半點根基的外來戶。一群豪強子弟,自然而然的組成了一個小團隊,游離在劉邦劉闞這兩個群體之外。

  趙佗對於這種情況,顯然是非常清楚。

  更明白,在這三個團隊之間,劉闞的團隊無疑是處於弱勢。也不知是出於平衡三方勢力的心思,亦或者是別有打算,趙佗在有意無意之中,總是給予劉闞等人照顧,對劉闞的態度,也比對其他人和藹一些。不管劉闞是否有根基,這糧隊是秦軍的糧隊,誰也無法忽視這一點。

  一些慣於見風使舵的人,就在不知不覺中,也就依附在劉闞等人的周圍。

  人數雖然不多,不足百人。但有趙佗在後面暗中支持,自然就有了和劉邦雍齒抗衡的本錢。嗯,

  趙佗要連夜過昭陽大澤,劉闞自然不會反對。

  同時,劉闞更加確定,任囂所選擇的戰場,恐怕就是在這昭陽大澤之中吧。

  昭陽大澤地形複雜,丘陵密佈,道路泥濘,更有暗河隱藏其中。想必任囂就是要把敵人吸引在這個地方,而後加以殲滅。雖然說,昭陽大澤的地形會對秦軍產生影響,但是對敵人的影響,也同樣存在。只要敵人出擊,憑借秦軍的戰鬥力,足以全殲對手,從而獲取勝利。

  至於自己這些人,甚至包括趙佗在內的命運會怎樣?恐怕只有老天爺知道……

  真是好毒辣的一招引蛇出洞!

  「將軍,夜行大澤,當需謹慎小心。」劉闞向趙佗建議說:「敢情將軍分為三部,前軍百人先行三百步以探路,後軍百人緩行三百步以警戒,中軍押送糧草結陣而行,方為上上之策。」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劉闞如今屬於趙佗的心腹,自然也能夠說上話。

  而趙佗呢,一方面是因為任囂的囑托,另一方面則是因懷疑劉闞的祖上就是老秦人,所以也多了幾分親近。不過聽劉闞這麼一說,也忍不住用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任大哥看重的人,果然有些本事啊!

  原以為是一個莽夫,沒想到還會用腦子,若好好的培養一下,將來定然是我王麾下的大將。

  在內心中,趙佗對劉闞又高看了幾分。

  「那你以為,當如何分派?」

  劉闞說:「中軍護衛者,需有勇士坐鎮方可,由將軍領軍最為合適。中陽裡人劉邦,在更卒之中威望很高,可以協助將軍護衛糧草;沛人樊噲,勇武果敢,可以作為後衛,接應中軍。」

  趙佗的眼睛又是一亮,輕輕點頭,表示讓劉闞繼續說下去。

  劉邦和樊噲之間的關係,趙佗自然是心知肚明。讓劉邦留在中軍,而讓樊噲做後衛,裡面的玄機可就深了去。如果遇到危險,中軍遭遇襲擊的話,作為後衛的樊噲,一定會拚死征戰。因為樊噲的大哥在中軍,這就等於樊噲不會孤身逃走,對於中軍而言,可謂好處多多。

  趙佗有點確定了:這劉闞肯定是秦國劉氏族人。

  如果真的只是普通遊俠兒出身,怎麼可能做出如此的分配?嗯,不會有錯,這傢伙肯定是老秦人!

  「誰可為前軍?」

  劉闞插手道:「我願為將軍前鋒,打探路徑。若遭遇敵襲,也可率部回兵救援,夾擊敵人。」

  趙佗瞇起了眼睛,「敵襲,敵襲……劉闞,你數次談及敵襲,莫非真會有敵軍襲擊嗎?」

  劉闞笑了笑,卻沒有回答趙佗的這個問題。

  趙佗也不追問,當下傳令,命劉闞率百人為先鋒,暫領屬長之職,在前面探路。

  按道理說,劉闞這種沒有半點戰功的人,絕無可能代理屬長。不過趙佗分給劉闞的部曲,都是依附於劉闞的更卒。已經瞭解過劉闞勇武的人,自然也明白,趙佗肯定是要提拔劉闞。

  在這種時候,誰又敢出言反對?

  「阿闞,真的會有敵襲嗎?」

  劉闞率部出發,曹無傷跟在他身邊,忍不住攥緊手中的鐵劍,低聲的詢問了一句。

  還沒等劉闞開口,審食其忍不住說:「笨蛋,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有看出來嗎?什麼押送糧草,都是些屁話。我們這一次恐怕是要被當成誘餌,引誘敵人出動,而後再將其一網打盡啊!」

  劉闞嚇了一跳,扭頭向審食其看了過去,「你……」

  「別看我,是冷臉的和悶葫蘆猜出來的。不過我也不是沒有出力,今天在行軍的時候,我用矟不小心戳了一下糧袋……阿闞,你小子不夠意思,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不和我們說一下。」

  劉闞沒有想到,這隊伍裡的明白人還真的不少。

  忍不住又朝著唐厲和周昌看去,見他二人也只是一點頭,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的意思。

  冷臉的,是周昌;悶葫蘆,是唐厲。

  這也是審食其給他二人起的外號,如今看來,還真的是貼切啊。

  「你們……不怪我?」

  審食其笑道:「一開始有點生氣,但是後來又想了想,你這樣做也是不得已啊。如果當時我們真的知道了的話,肯定會萌生退意。到時候連累了家人,實在不是大丈夫的作為。阿闞,我們相信你。我看得出來,那個鐵鷹銳士對你不錯,我們相信你,一定可以帶我們活下去。」

  周昌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不過也許是他很少笑的緣故,看上去很不自然。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周昌輕聲道:「大丈夫理當如此。」

  這是劉闞當時和劉邦說話時,隨口說出的一句古詩,沒想到周昌他們竟然知道了。

  看著劉闞這一臉的詫異,唐厲也笑了,「是任敖私下裡說的。那傢伙如今對你,可是佩服的很呢。」

  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麼可能傳出去?不過這任敖還真是個長舌頭啊!

  劉闞想到這裡,不禁苦笑搖頭。

  審食其說:「阿闞,我們可都指望著你呢。能不能活著回家,靠你了……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曹無傷也連連點頭,「阿闞,就看你的了!」

  「既然如此,無傷和我在前面開路。後面的人,就交給唐厲你來指揮,若遭遇危險,不必管我,立刻後退,和中軍匯合。大家小心一點,若我是那敵人,也會選擇在昭陽大澤伏擊。」

  審食其等人點點頭,自有唐厲小心的把命令傳遞下去。

  雖說是烏合之眾,但也算是經過了三天的訓練,懂得令行禁止。隊伍在行進之中,悄然的發生了變化。

  劉闞和曹無傷二人,走在最前面。

  兩人都持著大盾,深一腳,淺一腳的行進著……沼澤裡非常安靜,靜的連一點聲息都沒有。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13 PM

第二十一章 三尺青鋒搏功名(一)

  戌時,又下起了雨。

  雨勢並不大,但是很煩人。昭陽大澤裡的道路原本就不是非常平整,如今就變得更加泥濘。

  一不小心,就會摔上一個跟頭。濕滑的土地,不僅讓行人感到不適。就連那些躲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們,同樣感到非常難受。疏林之中,一群穿紅披蓑的盜匪安靜的聚集在一起。百餘匹戰馬沉靜的在原地站立著,一個身材不高,但是很魁梧很壯碩的男人,正跨在馬上向外觀望。

  「大首領,秦軍的糧車已經過來了,咱們是不是可以動手了呢?」

  馬上的男子,輕輕搖頭,「再等一下,待斥候回來,確定了安全之後,我們動手也不算遲。

  這次從沛縣發出五千石(合現世約180噸)糧草,如果我們能成功的話,就可以緩解平陽和秦軍作戰的齊軍人馬,意義重大,所以更要小心謹慎。這次帶隊的是鐵鷹銳士,絕不是等閑之輩。」

  周圍的人,一起點頭,表示贊同。

  大首領又說:「傳我命令,沒有我的信號,不得擅自出戰……這該死的賊老天,真讓人難受。」

  是啊,真的是很讓人難受。

  當劉闞帶領眾人走過來的時候,不遠處路溝的草叢中突然發出一聲驚呼:「蛇,毒蛇!」

  緊跟著就有一個人跳了出來,跑了幾步之後,一頭栽倒在泥水裡面,再也沒有能夠站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化,不禁是讓劉闞吃了一驚,包括那些埋伏在草叢中的盜匪,同樣不知所措。雙方在經過了那麼也許只有0.0001秒的驚愕之後,數百名盜匪呼的從路溝裡跳了出來,弓箭呼嘯著離弦飛出,朝著劉闞等人射去。劉闞揮盾磕擋,身體向下一壓,隱藏在盾牌之後。

  「敵襲,敵襲!」

  不用他呼喊,唐厲已經指揮士卒,做出了防禦的陣勢。

  數十名弓箭手在唐厲的指揮下,從盾牌後面向外射箭。劉闞迎著衝上來的盜匪,一腳支撐,身體驀地旋轉,掌中的銅鉞輪開來,卡嚓一下子,就把那最前面的盜匪首級給砍了下來。

  鮮血噗的從腔子裡竄出來,灑在了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

  劉闞吼叫著,衝入了敵群,一手銅鉞,一手大盾,左劈右砸,勢若猛虎。曹無傷舞矟撲出,緊隨在劉闞的身後。論武藝,他和劉闞不能同日而語,但論殺人的話,卻是不遑多讓。

  兩人一左一右,將十幾個盜匪斬殺在血泊中,緩緩退回了本陣。

  而盜匪也吃驚不小,一見衝鋒失敗,也停止了攻擊,在距離劉闞等人百餘步之外的距離,結成了陣勢。

  唐厲連忙諫言道:「阿闞,退回去和中軍匯合,不要和對手戀戰。否則一旦他們結陣攻擊的話,我們這些人肯定是抵擋不住。看起來,魚兒已經上鉤了……我們退回中軍,等候援軍。」

  劉闞點了點頭。

  他清醒的意識到,對面這些傢伙,大都是身經百戰的悍匪。看起來,是受過正規的訓練,如果一旦結陣攻擊,自己就算是能戰,可是身邊的人卻是只訓練了三天的烏合之眾,絕對無法抵擋。

  「撤退,退回中軍!」

  劉闞和曹無傷兩人壓陣,緩緩後退。

  而遠處疏林中的首領,卻勃然大怒。原本是想要確認一下沒有危險在動手,沒想到竟打草驚蛇。

  但又怪不得什麼人。由於這次截糧的對象是秦軍,雖然人數不多,而且是烏合之眾,可是出於謹慎,他還是召集了週遭的幾股盜匪,合力完成。可沒想到恰恰就出現了這樣的問題。

  大首領的麾下,是經過訓練的。

  可是其他幾股盜匪,卻是草莽之輩,烏合之眾。

  現在可好,行跡已經暴露,大首領心知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告訴幾位首領,率部攻擊,攻擊!」

  這命令下的很怪異,他只是命令幾個合作的盜匪首領攻擊,但是卻沒有下令己方部曲出擊。

  一名盜賊上前詢問:「大首領,咱們不出手嗎?」

  那大首領冷笑一聲,「斥候沒有回來之前,我部人馬不得出擊。不過是一群只訓練了幾天的赤足賤民,他們應該能夠對付。就算對付不得,讓他們殺個兩敗俱傷,我們在出擊也不遲。」

  話語之中,透著一絲冷酷。

  的確,都是出沒山川大澤,殺人無數的悍匪,如果連一群只訓練了幾天的農民都打不過,不如死了算了。大首領的心裡,自有一番盤算。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其他盜匪攻擊之後,秦軍一定會圖窮匕見,亮出底牌。而自己的兵馬,只要看情況不對,可以趁著夜色迅速撤走。

  如果沒有陷阱的話,讓他們火拚一下也好。

  拼的你死我活,我在坐收漁人之利。不但能劫走糧草,而且還可以趁機吞併其他幾支盜匪。

  裡外裡,這大首領都不會吃虧。

  想到這裡,大首領忍不住嘴角一翹,露出冷酷的笑意。

  ******

  各路盜匪,加起來也有兩三千人,呼喊著撲了出去。

  劉闞等人和中軍相距大約三百多步,說起來距離並不算太遠。可就是這三百步,如今卻好像變得極為遙遠。唐厲居中指揮,抵禦著盜匪的攻擊。但不管怎麼說,那些盜匪畢竟是殺人無數,比起劉闞身邊這些只訓練了三天,剛弄清楚左右前後的新兵蛋子來,強的可不止一點。

  數十個盜匪呼喊著,從路溝裡衝出來,揮舞著刀槍,發起衝陣。

  這些傢伙,有的光著膀子,露出身上的飛龍紋身,有的是穿著布褥(ru,音如),揮舞利刃。

  唐厲居中,厲聲喊喝:「出矟(shuo,同槊)!」

  驚慌失措的更卒們,挺矟刺出。但有的出矟快,有的出矟慢,而且力道不一,威力頓時大減。

  有那悍不畏死的盜匪,捨了兵器,側身讓過要害,一把就攫住了銅矟。

  更卒們更加慌亂,唐厲射殺了一名盜匪之後,大聲喊叫:「不要慌,不要慌,按平時訓練的來!」

  可不管唐厲怎麼呼喊,這更卒終究還是慌了。

  這時候,劉闞大步衝過來。揚起大盾,兇狠的砸翻了一名盜賊頭目之後,舉鉞旋身一招橫斬,將對手連肩帶腦袋狠狠的斬為兩段。銅鉞滴著殷紅的血,劉闞護住了側翼,大聲呼喊:「大家都別慌,劉某在此發誓,絕不會丟下一個兄弟……聽我口令,出矟……給我滾開!」

  一個盜匪頭目揮舞鐵劍撲向了劉闞,呲牙咧嘴,看上去兇狠異常。

  劉闞虎目圓睜,一聲厲喝之後,腳下一個前滑步,閃過對方的鐵劍,銅鉞同時劈開了他的腦袋。

  圓乎乎的腦袋瓜子,好像被砸進了腔子裡。

  粘稠且混合著黃白腦漿的鮮血,順著那人的身子汩汩流淌。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大將之風吧。也不知是出於對劉闞的信任,還是因為劉闞的那一句保證。慌亂的更卒,迅速冷靜下來。依照著唐厲的口令,按照平時的訓練,出矟,劈斬,將衝上前來的盜匪,當場斬殺。

  這時候,中軍在趙佗的指揮下,以糧車為壁壘,圈成了一個圓陣。

  箭矢如雨,將企圖衝擊中軍的盜匪射殺。明亮的松油火把,絲毫沒有受到雨絲的影響,噗噗亂跳。

  趙佗已下馬,四尺長的鐵劍,閃爍寒光,凝視著不斷靠近的劉闞等人,暗自點頭。

  殊不知,一旁的劉邦,同樣也正關注著劉闞等人,輕聲自語道:「這傢伙,簡直就是一頭老羆(pi)。」

  老羆的意思,就是指的那黑熊。

  劉闞一身黑襦,外罩黑色皮甲,遠遠看去,和那黑熊無所差別。

  盜匪們想要阻止劉闞等人和中軍的匯合,卻發現難以奏效。一名匪首惱羞成怒,扯下身上的黑色蓑衣,舉戈高呼:「放箭,放箭……射死那個大塊頭,不要讓他們和秦賊匯合起來。」

  百餘名弓箭手,拉開強弓,利矢沖天而起。

  只剩下不足五十步的距離,更卒們眼見著就要和中軍匯合,這心裡格外的激動。誰能想到,這些盜賊的手中,竟然還有如此強勁的弓弩。一名更卒猝不及防,被狼舌箭穿透了大腿,倒在泥水裡之中哀嚎。而劉闞,距離中軍的車隊只剩下十步左右的距離,聞聽哀號聲,立刻扭頭看去。

  「盾牌斷後,斷後……唐厲,放箭!」

  劉闞說著,就向傷者跑去。審食其一把抱住他,大聲喊道:「阿闞,你瘋了?快點退回中軍!」

  「我說過,絕不會丟下一個人,哪怕是一具死屍,也絕不能丟給賊人。滾開……唐厲,掩護!」

  劉闞舉盾磕擋利矢,朝著那倒地的更卒逃去。

  審食其被他踹翻在泥水之中,可是那臉上,卻是帶著笑容,爬起來搶過一張盾牌,隨劉闞衝出。

  曹無傷攥緊了銅矟,突然大吼一聲:「阿闞,我隨你一同去!」

  一百九十多道目光,在剎那間同時盯住了居中指揮的唐厲。唐厲此刻,只覺全身的血都在燃燒。

  「前進,前進!」

  他明知道這個決斷,並不是正確的決斷。可在這個時候,誰還在意那該死的冷靜和正確呢?

  九十多名更卒,蜂擁而上,把那些不斷逼近的盜匪,卻嚇了一跳。

  趁此機會,劉闞已經衝到了傷者的旁邊,甩開了銅鉞,把那傷者一下子拎起來,扛在箭上。

  「阿闞,小心啊!」

  審食其突然間在劉闞身後高呼。

  只見一騎,從亂軍中衝殺了出來。馬上的騎士手舞銅戈,咬牙切齒的衝向了劉闞,大有不殺死劉闞,誓不罷休的勁頭。

  若在平時,劉闞絕不會退縮半分。但此刻他手中只有一面盾牌,肩膀上還扛著一個人,行動既不方便。想要躲閃,卻來不及了……被劉闞扛著的人,大聲喊道:「阿闞,別管我,快走!」

  劉闞只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我今日若棄了你,焉知他日不會被別人所棄?」

  話語聲中,劉闞單手將盾牌護在肩頭,迎著那飛馳而來的戰馬,大吼一聲,狠狠的撞過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13 PM

第二十二章 三尺青鋒搏功名(二)

  鋒利的銅矟,從橫裡突然探出,兇狠的刺在戰馬的脖子上。
  希聿聿,那馬兒一聲淒厲長嘶,前蹄呼的揚起,隨後噗通就摔倒在泥濘中,四蹄抽動不停。

  曹無傷一臉的兇相,撒手扔掉了銅矟,抽出鐵劍,把那個被摔得頭昏腦脹,從泥濘中爬起來的匪首砍翻。劉闞長出了一口氣,背著受傷的更卒,轉身就朝本陣的方向跑去。

  一邊跑,一邊大聲喊:「曹無傷,不得戀戰,退……退回中軍!」

  在這個時候,從糧車後方竄出了幾十個人,為首的正是那雍齒,揮舞長戈,朝著盜匪就殺過來。趙佗站在一架糧車上,凝視著戰場中的變化。眼見著盜匪又衝上來,試圖困住劉闞等人,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

  「劉季,散射!」

  那劉邦聞聽,連忙應了一聲,指揮中軍的弓箭手,仰天散射。

  這散射,並沒有一定的目標,就類似於後世所稱的火力覆蓋。百名弓箭手彎弓放箭,利矢呼嘯著,飛向了遠處的鬥場。劉闞已經回歸了本陣,讓周昌安排人負責照顧受傷的更卒。他則是一手持盾,一手揮劍,和衝過來的盜匪,再次混戰一團,且戰且退,向中軍靠攏過去。

  一支利矢,突然射向了劉闞。

  曹無傷眼疾手快,揮劍把那利矢砍斷。

  劉闞也覺察到了,忍不住扭頭向中軍方向看了一眼,「無傷,小心身後,似乎有點不對勁兒!」

  常人或許會把這一箭當成流矢,畢竟在戰場上,什麼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然而出於本能,劉闞敏銳的覺察到,這一支射向他的利矢,絕不是什麼流矢,而是刻意為之。

  中軍陣中,劉邦突然衝過去一腳踹翻了一個年紀和他相差不多的男子。

  不過在外人的眼中,他這一舉動更像是為了掩護那名男子,不受流矢的傷害。劉邦蹲下身子,拉住了那男子的胳膊。惡狠狠的低吼道:「綰,你瘋了嘛?剛才為什麼要射殺那劉闞呢?」

  男子名叫盧綰,和劉邦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而且兩家還是世交。

  這盧綰從小就跟隨劉邦,可以稱得上是劉邦的影子。被劉邦踹到,可盧綰看上去卻渾不在意。

  目光兇狠的朝著遠處搏殺的劉闞,「劉邦,上次若非是這傢伙,咱們怎可能失手?而且這混蛋還害死了曹姬,讓肥變成了沒娘的孩子……趁此機會,正可將他殺了,為曹姬報仇雪恨。」

  在沛縣,許多人都稱呼劉季為劉邦。

  可事實上,這劉邦,卻不是劉季的名字。邦,是泗水郡一帶的方言,用後世的稱呼,就是『大哥』的意思。劉邦,簡而言之就是『劉哥』,或者『劉大哥』的意思,算是一種尊稱吧。

  劉邦咬牙切齒道:「混蛋,劉闞雖然殺了曹姬,也怪不得他。咱們做那無本的買賣,不是殺人,就是被人殺。更何況,我們現在是一夥兒的,私仇怎能和公事相提並論,你真是糊塗。

  而且,那些秦人明顯是要提拔劉闞,他若死了,你能保證秦人不會追查?戰死沙場,和被偷襲而死,只需看傷口就能發現。如果秦人發現那劉闞是死於偷襲,我們誰也無法逃脫責任。

  還有,屠子和任敖如今對他的感官不錯。

  你又能保證,他們不會生出疑心?至於我和劉闞之間的恩怨,你不要插手,我自會和他算賬。」

  盧綰聽罷劉邦的話,懊惱的一拳砸在了地上。

  「綰,現在把那些私仇拋先放在一邊,先對付王陵那些人,報仇的事情,以後再說……王陵那傢伙的手段毒辣,至今還沒有出動,明顯是另有所圖。咱們小心一點,可別把命丟在這裡。」

  盧綰點點頭,「劉邦,你放心吧,我曉得了!」

  劉邦和盧綰之間的對話,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甚至連督戰的趙佗,也未曾發現。

  劉闞的人馬和雍齒等人匯合,順勢殺退了盜匪,退回了中軍。一場惡戰之後,劉闞麾下傷十七人,卻沒有一人喪命,不可謂不是奇跡。劉闞自己,也是渾身浴血,走到了趙佗跟前。

  插手行禮道:「劉闞向將軍報到,前鋒軍一百又十一人出擊,無一死亡。」

  趙佗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劉闞,突然間放聲大笑道:「果然是條好漢,我沒有看錯你!劉闞,我命你繼續率領本部人馬,守衛中軍左側翼。沒有我的命令,絕不可放過一個匪賊過來。」

  「嗨!」

  劉闞再次插手行禮,轉身離去。

  先是安排審食其和周昌照顧傷員,而後又帶著人,與任敖守護的左側翼人馬換防,並補充了箭矢。劉闞的回歸,不僅僅是為趙佗補充了人手,同時也大大的振奮了這些更卒的士氣。

  趙佗旋即又命令雍齒守住右側翼,擺開了防禦的架勢。

  五百人,以糧車圈成的壁壘,組成了一道堅強的防禦線。趙佗繼續觀察著盜賊的行動,而盜賊們在經過了短暫的廝殺之後,損失多達百人,也暫時停止了盲目攻擊,觀察著糧隊的動靜。

  「劉季,樊噲所部,為何還沒有前來匯合?」

  趙佗突然問了一句,卻嚇得劉邦冷汗淋漓。是啊,樊噲那傢伙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和中軍匯合?從盜匪開始發動攻擊之後,中軍和前軍是攻擊的主要目標。相反,於後軍壓陣的樊噲,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壓力。盜匪們只是派出了少數的兵力,用以斬斷後軍和中軍之間的聯繫。

  如今,前軍已經匯合,樊噲為什麼還沒有出現呢?

  劉邦急中生智,忙解釋道:「小民以為,樊噲應該是有別的計劃吧。如今匪賊攻擊雖烈,但卻好像並沒有用盡全力。樊噲這個人平時雖然莽撞,但在關鍵時刻,還是很聰明的。在最關鍵時出現,對於匪賊的打擊可能更加的沉重……將軍,小民可以保證,樊噲絕不會臨陣退縮。」

  趙佗面無表情,只是嗯了一聲,「但願如此吧。」

  劉邦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糊弄過去了!雖然不知道樊噲為什麼沒有出現匯合,但他卻相信,樊噲不會臨陣脫逃。於是,劉邦打起了精神,指揮部下做好準備,因為盜匪又開始了行動。

  黑夜中,蜂擁而來的盜匪,冒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吶喊著撲向了糧隊。

  人數雖然不多,可至少也有七八百人。劉闞換上了一桿大約三十斤重的銅矟,然後撕開了衣襟,纏繞在手上。銅矟沾血就變得濕滑,很難抓住。有布條纏繞在手,可以更方便廝殺。

  其餘眾人,有樣學樣的把麻布撕成布條,纏在手上。

  眼看著越來越近的匪賊,劉闞舉起銅矟,厲聲喊喝道:「放箭!」

  幾乎是在同時,劉邦和雍齒同時發出命令。數百支箭矢滿天竄起,在濛濛細雨中,宛若黑蠅,呼嘯著飛向盜匪。噗,噗,噗……衝在最前面的盜匪,被瞬間射成了刺蝟,倒在血泊泥漿之中。

  但剩下的匪賊,卻好像起了蠻性,嗷嗷的叫喊,繼續衝擊。

  一百步,五十步……眼見著距離車隊只剩下二三十步的時候,劉闞持矟從車後竄出,迎著匪賊就衝了過去。

  「殺!」

  隨著一聲怒喝聲向前,劉闞以後世標準的突刺招數,一記刺擊,快如閃電般,穿透了盜匪的胸口。身隨矟走,銅矟詭異的從那屍體中抽出,隨後又是一聲怒吼,寒光一閃,銅矟突刺。

  曹無傷就跟在劉闞的身旁,他所要負責的事情,只是掩護劉闞的身後和兩側。

  數十名更卒隨著這兩人,宛如一支離弦利箭。劉闞就是那箭頭,出矟見血,如獅子搏兔。

  盜匪人數雖多,奈何糧隊的士卒們已經生出濃濃戰意。

  劉邦、雍齒,先後率部出擊。雙方混戰在一起,只聽那兵器砍入血肉時發出的沉悶聲響接連不斷,一聲聲慘叫,一蓬蓬鮮血,混合著那殘肢斷臂,飛濺四周。一時間昭陽大澤,變成了一片血紅色……

  趙佗始終屹立中軍,身後黑龍大纛獵獵作響。

  大纛不倒,軍心穩固。眼看著盜賊漸漸抵擋不住,四散逃竄,趙佗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喜色,反而緊蹙眉頭,眼中閃過一抹憂慮之色。直到現在,那王陵的兵馬仍然沒有出擊!

  此次引蛇出洞,最主要的就是要對付王陵。

  在出發之前,任囂考慮到了方方面面,當然也考慮到王陵狡猾,很可能會隱藏實力,而消耗其他各路匪賊的意圖。王陵不出擊,秦軍不出動……這是任囂的策略。同時,為了保證計劃能順利實施,任囂吩咐趙佗:一俟王陵出擊,信號發出後,你必須要拖住王陵的後腿。

  時間……一個時辰!

  可這樣一來,糧隊的壓力將會變得非常大。

  弄不好,這幾百人甚至會全軍覆沒,包括趙佗自己在內,都會因此而送掉性命。

  這是一次賭博,同時也是一次考驗。趙佗不怕死,但是他卻要擔心,一旦糧隊損失慘重,這些被臨時徵集過來的更卒,會因為恐懼而嘩變。如果真的出現這種狀況,任務也將失敗。

  這次失敗的話,再想引出王陵,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趙佗下意識的握緊了寶劍,手心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汗水淋淋……王陵,你想要忍到何時?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33 PM

第二十三章 三尺青鋒搏功名(三)

  雨一直下,而且越來越大……
  王陵已經無法繼續沉默,不是他想要打破沉默,而是在他面前的七個壯漢,讓他不得不做出決定。十一路盜匪,折了四路。雖然這四路盜匪並非兵強馬壯,可帶來的影響,卻格外大。

  「羨門首領被殺了,他麾下的六十大盜全軍覆沒……王首領,你的人馬什麼時候才能出擊?」

  一個壯漢厲聲喝問。很顯然,他和他口中的羨門首領,關係應該不錯。

  「是啊,王首領,依我看怕是你的情報有誤。這支糧隊怕不是由那些赤足賤民組成,而是實實在在的秦軍。羨門首領縱橫泗水,可是從沒有遇到過對手,今天栽在這裡……王首領,我等當為他報仇啊!」

  「血洗秦人,血洗秦人!」

  盜匪們群情激昂,隱隱已經影響到了王陵的部下。

  這時候,一名頭戴高冠,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突然開口:「王首領,以我之見,此事有詐!」

  王陵心裡一鬆,心道:總算是有人出來解圍了!

  「宋夫子,這話怎麼說?」

  宋夫子說:「對面的敵人,定然是秦軍精銳。任囂小賊以徵召沛縣人為幌子,而實際上卻派出了秦軍精銳,怕就是為了要消滅我等。只是小賊雖有小智,但終究是一莽夫。未曾想到,我等聯手出擊……王首領,此次對於我等,卻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絕不可輕易的放過。」

  「揚名立萬?」

  「不錯!」宋夫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笑道:「消滅秦軍精銳,焚燬秦軍糧草!於齊人而言,一定能產生意想不到的作用。齊軍可拖住秦軍主力,我等在趁機遊說各國,說不得各國遺民也會增強反秦的信心。到時候咱們振臂一呼,各方響應,秦軍雖勇,也奈何不得。」

  一群盜匪齊刷刷點頭,「宋夫子所言極是!」

  王陵也有些意動,做出沉思之狀。

  這時候,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馬上的騎士滾鞍落馬,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王陵的面前。

  「大首領!」

  「情況如何?」

  「末將查探過了,昭陽大澤方圓數十里內,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同樣也沒有發現秦軍蹤跡。」

  王陵聞聽這話,頓時精神振奮。

  「宋夫子所言極是,揚名立萬,就在今朝……荊蠻軍,準備出擊!」

  荊蠻軍,是王陵兵馬的名號。不過在外人口中,可不是荊蠻軍,而被稱作荊蠻賊。楚人有荊蠻的名號,雖有貶義,但對於王陵這一干楚人遺民而言,卻有著非同凡響的特殊意義。

  荊蠻就荊蠻!

  你們中原人視我等為蠻人,且看我們這些蠻人,怎麼收拾你們……

  楚人好戰,有蠻勇烈氣。荊蠻軍早已經等的不耐煩了,聞聽王陵一聲令下,一個個頓時熱血沸騰。

  扯開衣襟,光著半個膀子,露出身上的飛龍紋身,呲牙咧嘴,躍躍欲試。

  咚咚咚,令人熱血沸騰的戰鼓聲響起,迴盪在昭陽大澤上空。戰場上的撕殺聲,為之黯淡。

  ******

  王陵出擊了?

  趙佗聽聞鼓聲,精神頓時振奮,扭頭對身邊的親軍說:「蒼狼箭準備散射!」

  這蒼狼箭,是秦軍特備的一種箭矢。秦軍作戰,往往是先以箭陣攻敵。蒼狼箭是一種類似鳴鏑的箭矢,射出之後,會發出特殊聲響。一支箭的效果不會太好,但秦軍箭陣攻擊的時候,往往是萬箭齊發。那種特殊的聲響在匯聚起來之後,猶如在大漠中的群狼嗷叫,令人心寒。

  如今雖不可能萬箭齊發,但是幾百支蒼狼箭的聲響,也足以震撼人心。

  那嗚咽古怪的聲響,好似烈風之中的蒼狼嗷叫,合著戰鼓的聲音,在蒼穹中迴盪,久久不息。

  這蒼狼箭一出,王陵反而放了心。

  對方能持有蒼狼箭,那毫無疑問,對方肯定是秦軍了!

  「放箭!」

  黑漆漆的大澤中,湧出了數以百計的荊蠻部眾。一個個身材矮小,綁著裹腿,光著半個膀子,半蹲在地上,眼中流露出殘忍的殺意。他們在等待,等待著王陵發出攻擊的命令。與此同時,數百名弓箭手彎弓搭箭,朝天散射。與先前那稀稀落落的箭雨不同,此次的攻擊,更有章法。

  箭矢破空,若同飛蝗,呼嘯著飛向了糧隊。

  持盾更卒一個個舉盾相應,其餘眾人伏在糧車之後,一動不動。這也是任囂三日之中的訓練成果。過多的陣法啊,搏殺之術啊,不是一天能夠學會的。但是卻可以學會如何保存實力。

  身子緊貼糧車,最大限度的躲避利矢。

  劉闞手持銅矟,貼在糧車上,非但沒有半點緊張,反而嘿嘿的笑了。

  這傢伙,簡直就是為了尋求刺激而生。初臨戰陣,斬將殺敵不說,面對箭雨飛蝗,居然笑了……

  唐厲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阿闞,你笑什麼?」

  劉闞道了一句:「沒什麼!」

  但是在心中,卻是思緒萬千。上輩子出身在軍人世家,他怎可能不愛軍隊?一來是叛逆,其次在長大之後,他非常討厭那麼一句話:和平時代,軍人失去了展現雄姿的戰場,所以運動員們代表著軍人,來為國爭光。狗屎……士兵的榮耀,自古以來,誰人又能夠取代之?

  現在,戰爭開始了……

  如果老爺子活在這個時代的話,一定會開心的大喊大叫吧。

  緊緊的攥住銅矟,劉闞閉上了眼睛。

  箭矢止息,荊蠻軍和盜匪們,呼號著撲向了糧隊。劉闞卻輕聲說:「命令弓箭手,百步之內,方可平射……記住,不是散射,是平射。三輪平射之後,曹無傷率部,隨我一同出擊。」

  曹無傷用力的點點頭,呲牙嘿嘿的笑了。

  這傢伙,也是個天生為戰場而生的人,居然毫不緊張。

  唐厲輕聲說:「阿闞,沒有將軍命令,擅自出擊,是不是……」

  「大丈夫生於世上,當持三尺青鋒劍,博取一世富貴。瞻前顧後,焉能成事?」

  「阿闞說的不錯!」

  曹無傷忍不住贊嘆一聲,週遭的士卒們,也齊刷刷的點頭。先前,劉闞可以為一句諾言,而不顧生死的返回去搶救兄弟,這看似莽撞的行為,卻使得週遭的士卒們,對他信服萬分。

  唐厲也笑了,「阿闞,你他娘的是晚生了十年,否則定是一員名將!」

  說完,舉劍下令,弓箭手齊刷刷做好了準備。

  距離一百五十步的時候,趙佗下令放箭。劉邦所部,雍齒所部,接連朝天散射,但劉闞所部卻始終沒有動靜。趙佗不禁勃然大怒,正準備命令親軍過去詢問。可就在這時,聽唐厲一聲大喝:「弓箭手,平射!」

  一排箭矢呼嘯著從糧車後射出,帶著強橫的力量,衝在最前面的盜匪,數十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緊跟著,第二輪,第三輪……

  百步距離之中,竟使得盜賊倒下了百餘人。眼見著距離糧車只剩下了二三十步,劉闞呼的長身而起,踏步騰空,腳尖在車轅上一點,就竄了出去。雙足落地的一剎那,銅矟兇狠突刺。

  「殺!」

  銅矟貫穿肉體,發出噗的沉悶聲響,鮮血噴濺在劉闞的身上。

  曹無傷率領數十人,衝出壁壘,一個個面目猙獰,面對數倍的盜匪,卻絲毫沒有半點退縮。

  百餘名盜匪萬萬沒有想到,秦軍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敢主動出擊。

  一怔之下,劉闞銅矟上下翻飛,接連挑飛兩名盜匪後,仰天長嘯,「沛人劉闞在此,那個過來送死?」

  黑襦沾滿了鮮血,皮甲上流淌著粘稠的血漿。

  火光之中,劉闞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令盜匪們膽戰心驚。與此同時,許是受了劉闞的這番刺激,劉邦、雍齒率領人馬殺將出來,和衝上來的盜賊混戰在一起。人數雖少,卻不落下風。

  趙佗扶大纛的手,不停顫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

  若非老秦人,怎可能有此悍勇?不過,這傢伙不聽將令,擅自出擊,卻是不能不給予處罰啊!

  趙佗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傳令,出擊!」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34 PM

第二十四章 三尺青鋒搏功名(四)

  唐厲曾經私下裡和劉闞評論過楚人。
  「楚人每戰,與中原不同。受其風俗的影響,楚人作戰時,持有蠻性。打起仗來猶如火山爆發,兇悍無比。但是於戰術上,卻缺乏計劃,順利時能排山倒海,可是一旦陷入困境,就很容易士氣低落,人心渙散。所以與楚人戰,絕不能讓他們順利起來,必須要奪其士氣。」

  這話說起來很容易,但是做起來卻很難。

  劉闞的擅自出擊,出乎荊蠻軍的意料之外。所謂先聲奪人,大概就是這種情況。你兇悍,我比你更兇悍;你不要命,我比你更不要命。兩軍相逢勇者勝,這道理自古以來顛僕不滅。

  一場混戰後,荊蠻軍退卻了。

  許多盜匪開始潰逃,王陵連斬九人,更當場擊殺一名匪首,總算是穩住了局面。

  一比四,王陵佔居絕對優勢。但從實際情況而言,秦軍士氣大振,想要取勝就變得很困難。

  王陵不得不開始考慮,還要繼續打下去嗎?

  而在另一邊,糧隊在付出了四十餘人的性命,並由百餘人受傷的代價之後,又退回壁壘之後。

  趙佗大發雷霆,並且撤換了劉闞,命其在中軍守護大纛。同時任命任敖為屬長,接替了劉闞的人馬。從表面上看,劉闞是受到了懲罰,但明眼人卻能看出,劉闞不但沒有被降職,實際上是受到了獎賞。大纛是士氣的保證,大纛不倒,士氣不散,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守護。

  此戰,劉闞殺七人,其中還有一名匪首。

  按照秦制軍功爵,殺一甲士可升一爵,劉闞現在可不再是普通的庶民。

  趙佗作此決定,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他們的任務是要拖住王陵,然後一網打盡。看目前的情況,糧隊士氣高漲,擊潰王陵也並非不可能。但如此一來,此次任務的意義也就化為烏有。

  殺一王陵,遠勝於殺百名盜匪。

  只是趙佗的這番心思,不能告訴別人。

  劉闞似乎不樂意,而接替劉闞的任敖,看上去好像也不甚高興。

  「劉大哥,左哨人馬如今都是以阿闞為首。我怎麼可能指揮的了他們?趙將軍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劉邦很無奈的看了一眼持大纛居中,立於趙佗身後的劉闞,苦笑道:「你別想著取代劉闞,只需聽命而行就是。屠子不在,這滿營當中,怕是誰也無法代替那小子的地位,且這樣吧。」

  說完,劉邦一把抓住了夏侯嬰。

  「阿嬰,給你一個任務。」

  夏侯嬰這次殺得可是相當痛快,斬首三人,如今滿身的血污。

  聞聽劉邦的話,夏侯嬰興奮的連連點頭,「大哥只管吩咐,我一定會做到。」

  「給我盯住雍齒!」

  夏侯嬰、盧綰等人不由得一怔。詫異的看著劉邦,輕聲問道:「盯住雍齒?又是為什麼呢?」

  「剛才我發現,那小子眼珠子亂轉,怕是有其他的打算。他是楚人豪強,王陵同樣出身楚人,難保不會生出什麼變故。阿嬰,給我盯住他那一閭人馬,一俟有變,立刻告之我,明白?」

  夏侯嬰用力的點頭,表示明白。

  待夏侯嬰離去,盧綰忍不住問道:「劉邦,難不成我們還真的要為那老秦人賣命嗎?」

  「不是賣命,而是順勢而為。老秦一統關東,已經是大勢所趨。以目前的狀況而言,任何試圖阻止的人,無異於螳臂擋車。今後我們如果要想在沛縣立足,就必須要有所依持才行。」

  不由自主的,劉邦看了一眼持纛的劉闞,目光灼灼。

  我不會輸給你的!

  劉邦在心中暗道:如此好漢,捨我劉季誰能用得?待我有了地位,一定會把你收服在門下。

  ******

  王陵又數次試圖攻擊糧隊,效果並不好。

  雙方你來我往,卻是各有損傷。但是那面代表著秦軍標幟的黑龍大纛,依舊飄揚在夜風中。

  雨已經停了。

  戰場上迴響著傷者的哀嚎,幾匹無主的戰馬,孤零零的游弋在夜色中,不時發出一兩聲悲鳴。趙佗的臉,變得愈發沉冷。雖然說己方士氣高漲,可同樣損失慘重。死的人倒是不多,傷者卻無數,已佔居了總人數的三成。打到這個地步,可以說已經超出了趙佗早先的預料。

  「將軍,再這樣下去,大家怕是很難堅持下去了!」

  劉闞忍不住低聲道:「傷一人,士氣就會低落一分。趁目前大家尚有餘力,何不主動出擊呢?」

  「出擊?」

  劉闞說:「依草民之見,盜匪人數雖眾,但士氣已奪。此時若一鼓作氣,定能將其擊潰。」

  趙佗看了一眼劉闞,突然間露出了苦笑。

  劉闞的話語,他何嘗不明白,可問題在於,任囂的命令是拖住王陵,而不是擊潰王陵啊。箭矢已經耗盡,接下來唯有血戰。不錯,若是主動出擊,效果一定會很好。但王陵又會如何?

  那傢伙很狡猾,一定會逃走!

  「劉闞,軍中大事,你一草民,安能胡言亂語。守護好大纛,其餘的事情,你無需再操心了。」

  趙佗這一句話出口,劉闞心裡可就明白了。

  原來,不僅僅是誘餌,還是死士啊。看起來秦人是準備要把王陵一網打盡,而後殺一儆百吧。

  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劉闞不自覺的攥緊了大纛旗桿。

  「上來了,賊人又上來了!」

  右翼人馬中,突然有人高聲叫喊起來。只見一隊騎軍出現,大約有七八十人的樣子。為首一匹火紅戰駒上,端坐一個粗壯的漢子,朝著糧隊大聲叫喊:「我乃楚人王陵,雍齒……你也是楚人,為何要幫那些老秦人呢?莫非你已經忘記了,當年老秦人又是如何羞辱我們楚人?

  辱我楚王,羞我楚民。

  昔日我大楚疆域何等廣袤,若非老秦人,我們又豈能落得今日的下場?雍齒,若你還是楚人,當與我並肩作戰!」

  劉邦等人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王陵認出了雍齒。這也難怪,都是沿著泗水討生活,似雍齒這樣的人物,王陵怎可能不認識?

  心裡面同時生出了一種恐懼:但願王陵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右翼人馬,騷動起來。

  數十雙眼睛,刷的一下子盯住了趙佗等人。那眸光中,帶著一股子強烈的怨念,令趙佗心驚。這傢伙,居然玩兒這一手。先前倒是沒有想到,的確有些小看了這個荊蠻軍的首領了。

  與此同時,荊蠻軍也動了。

  可是糧隊方面,卻變得有些不再團結。楚人和老秦人之間的仇恨,已經濃的無法化解。王陵這一挑動,卻使得雍齒所部的楚人,生出了不同的想法。而且這種情緒,也在迅速的蔓延。

  沛縣是個六國遺民的混居之地。

  要說和老秦人之間的仇恨,六國之中哪個沒有。唐厲是魏人,審食其是魯人,任敖是齊人。

  類似這樣的情況,多不勝數。

  一個楚人突然跳出來,大聲的喊道:「王陵,這裡沒有……」

  劉闞和劉邦下意識的做出了反應。一個彎弓搭箭,一個抬手擲矟。利矢和銅矟幾乎是同時飛出,那楚人磕開了劉邦的利矢,卻擋不住劉闞的銅矟。慘叫一聲,就被銅矟貫穿了身子。

  軀體飛下了車轅,蓬的盯在了地上。

  雍齒下意識的長身而起,怒視劉邦和劉闞:「你們幹什麼?」

  劉邦剛要開口,劉闞卻搶先說話:「雍齒,難道你想要被株連九族,滿門抄斬嗎?別忘記了,我們的父母家眷,都還在沛縣。當務之急,殺退賊人,誰敢再生反意,劉闞第一個不饒他。」

  一句話,讓許多人冷靜下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問題是,自古以來能成就大事的人,又有幾人?終究是普通人居多,一個人可以不畏懼生死,然則父母兄弟,又豈能狠心拋棄?畢竟在這個時代,國家的觀念還沒有興起,一切以宗族為重。七國之中,唯有老秦人以秦法治國,二百年方有了改變。

  宗族觀念,加上劉闞先前所展現出的武力,以及劉邦的威望,暫時令眾人平靜下來。

  至少從表面上看,大家好像都明確了目標。可是這內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否統一?外人怕是無從知曉。荊蠻軍已經衝了上來,糧隊的抵抗比起先前,明顯的減弱了幾分,特別是右翼。

  而王陵把主力全都集中在了中軍和左翼的方向。

  右翼的雍齒所部,看上去打得很熱鬧,可實際上卻是雷聲大過雨點,虛張聲勢罷了。

  王陵和雍齒,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已經達成了某種不為人知的默契。趙佗明知是這樣的情況,卻偏偏沒有辦法。眼見著圓陣被撕開了一道口子,荊蠻賊源源不斷的衝殺過來,他知道,是拚命的時候了……

  「劉闞,守住大纛!」

  趙佗揮舞鐵劍,大聲呼喊,縱步衝入了亂陣之中。

  剎那間,喊殺聲響成了一片,所有的人,都不得不面對這自開戰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35 PM

第二十五章 三尺青鋒搏功名(五)

  壁壘被破,箭矢告罄。
  押糧隊除了拚死一戰外,別無它途。不得不說,王陵那一招心理戰耍的很漂亮,作用非常明顯。劉邦等人除了要面對盜匪的攻擊之外,同時又不得不小心提防,右翼雍齒所部的動作。

  那些全都是正經的楚人,如果臨陣倒戈……

  劉邦砍翻了一名盜匪,抹去噴濺在臉上的鮮血,偷眼看去,但見中軍大纛,仍矗立於陣中。

  大纛周圍,有四五個盜匪倒在血泊中。

  劉闞一手持劍,一手舞矟,但凡有靠近大纛的賊人,立刻毫不留情的擊殺。

  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流逝,護糧隊的人,越來越少。審食其、周昌等人已經退到了劉闞的身邊,雖然都帶著傷,可仍然堅持著守護大纛。所有人都清楚,大纛不倒,生機就不會斷絕。

  劉闞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殺了幾個人。

  鐵劍已經折斷,銅矟也歪七扭八的不成模樣。若非皮甲保護,恐怕早就喪命。饒是如此,劉闞的胳膊,腿上,佈滿了一道道傷口。椎髻已經散亂,劉闞此時披頭散髮的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將軍,援軍何在!」

  劉闞一矟抽翻了一名盜匪,迫到趙佗的跟前詢問。

  趙佗的模樣,比劉闞強不了多少。狼狽的躲過一戈,他翻身站起,喘息道:「快了,快了……蒼狼箭發出,我軍主力將會在一個時辰內抵達。劉闞,莫要廢話,護住大纛,不得有失。」

  說話間,趙佗一個失神,一桿銅矟穿透了他的肩膀。

  疼的他大叫一聲,舉劍將那賊人砍翻,順勢又一劍,將肩膀上的銅矟砍成了兩段,臉色蒼白如紙。話說到這個份上,劉闞也不再詢問。殺吧,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還能賺一個呢。

  與此同時,王陵也在猶豫之中。

  他手裡還有八十個騎軍尚未出動,可以肯定,只要騎軍一發,這場戰事也就算結束了。可是,真的要出動騎軍嗎?王陵不是看不出來,他上當了!從他認出雍齒的一剎那,就已經知道。

  這絕非秦軍,而是臨時組建出來的鄉勇。

  只是沒有想到,這支看不起眼兒的鄉勇,竟然如此強悍,面對數倍之敵,居然堅持到現在。

  隱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可是眼見糧隊就要覆沒,王陵又不甘心就這麼撤走。

  就在這種搖擺不定,欲戰又欲退的猶豫當中,王陵終於下定決心,慢慢舉起了手中的銅矟。

  「荊蠻騎,出擊!」

  話音未落,只聽後軍突然傳來一陣騷亂。一支百人隊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王陵等人的身後。為首一個壯漢,一手持矟,一手領盾,如同兇神惡煞一般,一邊跑一邊高聲叫喊:「誰敢傷我大哥,取爾狗頭……樊噲在此!」

  樊噲在此!

  只這一聲沉雷般的咆哮,卻使得戰場上所有的人,都生出了變化。

  劉邦渾身是血,傷痕纍纍,卻又興奮不已,大聲呼喊道:「兄弟們,屠子來了,屠子來了!」

  要說這樊噲在眾人的心目中,地位可不比劉闞稍差。

  劉闞雖勇,終究是個外來人,在沛縣生活的時間很短。可樊噲卻不一樣,自幼在沛這塊土地上生長,那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十幾年來用無數次搏鬥奠定下的威名,遠非劉闞能比。

  樊噲等人,就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衝入的後軍。

  王陵咬牙切齒,把這樊噲恨得牙根發癢。這個混蛋,不是已經跑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樊噲怎可能逃走?

  在糧隊遇襲的一剎那,他本能的反應就是衝上去和劉邦匯合,但卻被周勃給勸住了。

  「屠子,咱們現在衝上去,一點作用都沒有。劉家小兒尚在,賊人決不可能一下子得逞。再說了,大哥身邊還有夏侯嬰和任敖兩個人在,絕對能護他周詳。我們應該伺機而動才是。」

  伺機而動?

  這話聽起來有些刺耳!但樊噲看上去雖然粗莽,卻也不是個沒頭腦的傢伙。聽周勃勸解,他連連點頭。沉吟了一下之後,做勢潰敗而逃,而後有聚集人手,憑藉著他們對昭陽大澤的熟悉,趁著雨霧濛濛,悄然繞到了王陵的身後。兩人等待著時機,準備對王陵雷霆一擊。

  也許會有人問,昭陽大澤距離沛縣有三四天的路,樊噲為什麼會對這裡熟悉?

  嘿,這裡面自然有一番玄機。劉邦不好農事,整日裡游手好閑,可又哪兒來得許多錢帛生活?一方面,的確是靠著樊噲等人的周濟。可但樊噲周勃這些人的情況,絕不比劉邦強到哪兒去。於是一夥人偷偷摸摸的做起了無本的買賣,有劉邦出面組織,劫持過往富庶的旅人。

  對於這件事,沛縣人多多少少是知道的。

  可一來劉邦做事謹慎,旁人抓不到什麼證據;二來呢,劉邦身邊聚集了一大幫子地痞流氓,一個個對劉邦視若神人一般,只要劉邦一聲令下,別說打架鬥毆,哪怕是殺人又有何妨?

  誰敢無緣無故跑去招惹這一群亡命之徒?

  再說了,怎麼著劉邦也是本地人。而且為人豪爽,不吝嗇錢帛,許多人也著實得了他的好處。

  所以,樊噲等人就是因此而對昭陽大澤分外熟悉,神不知鬼不覺,躲過了王陵的耳目。

  王陵的陣腳大亂,但王陵畢竟是縱橫泗水多年,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在觀察了片刻之後,他斷然下定了決心。揮舞銅矟,大聲呼喊道:「宋夫子,帶著你的人給我圈住那個屠子……荊蠻騎,出擊,出擊……攻擊秦軍大纛,擊殺秦將。」

  八十多匹戰馬,齊聲長嘶。

  希聿聿,聲勢驚人。八十匹馬,三百二十隻蹄子,在夜色中奔行,轟隆隆宛若千軍萬馬。

  趙佗心裡一驚,措不及防被一刀砍中了大腿。

  悶哼一聲,倒地順勢一滾,一劍挑飛了那賊人,可想要再站起來的時候,卻是有心無力了。

  「劉闞,劉闞!」

  「小民在!」

  趙佗抄起一桿銅矟,拄著站起來,把手中那柄四尺長劍塞到了劉闞的手中,「此劍名為武山,乃王上親手所賜。我要你持此劍,代我指揮……拖住王陵,若是逃了此人,就提頭來見。」

  劉闞一下子懵了!

  他怎能想到,趙佗會在這個時候,交付他如此重任。那不是交代任務,分明是有遺囑的味道。看樣子,趙佗已經做好死的準備了……這就是老秦人嗎?怪不得,秦王政能橫掃六國。

  死不還休!死不還休……

  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劉闞接過了那柄武山鐵劍,大吼道:「將軍放心,我定會去王陵首級獻上。」

  他明白趙佗的意思:出擊,用性命纏住王陵!

  「曹無傷,曹無傷何在!」

  劉闞從一名盜匪手中搶過一面圓盾,順手將那賊人砍翻在地。不得不說,鐵鷹銳士的佩劍,不論是從那個方面說,都要比普通士卒的鐵劍強百倍。從某種程度上,鐵鷹銳士的佩劍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劍,已經有了後世長刀的雛形,沉重而鋒利,更適合在亂軍之中砍殺。

  「阿闞,我在!」

  曹無傷身上的黑襦,已經成了碎布條,可是這傢伙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擻。

  「命令唐厲護衛大纛,你帶著人,和我一起去攔住騎軍!」

  這等同於一個送死的任務。血肉之軀,怎可能抵擋得住騎軍的衝鋒。曹無傷卻咧開嘴笑了。

  「阿闞,就等你這句話呢!」

  十餘名士卒隨著劉闞和曹無傷殺開了一條血路,劉闞在前,曹無傷在後,勢若瘋虎一般。王陵的騎軍已經衝了過來,馬蹄聲陣陣,那帶著楚人口音的呼號聲,更是清楚的傳了過來。

  劉闞甚至能聞到對手身上的魚蛤腥味,深吸一口氣,迎著一匹戰馬衝過去,眼見著就要撞上,腳下側身滑步,呼的一個旋身,與戰馬錯身而過,圓盾將那馬上的騎士狠狠的砸出去,武山劍順勢落下,戰馬一聲悲嘶,一蓬熱血泉湧,諾大的馬頭被劉闞這一劍,生生斬斷。

  趙佗遠遠的觀戰,忍不住大喝一聲:「果然是條好漢!」

  嗚-嗚-嗚-

  夜色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古怪的聲響,迴盪在天際。緊跟著,咕隆隆,咕隆隆……戰鼓聲響起。

  趙佗乍聞鼓聲,先是一怔,旋即精神一振。

  蒼白的面頰,浮起了一抹亢奮的嫣紅。他猛地推開了攙扶他的士卒,舉目眺望而仰天大笑。

  「援軍來了,我們的援軍來了!」

  剎那間,劉邦等人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遠處觀戰的王陵,臉色卻變得一片蒼白,忍不住大叫一聲:「我上當了,我上來秦賊的當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35 PM

第二十六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

  王陵輸了!
  而且輸得非常淒慘……

  當一隊隊,一列列秦軍從黑暗中殺出來,熟練而冷酷的穿插於戰場之中,用冰冷的箭矢和鋒利的戈矛屠戮盜匪們的生命時,王陵就知道他這一戰,輸得幹幹凈凈,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不過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他麾下的荊蠻軍也算是身經百戰,怎麼連一群泥腿子都打不贏呢?

  勒馬凝視那些已經轉守為攻,開始追殺盜匪的鄉勇,王陵心中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難道說,那些秦人有法術不成?在短短的時日裡,居然就能把這一群泥腿子訓練成了虎狼之兵?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過去幾年裡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信,我不服!

  王陵握住銅矟,瘋子一樣的呼號著,向亂軍之中衝去。而他的目標,赫然是正在拚死搏殺,渾身浴血,滿身傷痕的劉闞。這傢伙,就是這傢伙,殺了他太多的夥伴,就算是死,也要拉他陪葬。

  也難怪王陵選中的劉闞。

  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劉闞都好像是一個老秦人。

  火紅戰駒希聿聿長嘶,王陵揮矟翻挑,冰冷鋒利的矟刃,穿透了一名攔阻在他前方的士卒的身體。但是已經殺紅了眼的士卒,卻做出了一個讓王陵心驚肉跳的舉動。他捨了手中的兵器,口中發出渾乎不清的聲音,雙手狠狠的抓住了王陵的銅矟,同時順勢向下拚命扯動。

  王陵可以說是殺人無數,但何曾見過如此兇蠻的士兵。

  銅矟抽不回來,戰馬繼續向前衝擊,王陵一咬牙,順勢把銅矟向前一捅,硬生生將那士兵戳在地面上,不過,那士兵仍死死的抓著銅矟,王陵只好鬆開了手,反手抽出了身上的佩劍。

  這不過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的變故,說起來慢,可是在當時只一眨眼的功夫罷了。

  但就是這一眨眼的時間,卻足以讓人警惕起來。第一個發現發現的並不是劉闞,而是在劉闞身邊協同作戰的曹無傷。王陵縱馬揮劍,兇狠的撲向劉闞。曹無傷雙眼瞪得溜圓,舉起銅矟,迎著王陵縱身躍起,口中同時高聲喊喝:「阿闞,小心!」

  銅矟長約一丈六尺,也就是三米多長的樣子。雖然曹無傷胯下無馬,但是憑藉著兵器的優勢,仍迫使王陵不得不在馬上一個側身,讓過了曹無傷的銅矟,一手砰的抓住了冰冷滑膩的矟桿。

  王陵忽視了一件事,那就是曹無傷的力量。

  雖然抓住了矟桿,卻再也無法坐穩馬上。馬向前衝,王陵的身體卻向後飛,啊的一聲大叫,摔倒在泥濘之中。與此同時,曹無傷雙足落地,銅矟已經撒手,王陵的戰馬卻迎面衝來。

  躲閃不及,戰馬夾帶著巨大的衝擊力,把曹無傷生生撞飛了出去。

  只聽一聲慘叫,曹無傷倒在了地上。此時劉闞恰好轉身,正看到曹無傷倒地,不由得心神俱裂。

  來到這個世上以後,劉闞的足跡只在嚙(音nie)桑和沛縣兩地。認識的人也不算太多,對脾氣的人,不過寥寥數人罷了。眼見曹無傷倒地不起,劉闞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殺人的感覺,和看到自己朋友被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疲乏的身體,彷彿憑空生出了一股神奇的力量。

  劉闞砍翻了一名荊蠻盜賊,嘶聲大喊道:「無傷!」

  火紅戰駒在撞飛了曹無傷之後,朝著劉闞就衝了過來。看著那戰駒,劉闞兩眼通紅,毫無避讓的架勢,居然迎著戰駒衝去,武山劍劃出一道奇亮的弧光,只聽一聲劉闞怒吼,鐵劍將那碩大的馬頭,狠狠的斬斷。腥熱的血,噴了劉闞一臉,口鼻之中,都充斥著一股血腥。

  身體好像被巨錘砸中,摔倒在地上。

  雙眼也被馬血迷住,甚至看不清楚週遭的情況。劉闞倒地之後,本能的一個懶驢打滾。剛要起身,卻聽到一聲嘶啞的呼號:「小賊,拿命來!」

  一道金鐵的寒意,撲面而來。

  劉闞雖然看不清楚情況,但是身體卻做出了一個本能的反應。微微向旁邊側身,緊跟著聽到砰的聲響。冰寒的銳氣,撕破了護身的皮甲,穿透劉闞的肩膀。劇烈的痛楚,令劉闞一聲大叫。

  手中武山劍毫無意識向前一掃,好像是砍到了什麼,接著是有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

  周圍突然一陣寂靜,緊跟著混亂不堪。隱隱約約,劉闞聽到有人在大叫:「王陵已死,王陵已死!」

  「阿闞,你沒事兒吧!」

  熟悉的聲音,傳入了劉闞的耳中。

  是審食其!

  一雙大手扶住了劉闞的身子,審食其的聲音,也讓劉闞的心裡,為之一鬆懈。

  把武山劍倒插在地上,劉闞抹去了臉上的馬血,這才看清楚週遭的情況。一具無頭死屍,倒在不遠處。看那人身上的披掛,顯然是一個大人物。遠處,任敖攙扶著曹無傷,從屍體堆中爬起來。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麼大礙……

  荊蠻騎,四散逃竄,很快被圍堵上來的秦軍,亂刃分屍。

  泥沼之中,橫七豎八的倒著無數具屍體,一場血戰,已經漸漸趨於尾聲。押糧隊,停止了追擊,一個個就地打掃戰場。樊噲的手裡拎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帶著人和劉邦匯合一處。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劉闞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忍不住詢問攙扶他的審食其。

  審食其的臉上,帶著羨慕之色。

  「阿闞,你算是發達了!」

  「發達?」

  審食其笑道:「沒錯,你阻止了荊蠻騎軍,更殺死了王陵。這一次,至少能得兩爵的軍功。」

  「我殺了王陵?」

  劉闞下意識的向那具無頭死屍看去,有點明白過味兒了。

  審食其看著王陵的屍體,輕嘆一句道:「倒是一個好漢,只是看不清天數,可惜了……這王陵,也算是咱沛縣的一個人物,挺有威望。只可惜,為人優柔寡斷,可以做軍司馬,但當不得重任。」

  所謂軍司馬,就是類似於後世參謀的職能。也就是說,王陵只能做參謀,卻無法成為領軍人物。不曉得,這個傢伙在歷史上是什麼樣子,不過就目前而言,他也是死在劉闞手中的重量級人物。

  曹無傷呲牙咧嘴的走過來,看上去啃痛苦,但眼中卻帶著笑意。

  「阿闞,這一戰,你當記首功!」

  「老曹,你沒事兒吧。」

  有曹無傷拚死為劉闞掩護,又有劉闞為曹無傷搏命。兩人之間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又近了一步。

  任敖看了看曹無傷,又看了看劉闞,突然說:「趙將軍已下令我們就地休整……阿闞,老曹,真羨慕你們……」

  羨慕什麼?

  是劉闞殺了王陵?還是劉闞和曹無傷之間,那種可以彼此為之搏命的生死交情?

  任敖也說不清楚!在他看來,劉闞沒有劉季那麼具有長者之風,但如果能有這樣一個朋友,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36 PM

第二十六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二)

  曹無傷的傷勢並不算太重,骨頭斷了兩根。用審食其的話:躺床上休息些時日,照樣活蹦亂跳。
  不過相比之下,劉闞的傷勢看上去更加嚴重。

  除了被王陵捅了一矟之外,手臂、雙腿,還有皮甲無法保護的地方,縱橫交錯了幾十道傷口。

  看著審食其用黑乎乎,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塗抹在傷口上,劉闞心裡有點發寒。

  別弄的傷口感染,小傷也變成了大傷。當審食其從黑襦上撕下來一根布條,要為劉闞裹傷的時候,劉闞終於忍不住了。

  「其哥,你能不能先把這玩意兒消消毒?」

  審食其一愕,表情迷茫的問道:「消毒?消毒又是什麼?」

  劉闞苦笑著搖搖頭,「人若受了傷,就會很容易被感染。特別是這種皮外傷,如果一個處置不當,小傷也會變成大麻煩。就像你手上的布條,如果沒有經過消毒,說不定就會出現傷口的感染。而傷口的感染,又會引發各種疾病,情況如果嚴重的話,還有可能會發生疫病。」

  此時,傷員們都聚集在一起,包括趙佗也躺在地上,由任囂派來的親兵包裹傷口。

  聽到劉闞這一番言論,所有人都愣住了。趙佗長大了嘴巴,突然對親兵說:「給我把這東西扔掉!」

  審食其說:「阿闞,你可不要危言聳聽,哪有那麼可怕?」

  「小心無大錯!」

  劉闞半側著身子,對審食其說:「其實這也是一種預防手段,並不麻煩,但是卻能讓不少人活命。支起一口大鍋,把水煮開,然後把這些布條扔進去煮上一下,就能起到消毒的作用。

  另外,處理傷口的時候,也要注意這方面的問題。

  因為在兵器上,沾染了許多對身體有害的東西。握在手裡沒什麼,可是如果一旦見血,問題可就大了。」

  劉闞只能拚命的用一些簡單,而且容易被理解的詞彙來表達。

  和審食其他們說細菌,說病毒,無異於天方夜譚。即便是如此,審食其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算是明白過來。

  疑惑的看著劉闞,審食其忍不住問道:「阿闞,這些東西,你是怎麼知道的?」

  「啊……」

  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急救措施,還有戰場救護方面的知識,無疑是超前的。審食其也精通醫術,卻從沒有聽說過劉闞這種言論。更何況,在審食其的眼裡,劉闞就是個五大三粗的傢伙。

  也是劉闞臉皮厚,說起瞎話是張口就來,連草稿都不打。

  「以前在呂公家的時候,曾有一人,精於此道。因為我練武,時常會受傷,那個人就指點了我一些這方面的事情。可惜,那個人在呂公家中只待了十幾天就走了,連名字都不知道。」

  劉闞知道,這年頭的人奔走頻繁,今天在這家落腳,明天又到了別處,非常正常。

  許多人甚至記不住,自己家的食客都叫做什麼。所以就算去查找,估計也只能是大海撈針。

  審食其聽罷,若有所思。

  一旁趙佗已經命人支起大鍋,給那些用來包紮傷口的布條消毒。至於消毒以後,用火烘乾就是。雖然不一定能達到劉闞眼中所謂的標準,但是比起之前的話,效果相對會好上很多。

  同時,劉闞指點著審食其為傷者包紮。

  這包紮的方法也是一種藝術,需要經過一番培訓才行。劉闞前世喜歡冒險,閑暇之餘為尋求刺激,沒少受傷。一來二去,倒也學會了不少關於急救方面的常識。這些在後世而言,可能算不得什麼。但在這個時代,劉闞的一句話,可能會讓許多人活命,不得不說是個進步。

  這時候,任囂陪同一名武將,走了過來。

  那名將軍身高在八尺六寸左右,190公分的身高,讓許多人需仰視才行。

  年紀大約在三十五六的樣子,氣宇軒昂,英武不凡。此人一出現,許多秦兵都躬身行禮。

  就連趙佗,也掙扎著起身,想要過去叩見。

  看到那口正在消毒的大鍋,武將一怔,用一口濃郁的秦腔,向在鐵鍋旁攪動布條的士兵詢問。

  那名秦軍,顯然是非常激動。

  低聲解釋了一番,武將輕輕點頭,表示出讚賞之色。

  「誰出的主意?」

  這時候,趙佗在親兵的攙扶下走過來,忙回答說:「將軍,這是沛縣人劉闞出的主意。而且他還提出了許多關於救護傷者的辦法。你看,現在那些救治傷者的人,都是依他所說而行。」

  「劉闞?」

  任囂連忙上前,在那武將的耳邊低聲細語了兩句。武將輕輕點頭,目光順著任囂手指的方向,朝劉闞看了一眼。只是劉闞此時,正忙著和審食其等人說包紮的方法,未曾留意到這一幕。

  趙佗又低聲說了幾句,那武將的目光,顯然激動起來。

  「若是這樣能有效果的話,咱老秦人的戰鬥力,可是能增添數倍。」

  作為一名軍人,他自然能夠看得出,劉闞說的這些,會有什麼樣的好處。

  冷兵器時代,士兵的生命沒有任何保障。加之救護的手段低下,許多久經戰陣的老兵,因此而丟掉了性命。一個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絕非初臨戰陣的菜鳥能比擬。如果劉闞的辦法能夠讓那些久經戰陣的受傷老兵活下來的話,對於秦軍而言,無異於增添了強大的戰鬥力。

  「這劉闞的身份可曾查明?」

  任囂搖搖頭,「時間太短,尚未查明。早前我曾命人找到了劉闞的母親詢問,但那老媼什麼都不知道。只說劉闞的父親劉夫,是三川郡人,武藝不錯……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武將『哦』了一聲,笑著說:「這也難怪!當年的事情,牽連甚大,老媼心中有擔憂,也屬正常。不過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王上想必也不會再追究下去。任囂,你再設法探探那小子的口風。少年人嘛,總是藏不住心事,三下兩下總會露出破綻,你且好好的追查一下。

  若此事確鑿,這小子倒是值得調教。

  恩,只是還不足十五歲,當不得大任。依律十六歲方能入伍成正卒……暫且為他記下功勞吧。

  還有,他說的那些方法,趙佗回頭再和他談談,最好能整理出來成文牘,派人送往鹹陽。如果這小子說的辦法真有用,可抵兩爵軍功……這樣吧,我回去再探探王上的口風,看當年的事情,是否還要繼續追究下去。如果不追究……等他十六之後,把他掉入藍田大營吧。」

  藍田大營,是秦軍的培養基地。

  許多秦軍的將領都出自於藍田大營之中,而且屬於老秦人的嫡系人馬,可以很容易的受到重用。

  任囂和趙佗相視一眼,退後一步,插手應諾。

  「就這樣吧,這裡的戰事已經結束,我與你八百兵馬,負責善後。待平定下來,將虎符交予屠睢就可。我已得到王上的手令,需即刻啟程,回轉鹹陽。有甚事情,可直接告之屠睢。」

  武將並沒有和劉闞照面,吩咐完畢之後,帶著人上馬率部離去。

  任囂和趙佗恭送此人遠走,這時候劉闞才注意到了那武將,忍不住問一名秦軍道:「那人是誰?」

  只是隨口一問,但秦兵卻露出了敬慕之色。

  「那人乃是蒙恬將軍!」

  蒙恬?

  劉闞先是一怔,卻隨後肅然起敬。雖然說對於這個時代的瞭解不多,可蒙恬之名,他豈能不知。

  目送遠去的背影,劉闞心中生出一絲落寞。

  這就是那個被後世尊稱為『中華第一勇士』的蒙恬蒙大將軍嗎?未曾想,竟與他失之交臂。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37 PM

第二十七章 成也法,敗也法

  對於蒙恬最後的下場,劉闞多少還能記得一些。
  有時候想想,如此一位功勛卓著,也是自趙武靈王后第一個抵抗異族,開疆擴土的大將軍,最後卻落得個自殺的結局,令人頗感唏噓。不過,也只能是唏噓一下而已,別無他想。

  做人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劉闞如今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六國遺民而已(劉闞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就是老秦人,事實上包括劉闞的母親,也弄不清楚劉闞的祖上,是三川郡人,亦或者是自三秦逃出),甚至連個自己的家業都沒有,憑什麼去插手上層的事情?就算是想救蒙恬,劉闞也沒那個能力。

  如今,劉闞只能等待,慢慢的積蓄力量。

  等待始皇帝死了,亂世拉開序幕,他說不定能在其中漁利。至於其他的事情,劉闞沒想過。

  昭陽大澤一場苦戰,殲滅盜匪千餘人,俘虜超過兩千之數。

  但是,任囂自沛縣臨時徵集的鄉勇,同樣死傷慘重。出發的時候,近六百人。待大戰結束之後清點,死二百餘人,傷員近三百人,就連劉邦盧綰還有夏侯嬰,或輕或重都成了傷員。

  完好無損的,不過百餘人,其中大半是雍齒等楚國遺民。

  如此結果,也使得沛縣的六國遺民,在悄然之中產生了些許裂痕。當劉闞被攙扶上牛車的時候,敏銳的覺察到,有一雙眼睛在他身上掃過。順勢扭頭看去,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那是一群楚人!

  不過劉闞卻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傢伙看上去,似乎對他頗有敵意呢?

  算了,隨他們去吧。對於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們,他們的思想,他們考慮事情的方式,劉闞還不能完全明白。但既然戰事已經結束了,想必接下來,會是一片歌舞昇平?也許是吧!

  當劉闞等人回到沛縣的時候,平靜的小縣城一下子轟動了!

  特別是在得知王陵被殺,沛縣週遭十股強橫的盜匪被全殲的消息之後,許多人的臉色,變得很不自然。

  任囂在安頓了傷員之後,火速展開了行動。

  在鄉勇回歸沛縣的當天夜裡,派出精銳秦軍,接連抓捕了沛縣城中的幾家豪強大戶。據說,這些豪強或多或少的和盜匪之間都有聯繫。此次行動,也正是由這些人通風報信,告之了王陵。

  現在,王陵死了,正是秋後算賬的時候!

  第二天早上,百餘顆血淋淋的人頭,懸掛在沛縣門樓上。

  任囂這種雷厲風行的鐵血手腕,使得許多心中有鬼的傢伙,忐忑不安。不過,這種恐慌很快就平定了下來。在第三天,任囂命人傳告沛縣百姓: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不管是和王陵之流通風報信,亦或者是家中有人曾為強盜,擇日至官署呈報,官府方面絕不會追究。

  限期三十天,逾期若再被追查出來,依照秦律,重者腰斬棄市,輕者黥面割鼻,乃至罰作、輸作,依據律法予以嚴懲。

  秦人的刑罰嚴苛,而且花樣也有很多。

  黥(qing)面,就是在犯人面部刺上文記,還有城旦舂(五年刑)、完城旦(四年刑)、鬼薪(為宗廟砍柴)、白桀(漂洗白米)為三年刑;另外司寇(男做備守,女做司寇)為兩年刑。

  依照秦律,凡是拘役三個月到一年,稱之為罰作,女犯人又叫復作。

  而一年以上,而且被押送服刑的,則被稱之為輸作(秦末英布就曾先受黥刑,而後輸作於驪山)。

  總之,任囂法令公佈,令無數人心驚肉跳。

  加之勢力最強的荊蠻賊已經被剿滅,沛縣週遭的盜匪,也只剩下一些小股的盜匪。在秦軍強大的武力面前,各股匪賊開始試探性的回歸沛縣呈報。而任囂也如他所說的那樣,呈報之後,既往不咎。

  從第一個前來呈報的匪賊回家之後,沛縣官署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然而,這熱鬧卻和劉闞毫無關係。此時,他正躺在審食其的家中養傷,手裡還捧著一卷秦律。

  這秦律是趙佗送給劉闞的禮物。

  回沛縣的路上,劉闞向趙佗請教了一些關於秦律的事情。而趙佗呢,則實在是受不了劉闞那種好奇寶寶的詢問,在得知劉闞識得秦文之後,索性派人送了一卷秦律,讓劉闞自己瞭解。

  其實這樣做也有好處!

  任囂也好,蒙恬也罷,似乎都有提拔劉闞之心。而劉闞又識得秦文,也讓趙佗更加確信,這傢伙絕對就是那劉氏唐國的後裔。只要年紀夠了,劉闞一定能飛黃騰達,多瞭解一些秦律,也有好處。當然,贈送律法這種事情,可不是小事。趙佗也私下裡向任囂做了匯報。

  不過,秦法還真他娘的嚴苛啊!

  劉闞在廊下讀完了趙佗送給他的《廊苑律》之後,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嘆。

  秦國的律法,涉及方方面面。不管是從政治經濟軍事等國家大事,還是從造屋開田等小事,可以說無所不包。廊苑律主要是針對於蓋房等方面的律法,其中什麼樣的人,建造什麼樣的房屋,必須依照什麼規格,使用什麼材料,都有著極為清楚的記載,讓人是一目瞭然。

  也許是知道,劉闞很快會在沛縣安頓,那麼建房造屋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趙佗把這卷《廊苑律》送給他,也許就是為了提醒劉闞,可不要逾越律法,否則要吃虧的。

  「阿闞,阿闞!」

  一聽這聲音,劉闞就知道審食其又喝高了。

  果不其然,話音未落,就見審食其熏熏然的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唐厲,看樣子也喝了酒。

  闞夫人正在屋中為劉闞縫製內褲。

  說實話,沒內褲的感覺,真不舒服。一方面是為了遮羞,一方面也是為了衛生。劉闞就向闞夫人說出了這內褲的樣子。沒有紙張,只能靠著比劃,闞夫人總算是明白了劉闞的意圖。

  雖然不明白老兒子為什麼要做這東西,但闞夫人還是答應下來。

  這不,請審食其的母親出面,買了些碎布頭,縫縫補補的,為劉闞縫製內褲。

  「闞,不許出去喝酒!」

  一見審食其,闞夫人就蹙眉頭。

  這傢伙人倒是不錯,不過有些輕浮,做事不夠穩重,比不得蕭先生那般讓人放心。不過,蕭先生如今是官署長吏,怎可能輕易來這裡?也罷,闞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已經能做主張了。

  闞夫人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走出房間,「天不早了,娘去做飯,你在這裡陪他們說話吧。」

  說完,闞夫人還瞪了劉闞一眼。

  劉闞笑了笑,「母親放心吧,孩兒知道輕重。」

  於是,闞夫人去廚房了。審食其一屁股坐在廊上,叉開兩腿,靠著廊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怎麼了?」

  劉闞見他的模樣,不由得一怔,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唐厲說:「這兩天官署那邊還真的夠熱鬧,今天一個晌午,又來了幾十個人呈報。縣長大人這一手以一儆百玩兒的的確是漂亮,殺了一個王陵,把這沛縣週遭的賊人可算是嚇破了膽。」

  「是啊,如此下去,咱沛縣怕是要安寧了!」

  劉闞也如此認為,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可唐厲卻搖了搖頭,坐下來後,輕聲說:「依我看,安寧得一時而已,但絕不可能安寧一世。」

  劉闞奇道:「此話怎講?」

  「阿闞,你雖然勇武,終究閱歷尚淺。六國律法廢弛,大家都自由慣了。可秦法嚴苛,對於六國百姓而言,就好像脖子上套了一個繩子,感覺怎能舒服?我祖父在世的時候,曾與我父親說過:秦法雖好,卻難以在六國推行。有朝一日若老秦掃平六國,不過是又一個混亂的開始罷了。」

  唐厲的祖父,就是那位唐睢先生。

  劉闞想了一想,倒是對這位老先生極為敬佩。

  唐厲輕聲道:「成也法,敗也法……法家之說,由今而達到鼎盛,卻也不可避免的走向摔落。」

  所謂盛極而衰,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劉闞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嘆了口氣,「唐哥,這些事,由不得我們市井小民去操心。不管怎樣,至少在十年之內,沛縣會很安寧……呵呵,要我看啊,我們應該想想,以後怎麼辦。」

  「怎麼辦?」唐厲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將來會怎樣……阿闞,你有甚主意?」

  「是啊,咱們都這麼熟了,你就把你的想法,和我們說說吧。」審食其坐直了身子,看周圍沒有人,突然間笑了一笑,低聲說:「不如就說說,你為何把手中的刀布,全都換成了秦幣?」

  劉闞一怔,詫異的看著審食其。

  「你小子看上去傻,可實際上一點都不笨。」

  審食其說:「當初你找我換秦幣,我還想不明白。可那天蕭老大說秦王可能不會封國之後,我覺得你這小子,的確是有些鬼心思。實話告訴你吧,我把我手裡的刀布蟻鼻,都換成了秦幣。」

  「啊?」劉闞瞪大了眼睛。

  唐厲一蹙眉,「你換了多少?」

  「七千蟻鼻!」

  劉闞打了個哆嗦。

  七千蟻鼻,也就是……十五萬秦幣?

  F你個審食其,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弄出這麼大的手筆。

  唐厲詫異的說:「不會吧,你……一下子換這麼多秦幣,為什麼我在沛縣,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審食其洋洋自得,「廢話,我怎麼可能在沛縣做這種事情,那不是找不自在嗎?我告訴你吧,那天蕭老大說完之後,我第二天就找人去了一趟彭城。你也知道,那裡商賈眾多,秦幣流通量也大,我偷偷摸摸的把七千蟻鼻全部換成了秦幣,然後……嘿嘿,神不知,鬼不覺!」

  「你可真膽大!」

  唐厲苦笑道:「怪不得這兩天喝酒,你總是拉著我。原來是身上沒錢了,把我拉出來擋災。」

  劉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打量著唐厲和審食其兩人。

  真奇怪……以唐厲的能力,還有審食其的這份膽略,怎麼著也應該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為何如此陌生呢?統一貨幣,統一貨幣……始皇帝啊,你究竟準備要等到什麼時候,才開始行動呢?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2:37 PM

第二十八章 始皇帝(一)

  關中一場大雨過後,渭河水勢暴漲。
  渾濁的河水,繞鹹陽而過,奔騰咆哮,聲勢俱烈。河畔那輕輕楊柳,在風中搖曳。路邊一朵白色的小花正綻放著,和著那柳枝,舞動出動人的姿采。天涼好個秋,眼見著已是夏末秋初,八百里秦川一派妖嬈……今年,一定又是一個豐收年,老秦人的心裡,樂開了花兒。

  鹹陽宮中,年四十歲的秦王政,高踞寶座之上。鷹隼般的眸光,在滿殿朝臣身上掃過。

  秦王政,本名嬴政,生於趙國邯鄲,曾為質子,並在那裡渡過了他的童年時光。對於趙國人當年施加在他身上的屈辱,嬴政以屠殺邯鄲民眾作為償還。從他登基的那一天開始,陰謀和殺戮,似乎就沒有停止過。不過,一步一步的,他走過來了。至於其中的艱辛,誰又知曉?

  如今,六國畢,四海一。

  自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開始的春秋戰國時代,到了今天,終於以大一統而畫上句號。

  每一個終點,其實不過是一個起點。

  不管老秦人如何的興奮,不管朝臣們如何的忘乎所以,但是嬴政卻始終保持著清醒。在他的面前,是一個東起大海,西至臨洮,南抵北鄉戶【注】,疆域之廣,自恆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帝國。如何去治理這個強大而又土地廣袤的帝國,已經成為嬴政無法迴避的重要難題。

  事實上,從王翦發動了對楚國的攻擊之後,嬴政和他的智囊們,就一直在討論這件事情。

  「今六國已滅,天下一統。」

  嬴政長身而起,八尺開外的身高,在老秦人當中雖然不甚出眾,可是在這朝堂上,所有人都必須要仰望才可。膀闊腰圓,魁梧的體魄,在站起來的那一剎那,令所有人都生出了壓迫感。

  「先輩秦王們,一直希望宇內永久和平,不動刀兵的願望,終於在祖宗的保佑下,由寡人完成。既然天下情形有變,寡人的名號,也許做出改變,否則就無法顯示出今日我等的成功,也難以和前代做出區分,更不能讓後世明白……他們的一切,都是由寡人所給予的。」

  言語中,帶出了那種勝利者特有的驕傲姿態。

  鹹陽宮中先是沉默了一陣,一名臣子站了出來,躬身道:「我王所言極是。上古時,五帝不過千里疆域,諸侯是否臣服,是否來朝,非王侯可決斷。如今我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四海昇平。法可責眾,令出一人,此乃自恆古來,從所未有之事,誰可與我王相比?」

  「廷尉所言極是!」

  這臣子,名叫李斯,出身於法家,甚得嬴政的恩寵。

  他這一站出來說話,是否代表了嬴政的心思且不說,單就事實而言,倒也的確是無人能駁斥。

  嬴政滿意的點頭!

  要說察言觀色,要說揣摩自己的心思,朝堂之上,的確是無人能與李斯相提並論。

  也不開口,靜靜的等待著李斯說下去。隱隱有一種感覺,李斯一定能說出讓他滿意的話語。

  李斯說:「臣曾與博士們討論過,古有天皇、地皇、泰皇,其中尤以泰皇最為尊貴。臣冒死進諫,加我王尊稱為『泰皇』。同時,為區別古制,除帝號之外,我王也應自創稱謂。臣冒死再諫,我王當自稱『朕』,他人不得再行使用。同時改命為『制』,改令為『詔』,不知可否?」

  滿殿文武,交頭接耳,討論李斯的這番話語。

  嬴政在沉思片刻後,突然輕輕一咳,剎那間,朝堂上聲息皆無,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嬴政。

  轉過身,嬴政目視身後的文公擒龍壁雕,沉聲道:「廷尉所言,甚合朕之心意。然則,『泰皇』之號,仍難以區別於古制。朕以為,將三皇五帝合稱最為妥當,今改王號為皇帝,如何?」

  不少人,倒吸一口涼氣。

  三皇五帝合稱?皇帝?

  這是一個曾未有過的稱呼,同時也昭顯出嬴政超越三皇五帝的野心。

  李斯再次站出來,「吾皇聖命!陛下德兼三皇,功過五帝,『皇帝』之號,當之無愧。臣冒死再諫,請陛下稱號『始皇』。由此方能彰顯,一切皆有吾皇開始。懇請陛下,稱號始皇帝!」

  始皇帝?

  嬴政先一怔,突然間放聲大笑:「廷尉說的好,諸皇以朕為開始,後世以數計算,二世、三世、直至萬世,傳之無窮。唯有如此,方能彰顯朕的功績……李斯,說的好,當予以重賞!」

  「臣,叩謝吾皇!」

  李斯五體投地,叩謝嬴政。

  緊跟著,滿殿朝臣匍匐大殿之上,呼『吾皇聖命,大秦千秋』的言語,在鹹陽宮上空迴盪。

  ******

  「不好了,不好了!」

  曹無傷跌跌撞撞的跑進了小院,見劉闞正在活動筋骨,上前一把抓住劉闞的胳膊,「聽說了沒有,聽說了沒有?」

  劉闞的身子骨已經恢復了許多,身上的傷,大都已經合口了。

  光著身子,只著內褲。光著腳,披散著頭髮,對著豎在院中的毛竹樁子,噼噼啪啪的抽打。

  滿身的汗水,曹無傷抓住劉闞的胳膊時,劉闞本能的一個卸力。曹無傷只覺手上一滑,緊跟著被劉闞反身制住,胳膊好像被鐵鉗扭住一樣,疼的曹無傷哇哇大叫,連聲道:「放手,放手!」

  劉闞鬆開了手,笑呵呵的說:「老曹,怎麼在家裡躺了些日子,就變成了娘們兒,這麼不禁打?」

  「屁話,你也不看看,你的力氣有多大?也就是我,喚作阿其那小子,說不得早就哭了呢……不過,這些日子可不怎麼見阿其出現,他在做什麼?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又有什麼打算?」

  話音未落,曹無傷只覺腦袋被人狠狠的敲了一下。

  騰地他一咧嘴,扭頭剛要發怒,就見審食其一臉惱怒之色,「你剛才說,誰變成了娘們兒?」

  「啊!」

  劉闞忍不住笑道:「莫嚼舌頭,嚼舌遭雷劈!」

  審食其沒好氣的說:「什麼鬼鬼祟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做……嘿嘿,我準備和阿闞聯手賺錢,老唐也出了錢,準備大幹一番。這幾天我是天天跑,還別說,真就找到了一個好地方。」

  「賺錢?」

  曹無傷一撇嘴,扭頭道:「阿闞,你想要效仿那商賈之事?我勸你別干……就憑你這一身的好武藝,遲早出人頭地。我家老爺子還說了,縣長大人對你非常青睞,時常私下誇獎你呢。」

  劉闞只是一笑,並未接口曹無傷的話岔子。

  「老曹,你剛才鬼哭狼嚎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可別再嚴重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14 PM

第二十八章 始皇帝(二)

  曹無傷嘿嘿笑了。
  一臉神秘之色,同時又帶著些羨慕之意,看著劉闞說:「阿闞,我就說你這傢伙,傻人有傻福!」

  「什麼意思?」

  「剛才縣長大人把我老爹叫去了官署。回來後,我老爹一直搖著頭,說世道真的是變了……阿闞,你早先不是把刀布換成了秦幣嗎?老爺子說,從即日起,將廢去除秦幣之外,市面上所有流通的錢幣。並且在三日之後,推行《關市律》……阿闞,你小子這次可算發達了!」

  劉闞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呆呆的看著曹無傷。

  反倒是審食其最先清醒,一把抓住了曹無傷,「你說的那個《關市律》,可知道是什麼內容?」

  「唔,這個我倒是沒有問,而且我問了,老爺子也不會告訴我。不過隱隱約約聽他露出口風,大概意思是說,以前一個蟻鼻的東西,現在一枚半兩錢就可以買到,或者還會更便宜。

  所有物品的價格,是統一規定,若有擅自違反者,依照秦律會處以刑罰,聽說還挺嚴重。」

  統一規定物價?

  劉闞忍不住『啊』了一聲。曹無傷雖然說的很含糊,但是劉闞卻生出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宏觀調控,計劃經濟?

  「阿闞,你怎麼了?」

  審食其和曹無傷奇怪的看著劉闞,不太明白他為什麼如此的吃驚。劉闞這時候卻笑了,那笑容燦爛的,好像是吃了蜂蜜一樣。片刻後放聲大笑,一把抱住了審食其,「阿其,我們發達了,發達了!」

  是啊,發達了!

  劉闞期盼已久的貨幣統一,終於出現了。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這伴隨著貨幣統一,也許是這世界上最為原始的計劃經濟體系,居然也隨之出現了?關市律,關市律……看起來要好好的研究一下了。前世曾經經歷過計劃經濟時代的劉闞,非常敏銳的覺察到了其中的好處。

  審食其先是一陣頭昏腦脹,可很快的就反應過來。

  是啊,真的發達了……想一想,七千塊一下子變成了十五萬,這種財富的增長,何等駭人?

  阿闞這傢伙,還真的是一個福星啊!

  哈哈哈,我也很了不起,否則怎麼會做出如此英明的決定?十五萬,十五萬……

  巨大的幸福,可以說已經沖昏了審食其的頭腦。而曹無傷在旁邊發呆,有些不太明白。劉闞如此激動,他能夠理解。但是審食其……和他有什麼關係?難道說……曹無傷的眼睛驀地瞪得溜圓。

  「阿其,你莫非……」

  審食其興奮的連連點頭:「有錢了,老子有錢了!明天就把這房子全都給退了,我要蓋新房子,買新的器物。他娘的,老子有錢了,有錢了……做兩身衣服,我穿一套,再扔他一套。」

  「你這個混蛋!」曹無傷也顧不得腿上的傷還沒有,衝過去一把抓住了審食其,「這種好事,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娘的,你給我老實說,你換了多少秦幣?我,我,我要好好吃你一頓。」

  「十五萬,十五萬!」

  這一次,卻輪到曹無傷目瞪口呆了。

  「阿其,房子的事情,你最好緩一緩!」

  劉闞最先清醒過來,「不要忘記了,我們還有大事情要做……這樣吧,明天一早,咱們去官署求見縣長大人。你不是說已經看好了地方嘛?準備行動吧!區區十五萬,不過是個開始。」

  「沒錯,沒錯,只是個開始!」

  審食其的頭髮亂糟糟的,不停的傻笑著。而曹無傷卻疑惑的看著劉闞,又看了看審食其。

  「阿闞,什麼大事情?能不能算我一個?」

  劉闞笑道:「廢話!我和其哥老唐商量這件事的時候,本來就算上了你。」

  「可是,可是我沒錢!」

  審食其極其奸詐,且猥瑣的笑了起來,「老曹,放心吧……沒錢算什麼?咱兄弟,還說這個?

  不過沒錢的話,你可就要出力啊!對了,阿闞要準備蓋房子了,你看是不是能幫忙?」

  曹無傷憨直的笑了,「阿闞蓋新房,你不說我也要出力的。這樣吧,我回去和老爺子商量一下,找一塊最好的地給你。到時候只要開墾出來,肯定衣食無憂……唔,我現在就回去說。」

  劉闞連忙喊住了曹無傷,「老曹,我不要什麼好地。沛縣西,有一塊沼地,我已經決定要那兒了。」

  沼地,就是位於泥沼邊上的土地,一般人是不會要的。

  曹無傷一怔,「你要沼地幹什麼?」

  審食其輕聲道:「阿闞是外來人,這次統一圓錢,肯定會讓不少人眼紅。若是再得了什麼便宜,他會成為公敵的。沼地就沼地,要我看也沒什麼不妥。如今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曹,別看你我年紀比阿闞大,可要說考慮事情長遠,咱們兩個真的比不上阿闞。」

  曹無傷輕輕的點頭。

  「對了,一會兒把唐哥也叫過來吧。我們晚上商量一下,看看怎麼才能開始……唔,關市律,關市律……我一會兒去找趙大哥說說,先弄清楚這關市律的內容,可不要出了什麼岔子。」

  「也是,秦法嚴苛,一不小心就會遭受懲罰,研究一下再說也不壞。」

  審食其深以為然,對劉闞的這種謹慎,也表現出極為贊同的態度。劉闞提議,審食其復議,估計唐厲也會同意。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了,那麼作為一分錢沒出的曹無傷,也沒有意見。

  劉闞換上了衣服,準備出門去找趙佗。

  趙佗如今倒很清閑,本身他的任務就是配合任囂平定匪患。如今匪患已經平息,他也無事可做。每天和蒙恬留下來的八百秦軍,駐紮在沛縣城外,操演兵馬,從另一方面協助任囂,進行武力威懾。

  也算是並肩作戰過,劉闞和趙佗的關係挺好。順便呢,劉闞也打算把那柄武山劍,還給趙佗。

  剛要出門,卻聽見腳步聲傳來。

  一個人影從外面急匆匆的跑過來,一見劉闞,哇的哭了起來,「阿闞,阿闞,我大哥出事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15 PM

第二十九章 唯有義長存(一)

  嬌小玲瓏的胴體,帶著少女特有的芬芳體香。
  闖入劉闞的懷中後,一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劉闞,就好像瀕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呂嬃!

  此刻,她再也沒有往日那嬌憨刁蠻的模樣,梨花帶雨,看上去讓人好不憐惜。

  不知為什麼,劉闞這心裡一痛。輕輕把呂嬃摟住,溫言問道:「阿嬃,怎麼了?你大哥出了什麼事?不要哭,慢慢和我說。」

  也許是劉闞的聲音中,帶有魔力。呂嬃漸漸的平靜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縮在劉闞的懷裡,臉一紅,悄悄的向後一退,卻是那麼不著痕跡,就退出了劉闞的懷抱,臉上仍帶著淚痕。

  「阿闞,你要救救我大哥!」

  呂公有兩個兒子。長子呂澤,今年二十三歲;次子呂釋之,比呂嬃還小一年,僅十二歲。

  呂嬃的聲音裡,含著哭腔說:「阿闞,我哥哥被官府抓走了!」

  劉闞聞聽不由得一怔,詫異的看著呂嬃,心道:呂家難道和盜賊有關聯,所以被抓走了嗎?

  但轉念又一想,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雖然說不上對呂家有多麼瞭解,但是劉闞卻知道,呂家在單父也算是有頭有臉,而且祖籍是在邯鄲,和王陵根本沒有關係,更犯不上捨了家業和王陵勾連。當初呂家之所以在單父呆不下去,一方面是因為得罪了當地的豪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始皇帝下令遷天下富豪十二萬戶往鹹陽。看得出來,呂公似乎不想去鹹陽。

  正因為這樣,呂公才舉家遷到了沛縣。

  劉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吟片刻後,輕聲問道:「阿嬃,你大哥是不是因為躲避官府徵召?」

  想想也是,此次徵召,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呂澤的身影。

  按道理說呢,呂澤的年齡符合徵召的條件,卻沒有出現……很明顯,是特意的躲避這次徵召。

  任囂果然是說到做到。

  當初說過:一經查出有人躲避徵召,定然會予以嚴懲。

  想那呂公雖然初至沛縣,可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僅官府會注意,街坊鄰居也會小心。

  呂嬃點頭說:「我哥哥不是刻意躲避徵召,是因為頭天夜裡摔斷了腿,所以才沒有去啊。阿闞,我聽人說你這次立了大功,和秦人的關係也挺好,能不能幫忙去求情,讓他們放了我哥哥?」

  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裡,滿含著期盼。

  劉闞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真是個傻丫頭啊!你哥的腿,斷的也太巧了吧。記得當天從城外回家的時候,還看到呂澤和一群人在武姬的酒肆裡喝酒,怎麼一個晚上過去,腿就斷了?

  怪不得呂雉沒有來,恐怕也清楚裡面的玄機。

  「阿嬃,你是不是偷偷跑來找我的?」

  呂嬃驚訝的看著劉闞,似乎非常的震驚,「阿闞,你怎麼知道我是偷跑出來找你的啊?」

  廢話,這種事如果正常,怎可能是你來告訴我?如果你哥哥斷了腿,你姐姐一定會和我娘說。

  要知道,整個沛縣城裡,呂雉沒有什麼朋友,最信任的就是劉闞和他的母親,闞夫人。

  此事闞夫人一無所知,也就是說呂澤的腿,斷的有玄機。據闞夫人說,出征的那幾天裡,呂雉可是經常過來陪她說話呢。傻丫頭,你哥哥要是斷了腿,你姐姐怎麼可能不露出一點口風來?

  這番話,劉闞自然不可能和呂嬃說出來。

  不過他還少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呂公的秉性。呂公是個商人,說穿了有點勢利眼,而且好面子。劉闞當年不過是靠著呂家吃飯的食客之子,雖然不是奴僕,可是在心裡,呂公多少還是有些輕視劉闞。在呂公看來,劉闞就是個徒有蠻力的傻子,他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劉闞又有什麼辦法?

  「阿嬃,你哥哥什麼時候被帶走的?」

  「晌午的時候!」呂嬃眼圈又紅了,坐在門廊上,抽泣道:「那些人好不講理,砸了我家的門,衝進來就把我哥哥鎖走了。臨走的時候,有個帶隊的還說:按照秦律,我哥哥少不得要輸作戍邊,最少也是五年的刑罰。爹爹去找門路了,我說來找你,可爹爹就是不肯答應。

  是啊,呂公怎可能掉了這份兒臉面?

  「你姐姐呢?」

  「家裡已經亂成了一團麻,姐姐在安撫大家。我偷偷的從後門跑出來……阿闞,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劉闞很明白小呂嬃(音xu,一聲平)的腦瓜子裡在想什麼。

  從小到大,劉闞是呂雉的小尾巴,呂嬃是劉闞的小尾巴。當年在單父的時候,劉闞好像一尊保護神一樣的照顧著呂嬃。每當有人找呂家姐妹的麻煩,劉闞總是會奮不顧身的衝出來。

  也許,在呂嬃的心中,劉闞一定會幫她吧!

  可是傻丫頭,你可知道,你面前的劉闞,卻不是當年的劉闞啊。

  劉闞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事實上,在呂嬃那天真而帶著期盼的目光中,他也很難拒絕。

  可問題在於,他又有什麼辦法?

  這些日子研讀秦法,他多多少少對於秦律算是有瞭解。秦法一如後世的法律,但是在執行和落實方面,更加嚴格,甚至可以用不近人情來形容。法可責眾,只在秦王一人之下,凌駕眾生之上。正因為這個原因,秦王一聲令下,八百里秦川的老秦人,可以悍不畏死的衝鋒。

  黑龍橫掃六國,也並非是一件僥倖的事情啊。

  劉闞如今只不過是一個市井小民,如何能和那秦法抗衡?就算他能鉆些小空子,但呂澤的事情,卻非他能解決。

  沉吟半晌後,劉闞抬起了頭,「阿嬃,你別著急。這件事,讓我想想辦法,可不一定能成功。」

  哪知呂嬃見劉闞答應了,立刻開心的笑了。

  「我就知道,阿闞一定有辦法。」

  小姑奶奶,我只是說想辦法,可沒有說有辦法啊!

  劉闞哭笑不得,但又實在不忍心,打擊呂嬃。也罷,盡力而為吧,總是可以想出什麼主意的。

  ————————————

  說兩句廢話吧。

  書評區那個百樓的帖子,小新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價值觀不一樣吧,在我看來,戰友的生命是不容拋棄的。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劉闞的性格中,帶有一些小新自己的影子。呵呵,迂腐……也許吧。

  此時的劉闞,不過是一個生活在最底層的市井小民罷了,指揮作戰?恐怕也輪不到他來做主吧。有趙佗在,指揮這樣的事情,怎可能由他來完成?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看到戰友受傷,他會不顧一切的去挽救。

  沒有劉邦懂得收買人心,也比不上趙佗的冷靜。

  劉闞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努力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小新曾經說過:屁股決定腦袋。

  在什麼位置,做什麼事情。理性派,合理派……呵呵,其實這個世界,不正是因為許多不理性,不合理,才讓人感到了希望嗎?

  附西點軍校二十二條軍規:

  1、無條件執行;

  2、工作無借口;

  3、細節決定成敗;

  4、以上司為榜樣;

  5、榮譽原則;

  6、受人歡迎;

  7、善於合作;

  8、團隊精神;

  9、只有第一;

  10、敢於冒險;

  11、火一般的精神;

  12、不斷提升自己;

  13、勇敢者的遊戲;

  14、全力以赴;

  15、盡職盡責;

  16、沒有不可能;

  17、永不放棄;

  18、敬業為魂;

  19、為自己奮鬥;

  20、理念至上;

  21、自動自發;

  22、立即行動。

  是否能做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卻是另一回事。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15 PM

第二十九章 唯有義長存(二)

  呂嬃在劉闞的勸說下,回家去了。
  和來時的哭哭啼啼不一樣,呂嬃走的時候,一臉的開心笑容。小女孩兒的心思,盲目的信任著劉闞。也許在呂嬃看來,劉闞一定可以幫到她的兄長,只要他願意,沒什麼能難住他。

  可是劉闞卻感到頭疼了!

  「阿闞,進來一下。」

  闞夫人走過來,看了一眼坐在門廊上愁眉苦臉的劉闞,邁步走進了房間,在正中央跪坐下來。

  「母親!」

  劉闞在闞夫人面前坐下。

  闞夫人沒有說話,似乎在考慮著什麼事情。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說:「阿闞,剛才你和阿嬃的話,娘都聽到了。你已經長大了,凡事知道輕重,還能識字讀書,建立功勛,娘很開心。」

  劉闞奇怪的看著闞夫人,等待著她說下去。

  闞夫人並不是一個很喜歡說話的人,如今一下子說這麼多,肯定有更深的含義。

  「你爹在世的時候,常對我說這樣一句話:做人當重情義,更應該有感恩之心。所以,你爹在呂家離開單父的時候,不惜以死報償呂家。他死的好,當得好漢兩字,娘以嫁給你爹這樣的英雄而自豪。如今,我們雖然已經脫離了呂家,可是卻不能忘記,當初呂家對我們的照顧。」

  劉闞沉默了……

  呆呆的看著闞夫人,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闞夫人的思想,也代表著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一種觀念。所謂恩義,可不僅僅是一句話,一件事能夠償還。有的時候,甚至需要付出性命,一個人的性命不夠,乃至幾代人償還。

  當然,怎麼做?要看你如何看待這種恩情。

  但是這和劉闞的觀念,卻有著非常明顯的衝突。或者說,他不能理解,古人對恩義兩字的理解。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既然生活在這個時代,劉闞就必須嘗試著去理解這個時代的思想。

  闞夫人靜靜的看著劉闞,嘆了口氣道:「阿闞,你有什麼捨不得的嗎?」

  「我……」

  「你如今立下了功勞,他日說不定能飛黃騰達。但你卻不能忘記了,當年若非呂家收留了你父親,你父親和我,只怕早已經餓死,更不要說會不會有你……你爹用命還了呂家的恩情,現在卻是你,要去償還這份恩情。別忘記了,從單父出來,呂家一直沒有把你拋棄。」

  劉闞很無語。

  「這份恩情,你必須報答。知恩不報,就算你將來成就再大,卻當不得好漢這兩個字。阿闞,娘和你說這些,只是要告訴你,大丈夫生於世上,當問心無愧。有些事情明知不可為,也必須要去做。知難而上,才是大英雄,大丈夫……娘不勉強你,何去何從,你自己決斷。」

  還不勉強呢……

  劉闞甚至能感覺到,如果他不答應闞夫人的話,只怕闞夫人立刻就會自盡。

  沉默了片刻,劉闞站起來,「娘,孩兒知道該怎麼做了。你放心,孩兒絕不會讓您感到失望。」

  「如此,甚好!」

  闞夫人站起來,在房間裡收拾行禮。

  劉闞默默的走出房間,卻意外的看到,唐厲審食其二人,正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他,也不說話。

  「老唐,其哥……原本還想和你們做一番大事業,如今看來……」

  唐厲上前,一把攫(音jue,二聲)住了劉闞的胳膊,「阿闞,我果然沒看錯你,是個好漢。」

  「啊?」

  「嬸嬸說的不錯,大丈夫生於世上,有所謂有所不為,但最重要的就是,問心無愧。當日你在昭陽大澤,不肯丟棄老周,我唐厲就覺得,你劉闞是一個好漢子,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審食其也上前道:「是啊,比那只知道滿嘴說空話的傢伙,強百倍。」

  劉闞詫異道:「你們……」

  唐厲一笑,說:「阿闞,其實這事情並不難解決。呂家的事情,我們在路上就聽說了。嘿嘿,說實在的,我和阿其剛才沒有出聲,其實也就是想要看看,你阿闞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阿其,你且去陪嬸嬸說話,請她不要擔心。

  我和阿闞去一趟官署,這件事其實有更好的解決方法。既不用捨了性命,更不需要阿闞為難。」

  劉闞問道:「老唐,你有主意了?」

  「嘿嘿,只看你阿闞的面子,是不是夠大!」

  唐厲說完,拉著劉闞的胳膊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在劉闞耳邊低聲說著什麼。最後,唐厲說:「只要任囂點頭,這件事就算是扯過去了。即不需用你賣命,任囂呢,也不會感到難做。」

  劉闞說:「任囂會同意嗎?」

  「那就看這位縣長大人對你的重視程度了。如果他對你夠重視,這件事就不會太難;實在不行,咱們再想別的辦法……不過不要在沛縣惹事。就算要行動,也可以等判決下來再動手。只要計劃能得當,行動能配合好,天衣無縫。就算是任囂懷疑,嘿嘿,也拿你沒辦法。」

  劉闞知道唐厲的意思:如果真的不行,那就在途中劫人!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唐厲早前所出的那個主意。一般人,恐怕是沒辦法想出這樣的主意吧。

  此時,天已昏暗。

  劉闞和唐厲並沒有去官署,而是徑直奔監牢而去。

  沛縣的監牢,非常簡陋。就建在城東南角的一塊空地上,一排木柵欄做圍墻,門口有獄卒守衛。

  劉闞一見那獄卒,竟笑了。

  任敖!

  沒想到還是個熟人。昭陽大澤血戰之後,鄉勇就隨之解散了。任敖呢,在蕭何的引薦下,就當上了沛縣的獄卒。畢竟,監牢也算重地,不能沒有人看守。秦軍自然不可能做這種事,就只能從本地招募。一年能收入幾百枚半兩錢,而且也很清閑,任敖也就答應了下來。

  見劉闞和唐厲來,任敖顯然有些吃驚。

  「阿闞,老唐,你們怎麼來了?」

  從回到沛縣之後,任敖這些人就沒有再遇到過。畢竟是一起並肩戰鬥,所以就顯得很親熱。

  劉闞和唐厲相視一眼,輕輕的點點頭。

  「任大哥,小弟今日前來,其實是有事相求!」

  劉闞上前一步,插手躬身道:「還請任大哥能通融一二。」

  任敖一怔,「有事兒?什麼事情?阿闞,你且說來聽聽,若我能幫上忙的話,一定義不容辭。」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4 PM

第三十章 寶劍鋒從磨礪出(一)

  已過亥時,天早就黑了。
  沛縣城中很安靜。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都睡下了……有些顛簸的街道上,迴響著馬車駛過的聲音。

  呂翁拖著疲憊的身子,在大宅門口下了車。

  忙了一整天,拜訪了許多人,更奉上了無數錢帛。可人家一聽事情,立刻變了臉色。婉言拒絕之後,好像送瘟神一樣的把呂翁送了出去。臨走把大門蓬的關上,裡面再無半點聲息。

  也難怪,尋常小事也罷了。

  可你呂翁的這件事情,就不是那麼好辦。想一想,全城的青壯都奉命徵召,憑什麼你呂翁的兒子就可以特例?再者說了,死了那麼多人,你呂翁的兒子就算受點罪,也算不得大事。

  呂翁本來就是外地人,沛縣的人們,尚未能接受他。再加上出了這一檔子事情,往日就算關係不錯,也唯恐避之不及。畢竟這件事情,牽扯到了秦律。誰又敢和秦法過不去?那任囂,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想想那城門樓子上懸掛的人頭,哪一個人又願意做這出頭鳥呢?

  呂翁的心情,也惡劣到了極點。

  「東翁,東翁……」

  呂翁一進家門,就見家人急匆匆的跑過來,神情激動的說:「大公子,大公子……大公子他……」

  「澤兒怎麼了?難道說……」

  呂翁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一把揪住那家人的領子,「你倒是說話啊?快說,澤兒他怎麼了?」

  也是這家人有點口吃,呂翁越催促,他就越結巴。

  把個呂翁急得,腦門子上一頭的汗水,推開了那家人,大步流星的朝後院走。迎面麴先生走了過來,一見呂翁,笑呵呵的上前拱手:「東翁,恭喜了……大公子沒有大礙,性命無憂!」

  「大公子他回來了!」

  身後的家人跺著腳,惡狠狠的說出了想要說的話語。

  把個呂翁氣得,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回身狠狠的等了一眼那家人,然後拉著麴先生說:「麴先生,澤兒回來了?他怎麼回來的?可是官府將他放出來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麴郎中笑了笑,「您去看看就知道了,這一次,可真的是他命大。若是輸作戍邊的話,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說完,麴郎中走了!

  呂翁滿頭霧水的走進了後宅,還沒有進門,就聽見大兒子呂澤的呻吟聲,似乎正遭受什麼痛苦。他連忙闖進房間,就見一家人都在屋子裡,圍著那榻上的呂澤,如同眾星拱月一般。

  「澤兒!」

  「爹,爹啊……嗚嗚,孩兒還以為這一次就見不到您了呢!」

  呂澤本就是有點紈褲的性子,聽聞呂翁回來,立刻撒潑耍賴一樣的,想要從臥榻上爬起來。

  呂翁的老婆連忙按住了呂澤,怒道:「你不要亂動,麴郎中不是說了嘛,不許你亂動。正好,也讓你爹看看,那劉闞是怎麼報答你爹的……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澤兒快被打死了。」

  呂澤這一掙扎,呂翁看得非常清楚。

  這傢伙的一條腿,被人打斷了。雖然經過麴郎中的治療,可那樣子,看上去真是淒慘。

  「這,這是怎麼回事?澤兒的腿怎麼……還有,他怎麼回來的?這事情和劉闞,又有什麼關係?」

  呂媼鼻涕一把淚一把,向呂翁哭訴:「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時辰前,那個蕭先生帶著人把澤兒給抬了回來,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告訴我說澤兒的事情已經了結了,然後就走了……我叫來麴郎中,又問澤兒是怎麼回事……嗚嗚嗚,澤兒,還是你來告訴你爹事情的經過吧。」

  呂澤哭訴道:「爹啊,孩兒本來在牢獄中好好的。可傍晚的時候,那劉闞帶著人闖進了監牢,問孩兒是不是想活命,還說要想活命,就聽他的。孩兒想啊,劉闞不管怎麼說,也是從咱呂家出來的人,於是也沒有提放他。哪知道,哪知道那劉闞突然動手,把我的腿打斷了。」

  呂翁的火氣,騰地一下子就竄了起來。

  「我去找那小雜種去……我呂家自認待他不薄,為何要把我兒打成如此模樣?」

  呂雉從頭到尾,一直冷冷的看著那呂澤演戲。見呂翁暴跳如雷,她呼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爹,做人要有良心。你現在去找阿闞,只怕要去牢獄中尋找了……大哥,你休要在這裡血口噴人。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你的錯。若非你眼紅阿闞理了戰功,和人在酒肆中辱罵阿闞,怎麼會有人找你的麻煩?那老秦人最講袍澤之情,沒有在牢獄中折磨你,已經算你命大。」

  呂雉這一發怒,呂澤立刻閉上了嘴巴。

  呂翁說:「阿雉,你哥哥被那小雜種打成這樣子,你還替他說話?」

  呂雉冷笑道:「爹,你要弄清楚。阿闞這是在救他……如果不是阿嬃不懂事,偷偷的跑去找阿闞求救,大哥只怕是現在還呆在牢獄裡面,過些日子就要被輸作戍邊,到時候生死兩難。

  你不讓大哥去奉召,對外說他的腿斷了。

  現在,他的腿的確是斷了……旁人就算是要說閑話,也怕是沒有辦法。阿闞打斷他的腿,是救他,不是害他。而且,阿闞怕也是要招惹上麻煩。您以為,官府的人,會這麼放過他?」

  呂翁冷靜了下來,也就明白了這其中的玄奧。

  只是,他感覺很沒有面子。自己出面求爺爺告奶奶都辦不成的事情,居然被劉闞輕易的做到了。

  不過,就算是他要救呂澤,也用不著這麼狠吧。

  「姐姐,阿闞他……不會有事吧。」

  想是受了呂雉的責罵,呂嬃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這時候,她可不再為呂澤擔心,而為劉闞擔心起來。同時,這心裡有著無比的自責。如果不是她去找劉闞,劉闞也不會這樣冒險吧。

  如今,不曉得阿闞會不會有事!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5 PM

第三十章 寶劍鋒從磨礪出(二)

  劉闞、任敖、唐厲三人,靜靜的跪在縣署堂上。

  任囂黑著臉,看著眼前的三個人,似乎非常的生氣。兩邊,蕭何與趙佗肅手站立,一言不發。

  「阿闞,你好大的膽子!」

  任囂指著劉闞,怒道:「竟然跑到了牢獄中鬧事。你莫不是認為,立下了些許戰功,就可以為所欲為?」

  「小民不敢!」

  「你還不敢?」任囂強壓著怒火說:「那呂澤逃避征役,乃是事實。依照律法,當輸作戍邊三年。你可倒好,視我大秦律法如無物,打斷了呂澤的腿也就罷了,還跑到我這裡為他求情。劉闞,我告訴你,你的戰功我還沒有上報,就憑你所犯下的事情,處以極刑也不為過。」

  劉闞沉默了一下,「小民甘願伏法!」

  「那你可知錯?」

  「小民知錯!」

  「可後悔?」

  劉闞咬緊了牙關,沉默了片刻,輕輕搖頭道:「小民並不後悔。小民的娘從小就教育小民:做人當有感恩之心。大丈夫做事,有所為有所不為,然義之所在,雖死無悔。呂家曾與小民一家有活命之恩,小民重傷時,更未曾棄之路旁。小民覺得,這份恩情,小民必須償還。」

  說這番話的時候,劉闞有些心驚肉跳。

  他不後悔嗎?不後悔是假的……事實上,如果不是闞夫人,他根本不想出手解救呂澤。

  可現在,事情既然已經做了,後悔也沒有用。劉闞在搏,既然闞夫人都能有這樣的觀念,那麼任囂呢?法無外乎情與理二字,雖然自己觸犯了律法,可說不定任囂也會因為此而網開一面。

  偷眼掃去,任囂依舊面沉似水。

  可是劉闞卻敏銳的捕捉到了,任囂眼中那一抹讚賞之意。

  任囂說:「劉闞,你雖重情義,但怕是人家並不領情啊……蕭長吏,那呂澤已經被送去了嗎?」

  蕭何連忙回答:「已經送回去了!依照大人的吩咐,小吏挑了他的腳筋。就算是傷勢好了,後半輩子也只能是個瘸子。不過,呂澤似乎並不領情,一路上都在咒罵劉闞,說他忘恩負義。」

  劉闞抬起頭,向蕭何看去。

  蕭何也正好向他看過來,微微一笑,似乎別有深意。

  任囂說:「如此,倒也不算違背律法……劉闞,你可聽到了?呂家人,似乎並不感激,你現在可後悔?」

  劉闞正色道:「施恩不求報!小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他會感激我。小民只求問心無愧,後悔一說,更無從談起。大人,這件事乃小民一手所為,與任敖唐厲二人無關,還請大人明鑒。」

  「大人,此事是我出的主意,怎能無關?」

  任敖也跪行一步,「大人,小人奉命守護牢獄,卻未能護得犯人周全。若非小人放行,阿闞也進不得牢獄。此事實乃小民之錯,若要責罰,小民甘願伏法。還請大人寬恕阿闞一二。」

  若在後世,遇這樣的事情,週遭的人只怕是恨不得把自己洗的一個干凈。

  劉闞萬沒有想到,唐厲任敖兩人到了這一步,仍然願意分擔自己的罪責,這心裡感動萬分。

  這就是古人所說的義字當頭嗎?

  任囂沉默了,看看堂上三人,扭頭問道:「佗,這件事……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罰?」

  趙佗微微一笑,「呂澤因斷腿未能奉召,如今看來乃是事實。任敖守護牢獄不力,乃失職之罪。念其初為小吏,不懂得規矩,當處以誶(音sui,四聲)刑,大人以為,此判決如何?」

  所謂誶刑,辱罵、勸責之刑。

  需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受責問,並當眾悔過。這種刑罰,多是針對官吏而行,用在任敖身上,倒也妥帖。相比較其他刑罰,誶刑雖然說是最輕的一種,但同時卻對犯人的精神是一種摧殘。

  不過,若你心中無愧,也就不會在意。

  任囂想了想,「甚好!那唐厲呢?此人心懷狡詐,慫恿他人亂法,又該處以什麼樣的刑罰?」

  「唐厲慫恿劉闞傷人,但念其從犯,當處城旦六個月。每日罰作,不得少於兩個時辰。」

  所謂城旦,就是寅時起床,開始修築城墻,而且食宿自理。相比輸作動輒兩三年的處罰,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任囂也不看劉闞,點頭贊成說:「唐厲,將你罰作六個月,你可願伏法?」

  「小人,甘願伏法!」

  「劉闞!」

  任囂最後念到了劉闞的名字,「你可知道擅闖牢獄,傷人身體,依照秦律,當處以輸作三年?」

  劉闞激靈靈一個寒蟬,伏地不敢出聲。

  片刻後,任囂又說:「不過沛縣城墻,急需人修繕……恩,格掉你公士之爵,免去輸作之苦。原地罰作,為期兩年。兩年之中,每日不得少於三個時辰,而且必須要將東墻修繕完畢……

  劉闞,如此處置,你可願伏法?」

  『公士』,是秦國二十等軍功爵中,最低等的爵位。但即便是最低等的爵位,也與庶民有本質的不同。不但可以享有國家給予的歲俸,約五十石。同時還能獲得一頃良田,一所宅院,一個僕人。大致上來說,只要是享有二十等爵的爵位,哪怕只是『公士』,也可稱之為『士』。

  士,在這個時代,那可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別看呂翁富庶,可終究還是一個平民,配不上『士』這樣的稱呼。

  劉闞斬首王陵,可有一爵軍功,雖未公佈,但已經被認可。沒想到,這一下子又變成了平民。

  心裡不由得苦笑,不過劉闞也知道,任囂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他讀過秦律,自然知道秦法之中,有『功是功,過是過』的說法,功過不能相抵。兩年城旦罰作,任囂已經是手下留情。否則給他來個輸作的話,三年下來,天曉得還有沒有命在。

  還能說什麼呢?

  劉闞叩首道:「小民甘願伏法!」

  「滾出去吧……」任囂似是非常不高興,站起來一揮手,罵了一句後,轉身走進了內堂。

  趙佗走過來,拍了拍劉闞的肩膀。

  「好漢子!」

  他只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就急匆匆的走進了內堂,也不管劉闞等人還在堂上,跑到任囂跟前。

  「任大哥,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了呢?」

  任囂停下了腳步,輕輕搖頭:「年輕人,喜歡憑著一腔子的血性做事,一言不和,拔劍相向……給他些磨練,消消他的性子。這件事情我還能壓下來,可萬一他又做出什麼過火的事兒,我可就壓不住了。給他個事情做,等兩年之後,我會向蒙大人推薦,讓他進藍田大營。

  是個好小子,可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兒,白白的浪費了……對了,蒙大人交代你的事情,可做好了嗎?」

  趙佗笑著點點頭,「任大哥放心,蒙大人交代的事情,我怎可忘記?關於那戰場急救的措施,我已經整理成文牘,這一兩日就會派人送往鹹陽。如果真的有用,這小子可是前途無量。」

  任囂站在院子裡,抬頭仰望星空。

  「佗,我有種預感,這小子還會做出一些,讓我們驚喜的事情!」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5 PM

第三十一章 笑看風雲起(一)

  沛縣的城墻,其實非常簡陋。
  由於地理位置相對偏僻,城墻的規格自然比不上大梁、雒陽這樣的城市。甚至,和臨近的薛縣,戚縣相比,也相差很多。從泥沼中挖出黑乎乎的爛泥,攪拌調勻之後,用見方的木框分切成一塊塊,夯實之後曬乾,堆砌起來就變成了現在沛縣的四面城墻,僅兩三丈的高度。

  這種城墻,也只是象徵性的建造。

  別說遇到正規的軍隊攻擊,即便是王陵那樣的馬賊,抵擋起來也非常困難。雖然說如今四海昇平,只有少數地方有零星騷動,但任囂還是感覺著,應該把這城墻好好修繕一下才行。

  剛過了寅時,劉闞唐厲二人和幾十個囚犯,在獄卒的帶領下,來到了沛縣城東。

  已經入秋,早上的氣溫有點低,小風一吹,能感覺到一股寒意,劉闞忍不住打了一個寒蟬。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過看看旁邊的唐厲,劉闞這心裡又禁不住升起了一股暖意。

  「闞兄弟,莫在意!」一名獄卒走上前來,拍了拍劉闞的肩膀:「兩年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若是運氣好,遇到個大赦什麼的,說不定一年半載也就結束了。你們兩個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呵呵,大家其實都挺佩服你們。我也不管你們,且自己看著辦吧。只要別讓那些老秦人看見,大家就相安無事。」

  這獄卒,也是當初參加過徵召的人。

  不過由於身體不好,武藝也很普通,所以在第二天就被淘汰出去。後來經蕭何推薦,擔任沛縣獄卒。

  劉闞記不清他的名字了,所以微微一笑,算是當作回應。

  而唐厲則擂了對方一拳,「老曹,有心了!」

  那獄卒只是一笑,沒有再說話,轉身督促其他的犯人幹活。

  劉闞忍不住問:「唐厲,他姓曹嗎?叫什麼名字?當初在青竹林大營的時候,我沒記住他的名字。」

  「曹參!」

  唐厲淡定的說出了那獄卒的姓名,然後抄起一個泥桶,隨著其他犯人忙碌起來。既然是罰作,就要有罰作的樣子。人家說是照顧,可總不成在旁邊袖手旁觀,傳揚出去也會連累他人。

  而劉闞卻呆愣了一下。

  曹參?這個名字絕對聽過……

  蕭規曹隨,這個成語劉闞有印象,而且也清楚其中的典故。這曹參,好像是漢朝的第二代宰相吧。而且三國演義裡也提到過,說曹操曹孟德,就是曹參的後代,故而劉闞印象深刻。

  又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啊!

  劉闞輕輕的搖頭。沒想到,這小小的沛縣,竟然出了這麼多了不起的人物。蕭何、曹參、樊噲、夏侯嬰、周勃……這些名字在後世可是響噹噹。居然都聚在這沛縣之中,的確有趣。

  只是不曉得,那張良、陳平、韓信,如今又在何方?

  還有西楚霸王項羽,絕代佳人虞姬,現如今又是什麼樣子?劉闞這心裡,可真的是非常好奇。

  ******

  勞役非常辛苦,不過對於劉闞而言,卻是樂在其中。

  不論是在行走中,還是勞作中,不知不覺的把赤旗書中記載的步伐運用上,一開始很麻煩,但到了後來,就輕鬆了許多。權當作是在練功吧,劉闞幹起活來是不餘餘力,三個時辰下來,已經是大汗淋漓。既然有些事情無法逃避過去,索性就在裡面尋找快樂,其實也很有趣。

  辰時過後,犯人們收工回監牢。

  城頭上,任囂看著正在往牢獄方向走去的犯人們,臉上浮起了一抹笑容,輕輕的點了點頭。

  「任大哥,這小子倒是很實在嘛。」趙佗在旁邊笑道。

  任囂說:「能吃苦耐勞,不比六國人的偷奸耍滑,有我老秦人的風骨。佗,這傢伙如果不是老秦人,那才是古怪了……先前把刀布蟻鼻換成了秦幣,若非心向我老秦,怎會做這樣的事情?我老秦歷代祖宗保佑,居然讓這小子賺了一大筆,也算是對他的補償,你說是不是?」

  趙佗笑道:「這是自然!」

  其實,任囂和趙佗不是沒有想過,劉闞換秦幣別有用心。可後來再一想,兩個人都感覺著不太可能。一統貨幣,據說是始皇帝在不久之前廷議中做出的決定,甚至連丞相王綰、廷尉李斯、上卿蒙毅這些始皇帝身邊的重臣都不知道。劉闞一介小民,又怎麼可能預知其中玄妙?

  若真如此,這傢伙就是活神仙了!

  劉闞平時表現的也很低調,除了勇武過人,義氣過人之外,在其他方面,並沒有展露才華。

  任囂自然也不可能猜到,劉闞來自未來。

  正因為這個原因,任囂也好,趙佗也罷,都深信劉闞是老秦人,而且是出自杜陵劉氏宗族。

  「佗,過些天,你就要回相縣了嗎?」

  趙佗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說:「正是……王上已決心征討百越,並且已經開始調撥人馬。相縣方面的壓力有點大,所以屠將軍命我即刻回轉相信,協助他做事……我估計,用不了兩年,一俟(音si,四聲)六國情況平定,王上就會出征。相縣那邊的情況,現在也是很糟糕。」

  任囂嘆了口氣,心裡很捨不得這個和他搭檔許久,合作無間的小兄弟。

  不過,轉念任囂又笑了,「佗,好好幹吧……反正沛縣和相縣也只有一天的路程,你我兄弟隨時可以相見。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你我兄弟還能再並肩作戰,為陛下開疆擴土,建功立業。」

  趙佗也笑了,「那小弟就在相信恭候任大哥的回歸!」

  兩人相視一眼,驀地仰天大笑。

  遠處,迴響起了一陣嗚咽的號角聲,卻是秦軍出操的時辰到了!

  囚徒的日子,其實並不難過。有人在外面照顧,劉闞和唐厲的日子,自然也就的輕鬆許多。

  牢獄中,劉闞的事跡也已流傳開來。

  別看被關在這裡的人,大都是一群痞賴貨,可是識英雄、重好漢……春秋戰國五百年亂世造就而成的血性,卻始終未改變。對於劉闞的勇武,對於劉闞的義氣,痞賴貨們敬佩不已。

  隱隱的,劉闞頗有獄中老大的地位。連帶著唐厲,也成了眾人敬佩的人物。

  劉闞也很懂得做人。

  闞夫人每天都會送來自己做的飯菜,和劉闞說一會兒的話。牢獄中的飯菜,自然是不堪入口。

  對於劉闞而言,闞夫人的飯菜中雖沒有後世的那種口味,但也別有風味。闞夫人能做一手好菜,每次送走母親之後,劉闞都會把飯菜分給牢獄中的夥伴,每個人吃的不多,卻也勝過口中無味。按道理,外面的飯菜是不能送進來的,闞夫人這樣每天來探望,也不合規矩。

  可誰讓任敖如今成了牢頭呢?

  雖受了誶(音sui)刑,但是威望卻隨之增高。連帶著走在街頭,眾人見到任敖,也會伸出大拇指稱讚。

  好漢子!

  對於這些生活在市井中的草根人物,一句稱讚,足以讓他們心滿意足。

  據任敖自己說,因為現在有了名氣,姑娘們看他的眼神兒都不對了。有好幾家的姑娘,都托人上門提親。這在以前,家徒四壁,貧寒交困的任敖是不敢想像的事情,如今居然美夢成真。

  不出勞役的時候,劉闞或是在牢獄的空地上練拳腳,打熬力氣,增強體魄。

  為此,他還為自己開出了一份食譜,請闞夫人為他烹煮。前世本就是營養師,劉闞做起這個來更是輕車熟路。以至於唐厲戲稱:劉闞這不是被罰作,分明是跑到牢獄中享清福來了。

  而劉闞呢,也只是一笑,並不辯解。

  有什麼好辯解的呢?其實在劉闞看來,除了環境差一點之外,這牢獄裡面倒也算是清凈。

  在這期間,呂雉姐妹陪著闞夫人,也經常來探望劉闞。

  只是每次見到劉闞的時候,呂嬃都眼淚汪汪的。在她的心裡面,恐怕是藏著無法解開的愧疚。

  而呂雉卻不多話,每次就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聽著……

  秋去冬來,轉眼之間,已進入了嚴寒的冬天。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6 PM

第三十一章 笑看風雲起(二)

  十一月的天氣,非常冷。
  在這個時代,自然不可能出現什麼溫室效應,氣候正常,四季分明。在入冬之後,沛縣下了兩場雪。

  雪並不算太大,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正是午後,劉闞一個人在牢獄的空地上,踩著赤旗書中所說的三宮步,手中拎著一根沉甸甸,用數百年老樹的樹根雕成,形狀和赤旗略有相似的武器,大聲呼喊著,聯繫搖旗之法。

  那老樹根浸過水,所以格外沉重。

  重量若依照後世的斤兩計算,大約有五十多斤,正好是赤旗的一半。雖然已經減了一般的距離,可單臂施展,若換個人,一樣非常的吃力。劉闞赤著膀子,光著雙腳,在冰天雪地中舞動大旗,腳下靈動,身形圓轉,那沉甸甸的木製大旗在他的手中,發出呼呼的聲響。

  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被旗風掃落。

  任敖唐厲等人站在房間裡,隔著小窗向外看去,一個個輕輕搖頭,嘆了一口氣,又坐回遠處。

  一個破爛的銅鼎,裡麵糊上厚厚的爛泥,烘乾之後,儼然成了火爐。

  爐膛裡燃燒著紅彤彤的木炭,火爐上放著一個陶盆,裡面盛滿了水,水裡面還有一個酒罈。

  「這麼冷的天,你們說阿闞這傢伙不坐下來喝點酒,一個人練什麼武啊……這傢伙,簡直就是個武癡。屠子當年也沒有他這麼大的勁頭……不是練武,就是識字,他就不覺得煩嗎?」

  酒,是呂雉送來的昔酒,以糜黍做成,口味比之外面的昔酒,好上許多。

  所謂昔酒,是一種叫法。古時,這酒有三酒五齊之分。以稻穀和糜黍為原料,三酒可分為事酒、昔酒、清酒。事酒的意思,就是因事而釀,時間很短,口味很差。昔酒則需要短時間的儲藏,意思就是過去釀造的酒,口味稍醇厚。至於清酒,冬釀夏熟,是當時酒中之冠。

  五齊之酒,指的是五種不同成色的酒。分為泛齊、醴(音li)齊、盎齊、緹(音ti,二聲)齊和沉齊。其中,泛齊和醴齊酒,是市面上最為常見的酒,酒糟浮在酒中,或者有滓液混合。

  口味呢,大多以甜口酒為主,男女老幼,沒事的時候都能喝一口。

  當然,除了甜口酒之外,還有辣口酒的說法。不過這種酒大都是用來販賣,而不是自己保留。

  好像劉闞在王姬的酒肆中喝過的那種酒,就屬於辣口酒。

  既然是用來販賣,自然和在家裡和的酒不一樣。除了口味,還需要有些加工,也就是五齊之酒中的盎齊酒。酒色泛白,並且帶著辣口酒特有的強酸味道,為很多酒客所喜愛和鐘情。

  呂雉送來的是昔酒,而且是盎齊昔酒。

  這一罈子,在市面上至少要十個半兩錢,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喝到的好酒。可惜,劉闞對這種酒是非常的不感冒。甚至在他看來,這種所謂的美酒,喝著其實和受罪沒什麼太大區別。

  扔在那裡也不喝,索性就分給了大家。

  不過,劉闞給了任敖等人一個建議:盎齊昔酒,其實就是最為原始的黃酒類型。秋收冬藏,在寒冷的季節當中,不適合冷酒下肚。如果要喝酒的話,最好還是用小火加熱,別有滋味。

  為了喝酒,劉闞還鼓搗出了一個原始的爐子,供任敖等人溫酒。

  溫酒下肚之後,對於身體極有好處,符合養生學的原理。佐以風味小吃,在冬日中別有滋味。

  任敖、曹參和唐厲三人,沒事兒就會縮在這門房裡面,喝著小酒,還能看著外面劉闞練武以助酒興,這小日子過的倒也舒暢。

  曹參笑道:「若沒有這番刻苦,阿闞又怎能斬殺王陵?屠子說,七八年後阿闞能和他鬥個旗鼓相當。依我看啊,用不了三五年,屠子怕就要危險了。至於識字……阿闞怕是另有想法。」

  「能寫自己的名字就好,識字太多,又有何用?」

  唐厲正色道:「老任,話不能這麼說。識字多了,總歸是有好處……至少能明事理,分是非。就比如這秦律,如果我們大字不識一個,豈不是會惹出許多麻煩?多識幾個字,有好處啊。」

  「有甚好處?」

  任敖撓著頭說:「天底下的字太多了,我看著就頭疼。明明就是一個字,非要有許多的寫法,麻煩的很。」

  「所以,秦王……啊,始皇帝廢除六國文字,獨用秦文,也並非沒有道理嘛。」

  曹參咬著嘴唇,輕聲道:「六國文字,六國風骨!始皇帝這樣強硬的飛出六國文字,只怕是六國士子會有反彈啊。如此一來,六國表面平定,可私底下呢,恐怕會是暗藏著殺機也說不定。」

  唐厲一笑,「這一代的士子或許會不老實,但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過上百年……或許用不了百年,幾十年的光景,這天底下還會有多少人識得六國文字?要我說,統一文字是個好事。長痛不如短痛,或許始皇帝推行秦文的手段有點強硬,可對於以後,卻是大有好處。」

  曹參辯不過唐厲,沉默下來。

  這時候,房門突然間蓬的一下被人推開,風捲著雪花湧入門房,寒意襲來,三人不由得一個激靈。抬頭看去,卻是劉闞扛著那木製大旗走了進來。渾身蒸騰著霧氣,身上大汗淋漓。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劉闞的肌肉看上去沒有以前那般的堅實。

  但事實上呢,卻力量並沒有絲毫的減少,反而在雄渾之中,增加了一種柔和,一絲靈動。

  抹去身上的汗水,劉闞披上衣服,一屁股坐在了火爐旁邊。

  搶過唐厲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然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呵呵的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幾位哥哥,看起來這小酒喝得頗有滋味,酒興正酣啊。」

  秦時,五言絕句尚未出現。

  劉闞突如其來的念出這麼一段五言絕句來,任敖沒有什麼感覺,可是曹參和唐厲卻有不同感受。

  破舊創新,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特別是在這文字之上,任何一種創新,都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和完善。而且,學問越深,對新生事物的排斥也就越強。唐厲的眉頭,微微一蹙。

  「阿闞,你這詩似乎有些不太和韻吧。」

  劉闞一怔,看了看唐厲的表情,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當下一笑,「老唐,我隨口一說而已,你又何必在意?」

  「阿闞,詩言志,歌詠言。所謂教六師,曰風、曰賦、曰比、曰典、曰雅、曰頌,豈能隨口胡言亂語?與禮不和,你當慎重。」

  可以看得出,唐厲對詩詞歌賦極為看重,言辭之中自然是毫不客氣。

  曹參卻搖搖頭,「我覺得阿闞這首詩很不錯,雖然不合詩體,然則別有韻味。此情此景,用之以這首詩,倒也妥帖。詩所以合意,歌所以詠詩……老唐,我倒是覺得,你過於拘泥了些。」



 
第三十一章 笑看風雲起(三)

  在不知不覺中,曹參和唐厲展開了一次交鋒。

  各自引用了典籍,闡述自家的道理。唐厲引用了《書-舜典》和《周禮-大師》兩部典籍中的詞句,而曹參則引用《魯語》之中的說法。在這沛縣城中,有學問的人可不多。唐厲算一個,曹參算一個,還有那蕭何……反正掰著指頭,基本上是能夠計算的清楚。

  但是,這些人又有不同的學派。

  比如唐厲,受兵、儒、縱橫三家學派的影響較深,其祖父唐睢,原本就是秦王政早期著名的縱橫家。

  而曹參呢,出身於草根階層。

  東聽一句,西看一眼,也說不準究竟是什麼學派。不過生於沛縣,受楚人的影響,曹參和蕭何,都偏向於黃老學說。黃老求無為而治,劉闞的這首詩詞中,所表現的也是一份逍遙氣。

  如此一來,曹參自然會偏向於劉闞一些。

  這兩人一俟展開了交鋒,引經據典,之乎者也……劉闞和任敖在旁邊聽也不是,走也不是。

  相視一眼,不由得齊刷刷哀嘆了一聲。

  劉闞自己也有點後悔了!

  好端端的,吟什麼詩呢?傻了吧?文盲了吧?聽聽這兩位說話,足以讓人慚愧死,難受死。

  「我說兩位,這酒已經涼了!」

  任敖小心翼翼的在旁邊勸阻,哪知道這唐厲曹參兩人勃然大怒,怒視任敖:「你給我住嘴!」

  嚇得任敖往旁邊一縮,不敢在說話了。

  劉闞拍了拍任敖,苦笑道:「老任,知道不讀書,不識字的痛苦了吧……不過,二位賢士,我和老任不過一粗人罷了,你們說的,我們聽不太明白,能不能換一個話題?比如說……」

  這『比如說』三個字才一出口,卻聽見房門蓬的一聲,又被人撞開了。

  一股寒流湧入門房,劉闞不由得一縮頭,打了一個哆嗦。抬頭看去,卻是審食其和曹無傷兩人。

  這兩位如今可是大忙人,有日子沒見了。

  一方面,劉闞喬遷新居,需要建造房舍,審食其需要照看著。同時,他和劉闞的大事情,也開始運作起來,基本上沒有時間。而曹無傷呢?也很忙……劉闞用八千大錢換來了十頃荒田。

  按照《秦法田律》,百姓可以買賣私田。

  沛縣不缺肥沃的土地,一頃良田大概在三千到八千秦幣不等。按曹無傷的想法,花上萬多秦幣,買上兩三頃土地也就差不多了。可誰知道,劉闞死活不同意,非要那泥沼邊的荒地。

  闞夫人呢,在大事上,氣節上,是不會讓步的。

  但是對於小事兒,卻已經開始聽從劉闞的意見了……是啊,要不是兒子犯傻,手裡怎會有這麼多的錢帛?荒田就荒田,說不定兒子這次犯傻,又能搞出什麼花樣?這叫傻人有傻福。

  任囂也不明白劉闞的想法,甚至沛縣城中,九成的人都不明白。

  但錢是劉闞的,他既然鐵了心要買荒地,誰又會在意?反正,一大群人等著在旁邊看好戲。

  曹無傷的老爹親自辦手續,把泥沼邊上的十頃荒地,賤賣給了劉闞。

  於是,曹無傷的事情就來了。從秋收開始,他就從泥沼裡挖黑泥,覆蓋在荒地之上。十頃荒地,也夠他忙上一陣。然後要幫闞夫人買牛,為此還專門跑去了一趟彭城,買回兩頭壯牛。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曹無傷在劉闞被罰作之後,一直沒有來探望過他。

  「阿闞,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審食其一進屋,就興奮的大喊大叫,衝過一把抱住了劉闞,大有要將劉闞一下子撲倒的氣勢。

  「鬆開,鬆開我!」

  劉闞雙臂向外一分,硬生生崩開了審食其的手臂,「其哥,什麼成功了?我可沒有龍陽之癖。」

  龍陽,也就是那魏國人龍陽君,生的花容月貌,也是當是魏王的男寵,更是國史當中第一個有文字記載的同性戀者。劉闞看審食其這架勢,和龍陽君頗有相似,不由得心裡為之一寒。

  審食其一把推開了劉闞,「老子喜歡女人!」

  說著,他向曹無傷一擺手。曹無傷也的確是個老實人,從門外拎著一罈子酒,可就走了進來。

  「這是?」

  「阿闞,你說的那個法子,果然有效……你看,成功了!我用你說的那個法子,釀造成功了!」

  曹無傷把酒罈子拎到了榻上,抬手拍開了泥封。

  一股濃郁的酒香,頓時瀰漫在房間裡。唐厲和曹參也不吵了,任敖的眼睛,唰的一下子亮了。

  「泗水花彫,這就是你所說的泗水花彫!」

  「你竟然真的成功了?」

  劉闞呼的站起身來,搶步上前,查看壇中酒的成色。片刻後,他輕輕點頭,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泗水花彫,準確的說,就是後世黃酒的雛形。

  其實,黃酒並不是不存於這個時代。早在春秋時期,黃酒已然出現。唐厲等人所喝的盎齊昔酒,也是黃酒的一種。只不過,由於釀造工藝等方面的原因,使得酒色渾濁,帶有強酸。

  劉闞前世曾為營養師,對於酒的研究,自然不少。酒,多則過量,對身體有害,但適當的飲酒,非但不會有害,相反還有助於養生。黃酒,作為養生酒的一種,劉闞前世曾走訪了許多酒廠。後來還是在紹興一個農戶家中,用高價買回來了一張據說是已經失傳了的秘方。

  九醞釀造法,一種極為傳統的工藝。

  歷史上,正是隨著九醞釀造法的出現,才產生了真正意義上的濁酒。而後的一切工藝,都是在九醞釀造法上加以改進。流傳到劉闞後世所在的年代,其中不少的細節,已經失傳了。

  根據古籍記載,九醞釀造法出現於西漢末年,成熟於東漢中期。

  也就是說,劉闞眼前這一罈子泗水花彫,比之歷史上的第一壇花彫酒,至少提前出現了四百年。

  酒色還是略顯渾濁,想必是因為第一次釀造,加上沉澱發酵的時間不足,所以不夠完美。但是比之市面上的盎齊酒來,這酒水凜冽,酒香怡人。週遭幾人不由得食指大動,齊刷刷的向劉闞看去。

  第一壇花彫酒啊!

  劉闞無視眾人的目光,急切的詢問審食其這釀造的過程。

  審食其笑道:「我原本在青竹林發現了一眼清泉,準備在那裡開始。可是後來,在泥沼旁邊……就是你家蓋房子的後邊,又發現了一眼泉水,比之青竹林的泉水還要甘甜香醇。於是,我就花了四萬錢,挨著你家的土地,又買了五十頃荒田。嘿嘿,那眼泉水,也正在其中。」

  五十頃荒田?

  劉闞瞪大了眼睛,「阿其,你瘋了嗎?」

  「我可沒瘋,要不然旁人能看出其中的玄妙?現在,泉水是我們的,秘方是我們的……哈哈哈,阿闞,我們現在想不發達,恐怕都難了。快點說,快點說,你接下來,又有什麼打算?」

  劉闞扭頭,看了看一群目瞪口呆的傢伙。

  突然一笑道:「接下來,當然是要請各位老兄,為我品鑒一下這泗水花彫嘍?」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7 PM

第三十二章 笑看風雲起(四)

  夜已深!
  一罈子花彫早已告罄,翻到在榻上,搖搖晃晃。壇口不時還會落下幾滴自渾濁的酒液,掉在地上後,留下了一個個印子。任敖曹無傷,倒在被褥上,酣然大睡,並且發出並不均勻的聲息。

  審食其也回家了……

  臨走的時候,帶著劉闞的叮囑,還有一份藥方子,心滿意足的走了。

  在劉闞的眼中,這樣程度的泗水花彫,顯然達不到他的要求。不過對於其他人而言,能喝道如此醇美甘甜的好酒,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此酒只應天上來,人間豈能釀出來?以至於唐厲在喝完之後,酒勁兒上湧,竟抱頭痛苦:「若以後無花彫佳釀,厲又該如何活下去呢?」

  酒色還很渾濁,特別是喝到最後,會品出一股子醴齊酒的強酸味。

  也就是說,審食其的功夫還沒有到家,這樣的酒水,怎能拿出去見人?當然了,劉闞也知道,想要達到後世的那種要求,顯然不太可能。不管是從硬件還是從其他,條件還不成熟。

  劉闞給審食其的要求是:要喝到最後,能生出陳釀的感覺。

  酒色不需要完全清冽,可至少要能呈現出沉黃之色。在達到這個條件後,才算完成了第一步。

  有第一步,自然也要有第二步。

  如果達到了劉闞的要求後,必須要進一步的陳釀,直至酒色完全清冽,酒液濃香撲鼻。審食其說:「要做到這一步,可不容易啊……阿闞,其實我們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如今的酒,已經足夠好了。」

  「好?」

  劉闞冷笑一聲,「如此劣酒,怎能供奉天地,八方諸神?」

  「你……」

  審食其似乎明白了劉闞的意思,驚訝的看著劉闞,半晌說不出話來。

  劉闞說:「我要讓天下人都能喝到我的泗水花彫,我要讓尋常人家的飯桌上,總會擺上一壇。除此之外,我還要鹹陽王室,人人知道泗水花彫之名……其哥,這不過是你我進階之物罷了。」

  這傢伙,居然想憑此美酒,進階朝堂嗎?

  審食其生平第一次,有些看不懂劉闞了。不過出於對劉闞的信任,審食其沒有多說,點頭應下。

  隨後,劉闞又根據沛縣人的身體狀況,設計了幾種藥酒的方子。這對於劉闞而言,並不困難。當年為了應付考試,他曾經把千斤方背的滾瓜爛熟。如今雖已經忘記了大半,但是作為養生之用的方子,他還記憶猶新。有些古方,對於調理身體,活絡經脈還是很有好處的。

  來到這個時代以後,劉闞才知道,酒麴和酵母早已經出現。

  但是,釀酒的工藝落後,酒的種類也不多。劉闞從沒有想過,他能對這個時代做出太多改變,不過有些東西就在手邊,不過是順勢而為吧。但有一些東西,還需要慢慢來才可以。

  唐厲喝醉了!

  劉闞也已經回去睡了……

  門房中,曹參靜靜的看著那火爐中的炭火在慢慢熄滅,目光深邃,看著窗外,久久無法入睡。

  並不是因為劉闞造出了美酒佳釀讓曹參睡不著,而是劉闞在飲酒時說的那些話。

  當時任敖就說:「闞兄弟,如今在咱沛縣城中,我佩服兩個人。一個是你,還有一個是劉季。」

  哪知劉闞勃然大怒,「老任,莫要把我和那痞賴子聯繫在一起。劉某人雖然沒什麼本事,可是也不屑於和他為物。家中高堂尚在,他去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整日只知大話,令人生厭。」

  任敖不快的說:「闞兄弟,你誤會劉季了……那個人,是個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

  劉闞冷笑道:「連小事都做不好,談什麼做大事?老任,在我看來,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凡事都是一點點,一個個小事情堆積出來的結果。比如老秦人,何以能橫掃六國?沒有歷代秦王的艱苦創業,沒有商鞅的變法,沒有張儀的連橫,沒有白起、禳侯的拚殺,何以有今日的大秦帝國?

  再說六國……

  想當年是何等的強盛,可為什麼在二百年後的今天,短短十幾年的光景就一個一個的滅亡?

  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二百年光陰積累出來的結果。

  我讀書不多,卻知道一個道理: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就算是憑著運氣得一時風光,終究是長久不得。我知道,你們……還有蕭先生對劉季都很敬佩,可我還是看不起他。」

  任敖被說的啞口無言。

  後來還是唐厲勸解,總算是沒有爭吵起來。

  可在曹參的心中,卻翻起了滔天的巨浪:一直以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劉季是做大事的人。可為什麼在阿闞的眼中,劉季卻變得如此不堪?是我們錯了,還是阿闞錯了?

  他說不清楚,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劉闞的那份言論。

  劉闞說的非常清楚:他可以佩服劉季的手段,但還是會看不起這個人。劉闞所指的,恐怕不是劉季的能力,而是劉季的人品吧。但大丈夫做事,拘泥於小節,怎麼可能成就出大事業?

  兩種完全不同的思想觀念,在曹參的腦海中激烈的碰撞。

  歷經五百年春秋戰國,一些觀念在人們的心中,已經根深蒂固。曹參也是如此,他不知道劉闞說的是對?亦或者是錯?靠在墻壁上,曹參眼看著爐火熄滅,突然間悠悠的一聲嘆息。

  也罷,有些事情,總要看到了才算數。

  阿闞畢竟年輕,加上阿其他們對劉季沒有好感,受到影響也在所難免。將來,他自然會知道,劉季是何等的了得。

  雖然說曹參否定了劉闞的說法,可是在內心深處,也不免產生一絲認同。

  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沒過多久,始皇帝正式下詔:在其治下,不予封國,而是採用郡縣制,派遣官員統一管理。

  同月,始皇帝再次下詔:收繳天下金鐵。

  每家每戶,除了用來耕種生活的必需品之外,不得收藏任何兵器。所收繳的金鐵,會全部運往鹹陽,銷毀融化,鑄成十二金人像。這十二金人,就如同周室九鼎,已護佑大秦千秋萬載。

  先是稱帝,而後又統一錢幣,統一文字,設立郡縣。

  如今,十二金人開始鑄造,這一切也讓一些深埋在劉闞記憶深處的東西,漸漸的清晰起來。

  一切似乎都在沿著歷史的軌跡前行……那麼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劉闞開始感到了一絲壓力!

  他熟知的歷史,正在一步步的進行著。那個為人所熟知的亂世,又會在什麼時候到來呢?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7 PM

第三十三章 歡宴(一)

  始皇二年的春天,下了一場小雨。
  雨水雖然不是很大,但對於農民們而言,卻無異於黃金一樣的珍貴。人常說春雨貴如油,即便是在沛這種雨水並不缺乏的地方,一場適時到來的春雨,至少也預示著今年的風調雨順。

  歷經了一年的喧囂之後,即便是六國遺民多麼的不情願,但最終還是要面對現實。

  六國已經沒了,五百年的動盪也結束了。如今,這天下的主人是秦始皇,秦國已經統一了天下。

  誰主天下?

  這種事情從來都是貴族老爺們關心的事情。不管是誰得了天下,老百姓終究是要生活。仗打夠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該考慮一下今後的日子啦……於是,人們的注意力也隨之轉移。

  一年之計在於春!

  對於呂翁而言,同樣如此。

  在經過了短暫的波動後,呂家漸漸的穩定下來。當然了,如果不是兒子呂澤因逃避征役而被劉闞打成了瘸子的話,那麼一切該會是多麼的完美啊!看著一瘸一拐的在自己面前晃動的呂澤,呂翁的心裡就會感覺很不舒服。明知道劉闞是為了救呂澤,但呂翁就是難以釋懷。

  那劉闞,當年不過是個靠著自己吃飯的食客之子,居然如此膽大妄為?

  最讓呂翁無法接受的,是劉闞母子在渡過了短暫的困難後,竟然發達了起來。想當初,呂翁聽說劉闞把刀布換成秦幣圓錢的時候,還暗自譏笑過劉闞母子的愚蠢。誰又能想到,過了幾個月後,劉闞手中的財富翻了幾翻。而呂翁呢,卻因為這貨幣統一的緣故,損失很嚴重。

  呂翁家大業大,損失點錢帛,也不會太在意。

  但是,隨著劉闞的名聲在沛縣開始響亮起來以後,呂翁這心裡面,可就開始有些不太舒服了。

  一個小雜種,居然能混的風生水起。

  沛縣的人如今提起劉闞,至少有六成人會豎起大拇指,贊上一句:是個好漢。

  而呂翁呢?

  相比之下,卻顯得有些默默無聞。特別是呂澤的事情,給呂翁的打擊非常大。他越發的認識到,如果在沛縣沒有好人緣的話,以後的日子只怕是會很難過。是的,會非常的難過。

  呂翁的心裡,就有了計較。

  剛一開春,正逢呂翁五十歲的壽辰,借此機會,呂翁發出請柬,但凡是在沛縣能叫出名字來的人,都會受到邀請。

  同時,為了提升一下自家的地位,呂翁還請出了蕭何來擔當司儀。蕭何在沛縣很有威望,父老們也對他非常看重。加之如今又成了長吏,雖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職位,甚至得不到秦王朝的官方承認,但對於沛縣人而言,蕭何無疑是一個值得驕傲的存在,了不起的人物。

  不過,蕭何表面風光,卻不能掩飾其家境窘困的現狀。

  蕭家在沛縣算不上大族,不過老老少少加起來,也有幾十個。除了幾頃田地之外,整個蕭氏家族幾乎是靠著蕭何那並不豐厚的俸祿過火。如果遇到天災時,甚至要靠蕭何去借錢生存。

  呂翁付給蕭何極為豐厚的報酬,蕭何自然不會推辭。

  也正是因為蕭何的出現,也使得呂翁的這場壽宴,規格一下子提升了許多,甚至遠在嚙(音nie)桑的人們,也聽說了這件事情。自然,正在豐邑中陽裡家中休養的劉邦,也聽到了風聲。

  自從昭陽大澤血戰之後,劉邦因傷一直在家中休養。

  樊噲、周勃、盧綰,包括夏侯嬰在內的鐵桿『劉粉』,自然而然的隨劉邦一同回到了豐邑。

  劉邦認為,昭陽大澤一戰過後,沛縣怕是會有日子不得安寧了。

  畢竟早先劉邦等人也做過那無本的買賣,和各路匪賊,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一些關聯。雖然劉邦自認行事小心,可還是不敢冒險。於是決定躲在老家,一方面是養傷,一方面避風頭。

  只要劉邦不出現,相信就不會有人亂咬。

  盜亦有道,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撕破了面皮,誰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所以,整個冬天,劉邦一直呆在家中。

  劉邦的父親,名叫劉湍,不過中陽裡的鄉親們,更習慣稱呼劉老爺子為執嘉翁。執嘉,是劉老爺子的小名,但是比起劉湍這個大名來,更為人所熟知。執嘉翁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有點膽小,有點固執,還有一點懦弱。膝下有四個兒子,劉邦長子劉伯已經娶妻生子。

  次子劉仲,今年也要成為父親了。

  小兒子劉交,最得執嘉翁的喜愛。人很聰明,而且還跟著村裡的父老識過字,讀過書。

  而三兒子劉季,最不得執嘉翁的喜愛。這孩子整日游手好閑不說,身邊儘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最讓執嘉翁無法接受的是,小兒子劉交似乎非常崇敬三哥劉季。這不,劉季在家裡養傷,劉交整天的圍在劉邦的身邊。執嘉翁非常擔心,小兒子會被劉邦帶壞,白費了他的心血。

  「呂家壽宴?」

  劉邦伸著兩腿,坐在村口的大樹下,一邊撓著頭,一邊問道:「呂老頭好端端的,為何搞這種事?」

  在劉邦的身邊,跪坐著一個童子,年紀大約在七八歲的模樣。

  童子是劉邦的兒子,名叫劉肥。別看劉邦到現在還沒有結婚,可這些年來,和豐邑的曹寡婦走的很近,並且生下了這麼一個兒子。劉肥看上去很瘦弱,面色也不是很好。這也難怪,劉肥生下來之後,劉邦就把他扔給了老娘照看,他帶著曹寡婦等人,整日的在外面逍遙。

  劉媼年紀大了,自然沒有什麼精力照顧劉肥。

  而執嘉翁呢,也因為對劉邦的不喜,連帶著把這種情緒帶到了劉肥的身上。如果不是劉仲和劉交時時照顧,劉肥和沒爹沒娘的孤兒差不了多少。但小傢伙沒怨言,反而非常敬重父親。

  這次劉邦回來,劉肥一步不拉的跟在劉邦的身邊。

  也許是因為曹寡婦的死,使得劉邦心裡愧疚,所以對劉肥十分的疼愛。

  聽劉邦詢問,盧綰笑道:「呂老頭恐怕是想借此機會,和鄉人打好關係,拉攏一些人吧。畢竟老頭是個外地人,加上去年他那兒子的事情,讓他也感到了一些危機,所以才有這個舉動吧。」

  劉邦點點頭,「看樣子呂老頭有點兒急了!」

  樊噲冷笑一聲,「老頭當初不肯讓他那兒子奉召,結果現在變成了瘸子。只是可惜了劉家小兒,白白的浪費了一爵軍功……不過,那小子倒是個有擔待的人,我現在有點佩服那小子了。」

  樊噲口中的劉家小兒,指的就是劉闞。

  劉邦嘆了口氣,「劉家小兒端的是了得……呵呵,此次回去,我定要和他好生的交往一番。」

  「爹,劉家小兒……可是害母親……」劉肥突然開口詢問。

  劉邦一怔,扭頭瞪著劉肥,厲聲道:「肥,從今天開始,你必須要牢記,你娘是病死的……明白沒有?如今不比往日,禍從口出,我們更要謹慎……你娘的事情,從今往後不許再掛在嘴邊。」

  「孩兒……知道了!」

  劉肥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又嚥了回去。他低下頭,表情木然,看不出半分內心裡的情緒。

  劉邦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在這地方呆了半年,嘴裡都淡出個鳥了!屠子,咱們收拾一下,準備回沛縣吧。呂老兒既然準備了酒宴,我們如果不去的話,豈不是不給他面子?嘿嘿,咱們可要放開肚子吃他一頓。」

  盧綰說:「可是去參加呂老頭的酒宴,就必須要有隨禮啊……咱們快一年沒動作了,哪裡還有餘錢?」

  「沒錢就不能去了嗎?」

  劉邦笑道:「我卻不相信。老子不但要去,還要那老兒恭恭敬敬的出來迎接呢……走吧,去晚了可就要趕不上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8 PM

第三十四章 歡宴(二)

  陽光明媚,是一個好天氣。
  呂家門前車水馬龍,前來祝壽的客人,數量甚至超過了蕭何早期的估量。

  而最讓蕭何想不到的是,身為沛縣縣長的任囂,居然也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向呂翁祝賀。

  不過,蕭何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如今沛縣百廢待興,最需要的就是一個穩定的局面。自去年末開始,西起陳縣,東至薛郡,秦軍緩慢而有序的集結,並且在從三川郡至吳中(今江蘇蘇州)一線,沿途修建了許多倉廩。

  同時,始皇下令,動用十萬人力,在泗水和谷水一帶開鑿運河。

  這裡面隱藏著什麼信息?普通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對於蕭何這種精明的人而言,稍一琢磨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很明顯,始皇帝恐怕是要用兵……至於用兵的對象,怕就是百越。

  如果對百越用兵的話,泗水郡毫無疑問將承擔一個中轉站的角色。

  派遣任囂出任沛縣縣長,而後清剿盜匪,治理地方,所為的就是讓泗水郡成為穩定的物資供應基地。所以,任囂出現在呂家的原因,也就不難解釋。任囂是在表明一種姿態,以平撫百姓的心。去年一連串的腥風血雨,已經達到了任囂最初的目的,現在需要用懷柔的手段。

  這就是所謂的『與民同樂』嗎?

  蕭何在內心中思忖著。在任囂幕府的這些時日,他的確是學到了很多東西。任囂不僅僅是一個軍人,處理內政的手段也非常不錯。聽人說,當年蒙恬還是鹹陽令的時候,任囂曾經是蒙恬的助手。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蕭何雖然很傲氣,但也知道自己的不足。

  任囂在呂家只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不過他的出現,給旁人帶來的影響,卻是無法估量。

  許多原本並不想來的人,一見縣長都出現了,立刻改變了主意,命人備上禮物,前來祝賀。

  還不到午時,呂府門外就已經停滿了車輛,甚至連路上也變得擁擠不堪。

  至於府中,更是人滿為患。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客人前來,讓蕭何開始感覺有點吃不消了。

  「呂翁,這樣子下去的話,怕是會越來越亂啊!」

  呂翁也沒有想到,隨著任囂的出現,會有這麼多的人前來。

  此時,在呂翁的心中,自然是得意萬分。不過他也清楚,這樣子下去的話,酒宴根本開始不了。

  於是向蕭何請教道:「先生可有什麼主意?」

  蕭何想了想,「人這麼多,混雜在一起,也不是個事情。不如以賀禮的多少作為標準,凡超過千錢的客人,可以在堂上就坐。如果賀禮不足千錢的話,就在堂下就坐,自然一目瞭然。」

  呂翁想了想,覺得這也是個辦法。

  但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低聲道:「可這樣子一來,會不會得罪人?」

  「怎麼會得罪人?」蕭何笑道:「連縣長都送來了賀禮,這些人又怎可能會在意?而且,沛縣的風俗,本就有禮金多少的區別。呂翁,依我看不但不會得罪人,您這樣安排,還會讓那些豪強大戶們感到有面子。至於那些只是湊熱鬧的人嘛,也不會因為這個而對您心生不滿。」

  呂翁說:「既然如此,就依蕭先生說的辦法來!」

  於是,蕭何走出廳堂,大聲的說道:「諸位,今日是呂翁五十大壽,未想到父老鄉親們如此熱情。但這廳堂之上,終究有些狹小。故而賀禮不足千錢者,請在堂下就坐,還請多見諒。」

  客人們一開始有些不滿,但後來又一想,覺得這也是實情。

  當下也不再埋怨,聽從蕭何的安排,紛紛在堂下落座。而那些賀禮超過千錢的人,則大搖大擺的走到堂上。這也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呂翁的這種做法,也在某種程度上,保全了他們的面子。如此一來,對呂翁又多了一分好感,在言語之間,自然也就多了一分親熱。

  宴會在午時正式開始,蕭何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但也只是鬆了一口氣而已,蕭何的心,很快有提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他並不想,也不希望看到的人。

  劉邦的個頭很高,但是身材比例卻有些不夠協調。上半身長於下半身,也就使得他的手臂看上去,比常人的要長很多。在眾多人當中,這樣的身材,很容易引起注意。更何況在劉邦的身邊,還跟著一大群人。魁梧的樊噲,英武的周勃,文質彬彬的盧綰,還有剽悍的夏侯嬰。

  劉肥騎在夏侯嬰的脖子上,也使得這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

  蕭何連忙走上前,剛要開口說話,卻見夏侯嬰笑呵呵的說:「蕭先生,我們是來給呂翁祝壽的。」

  盧綰點點頭,「規矩我們也聽說了,要不是為了這規矩,我們也不會現在才來。」

  說著話,盧綰從懷裡取出一塊木簡,遞給了蕭何。然後又高聲的喊道:「豐邑劉季,為賀呂老爺子五十大壽,贈賀禮一萬錢。」

  蕭何還沒來得及看那木簡上寫的是什麼內容,聽到盧綰這一嗓子,不由得嚇了一跳。

  不僅是蕭何吃驚,幾乎所有來參加呂翁壽誕的客人,聽到這一嗓子,一個個也是目瞪口呆。

  一萬錢,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要知道蕭何在任囂幕府效力,一年也不過是三四千錢的收入。而之前來賀壽的人,賀禮最重的,就是那沛縣豪族雍齒,也不過三千錢而已。這劉季果然夠大方,出手就是一萬錢?

  但是,他有這麼多錢嘛?又從哪兒弄來的這麼多錢?

  許多人深知劉季根底的人,在心中不禁懷疑。可是,卻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因為那樊噲,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估計這時候要是有人蹦出來質疑,首先就要承受樊噲周勃的拳頭。

  而堂上的呂翁,也聽到了盧綰的喊聲。

  繞是他家財萬貫,在聽到那『一萬錢』的時候,也不禁為之動容。人家奉上了大禮,呂翁自然也不能再坐著了。連忙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邁步就要走出大堂,去迎接那劉季。

  別看呂家搬來沛縣也快一年的時間了,說來也巧,這一年正好是劉邦最為安分的一段時間。

  先是在家養傷,傷好了之後又趕上了任囂的徵召,而後血戰,又回家養傷……

  沛縣人沒事兒也不會提起劉邦的名字。畢竟這麼一個人,稱讚不得,也得罪不起。既然劉邦不在沛出現,誰又會主動的談及他呢?萬一那句話說錯了,遭到劉邦的報復,未免得不償失。

  所以,呂翁對劉邦也不甚瞭解。

  一旁雍齒見呂翁這副模樣,不由得微微一蹙眉頭,心裡有些不快。自己贈了三千錢,如今高坐首席。劉邦這麼一鬧騰,說不定這首席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削了他的面子,搶了他的風頭。

  不過,即便是強橫如雍齒,也不敢輕易得罪劉邦這樣的人物。

  呂翁走出了大堂,蕭何一見這情況,不由得暗自叫苦……

  忙轉身迎上前去,攔住了呂翁的路,用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呂翁,劉季這個人的話,您最好不要相信。」

  言下之意,是告訴呂翁:劉邦這人愛吹牛,說話不怎麼靠譜。

  但呂翁卻沒有聽進去。在他看來,不管是吹牛也好,確有其事也罷。這個劉季既然敢寫上一萬錢,就說明了他迫切的想要和自己結識。而且,從劉季出現之後,人們臉色的變化,呂翁也看在了眼裡。

  這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呂翁心裡暗道:如果能和這個人扯上關係,再加上我的財力,想必可以在這沛縣,站穩腳跟。;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29 PM

第三十五章 怎一個痛字了得

  呂家大張旗鼓的辦壽宴,劉闞當然不會聽不到風聲。
  對此他倒沒有去想太多,畢竟辦壽宴是人家的事情,他一個罰作的犯人,又能指責什麼呢?不過,對於壽宴的過程,劉闞倒是非常關注。特別是在聽說劉邦那『一萬錢』的事跡後,心裡一突。本能的反應就是:呂雉要嫁給劉邦了嗎?這歷史,又一次向前邁出了一大步嗎?

  「老曹,劉季後來如何?」

  劉闞小心翼翼的向參加了壽宴的曹參打聽情況。

  曹參笑道:「還能怎樣?一群傢伙大吃大喝,然後就甩手走人。不過說來也古怪,呂翁居然沒有任何責怪……呵呵,不曉得那一萬錢有沒有收到,但是雍齒當天的表情可精彩的很呢。」

  雍齒什麼表情,劉闞才不會去在意。

  呂翁沒有留下劉邦嗎?

  這個倒是出乎了劉闞的預料之外。有心再詳細的打聽,可是又擔心曹參會生出疑竇。雖然嘴上不說什麼,可劉闞能看得出來,劉邦在曹參的心裡面,怕是有一定的地位。問的太多,萬一露出什麼馬腳來,只怕會招惹更多的麻煩。所以,劉闞也只能旁敲側擊,詢問些瑣事。

  呂翁的壽宴,的確是讓沛縣好生的喧鬧了一陣子。

  但很快的,人們的注意力就轉移了。春耕在即,大家都有事情要做,哪有時間去關心別的?

  劉闞自己也有事情要做!

  審食其的第一批酒已經出窖,而且是清一色的緹齊昔酒。

  雖然酒色還是有一點渾濁,可是比起那些泛齊酒、醴齊酒,乃至於沛縣市面上最好的盎齊酒,卻好了何止數倍?按照審食其的意思,這些酒在沛縣就可以輕鬆的解決掉,無需販賣。

  但劉闞卻不贊成。

  沛縣的人,可以說是知根知底。

  如果這批酒在沛縣出手,說不定會引來多少麻煩。嫉妒之心,人皆有之。萬一他們從中搗鬼,反而得不償失。而且,沛縣太小了,八千多戶的人口,就算再加上嚙桑和豐邑,也不過萬餘戶罷了。對於有著勃勃野心的劉闞而言,這黃豆大小的市場,根本不足以他們發展。

  所以,劉闞和審食其唐厲兩人一番商討後,將目光鎖在了彭城。

  彭城是個大地方,有兩萬多戶人口。而且,彭城稱得上是南北樞紐要地,往來的商賈眾多,能給予泗水花彫更大的市場。劉闞前世沒有學過經濟,可沒吃過羊肉,總見過滿山的羊跑。

  在做出決定之後,審食其找來心腹之人,將八百壇泗水花彫悄然送往彭城銷售。

  一切正如劉闞所估計的那樣,以彭城的吞吐量,只一天的光景,八百壇泗水花彫全部售出。

  並且,隨著泗水花彫的名聲開始傳播開來,大批的商賈雲集於彭城。

  一壇泗水花彫,可以賣到五百錢的價格,依舊是供不應求。審食其不禁感嘆,如果當初把目標放在沛縣的話,一壇花彫售價二百錢就是頂天了。現在可好,不但得了成倍的利潤,這牌子也迅速的打響了。不過,處於謹慎,審食其把這件事做的很隱秘,以至於泗水花彫出自何處,一時間成了彭城商賈們掛在嘴邊的口頭禪?甚至有商賈出一萬錢,想要找到劉闞等人。

  劉闞粗略的計算了一些,首批泗水花彫共出成品三千壇,利潤可達到六萬錢左右。

  首戰告捷,對於審食其等人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於是,在唐厲罰作期滿之後,馬上開始了第二批泗水花彫的生產工作。而沛縣城中,在二十多天以後,市面上也出現了泗水花彫的蹤跡。

  一壇售價九百錢,依舊讓許多大戶趨之若鶩。

  ******

  但是,好消息並不是每天都會有。

  這一天,劉闞在勞役結束後,捧著一卷木簡,坐在空地上一邊曬太陽,一邊讀著書。

  一卷《詩經》,還是唐厲在出去之後,從家裡翻出來,送給劉闞閱讀。原因很簡單,劉闞早先做出的五言絕句,讓唐厲耿耿於懷。他讓劉闞讀《詩經》的目的,也是想要讓劉闞注意。

  閑來無事,偶爾讀一下詩經,也是滿有意思的事情。

  劉闞懶洋洋的輕聲誦讀著,不時的還會發出笑聲,想必是讀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內容吧。

  可就在這時候,呂嬃卻跑來了。

  「阿闞,不好了,出大事了!」

  呂嬃也算是輕車熟路,在和曹參打過招呼之後,就跑到了劉闞的跟前,一把從他手中搶走了木簡。

  劉闞吃了一驚,看著呂嬃問道:「出什麼事了,這麼慌慌張張的?」

  「阿姐,阿姐要嫁人了!」

  「什麼?」

  劉闞呼的一下子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呂嬃的胳膊,「阿雉姐姐要嫁人了?嫁給誰?可是劉季?」

  「阿闞,你抓痛我了!」

  呂嬃輕呼一聲,劉闞這才緩過神兒來。

  「你怎麼知道是劉季?」呂嬃一邊揉著被抓痛的地方,一邊疑惑的看著劉闞問道。

  劉闞這心裡,不由得苦笑一聲。

  是啊,我當然知道!而且我還知道,呂雉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不過,上一次呂翁和劉邦似乎並沒有交談太多,怎麼突然間就定下了這件事情?同時,劉闞的心裡,有點酸酸的。

  談不上多麼喜歡呂雉,甚至還有些懼怕。

  雖然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劉闞還是感覺不太舒服。

  畢竟,他也能感覺出來,呂雉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自己。

  呂嬃說:「就是今天晌午的事情。父親突然請那個劉季來府中做客,然後就提起了這件事。母親一開始也非常反對這件事,可是父親的態度很堅決,還說劉季這個人長的有貴人之相。」

  貴人之相?

  劉闞還真沒有感覺著劉季有什麼貴人之相。

  不過,這古人講究面相。劉邦的前額突出,大概就是所謂的天庭飽滿?如果說,呂翁早先不瞭解劉邦,做這樣的決定也就罷了。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呂翁怎麼可能不去做些瞭解呢?

  換句話說,呂翁的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

  可這又是為什麼呢?難道那劉邦的身上,真的有自己看不出來的美德嘛?實在是想不明白。

  「阿雉姐姐她……」

  「姐姐一開始也覺得很突然,但是後來父親和姐姐私下裡說了一些話之後,姐姐就同意了。」

  同意了?

  劉闞的心裡,感到了一絲絲的痛。

  「阿闞,你快點想想辦法嘛……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人,寧可姐姐嫁給阿闞,也不要那個人做我的姐夫。」

  呂嬃拉著劉闞的胳膊,大聲的哀求著。

  可是,劉闞現在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阻止呂雉嫁給劉邦?

  憑什麼?人家憑什麼要聽從你的勸說?更何況,呂雉是個有主見的人,如果不願意的話,誰又能說的動她?

  不行,不管怎麼樣,總是要見上呂雉一面才行,

  如果是劉邦用手段的話,哪怕是和他拚個你死我活,也要阻止這樁婚事。

  想到這裡,劉闞一把拉住了呂嬃的手,「走,我們去見阿雉姐姐!」

  「阿闞,你要幹什麼?」

  曹參擋在了牢獄大門口,「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莫要忘記了,你如今的身份。」

  劉闞怒道:「老曹,你莫要攔著我,我只是想要去見見阿雉!」

  「不行!」

  在原則問題上,曹參是寸步不讓,看著劉闞說:「阿闞,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你現在出了這個大門,依照秦律,視同逃跑。不管你是否會回來,都嘗不到好果子,甚至連你的母親,也要受到牽連……阿闞,縣長大人很看重你,也很照顧你。可是這事情如果鬧大了,他也無法給你周旋。冷靜一點,事情總是會有解決的方法,你難不成想要看著你母親因你而受苦嗎?」

  「可是……」

  劉闞邁出去的腳步,一下子僵住了。

  是啊,只要走出了這個大門,就等同於逃跑……他研究過秦法,自然也知道那秦法之中的條律。

  逃跑的話,是要遭遇連坐。

  他倒是無所謂,可是母親呢?難不成看著母親受苦?

  呂嬃也閉上了嘴巴,不再催促劉闞……

  雖然說年紀小,可是呂嬃並非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這時候在說話,和逼劉闞死沒有區別。

  就在這時,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

  「阿嬃,我就知道你會跑來找阿闞,果然是這樣!」

  劉闞順著聲音看去,卻只見呂雉手提一個竹籃,跟在任敖的身旁,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朝他點了點頭。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0 PM

第三十六章 春夢了無痕

  靜靜的,呂雉和劉闞對視。
  從呂雉的臉上,看不出半點難過的樣子,那笑盈盈的模樣,就好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老曹,你讓開吧……呂小姐有事兒要和阿闞說!」

  任敖走上前,把曹參拉到了一邊,輕聲道:「放心吧,阿闞是個孝順的人,知道輕重的。」

  別看曹參剛才說的是聲色俱厲,可內心之中,還是為劉闞考慮。見任敖來了,呂雉也來了,他也不在堅持。

  「阿嬃,你先回家去吧!」呂雉輕聲道:「你這一偷跑出來,母親可是擔心的很。回家去吧,我有些話要和阿闞講。曹大哥,任大哥,能不能給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有話和阿闞說。」

  任敖一笑,「去後面的門房說吧。那邊挺干凈,而且也很安靜。」

  「多謝兩位大哥了!」

  呂雉微微欠了一下身,算是道謝。然後,她邁步在前面走,走了兩步之後又突然停下來,回頭笑著對劉闞說:「阿闞,這裡面的路,我可不太熟悉,還是你來帶路吧。」

  劉闞抿著嘴,點了點頭。

  呂嬃想留下來,但是在被呂雉瞪了一眼之後,低下頭不敢反抗。

  劉闞和呂雉來到了後院的門房,推開門走進去,兩人面對面的坐下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屋子裡靜悄悄的,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呂雉突然說:「阿闞,陪我喝點酒吧。「

  說著話,她掀起竹籃上的粗布,從裡面取出了兩碟子小菜,又拿出一罈子酒來。劉闞一眼認出,那酒就是泗水花彫。詫異的朝呂雉看了一眼,想要從她那平靜的面容下,看出呂雉的心思。

  但很遺憾,劉闞沒有看到半點的異常。

  也許是呂雉太會掩飾了吧,以至於以劉闞兩世的閱歷,卻看不出她的心事。

  「阿闞,你一定在奇怪,我為什麼會答應那件事吧。」呂雉給自己倒了一盞酒,又給劉闞倒了一盞。她看著劉闞,輕聲道:「沒有人逼迫我,是我心甘情願的……我生在呂家,就要為呂家的未來負責。每個人,總是要去做一些也許是他並不願意做的事,就好像你救我哥哥。」

  劉闞一驚,奇怪的看著呂雉。

  「雖然嬸嬸沒說什麼,但是我知道,你之所以出手,是嬸嬸逼得。其實如果換做是我的話,也會感覺不舒服。父親以命償還了恩情,如今又要讓我去償還……聰明人怎會心甘情願?」

  「聰明人?」

  呂雉也沒有看劉闞,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酒,「雖然你沒有表現出來什麼,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在藏拙。從在單父的時候,你就一直在隱藏著……別人都覺得,你用刀布換秦幣,是傻人傻福氣。可我確有一種直覺……阿闞,你一定預先就知道,秦國會廢除六國的貨幣,是不是?」

  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寒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當我知道廢除六國貨幣的法令時,我就一直在想。從單父出來以後,你好像變了個人似地。許多以前感覺只是巧合的事情,再仔細的想想,就會發現裡面的奧妙。阿闞,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冒名頂替……嘻嘻,後來我覺得,不是的……就算是我們能認錯,嬸嬸怎麼可能看不破?

  所以,我就知道,從你在單父的時候,就一直在裝扮。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我相信,這裡面一定有不能說出來的苦衷。所以……阿闞,我一點都不怪你,這是真心話。」

  「阿雉……」

  「記得你以前都是叫我姐姐的!」

  呂雉喝著酒,做出渾不在意的樣子,「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因為在我家最困難的時候,你救了我大哥。」

  「那你……為什麼同意嫁給劉季?你應該知道,劉季是什麼樣的人。」

  呂雉卻笑了,「我當然知道!而且我也知道,劉季是目前唯一能幫助我們渡過難關的人。」

  「難關?」

  「也許你不知道,六國貨幣廢除之後,呂家已經是元氣大傷。表面上看,好像沒受什麼影響,但是我知道,如今的呂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單父的呂家……在沛縣,很多人對我家是虎視眈眈。城南的雍家,城西的李家……所有人都盯著我們,只要我們露出半點軟弱,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上來,把呂家撕成碎片。

  阿闞,呂家要想渡過難過,不需要金錢,也無需官府幫忙。

  我們需要的,是沛縣的人脈……需要有一個人能鎮住那些對我們呂家心懷不軌的傢伙。劉季是個痞賴子,但是你不能否認,他在沛縣的威望,顯然是任何人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

  就算是雍齒,那天被劉季搶了風頭之後,也只能忍氣吞聲。

  阿闞,我父親已經老了,大哥的性子懦弱,阿嬃和釋之的年紀還小,出不得太大的力氣。

  我是長女,爹娘生我養我二十載,如今我必須要報答他們……來,陪我喝了這一盞酒。」

  劉闞端起了酒盞,一飲而盡。

  對於呂家目前的情況,他還真的是一點都不瞭解。

  責任……這就是呂雉的答案嗎?也許對於她而言,個人是否幸福,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責任。

  劉闞覺得心裡很憋悶,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兩人就這樣,默默的也不說話,你一盞,我一盞的喝著。但喝了片刻之後,劉闞開始覺得不對勁兒了。

  身體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燒,同時還生出了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

  不知何時,呂雉已是媚眼如絲。她慢慢的靠過來,靠在了劉闞的身上。

  「阿闞,你知道嗎,以前姐姐一直很喜歡你,喜歡看阿闞練武,喜歡阿闞像個小尾巴一樣的跟在我的身邊。可是現在,我卻感到了害怕……阿闞,我不知道哪一個阿闞是真的……是以前那個跟在我身邊的小尾巴,還是現在這個聰明勇武,但是卻總是隱藏自己的男子漢。」

  少女幽幽的體香,似乎在撩撥著劉闞身體中的那一團火。

  「阿雉,你在酒裡……」

  呂雉伸出柔荑,撫過劉闞的面頰,她咬著嘴唇,將身上的衣裙褪下,拚命的擠在劉闞的懷裡。

  淑乳半露,美腿修長。

  白皙滑膩的肌膚,朦朦朧朧的幽谷……這惹火的軀體,讓劉闞無法抑制愈來愈強烈的衝動。

  手不自覺的,放在了細膩柔滑的肌膚上,劉闞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呂雉嬌軀一顫。

  緊跟著,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呂雉那柔若無骨的手臂,蛇兒般的纏繞在了劉闞的脖頸之上。

  「阿闞,不管哪一個是真的,我喜歡你!」

  呵氣如蘭,幽幽的,鉆入了劉闞的耳中……

  體內的激情,再也無法控制,劉闞紅著眼睛,把唇印上去。呂雉的臉紅撲撲的,好像那天邊的晚霞。她閉上了眼睛,接受劉闞這溫柔的一吻。雙唇輕輕碰觸,卻在瞬間點燃了激情。

  舌尖纏繞翻滾,催情的液體,在口中繚繞。

  一陣經久不息的窒息熱吻之後,劉闞一把將呂雉推倒在榻上,然後撲上去,壓在那嬌柔若無骨的嬌軀之上。

  沉重的呼吸聲,合著那若鶯啼一般的嬌柔呻吟,迴盪在房間中……

  ******

  劉闞睡著了!

  赤裸著身子,躺在榻上。

  呂雉艱難的把劉闞的衣服覆蓋在他的身上,呆呆的凝視著劉闞,明眸之中,突然間淚光閃動。

  俯下身,在劉闞的額頭輕輕一吻。

  「好好睡吧,我的好漢……不管你以前是不是裝的,那個整日跟在我身邊的小尾巴,從現在起,已經不再存在了。」

  似是呢喃一般,淚水奪眶而出。

  呂雉站起來,腳步踉蹌,蹣跚著離去。

  榻上,只殘留著桃花瓣一樣的點點殷紅……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1 PM

第三十七章 四靈紋瓿

  對於劉闞而言,這突然發生的一切,恍若一場夢。
  無數在小說世界才會出現的事情,卻真實的發生在他的身上。醒來之後,他就一直在恍惚中。

  喜歡阿雉,不喜歡阿雉……

  劉闞至今也難以說的清楚,而昨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更加迷茫了。

  任敖沒有像往常一樣劉闞出勞役,把他留在牢獄之中,並奏報了沛縣官署,請任囂調來了五十名秦軍,負責看管劉闞。統領秦軍的人,是兩名鐵鷹銳士,一個叫李必,一個叫駱甲。

  這兩人都是任囂的心腹,自然清楚任囂的意思。

  只要劉闞沒有異動,他們也不會去理睬劉闞,任憑劉闞好像無主孤魂一樣的在牢獄中遊蕩。

  呂雉,再也沒有出現。

  連帶著,呂嬃也沒有再來過。

  除了闞夫人之外,審食其、唐厲和曹無傷會經常來探望劉闞。此外,來探望劉闞的人,還有一個叫做周市(音fu,拂)的。就是那個在昭陽大澤中,被流矢射中大腿,劉闞拚死搶救回來的更卒。

  周市前來,一是向劉闞道謝,感激他在戰場上的救命之恩;二來呢,則是向劉闞告辭。

  據他說,他有一個朋友,如今在大梁混的不錯。所以他準備去大梁投奔那個朋友,並告訴劉闞,救命之恩,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一定會想辦法報答。

  至於劉闞有沒有聽進去,也許只有天知道。

  一個月之後,呂雉出嫁了!

  婚禮沒有在沛縣舉行,而是在劉邦的老家,豐邑中陽裡舉行。也就是說,從今之後,呂雉會留在中陽裡,如果沒有太大的事情,是不會再回沛縣了……那一天,劉闞在牢房中枯坐著,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吃飯。只是面對著墻壁,一個人,傻傻的,好像瘋子一樣自言自語。

  前世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沒想到重活了一世,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是老天爺的懲罰,亦或者是……劉闞心裡非常清楚,不管他是否喜歡呂雉,但這份孽債卻注定要背負一輩子。重生於這個時代,已經整整一年了。之前,劉闞可以渾渾噩噩,期盼著能飛黃騰達。可是這一年的時間裡,他學到了很多……飛黃騰達?還是先溶於這個世界吧。

  早先,劉闞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周圍的人和事。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自己和這個時代有太多的不同之處。如今,他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改變已經成型的思維方式,其實……並不容易!

  ******

  春去夏來,夏過秋臨。

  轉眼間,劉闞在沛縣的牢獄中,已罰作一年。不過,在後半年的時間裡,劉闞沒有再出勞役。

  原因很簡單,在出了那一檔子事情之後,任囂擔心劉闞出事。

  在任囂的眼中,劉闞十五歲,正是血氣方剛,爭強鬥狠的年紀。一言不和,拔劍相向,原本就是春秋戰國五百年所生成的一個共性。遇到這檔子事情,萬一劉闞腦子一熱,趁勞役時逃走,去惹是生非……想一想,任囂都會覺得害怕。這傢伙發起狂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不管是出於保護,還是因為恐懼,任囂都必須要看緊了劉闞。

  好在,劉闞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每天在牢獄中練武、識字、讀書,一切看上去是那樣自然。

  漸漸的,任囂也就不再關注此事。

  但是,派去守護牢獄的秦軍並沒有撤回來,李必駱甲兩人,還留在那裡。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劉闞的勇武是人盡皆知,如果他是刻意的隱藏情緒,誰又能知道?

  萬一這傢伙見守衛鬆懈,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也說不定。所以,李必駱甲兩個人,得到任囂的叮囑,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不過,警惕歸警惕,李必駱甲倒是沒有阻攔來探望劉闞的人。闞夫人也好,審食其他們也罷,和從前一樣,能夠隨時進出牢獄,探望劉闞。

  「任大哥,你說……劉季究竟有什麼好?為什麼你們那麼多人,都敬佩他呢?」

  劉闞拉住了任敖,虛心的請教著。

  任敖撓著頭,「有什麼好?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大家在劉季身邊,感覺挺舒服……他,很可愛吧。」

  可愛?

  劉闞險些噴血出來。可愛這個詞,用在小孩兒的身上,用在女孩子的身上,他都能夠接受。可是把這個詞放在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身上,聽著可就不是那麼舒服了……劉邦,可愛嗎?

  任敖說:「我們這些人,說穿了不過是一群市井之輩。屠子是屠狗的,老周給人在葬禮上吹簫。夏侯那小子,整日游手好閑,除了替人趕車之外,也沒甚本事。盧綰呢,祖宗八輩的泥腿子,到了他這一輩兒,家裡也就剩下那麼幾畝田地。老曹和蕭先生的情況或許好一些……

  呵呵,但又能好到哪兒去?

  蕭先生當年想識字讀書,結果卻連私學的門兒都進不去;老曹更慘,因為家裡沒錢,被趕出私學……阿闞,我們這些人,平時誰有能看得起?說實話,有時候自己想想,都覺著難受。」

  的確,任敖他們這些人,真的是一群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苦哈哈。

  任敖說:「可是劉季給我們的感覺不一樣。你沒有和他交往過,體會不到那樣的感受……和劉季在一起的時候,我們能感覺到,我們其實都很有本事。劉季這個人,閱歷比我們豐富,見識也比我們廣博。但是,我們和他在一起,卻發現原來我們並非一無是處,可以做很多事。」

  生存價值嗎?

  劉闞似乎有點明白了!

  劉邦在歷史上,也的確是以知人善任而著稱。張良、韓信、陳平,在投靠劉邦之前,似乎都不是很得意。但是在投靠劉邦之後,卻能夠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絕非是個巧合。

  也許,正是因為劉邦的無所事事,劉邦的粗鄙,劉邦的一無所知,才成就了一番大事業吧。

  人盡其能,這也是一種了不得的成就啊!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劉闞變得更加沉默了。不過來探望他的人能看得出來,他並沒有頹廢。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轉眼間到了十月,氣溫其實並不是很低,可是那風中的寒意,卻讓人清楚的感到,冬天已經來臨。

  這一日,劉闞正坐在門房的臺階上看書,審食其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看守牢獄的秦軍也沒有阻攔,審食其徑直來到劉闞的跟前,一把拉住了他,「阿闞,聽說了嗎?」

  劉闞一臉迷茫,「聽說什麼?」

  審食其笑道:「皇帝要封禪(音shan)了。正月初一,皇帝要東巡,還要在泰山封禪。據說,封禪之後,將巡遊東方,說不定還會來我們這裡呢……阿闞,我可要提前恭喜你一下了!」

  「恭喜我?皇帝東巡,和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恭喜我呢?」

  劉闞疑惑的看著審食其,有些不太明白。

  審食其說:「這是老唐告訴我的……他說,皇帝封禪之後,肯定會大赦天下,你可以提前出來了!」

  啊,好像的確是有這麼一個說法。

  皇帝封禪,皇帝登基,皇帝娶親,都會大赦天下,以昭顯皇恩浩蕩。

  不過,劉闞腦筋一轉,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一把攫(音jue)住審食其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其哥,年初春釀時,我曾讓你留存了三百壇泗水花彫,你有沒有按照我說的去做呢?」

  審食其先是一怔,旋即點頭道:「當然了,你吩咐的事情,我什麼時候辦差過?不過,我就是不太明白,你讓我專門定制那三百個四靈紋瓿(音bu,四聲)做什麼?裝酒的話,用普通的罈子就不得了?那四靈紋瓿可是花了不少錢,我專門去吳中請人開窯打造,費用頗高啊。」

  劉闞嘿嘿的笑了……

  瓿,是一種容器,用來裝酒,盛水。簡單的說,就是酒罈子。

  出現於周朝初期,盛行於春秋戰國。不過審食其所說的四靈紋瓿,和早期的瓿,有很大不同。

  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四靈紋瓿上,掛了一層釉。雖然無法和後世的那些釉瓷相提並論,但是就這個時代而言,這種四靈紋瓿,無疑是一種極為高檔的產品。由於上釉技術還沒有成熟,不是所有的陶器都會掛釉。甚至,專門去掛釉的話,也不是每一次掛釉都可以獲得成功。

  而掛釉的技術,尤以吳中最為高明。

  據審食其說,就算是在吳中,也不是人人都願意開窯掛釉,畢竟那成功率,實在是太低了。

  為了這三百個四靈紋瓿,審食其以一萬錢一窯的高價,請出當地手藝最好的工匠。

  而且在開窯掛釉之前就說,不計成敗,一窯一萬錢。三百個四靈紋瓿,整整花費了四萬錢。

  劉闞沒有再去追問那四靈紋瓿的成色。他相信,審食其既然花了四萬錢,這天下怕是不會再有比這三百個四靈紋瓿更出色的瓿了。放下手中的木簡,劉闞沉吟片刻,拉著審食其就走。

  他找到了正在當值的李必,開門見山道:「李大人,小民想要求見縣長大人,事關我皇泰山封禪,還請李大人予以通報。」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1 PM

第三十八章 萬歲酒

  始皇東巡,並沒有做任何的掩飾。
  也許在嬴政看來,如今關東六國已經滅亡,各地戰火也紛紛的平息,又有什麼能威脅到他呢?一方面,此次泰山封禪,是為了確立大秦正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有宣揚國威的用意。

  自老秦人立足關中以來,一直被關東六國視作洪水猛獸,蠻夷部族。

  現在,秦國崛起,正是顯示力量的時候。始皇帝公開下詔,要在來年初東巡六國,泰山封禪。

  嬴政無所畏懼,卻不代表下面的臣子們不緊張。

  年中時,始皇帝出巡隴西(今甘肅臨洮縣)、北地(甘肅西峰市),至雞頭山(今甘肅涇源縣北)後,前往中宮(陜西省隴縣西北)。一路上大張旗鼓,令八百里秦川是一片歡呼雀躍。

  來年出巡關東,這氣派絕小不了。

  修建道路,整頓治安……等等大小事情,足以讓人頭疼。

  絕不能出半點岔子,否則可是要掉腦袋的。從接到詔書之後,各地大小官員就開始忙碌起來。

  任囂自然也不能例外。

  出身於鐵鷹銳士的任囂,對此次始皇帝出巡看得格外重。雖然不一定會途徑沛縣,但任囂卻不能不小心謹慎。匪患是已經平息了,但誰又能保證,不會出別的差池?六國餘孽尚在,可容不得半點馬虎。所以,任囂再次徵召,組織鄉勇。不過這次徵召的範圍,就小了很多。

  徵召的對象,僅限於沛縣城內的居民。

  人數也算太多,只有十餘人入選。其中,樊噲被徵召為官署衙役,列入任囂的幕府之中。

  同樊噲一同被徵召的,還有夏侯嬰和周昌。

  夏侯嬰被任命為飼馬的小吏,周昌則出任書佐。任囂一方面是需要這些人來辦事,另一方面也是為安撫沛縣的人,告訴大家,只要老老實實,但凡是有才能的,我這個縣長都會看在眼中。

  畢竟,駐紮在沛縣的秦軍,不可能擅自調動。

  緝捕盜匪之類的事情,難不成讓堂堂的大秦正規軍來擔當?而且,樊噲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的沛縣人,對於週遭的人和物也非常的瞭解,所以由他們擔當一些雜事,是最合適的人選。

  就這樣,任囂整天忙碌著處理沛縣大小事情。

  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足夠讓任囂感覺頭大,雖然有蕭何等人幫忙,可還是天天清閑不得。

  總算是處理完了公事,任囂疲憊的回到了內堂。

  領兵打仗,他是一點都不含糊。可是這治理地方,可真的是麻煩……

  任囂有時候就想不明白:堂堂的鐵鷹銳士,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有心不想再幹下去了,但最終還是把寫好的奏章燒燬。隱隱有一個感覺,始皇帝這麼安排他,肯定是有別的用意。

  換了衣衫之後,任囂還沒等喘一口氣,就見李必來求見,說是犯人劉闞求見縣長,有要事相商。

  任囂很累了,於是說:「告訴劉闞,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對發生在劉闞身上的事情,任囂也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但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且不說劉闞還在被罰作,就算他沒有被削去軍功爵,呂家嫁女,又怎可能是外人所能阻撓呢?

  食客,並不是一個褒義的詞。

  早在孟嘗君的時候,就有雞鳴狗盜之徒的說法。而且呂家的困難,任囂也不是不知道。統一貨幣,對於一些大豪可能不會有什麼影響,但對於呂家這種小門小戶,卻是影響極為深遠。

  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半年,劉闞這時候求見,又有什麼事呢?

  李必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說:「大人,那劉闞說,事關吾皇東狩六國,所以才要求見大人。」

  事關東狩?

  他一介小民,居然說如此大話?

  不過,任囂還是坐直了身子,沉聲道:「既然如此,把他帶過來吧。」

  李必領命而去,任囂卻坐在堂上,陷入了沉思。這個劉闞,又想要玩兒什麼花招呢?上次劉闞鉆了個空子,雖然任囂出於保護的目的,只給了劉闞一個罰作,但心裡卻是不太舒服。

  希望這一次,他別再給我惹是生非吧。

  任囂從長案上拿起酒盞,喝了一口之後,坐下來處理公文。

  其實,擺放在任囂面前的,就有一個老大的難題。泗水花彫……自從這種酒出現在彭城之後,就以極為可怕的速度,迅速的傳播開來。各地商賈源源不斷的雲集彭城,以求一壇泗水花彫。

  就連內史郡(也就是鹹陽)如今也為這泗水花彫而瘋狂,據說一壇花彫酒,已經是千金難買。

  從這酒的名字上,可以看出泗水花彫產於泗水郡。

  不過至今仍沒有人知道,這酒究竟是何人釀造,到底是出自於哪個地方?負責販賣泗水花彫的人,也難以說個清楚。只知道此酒的主人,從未真正的出現過,全部是經人之手販賣。

  宰相王綰派人追查,卻仍然沒有線索。

  任囂隱隱有一種預感,這泗水花彫很可能就出自沛縣。但是,究竟是出自於何人之手呢?

  王綰在來信中說的非常清楚:此次始皇泰山封禪,需美酒百壇,來祭祀天地。

  而且,始皇帝嬴政似已經品過此酒,點明要用泗水花彫祭天。可市面上根本就買不到這種酒,別說遠在千里之外的鹹陽,就連泗水花彫第一次出現的彭城,如今也是有價無市的局面。

  王綰壓屠睢,屠睢壓下面……

  任囂輕輕的揉著太陽穴,心中暗自咒罵:這該死的花彫酒,究竟是什麼人所釀造?

  這時候,有家僕前來稟報:李必帶劉闞來了,如今就在堂下聽候吩咐。

  「讓他過來吧。」

  任囂拍了拍前額,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身子。

  劉闞手捧一個做工極其精美,雕刻有四靈浮像的紋瓿,在李必駱甲的押送下,走到了堂上。

  「怎麼去了這麼久的時間?」

  「大人,這劉闞在途中非要回家一趟,說是要拿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卑下就想,既然已經出來了,還怕他鬧出什麼亂子?所以就帶著三十個人,先把他送回家,然後才回來覆命。」

  任囂眉頭一蹙,沉聲道:「劉闞,你這是搞什麼鬼?」

  劉闞恭敬的走上前,把懷中的四靈紋瓿,擺在了任囂的面前,「大人看過之後,自然就能明白。」

  任囂不快的瞪了劉闞一眼,這傢伙……

  走上前,彎下了腰。任囂撕開了裹在瓿口的黑巾。見瓿口中,還塞著一個圓形的黑木塞子。

  拔開那黑木塞子,一股中正平和的酒香,若隱若現的傳來。

  那種介於外露和內涵之間的香氣,令任囂精神一振。連忙蹲下來,輕輕搖了一下紋瓿,剎那間,醇和馥郁的香氣,便自然沁入肺腑,令任囂心曠神怡。閉上眼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是花彫……

  任囂也喝過一壇泗水花彫。這酒香,和泗水花彫同出一源,可是卻遠遠比不上眼前紋瓿中的酒香。

  「拿盞來!」

  有小人把一個酒盞送到了任囂面前。

  他小心翼翼的從紋瓿中倒出了一盞酒水。就著室內燭火的光亮,酒盞中的酒水,色澤近似於琥珀的顏色,晶瑩明亮,富有光澤……任囂捧起酒盞,喝了一口。當那酒液滋潤到整個舌面的時候,任囂的臉色,頓時變了。

  紅潤,是一種激動的紅潤!

  「好酒,好酒!」

  任囂連聲大叫,「柔和順口,冰霜清涼,這可是比那市面上的泗水花彫,何止強上百倍?」

  說罷,任囂轉身凝視劉闞。劉闞表情平靜,目光清澈的看著任囂,一點也看不到半點情緒。

  「泗水花彫,是你釀造的?」

  「正是小民!」

  旁邊的李必駱甲,聞聽嚇了一跳。他們自然也聽說過泗水花彫的名字,而且還有幸喝過一回。

  在沛縣,一罈子泗水花彫,已暴漲到一千二百錢,不過卻買不到。

  沒有想到,這釀酒的人,居然就在自己的身邊?李必駱甲的喉頭滾動了幾下,口中唾液分泌,頓時加快。看劉闞的目光,有點不一樣了……這傢伙,居然就是泗水花彫的創始人嗎?

  任囂說:「那你送這一瓿酒,又是什麼意思?」

  劉闞拱手道:「此酒名為萬歲酒,乃是小人和審食其在一部古書上找到的方子。據說,商湯伐夏,周武伐紂,莫不是用這種酒來祭祀天地。此酒若經天子之手賞賜,能令勇者更勇,智者更智。然則,此酒釀造頗為困難,罪民和審食其經過反覆研究,歷時一年,只出一百瓿。」

  任囂聽完了這番話,眼睛頓時變得雪亮……

  一百瓿?

  他猛然上前,一把攫住了劉闞的胳膊,激動的說:「阿闞,你是說……你有一百瓿萬歲酒嗎?」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2 PM

第三十九章 老秦後裔

  華夏黃酒的歷史非常久遠,早在夏商時期,就已經出現。
  但是,黃酒工藝真正完善成熟的時期,卻是在北宋時期,並且開始湧現出各種品牌的黃酒。

  而在秦漢之交,黃酒還只能停留在五齊酒的水準上。

  清酒的概念雖然已經出現,但也只是相對而言。五齊之久中,唯有沉齊勉強算得上清酒。

  而清酒的用途,主要不是為了引用,而是祭祀天地的祭品。

  在《周禮-天官酒正》中,曾記載了三酒的用途: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事酒,有事而飲也;昔酒,無事而飲之。至於清酒,乃祭祀之酒。由此可見清酒的地位。

  九醞釀造法,主要把黃酒的釀造過程,詳細的劃分出來。

  浸米、蒸飯、晾飯、落缸發酵、開耙、壇發酵、煎酒……諸如此類的工作,必須依次完成。

  此前的泗水花彫,所缺少的就是煎酒這個過程。

  當然了,這麼一個過程,也只有劉闞清楚。這也是整個釀酒程序中,最為關鍵的一步。黃酒未煎,只能是普通的濁酒,但是經過煎酒這一道程序之後,普通的濁酒,就能變成清酒。

  用如此美酒祭祀天地,方能體現出始皇帝的不同尋常。

  至於那『萬歲酒』的說法,不過是雲山霧罩的胡言亂語。若不如此說,怎能顯示出『萬歲酒』的尊貴?至於任囂,已經被劉闞侃暈了。事實就在眼前,他也從未見過,嘗過如此美酒。

  所以,劉闞現在不管是說的如何天花亂墜,任囂也會毫不猶豫的相信。

  「阿闞,這一百瓿萬歲酒,我要了!」

  話說完之後,他立刻感覺到說錯了話,連忙又補充道:「不是,不是,不是我要了,是我代皇上要了……不對,也不是……是我把這酒供奉給皇上。皇上來年要在泰山封禪,唯有萬歲酒,方能配得上吾皇的身份。劉闞,你說個話吧,這酒多少錢一瓿?多少錢我都可以出。」

  劉闞一臉詫異的說:「可是這酒,本來就是要奉給皇帝的啊。」

  「啊……」

  任囂也是激動的過了頭,忘記了之前劉闞說過的話。不過,待平靜了一下之後,任囂頗為讚賞的說:「劉闞,你能有此心意,確是最好。這樣吧,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駱甲聽令!」

  「末將在!」

  任囂轉身,用黑木塞塞住了瓿口,然後又小心翼翼的把那方黑巾覆蓋在瓿口上,繫好,綁住。

  從懷中取出一方系有黑綬的銅印,連帶著那一瓿『萬歲酒』,交給了李必。

  「你持我印綬,率部連夜動身,趕往下相。至下相後,請屠大人派出兵馬,你必須瓿不離身,立刻趕赴鹹陽,將這瓿酒親手交給蒙恬大人,蒙恬大人自然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記住,是親手交付,若酒有閃失,你就提頭來見。」

  「嗨!」

  駱甲也知道這『萬歲酒』的重要性。

  於是二話不說,捧酒而行,大步流星的走出大堂。

  堂上,除了任囂之外,只剩下和李必劉闞這兩個人。

  「劉闞,此次你釀酒成功,可算是立下了大功。不過,在赦令尚未抵達之前,你還要委屈一下。」

  「罪民明白!」

  劉闞躬身行禮,表示沒有怨言。

  任囂又說:「不過,這『萬歲酒』事關重大,一百瓿萬歲酒,必須要在月內裝好,發出……審食其嘛,我不太放心。這樣吧,就由你親自辦理此事。出酒其間,我準你留宿家中,但不許邁出家門半步。一定要把這件事做好,待出酒之後,你再回牢獄之中,等候赦令的到來。」

  「罪民,多謝大人!」

  任囂命李必率十名秦軍,押送劉闞回家。

  待送走了劉闞之後,任囂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就覺著一陣從未有過的疲憊。

  總算是解決了一件事情……沒想到我的預感居然是真的!更沒有想到,這劉闞還有這本事。

  不過,劉闞的身份,至今還沒有確鑿下來。

  秦武王嬴蕩崩,已經是近九十年前的事情了。九十年,滄海桑田,變化很大。昔年居住於三川郡,也就是當時東周都城雒陽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怎可能追查清楚劉闞祖上的事情?

  而且,劉闞母子似乎對劉夫的事情,也不是非常瞭解。

  闞夫人倒是說出了劉夫當年在雒陽的住所,但經查實,早在秦王政攻陷雒陽之前,劉夫的故居就不復存在,只剩下了一片廢墟。至於當年住在那附近的居民,更是一個都找不到。

  此次劉闞獻酒,功勞不小。

  既然蒙將軍有意待劉闞成年後,把他引入藍田大營,自己何不順水推舟,奉上這一份人情?

  想到這裡,任囂立刻命人取來劉闞的戶籍。

  沉吟半晌之後,他提起刻刀,一筆一劃的在祖籍兩字下面的空白處,刻下『頻陽東鄉』四個字。

  頻陽,是已查出當年劉氏唐國後人劉悚在秦國時的住所。

  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在劉闞的身上,就算是打下了一個實實在在的老秦人烙印。不管劉闞是否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可在他的戶籍之上,都清清楚楚的顯示出,他是老秦人的後裔。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3 PM

第四十章 封禪梁父山(一)

  所謂煎酒,其實並不複雜。
  簡單的來說,就是酒色沉澱提純的過程。當然了,完成這麼一個步驟,也不需要耗費多少時間。

  在李必的押送下,劉闞回到了自己的家。

  這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和早先借住在審食其那裡的情況,自然完全不同。

  劉闞剛才回來取酒,由於匆忙,也沒有來得及仔細的看這個新家。現在得償所願的達到了目的,心情自然也就放鬆下來。在家門口,他停下了腳步,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十頃田地已經收割完畢。

  幾乎是出所有人的預料之外,劉闞買下的這十頃荒田,在經過一年的耕種之後,收穫頗豐。

  甚至比那些價值萬錢的良田不遑多讓。

  這的確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不僅僅是劉闞這十頃良田豐收,審食其挨著劉闞家的田地,買下了五十頃土地,其中有三十頃用於耕種,剩下的二十頃土地則緊挨著劉闞家的新房,建起來一個宅院。兩所宅院,將泥沼中的那一眼甘泉直接圈住,形成了一個秘密的所在。

  可就是那三十頃耕田,居然也是大獲豐收。

  沛縣城中有不少人沒有土地,也沒有財產,只能為人幫工,賺取一個辛苦錢。

  而這些為審食其和劉闞家幫工的人,在秋收農忙結束之後,一結算工錢,一個個都笑逐顏開。

  難道說,泥沼附近的土地,真的那麼肥沃嗎?

  不少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購買泥沼附近的土地。可是現在再想購買,那價格可就不低嘍。

  一頃土地,暴漲四千錢,直接賣到了五千錢的高價。

  這價格在沛縣,已經是普通良田的價格了……誰又能想到,在一年之前,這裡是一塊無人問津的荒地。

  劉闞對農事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不過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基礎的要領。

  審食其說過,這塊土地早年間……也就是大概在七八十年以前,還是能種出東西的。更早的時候,這裡曾經是一塊肥沃的良田。可後來不知道是怎麼了,越來越差,越來越貧瘠。

  漸漸的,就沒有人再在這裡耕種,土地也就隨之荒廢下來。

  沛縣這地方,湖泊縱橫。逢雨季時,泗水暴漲,帶來大量的泥沙,日子一長,就成了現在的泥沼。

  劉闞覺得,這應該是因為沒有施肥的原因。

  土地就好像人一樣,如果總是讓人幹活,不讓休息,不讓吃飯喝水,很快就會垮下去。如果不給土地施以肥料,妥善的看護,一味的耕種開墾之後,肥沃的土地,也就漸漸的貧瘠了。

  於是,人們就會荒棄了土地,再行開墾良田。

  殊不知,對於那貧瘠的土地而言,這荒棄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卻是一種休養生息。

  泥沼之中的黑泥,是絕好上佳的肥料。曹無傷在秋季把肥料放入土地後,一個冬天過後,雪水融化,肥料和土地融為一體,開春時已經開墾,一塊死氣沉沉的土地,立即生機盎然。

  算起來,在這一年的時間,除了賣酒和耕種的收入,僅土地一塊,劉闞家的資產就增加了四萬錢之多。四萬錢,是許多普通小民根本不敢想像的數字,就算是曹無傷的父親,一年歲俸也不過幾千錢而已。等土地價格上漲之後,曹亭長心裡這個後悔,沒法子和人訴說。

  去年劉闞買田之後,審食其戳哄著曹無傷也買田。

  曹無傷呢,自然是心動。可他沒什麼積蓄,而且置業這麼大的事情,必須要向曹亭長稟報。

  曹亭長死活不肯答應,還信誓旦旦的說:「且看劉家小兒和審食小兒來年的笑話。」

  現在可好,笑話是沒有看到,眼紅倒是真的。如今再想購買置業的話,傾家蕩產,也只能換來一兩頃的土地。曹亭長年紀大了,也沒什麼野心了……此事隨之也就被他放置在一旁。

  劉闞的家,有一個小院子,面積不大。

  夯土建起的院墻,只有一人多高。院子裡有一顆老槐樹,枝葉繁茂。雖然如今樹葉枯黃,但是在那一抹暮色中,仍能讓人感覺到勃勃的生氣。三間小屋,兩座牛棚,後院還有一間簡陋的柴捨。

  早在戰國時期,人們已經普及了燒土製瓦。

  不過,普通人家是不能用瓦來鋪屋頂的。瓦制屋頂,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可不是隨便能使用。

  除了官府所屬的建築之外,也只有一些大戶豪族可以使用瓦片。

  普通人家,一般是用茅草茸頂,並且還有一個專有的名詞,叫做白屋。其含義不言而喻,白身所居住的房屋。當然了,用茅草茸頂的房子,自然是不可能和用瓦片鋪蓋的房子同日而語。

  不過,審食其想出了一個辦法。

  從泥沼中挖出黑泥,和茅草混在黑泥之中,夯實後用木框分割,鋪在房頂上面。

  從遠處看,白花花的茅草隨風而動,如同普通的白屋一樣。但效果卻比之普通的白屋好許多。

  闞夫人早早的就站在門口,看見劉闞回來,眼睛裡閃動著淚光。

  「母親,孩兒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雖然明知道,劉闞過些日子還會回牢獄。但已經得到了審食其唐厲等人寬慰的闞夫人,此刻是無比的開心。審食其來了,唐厲也在。還有曹無傷、周昌兩人也在。劉闞在沛縣認識的人並不多,如今除了曹參和任敖在牢獄當值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歡聚在這小院之中。

  闞夫人準備了豐盛的飯菜,連李必等人也一起招待。

  劉闞家的房子雖然不夠,可沒關係,審食其是自己住,三四間房舍都空著,足以安置劉闞。

  當然了,李必卻要住在劉闞的家中,以監視劉闞的行動。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了午夜才算結束。劉闞奉上了泗水花彫,讓李必和一干秦軍喝了個痛快。可即便是這樣,仍有五個秦軍沒有喝多,在午夜酒宴結束,唐厲等人告辭離去之後,五名秦軍很自覺的守在院子裡,目的非常明顯,擔心劉闞連夜逃走,到時候他們可不好交差了。

  「母親,孩兒想問你一件事情!」

  劉闞和闞夫人獨自相處的時候,遲疑片刻開口說話。

  闞夫人看著劉闞,輕輕嘆了一口氣,「阿闞,娘知道你想要問什麼……可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你現在詢問,又有什麼用處?別在胡思亂想了,等你罰作結束之後,你若是覺得在這裡不快活,咱娘倆就搬走,去別的地方。反正咱們現在,有戶籍,也有錢帛,天下大可去得。

  至於咱們和呂家,已經不再有什麼瓜葛糾纏了。他們怎麼想,我不知道,可娘心裡卻安生的很。」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闞到了嘴邊的問題,也無法再問出口來。

  看得出,闞夫人對呂家似乎不太滿意。至於是什麼原因,他不敢問,也不好再去追問。

  是夜,劉闞躺在榻上,輾轉難寐。

  也許是這新的環境,讓他感覺不太舒服;也許是這心裡面的疙瘩,始終都沒有解開,反正就是睡不著。

  不知不覺,已是雞鳴時分。

  一年來養成的習慣,讓剛迷迷糊糊打盹的劉闞,一下子醒了過來。

  他穿衣而起,走出了房間。在小院中活動了一下筋骨,深呼吸一口氣,用力的甩了甩頭。

  逝者如斯,過去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去追回呢?

  且珍惜眼前吧……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4 PM

第四十章 封禪梁父山(二)

  始皇二年(公元前220年)十一月,始皇帝的儀仗出鹹陽,過函谷關,開始他的首次東巡。

  之所以在十一月出發,並非沒有原因。

  封禪需在正月初一舉行,而始皇帝在十月時,又發出一道奇怪的詔書。

  廢除原有的曆法,改每年的十月為一年之始。據說,這道詔令的發出,並非出自始皇帝的本意,而是由燕國人盧生所建議。這位盧生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就連始皇帝嬴政,也尊稱他為盧先生。據說,他是燕國仙人羨門子高的學生,有羽化登仙的法術,甚得始皇帝敬重。

  羨門子高,是燕國王姬平時期的方士,在當時號稱已有五百歲的高齡,曾親眼見過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他聲稱,他有一種法術,只要堅持修煉,到老年之後,身體消失,能變成神仙,升天而去。

  齊國王田因齊、田辟疆,燕國王姬平對此深信不疑,將羨門子高和當時另一位名叫宋毋忌的方士奉若上賓,並根據這二人所說,派出大量的人出海,尋找羨門子高所說的三神山。

  不過,沒等羨門子高回來,這些君王紛紛病故。

  後來又傳出消息,說羨門子高已在海外羽化升仙,居於三神山之上,靜候有緣人前去。

  若有人能尋得三神山,可得長生不老之藥。盧生自稱是羨門子高的弟子,自然受到始皇的尊敬。

  按照盧生所說的陰陽變幻,五行理論,西方主刑殺,按照四季對應的話,冬季為西方之始。

  秦國若以冬季為一年之始,就能氣運長存。

  始皇帝既然有心要讓大秦國千秋萬代的存在下去,對於這氣運之說,自然是非常的相信。

  雖然宰相王綰、廷尉李斯、內史蒙恬極力勸阻,可是已經拿定了主意的秦始皇,又豈能是他人可以勸阻。正好,乘一年之始,抵達泰山時就是萬物復甦的時節,也好舉行封禪大典。

  十二月,始皇帝登嶧山(山東鄒縣東南),命李斯以秦小篆刻下碑文,頌揚他的功德。

  在嶧山刻碑之後,始皇帝啟程動身,在十二月末,抵達故魯國國都曲阜,召集七十餘儒生,共商封禪大典。

  泰山難行,按照始皇帝嬴政的意思,直接命人在山上開出一條道路。

  哪知道,有儒生當時就站出來阻止,並且說:「古時,君王封禪,都要用蒲草包裹車輪,昭示仁愛之心,不願壓傷山上的土石草木。至於祭祀大地,一律使用的是草蓆,表示於上蒼的謙卑之心。」

  始皇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他是個極為自負的人,怎能願意向大地謙卑?

  古時,祭天為封,祭祀大地為禪。按照始皇帝的本意,在泰山建築高臺,可以更容易被天神接納,然後再轉至梁父山(泰安市東南,泰山的支峰),清掃地面。因為梁父山的地面很厚,祭祀大地足矣。可是這儒家的學子,卻是絲毫不肯通融,堅持要始皇帝依照古制封禪。

  若非天下方定,需籠絡人心。

  依照著始皇帝的脾氣,早就把這些儒生給殺了。在儒生們的堅持下,始皇帝最終只能妥協。

  不過在他的心裡,對儒生卻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封禪大典,在正月初一正式開始。這封禪典禮,原本是貴族帝王們展示富貴權威的一種手段,按照道理說,始皇帝才應該是這次封禪大典的主角。可是,始皇帝嬴政卻感受不到半點快意。

  一場封禪大典結束之後,嬴政疲憊的回到了位於泰山腳下的行宮。

  「父皇!」

  始皇帝剛坐下,就見一個青年,帶著一個粉雕玉琢,年紀在七八歲模樣的女童,走進大殿。

  小女孩兒見到始皇帝,立刻開心的叫了起來。

  從青年的手中掙脫出來,小女孩兒興奮的跑過去,一下子跳進了始皇帝的懷中。

  素日裡一向給人嚴厲感覺的始皇帝,看到這小女孩兒的時候,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少見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把小女孩兒抱在懷裡,嬴政伸出手,輕輕的掐了一下她紅撲撲的臉蛋。

  「果兒,今天在行宮裡,都做了些什麼?」

  這小女孩兒,正是秦始皇嬴政最寵愛的小女兒,名叫贏果。別看嬴政平時總是那麼嚴厲而刻板,可是在面對贏果的時候,看上去總是那麼的慈祥。以至於待贏果來的青年,都嫉妒了。

  青年名叫嬴扶蘇,也是嬴政的長子。

  「果兒,莫要纏著父皇,忙了一整日,父皇已經累了。」

  嬴政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果兒在這裡,朕又怎可能覺得累呢?扶蘇,有什麼事情嗎?」

  嬴扶蘇遲疑了一下,輕聲道:「父皇,兒臣剛才見父皇回來的時候,似乎不太高興?」

  嬴政臉上的笑意,頓時不見了蹤影。

  「朕是天子,是天下間最至高無上的人。今日封禪,本是朕自家的事情……可是,朕就覺得,好像木偶一樣的被那些人牽扯著。他們讓朕做甚,朕就要作甚。朕不高興,很不高興!」

  也難怪嬴政會有這樣的感覺。

  儒生依照古制,封禪時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合乎禮法。

  在嬴政看來,好像不是他在封禪,而是那些儒生在封禪。所有的風頭,都好像被儒生們搶走。

  嬴政又怎麼可能忍受的了這樣的感覺?

  嬴扶蘇這麼一說,立刻讓嬴政的心裡生出不快之意。面容一板,令四周的氣溫都彷彿下降。

  「父皇,不許生氣……父皇,笑笑!」

  贏果似乎什麼都沒有覺察到,蜷在嬴政的懷中,輕輕捻著他的鬍鬚,撒起嬌來。這也是嬴扶蘇帶贏果來的主要意圖。當他發現嬴政似乎不高興的時候,就擔心週遭的人,會受牽連。

  而唯一可以平息嬴政怒氣的人,正是這贏果。

  果然,贏果這一撒嬌,嬴政的表情,隨之緩和了許多。很無奈的看著那胖嘟嘟,白嫩嫩的小手捻著他的鬍鬚,卻生不出半點的怒氣。低下頭,用額頭狠狠的頂在贏果的額頭上,輕輕蹭了兩下。

  說來也奇怪,這心裡的怒火,好像緩解了不少。

  「好了,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嬴政抬起頭,看著如釋重負的嬴扶蘇,心裡輕輕一嘆。

  這個大兒子啊,什麼都好。

  兵法韜略,治國典章,都可說得上是很精通。然則,性子迂腐了些,軟弱了,將來怎能接掌這天下?看樣子,朕還要在忙碌些時候,找個機會,定要好好的磨練一下他,否則怎能放心!

  「今日封禪的祭品,尤以那萬歲酒最為出色。」

  嬴政笑道:「就連那些傢伙都說,唯有那『萬歲酒』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祭品,一直是讚不絕口。

  這萬歲酒,果然是很好!」

  嬴扶蘇也笑了,「這也虧了蒙內史用心,否則的話,豈不是對天神失敬?據蒙內史說,能找到這萬歲酒,卻是沛縣長任囂的功勞。尊父皇詔令,沛縣長任囂已在殿外聽詔,不知父皇可有興趣,召見他呢?」

  嬴政輕輕點頭,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

  「任囂,可是那鐵鷹銳士出身的任囂?」

  「正是此人!」

  嬴政說:「聽說這小子在沛縣做的不錯,倒也是個人才。當初蒙毅讓朕派任囂出任泗水,朕還有些奇怪,一個鐵鷹銳士,怎能當得這種任務……嘿嘿,沒想到這傢伙,還真沒給朕丟臉。」

  嬴扶蘇笑道:「上卿大人的眼光,自然是不會有錯。」

  「既然如此,讓任囂上殿覲見……我倒要看看,這個能文能武的鐵鷹銳士,究竟是什麼樣子。」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4 PM

第四十一章 初聞劉家子

  任囂手足無措的在行宮外侯著。

  萬歲酒被列為封禪祭品,在任囂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原本只是想要為劉闞討回來一道赦令,可以免除劉闞罰作之苦,令他早日脫離苦海。可沒有想到,赦令沒有來,卻來了一紙詔書。

  任囂奉詔前往泰山候駕!

  也就是說,始皇帝很可能會在封禪之後,親自召見他。

  並不是第一次見始皇帝了……當年還是鐵鷹銳士的時候,任囂曾不止一次的見過始皇帝。當然了,任囂只是遠遠的參拜過始皇帝。距離最近的一次,還是在鹹陽宮大殿之外,由上卿蒙毅大人引介,奉詔前往沛縣。那一次,任囂一直匍匐在殿外,甚至到離開鹹陽宮的時候,都沒有能抬起頭,好好的看一下嬴政。只是那莊重森嚴的鹹陽宮大殿,讓任囂永世難忘。

  皇帝命我候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要獎賞我嗎?

  任囂心中惶恐不安,甚至連蒙恬叫他的名字,都沒有聽見……

  蒙恬倒也不生氣。像任囂這樣的基層官員,見始皇帝時全都是如此。不止是任囂他們,其實所有大秦朝的官員,除了寥寥幾人在覲見始皇帝時可以神態自若以外,其他人大都和任囂一樣。

  「任囂!」

  「啊,小將在!」任囂這一次總算是聽到了蒙恬的呼喚,連忙穩下心神,恭敬的回答。雖然已經不再屬於鐵鷹銳士的序列,可是任囂與蒙恬說話的時候,還是盡量保持和以前一樣。

  蒙恬出身於藍田大營,三代為始皇效命。如今官至內史,掌治鹹陽,同時也統領鐵鷹銳士。

  始皇帝對蒙恬兄弟的信任,簡直是無與倫比。

  鹹陽人戲稱,蒙恬就是始皇帝的內謀。始皇帝做出任何決定之前,一定會和蒙家兄弟商議。

  甚至還有這樣一種說法:他日王綰丞相去職的話,那麼大秦朝的第二任丞相,將會在蒙恬和李斯之間角逐。任囂雖然已經脫離了鐵鷹銳士,可是在蒙恬的面前,卻不敢有半點懈怠。

  蒙恬笑了笑,「莫緊張,陛下胸懷廣闊,性情寬宏,一會兒見了陛下,千萬要鎮靜。你總是從咱鐵鷹銳士中走出來,莫要丟了鐵鷹銳士的臉面。而且,陛下也不甚喜歡那種沒膽色的人。」

  「小將受教了!」

  始皇帝寬宏?任囂雖然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回答,可是心裡卻苦笑不迭。

  天底下,只怕也只有你蒙恬會這麼說吧……

  蒙恬又問:「知道怎麼說話嗎?」

  任囂一怔,忙道:「請大人指點!」

  蒙恬點點頭,輕聲道:「其實很簡單,實話實話而已。在陛下面前,千萬不要有半點隱瞞。只要你說半分假話,陛下一定可以察覺出來。不管是好事壞事,據實回答,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任囂猶豫了一下,「小將知道了!」

  這時候,一身材魁梧,相貌俊俏,但頜下無須的白面內侍走出行宮,大聲道:「宣沛縣長任囂覲見。」

  任囂形容一肅,整衣冠,恭敬的應道:「臣,沛縣長任囂,叩見吾皇!」

  說著話,亦步亦趨的隨著那內侍上殿去了。這內侍,任囂倒也認識,乃是始皇帝身邊的趙高。

  據說,這趙高是個天閹。

  當年始皇帝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跟在始皇帝身邊。

  善馭車,力大無窮。而且能識文斷字,對始皇帝更是忠心耿耿。

  泰山行宮,是在故魯國王宮的基礎上修建而起。比之鹹陽宮那恢宏莊嚴的氣勢,遠遠不如。

  不過,卻因一人而生出了變化。

  始皇帝嬴政端坐殿上,卻讓任囂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鹹陽宮。

  「臣,任囂叩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任囂匍匐行宮大殿之上,心潮澎湃。如此近距離的和始皇帝說話,在以前,簡直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鹹陽宮的宮門至丹陛,大約有五百步的距離。而這泰山行宮,只間隔三百步。

  任囂甚至覺得,他能夠感受到始皇帝吞吐的龍氣。

  「任囂,平身吧。」

  「臣,謝陛下!」

  任囂爬起來,卻依然低著頭。

  嬴政說:「任囂,上前五十步說話。」

  「臣,遵旨!」

  任囂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燒,身子輕輕的顫抖著,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小心翼翼的邁出五十步,任囂抬起頭來。

  鐵鷹銳士,是始皇帝嬴政的近衛。但如此近距離的說話,卻是任囂開天闢地頭一遭。

  「任囂,義渠人!」

  始皇帝面色沉穩,但話語中卻透著一股親切,「朕記得你。當年奪取邯鄲,是你率一百鐵鷹銳士,第一個衝進了邯鄲城裡。也因為那一次,你由公乘而升任五大夫……朕可有記錯嗎?」

  公乘,是秦軍二十等爵之中,第八等爵位,而五大夫則是第九等爵位。

  任囂只覺一股熱血,直竄頭頂。

  「吾皇聖命,說的一點也沒錯。」

  「你是老秦人,又是朕的鐵鷹銳士。當初蒙毅舉薦你執掌地方的時候,朕還有些擔心,怕你做的不好,所以一直關注著你。任囂,你做的不錯,沒有丟老秦人的臉,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不管後世人,是怎麼評價始皇帝,但不可否認,始皇帝嬴政的手腕,卻是非常的高明。

  只『朕心甚慰』四個字,說的任囂熱淚盈眶,匍匐在大殿之上,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了。

  「陛下,您卻是清瘦了!」

  嬴政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暖意,聲音越發柔和,「任囂,起來吧。」

  「請恕臣失態了!」

  任囂爬起來,這心裡仍舊是有些難以平靜。他說的那句話,卻是發自於內心。比之當年他離開鹹陽時的驚鴻一瞥,始皇帝的確是清瘦了許多。

  也難怪,嬴政是個極為認真的人,而且非常講究工作的效率。

  六國平定之後,始皇帝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政治,文化,經濟等各方面的改革,可以說是一舉推翻了自周室以來的許多規章制度。更何況,天下大事,皆有始皇帝一人做出裁定。

  根據後世的記載,始皇帝每日批示的文書,需以『石『(古音dan)來計算。不批完一石,絕不會休息。一石的公文,堆摞起來足有一人多高。始皇帝夜以繼日的工作,確實清瘦了。

  聽到老臣子,老部下一句貼心的問候,始皇帝心中怎能不高興呢?

  「任囂,你這次貢奉的萬歲酒,很好!」

  任囂連忙道:「這並非是臣的功勞,而是臣治下一小民所釀造。」

  「哦?一等閑小民,居然有這等本事?」

  任囂說:「陛下,那並非是等閑小民,要說較起來,那個人還是老秦人出身呢。」

  始皇帝一蹙眉,有些不快道:「既然是老秦人,為何在沛那種偏僻的地方?任囂,你從實說來。」

  「啟稟聖上,臣初至沛縣的時候,就發現了此人。當時,陛下尚未頒布貨幣統一令,那小民卻將手中的刀布蟻鼻,全部換成了秦幣……陛下,您也許不知道,六國輕賤老秦,將秦幣更視為劣等貨幣,就算是使用起來,也頗有歧視。臣當時就奇怪,於是暗中的追查了一下。」

  始皇帝臉色好轉了一些,同時又生出些許的好奇。

  「追查的結果如何?」

  任囂說:「那小民名叫劉闞,據臣追查,乃是頻陽東鄉人,其祖上曾在先王麾下出任騎將,名叫劉悚。先王當年攻破雒陽,不想卻……劉悚因此受到了牽連,其後人隨後就逃出函谷關。」

  嬴政哦了一聲。

  任囂雖然沒有說出『先王』是誰,但他又怎可能不明白。

  「那劉悚後人逃出函谷關後,流落於三川郡。不過,劉家卻始終心懷老秦,故而才有換幣的行為。」

  嬴政輕輕點頭,「當年之事,卻也怪不得劉家……恩,你接著說,那劉……叫什麼名字?」

  「劉闞!」

  「劉闞又是如何釀造出這萬歲酒的呢?」

  正如蒙恬所交代的那樣,任囂不敢有半點隱瞞。

  將他發現劉闞,而後昭陽大澤血戰,劉闞手刃賊首王陵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述起來。始皇帝聽得卻也是津津有味,聽到精彩處的時候,他撫掌大笑:「不錯,非我秦人,怎如此勇武?」

  「但是,後來……」

  任囂話鋒一轉,把劉闞為救呂家長子,擅闖牢獄,打斷了呂澤的腿,也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在任囂想來,始皇帝應該是很生氣。

  劉闞所作所為,分明就是抗拒秦法。他忐忑不安的看了始皇帝一眼,卻發現嬴政的臉色很平靜,也看不出喜怒哀樂。不過,那眼中卻閃過了一抹緬懷之意,坐在龍座上,一言不發。

  嬴政出生於邯鄲,做過質子。

  當時的邯鄲,還屬於趙國的國都。老秦人和趙人之間的仇恨,更是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不為別的,長平一戰,老秦人坑殺四十萬趙軍,令趙國男丁稀缺,老人喪子,女人喪夫,孩童喪父。這種仇恨,濃的無法化解。身為秦國質子,嬴政在邯鄲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但就有那麼一家人,曾頗為照顧嬴政。

  後來邯鄲被秦軍攻破,嬴政為報復當年趙人對他的羞辱,一里一里的屠殺,唯有在那家人所在的居所,嬴政下令敢動一草一木者,殺無赦。正因為這個命令,使得許多趙人得以倖存。

  不管別人怎麼說嬴政,殘暴也好,冷酷也罷。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塊凈土。坐在王位上,就必須要按照遊戲的規則來行事。嬴政也是如此。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嬴政從緬懷中警醒。

  「這劉闞,倒是個重情義的人,是條漢子,不愧是老秦人的後裔。」

  他站起來,負手沉聲道:「劉闞雖壞律法,然則罰作一年,已經足夠了……斬殺賊首王陵,功勞不小。任囂,傳朕旨意,可免去劉闞剩下的罰作,恢復其公士之爵。此次獻萬歲酒,使封禪順利成行……恩,當提爵一等……提劉闞為上造。自今日起,皇室祭祀用酒,皆有萬歲酒所替。」

  上造,二十等軍功爵中第二等,可配享歲俸一百。

  嬴政說完這番話,目光灼灼的凝視任囂,面色突然一冷。

  「任囂,你好大的膽子!」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5 PM

第四十二章 鄰家有女初成長(一)

  人常說,始皇帝喜怒無常,性情捉摸不定。
  早在鹹陽的時候,任囂就聽過這樣的謠言。剛才和始皇帝一番談話,他甚至已經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如今嬴政這一句話,讓任囂再次想起,在他面前的人,是至高無上的始皇帝。

  「臣,惶恐!」

  任囂匍匐大殿之上,顫聲請罪。

  嬴政說:「自商君立法,二百年來沒有人可以撼動。那呂澤,擅自逃避徵召,理應戍邊司寇。然則,你卻為一己之私,妄改律法,其罪當誅,其罪當誅啊……任囂,你現在可知罪嗎?」

  任囂激靈靈一個寒蟬,「臣……知罪!」

  「不過,在這件事上,也並非不可原諒。」

  嬴政話鋒一轉,讓任囂頓感一陣輕鬆。他說:「若非出了這件事,那劉闞怕也釀不出這萬歲酒。你獻酒本是有功的,如今功過相抵……任囂,朕如此判決,你心中可有什麼不服氣嗎?」

  「臣,萬無不服之意。」

  「既然如此,你且下去吧。那呂澤之事,既然你已經處置過了,朕也就不加更改。不過,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出現,朕絕不饒你。好了,朕今日已經乏了,你且先行下去吧。」

  任囂惶恐道:「臣,遵旨!」

  「還有,你下去之後,即刻返回沛縣,督促劉闞釀造萬歲酒,這件事情不得再有偏差。另外,你回去之後,密告屠睢。就說,朕要他前往彭城候駕,不得有誤。至於其他,不必多言。」

  任囂心裡又是一喜,「臣遵旨!」

  說罷,任囂爬起來剛要離開,卻聽到始皇帝突然又喝了一聲:「慢著!」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任囂這心裡驀地一緊,有些不知所措。

  嬴政這時候卻笑了,伸手解下了腰中的佩劍,命內侍趙高捧劍,走到了任囂的跟前,雙手遞了過去。

  「你……在沛縣幹的不錯,此劍權作獎賞,下去吧。」

  始皇帝甩袖離去,只把個任囂弄的頭昏腦脹。走出泰山行宮大殿的時候,仍有些天旋地轉的感受。小風一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後背衣衫已經濕透。

  不過,任囂也清醒了過來。

  看著手裡的佩劍,恍如做夢一般。他手中的劍,名為誡。是秦昭王嬴稷所造。秦昭王,也就是嬴政的祖父,秦昭襄王。誡劍乃是秦昭王在登基之後,采南山之銅,請名匠耗時一年打造而成。長三尺,劍身之上刻有秦大篆。之所以定名為『誡』,裡面包含有戒驕戒躁的含義。

  秦武王勇武過人,但性情剛烈,如同烈火。

  最終,秦武王因個人私情,而慘死雒陽。在那段時間裡,秦國可算是經歷了許多的磨難,政局飄搖。秦昭襄王登基之後,配誡劍,也有前車之鑒的意思在裡面。經過五十二年的奮鬥,秦國最終雄霸天下。

  而今,始皇帝把這佩劍送給了任囂。

  雖然是沒有封賞半分,可對於任囂而言,這可比封賞萬金還要有意義。任囂的心裡,狂喜……

  蒙恬有事不在,任囂得嬴政之命,更不敢再做停留,連夜啟程動身,趕回沛縣。

  ******

  所謂上造,雖有爵位,卻不能免去征役。

  春風漸暖,萬物復甦。

  劉闞脫下了囚衣,腳步輕盈的走出了沛縣大牢。審食其等一干老友,笑嘻嘻的在牢外等候。

  「阿闞,恭喜你了!」

  劉闞大笑著走上前,和審食其等人一一擁抱。

  最後狠狠的擂了審食其一拳,笑著說:「其哥,我也要恭喜你啊。」

  審食其身穿一件青袍,頭戴黑漆塗抹,竹皮做成的進賢冠,一臉的笑容,拱手道:「同喜,同喜。」

  戰國末年,禮樂崩壞。

  雖然說『士』的概念已經模糊了,可是依舊有著非同凡響的尊貴。

  審食其因協助劉闞釀酒,提爵一級,如今是『公士』爵,正式成為了一名『士』。或許六國士人不會承認,但審食其這『士』的身份,卻是秦國朝廷所承認,比之那些所謂的『士』,更冠冕堂皇。

  唯有『士』方可帶冠。

  審食其頭戴黑色進賢冠,在一群人中顯得格外的醒目。

  唐厲不無嫉妒的搖頭笑罵道:「你這夯貨,顯擺個沒完了。若非有阿闞,你還不是一個白丁?」

  曹無傷更是眼紅道:「沒錯沒錯,這夯貨真是走了運。阿闞,你可不知道,昨天蕭先生去他家告之的時候,他老爹老娘當時都樂昏了過去……阿闞,這可不行,你不能厚此薄彼,將來一定要想辦法,為我們也弄一頂黔冠戴戴。」

  黔,有『黑』之含義。

  大秦國尚黑,故而稱其治下百姓為黔首。

  而黔冠,更是如今被國家所承認的正規冠。六國士人牛不是嗎?國家不承認,你就算個屁。

  唯有佩戴黔冠,才算是被國家所承認的『士』。

  這也難怪唐厲曹無傷等人,一個個眼睛發綠,審食其更是得意洋洋,對週遭的譏諷,渾然不覺。

  劉闞笑的非常開心。

  任敖和曹參也送劉闞來了。

  如今劉闞勞役解除,李必也就不再留宿牢獄。不過離開的時候,劉闞讓審食其送李必五十壇泗水花彫。把個李必喜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他得到消息,不日將啟程,回轉鹹陽報到。

  「恭喜你,阿闞!」

  任敖頗有遺憾之意,「不過,我真不想放你出去。你小子在的時候,我們整日有好酒喝,你這一走,以後的日子可怎生好過?」

  「任大哥,曹大哥,這些日子多虧你們的照拂,也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有道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兄弟情意,又豈能是幾罈子劣酒能說清楚?若喜歡,只管去找我,兄弟掃榻以待。」

  「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

  任敖大笑著,用力的擁抱了一下劉闞。

  「好了好了,別在這裡唧唧歪歪的,好生呱噪。嬸嬸在家中已做好了飯菜,老任老曹,你二人也一起去吧,酒管夠……呵呵,今日我們要不醉不歸,把阿闞的那些存貨,喝他個干凈。」

  曹參微微一笑,「你們先去吧。我和老任還要在這裡當值,拖不得身。反正都是在一個城中,想要喝酒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你們。早點回去吧,莫要讓嬸嬸在家中,等的心急了。」

  劉闞也不客氣,與曹參任敖兩人拱手。

  當然了,審食其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物,想的要比劉闞長久,早早的帶了十壇泗水花彫,堆進牢獄門房之中。劉闞扭頭看了看身後的牢獄,目光忽有些迷離,過去的一年之中,對於劉闞來說,又是怎生的一種日子?可不管怎麼說,劉闞知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這段生活。

  走吧,回家嘍!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5 PM

第四十二章 鄰家有女初成長(二)

  雖然不是第一次回新家,而且已經在新家住了一個月。
  可是當劉闞遠遠看到那白花花,隨風而動的葺頂時,卻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那是我的家啊!

  他快步跑了起來,遠遠的就喊道:「母親!」

  闞夫人就站在門口,看到劉闞的時候,笑了,卻流著淚水。在劉闞罰作的一年之中,雖然說家裡衣食無憂,可是闞夫人卻覺得很惶恐。阿闞,不知不覺的已經長大成人,成了家裡的支柱。

  當初,劉闞和審食其聯手釀酒的時候,闞夫人還不放心。

  滿大街都是賣酒的,劉闞能釀造出什麼酒來?可事實卻出乎了她的預料,劉闞釀出了舉世無雙的好酒。如今,劉家用日進斗金來形容,絲毫也不誇張。特別是『萬歲酒』一出,讓整個泗水郡都沸騰了。雖然說,萬歲酒已變成了貢酒,尋常人根本喝不到,可泗水花彫仍在。

  什麼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萬歲酒被始皇帝欽點為祭天貢酒之後,泗水花彫的價格隨之暴漲。

  在彭城,一年窖的泗水花彫,已經被賣到了三千錢的天價。這可是真正的窖酒,比之那些剛出窖的花彫酒,口乾更加醇厚。如果說,審食其當年還不明白劉闞窖酒的用意的話,現在可就明白了。

  審食其在沛縣的那個小客棧,已經關閉了。

  如今是專門用來販酒的門面,整日車水馬龍,喧鬧不已。

  誰還敢說劉闞是個傻子?傻子能釀出泗水花彫,萬歲酒嗎?就連呂翁對此,也是目瞪口呆。

  一年時光,劉闞的個頭已經超過了闞夫人,幾近八尺。

  當他跑到闞夫人的跟前時,需要低著頭說話。母子二人誰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相視著。

  雖然在心裡面,劉闞還是有點說不上承認闞夫人的身份。可這具身體……那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又怎可能切斷。許久之後,劉闞輕聲的道了一句:「母親,孩兒如今……回來了!」

  「回來了好,回來了就好!」

  闞夫人拉著劉闞,招呼審食其等人走進院落。

  院子一邊的圍墻被推倒了,看起來是在擴建……劉闞如今已經是上造了,所居住的地方,自然要與早先不同。上造之爵,可得兩宅地,配三頭牛,蓄隸兩人。所謂隸,也就是僕人。

  這僕人也分三六九等。

  一種是幫工,被稱作奴僕;還有一種是隸,叫做隸奴。

  隸奴,是奴隸的一種別稱。生死皆掌握在主人家裡,主死隸死,除非主人給予赦免,否則永生為奴。不禁是他這一代為奴,兒子、兒子的兒子,只要主人家還有人在,世代都是奴隸。

  這隸奴,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

  呂家別看家財萬貫,卻沒有資格擁有隸奴。只有『士』,而且是被國家所承認的『士』,才能配有隸奴。當然了,劉闞家中現在並沒有隸奴,一切還要等劉闞見過任囂之後,才可配有。

  出乎劉闞意料之外的是,家裡還有一個客人。

  呂嬃!

  她腰裡繫著圍裙一樣的東西,臉上還沾著黑灰,端著一盞炙肉,走進了屋中。

  劉闞看見呂嬃的一剎那,不由得一怔。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在這裡見到呂嬃。

  「阿嬃,你怎麼在……」

  「闞,怎麼說話呢?」闞夫人有些不高興,伸手拍了一下劉闞的後背,「阿嬃是昨日才從豐邑回來。這不,剛一回來,她就跑來看我了……」

  說著,闞夫人壓低聲音道:「別怪阿嬃沒去看你,她今日也是偷跑出來的。」

  劉闞的面頰抽搐了一下,隨即笑道:「阿嬃,辛苦你了……」

  哪知這一句話,卻讓呂嬃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闞夫人頓時慌了手腳,連帶著劉闞也不知所措。

  「阿嬃莫哭,哭壞了,可就不好看了!」

  「是啊是啊,阿嬃你別哭了……有什麼委屈事,就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會幫你。」

  劉闞在闞夫人的注視下,只好上前低聲安慰。

  這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呂嬃卻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那淚水好像開了閘一樣,嘩嘩流淌。

  審食其等人,只能尷尬的在一旁坐著,左顧右盼,故作沒有看到的模樣。

  「阿闞,都是我不好。如果當初不是我找你幫忙,你就不會受那麼多的苦,姐姐她……」

  劉闞的心裡,猛然一抽搐。

  有心詢問呂雉的情況,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還是闞夫人勸慰,總算是讓呂嬃止住了哭聲。趁著這工夫,劉闞總算弄清楚了事情的緣由。呂雉嫁給劉邦以後,就住在中陽裡劉邦的家裡。但,劉湍由於看劉邦不順眼,所以連帶著呂雉,也受到了許多委屈。

  劉邦娶親之後,劉湍就分了家。

  家裡的好田地都給了長子劉伯,次子劉仲。剩下的好東西,則由他夫婦留下,小兒子劉交,隨劉湍夫婦住一起。至於劉邦,只分到了一些貧瘠的田地。這傢伙本就不喜歡種田,這一來更好,半年下來,連自家的田地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全都是靠呂雉一個人,操持家務。

  婚後不久,劉邦就走了。

  帶著盧綰周勃,說是要去尋一些發財的門路。

  至於究竟做什麼?誰也不清楚。但樊噲夏侯嬰兩人留在了沛縣當差,再去重操舊業,已不太可能。

  這一走,已經快半年了……

  劉闞在一旁,看著見見平靜下來的呂嬃。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感到好生心痛。

  同時,眼前彷彿有浮現出呂雉那盈盈的笑容。

  心裡一痛,劉闞呼的起身,轉身就想要往外走……

  「阿闞,你做什麼?」

  「我……」劉闞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啊,我要做什麼?我……又能做什麼?

  沛縣早年屬於楚地。

  楚地民風開化,對於男女之事,不甚介意。只要看的順眼,就可能會在野地交合。

  但是一旦嫁了人,除非男方願意解除婚約,女方休想自由。那一天,呂雉在酒中下了藥。

  劉闞後來昏昏沉沉,但對呂雉的那番話,卻是記憶猶新。

  那個從前跟在我身邊的小尾巴,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是訣別,亦或者表示決心?或許,兼而有之。

  呂雉是個很果決的女人,她既然說出了話,就一定會做到。

  審食其趁機在一旁逗呂嬃開心,闞夫人走到了劉闞的身邊,拍了拍他的後背。

  「阿闞,忘記了吧……你現在過去,會讓她更難做。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改變不得。」

  改變不得嗎?

  或者,為什麼要改變?

  劉闞至今仍說不上來對呂雉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若說好感的話,呂嬃給他的印象更好一些。可是,這心裡卻終究是甩不掉,也捨不得。也許,我應該做點什麼?可是該做什麼呢?

  「阿闞,你說說看,咱們接下來怎麼幹?」

  唐厲拉著劉闞,把話題岔開。一邊的呂嬃,終究是個小女孩兒,在審食其勸說了幾句之後,就笑逐顏開了。

  聽唐厲這麼一問,一雙雙眼睛齊刷刷的向劉闞看過來。

  是啊,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唐厲也好,周昌也罷,曹無傷、審食其,甚至包括闞夫人在內,都相信劉闞,一定會有動作。

  劉闞回過神來,沉吟不語。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微微一笑,「下一步嘛,我準備先把房子蓋好,然後找兩個好的隸奴。」

  「就這些?」

  曹無傷急了,「阿闞,你怎麼著也要想個辦法,讓我也弄個冠戴戴啊。要不,看著阿其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實在是不舒服。不行,我不管了,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我想個主意。」

  唐厲等人看著曹無傷那副急頭上腦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劉闞笑著說:「老曹,你莫要擔心。想要戴冠,其實不難……只是,我們需要等,等一個機會。」

  曹無傷何嘗不知道,這需要機會?

  「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嘛!」

  劉闞目光略顯深邃,向屋外看去。這客廳,正對著院門,從這裡,可以看到廣闊的天地。

  「不會太久,也許……會快的讓你意想不到。」

  呂嬃靜靜的坐在闞夫人身邊,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劉闞的側面。水汪汪的眼睛,嫵媚的,彷彿要流出水來。那嬌靨粉紅,恰似天邊的晚霞。心撲通通的直跳,一種莫名的情愫湧上心頭。

  姐姐說的不錯……阿闞,其實一點都不傻!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6 PM

第四十三章 隸奴(一)

  天亮了!
  在凌晨時分,下起了小雨,到天亮時,仍為停息。

  田野被籠罩在一派濛濛的雨霧之中,初春的雨水,敲打在土地上,激發出那深藏了一個寒冬,泥土深處的芬芳。有點腥臭,有些清爽。從大地深處迸發出來的生趣,令人精神振奮。

  劉闞起了個大早,在庭院中打了一趟拳,練了一會兒武,心裡琢磨著,是不是應該準備些器具呢?如今,始皇禁止民間的銅鐵武器,尋常人家中,一般是不可能存有兵器和器械的。

  劉闞的情況好一些,由於家中有一把趙佗送他的武山劍鎮著,使得赤旗也未被發現。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情,以後慢慢的準備,也不會耽誤事。當務之急,是要去找任囂把那上造的爵位給確定了。於是,在卯時剛過以後,劉闞和母親說了一聲,抄起一把竹簦(音deng,一聲平),慢悠悠的走出了家門,沿著田間的小路,邁著輕快的步伐,朝沛縣城走去。

  竹簦,也就是後世雨傘的前身。

  據說是由魯班大師發明創造,已經有不少的年頭。

  沛縣距離劉闞的家,大約有半個時辰的路。劉闞也不著急,欣賞著沿途的景色,慢慢的走著。

  秦時的風,很清新,很舒適。

  路旁那一排翠柳,和著早春的風,曼妙的輕舞著,展現出不凡的風情。

  劉闞還沒有仔細的欣賞過這秦時的景色。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似乎就在奔波動盪,未有過片刻的安穩。如今,用一種平常的心態,來欣賞這早春田間的美景,劉闞深覺此行不許啊。

  沛縣東城的圍墻,已經修繕妥當。

  夯土堆砌的城墻高只有兩丈多,但是比之先前那殘破的樣子,卻不曉得好了多少。如今,沛縣的刑徒們,正在修繕西城墻。劉闞入城,就必須要由此經過,於是順路過去看了一眼。

  昔日的夥伴們,正在任敖的監督下,盯著纏人的雨絲幹活。

  「阿闞,你怎麼來了?」

  任敖看到劉闞的時候,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顯然,在任敖看來,劉闞如今回了家,肯定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哪知道,一大早卻跑到了這裡。於是快步迎上前來,笑呵呵的和劉闞說話。

  「哦,一會兒要去拜望縣長,順路過來看看大家……任大哥,今天的人,怎麼這麼少?而且有不少新面孔啊。」

  任敖扭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罰作的囚徒,笑了笑,「昨晚臨時接到命令,凡青壯刑徒,連夜押赴相縣。然後,又來了一批刑徒,大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罰作苦役。」

  轉移了?怪不得好多熟悉的面孔都看不到了!

  「任大哥,可是只轉移了咱們這裡的人嗎?」

  任敖一蹙眉,想了想說:「那倒不是……昨天晚上是老曹和那押送的秦軍將領交接。據說是碭郡、泗水郡……反正是以泗水郡為中心,周圍三個郡的刑徒也都要求在十日之內押赴相縣。」

  這是要有大動作啊……

  劉闞正沉吟著,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騷亂。

  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人,看上去像是個書生,一頭倒在泥濘之中,掙扎著起不來。

  周圍幾個刑徒,連忙跑過來攙扶。

  任敖一見,立刻跑了過去,拔出佩劍,厲聲喝道:「幹什麼,都幹什麼?趕快去幹活,別在這兒偷懶……程先生,程先生……他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

  劉闞隨著任敖跑了過去,蹲下來為那人把脈。

  看面孔,不過四十歲左右,怎麼這頭髮竟白成了這個樣子?而且,任敖對此人的稱呼,也頗為有趣。先生,他居然稱這個人為先生?要知道,這書生不過一刑徒,怎當得『先生』二字?

  「任大哥,是餓的!」

  劉闞很快就確認了書生的情況。

  一個刑徒說:「大人,我們是前日被送至相縣,哪知道還沒喘口氣,就立刻被送到了這裡。不是我們不想好好幹活,實在是沒有力氣啊……已經兩天了,我們一共才吃了兩頓稀粥啊。」

  任敖聞聽,眉頭緊蹙。

  這些人昨日抵達沛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按照沛縣牢獄的規矩,辰時一頓稀的,傍晚一頓干的,一共兩頓飯。而現在,才只是卯時。

  「你們先照顧著他,此事當需向縣長匯報。」

  任敖說著話,叫來了一個獄卒,吩咐他幫忙照看著這裡,然後和劉闞說:「阿闞,我們一起入城吧。」

  劉闞想了想,招手讓一個犯人過來,把手裡的竹簦遞給他。

  「給他撐一下吧……他身子骨不甚康健,若是讓雨水淋壞了,說不定會丟了性命。任大哥,我們走。」

  也不管那刑徒是如何感激的看待自己,劉闞心裡卻是暗自慶幸。

  一天,只早了一天!

  如果晚一天的話,自己說不定也要被押赴相縣。如此大規模的調集青壯刑徒,肯定是有大動作。

  「這些人是從哪兒過來的?」

  「據說是從朐(音ju,二聲)忍過來的,本來是準備要押送三川郡,因為咱們這裡的刑徒調撥走了,縣長就請郡守大人把他們要過來了……不過你也看到了,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幹不得什麼重活。相縣也有點過分,押送過來,居然也不給他們吃飯。」

  劉闞詫異的問道:「這朐忍(今重慶市東北部)是在什麼地方?」

  任敖撓了撓頭,笑道:「阿闞,你這可真的問住我了。我這輩子,最遠也就是去過彭城,我哪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不過老曹倒是和我說了一下,似乎是在西南方向。具體什麼位置,我也不清楚……呵呵,好像距離咱們這裡挺遠的,這些傢伙走了五十多天呢。」

  那的確是很遠啊!

  劉闞想了想,可是記憶中,根本就沒有朐忍這樣的一個概念。

  搖了搖頭,又問道:「那剛才那個人是誰?聽你剛才的口氣,似乎對他挺尊敬的嘛。」

  「那個白頭髮啊!」任敖笑道:「那個人叫程邈,好像還是個老秦人出身。原本和我一樣,在朐忍當獄吏。不過他比我強,我是縣長私聘的人,他卻是皇帝派遣過去的官吏。」

  那就是說,這朐忍很可能是在六國平定之前,就已經被納入了秦國的治下?

  劉闞又想了一下,大致上已經明白了朐忍的位置。想必,應該是在巴蜀一帶的城市吧。

  「那他怎麼……」

  任敖說:「誰知道呢?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被打入了囚牢之中。聽那些犯人們說,這傢伙神神道道的,在朐忍大牢的時候,整天的找人要書看,還比比劃劃的不曉得幹什麼。不過,那些犯人都挺尊敬他,開口閉口的程先生。我呢,也就是隨著別人一起叫罷了。」

  「你是說,這個人識字?」

  「何止,聽說學問很淵博呢。」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不知不覺中,已來到了官署門前。正遇到蕭何走出來,看到任敖和劉闞在一起,微微一怔。

  「阿闞,你來了啊!」

  「蕭先生!」劉闞微微欠身,但是蕭何卻快步閃開。以前,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受劉闞一禮。可是現在,他卻是不敢了。蕭何雖然被尊稱為先生,可說到底,還是個平民。

  而劉闞呢,如今已經成了被秦朝官府所承認的『士』。

  一個『士』向平民行禮,有違秦朝律法。劉闞不會有事兒,可是他蕭何,卻消受不起啊。

  「阿闞,你可別害我啊!」

  蕭何讓開之後,笑呵呵的說:「這要是讓縣長知道了,最輕也要給我一個誶刑。你現在已經是上造了,以後別隨便向人行禮。與法不合,與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很相稱。」

  劉闞一笑,「我這個上造,不過是靠賣酒得了的,蕭先生莫要笑話我了。先生的學問,在咱沛縣是一等一的。劉闞行這一禮,不是為別的,乃是為先生的學問,先生的為人。」

  蕭何這臉上雖然沒有表露出什麼,可眼中卻閃過一抹得意。

  「阿闞,你是來找縣長的嗎?」

  「正是!」

  「那你直接去吧……大人這會兒正好沒事兒,若是再晚一會兒的話,可就說不定了。任敖,你不在西城監工,跑這裡做什麼?」蕭何對劉闞說罷,詫異的向任敖看過去。

  任敖連忙把情況說了一遍,蕭何想了想,「這件事,我來處理吧。讓那些人停工,先回牢獄安置。我這就去找人說一下,辰時的牢飯改成粗粟乾糧……恩,晚上那一頓也是。」

  蕭何是長吏,負責的就是這些零星瑣碎事情。

  任敖答應了一聲,和劉闞道了聲再見,急匆匆的走了。而蕭何也來不及和劉闞再寒暄,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站在官署大門前,劉闞啞然失笑。

  大家都很忙啊……看樣子,我也不能太清閑了!

  想到這裡,他邁步走進了官署的大門。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7 PM

第四十四章 隸奴(二)

  任囂很忙。
  從離開泰山行宮,回到泗水郡之後,他就一直沒能消停過。先是往相縣去了一趟,然後又急急忙忙的趕回沛縣。雖然說有蕭何幫襯著他,可是一走數日,任囂回來就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公文。

  公文案牘還沒有處理完,又傳來命令,轉移青壯刑徒。

  然後又接受一批刑徒……

  林林總總,說起來都不是太大的事情,可是卻足夠讓人纏頭。好在,有蕭何這麼一個人在。

  皇帝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了!

  召見屠睢,恐怕就有這方面的考慮。

  那麼,征討百越大軍的主帥,又會是誰呢?王賁將軍剛打完了齊國,需要留在當地威懾宵小。

  蒙恬如今是皇帝的內謀,怕是也不會輕易的放出去。

  畢竟這六國統一之後,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皇帝也需要留下一個能信任的人,為他參謀。

  而這個角色,捨蒙恬兄弟之外,無人能夠擔當。

  任囂穿著一件寬鬆的袍子,坐在大堂上,掰著指頭算。雖然說,誰做主帥和任囂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也要弄個清楚。以後,泗水郡將作為征討百越大軍的根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泗水郡將會成為這支大軍的附庸。主帥是什麼人,什麼性格,什麼喜好……弄清楚了,也方便合作。

  在地方上歷練了兩年,任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剛從鐵鷹銳士裡出來的愣頭青了。

  有些事情,必須要提前做好打算……

  他坐在堂上沉思籌謀,這時候,僕人跑進來稟報:「大人,上造劉闞,如今在堂外求見大人。」

  「哦,讓他進來吧。」

  任囂收回了思緒,正襟危坐。

  不一會兒,劉闞在僕人的帶領下,走到堂上。

  插手向任囂行禮,「草民劉闞,見過縣長大人。」

  任囂一擺手,「不必多禮,坐吧。」

  提爵之後的待遇,果然是不一樣。當劉闞還是一個草民的時候,見任囂只能恭敬的站立著。

  可是現在,他已經獲得了坐的資格。

  「陛下洪恩浩蕩,此次不但恢復了你公士之爵,更提爵你為上造。這份恩情,你當要牢記。」

  「劉闞絕不敢忘。」

  任囂點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拍了拍手,只見一僕人手捧一頂黑色進賢冠,走上大堂。

  「得此冠後,你就是真正的上造了。不過,你雖為上造,但一些征役卻是不能逃避的。另外,陛下已經下詔,今後皇室祭祀用酒皆有你來負責。此次泰山封禪,陛下對你貢奉的萬歲酒讚賞有加。並親口御封萬歲酒為貢酒……劉闞,你要好生的做事,莫要辜負了陛下的厚愛。」

  「小民明白。」

  說著話,任囂命人取來了兩塊木簡,全都是黑漆塗抹,上有金粉小篆。

  木簡之上,纏繞銀色綬帶。把盛放木簡的托盤,擺放在了劉闞的面前,任囂靜靜的看著劉闞。

  「此為陛下命人親賜印綬,憑此印綬,你可以在泗水郡、薛郡、瑯琊郡、東海郡和碭郡五地購買釀酒所需的物資材料。自郡以下,只要你列出清單,各縣官員都必須配合你的行動。」

  劉闞頓時喜出望外。

  能得一個上造的爵位,已經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沒想到,始皇帝居然送了這麼一份大禮。這黑漆印綬的用處,可是比那封賞來得更加實惠。

  大秦朝中央集權,一應政令出於始皇嬴政。

  嬴政對於物資的管理,非常嚴格。各地物資,都必須是有國家統一調撥,特別是糧食,更是重中之重。劉闞得了這麼一個尚方寶劍,就等於獲得了囤積糧草的權利,這可是一份大力啊。

  「小民絕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不過,有許多事情小民不懂,還要請大人今後多多指教。」

  不管在心裡是多麼的高興,劉闞依舊保持著恭敬的態度。

  任囂滿意的點點頭。

  說實話,他對於始皇帝給劉闞囤積糧草的印綬並不贊成。百越之戰即將開始,如果劉闞大肆囤積糧草的話,會對征討百越大軍的物資供應,造成不小的衝擊。不過,既然皇帝已做出了決定,任囂也難以更改。只是下意識的感覺著,一定要盯緊劉闞,莫因他出現差池。

  「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任囂見劉闞沒有告辭的意思,奇怪的問道。

  劉闞說:「大人,小民此次前來拜見,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說!」

  「小民聽說,上造可配兩隸奴。只是這隸奴有什麼要求,需要辦理什麼手續,在何處取得呢?」

  任囂揉著面頰,「這件事啊……按我大秦律法,隸奴可向當地官府購買。一般而言,戰俘,刑徒,皆可為隸奴。只需要交納一定的金錢,然後在當地戶籍之上登記註冊,就算是成了。」

  「如此,多謝大人!」

  劉闞站起身來,向任囂告辭。

  任囂也不送客,只是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目送著劉闞走出了大堂。

  心裡驀地有些忐忑。

  這小子今年還不到十六啊,居然已經做到了上造?嗯,需要好生的看管,可不要鬧出什麼亂子才是。

  不過,他能有今日成就,也和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啊!

  任囂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以前在鐵鷹銳士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多的想法。怎麼現在當了一縣之長,卻變得如此多疑?這樣可不行,還是要找個機會,重回鐵鷹銳士吧。

  ******

  任囂在家中胡思亂想,而劉闞則徑直來到了審食其家的那個客棧。

  此時,雨已經停了。

  天氣放晴,陽光明媚。雨後那清新的空氣中,帶著一股子如蘭似麝的泥土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審食其如今已不住在城裡了,而是搬到了劉闞家旁邊的住所安頓。

  不過,白天的時候,他還是會到城裡的故居來看著。這裡現在已經成了販賣泗水花彫的門面。自從籠罩在泗水花彫頭上的那一層神秘輕紗被揭開之後,沛縣可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彭城的、陳縣的、薛郡的……

  各地商賈蜂擁而至,原本並不熱鬧的沛縣,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

  這不,才剛過了辰時,商舖門口的街道上就車水馬龍,很多商人圍在商舖門口,等待著進行交易。當年劉闞母子所居住的房間,現在已經變成了倉庫。一罈罈美酒疊摞,好不誘人。

  審食其正站在院子裡,指揮者幫工忙碌不停。

  在他的眼裡,那房間裡堆積的不是酒,而是一屋子的黃金啊。

  按照秦法,貨幣分為上幣和下幣兩種。圓錢秦幣是下幣,又叫做半兩錢;而黃金則是上幣,以鎰(音yi)為單位,一鎰二十四兩黃金。別看審食其的小門面不大,卻稱得上日進斗金。

  「阿闞!」

  審食其見劉闞來到,笑呵呵的迎上前,「這是今年最後一批窖酒了,可是外面的客人卻……你看,是不是應該把另一窖打開呢?這樣下去的話,咱們的存貨,真的撐不了太長時間啊。」

  劉闞搖搖頭,「不急……等明年兩年窖出來,一瓿直接標價五千錢。咱們現在忍上一年,來年可以收穫更多。那些要一年窖的商賈,不必理睬。賣完了就賣完了,告訴他們只剩下昔酒。

  你還擔心,他們會不買嘛?」

  「這倒也是……不過,你不呆在家中好好休息,跑城裡來做什麼?」

  劉闞說:「我要去找蕭何先生,辦理隸奴的手續。其哥,你難道忘了嘛?你也可以買隸奴啊。」

  「啊,你不說,我還真的忘記了。」

  審食其一拍腦袋,跑到了房間裡。周昌如今幫著審食其做事,把個商舖打理的井井有條。不過,看他焦頭爛額的模樣,劉闞心裡清楚,似乎是要增加些人手了。嗯,這個隸奴,需要好生的琢磨一下……要識字,而且是秦文;要有一定的手段,能幫著周昌分擔一部分事情。

  能達到這種要求的人可不多啊!

  這時候,審食其和周昌交代完畢,跑了出來。

  「阿闞,我們先去找老曹,然後再叫上老唐,一起去找蕭先生……哦,剛才我碰到蕭先生,他好像是往大牢那邊走了。這樣吧,我去叫老唐,你去找老曹,一會兒直接在大牢匯合。」

  劉闞點點頭,「這樣也好……那就快點走吧。」

  說著話,劉闞轉身就走出了院子,朝曹無傷的家中走去。大牢……隸奴?

  劉闞突然想起來晨間那倒在泥濘之中的白髮中年人。他是老秦人,自然識得秦文;而且做個獄吏,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索性,就是這個人吧……叫什麼名字來著呢?好像是叫程邈!

  「小兄弟!」

  劉闞正想著心事,突然感覺好像有人在叫他。

  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去。劉闞一怔,不由得心道一聲:怎麼是她?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7 PM

第四十五章 傻子王信

  街道拐角處,有一棵古槐樹。

  估計有年月了吧,樹幹粗的,需要兩三人合圍才可以抱過來。枝椏張開,就好像一張大傘。

  一個三十多歲的俏麗女人,正站在樹下。

  身邊跟著一個看上去有十來歲,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童子。皮膚呈現出一種古銅色,體格非常的粗壯。只是,童子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滯,站在那女人的身邊,兩眼無神的張望著。

  嘴角,一串晶亮的涎液,卻不知道抹去。

  這俏女人,劉闞認識。正是當日來到沛縣,和審食其第一次喝酒的那座酒肆女老闆,王姬。

  不過劉闞和這位風情萬種的女掌櫃,還真的是沒太多交集。

  除了剛開始和審食其去喝了兩次酒之外,基本上就沒有再見過王姬,甚至連話也沒說過幾句。

  劉闞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說:你叫我嗎?

  王姬用一方很干凈的手帕,給旁邊的童子抹去嘴角的涎液,牽著童子的手,走到劉闞跟前。

  「小兄弟,有日子沒見了!」

  王姬的模樣有些清瘦,此刻也沒有當日在酒肆中的潑辣和風情,穩重而端莊,看上去另有一番味道。

  是啊,有日子沒見了!

  自從劉闞罰作到現在,一年多了,怎麼可能見過王姬?沛縣大牢在城南,而王姬的酒肆在另一邊。就算是每天罰作,也少有機會路過酒肆。劉闞微微一笑,看了看王姬身邊的童子。

  「姐姐剛才可是叫我?」

  王姬比劉闞大,而且在這個年月,還沒有老闆娘這個稱呼。索性隨著審食其的叫法,稱呼她做姐姐。

  王姬點點頭,「剛才看見阿闞兄弟去找阿其,本是想打招呼的,可又擔心耽誤了兄弟的事情,所以就在這裡等著……阿闞兄弟,不會耽誤你什麼事情吧,若是的話,我們回頭再說也行。」

  這女人說話的時候,帶著一股子水鄉特有的吳儂軟語。

  劉闞心知王姬定然是有事情,否則的話,也不會專門在這裡等待。不過,又會是什麼事呢?

  「姐姐有話但說無妨,我這會兒倒也沒什麼大事。」

  王姬看上去很為難,猶豫了很久,這才怯生生的說:「阿闞兄弟,我那酒肆,已經不再做了。」

  「哦?」劉闞一怔,「好端端的為何不做了呢?」

  王姬苦笑一聲,「不是我不想做,實在是做不下去了。阿闞兄弟,你也許不知道……你那泗水花彫一出,誰還願意喝我們那種粗鄙的酒水啊。不止是我,城裡好多家酒肆都也都做不下去了。武姬那邊的酒肆早在半年前就關了,帶著她的女兒,說是和人一起出去尋生意了。」

  武姬嗎?

  劉闞還真的是沒有半點印象。

  也難怪,他平日裡很少飲酒,就算是偶爾兩次,也都是和審食其去王姬的酒肆。武姬的名字,他只聽說過,卻沒有去過。更不要說那武姬,連長什麼樣子,劉闞都不太清楚。

  不禁有些赦然。

  只顧著自己發家致富了,卻忘記了旁人。

  劉闞輕聲道:「姐姐,泗水花彫雖好,但價格昂貴,等閑人怎能喝得起呢?」

  王姬苦笑一聲,「是喝不起,可擋不住你那花彫香醇厚重。一些地方乾脆高價買了花彫,然後用水勾兌調和,雖比不得原汁原味,也強過我們那等自釀的劣酒。這樣一來,價格也就賤了。」

  摻水的假酒?

  劉闞有點懵了。沒想到,在這個時代就有假酒的說法了嘛?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王姬見劉闞臉色陰晴不定,連忙說道:「其實,我是有事想要求你。」

  「求我?」

  劉闞不太明白,王姬有什麼要求他的。而且要說起來,他和王姬並沒有什麼交情,甚至比不上審食其。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讓劉闞有點摸不著頭腦,於是疑惑的看著王姬,等她說下去。

  王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其實,我也知道不該來求阿闞兄弟……但是求別人,我卻不太放心。我知道,阿闞兄弟你是個講情義的人,在這沛縣城裡,提起你阿闞兄弟,誰都要贊上一句好漢……酒肆我是開不下去了,但總歸是要找些活計。我聽人說,相縣在徵召。」

  「徵召?」

  王姬點頭,「是啊,徵召一些婦人,說是洗衣做飯。但具體的是做什麼,我還不清楚。所以,我想去相縣看看……如果好的話,三年五載的,能積攢下些錢帛來,將來也能有個著落。

  只是……」

  說到這裡,王姬由於了一下,用慈愛的目光,看了一眼身邊的童子。

  「這是我兒子,叫王信,今年才八歲。人挺老實,也能幹活,很聽話……以前我開酒肆的時候,沒少幫襯我。只是……有點愚笨。我去找活計,卻不能帶著他,所以想煩勞兄弟照看一下。」

  愚笨嗎?

  分明就是個傻子嘛……不過這小子的個頭,可是和劉闞有的一拼。才八歲的年紀,卻好像有十幾歲的樣子。劉闞蹲下身子,卻發現傻小子王信本能的往後一縮,抓住王姬衣角的手,更緊了,死死的不肯鬆開。

  「他這是……」

  王姬連忙說:「阿闞兄弟,你別誤會。信不是躲你,只是……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女人,想要做個活計,並不容易。信有時候不懂事,被人毆打……同齡的孩子也欺負他,其實,信真的很老實,不會給你添太多的麻煩。只要給他一口飯吃,讓他幹什麼,他都是可以的。」

  這心裡,沒由來的一酸。

  劉闞伸出手來,摸了摸王信的腦袋。

  「姐姐,相縣為什麼徵召女子?」

  「不清楚,據說是要往南邊去,能拿歲俸的……但具體做什麼,卻不甚知了,所以我才去看看。」

  南征,肯定是南征百越!

  如果說之前劉闞還有點不能確定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可以完全確定下來了。

  秦軍征伐百越,並沒有在史書上留下太多的筆墨。劉闞也只是有個印象,依稀記得,死了很多人。王姬這身子骨,如果往百越去,豈不是……且不說別的,只百越的氣候就很可怕。

  前世,劉闞看過一本書,是關於嶺南地區的發展情況。

  嶺南地區最早就是稱之為百越,有很多的土著,還有兇猛野獸。在秦漢之時,百越還是一片蠻荒地帶。高山峻嶺,叢林密佈……最可怕的是那裡的瘴氣,稍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

  「姐姐,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

  劉闞站起來,沉聲道:「這次官府徵召,絕非一般的小事。昨日還押送了一批青壯刑徒往相縣,說不準啊,會打仗的。您要是去了,能不能拿到錢是一說,這性命能否保住,都不一定。」

  劉闞的聲音很小,但王姬卻聽得清清楚楚。

  頓時花容失色,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也知道,劉闞現在可不是普通的人……那可是朝廷承認的『士』。能說出這番話來,絕非無的放矢。但是不去的話,這今後的日子又怎麼過?

  劉闞想了想,又看了看王信。

  突然說:「姐姐,我母親年紀已經大了,整日的操持家務,我這個做兒子的實在是不忍心。您是個勤快的人,手腳又麻利,不如去我家,幫我照顧一下我母親的生活吧。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做個飯,幫忙照看一下田地。我這邊呢,以後估計會很忙,不在的時候,可就要煩勞您了。

  信年紀還小,也離不開您。

  你就帶著他去我家住吧……吃飯是不用擔心,每年給你五百錢的工錢,什麼時候想走,隨你的便。」

  五百錢,那就是相當於一個農戶一年的收入。

  王姬聞聽喜出望外,拉著王信的手,當街就要跪下給劉闞磕頭。

  劉闞攔住這母子,輕聲道:「姐姐,你且帶著信先去我家,見到我娘,就說是我讓你去的。先安頓下來,其他事情等我回去再說……我這邊還有一點事兒,就恕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

  王姬連連點頭,又是一番感謝,然後才帶著傻兒子王信,往城外走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又願意拋家棄子的外出討生活呢?哦,也許有人願意,但劉闞卻不能認同。

  征伐百越的戰爭,即將開始了。

  那麼距離天下大亂,秦失其鹿,還有多長時間呢?

  劉闞不清楚,但是心頭的壓力卻變得更大。目送這王姬母子離開,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轉身往曹無傷家走去。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要積蓄力量。一俟大亂出現,也可以有自保之力。

  慢著!

  劉闞突然想起了什麼,只覺眼睛一亮,計上心頭。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8 PM

第四十六章 你不如他

  「劉闞只要了一個老兒?」
  縣衙後堂上,任囂皺著眉頭,疑惑的問道:「他把誰要走了?」

  蕭何莊肅回答:「程邈!劉闞只要走了一個程邈……就是那個從朐(音ju,二聲)忍過來的刑徒。」

  「程邈?」任囂撓著頭,「我怎麼覺得這名字聽上去,如此的耳熟……讓我想想啊。」

  片刻之後,他猛然抬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程邈,可是那秦國墨家鉅子的門徒程邈嗎?任囂依稀有印象,大概在幾年前,也就是王翦攻伐楚國的那段時間裡,秦國墨家門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嬴政,以至於嬴政大發雷霆。

  自秦孝公以來,墨家門徒和秦國政局有著密切的關聯。

  二百年來合作可謂密切。可不曉得為什麼,嬴政突然間派出鐵鷹銳士,攻擊秦國墨家的大本營。任囂也參加了那一次戰鬥,並且斬殺了八名墨家門徒。對於那一戰,任囂記憶猶新。後來始皇下令清剿墨家門徒,程邈就是被追查出是墨家弟子,而被拘拿關押。

  劉闞—程邈?

  為什麼要選擇程邈?劉闞此舉,究竟有什麼意圖?

  任囂沉聲問道:「蕭何,那劉闞這幾日來,都在做什麼事情?還有那麼程邈,又在做什麼?」

  蕭何說:「程邈被要走之後,劉闞就把安排在城中審食家的老店裡,負責協助周昌賣酒。除了登記寫賬冊,和客人商賈們洽談之外,他很少出門,整日在家中不是看書就是寫字。

  屬下查到,他看得是秦篆嶧山碑刻,就是李斯大人在陛下封禪之前,在嶧山所書碑文。」

  嶧山碑刻?

  那是頌揚始皇帝的一篇文章,由李斯親自撰寫,並在嶧山立碑以做紀念。

  如果程邈看別的書,任囂還可能會擔心些什麼。但是他看嶧山碑刻,似乎沒什麼問題吧。

  「那劉闞呢?他又在做什麼?」

  蕭何撓撓頭,苦笑道:「說來也奇怪,劉闞在收了程邈為隸奴之後,並沒有帶回家。他讓人打造了一口鐵鍋,然後整天和審食其唐厲兩人在一起,也不曉得在商量什麼事情。

  還有就是,他收了一個奴僕。

  就是原先在城中賣酒,後來因為泗水花彫就出現,而被迫關閉酒肆的王姬。嗯,還有王姬的兒子,也留在了他的家中。好像是專門照顧闞夫人,除此之外,再無甚動作了。」

  不知不覺,蕭何跟著任囂也有一年的時間了。

  口音發生了些許改變,在不經意時,還會說出老秦方言。算不得正宗,但聽著卻很親切。

  加之蕭何才能出眾,讓任囂對他也非常的重視。

  不由得笑了起來,任囂在內堂中徘徊了片刻,突然說:「蕭何,備車馬,去劉闞的家。」

  蕭何立刻應命,不一會兒車馬就已經備好。

  那是一輛青銅軺(音yao)車,夏侯嬰駕車,任囂坐在車內,而蕭何則騎馬跟在旁邊。

  出了沛縣,一行人直奔劉闞的家中。

  遠遠的,就看見那白色的葺頂茅草在風中搖曳。已是仲春時節,陽光也格外的明媚。整日在城中忙碌,如今看著田園美景,任囂頓感舒暢了很多,早先的疲乏也一掃而空。

  軺車在劉闞家的院門口停下,夏侯嬰大聲喊道:「劉闞,縣長來了!」

  院子裡很安靜,也沒有人出來迎接。

  任囂下了車,擺手示意夏侯嬰不要在叫喊。推開柴扉,只見這院子分為前後兩個宅子。

  前院裡,一個粗壯的少年,正抱著院子裡的一棵樹,呼哧呼哧的喘著氣。

  小傢伙光著膀子,汗流浹背。不停的用力,時不時的還發力似的喊上一嗓子,似乎是想要把那樹連根拔起。聽到柴扉門響,少年轉過身來,瞪著溜圓的大眼睛,警惕的看著任囂。

  「信,快點過來拜見大人!」

  蕭何認得這小傢伙,是王姬的傻兒子王信。連忙招呼,而後在任囂耳邊輕聲介紹一番。

  哪知王信根本就不甩蕭何,瞪著任囂說:「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任囂不禁笑了,「你叫王信?劉闞在不在?」

  「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王信重複著剛才的話,根本就沒有理睬任囂。

  「大人,這小子是個傻子!」蕭何低聲道:「您別和他一般見識,想必是得了劉闞的吩咐吧……呵呵,認識他這麼多年了,傻小子可是從沒有把話說的像今天這麼順溜過呢。」

  「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王信攔著去路,反覆的說著相同的話語。

  夏侯嬰有點怒了,上前一步,揚起鞭子厲聲道:「傻子,快去把劉闞找來,否則打死你!」

  憑藉著夏侯嬰對王信的認識,這傻子應該是抱著頭,屁滾尿流。

  可這一次,他卻想錯了。那王信突然間發出一聲怒吼,好像一頭小老虎一樣的衝向夏侯嬰。

  沒等夏侯嬰反應過來,王信一頭就頂在了夏侯嬰的心窩上。

  別看王信的年紀小,可是力氣卻不小。這一腦袋正頂在夏侯嬰的心窩上,把夏侯嬰頂的噔噔噔連退了十幾步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硬是沒有把那一口氣給順過來。

  任囂在旁邊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侯嬰的面子卻有點過不去了,惱羞成怒,翻身而起,「小雜種,敢和我動手?」

  王信卻做出了一個古怪的姿勢,雙手握拳在胸前,「主人說,誰要是敢打我,就讓我打他。」

  「我殺了你!」

  「夏侯嬰,放肆!」

  任囂一聲怒吼,「和一個傻小子鬥什麼氣?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人了,你好意思欺負一個八歲的孩子?你想動手嗎?來來來,我和你較量一下。混帳東西,還不到一邊去?」

  夏侯嬰被罵的臉紅脖子粗,可是卻不敢還嘴。

  任囂有多大本事,他沒見過。但人家是正經的鐵鷹銳士出身,那趙佗的本領,他是見過的。自認若是上了戰場,絕不是趙佗的對手。更何況任囂了,趙佗都要叫一聲大哥。

  蕭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任囂上前,蹲下了身子。王信卻一個滑步,向後一退。退得非常自然,行雲流水一般。

  雙拳仍擺在胸前,警惕的看著任囂。

  「我娘不讓我打架,主人說誰敢欺負我,就讓我打他,我娘說要我聽主人的話。你不要欺負我哦,我打你!」

  這小子,絕對是一個有趣的傢伙。

  任囂忍不住笑道:「放心,我一定打不過你的,不過你也不要打我。告訴我,你主人在哪兒?」

  「主人,主人在其哥家裡,老太太和娘進城了……你找主人嗎?」

  任囂似乎明白了一些端倪。

  在王信那簡單的腦袋裡,只知道主人二字。甚至可能不曉得劉闞是誰。怪不得剛才問劉闞在哪兒的時候,王信一臉的迷茫。但是和他說主人,王信這腦袋瓜子一下子就開竅了。

  「那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王信搖搖頭,用手一直在隔壁不遠處的院子,「主人說,要我看好家。你自己去吧……唔,你要小心一點,其哥家裡有大黑,很兇的,別被咬了……唔,我還要繼續練功。」

  「練功?練什麼功?」

  「主人說,什麼時候我能把那棵樹拔起來,他就教我更厲害的功夫。」

  「哈哈哈哈……這劉闞倒是一個妙人。夏侯嬰,這棵樹你能拔起來嘛?向他剛才那樣子?」

  夏侯嬰紅著臉,搖頭說:「劉闞顯然是在戲耍著傻小子的。沒有千斤之力,怎可能拔起那棵樹呢?」

  「所以啊,你不是傻小子的對手!」

  任囂長嘆一口氣,用頗為喜愛的目光看了一眼王信,「我可以和你打賭,他一定可以成功。」

  說完,任囂和王信告辭,帶著夏侯嬰和蕭何,走出了劉家小院。

  柴門關閉,不一會兒就聽見王信在裡面發力的聲音。想必這一根筋兒的小子,又在和那棵樹較勁了。

  「夏侯嬰,莫要小看別人。小傻子雖然傻,可是有一股子韌勁兒。我敢保證,若是在戰場上你和他相遇的話,他一定可以殺死你……因為他的心思夠簡單,而且夠執著。」

  夏侯嬰不說話了。

  雖然不服氣,可是也隱隱生出一種寒意。任囂不會無的放矢,既然是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難道說,我連個傻子都比不了嗎?

  夏侯嬰用力的甩了甩頭: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那小雜種是個傻子,我怎可能比不上他呢?

  正想著,一行人已來到審食其家的院門口。

  也就是在這時候,劉闞和唐厲說說笑笑的拉門走出來。身上帶著一股很怪異的味道,兩人見到任囂等人,都不免吃了一驚。劉闞反應很快,連忙上前一步道:「小民見過大人。」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8 PM

第四十七章 出行

  對於任囂的到來,劉闞等人顯然沒有想到。

  坐在審食其家中的客堂上,隱隱約約的可以聞到一股子藥味兒,還有一種說不出來是什麼味道的氣息。不是非常濃烈,卻有些刺鼻。任囂等人感覺有些不適,揉了揉鼻子。

  「劉闞,這是什麼味道,如此古怪?」夏侯嬰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等劉闞回答,唐厲卻搶先開口說:「沒什麼,我們之前在窖裡,所以身上有些酒氣。」

  恩,好像是酒氣!

  但是在仔細一感覺,又發現這股子酒氣和尋常聞到的酒氣有些不太一樣,反正很古怪。

  夏侯嬰還要再說話,身旁的蕭何突然伸手,輕輕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在這堂上,任囂才是說話的人!你夏侯嬰又算是什麼?竟然敢搶在任囂的前頭說話?

  夏侯嬰也不笨,立刻明白了蕭何的意思。偷眼看了一下任囂的臉色,見他並沒有任何不滿的表情流露於外,夏侯嬰鬆了一口氣,乖乖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擅自出聲詢問。

  任囂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劉闞,又看了看站在劉闞身邊的幾個人。

  「劉闞,貢酒是否已經開始準備了?」

  劉闞忙欠身道:「已經在準備了,預計在秋收之前,能出五百瓿萬歲酒,請大人放心。」

  其實,在劉闞的酒窖裡,又何止五百瓿?

  不過這物以稀為貴,越是稀少,就會越發感覺珍貴。而且,這樣也符合萬歲酒的地位。

  任囂點點頭,而後輕聲道:「陛下出巡東方,所需貢酒頗多。待回轉鹹陽之後,又有許多地方需要使用貢酒。劉闞,我也知道釀酒不易,但若能多釀些,總是個好事情。」

  「那,小民盡力而為!」

  任囂起身,聞著那氣味兒又一蹙眉。

  「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是否耽擱了陛下的事情。縣裡尚有公務要忙,我就先回去了。」

  劉闞審食其試圖挽留,任囂還是走了。

  等看著任囂登上軺車,蕭何騎上那匹瘦馬揚長而去之後,劉闞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

  「看樣子,縣長大人並不放心我們啊!」

  唐厲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把審食其嚇了一跳。

  「不放心我們?老唐,這你話是什麼意思?」

  唐厲笑道:「還能有什麼意思?就是說縣長大人擔心我們惹出是非,所以不太放心。不過也難怪,阿闞手上的那兩枚印綬的權力的確是大了些。依我看,最遲秋收之後,大軍就會開拔,征討百越各部。到時候,莫說泗水郡,大半個關東都會出現糧草緊張。

  如果阿闞借由手中的印綬,大肆囤積糧草的話,甚至會對戰事產生影響。

  這一點,任囂怎可能想不到?就算任囂想不到,蕭何作為他的助手,也不會想不到吧。」

  唐厲這一番話,的確是點醒了劉闞。

  早先,他還真的想過要囤積糧草,可是現在看來,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手中有了權力,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在有了權力的同時,恐怕也會被別人盯上,注意。

  「那我們剛才商量的事情,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唐厲一笑,「什麼不繼續下去呢?阿闞的這個構想非常不錯。百越之地,情況卻是複雜。毒瘴蟲蛇,水源氣候……這些都是可能造成傷亡的要素。若能有所防備,益處甚多,甚多!」

  劉闞說:「老唐,你莫要瞻前顧後。既然我們已經站在這浪尖之上,不管怎麼低調,都一定會遭人嫉妒。與其忍氣吞聲的低調做人,還不如索性顯露崢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有時候囂張一些,不一定是一件壞事。說不定縣長還會因我們的囂張,而放鬆警惕。」

  審食其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老唐還有無傷,明天就動身出發。借口去吳中定制八神四靈紋瓿,順便往百越走走,看看當地的實際情況……阿闞,藥方倒是好配,可是你說的那個法子,真的能成功嗎?如果你這邊成功不得,那麼一切都是空談。」

  劉闞撓了撓頭,苦笑道:「我哪有把握一定成功?盡力而為吧……再說,王姬也是個釀酒的高手,有她幫忙,成功的可能性會大許多。老唐,你們路上可要小心,聽說百越土著甚多,尚未開化。到時候肯定會有很多麻煩,甚至會有性命危險,多謹慎小心。」

  唐厲笑道:「此事你且放心,我們又不招惹是非,不會有事的。最遲半年,我們肯定回來。這半年裡,還要你多費心才是……另外,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小心那個雍齒。」

  劉闞一怔,奇道:「雍齒?我好像和他沒過節吧。」

  「沒過節?」唐厲森森一笑,「過節可大著呢!還記得昭陽大澤血戰嗎?你和劉季出手,殺了一個楚人。準確的說,是你殺了那個楚人……雍齒這個人好面子,講義氣……你殺了那個楚人,等於削了他的面子。再加上你現在提爵發財,那雍齒豈能不眼紅?」

  劉闞不由得愕然,心中有點想不明白。

  在他看來,那個楚人當時的行為,與臨陣投降沒有什麼區別。最重要的是,如果那個楚人真的投降了,對於當時的士氣,一定會產生巨大的影響,整個陣營都可能會潰敗。

  將其斬殺,似乎和臉面無關吧。

  唐厲說:「阿闞,你終究年紀小,閱歷不多。有些事情啊,等再過幾年,你自然明白。」

  「是啊,凡事小心為妙,你可不能不提防那傢伙。」

  審食其也在一旁勸說。

  不是年紀小的問題,是劉闞還無法用這個時代的思想來考慮問題,自然就想不太明白。

  但既然唐厲和審食其都這麼說,劉闞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當下點點頭,「放心吧,這件事我一定加小心。」

  唐厲和審食其相視一眼,似乎還是有點不太放心。於是又對劉闞說:「如果真的有麻煩,你就去找縣長出面解決。雍齒雖說在沛縣根基深厚,不過肯定是不敢和縣長作對。」

  「我知道了!」

  對於眼前的兩個人,劉闞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審食其也好,唐厲也罷……包括曹無傷在內,如果沒有他們,這日子不曉得會多難過。

  三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唐厲和審食其進城去找曹無傷準備去了。

  劉闞則回到自己的家中,看見王信還抱著那棵樹在較勁兒,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小傢伙是真傻,不過也是真執拗。認準了的事情,誰也攔不住,就算是王姬也不行。

  劉闞在門廊上坐下,對著王信招手:「信,你過來!」

  王信光著膀子,傻傻的走過來,甕聲甕氣的說:「主人,有什麼事?今天有幾個人來找劉闞,不過被我打走了。主人,我沒能拔起那棵樹……一定讓主人感到失望了吧。」

  劉闞伸手拭去王信額頭的汗水,微微一笑。

  「信的年紀還小,等再過兩年,一定是可以的……這樣吧,從明天開始,我教你拳腳?」

  王信卻搖著頭說:「不,我要先拔起那棵樹,然後再學拳腳。娘告訴我,主人是有信義的人,我不能壞了主人的信義……主人,您放心,我一定可以拔起那棵樹,一定行。」

  原來,王姬母子在劉家住下之後,劉闞才知道,王信雖然傻,卻是天生的神力。

  幾年前,和一些小夥伴玩耍,結果一拳險些把人打死。從那之後,王姬就不許王信動手。

  劉闞當時開玩笑,也是想要看看王信的力氣。

  於是就指著院子裡那棵碗口粗細的樹說:「你能不能把那棵樹拔起來?」

  結果王信回答:「我能!」

  劉闞還真有點不信了……

  以他現在的力氣,要拔起那棵樹都有些吃力,王信才多大的年紀,居然說能拔起樹來?

  當然了,王信沒有成功。

  可這小子執拗的很,非說他一定能拔起來。劉闞就笑著說:「你若能拔起來,我就教你拳腳功夫。」

  可不成想,這小子還真的就上了心。

  聽王信說完,劉闞忍不住笑了,拍拍王信的腦袋說:「信,樹要拔,拳腳也要學。學會了拳腳,就能拔起樹。兩件事沒有衝突……不過,練武可是件苦事,你能不能堅持呢?」

  王信用力的點頭,「我一定能!」

  正說著話,王信突然間叫了一聲,「娘回來了!」

  說著話,就往院子外面跑。這小傢伙還有一個本事,就是耳朵特別靈……能從腳步聲裡,聽出誰是誰。這一點,劉闞早已經見識過了,對於王信的這個本事,非常的驚奇。

  看著王信的背影,劉闞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另一個影子。

  項羽……那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究竟是怎生了得的模樣?倒真的是很期待啊。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9 PM

第四十八章 暴徒灌嬰(一)

  唐厲、審食其和曹無傷三個人走了,目標東南。

  百越環境複雜,秦軍出征百越,並不容樂觀。當然了,以秦軍的戰鬥力,勝利是必然的。可是為了這勝利,會死多少人?恐怕會是一個天文數字吧!劉闞這麼認為,唐厲也這麼認為。

  和唐厲接觸的時間越長,劉闞就越發能感覺到他的不凡之處。

  這個人非常敏銳,而且反應很快。在某些事情上,唐厲的看法和劉闞竟是出奇的相似。

  對於秦國未來,劉闞有後世的記憶,所以知道也不足為奇。

  但是唐厲卻不一樣,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生活於這個時代的人,能和劉闞意見相投,的確是不一般。劉闞甚至能感覺到,唐厲的才能,只怕是不會弱於蕭何。可為什麼會默默無聞?這其中的原因,也許只有歷史才知道吧……至少劉闞認為,唐厲非常高明。

  劉闞的計劃,還是和酒有關係。

  只是具體的內容,只有他和唐厲審食其三個人知道。

  曹無傷是個大嘴巴,心裡藏不住事情。人是一個好人,只是有些事情太毛糙,讓人無法放心。

  所以劉闞只能把這件事隱瞞下來。

  不過,唐厲三人走了,劉闞感覺著心裡空蕩蕩的。

  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也許感覺不出什麼滋味。可是當分別之後,才知道友誼竟是那樣重要。有唐厲三個人在的時候,劉闞不會感覺著很空虛,但是現在,他卻有些不安了。

  任敖和曹參也是朋友,但很明顯比不上唐厲三人。

  特別是曹參,這個人的心思很深沉,不會和任何人太接近,同樣也不會和任何人太生疏。

  用審食其的話形容,「諾大的沛縣,也許只有蕭何才能讓曹參說真心話吧。」

  蕭何?

  可惜了……這位後世良相的典範,對劉闞的態度也是若即若離,中間似乎隔著一層紙。

  即便是劉闞刻意的去接近,蕭何也是三言兩語的把話題岔開。

  是不屑於和劉闞接近?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呢?劉闞說不清楚。但是他能感覺得到,蕭何似乎在觀察著什麼,等待著什麼……觀察周圍的每一個人,甚至包括任囂也在內。

  選擇嗎?

  蕭何是在準備選擇什麼嗎?

  ******

  日子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初夏。

  進入夏季後,氣溫明顯的升高,時常還下兩場小雨。可是卻沒讓人感覺涼爽,相反更加燥熱悶濕。即便是坐在堂上,喝著那用井水冰過的果漿,也無法驅散那難受的感覺。

  始皇帝如今已駕臨彭城。

  在瑯琊時,始皇帝遇到了一個名叫徐市(音fu,即徐福)的方士,聲稱海外有三島,可求不死藥,能長生不老。在當時的年代,神仙之術頗為盛行,即便是嬴政也無法避免。

  誰又不想長生不老呢?

  始皇帝今年已經四十一了,比之當年揮睥縱合關東六國是相比,不論是精力還是身體,都大大的不如。更何況,嬴政一心要成為千古未有之的帝王,能超越三皇五帝,建立萬世的基業。人到了高處,心裡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樣了,始皇帝最相信的人,是他自己。

  徐市的謊言,恰恰是合了始皇帝的心思。

  在一番懇談之後,始皇帝下令徐市準備三千童男童女,帶足三年糧草,並有精銳秦軍護送,出海尋找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求取長生不老的不死之藥。此令一出,天下嘩然。

  劉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禁心頭震驚。

  我怎麼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呢?不管後世書籍是怎麼評價徐市這個人,在劉闞的心裡,那就是個神棍,就是個騙子,就是一個國賊。所謂三神山,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幌子。

  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難道去找嬴政,告訴他不要相信徐市,這傢伙是個騙子?

  神棍騙子招搖撞騙,自然有他的手段。且不說能不能活著見到始皇帝,見到了……始皇帝就會相信?當一個人開始只相信自己的時候,旁人的意見,怕是很難聽得進去吧。

  劉闞琢磨著,怎麼才能給這件事情增添一些難度呢?

  可這真的很難,甚至比殺死劉邦的難度要大十倍,百倍。以徐市的地位,以劉闞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可能見到徐市本人。劉闞急頭怪臉的想了幾日,卻想不出一個好主意。

  這一日,劉闞正在和王姬談論釀造之法。

  在理論上,劉闞比王姬強百倍,但是在經驗上,王姬卻比劉闞更老辣。

  許多古傳的釀造之術,如何能和劉闞的九醞釀造法聯繫在一起,能產生出非同一般的效果。王姬是個閱歷豐富的女人,當年靠著自家釀造的濁酒,能支撐起一片天,絕非等閑之輩。

  「阿闞兄弟,如果按照你說的這個辦法,對糧粟的消耗可是非常巨大。我還從沒有聽過有這樣的釀酒之法……能成功嗎?而且,我覺得就算是成功了,怕是也很難推廣。」

  劉闞詫異的問道:「為什麼?」

  「按照你說的這個法子釀造,應該屬於辣口酒。但是……口感太過於激烈的話,一般人怕是很難接受……恩,至少在我看來,泗水郡的人就接受不了,只怕是出力不討好。」

  雖然王姬如今是劉家的家僕,可是對於這個女人,劉闞還是很尊敬的。

  王姬一開始要稱呼劉闞為主人,不禁劉闞不同意,闞夫人也不太贊成。最後,還是闞夫人用強硬的態度,讓王姬稱呼劉闞的名字。不過王信對於劉闞的稱呼,必須是主人。

  這也是王姬的一點小心思。

  劉闞聽王姬這麼一說,臉上多多少少的露出了些許失望之色。

  沉默片刻後,他輕聲道:「其實,我釀造這種酒,最主要的不是讓人喝,而是用以救命。」

  「救命?」

  劉闞笑了笑,「酒有很多用途,可不僅僅是為了喝。少量的飲酒,能促進身體血液的循環,有強身健體的功效。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喝得過量了,就會有害……此外,加入不同的藥物,能產生不同的作用。如果你受了傷,用這種烈酒消毒,能有不錯的效果。」

  對於劉闞說的一些名詞,王姬大都是聽不明白。

  可是,這並不會妨礙她去崇拜一下劉闞。

  「你找誰?」

  這時候,庭院裡突然傳來了王信的聲音。

  緊跟著就聽到有人在外面叫喊:「阿闞,阿闞……快,快,快點出來,有,有人鬧,鬧,鬧,鬧……」

  劉闞出來一看,是周昌。

  只見他滿頭大汗,臉紅脖子粗,拚命的想要把話說完整,可越著急,就越是說不出來。

  「老周,是店裡有人鬧事?」

  「鬧,鬧事……就是鬧事……」

  周昌總算是把話說完了,氣喘吁吁,顯然是費了好大的力氣。

  劉闞二話不說,轉身進屋,墻上摘下武山劍,就要和周昌一起走。

  「阿闞,不許鬧事……把劍放下!」

  闞夫人也聽到了周昌的叫喊聲,從內堂走出來,正好看見劉闞提劍出門,於是連忙阻止。

  「嬸子,有人鬧事,阿闞兄弟不帶傢伙,豈不是危險?」

  「可是那秦法……」

  王姬輕聲道:「嬸子,你忘記了?阿闞兄弟現在是上造,依據秦法,有事可佩戴兵器,無事才不能攜帶武器。現在這不是出事了嗎?您不讓他帶兵器,萬一出個三長兩短……」

  闞夫人哦了一聲,「我倒是把這事情忘記了。不過阿闞,你帶劍可以,但是不許傷人性命。」

  劉闞苦笑一聲,「孩兒知道了!」

  這打鬥的時候,刀槍無眼,誰敢說就能不傷人性命?

  還是看情況再說,如果對方真的是要鬧事,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想到這裡,劉闞拉著周昌往外走。

  在趕往沛縣的路上,劉闞問道:「老周,是誰鬧事?為何鬧事?」

  也許是見到劉闞要出手,周昌的心裡安寧了不少,說話也沒有早先著急時那麼費力了。

  「是個外鄉人!」

  「外鄉人?」劉闞奇道:「外鄉人敢在咱們的地頭鬧事?」

  周昌說:「那傢伙不講理……咱們的窖酒在兩天前就已經售空,結果他非要窖酒。還說如果不給他窖酒的話,他就要砸咱們的門面。老程和他說了兩句,被他一拳給打傷了。

  縣長帶著蕭先生和屠子出城巡視去了,所以也不在城中。

  阿闞,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多囂張……還說咱沛縣沒英雄,你也不過是個徒有虛名而已。」

  周昌結結巴巴的說完之後,沉默半晌,突然又蹦出來了一句。

  「阿闞,有人搗鬼!」

  劉闞心裡一動,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唐厲在臨走時的那番話。雍齒?難道是他在搗鬼?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39 PM

第四十九章 暴徒灌嬰(二)

  這絕非是普通的巧合。

  任囂等人正好出城巡視去了,結果就有人跑來砸場子。

  看起來似乎很偶然,但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裡面的不正常。太巧了,真是太巧了啊!

  能掌握任囂等人的行蹤,在沛縣可是沒有多少人能夠辦到。而雍齒,恰恰是能夠辦到這一點的少數幾人當中的一個。如果這件事情和雍齒沒有關係,那才是真正的笑話了。

  劉闞雖然還沒有到現場,心裡已經做出了判斷。

  ******

  杜陵老酒,是任囂為劉闞這個店面所起的名字。

  這杜陵,位於八百里秦川。按照任囂所理解的劉闞出身,他是劉氏唐國的後人。劉氏唐國在被西周所滅之後,被封國杜陵。任囂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有很深的意思在裡面。

  只可惜,劉闞不知道。

  一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任囂為什麼要起這麼一個名字。

  不僅僅是他不明白,包括唐厲審食其周昌等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清楚杜陵二字的含義。

  此時,懸掛在店頭的那張黑底金字的幌子被仍在街頭。

  門口堆放的幾十個空瓿被砸的粉碎,程邈滿臉是血,在一個小夥計的攙扶下猶自強硬的站在門外。屋子裡已經亂七八糟,兩三個被審食其雇來的幫工,倒在地上呻吟不停。

  一個青年,年紀在二十上下的樣子,頭裹青幘,雄立於店內,正大聲的叫嚷。

  「爾等奸商,明明有好酒,卻偏要賣給我們劣酒……我告訴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好酒,我就一把火燒了這裡……你這老狗,還不快快把那個徒有虛名的劉家子給我叫過來?

  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麼做生意的!」

  所謂『幘』古代包頭的頭巾,同時也有特定的佩戴方法。

  將頭巾包裹著頭,中間必須要露出頭發來。幘前高後低,可以根據是否加冠而判定身份。

  裹幘而未加冠,多是那種比較富庶的平民。這種人,大都是以行商為主,穿白色的衣服,並且根據『幘』的顏色,區分出是何方人士。戰國七雄之中,韓尚青!這青年頭裹青幘,已經表明了他的身份,是故韓後裔。一身白襲,更襯托出卓爾不群的豐姿。

  故韓遺族嗎?

  雖然六國統一的事實已經被大多數人所接受,但還是有一些人,不太願意正視。

  這個青年,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吧。

  劉闞見只有一個人,而且赤手空拳,於是把武山劍交給了周昌,分開人群,來到店前。

  剎那間,街道上一片安靜。

  程邈在小夥計的攙扶下走過來,「主人,程邈無能,竟任由這賊子囂張,未能保住店面。」

  滿頭的白髮,讓程邈臉上的血,看上去格外醒目。

  「老周,帶大家去找郎中……老程啊,這件事和你無關,等回頭你去作坊那邊幹活吧。」

  「嗨!」

  程邈用老秦人的習慣,回應了一聲。

  周昌找了幾個人,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店內,躲避瘟神一樣的繞過那青年,把傷者抬了出去。這青年倒是沒有阻攔,目光灼灼的盯著劉闞,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頭,一副警惕之色。

  也是自幼練武,從劉闞一出現,他就感到了一種壓力。

  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傢伙……

  劉闞並沒有理睬青年,而是彎腰拾起了那面幌子,輕輕撣去了幌子上的灰塵,招手讓一個活計過來,把幌子遞了過去,然後淡定一笑,沉聲道:「去,把幌子重新掛起來吧。」

  說完,他才掃了一眼青年。

  但仍未理睬,一轉身對圍觀的客人道:「從今日起,煩潁川、碭郡等地的商人,恕小店不再接待。這酒嘛……也不會再賣給以上地方的任何一個人。誰要是私下裡賣給對方,小店將以同樣的手段對待。好了,沒什麼事情了,大家也別再看熱鬧了,散了吧。」

  潁川、碭郡……

  是故韓的領地。劉闞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明顯:以後杜陵老酒出品的任何酒,都不會賣給故韓子民。誰要是在偷偷的賣給故韓商人酒,那麼以後這酒,也不會再賣給那個人。

  壟斷!

  這就是劉闞的優勢。泗水花彫一出,使得劉闞在酒水市場上,已經佔居了誰也無法比擬的制高點。至少在十年之內,無人能夠和他抗衡。就算這釀酒的方子流傳出去,他也不怕。

  有萬歲酒那個名頭擺在那裡,這泗水花彫就是朝廷唯一承認的酒商。

  計劃經濟的好處,就在這個地方。和官府扯上關係之後,這大鱷的地位,就無人能撼動。除非,能有比萬歲酒更好的清酒,代替了萬歲酒的地位。可那絕非短時間可以做到的事情。就算你釀出了比萬歲酒還要好的酒,也要有門路,把酒呈到嬴政的面前不是?

  「為什麼?」

  店門外的商賈中,不泛故韓商人,聞聽後大驚失色。

  劉闞露出一臉的笑容,雪白的牙齒,卻讓人感到有些心驚肉跳……

  「不為什麼,我高興,我喜歡……我自己的酒,我想怎麼賣都可以,甚至可以砸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劉闞似是無意的看了店中青年一眼。

  有機靈的人一下子捕捉到了劉闞的這個動作,立刻明白了劉闞做出這個決定的緣由。

  「灌嬰,你這個混蛋,跑來這裡鬧事,還咋了劉先生的鋪子,以後你父子休想在睢陽經商。」

  一個老者走出來,同樣是一身白衣,青幘裹頭,但戴了一頂黑冠。

  這一身打扮,足以說明了他的身份。這位老先生,恐怕在故韓商賈中,有著很大的威望。

  灌嬰?

  劉闞猛然回頭,怔怔的看著那青年。他就是灌嬰?雖然記不清楚他有過什麼樣的功績,但劉闞還是能想起,這是劉邦手下的一員大將。不過他的後人,下場好像有點淒慘。

  十幾個故韓商人,跳出來指著灌嬰的鼻子破口大罵。

  商人逐利,灌嬰如今斷了他們的財路,又怎能不著急呢?指望著能和灌嬰撇開關係,劉闞網開一面。這一頓臭罵,只罵的灌嬰面紅耳赤,嘴巴張了又張,卻硬是開不得口。

  「你這廝……好卑鄙!」

  灌嬰目光掃過劉闞的時候,看到了劉闞那一臉嘲諷的笑意。頓時惱羞成怒,破口大罵。

  「好漢做事好漢當,你那幌子是我扯下來的,你這店裡的酒是我砸的,還有你的人,是我打得。有本事你朝我來啊,為何牽連我家鄉父老?」

  劉闞忍不住放聲大笑,「你砸了我的店,是你的事,這筆帳咱們待會兒再算。可我的酒,我喜歡賣給誰就賣給誰,喜歡用什麼價錢賣出去,就用什麼價錢賣出去,與你何干?

  好漢做事好漢當?

  我呸……你當得起嗎?你又憑什麼當?你知不知道,你砸的這些酒,能夠換多少錢?你打傷了我的人,又該怎麼賠償?你又算是什麼好漢,不過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憨貨罷了。你和我講道理?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講道理?你不是要當嘛?現在就當給我看看。」

  劉闞一番話,說的是理直氣壯。

  圍在店外的商賈,還有看熱鬧的百姓,同時大聲叫好。

  劉闞不等灌嬰開口,接著說:「再說說這窖酒吧……你以為窖酒就那麼容易釀造出來?

  沒有一年的時間,休想產出窖酒。而且一次也就是產出那麼多,賣完了就要等到來年……各位大賈都是能明道理,辨是非的人。你們說說看,如果我劉闞還存有窖酒,會不賣給你們嗎?誰他娘的會和錢過不去……你會不會?你會不會?你們不都在等著嗎?」

  劉闞一連指了幾個商賈,全都是微笑著贊成劉闞的說法。

  「大家都能等的,偏偏你就不能等……還扯了我的幌子,砸了我的店,你可真厲害啊!」

  劉闞說到這裡,語氣突然變得格外凌厲,「你叫灌嬰,是嗎?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大家都守著規矩做事,你卻跑來鬧事……你以為,我沛縣人好欺負嘛?」

  這一句話,可是把外面看熱鬧的沛縣人全都扯進來了。

  「阿闞,打死他!」

  「打死這夯貨,居然跑到咱沛縣來撒野……阿闞,不要輕饒了他……」

  這時候,就算是有想站出來替灌嬰說情的,一個一個的也都縮了回去,緊緊的閉上嘴巴。

  眾怒難犯啊!

  灌嬰惱羞成怒,突然間大吼一聲,分開那些故韓商賈,揉身撲向了劉闞。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40 PM

第五十章 灌家父子

  「嬰,還不住手!」

  一個年紀在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兩個僕人的攙扶下,從人群外擠了進來,大聲喊喝。

  不過聲音很沙啞,聽上去中氣不足,似乎是有病在身。

  灌嬰的撲擊,因這中年男子的喊喝突然一滯,手底下可就露出了破綻。也就是這剎那間露出的破綻,卻讓他吃了大虧。劉闞一見灌嬰出手,自然也不會客氣什麼,踏步迎上。

  獅子跨澗,輕鬆的就讓開了灌嬰的拳頭。

  腳下一個環步,身體滴溜溜就轉到了灌嬰的面前,猛然騰身而起,大喝一聲,屈肘下劈。在古泰拳法之中,這一手叫做斬葫蘆,內閃肘劈面,威力極其巨大,可一擊必殺。

  對於劉闞這種古怪的拳法,灌嬰有點懵了。

  本能的雙臂十字交叉,身體微微向後傾斜,試圖攔住劉闞的攻擊。

  但是,灌嬰卻忽視了劉闞的力量,一肘劈下去之後,劉闞的身體好像飄飛起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肘臂之上。只聽蓬的一聲沉悶音響,灌嬰的雙臂在劉闞的肘擊之下,狠狠的砸在了鼻樑上。這一肘,把灌嬰打得是滿臉鮮血,悶哼一聲,一下子摔倒在地。

  腦袋嗡嗡直響,眼前金星亂竄。

  灌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半天都沒有清醒過來。

  劉闞本想再次出擊,可這時候那中年男子卻瘋了一樣的推開僕人,撲到了灌嬰身上。

  張臂攔住劉闞,那男子大聲的說:「劉先生,劉先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犬子不懂事,冒犯了先生,實在是我之過錯。這裡的一切損失,小老兒願賠,小老兒願賠。」

  殺人不過頭點地!

  既然對方服軟,劉闞也不想趕盡殺絕。

  不過心裡也暗自吃驚。剛才那一肘,少說也有幾百斤的力道,這灌嬰居然能夠接下來?

  看他的樣子好像很淒慘,其實劉闞知道,這只是外傷而已,灌嬰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這些人的骨頭架子,都是鐵打的嗎?

  劉闞心裡想著,也立刻停止了攻擊。一個後滑步,穩穩的站好,冷聲道:「你是誰?」

  「小老兒灌雀,他是小老兒的兒子。」

  劉闞看了一眼,就發現這灌雀病怏怏的,氣色似乎不是太好。

  「老先生,你是怎麼管教你兒子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可以隨便撒野?」

  灌雀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投出了一抹嫣紅的病態。

  他連連道歉說:「都是小老兒管教不嚴……先生有什麼損失,小老兒願意賠償,願意賠償。」

  「灌先生,這不是賠償不賠償的問題,而且你也賠償不了。你知道你這兒子幹了什麼嗎?他扯了我的幌子!那幌子,乃縣長所贈,幌子上的名字,聽說還是當今萬歲親口命名。

  這些酒水,加起來不下十萬錢,若再加上他動手行兇,打傷我這店中的活計……

  說句難聽話,看他的頭都是輕的,弄不好還會株連九族。老先生,你說說,你當得起嗎?」

  杜陵老酒的幌子,的確是任囂所贈。

  至於是不是出自皇帝之口,誰也不清楚……黑幡金字,那是代表著皇家御用貢酒,往大裡說,還真的就代表著朝廷的臉面。圍觀商賈聞聽,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只知道這杜陵老酒出產祭祀貢酒,可是卻沒有想到,裡面還有這麼多周折,灌家父子危險!

  灌雀的臉,通紅……

  猛然轉過身,照著剛清醒,從地上爬起來的灌嬰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抽打。

  「你這孽子,怎如此不讓我省心?我說不要你隨我來,你卻偏要隨我來……現在倒好,你,你,你非要死我是不是?快點過去,給劉先生賠罪……」

  灌雀的意思是,你過去賠罪,讓劉闞消了火氣。只要劉闞不報官,這事情就有的商議。

  哪知這灌嬰還真是個夯貨,梗著頭說:「我為什麼要給他賠罪?」

  「你,你,你……」

  灌雀只覺胸中氣血翻湧,手指著灌嬰,一口氣沒跟上,向後就栽倒過去。也幸虧了是劉闞眼明手快,上前一把攙扶住了灌雀。一手順勢搭在了灌雀的脈搏上,眉頭一蹙。

  一個白衣赤幘,頭戴黑冠的商人站出來,指著灌嬰怒道:「你這混帳東西,非要氣死你爹嗎?」

  灌嬰也晃了手腳,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下來。

  「爹,爹……」

  「別吵!」

  劉闞手掐灌雀的人中,輕輕用力,那灌雀幽幽一聲,長出了一口氣,從昏迷中醒過來。

  灌嬰一見,忙喊道:「爹,爹,你沒事吧,孩兒錯了,孩兒再也不敢惹您生氣了。」

  「老先生,您這身子骨似乎不是很好,可是時常會有呼吸困難,並伴隨有咳嗽的病癥?」

  「啊?」

  灌雀一怔,驚訝的看著劉闞,「劉先生竟然還精通醫道?小老兒這毛病,已經有很多年了,每逢春秋時節,就會如此。呵呵,礙不得事,礙不得事……只是這次病發突然,以至於犬子竟……劉先生,還請饒了犬子吧,怎麼賠償?小老兒傾家蕩產也會答應。」

  劉闞笑著搖了搖頭。

  灌雀的病,有些類似於後世的肺結核,但是並沒有那麼嚴重。

  只適當的治療和休養,寧心靜氣之下,加以調理,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治好。

  「老先生,賠償不賠償,只是小事!」劉闞說:「只是您這毛病,若是不注意的話,怕會有性命之憂。您是不是經常會有心熱氣短,口乾舌燥的感覺?著急的時候,還會喘息不得?」

  灌嬰在旁邊聽了,眼睛頓時一亮。

  「那個……你能治好我爹的病嗎?」

  剛才還叫囂著要砸了劉闞的店,突然間又有求於劉闞,灌嬰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臉,通紅……

  「治病倒是不難,只是老先生您這病,操心不得,需要好生的靜養才是。」

  劉闞說著,讓先前攙扶灌雀的那兩個夥計過來,又看了看滿臉是血的灌嬰,突然一笑。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劉闞揮手道:「小店今日怕是無法在售酒了,還請各位能侯到來日。大家放心,這酒斷不會短了大家,沒什麼事情的話,且散了吧,散了吧……老周,找人收拾一下這裡。」

  剛回到店內的周昌,立刻答應了一聲。

  劉闞讓人把灌雀攙扶到內堂,卻發現剛才斥責灌嬰的那個赤幘黑冠商人,還留在店中。

  「敢問先生貴姓?」

  看樣子,這好像是個『士』,而且還是被官方承認的士。

  赤幘?

  這個人難道是故魏子民?劉闞見此人年約三十上下,器宇不凡,於是就存了結交的心思。

  赤幘商人忙回禮道:「在下陳禹,陽武人……灌老先生身體有恙,在下正好也粗通醫理。故而斗膽留下來,說不定能幫上劉先生的忙。」

  陳禹?

  很陌生,沒聽說過!

  陽武的確曾隸屬故魏,劉闞當下點了點頭,「那就煩勞先生!」

  說完,他走到周昌的身邊,低聲和周昌說了幾句話。周昌點點頭,「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店外圍觀的人,漸漸的散了去。

  不過在他們的心中,這泗水花彫的地位,只怕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劉闞也不看那灌嬰,逕直走進了內堂。而灌嬰呢,則站在大堂上,跟上去不是,留下來也不是。尷尬的站在那裡,周圍的夥計,對他也恍若未見,各自經驗有序的忙碌著。

  灌嬰很不好意思,於是過去幫手。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陳禹笑盈盈的從內堂裡走出來,「灌嬰,你父親叫你進去說話。」

  灌嬰忙答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活計。

  「爹,您沒事兒吧。」

  走進內堂,灌嬰見灌雀的臉色很紅潤,氣色也好了許多,不由得驚喜異常,連忙詢問。

  「尚未被你這小子氣死!」

  灌雀看見灌嬰,這臉色頓時變了。

  灌嬰撓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呵呵的傻笑不停。

  「老先生,此事我心裡有數,灌嬰也只是個受害者罷了……呵呵,您就記下我剛才給您的這個方子,待到秋時,可采秋梨加以熬製。每日保持服用,不需太久,就可痊癒。」

  「如此,卻是多謝劉先生!」

  灌雀連忙道謝。而一旁的灌嬰,臉卻變得更紅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40 PM

第五十一章 大有來頭

  灌家在睢陽(今河南商丘睢陽區)是個有百年字號的釀酒世家。

  號稱酒徒,在當地頗有名氣。到了灌雀這一代,還開辦了一家酒肆,生意是非常興隆。

  可是,泗水花彫的出現,對於舊有的酒漿產生出巨大的衝擊。

  一般的釀酒世家,投入都不會太大,只能在一小塊地區產生影響。可是劉闞和審食其加起來足足投入了十餘萬錢。這在當時而言,可說是一筆巨大的投入,而且隨之資金的回攏,審食其不斷的擴大作坊規模。以那一眼泉水為中心,開設了盡二十頃土地的作坊。

  單單是僱傭的幫工,就有幾十人。

  當然,作坊的幫工只是負責簡單的體力工作。一些具體的工藝,只有劉闞和審食其知道。

  正是因為牢牢的掌控著那些細節,才使得泗水花彫的口感,短時間內無人可以超過。

  質量比不上去,產量也達不到。

  灌家的酒肆生意是江河日下,到了最後幾乎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灌雀心知,要想把生意重新撐起來,就必須要有泗水花彫做門面。而且,普通的散酒是不行的……因為各家飯莊酒肆中都有。最好是能弄到窖酒,說不定能夠讓已經沒落的生意重新興隆起來。

  只要生意能繼續,那麼灌家就能緩過氣兒來,慢慢的研究改進工藝。

  於是,灌雀就找人借了一大筆錢,興沖沖的跑來沛縣,企圖購進一些窖酒。

  但誰想到,這窖酒居然沒了……

  老頭本來就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而著急上火,聽說只剩下散酒,而且還要排隊等候,心裡一著急,就病倒了。不過,窖酒雖然沒有了,散酒還是應該帶走一些。灌雀就讓灌嬰拿了號牌,天天在酒莊外等候。順便呢,他自己在客棧裡休養身體,等拿到酒後回家。

  灌嬰年輕氣盛,自幼習武,練得一身的好本事。

  在拿到號牌等候的過程中,不斷聽人說劉闞如何如何,心裡面可就有點不太服氣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好爭強鬥狠。

  加上等的時間有點長,這心裡的氣兒也就越發的不順,於是一個人就跑到路旁酒肆喝酒。

  王姬和武姬的酒肆是關了。

  可同時又有林林總總的酒肆開張……所有的酒肆統一販賣泗水花彫,算作沛縣的一景。

  你聽說過泗水花彫好,可是沒有品嚐過,拿不定主意買?

  很簡單,且隨便在沛縣找一家酒肆,坐下來打上一觴花彫酒,配上沛縣特有的風味,品上一品。

  好不好,品過了自然就知道!

  這裡面有一個相互作用的廣告關係,也是一個最原始的依附關係。

  只要杜陵老酒的生意好,就不用擔心沛縣的稅收。甚至,圍繞著杜陵老酒,產生出了一系列的相關產業。許多人依靠泗水花彫而生,而泗水花彫又從中獲取了巨大的好處。

  灌雀沉著臉問:「你喝酒便喝酒,怎想到來劉先生的店裡鬧事?」

  灌嬰跪在老爹跟前,哭喪著臉說:「是孩兒喝多了……那天孩兒在酒肆裡喝酒,聽人說劉……劉先生如何了得,心裡不服氣。喝得迷迷糊糊時,就有一個人過來,陪孩兒喝酒,還說了很多劉先生的不是。他說劉先生……是靠殺自家人才得了今日的功名。

  昭陽大澤時,劉先生殺了一個同伴,冒充賊首。

  後來還打斷了恩主之子的腿……孩兒越聽越生氣,於是就和那個人說了起來。

  那個人說他姓劉,是豐邑人,如今是在沛縣討生活。還說,劉先生不是沒有窖酒,而是藏了起來,準備坐地起價。孩兒當時一聽就火大了,所以就跑到,跑到劉先生店中撒野。」

  姓劉?

  豐邑人?

  劉闞乍聽之下,第一個反應是:劉邦!

  可又一想:不對……

  劉邦不是和周勃盧綰他們出去做生意了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沛縣。再說了,如果劉邦真的出現在沛縣,豈能一點風聲都聽不見?不是劉邦,一定是有人在一邊栽贓嫁禍。

  劉闞半瞇逢著眼睛,在一旁靜靜的聆聽。

  好半天,他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好一個拙劣的栽贓嫁禍,一箭雙鵰之計啊。」

  灌嬰一怔,瞪大了眼睛,怒聲道:「我說的是實話,你若是不信,就讓我爹一棍子打死我。」

  「住嘴!」

  灌雀臉一寒,怒喝一聲。

  而後扭頭對劉闞說:「劉先生,我家這孩兒雖然性子有些莽撞,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會說謊話。」

  劉闞笑道:「我不是說他,而是說那個在暗地裡挑唆的人。」

  說著話,劉闞走出內堂,讓周昌進來。

  「灌嬰,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嘛?」

  灌嬰努力的甩了甩頭,想了想之後,沉聲道:「個子不高,大約到我這裡……年紀不會太大,可能在二十五六的樣子。口音有點怪,不太像是沛縣本地的口音……面皮白凈凈,眉心處有一個痦子。不是很大,如果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來。還有,還有……他走路好像不太得勁,一條腿好像是瘸的。」

  劉闞原本以為,此事和雍齒有關。

  可這麼一聽,似乎又不太對勁兒了……扭頭看了一眼周昌,卻發現周昌是一臉的苦笑。

  走到劉闞身邊,附在他耳邊,「阿闞,聽上去好像是呂澤。」

  呂澤?

  劉闞呼的站起身來,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

  「不過,我聽說那呂澤這段時間和雍齒走的很近。這兩人之間是不是有聯繫,卻不一定。」

  雍齒,雍齒……

  劉闞突然笑了起來,輕輕的在小幾上捶了一下。

  「這傢伙,很不簡單嘛。」

  讓呂澤出面,劉闞若動了呂澤,劉邦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到時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那時候雍齒在出手,可就是漁翁得利。

  不過,呂澤和劉邦……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劉闞沉吟了片刻之後,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塊印綬,放在了老周的手裡,「老周,煩你走一趟,去呂家拜會呂翁。就說來年我要呈現貢酒,需稻兩萬石……此事就由呂家完成,在二十天內,必須備齊。如若逾期,當按律處罰。他若問別的,你一概說不知。」

  呂家早年做的本就是糧食的生意。

  但由於如今糧食已經被朝廷所掌控,呂家的生意大不如以前。

  兩萬石糧食,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但在二十天內要湊足,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征討百越在即,呂家如果大肆搜集糧食的話,定然會引起官府的注意。

  呂翁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如果他真的連這都看不明白,那合該著呂家倒霉,誰也保不住。

  劉闞並不想和呂家鬧得太過了。但是必要的警告,卻不可少。至於那雍齒……

  輕輕的搓揉著面頰,劉闞在房間裡徘徊。

  片刻之後,他突然坐下來,「灌先生,灌嬰砸我店舖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計較。同時,我又一樁生意想要和你談一談……你也看到了,我的酒如今是供不應求,但奈何沛縣偏僻,對有些人而言,怕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我擬劃分區域,依各郡地域來行銷。

  先生可以做我的代理,不過代理的不是花彫。

  我聽說有些地方,在泗水花彫中摻水,長久以往,定然會壞了我的招牌。我可以將我這裡的殘酒交由先生代理……呵呵,所謂殘酒,就是花彫的酒滓。雖比不上花彫,但是卻比那摻水的酒好百倍。這種殘酒,留在我這裡也是浪費,我可以用很低的價格給你。

  先生仔細考慮一下,看看是否願意和我合作呢?」

  窖酒是高端市場,花彫是中端市場……那麼劉闞口中所謂的殘酒,面對的是低端市場。

  反正是貢酒!

  我就索性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壟斷,又有何妨?

  劉闞的這個主意,對於灌雀而言,好像是天上掉下來一塊餡餅,一下子給砸懵了過去。

  一直不開口的陳禹,反應最快。

  他迅速的計算了一下其中的好處,在一旁突然說話:「劉先生,敢問這殘酒,價格幾許?」

  劉闞伸出一根指頭,「一百錢。」

  「一瓿?」陳禹眼睛一亮。

  劉闞搖搖頭,「一甕!」

  古時,容器根據容量的不同,各有說法。甕,是瓿的三倍,一甕就是差不多三瓿的容量。

  「這個價錢,未免太賤了吧。」

  劉闞舔了舔嘴唇,呵呵笑道:「走卒販夫,身上能有幾多金錢?陳生,我剛才說了,我留著殘酒,留著也是留著,倒不如給大家再一條財路,而與我呢,則可以保住名聲。」

  「敢問劉生,在下亦有興趣這殘酒,不知……」

  「若先生有興趣,我自是沒有問題。我每月可產八千甕殘酒,如果將來規模擴大,數量更多。陳生能取多少?」

  「每月兩千甕!」

  陳生二話不說,開出了價格。

  一旁灌雀也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說:「劉生,小老兒每月也能取兩千甕……不,三千甕。」

  劉闞聞聽,哈哈大笑。

  「如此的話,咱們成交!」

  灌雀卻猶豫了一下,「只是三千甕,需黃金十五鎰,小老兒身上恐怕沒有這許多。不知劉生能否準我先取酒,帶回去之後,小老兒立刻命人把剩下的黃金送過來,行不行?」

  說這番話的時候,灌雀臉通紅。

  一旁陳禹也站起身說:「我即刻回轉陽武,操辦此事。回去之後,我會命我兄弟帶錢來取酒,還請劉生為我保留則個。」

  劉闞沒有理睬灌雀,而是笑呵呵的看著陳禹,「這個自然沒有問題。只是你兄弟……」

  「我兄弟名叫陳平,到時候還要煩勞劉生多多照應。」

  劉闞笑呵呵的點點頭,「好說,好說……」

  他轉過身,剛要對灌雀說話。突然間一股涼氣從心底一下子竄了起來,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你說,你兄弟叫做陳平?」

  劉闞瞪大了眼睛,看著陳禹,驚訝的叫嚷起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3:41 PM

第五十二章 警告

  事情似乎變得有點意思了!

  在劉闞的記憶當中,陳平做過什麼事情?已經模糊不清了……但這個名字,卻很深刻。

  漢初三傑當中,沒有陳平的名字。

  劉邦在點評麾下臣子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提到陳平的名字。但是誰都不能否認,這個人的存在。

  陳禹,居然是陳平的哥哥?

  只是不知道,此陳平,是否就是彼陳平呢?

  「劉生也聽說過我弟弟的名字嗎?」

  劉闞神色自若的說:「怎沒有聽說過。當年在單父的時候,我有一友也叫陳平,不過和令弟是兩個人罷了。乍聞這個名字的時候,難免有些驚訝……呵呵,一晃已是多年。

  只是不知道我那朋友,如今尚在否?」

  陳禹笑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怪不得劉生會有如此反應。嘗聽人說,劉生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只要能和他好好的合作,何愁自家的生意,會不興旺發達呢?

  一旁灌雀見劉闞和陳禹說的歡實,不免有些擔心。

  看了一眼灌嬰,他一咬牙道:「劉生,不若這樣……我暫且先回睢陽打點,犬子灌嬰就留下來備貨。小老兒想,等劉生的貨備好了,這貨款差不多也就能送來了,如何?」

  話說的非常委婉……

  但深處的意思就是:我可以把我兒子留在這裡當人質,我回去籌錢,然後您再給我發貨。

  劉闞倒也沒有拒絕,看了看灌嬰,笑著點點頭。

  「如此甚好!」

  ******

  就這樣,一場風波之後,卻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劉闞又多了一條財路,而灌雀和陳禹二人,也不必繼續留在沛縣,拿著號牌熬時間。

  生意做成了,自然要有一番歡愉。

  劉闞邀請陳禹和灌雀二人去家中做客,自己則先行一步。

  持武山劍往家中走去,沒等出城,卻聽身後一陣馬蹄聲響。本能的側身讓路,回頭觀望。

  一匹小馬馱著一個少女,風馳電掣般的衝了過來。

  小馬在劉闞跟前停了下來,少女旋即跳下馬來,跑到劉闞跟前,狠狠的朝著劉闞踢了一腳。

  「壞闞,為什麼要陷害我家?」

  這一腳,就好像踢在鐵柱子上一樣,少女痛叫一聲,站立不穩,嬌小的身子向後倒去。

  劉闞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少女。

  「阿嬃,你踢我做甚?」

  少女蛾眉輕蹙,推開劉闞,一邊揉著腳,一邊說:「臭闞,你幹嘛要為難我爹爹?」

  「我何時為難你爹了?」

  劉闞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笑意。

  這少女正是呂家二小姐,呂嬃。

  「你是不是讓周昌持你印綬去我家,讓我爹為你籌集糧草?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要征討百越,各地糧草囤積相縣,用以支持南征大軍所需。這個時候,我爹又去何處籌糧?

  且不說能不能籌集到糧草,在這種情況下,我爹若是做這種事,官府第一個不會同意。

  臭闞,你這還不是為難我爹爹嗎?」

  劉闞的臉色微微陰沉,「阿嬃,是我為難你家,還是你家在和我做對?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人差一點砸了我的店舖。」

  呂嬃一怔,「我聽說了啊……聽說你還和人打架。阿闞,你有沒有受傷……不對,這和我家有什麼關係?」

  「有沒有關係,回去問你大哥!」

  呂嬃一把抓住了劉闞的衣服,「臭闞,給我說清楚,我大哥怎麼了?」

  劉闞說:「剛才砸我店舖的那人告訴我,他之所以砸我的店舖,是受了他人的挑唆。

  你知道是誰嘛?是劉季!」

  呂嬃當時就糊塗了,「這怎麼可能……那個人出門都快一年了,到現在連個人影都不見,他怎麼可能去挑唆人去砸你的店舖?不過,有人冒充劉季,怎麼又扯我大哥身上?」

  劉闞笑道:「那個自稱劉季的人,據砸我店舖的人形容了模樣之後,居然就是你大哥。」

  「啊……」

  呂嬃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吃驚的張開了小嘴。

  劉闞看周圍有人要聚攏過來,一手拉著呂嬃的手,一手去拉呂嬃的那匹小馬。

  「阿闞,小心!」

  呂嬃驚呼一聲,那小馬突然希聿聿一聲長嘶,前蹄驀地揚起,險些把劉闞撞翻在地。這一下可讓劉闞有點怒了,伸出手一把攏住了小馬的脖子,氣沉丹田,口中一聲暴喝。

  噗通!

  劉闞雙臂用力,生生把那小馬掀翻在地上。

  周圍人一陣驚呼,小馬卻希聿聿的長嘶不停,四蹄亂蹬,想要從劉闞的臂彎中掙脫出去。

  這匹小馬的力道倒是不小嘛……

  劉闞手臂漸漸用力,那小馬的呼吸越發的困難。

  呂嬃一邊怕劉闞受傷,同時又心疼自己的小馬……左右為難之中,最後還是選擇了為劉闞鼓勁兒。

  「阿闞,小心點,別傷了自己!」

  僵持了片刻,那小馬漸漸停止了掙扎,不停的悲鳴著。

  劉闞長出了一口氣,慢慢的鬆開了手臂,從地上爬起來。小馬這呼吸一恢復,撲騰了兩下,呼的一下子也站了起來,在眾人的一片驚呼聲中,小馬朝著劉闞就衝了過去。

  「阿闞……」

  呂嬃話未說完,卻見那小馬溫順的停在劉闞的跟前,把碩大的腦袋往劉闞的懷裡拱,以示親熱。劉闞先是全神戒備,不過見小馬示好,心知它不會再對自己產生威脅了。

  「你這小賤人,非要受些罪才行。」

  劉闞壓低了聲音,在小馬的耳邊低聲的說了一句。卻見這馬兒不停的打著響鼻,似在撒嬌。

  「幹的漂亮!」

  周圍的觀眾大聲喝彩,更有人笑道:「阿闞,我看用不了幾年,這沛縣第一勇士,非你莫屬。」

  呂嬃輕拍酥胸,低聲道:「阿闞,嚇死我了!」

  劉闞向週遭人拱手道謝,拉著呂嬃急急忙忙的出城。

  「阿嬃,我知道你家裡人看我不起,也知道你大哥心中記恨我。但他和雍齒走的太近了,那傢伙對你家虎視眈眈,不懷好意……既然你也聽說了皇帝要征伐百越的消息,那就更應該知曉輕重。

  說實話,我沒想為難你爹,只是想警告一下他,在這種時候,莫要惹是生非。

  說我忘恩負義也罷,說我什麼都行。阿嬃,你回去告訴你爹爹,今日之劉闞,非往昔之劉闞。

  我如果想要陷害他,不費吹灰之力。

  你大哥的事情……孰是孰非,大家心裡都很清楚,讓他安分一點吧。我真想和他為難的話,呵呵……總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這次放他一馬。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別惹我!」

  劉闞的語氣陰惻惻,讓呂嬃心裡一陣發寒。

  呆呆的看著劉闞,眼圈一紅,半晌之後突然間哇的一聲哭了。

  眼淚撲簌簌的掉落,又狠狠的踢了劉闞一腳,「臭闞,你欺負我!」

  說著話,扭頭往城裡跑去。

  「阿嬃,你的馬!」

  劉闞在呂嬃身後叫喊,可是呂嬃卻是充耳不聞。

  有心追上去,但走了兩步之後,劉闞又停下了腳步。看著呂嬃的背影,露出一抹苦笑。

  是不是有點過了呢?

  劉闞撓撓頭,「小賤人,我剛才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呢?阿嬃不懂事,我嚇唬她做甚啊!」

  那小馬搖頭擺尾,打著響鼻,似是不屑於回答。

  天色將晚,劉闞一手牽著小馬,在路旁呆立了片刻,自嘲道:「我這是怎麼了?小孩子罷了,過兩天自然也就沒事兒了……但願呂翁能知輕重,好好的約束一下那呂澤吧。」

  說完,轉身朝家走去。

  一邊走,一邊笑著對那匹小馬道:「你主人不要你了,先跟我回去吧……走吧,回家!」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4:16 PM

第五十三章 大丈夫當如是

  金秋時節,始皇巡狩終於落下了帷幕。

  在彭城停留了近三十天的時間,期間分別接見了泗水郡、東海郡、瑯琊郡三郡郡守。

  於六月末,從三川郡等地征發十萬戶百姓移居瑯琊、東海兩地。

  七月初,又調動十萬人,說是要尋找當年從周室手中前來,在運送途中化流光而去的雍鼎。當然了,這雍鼎最終還是未曾找到,至於始皇帝為何做這種事情,卻無人得知。

  七月中旬,始皇帝在尋雍鼎不果的情況下,決定回轉鹹陽。

  一大早,但見彭城旌旗招展,彩旗飄揚。一隊隊,一列列秦軍精銳護衛著嬴政車仗駛出彭城大門。沿途凈街,黑龍旗獵獵,始皇帝立於車上,手扶腰中佩劍,是威風凜凜。

  百姓們跪伏在馳道兩旁,一個個不敢抬頭。

  人群中,有幾人目送始皇的儀仗駛出了彭城之後,隨著人潮站立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彭城戒備森嚴,

  每每天剛一黑下來,全城就陷入宵禁的狀態。這也讓許多人感到很不舒服,現在始皇帝走了,生活終於可以重歸安寧。對於生活在彭城的百姓而言,的確是長出了一口氣。

  始皇在時,人人都感到惶恐不安。

  二百年來流傳的暴秦之名,如同一座大山似地,壓在許多人的心頭。雖然關東六國已經滅亡,可是在彭城百姓的眼中,究竟是天高皇帝遠,管不到他們的頭上。也難怪,彭城也是屬於故楚治下,盛行黃老之說,讓許多人的骨子裡,都沾染著一種逍遙自得的氣息。

  「大哥,這皇帝果然威風!」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忍不住低聲贊嘆。

  在這男子的身邊,尚有四五個人。三男一女,其中一個男子身高八尺,頜下美髯飄動。

  他目光迷離的看著儀仗遠去的方向,久久沒有說話。

  這可把身邊的幾個人都急壞了。那女子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低聲道:「劉季,你沒事吧。」

  這幾個人,正是離家尋找發財之道的劉邦盧綰等人。

  自去年大婚之後,劉邦似乎有了一點責任感。不多久,帶著盧綰周勃陳賀三人外出尋找機會。臨走的時候,正好遇到沛縣城中因生意沒落而準備離家的武姬母子,幾個人商議之後,索性結伴而行。武姬懷有錢帛,而劉邦等人孔武有力,正好可以互相照應。

  只是……

  武姬對劉邦原本就極為仰慕。

  這旅途漫長,一來二去的,就發生了關係。

  若在後世,這種事情定會遭人唾罵。可楚地風化正是如此,男女之事,也看得極為平常。但兩情相悅,同居野合極為正常。待到雙方沒了感覺,道聲再見,然後分道揚鑣。

  當事人如此,周圍的人也不在意。

  若是武姬願意,勾搭劉邦的同時,哪怕是和周勃等人再有關係,也都算是正常。

  誰也不會為了這區區小事,而大打出手。至少劉邦不會,而周勃盧綰呢,也守著底線。

  平日裡調笑幾句,摸上一把,倒也無妨。

  有了武姬這個人的存在,倒是讓這寂寞的旅途,變得有些趣味了。

  劉邦驀地清醒過來,環首四顧,見周圍沒有什麼人,壓低了聲音感嘆道:「大丈夫當如是,大丈夫當如是!」

  「大哥,慎言!」

  周勃是個非常小心的人,聽劉邦這麼說,不由得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扯住了劉邦的手臂。

  劉邦淡定一笑,「老周,你放心吧,我心裡清醒的很呢。」

  說完,抬頭看了看天色,對眾人道:「且回客棧吧……這肚子裡空落落,難受的很呢。」

  一行人回到了客棧後,讓店家準備吃食。

  劉邦懶散的坐在蓆子上,手臂搭著窗沿,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景象。

  似乎發現劉邦的情緒有些異常,盧綰輕輕的推了一下劉邦。

  「大哥,您沒事吧。」

  「我怎會有事?只是羨慕罷了……」

  武姬一蹙眉,輕聲道:「劉季,你又羨慕什麼?」

  劉邦從食案上拿起一展酒,抿了一口,並沒有理睬武姬,而是自言自語道:「當如是,當如是啊!」

  武姬的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也不再詢問,把女兒包起來放在腿上,餵她吃飯。

  「早知道這泗水花彫是那劉家子所出,咱們跑這一趟,又所為何來?」

  周勃突然苦笑一聲,把話題轉移開,「那劉家子端的是不凡,居然能釀造出如此美酒。」

  原來,劉邦等人所謂的商機,就是這泗水花彫。

  由於早先這花彫酒的主人神秘,所有的花彫酒,全都是出自於彭城。然後又根據各地情況,價格相差甚巨。劉邦當時想著的,就是從彭城低價購出,再買到其他的地方。

  從中賺取一個差價,運氣好的話,收益會非常豐厚。

  一開始,劉邦等人的確是賺到了不少。可是自年初泗水花彫神秘面紗被掀開,各地商賈蜂擁沛縣。彭城的價格優勢,一下子蕩然無存。同時各地的價格,也隨之出現調整。

  從一開始一兩千錢的差價,到現在一兩百錢的差價,劉邦等人的利潤,幾乎縮小到了沒有。運送,吃住……這些都是需要花錢的。劉邦在年末時購了一批酒,一下子全都砸在了手中。價格優勢沒有了,各地商賈可以直接進貨,也就等同於斷了劉邦的生路。

  最淒慘的是,劉邦手中的存貨甚多,最後是送到了薊縣,用了百日光景,才算清空貨物。

  利潤……

  幾乎是沒有。

  勉強保住了本錢,甚至把早先賺來的錢帛,也賠進去了一大半。

  盧綰恨恨的一捶桌子,咬牙切齒道:「那劉家小子欺人太甚,這次算是白忙活了一年。」

  周勃眉頭一蹙,「綰,這件事怕是怪不得人家。只是咱們的運氣不好罷了……」

  劉邦點點頭,「沒錯,只是咱們的運氣不好,不要遷怒於他人。綰,你這心胸啊,還是要放大些才是。去年過泰山的時候,我曾聽一夯貨詠書,其中有一句,印象非常深刻。」

  盧綰一怔,連忙問道:「大哥,是那一句?說來聽聽,讓我也長長見識。」

  劉邦淡淡的一笑,捶了盧綰一下,「逝者如斯夫,逝者如斯夫……我後來請教別人,這句話的意思是,過去了的已經過去了,不要總念在心裡。也是,那就會迷了你的眼睛。」

  「劉季!」

  武姬突然開口:「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把錢分了?我想離開這裡了!」

  「離開?去何處?」

  劉邦周勃四人詫異的看著武姬,有些不解她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這年月,並不太平,武姬突然提出要走,是什麼意思?

  「其實,前幾日我就想說了,只是皇帝在,大家的心情都不甚好……」

  武姬倒也不懼四個大老爺們兒凌厲的目光,自顧自的說:「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個人,是我本家的兄弟,如今住在陳縣……你也知道,當年王翦破陳之後,我和家人就失散了。原以為都死光了,可沒想到,我那兄弟還活著,如今在陳縣……過的挺不錯。」

  「你個臭娘們兒,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盧綰勃然大怒,「明知道咱們做生意剛折了本兒,這時候卻提出分家?我看恐怕不是什麼本家兄弟吧,只怕是你新找的野男人。怎麼,嫌棄我大哥了,覺得受委屈了嗎?」

  武姬經營酒肆,本就是潑辣的性子。

  盧綰好好說話也就罷了,可這惡語相向,頓時也惱了。

  一拍桌子,手指盧綰罵道:「盧綰,你少他娘的在老娘跟前裝爺們兒!莫說那人是我親弟弟,就算是我找了男人,又怎地?難不成,你還想讓劉季娶了我嗎?他敢娶我嗎?他能娶我嗎?他娶了我,拿什麼養活我?野男人?我告訴你,劉季也是我的野男人。」

  這一爭吵,立刻引起了酒肆中人的注意。

  盧綰面紅耳赤,長身就要站起來。

  武姬懷中的小女孩哇哇的哭鬧,劉邦一把拉住了盧綰。

  武姬說:「當初大家說好了的,能聚就聚,不能聚就散……我孤兒寡母的,本想尋個活路,可誰知道……沒錯,你們這一路上的確是照顧我不少,可老娘也沒有虧待你們。

  捨了這身子伺候你們,老娘何時讓你受過罪?」

  說著,武姬的眼圈就紅了……

  劉邦擺擺手,「先坐下來吧!」

  他嘆了口氣,突然笑道,「當年劉家子剛到沛縣的時候,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武姬你這一年來,的確是照顧我們不錯,盧綰還不過去道歉?」

  盧綰也是個夯性子,可偏偏就吃劉邦這一套。

  「武姬,我就這性子,你莫怪……剛才也是急昏了頭。」

  劉邦說:「陳賀,算一算,咱們這一年來究竟賺了多少錢,把武姬該得到的,給她吧……武姬,咱們相交多年,承你照應,劉季心中感激不盡。如今你要走了,我這心裡面確實不是滋味。

  只能說,祝你以後能過上好日子吧!

  如果受了欺負,或者在那裡過不下去,只管來找我。有我劉邦在,就一定會幫你出頭。」

  說完,一把從陳賀的手裡搶過錢袋,數也不數就遞給了武姬。

  武姬這眼圈一紅,心中也生出無限的悲嗆,「劉季,用不了這麼多的,你們也要生活啊。」

  「我們四個老爺們兒,還能餓死不成?」

  劉邦哈哈大笑,站起來把錢袋塞進了武姬的懷中,然後又擰了一下女娃的臉,「保重!」

  武姬咬著嘴唇,半晌後輕聲道:「我兄弟叫武臣,在陳縣也是有臉面的人。劉季,如果有一天,你覺得你那女人……或者過的不如意,就去陳縣找我吧,我終究會等著你的。」

  一句話,卻把劉邦的眼睛,也說的紅潤了。

  「走吧走吧,怎這麼呱噪?」

  「那我……走了!」

  武姬抱著女娃,回去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又一次和劉邦道別,依依不捨的走了。

  街道拐角處,一輛馬車停在那裡。

  車前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見到武姬過去,忙迎上來,從武姬懷中接過了女娃,輕輕摟住她的香肩。

  「姦夫淫婦!」

  盧綰惡狠狠的罵了一句。

  「綰,給我閉嘴!」

  劉邦從窗戶探出頭去,正好和那男人的目光相遇。那男人在武姬耳邊說了兩句,武姬轉頭過來。

  劉邦一笑,武姬一笑……

  那男人看著劉邦,點了點頭!

  坐回來,盧綰猶自罵罵咧咧,可是劉邦卻充耳不聞。

  半晌過後,他突然站起來,推開食案,「周勃,盧綰,陳賀,咱們回家,回家去吧。」

  「回家?」

  周勃輕聲道:「這身無分文的回去,豈不是被人笑話?」

  「隨你們,我……卻是有點想念沛縣的風物了!」劉邦說著話,轉身向窗外看了過去。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4:19 PM

第五十四章 擔水功

  灌嬰其實是個很爽快的人!

  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沒有心計的莽漢。有些時候,真的是應了那麼一首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時酒勁兒上湧,加之父親生病,心情不太好,自然就對劉闞生出了偏見。別人一挑撥,他就上了當。可清醒之後,這心裡面就開始後悔了。

  和父親回去之後,又向人打聽了一下。

  在得知的確是冤枉了劉闞之後,灌嬰再見到劉闞的時候,可就有些不自在了。

  坐在堂上,渾身不得勁兒,好像有跳蚤似地,不停的扭動身子。在加上王姬坐在一旁,更是感覺不自在。

  這時候,王信跑進了客堂。

  「娘,主人請灌嬰去後院說話。」

  王姬當下點點頭,笑道:「灌兄弟,隨信去吧。妾身還有些事情要做,就不陪您說話了。」

  「啊,大姐留步,留步!」

  如同逃難一樣的跟著王信出了客堂。

  美人雖好,卻也要有福消受才行。王姬久經世事,閱歷也非常的豐富,那雙眼睛,彷彿一下子能看透人的心思。坐在她的旁邊,灌嬰總是覺得不舒服,如今總算是可以解脫了。

  劉家後宅,和審食家之間,有一塊空地相連。

  插著一根根裹著粗布的毛竹樁子,高低不一,錯落有致。

  劉闞正光著膀子,在那毛竹樁子中間穿梭。眼睛蒙著一根布條,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腳步圓轉靈活,如同跳舞一樣的在樁子之間遊走。

  拳腳肘臂,膝撞肩頂,不時發出砰砰的沉悶聲響,打得那碗口粗的毛竹樁子不停晃動。

  「這是什麼拳法?」

  灌嬰看得目瞪口呆。招式很簡單,可是力大勢沉,極具殺傷力。

  王信撓著頭,甕聲甕氣的說:「不曉得,主人只是教我練功,並沒有說別的。主人馬上就練完了,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還有事情要做,如果不能完成,一會兒就沒得飯吃。」

  說完,他扯去身上的衣服,和劉闞一樣光著膀子。

  雖然說身子骨還沒有發育,可是那粗壯結實的肌肉,卻已經呈現雛形。

  在院子的角落裡,擺放著兩根毛竹。一根長約一丈四尺(約合今三米左右),粗有水桶一般。看這毛竹的年齡,少說也有百年;另一根只有八尺長,而且也細了兩圈有餘。

  王信先是在一個水缸旁邊,舀了一瓢睡,把上身打濕。

  然後走過去,抄起那根八尺長的毛竹,往後面的泥沼方向走去。灌嬰一個人呆在這裡,覺得好生無趣,於是跟著王信一起走,一邊走,還一邊好奇的看著王信手裡的傢伙。

  「這玩意兒幹什麼用的?」

  「打水!」

  王信憨聲回答。

  「能讓我看看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別給我弄壞啊。」

  王信說著,把毛竹遞給了灌嬰。入手沉甸甸的,不過並沒有灌嬰想像中的那麼沉重。

  想必,這毛竹中間已經被掏空了。

  好奇的跟著王信來到一條清澈的溪水旁邊,就見王信抓住繫在毛竹上面的繩子,蓬的就投進了水裡。片刻之後,單臂用力,大喝一聲,將毛竹從水中拎起,以身體為中心,毛竹轉動,一滴滴水珠飛濺。

  王信憋著一口氣,不停的轉動毛竹,同時腳下生風,伴隨著毛竹的轉動跳躍著詭異的步伐,往家中跑去。後面灌嬰緊緊跟隨,不自覺的嚥了一口唾沫。那毛竹裡盛滿了水,可是卻不見流淌出來……這是什麼功夫?毛竹中灌滿了水之後,至少也有二三百斤的份量。

  灌嬰自認為,也能提起。

  可是如果像王信這樣奔跑如飛,而且不是裡面的水灑出來,卻是無法做到。

  一竹筒水,只不過剛剛沒了水缸的底兒。王信氣喘吁吁,扛著毛竹扭頭就往溪邊跑去。

  這樣的練功方式,灌嬰還是第一次看到。

  等回到了練武場的時候,劉闞已經練完了功,擦拭了汗水後,身上披著一件黑袍長衫。

  「灌大哥,這些日子,怕是要煩你住在這裡了。」

  劉闞笑呵呵的說:「前院的廂房已經準備妥當,有什麼事情,你和王姬說一聲就是了。」

  正說著話,王姬卻一臉神秘笑容的跑了過來。

  「阿闞兄弟,老夫人讓你過去……嘿嘿,阿嬃來了!」

  劉闞頓時一咧嘴,倒吸了一口涼氣。很無奈的苦笑一聲,「那就有勞姐姐給灌大哥安排一下。」

  「阿嬃是誰?」

  灌嬰比劉闞大兩歲,年僅十八。

  王姬笑道:「你別問了,等在這裡住的久了,自然就會知道。」

  「那……你們天天都是這麼打水的嗎?」

  灌嬰指著飛奔而來的王信,輕聲的詢問王姬。

  「哦,信和阿闞兄弟一人負責一天,不過信的水缸小,阿闞兄弟用的水缸要大很多。」

  「劉生也這麼打水?」

  王姬點點頭,手指那角落裡豎著的粗大毛竹,「信用小的,阿闞兄弟用的是那一根。

  唔,阿闞兄弟當初教信的時候,好像說這叫做擔水功,能增力氣。

  不過信的力氣我看倒是沒增長多少,飯量可是比以前更大了,還害得主人親自給他準備。」

  「劉生也下廚?」

  這君子遠離庖廚,灌嬰很難想像,劉闞擁有『士』的身份,居然也親自下廚房嗎?

  王姬目光慈祥的看著倒完水,扛著毛竹飛奔而去的王信,「阿闞兄弟對信很好,說是不能影響信的發育。所以信吃的東西,都是阿闞兄弟親手規定,並且還親自下廚勞作。

  一開始,老夫人也不是很願意。

  可後來卻發現,阿闞兄弟的手藝……呵呵,我和老夫人都比不上,於是就隨他去了。」

  灌嬰目光複雜,看著王信遠去的背影。

  這劉闞如此做法,所為的究竟又是什麼呢?

  不知不覺,灌嬰對劉闞越發的好奇起來。走過去想要抄起那個粗大的毛竹,卻下了一跳。

  單這一根毛竹,重量幾乎達到了二百餘斤,這玩意再裝上水的話,少說也有四五百斤吧。用這麼一根玩意兒……灌嬰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當日輸給劉闞,他還不太服氣。

  以為劉闞是偷襲得手,真打鬥起來,未必能勝過自己。

  可現在,灌嬰卻知道,劉闞那天是留了手的。單論這力氣,自己就恐怕不是劉闞對手。

  ******

  呂嬃來,一方面是告狀,一方面是找劉闞要馬。

  呂翁在得知了事情的緣由之後,立刻把呂澤找了過來,關在屋子裡劈頭蓋臉的一頓胖揍。

  第二天,就找了個事由,把呂澤打發出去。

  呂翁如今也清楚,劉闞和呂嬃說的那些話,可不是信口雌黃的恐嚇。

  那傢伙真的不一樣了,如果把他惹急了,呂家還真的就承受不住劉闞的怒火。心裡面很不舒服,可又不得不承認這個現實。索性讓呂澤出去做些事情,省得他在家中惹事。

  不過,呂嬃還是狠狠的告了劉闞一狀,害得劉闞被老夫人一頓臭罵。

  看著呂嬃在老夫人身後擠眉弄眼的樣子,劉闞哭笑不得,卻又只能乖乖的過去向她賠禮。

  這件事情就算是這麼了結了!

  原本劉闞是這麼認為的。解決了呂澤的問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要找機會收拾雍齒。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收拾雍齒,就不能給他留有機會。

  劉闞是認為,既然要收拾一個人,堅決不能手軟。一擊必殺,而且要讓這個人永不翻身。

  但,這需要機會……

  可是呢,事情卻好像並不是那麼簡單。

  問題出在了那匹小馬的身上。據呂嬃說,這匹馬是呂翁的一個朋友,從塞外帶回來的天馬後裔,也是呂嬃十五歲的生日禮物。呂嬃本來想把馬牽走,但哪知道,小馬根本就不睬她。任憑呂嬃如何的招呼,哄騙,小馬眼皮子一耷拉,一副不認識呂嬃的樣子。

  氣得呂嬃又哭了,又沒有半點法子。

  後來劉闞還是在老夫人的威逼下,腆著臉好一陣子的勸哄,又許下了許多補償,這才讓呂嬃破涕為笑。

  就這樣,灌嬰住在劉闞的家中,一晃到了初秋。

  始皇帝終於發出了征討百越的命令,而主帥呢,則是原泗水郡郡守屠睢。

  屠睢被拜為國尉,領三十萬大軍出征。趙佗被封為副將,率領三萬兵馬,先行出發。

  同時,動用二十萬刑徒,輸送輜重糧草。

  審食其唐厲三人還沒有回來,劉闞這邊呢,試圖製造出燒酒,卻始終未能獲得成功。

  征伐百越,那些土著其實並不危險。

  三十萬能征慣戰,久經沙場的秦軍絕對可以摧枯拉朽一樣的解決戰鬥。但問題在於,這一場戰爭並非是單純的戰鬥就能解決。百越的環境,百越的氣候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才是難以預料的事情。

  水土不服,這是秦軍首先要面對的問題。

  劉闞見藥酒沒有進展,於是就寫了一封書信,請人轉交趙佗。

  方法很簡單,就是帶上一些關中的泥土。如果真的有大面積水土不服的話,把泥土和水服下。

  這是劉闞前世所知道的一個土法子。

  當年留學海外,母親就給他準備了一個瓶子,裡面裝的就是家鄉的泥土。是心裡作用,還是真的有效?劉闞不知道。不過當時他的確是有點水土不服的情況,喝了摻有家鄉泥土的水之後,確實好轉了一些。現如今,既然沒有別的辦法,就只能用土法子了。

  至於趙佗是否照做,是否有用?

  劉闞不得而知……隨著數次實驗失敗,劉闞也有些消沉了。

  這一日,劉闞正在家裡琢磨著解決的方法,王姬卻跑進房間裡告之:「縣長大人有請!」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4:20 PM

第五十五章 老秦烙印

  「我已接到陛下詔書,命我暫領泗水郡郡守一職,並督南征大軍糧草輜重等各項事宜。」

  縣衙內堂書房中,任囂神色平靜的說道。

  看不出他究竟是高興還是緊張,蕭何自然也無從揣摩任囂的心思。

  「蕭何,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去相縣,你覺得怎麼樣?若你願意,我當請奏朝廷,給予你封賞。」

  任囂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蕭何一怔,一時間沒有能反應過來,所以看著任囂,並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你也知道,泗水郡此次奉命總督糧草,由此向南九江會稽包括東海瑯琊薛郡和碭郡,七郡之事出於我。事情繁瑣,我確有些忙不過來。你跟隨我也有兩年多了,我一直都在觀察你。你這個人遇事不慌,辦起事來也是條理分明……跟我去相縣,怎麼樣?」

  任囂的語氣頗為真誠,頗有些期盼之意。

  對於蕭何而言,只要他答應下來,就可以立刻得到朝廷承認的地位,而非現在的幕僚。

  若說不心動,那是胡說八道。

  可是蕭何在考慮了片刻之後,退後一步,插手躬身道:「蕭何多謝大人的抬愛,只是……蕭何生於斯長於斯,曾立志要為沛縣的鄉親們做事,實在是割捨不了這份鄉土情。」

  鄉土親情嗎?

  任囂的眉頭一蹙,但隨即舒展開來。

  「你既然有如此念頭,那我也不勉強你。也罷,你願意留在沛縣,就留在沛縣吧……不過,若有朝一日你改變了想法,我官署大門隨時為你敞開……蕭何,你且下去吧。」

  「蕭何告退!」

  任囂看著蕭何出去,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傢伙,有能力,而且也能變通。

  鄉土之情嘛?任囂才不會相信這狗屁解釋。心裡面其實非常的清楚,恐怕是故國情節在裡面作祟吧。六國已滅亡多年,但六國遺民的心裡,卻還在懷念,甚至憎恨秦國吧。

  當然了,這中間也並非沒有原因。

  秦法嚴苛,對於懶散的六國遺民而言,一下子難以適應。

  在沛縣兩年多,近三年的時間,任囂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朝廷推行律法的速度,太快了!

  快的讓六國遺民甚至沒有適應的時間。

  許多人因為習慣,而受到律法的出發,這裡面不泛有雞鳴狗盜,爭強鬥狠之輩,但更多的,還是出於無意而被刑罰。心裡面,自然會有牴觸的情緒,任囂對這一點看的很透徹。

  「大人,門外有劉闞求見!」

  任囂驀地驚醒過來,沉聲道:「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劉闞就在家人的引領下走進了內堂,上前兩步,恭恭敬敬的向任囂施了一禮。

  任囂一笑,抬手道:「劉闞,坐!」

  「嗨!」

  劉闞也不客氣,在一旁的蓆子上跪坐下來,「大人派人急匆匆把我找來,不知有什麼事?」

  任囂不急於回答,而是對那廳堂門口的家人道:「吩咐下去,準備酒菜。」

  家人應了一聲,一路小跑著就走了。這也是許多秦朝官員家中的一道風景。由於始皇帝是個極為講求效率的人,連帶著他的官員們也如此,甚至把這樣的習慣帶到了家中。

  「劉闞,我來沛縣已經有兩年多了,眼看著你一步步的成長,心中甚歡喜。」

  任囂說著話,示意劉闞可以隨意。他端起面前案幾上的青銅鈕紋盞,喝了一小口酒水。

  「我要走了!」

  「啊?」

  劉闞乍聽下,吃了一驚,忙問道:「大人,您要去哪兒?」

  「屠大人此次統帥南征,泗水郡郡守一職也就空缺了下來……泗水郡總督南征輜重之事,責任重大。故而陛下詔令我暫代泗水郡郡守。過兩日,我就要啟程動身,前往相縣了。」

  這消息,讓劉闞頗為吃驚。

  不得不說,因為任囂的存在,劉闞才在沛縣站穩了腳跟。

  雖然任囂只是暗中的維護,可劉闞又不是傻子,怎可能感覺不到?任囂突然說走,讓劉闞心裡空落落的,似乎沒有了依靠。雖然說,那相縣距離沛縣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任囂笑了笑,「劉闞,貢酒釀造的如何?」

  劉闞忙收起心思,回答道:「一切非常順利,今年的貢酒已經釀造完成,一共八百瓿。

  小民正想著,這兩天告訴您,好將貢酒送往鹹陽。」

  任囂眉頭一條,突然笑了起來,「你倒也是做事麻利……嘿嘿,也未曾見你有太大的動作,居然已經做好了?」

  「啊……陛下的事情,小民怎敢不上心?」

  劉闞一驚,連忙回答。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門面工夫做的不夠,可要小心一點。

  好在,任囂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纏。

  「也好,既然釀造好了,我這心裡也就去了一件大事。明日我會派人前去接收貢酒,你準備一下吧……劉闞,說實話,我非常看好你,這兩年多來,也一直在默默的觀察。」

  「啊,多謝大人抬愛!」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注意你嘛?」

  劉闞一怔,回答不上來。是啊,任囂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這裡面的原因,可真的不知道。

  「給你看一樣東西。」

  任囂說著,從案幾上拿起一卷木簡。

  劉闞忙起身走過去,從任囂的手中接過了木簡,展開來掃了一眼,卻是一卷沛縣戶籍。

  「你往下看。」

  任囂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嗓子,笑著說道。

  劉闞忙繼續展開木簡,看著看著,這心裡面可就有點波濤洶湧了。

  木簡上有這麼一段記錄:劉闞,王四年生於單父,父劉夫,母闞姬……杜陵伯後裔,秦劉一支,頻陽東鄉人……祖劉悚曾為騎將。

  劉闞這看下去,頓時懵了。

  頻陽東鄉?秦劉一支?

  我,我什麼時候變成老秦人了?

  初臨這個時代的時候,劉闞只是想要借助秦國之手,搶先佔居一個制高點,當亂世來臨時,能有自保的本錢。可是現在,他的如意算盤似乎一下子給打亂了。這身上有了老秦人的烙印,日後行事的話,只怕是會有許多的麻煩。這,這,這又該如何是好呢?

  「這兩年來,我一直在追查你的出身。」任囂說:「最後我追查到,你的確是出身於秦劉後裔。呵呵,至於裡面的曲折,你日後會明白。陛下已經答應,赦免你祖上的罪。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老秦人。

  這也是我為什麼看重你的一個原因。劉闞,你聰明,也知道輕重,勇武過人,是一塊好料子。我希望你能繼續下去,好好的為陛下做事。有朝一日,能為我大秦建立功勛。」

  任囂具體說了些什麼?

  劉闞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在官署用了飯,他有點失魂落魄的往家走。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有點不知所措。雖然對這段歷史的記憶非常模糊,可劉闞卻知道,日後反秦的義軍,多為六國後人。那楚霸王項羽,對秦國更是恨之入骨。原以為可以在其中渾水摸魚,可現在背負了一個老秦人的身份,只怕難以被各路義軍所接受。

  或者,保秦?

  這念頭在劉闞的腦海中,一閃即逝。

  保秦,談何容易,那幾乎是和全天下的人作對啊。

  而且以他現在的情況,又如何能保秦呢?始皇帝日後會越發的剛愎自用,誰能勸阻他?

  南征百越,不過是一個開始。

  待到日後攻匈奴,修長城,建始皇陵,造阿房宮,一件件事情,最終使得百姓怨聲載道。

  難道始皇帝身邊的人就看不穿嘛?

  再者說,始皇帝一死,就是那指鹿為馬的趙高掌權。嬴胡亥不過是個傀儡,到時候難不成讓自己去捧趙高的臭腳丫子?這種事情劉闞做不出來,也不想去做。那麼,該何去何從?

  想要在亂世到來之後活下去,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只有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才能夠在亂世中自保,才能不被人窺視。

  往上爬,一定要往上爬!

  劉闞如今只是一介小民,身邊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別說建立一支力量,就連家裡的赤旗還是因為武山劍的原因而保留下來。若想達到自保的要求,就必須要建立功業,往上爬。

  想到了這裡,劉闞猛然停下了腳步。

  心中暗下決定,轉身又向官署跑了過去。

  任囂正在院中散步,見劉闞回來,頗有些奇怪,「劉闞,你怎麼又回來了?」

  「大人,小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特來向大人稟報。這件事,關係到南征將士的性命。」

  任囂聞聽一驚,忙上前一把攫住了劉闞的手臂。

  「什麼事情,速速說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1 PM

第五十六章 宋子燕人

  百越,是一塊蠻荒!

  至少在許多人的眼中,就是這個樣子……對於生長於西北的老秦人而言,百越也只是一個概念,具體是什麼樣子?許多人都說不出來。只知道,那裡有一群未開化的蠻子。

  始皇帝肯定會派人調查過。

  可這並不代表,他麾下的將領,包括屠睢在內的秦軍,真的會在意這件事。

  六國都已經掃平了,一個區區的百越,又能如何?也許在大多數秦軍將領心中,都是這麼想的吧。

  當然了,就算是始皇帝重視這個問題,知道百越的複雜性,有些事情還是無法解決。

  劉闞在昭陽大澤血戰之後,提出過一套急救的方法。

  但這裡面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消毒的手段。劉闞的方法非常簡單,提煉出高濃度的燒酒。一方面能用以消毒,另一方面佐以藥物的話,說不定能解決當地瘴毒的問題。

  「燒酒?」

  任囂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名詞。

  燒酒,指的是各種透明無色的蒸餾酒,又被稱之為白酒。在華夏歷史上,燒酒起源於什麼時代?眾說紛紜。但據說最早出自於唐代,至於真實性,就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你說的這東西,真有用嗎?」

  任囂將信將疑,不過這心裡,卻是有些心動了。

  劉闞聳了聳肩膀,「我也不知道,道理上應該是有用的,可是我實驗了幾次,都未成功。」

  「那你詳細和我說說,也許我能給你出點主意。」

  劉闞想了想,於是把他所理解的燒酒蒸餾的原理講述了一邊。當然了,他畢竟不是搞這個出身,只能做簡單的介紹。具體的,還是說藥草和燒酒配合的效用,主要針對於瘴毒而言。

  任囂很認真的聽完了劉闞的講述,輕輕的拍著額頭,沉吟不語。

  劉闞也不敢打攪,於是坐在旁邊,靜靜的等候。

  「你說的這個東西……哦,叫做燒酒,是吧……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呢,從你所說的口感而言,又好像是有點印象。好像是在四年前?我當時隨王賁將軍攻破巨鹿的時候,曾在宋子城(河北趙縣北)的一家酒樓中品過這樣的酒,只喝了一口,但印象還是蠻深刻。

  酒色嘛,有點渾濁,不是你說的無色透明,不過口感挺像……

  我當時還問那酒樓的主人,這麼難喝的酒,誰願意品嚐啊。那酒樓的主人說,酒是一個燕人放在他那裡的。還是有人願意喝的,不過大都是北方過去的人,喜歡那種口味。」

  任囂口中的北方,多是指燕趙長城以北的匈奴人。

  劉闞眼睛一亮,「那大人可否為小民引介一下呢?若此酒釀成,肯定能救不少人性命。」

  任囂笑了笑,點頭道:「宋子縣尉徐公和我倒是有些交情。劉闞,既然你有心這麼做,我當然可以為你引介。若成功了的話,少不得你的軍功;不過失敗的話……呵呵。」

  「若失敗,小民自當一力承擔。」

  任囂於是回房間取出一塊令牌,然後有寫了一塊木簡,一起交給了劉闞。

  「這是我當年所持鐵鷹令,再配上這塊木簡,徐公想必會配合於你。嗯,你何時出發?」

  劉闞想了想,「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審食其唐厲他們都沒有回來,家中……」

  任囂當然知道劉闞擔心什麼,於是一笑,「你家裡的事情只管放心,我自會安排人照應。嗯,這件事情很重要,早一日完成,我南征將士的性命就能多一份保證,你還是速速動身吧。」

  劉闞當下答應,「那小人回家安排一下,最多四五日,一定啟程動身。」

  「甚好!」

  任囂又和劉闞說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細節。畢竟那宋子城是故趙領地,和沛縣情況自有不同。

  待到劉闞告辭時,天已經黑了。

  任囂破例命家人安排了一輛軺車,送劉闞回家。

  站在官署門口,目送軺車遠去,任囂身旁的一名老家人忍不住上前說:「大人,這劉闞勇武急智,且奇思妙想頗多,將來定然能成為大人的左膀右臂,何不帶他去相縣呢?」

  任囂搖頭苦笑,輕嘆一聲。

  「我何嘗不想?」他沉默了片刻後,「只是擔心我這地方小,卻容不下他啊……他年紀終究太小,依照律法,為吏者,最小也要二十歲,就算帶他去相縣,又能做些什麼?

  內史大人曾想要讓他去軍中效力。

  不過一晃多年過去,蒙大人未再提起此事,想必也忘記了。於我而言,卻不希望他從軍……呵呵,此乃私心。

  且讓他繼續留在沛縣吧,我會命人暗中關注。

  如果他真的堪可大用,我願向陛下推薦;但如果不堪重用的話,那也就算了吧。」

  ******

  劉闞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戌時。

  王姬正焦急的在院門口眺望,見劉闞從車上下來,忙快步迎上前去,「阿闞兄弟,陽武陳禹派人前來,已經等候多時了。」

  劉闞聞聽心中咯噔一下,連忙整衣冠道:「快帶我去。」

  陳平來了嗎?

  劉闞這心裡面,有些激動了!早先,他見到蕭何,見到劉邦,見到呂雉,也只是心中一動而已。那時候他什麼想法都沒有,只是想著如何在沛縣安家立命,將來渾水摸魚。

  可是現在呢,身上背了一個老秦人的烙印之後,這想法就有點不一樣了。

  而且,在屋中等候他的,是陳平,一個相當了得的人物。劉闞這心裡,有點激動起來。

  一個年紀在二十四五,生的孔武有力的青年,正坐在堂上。

  劉闞一進屋,就說:「有勞陳生久候,失敬失敬!」

  不過仔細一看,卻似乎和心目陳平的形象有些不太一樣,五大三粗的,真的是陳平嗎?

  青年站起來,拱手道:「在下陳義,堂兄讓我前帶黃金百鎰,押運殘酒。」

  「陳義?」

  劉闞奇道:「你不是陳平?」

  青年憨憨一笑,「陳平是我堂弟,在我堂兄回陽武之前,就動身前往即墨遊學去了。我堂兄也沒辦法,只好命我代替平弟前來。這裡有我堂兄的書信,還有黃金百鎰奉上。」

  說著話,從懷中取出了一塊木簡,然後從案幾旁邊拎起一個包裹,砰的放在桌上。

  劉闞這心裡,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

  原來真的不是陳平啊……可惜了,可惜了!不過心裡雖然這麼想,可是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看也不看那包裹,只是接過了木簡,掃了一眼,「陳大哥莫著急,殘酒已經備好,隨時都可以運走。天色已經晚了,不如在舍下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說,如何?」

  陳義呵呵一笑,「堂兄說了,要我聽從劉生吩咐!」

  劉闞當下讓王姬給陳義安排住所。

  幸好,家中蓋了兩宅,其中一宅有三間廂房,正好可以安置。

  拎起那百鎰黃金,劉闞直奔內堂。把黃金交給母親收好以後,然後又把在縣衙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闞夫人。

  「你是說,你爹他是秦人?」

  很顯然,劉闞的父親並沒有把自己的出身告訴闞夫人,以至於闞夫人聽了以後,吃驚不小。

  「縣長說,他曾派人追查過,說是祖上因逃避律法處置,才離開了關中。我爹的祖籍應該是在頻陽東鄉……不過皇帝已經赦免了當年的罪行,但具體的,縣長也沒說清楚。」

  闞夫人倒是看得很開,想了想以後笑道:「秦人就秦人吧,其實現在這天底下,哪一個不是秦人?這人啊,總是要面對現實的……有些人就是不肯承認,可又有什麼用處?

  不過,你怎麼突然要去巨鹿?

  那地方可是距離這裡很遠,你年紀這麼小,一個人出門在外,娘有點不太放心啊。」

  也是,就算劉闞看上去多麼的魁梧壯碩,可實際上呢,也不過是剛剛過了十六歲罷了。

  闞夫人說:「娘還想趁著這段時間事情不多,給你定一門親事……看樣子,是不行了。」

  「親事?」

  「是啊,你已經十六了,算是長大成人,也該成家立業了!」

  劉闞聽得頭昏昏……十六歲就要我結婚?這可真是典型的早婚啊。不過想想,這風俗就是如此,當怪不怪吧。

  「闞,你何時動身?」

  劉闞想了想,「就這一兩日吧。這件事情非常緊急,拖延不得……恩,明天我處理完一些事情之後,想後天就動身。只是灌家到現在還沒有回信,我卻是有些放心不下。」

  闞夫人沉默了片刻,「你且只管做事,家裡的事情莫要擔心,娘和王姬足以操持。生意上的事情,就交給老周打理……至於其他的,審食其唐厲他們三個,不也該回來了嗎?

  不過,你一個人去,娘還是不太放心。

  這樣吧,娘看那程先生倒是挺穩重的一個人,年紀大,也有閱歷,讓他跟著你一起去吧。」

  程先生,就是程邈。

  劉闞想了想,覺得有這麼一個人跟著,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2 PM

第五十七章 出行

  程邈是個木訥(音ne,二聲)的人,做事一板一眼,能讓人放心。
  不過做遊伴的話,可就有那麼一點無趣了。不過有這麼一個人跟著,倒能省卻不少事情。

  沛縣的生意,有周昌盯著,劉闞倒也不怎麼擔心。

  且不管新任的縣長是誰,是什麼來歷,什麼樣的性子?只要萬歲酒這塊牌子不倒,任囂還在泗水郡,就不會有什麼麻煩。劉闞所擔心的是雍齒這個傢伙,說不定會出陰招。

  第二天一早,劉闞帶著陳義提走了貨物,並且說好每月的十五日,找周昌提貨。

  至於運輸方面,倒是不需要劉闞擔心。陳義自己帶了幾十個人負責押送,同時由於南征百越的戰事已經拉開了序幕,一路上到處都有官府督導修路,治安也算是相當不錯。

  陳義提走貨物之後,當天就啟程動身,並沒有做片刻停留。

  是一個很乾脆的人,雖然有點憨憨傻傻的,可是在大事情上卻沒有半點的糊塗。劉闞送走了陳義後,又去了一趟官署,告訴任囂他將在明日動身,並請任囂給予家中照顧。

  任囂也非常爽快,從來迎接他去相縣的護隊中抽調出五十個秦軍,駐守在劉闞的家中。

  要說起來,有軍方的保護,劉闞應該放心才是。可他還是覺得不能馬虎。

  秦軍善戰不假,可這終歸不是打仗。雍齒這些地頭蛇如果出陰招的話,那可是防不勝防。所以,不僅僅要在明面上提防,還要小心雍齒暗箭傷人。為此,劉闞又去了一趟沛縣的大牢,把情況和任敖說了一下,並拜託任敖多多照應家中,留意雍齒的動向。

  對於劉闞的請求,任敖拍著胸脯答應了!

  和後世那種信口雌黃的信諾不一樣,這個時代的人,最重的就是一個信字。

  答應了的事情,哪怕丟掉性命也要去辦到。所以當任敖應承下來以後,劉闞安心了許多。

  任敖也是個地頭蛇,在沛縣自有他的門路。

  有他出面照應,雍齒就算是不怕任敖,做起事情來也會多幾分小心。再加上唐厲曹無傷他們也快回來了,相信到時候,雍齒想要耍什麼花招的話,也逃不出唐厲的眼睛。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劉闞回到了家中。

  又一個難題來了!

  灌嬰,這傢伙又該如何安置?已經這麼久了,灌雀那邊一直沒有消息。當然了,劉闞也能理解。灌家終究是比不得陳家的財大氣粗吧,籌集資金安排銷路,總需要些時間。

  可問題是,這時間也太長了一點吧……

  讓灌嬰留在家裡?劉闞不太放心。畢竟和灌嬰接觸的時間不算太長,對這個人也不甚瞭解;讓他搬出去?與情理似乎又不和,萬一鬧了這傢伙,說不準會招惹出什麼麻煩。

  看著在練武場裡興致勃勃的和王信一起練武的灌嬰,劉闞有點頭疼了!

  「灌嬰,我明天要出遠門!」

  灌嬰說:「我知道,嬸嬸早上和我說了!」

  說完,灌嬰走了過來,笑呵呵的說:「嬸嬸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在外,所以讓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

  劉闞驚訝的看著灌嬰,「你不等你爹了?萬一你爹過來提貨,見不到你又該如何是好?」

  灌嬰倒是滿不在乎,「沒關係,我留個信兒就行了。再說了,我爹的生意我也幫不上什麼,倒不如和你一起出門,長長見識……對了,阿闞兄弟,信今天教我了一招扎花環,可是我怎麼也做不到他說的那種境界。能不能和我說說,你看,我這麼跨步橫肘……」

  「步伐,步伐錯了!」劉闞只一眼就看出了毛病,「信能做到,是因為他每天擔水的時候,一定是用三宮步迴環,習慣成了自然以後,這一招自然而然就可以施展出來……你,你還是先學三宮步吧。三宮步練好之後,應該就可以做到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老娘的安排倒也妥帖,只是把這傢伙放在身邊……

  劉闞覺得有些不太自在。但轉念又一想,既然打算要組建自保的力量,這灌嬰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瞭解也沒有關係,這一路北行,有的是時間瞭解,到時候再打算吧。

  想到這裡,劉闞這心裡的疙瘩也就解開了。

  當晚,和母親一直說到了二更時分,闞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讓劉闞心裡非常的感動。

  正應了那首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逢,意恐遲遲歸。

  ******

  一大早,劉闞三人啟程上路。

  從任囂那裡借來了一輛馬車,灌嬰趕車,劉闞坐在車轅上,程邈則在車中看護行禮。

  「你居然不會騎馬?」

  灌嬰揚鞭趕車,嘟嘟囔囔的說個不停。

  劉闞滿臉通紅,抱著武山劍一言不發。臨出發的時候,劉闞才注意到這時候的戰馬,是平鞍單鐙。所謂單鐙,是為了上馬方便。不過上了馬之後,這鐙就沒了作用。騎馬的人,需要靠腰腿的力量,來穩住身形。這對於劉闞而言,可就成了一個大問題了。

  他會騎馬,但後世騎馬用的是高橋鞍,穩住身子,配有雙鐙,可方便騎乘。

  沒有馬鐙和馬鞍,劉闞就懵了。

  這也讓灌嬰得意了一下。原以為這劉闞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主兒,原來也有不會的事情。從出發的那一刻開始,灌嬰就開始嘮叨。劉闞有心反駁,卻又圖嘆形式比人強啊。

  誰讓自己不會騎馬呢?

  「程先生,咱們怎麼走?」

  對於程邈,劉闞還是保持著一分恭敬。

  程邈掀開車簾,「主人,小的已經研究過了……前面路口,往北走,今夜可抵方與。過方與之後,繞巨野澤東行,大概三四天的路程,就是張縣。然後走范陽東阿,自聊城過衛河,向西北行就是巨鹿……如果路途順利的話,大概二十多天就能抵達宋子城了。

  不過,主人今晚在方與留宿的時候,最好多準備一些乾糧器具。

  從方與到張縣,小人印象裡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停宿的地方。弄不好,怕是要在野外休息。」

  這老兒做事的確是一板一眼,把事情說的清清楚楚。

  劉闞應了一聲,看了灌嬰一眼道:「聽清楚了?還不趕車?」

  「你這是什麼口氣?」灌嬰可不樂意了,「是你趕車還是我趕車?要不然的話,你來!」

  欺負我不會趕車……我忍!

  灌嬰又勝了一個回合,炫耀似地揚起馬鞭,啪的在空中一甩,馬車拉著三人,緩緩而行。

  「程先生,這岔路往西是什麼地方?」

  程邈又探出頭來,看了看方向,「應該是豐邑吧。」

  豐邑?

  劉闞這心裡不由得一動,推了灌嬰一下,「咱們……先去一趟豐邑?」

  「去豐邑幹嘛?」

  「你別管了,去就是了!」

  在劉闞的心中,浮現出了一個身影。

  一晃已經一年多了,只不知道,她如今過的可好?

  那笑盈盈的笑容,脆生生的聲音,不自覺的在耳畔,在眼前浮現。

  劉闞升起了一股衝動,催促著灌嬰往豐邑的方向行去。

  此時,天剛剛亮。

  沛縣南門大開,劉邦周勃陳賀盧綰四個人,在晨光的沐浴之中,走進了沛縣的城門。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2 PM

第五十八章 回眸

  劉闞也說不上到底是怎麼了!
  逼著灌嬰趕車往西,在快到正午時分,抵達中陽裡。一路上,心撲通通的跳,身上好像長了跳蚤似地,坐立不安。灌嬰很奇怪,不停的打量他,但是卻始終沒有詢問劉闞。

  至於程邈,更是不會詢問。

  隸奴的身份也限定了程邈的許多行為,可能他會感到奇怪,不過不管怎樣,劉闞是主人,他是奴僕。主人家在想什麼事情,他不能問,不能管,再說了,他也沒這個興趣。

  坐在車廂裡,捧著一卷木簡,寫寫畫畫,不知在想什麼。

  中陽裡是一個小村莊,加起來不過十幾戶人家,人口不會超過一百。

  地廣人稀,加之秦朝推廣田律,允許買賣田地,所以大多數人家都是人手一塊田地。

  劉家在中陽裡很有名!

  也難怪,出了劉邦這麼一個極品,又怎可能沒有名氣呢?

  劉闞沒有出面,而是讓程邈出面打聽了一下,很快就知道了劉家田地的位置。依山傍水,坐落在一個山丘上。劉湍不待見劉邦的事情,是人所皆知,所以劉邦只分到了一塊並不算太大,約兩三頃土地的瘠田。就位於山丘腳下那片梅子林的旁邊,很好辨認。

  正午時,人們都在勞作。

  秋季是豐收的季節,今年風調雨順,是個好年景。

  不過由於百越戰事拉開了序幕,各郡的賦稅也隨之調整,算一算,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

  程邈看著馬車,劉闞和灌嬰登上了山丘。

  隔著梅子林眺望去,只見一個單薄瘦削的身影,正在田間勞作。

  雖然看不太清楚,可是劉闞卻一眼認出,那就是呂雉。即便是在勞作的時候,依舊倔強的挺直腰板。那印刻在骨子裡的好強,不管環境是怎麼改變,始終都不會有所磨滅。

  不知為何,劉闞的鼻子發酸。

  「阿闞兄弟,你在看什麼?」

  灌嬰在一旁低聲的詢問,可是劉闞卻沒有回答。

  遠處,一個中年婦人跑了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約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跑到呂雉跟前,似是呵斥般的說了些什麼。呂雉點點頭,倒也沒有回嘴,轉過身繼續彎腰幹活。

  中年婦人拉著那小男孩兒心滿意足的走了。

  劉闞在山丘上,卻禁不住握緊了拳頭……

  「阿闞兄弟,那女的你認識嗎?」

  劉闞點了點頭,呼的轉過身去……已經過去了的事情,還留戀個什麼?自己不是劉闞,她也不再是當年的呂雉。逝者如斯,有些事情過去了之後,就再也無法挽回了,不是嗎?

  幾乎是在同時,田地裡正忙碌的呂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驀地轉過身,朝山丘上看去。只看見一個雄壯魁梧的漢子,立於山丘之上。不過很陌生,從沒有見過這個人。心中那一剎那間閃過的悸動,在突然間也消失不見了。彷彿自嘲般的一笑,呂雉搖了搖頭,又轉過身去。而山丘上,灌嬰猶自莫名其妙的撓著頭。

  「灌嬰,走了!」

  劉闞有氣無力的在山腰上叫了一聲,灌嬰搖搖頭,跟著劉闞走下了山丘。

  拉車的馬兒,似乎是被劉闞的情緒所感染,有氣無力的拉著車,一步一搖晃的行進著。

  劉闞也懶得和灌嬰扯淡了,鉆進了車廂裡。

  程邈樂呵呵的捧著一卷木簡出來,坐在了灌嬰的身旁。

  「老程,阿闞兄弟這是怎麼了?」

  程邈扭頭看了一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這是《詩經-周南》的第一篇。

  劉闞在車廂裡聽得清楚,兩手摀住耳朵,心裡把那程邈罵的狗血淋頭。

  只可惜,灌嬰卻沒有明白,仍在追問:「老程,你剛才唱的是什麼意思?說明白些嘛。」

  程邈笑呵呵的說:「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夠了!」

  劉闞終於忍不住,冒出頭來,「老程,我要休息……拜託你能不能閉嘴,唱的難聽死了。」

  「小人不唱了,小人不唱了!」

  程邈聞聽,立刻閉上了嘴巴。捧著他那木簡,虛空比劃著什麼,好像畫符咒一樣。

  灌嬰嘆了口氣,突然間高聲歌唱道:「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劉闞在車廂中,鬱悶的有種想要吐血的衝動。

  ******

  馬車在官道上轉向,一路北行。

  隨著顛簸,劉闞漸漸的湧起了一陣睏意,靠在車廂上,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前世的記憶,今世的經歷,混在了一起,溶於一片血與火交織在一起的古怪世界當中。

  熊熊的烈焰中,巍峨的宮殿轟然倒塌。

  噴濺的鮮血,一具具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蒼茫大地上,鮮血匯聚成了河流,滾滾流淌。

  一個雄壯的身影,拔劍自刎……

  狼豺的呼叫聲,迴響在蒼穹。

  劉闞驀地掙開了眼睛,翻身坐了起來。

  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心跳也快的出奇。嚥了口唾沫,他遲疑著站起身來,挑開車簾。

  天已經黑了,馬車就停在路旁。

  兩匹拉車的馬兒,悠閑的在一旁啃噬青草,不遠處灌嬰和程邈已經點上了篝火,烤炙鮮嫩的肉條。劉闞跳下了車轅,拍了拍尚有些混淪的腦袋,疑惑的向四周環顧一遍。

  這地方很熟悉嘛!

  昭陽大澤,往東邊就是昭陽大澤。

  當年他們就是從這裡進入昭陽大澤,然後和王陵為首的一干盜賊,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算起來,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可如今想起來,卻似乎發生在昨日,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

  「怎麼會在這裡?」

  聽到劉闞的詢問,灌嬰抬起頭,沒好氣的說:「還怎麼走?要不是你那麼折騰了一下,現在早就在方與的客棧裡睡覺了……現在就算是趕到方與,城門也已經關閉了,有甚用處?」

  劉闞尷尬的撓了撓頭,沒有和灌嬰糾纏。

  在篝火邊坐下,灌嬰遞過來一條炙好的肉條。只抹了些鹽巴,不過對於有些飢餓的劉闞而言,卻是很滿足了。三口兩口吞下了炙肉,劉闞詫異的問道:「咦,這又是什麼肉?」

  灌嬰朝旁邊打著的一個木架子指了指。

  劉闞這才注意到,在那木架上,掛著一張獐子皮。頭部,有一個箭孔,是被利箭射殺。

  「你做的?」

  灌嬰頗為驕傲的點點頭,故作矜持道:「小把戲,那畜生跑過來了,我又怎能再客氣?」

  「灌兄弟的射術,高明!」

  出發的時候,劉闞只注意到灌嬰帶了一個長條包裹,但是卻沒有注意裡面裝的是什麼。

  看樣子,應該是弓箭吧。

  「我從小不喜歡我爹的生意,習武練劍,做一個遊俠兒,原本是我的夢想。只是看著我爹的年紀一日日的大了,家裡又只我一個男兒……嘿嘿,拳腳我比不過你,可是這射術,我還是自認能勝你一籌。」

  何止一籌啊!

  劉闞根本就不懂得射箭。

  臉微微一紅,劉闞也不去理睬灌嬰那得意的樣子,轉而向程邈看去,見他仍捧著那木簡,比比劃劃的,似乎在思考什麼。

  「程先生,您整天的捧著木簡比比劃劃,究竟在幹什麼?」

  程邈抬起頭,笑呵呵的說:「其實也沒什麼……我這個人,好寫字,從小就是這樣。當年為了學趙文,就跑到邯鄲,在一書法大家門下當門童。這麼多年來,也算是有些心得……被關進牢獄裡,也無事可做。於是就琢磨著寫字,呵呵,還請主人莫要見笑。」

  原來是個書法家啊!

  劉闞來了點興趣,湊過去問道:「程先生,能不能寫兩個字,讓我見識見識?」

  程邈也不客氣,抄起一根木棍,在地上書寫了兩個字……

  「咦,這好像不是秦文嘛。」

  「是秦文,只是字體不同罷了……秦小篆的結構特點,繼承了石鼓文的特徵,但是比石鼓文要簡化和方正。線條圓潤流暢,疏密均挺。但是其結構,相對而言仍略顯複雜。

  普通人辨認的話,還是很吃力。

  所以在牢中的時候,我就在想,如何才能讓這秦文更加簡化,更容易辨認,更容易書寫?

  這不,就琢磨著……」

  「隸書?」劉闞這才注意到,程邈所寫的,竟然是隸書體。

  一開始他並沒有太在意,可是經程邈一說,他才算反應過來,這字體和小篆的不同之處。

  程邈一怔,片刻後笑了起來,「主人果然是才思聰慧……隸書……恩,這名字的確妥帖。」

  程邈是隸奴,稱他發明的字體為隸書,倒也真的妥帖。

  但劉闞卻不這麼想,而是怔怔的看著程邈。這白髮中年男子,居然就是隸書的發明者?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3 PM

第五十九章 巨野大盜

  灌嬰的弓非常漂亮。
  以柔韌性極其出眾的柘木做胎,配上犀牛角打造,上塗河魚之膠。弓胎上還纏繞著,一枚枚相互緊挨著的青色銅環。這也使得弓胎的力度和韌性憑空增添了許多,很結實。

  弓弦是用拇指粗細的荊州特產的麋鹿筋鞣制而成,性能極佳。

  長近八尺,幾乎有一人高,十餘石的力道,折算成後世,足有千餘斤,可謂力道驚人。

  典型的故韓弓,而且是名匠打造而成。

  劉闞拉扯了一下,雖稍有些費力,但若滿弓的話,並不困難。但是因這一張弓,劉闞對灌嬰的看法,顯然有增加了幾分。這傢伙的力氣,著實不小……不過這張弓的確不錯。

  所謂的燕甲韓弓郢都劍。

  分別代表著三個國家最為精亮的武器。

  不過,郢都劍雖好,終究是難求。十年未必能遇上一把好劍,至於干將莫邪之流,更是百年難得一遇。而相比之下,秦國的劍在個體上絕對比不上楚國,可是能大批量生產。

  這也就是兩國最大的差距所在。

  秦國人求的是實用,而楚國人更講究的,是門面功夫。

  「你別看我,這張大黃弓是我爹當年在大梁古戰場上偶然間得到,配以白羽箭,可達四百步的距離。我如今也只能連續挽弓三次,超過了三次之後,再挽弓就力不從心了。

  之所以帶這張弓出來,是因為我甚喜歡此弓而已。

  平常只是用六石的黑桑弓,而且這種大黃弓想要在馬上挽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是說,這是一張步戰弓?

  劉闞還是第一次見到做工如此精美,威力如此巨大的弓箭,不由得心中暗喜。

  灌嬰笑道:「你若是喜歡,送你也無妨。這種神弓留在我身邊,也著實是浪費了……不過,你要想使用它的話,最好還是先練練射術。若無百步穿楊的功夫,那就是糟蹋了它。」

  劉闞的臉,不由得又是一紅。

  「灌嬰,能不能教我射箭?」

  「這又有何難?你若想學習,我現在就可以教你。不過,你要把你那套什麼拳法教給我。」

  「成交!」

  劉闞伸出手來,和灌嬰擊掌盟誓。

  兩人相視,驀地笑了起來。昔日那點恩怨,也隨著這一笑,一下子煙消雲散,無影無蹤。

  一旁正捧著木簡,研究隸書的程邈抬起頭,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單調的旅程,似乎一下子變得豐富多彩起來。灌嬰或是教劉闞騎馬,或是教他趕車。

  在晚上休息的時候,兩個人切磋武藝,修習箭術。

  無聊的時候,劉闞還會和程邈討論隸書的事情。對於程邈而言,外界一點點的提示,都能讓他豁然開朗。劉闞有時候就在想,這創造一種字體,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看程邈那一頭的白髮,就可以知道,他耗費了多少的心神。

  不知不覺,三人已經繞過了張縣,往巨野澤的方向行去。

  巨野澤,是位於大河下游的一個巨大湖泊。遠古時期,這裡是魯西南的兗州,也是魯民活動的中心。在泰山西南和濟水中游(今華北平原南部)之間,由於泥沙淤積,而自然形成的一片廣袤土地。魯人西出群山,見此連綿平野,於是就興奮的稱之為大野。

  而巨野,也就是大野的入口處。

  大野河流匯入大野東北部的一片窪地,形成了湖澤。

  南北約有三百餘里,東西長大約一百多里。覆蓋了極為廣袤的土地,一直向北,包括梁山。

  後世的大野澤,遠沒有此時的大野澤恢宏壯觀。

  劉闞在抵達這塊土地之後,心裡不禁高興起來了……前世,他曾來過這塊土地,那時稱之為山東。

  「阿闞兄弟,咱們在前面的村莊落腳吧。」

  天快要黑了。

  夕陽斜照,把個明鏡般的湖面,照映的金鱗起伏,格外壯美。遠眺去,會覺得整個湖面上,覆蓋著一片真火。那種奇瑰壯觀的景色,於沛縣那種柔美的風情,截然不一樣。

  劉闞站在車轅上,只覺心中生出萬種豪情。

  如此波瀾壯闊的江山,未來由誰主沉浮?第一次生出一種奇怪的念頭……

  那大澤鄉起義的陳勝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連劉邦都能夠得了這瑰美江山,我為後人,為何不可以主宰沉浮呢?這奇怪的念頭一升起,就再也無法抑制住。千奇百怪的思緒,在腦海中此起彼伏,讓劉闞整個人都癡了!

  灌嬰在一旁推搡了一下劉闞,奇怪的看著這個比他還要幼小幾分的傢伙。

  劉闞回過神來,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灌嬰大哥,他日若得凌雲志,莫忘今朝美景。」

  「啊?」

  灌嬰的臉色一變,驚訝的看著劉闞。

  似乎感覺到自己失言了,劉闞哈哈一笑,「對了,你剛才說什麼?要在何處落腳?」

  「程先生說,沿巨野澤而行,有不少小村莊……這裡本是齊魯之地,民風非常的剽悍。從田齊代姜齊之後,這一片土地就一直不太,時常會有匪賊出沒,不可不小心謹慎。」

  「匪賊?」

  劉闞詫異的問:「皇帝不是剛巡狩此地,還會有盜匪?當初,蒙恬將軍不是在這裡清剿過嗎?」

  車廂裡的程邈,探出頭來。

  「東翁說的倒是沒錯,可問題在於,此地的匪賊,與泗水的情況不相同。」

  得知程邈創造隸書之後,劉闞對程邈的敬意立刻增加了許多,甚至不肯再讓程邈稱他『主人』二字。這位的來頭太大了……竟然是墨家學子。且不說他是不是隸書的創造者,單這一個墨家學子的頭銜,就足以讓劉闞肅然起敬。這一點,只看灌嬰對程邈的態度就能得到答案。

  所以,反覆的協商之後,劉闞再也不敢稱呼程邈為老程,而是尊為先生。

  而程邈呢,也改口稱呼劉闞為東翁。

  程邈說:「巨野盜以大澤為根基,出沒於周圍。情況不好的時候,他們就躲入大澤深處,靠打漁為生;若情況有所好轉,就會登岸劫掠,成功之後呼之而去,沒入大澤。

  官府雖強,然則對於這種匪賊,也無可奈何。

  最重要的是,這巨野幾乎是全民為盜。家家戶戶都有人以此為生,想要清剿,談何容易?」

  劉闞聞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照程邈的說法,巨野盜怕才是真正的強盜。相比之下,沛縣的匪賊,就有些上不得臺面了。

  「巨野盜出則數百人,一俟官府圍剿,各路盜匪紛紛援助。

  我聽說過沛縣匪賊的情況,說實話……沛縣的匪患雖然嚴重,可是彼此之間勾心鬥角。

  但是巨野盜卻不一樣,全都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本地人,團結的很。只要有一家出事,各家都會伸出援手。面對這樣的情況,就算蒙大人有天大的本事,怕也是難以對付吧。

  除非,他能殺干凈巨野沿岸所有的百姓,或許能夠讓巨野盜消停些。

  只是如此一來,齊魯大地必然戰火重燃……莫說蒙大人,就算是王賁將軍,也要頭疼。」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劉闞也不由得心中忐忑起來。

  「既然如此,我們留宿村落,豈不是羊落虎口嗎?」

  「那倒不一定!」

  程邈笑道:「巨野盜有巨野盜的規矩,他們絕不會去打攪鄉鄰。那是他們生存的根本。

  很多人會有東翁的這種顧慮,但卻不知,盜亦有道啊。」

  不錯,盜亦有道。

  劉闞點了點頭,「既然程先生這麼說,我們今晚就留宿巨野漁村好了,天亮之後再動身。」

  灌嬰答應了一聲,揚鞭啪的一聲響。

  馬兒嘶鳴,拉著車,朝著遠方急行而去,蕩起了漫天的塵煙。

  日頭落下西山,天……黑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4 PM

第六十章 漁村老媼

  丘裡,顧名思義,在丘之畔。
  按照戰國時期各國通用的律法,五戶為鄰,五鄰一里。丘裡屬趙王亭所轄,為薛郡治下。

  不過呢,丘裡的人口,實際上遠遠大於一里的基數。

  有大約四十戶人家,按照根據李俚變法中的規定,一戶依照五口人計算,這小小的丘裡,就足有二百多人口。所以在巨野澤沿岸,丘裡的規模最大,丘裡人的地位也最高。

  劉闞三人抵達丘裡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這小村裡的人們,在勞作了一天之後,早早的就熄燈休息。當馬車駛入村裡的時候,引起了一陣犬吠聲響。幾家農舍亮起了燈,並且能聽到一些含糊不清的咒罵聲。不過,引起這麼大的動靜,卻沒有人打開門扉,走出來看看情況……片刻後,一切復歸寧靜。

  有人在偷窺!

  劉闞坐在車轅上,驀地扭頭看去。

  那亮著燈的農舍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兒,燈熄滅了!

  可即便是這樣,那種被偷窺的感覺,依舊十分強烈。劉闞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武山劍。

  順著村中的路一直下去,就看見了一座好似客棧一樣的農舍。

  灌嬰點點頭,勒住了馬匹,從車上跳下來,走過去輕輕拍擊柴扉。片刻後,屋中傳來腳步聲。

  一個年約二十四五,相貌英武,膀闊腰圓的漢子開了門。

  「你們找誰?」

  這漢子帶著濃濃的本地口音,一臉警惕之色。他堵在門口,瞪著灌嬰,似是在提防什麼。

  劉闞跳下車,上前一步道:「老兄,我們是過路的行人,錯過了宿頭,想要在您這裡打擾一晚,不知可否?我們不是壞人,只三人而已,但求一屋避寒,就已經是足夠了。」

  這時候,程邈也走下了車。

  也許是看程邈文質彬彬,滿頭白髮的樣子,漢子鬆了口氣。

  當下豪爽笑道:「四海皆兄弟,往來都是客……呵呵,這十里八鄉,也只有我這家客棧,談什麼打攪?只是我母親病重,恐怕無法為幾位安排膳食,還請客人們多多見諒。」

  說完,他讓開了一條路。

  灌嬰趕著車進了院門,卸了車後,把馬套在了馬廊之中。漢子看到那兩匹馬,眼中精光一閃。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若無其事的問道:「端的是好馬!客人們從何處來呢?」

  劉闞說:「自沛縣來!」

  「沛縣?可是那出泗水花彫的沛縣?」

  灌嬰忍不住笑道:「主人家也知道泗水花彫嗎?」

  「怎可能不知……若非泗水花彫,我恐怕還不知道沛縣在什麼地方呢。只喝過一些摻了水的酒,那正經的泗水花彫,卻是沒喝過。將來若是有空的話,一定要去沛縣喝個痛快。」

  劉闞見漢子不停的用眼角餘光掃視馬廊,心裡一動,立刻明白了他的擔心。

  「哦,那兩匹馬是我向人借來的……因我不會騎馬,所以就找了官署的朋友借了兩匹。」

  「看樣子,客人也是貴人啊!」

  漢子笑了笑,說著話就帶劉闞三人來到了一間廂房。

  「荒村小店,比不得縣城裡的繁華。有些簡陋了,還請客人們不要見怪……廚房在後面,客人可以自行烹煮。若有什麼需要,只管招呼就好。我還有事,三位就請自便吧。」

  點上了油燈,漢子笑呵呵的告退離去。

  劉闞目送他的背影轉入正屋,突然對灌嬰說:「晚上睡覺的時候警醒一些,這人不簡單。」

  「怎見得?」

  「他識得官馬,剛才發現那兩匹馬的時候,神情有些緊張。總之,小心無大錯,咱們輪流當值就是……先生年邁了,就不用當值,早些休息吧。灌嬰大哥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對於劉闞的這番警覺,灌嬰覺得有些多餘。

  不過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更何況這巨野澤的情況很複雜,多一份謹慎總是好的。

  屋子裡,程邈已經鋪好了褥子。

  有股魚腥味,略顯潮濕……劉闞也的確是有些累了,倒在鋪上之後,很快就睡熟了。

  離家已經七八天了,這一路奔波,的確是辛苦。

  劉闞這一覺睡的非常香甜,朦朦朧朧中,突然感覺有人在推搡他。

  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著灌嬰,「怎麼,已經到下半夜了?」

  「有人來!」

  劉闞呼的坐起身,順勢抄起武山劍,「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有多少人?」

  「別緊張,是來找這客棧主人的!」

  劉闞鬆了一口氣,「那你叫我作甚?」

  「我看那些人形容兇惡,非是一般的漁民。阿闞兄弟,你剛才不也說,要小心些為好嗎?」

  劉闞強大精神,和灌嬰一起,把房門開了一條縫,向外看去。

  只見院子裡站著兩三個人,手持魚叉,明晃晃,亮閃閃,在夜色中格外的清晰。看這樣子,似乎是在放哨。主屋的燈亮著,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有人在交談,但是聽不清楚。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先前那漢子送幾個彪形大漢走了出來。

  「越哥,這件事情你得要早些拿個主意。秦賊加了徭役也就罷了,現在又添了個屯役。這樣下去的話,兄弟們遲早會沒有活路的……聽說此次屯役,是要屯戍漁陽……娘的,我們連漁陽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眼看著來年開春還要耕種,這不是要斷人生路嘛。」

  漢子說:「此事我已經知道了!和弟兄們說一聲,莫要輕舉妄動。實在不行的話,先退到……」

  說到這裡,那漢子朝劉闞等人的居處看了一眼。

  「天亮後讓大家老地方見,我這裡不太方便,咱們見面後在詳細商議。」

  「諾!」

  幾個形容兇惡的彪形大漢,恭恭敬敬的唱了個肥諾,然後結伴,一同離開了客棧。這時候,主屋門內走出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婦人,有些乾瘦,臉上皺紋迭起,頭髮已經灰白。

  「仲……」

  說完話,老婦人劇烈的咳嗽起來,本就有些佝僂的身子,幾乎蜷成了蝦米的形狀。

  漢子一見,連忙走上前,「娘,您怎麼起來了?郎中不是說了,讓您多多休息嘛……要不,孩兒明日去縣城,請郎中再來給您看看?您,您還是回屋躺著吧,外面的風大,別涼著了。」

  老媼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仲啊,二黑子剛才說的那些,娘都聽見了。依我看,不如你明天就帶著大家去澤中躲避些時日?娘的身子沒有問題,只要你不出意外,娘就開心了。」

  「娘,您別這麼說……」

  「仲啊,大夥兒把你當成了主心骨,你莫要寒了大夥兒的心。家裡有鄰居們照顧著,不會有事兒的。不過,你要記住,進了澤之後,莫要再去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遭報應,遭報應啊……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想想你媳婦兒子是怎麼走的,凡事要小心。」

  「娘……」

  老大的一個漢子,聽完這番話以後,眼睛居然紅了。

  那老媼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看那樣子,大有要把肺都咳出來的趨勢。

  漢子忙給她摩挲後背,好半天總算是平息下來。站直了身子,那老媼突然朝著劉闞等人居住的房間喝了一句:「屋裡的客人們,已經看了這麼久了,是不是該出來見個面呢?」

  在一剎那間,這老媼彷彿變了一個人似地。

  整個人都凌厲起來,原本渾濁的目光,刷的一下明亮了。

  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這老婦人不是普通人啊……且不說別的,就這股氣勢,非等閑人能擁有。和灌嬰相視一眼,二人推開了房門,緩緩走出來,朝老婦人遙施一禮。

  「爾等果然是官府爪牙!」

  漢子目光一冷,抬手抄起了靠在主屋門旁的一桿魚叉。

  剛才主屋的門關著,劉闞也沒有注意。待到此時,劉闞才發現那裡居然還放著一桿兵器。

  不錯,是兵器!

  那魚叉長約有一丈六尺,青銅打造。

  魚叉的桿兒粗若兒臂一般,兩支鋒銳,長約四尺。這一叉子下去,足以把人給挑起來。

  「老婦人,莫要誤會,我們不是官府的人。」

  「若非官府的人,怎會在這裡偷聽?娘,你先去歇息,待孩兒收拾了這兩人,在給您熬藥。」

  說話間,那漢子噌的就跳了出來。

  魚叉在手中一振,「秦賊,爺爺就是彭越,想要抓我……嘿嘿,且拿命來!」

  劉闞還想要開口解釋,可是對方卻不和他再廢話。那魚叉在他手中撲稜稜一顫,呼的一下打著旋兒,掛著一股沉悶的風聲,朝著劉闞的胸前,一叉過來,快若流星閃電。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4 PM

第六十一章 太極崩劍

  沉甸甸的魚叉,在彭越手中彷彿有了生命一樣,毒蛇吐信似地刺出。
  寒光閃閃的兩根銳刺隨著魚叉在彭越的手中詭異的轉動,幻化成一股風似的光暈。

  嗚-

  劉闞可沒有想到,對方是說打就打。

  手中武山劍還來不及出鞘,匆忙間向外一封。劍鞘被夾在兩根突刺中間,隨著魚叉的旋動,產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劉闞險一險就脫了手,身體本能的向旁一側,跨步迴環。

  「三宮步!」

  灌嬰眼睛一亮,卻向後退了一步。

  武山劍隨著劉闞這一轉,鏘的一聲龍吟,利刃出鞘。

  不過劍鞘卻飛了出去,正落在了灌嬰的腳邊。只見他彎身把劍鞘撿了起來,笑呵呵的在臺階上坐下。

  「阿闞兄弟,不用客氣,幹掉這混帳東西。」

  劉闞大怒,「灌嬰,還不過來幫忙!」

  「二打一,不是好漢的作為。」灌嬰優哉游哉,好一副於己無關的模樣,氣得劉闞暴跳如雷。

  彭越的魚叉,一下快似一下,招招相連,狠辣異常。

  嗚-嗚-嗚-

  每一次出招,都帶起一股銳風,迫的劉闞連連後退。倒也不是打不過對方,問題在於手中的兵器和對方相比,根本就是兩個等級。那彭越的魚叉,重約七八十斤,沉甸甸,勢大力沉;而劉闞手中的武山劍,不過八斤四兩,根本就不敢和對方硬碰硬的交手。

  再加上彭越的魚叉足有武山劍幾倍的長度。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劉闞搶不進去,又無法硬碰硬的接招,頓時就陷入了狼狽之中。

  程邈也從屋子裡走出來了,和灌嬰笑呵呵的坐在臺階上看熱鬧。

  別以為灌嬰只是看熱鬧,他手中已經搭好了弓箭,目光灼灼的看著交戰的兩人,準備隨時出手。

  「老兄,住手……我的確不是官府的人!」

  「呸,你個秦賊,欺瞞我是三歲的孩子嗎?你配的是官馬,用的是秦賊鐵鷹銳士才會配備的武山劍。若非秦賊,怎可能有此裝備?爺爺就是你們要找的彭越,有什麼招數,只管使出來吧。」

  劉闞暗自叫苦,原來是手中利劍出了問題。

  這還真的沒辦法解釋,再加上彭越招招緊逼,讓劉闞根本來不及做出解釋。三四個回合過後,劉闞心裡的火氣可就起來了。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更何況彭越這種狂風暴雨般的攻擊,讓劉闞有些難以招架。

  鐺!

  一聲脆響,武山劍和魚叉終於實打實的碰在了一處。

  劉闞劍尖向上點啄,腳下滑步,身體奇異的一轉,劍尖正點在魚叉銅桿和兩根魚刺的交接處,手腕向下驀地一沉。說來奇怪,沉重的魚叉和武山劍撞擊,應該是武山劍脫手。

  可是彭越卻感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道傳來,手中魚叉呼的被盪開。

  太極劍中的崩劍術!

  好一個彭越,魚叉被盪開之後,門戶大開。但是他反應極為迅速,身體隨著魚叉向後退了兩步,身子原地旋轉,順勢卸掉了那股崩勁兒,單手啪的握住叉桿,心中的輕視之意,隨即無影無蹤。

  「秦賊,好功夫!」

  劉闞崩開了彭越的魚叉,本想猱身搶進。

  沒想到彭越的反應會如此迅速,剎那間就形成了收勢。不敢冒然出擊,長劍在手中一轉,擺出了一個太極劍初式的動作,同時調整呼吸,使得身體在瞬間達到巔峰的狀態。

  這一進一退,不過是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卻看得灌嬰忍不住大聲叫好,「阿闞兄弟,好劍法……娘地,你居然敢對我藏拙。」

  彭越神情肅穆,握緊了魚叉,緩緩的抬起了左腳。雖然不清楚他要如何的攻擊,但是劉闞卻能感受到,這彭越的戰意越發的強橫起來,瞳孔不由得一縮,準備和彭越死戰。

  「仲,住手吧!」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計,老婦人突然開口了。

  「娘,他們……」

  「他們不是官府的人!」老婦人看著劉闞和坐在臺階上嘻嘻哈哈看熱鬧的灌嬰和程邈。

  「這小兄弟的功夫不弱於你,只是吃虧在手裡的兵器。如果他是官府的人,他那同伴怎可能袖手旁觀。你剛才被擊退的一剎那,只要那個人一箭射出,我兒是必死無疑。」

  老婦人說著話,咳嗽了幾聲,扶著門框道:「小兄弟,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劉闞猶豫了一下,「在下劉闞,住在沛縣……那傢伙叫做灌嬰,是睢陽人。頭髮花白的是程先生,乃我的家人。老婦人,我們的確不是官府的人,不過是偶然間路過此地罷了。」

  「劉闞?」

  彭越聽了以後,緩緩收起了魚叉,「娘,這名字我聽著有點耳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老婦人卻不理睬,「你的馬,還有手中的武山劍,又是怎麼回事?」

  「馬,的確是我向官署借來。我此次要往巨鹿郡宋子城,但是不會騎馬,所以就借來了兩匹馬,權作是拉車所用……至於這武山劍,也是幾年前沛縣剿匪時,一秦軍將領贈送給我的兵器。本來想還給他,哪知道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那個秦軍將領走了,劍就一直在我手中!」

  老婦人對劉闞的話語,將信將疑。

  彭越卻突然驚呼了一聲,「劉闞,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泗水花彫的主人,對不對?」

  「老兄也知道我?」

  「我怎麼不知道……」彭越似乎相信了劉闞,笑呵呵的說:「你的泗水花彫,如今是天下間一等一的美酒。前些日子還有薛郡的商賈從這裡路過,我也是偶然間聽說過你的名字。」

  說著,他轉身對老婦人說:「娘,如果他真的是泗水花彫的主人,借來官府的馬匹,倒也不是難事了。」

  「如此說來,他們真的不是官府的人了?」

  「應該不是的!」

  老婦人似乎鬆了口氣,朝著劉闞一福道:「小兄弟莫要見怪,老身先前是有些多疑了。」

  好傢伙,你一多疑,差點鬧出人命來!

  不過在這個時代,一言不和,拔劍相向。人命恐怕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了,見怪不怪。

  「如此,且堂上坐!」

  老婦人做了一個手勢,然後轉過了身子。

  剛才還要打要殺,一臉兇狠模樣的彭越,這時候好像個乖孩子一樣,把手中的魚叉往門邊一靠,三步兩步來到老婦人跟前,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老婦人,慢悠悠的走進房間。

  灌嬰走過來,把劍鞘遞給了劉闞,「把劍收起來吧。」

  「剛才幹嘛不幫忙?」

  「幫什麼忙?」灌嬰輕聲道:「剛才我只要敢出手,你我就別想活到天亮。我敢肯定,這客棧外面有人守著呢……程先生也說了,巨野澤大盜都是本地人,你想被群起圍攻嘛?」

  院子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在離去。

  劉闞驚出了一身冷汗……兩世的閱歷雖然讓他經驗豐富,可是對於這個時代的民風,仍有些不太瞭解。據沛縣一點,他所見到的也只是那麼一縣的風俗,還真沒考慮太多。

  幸好灌嬰剛才激靈,沒有出手啊!

  劉闞這時候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灌嬰剛才要那麼大聲的叫喊,原來是別有用意。

  不自覺的,對灌嬰又高看了幾分。這傢伙粗中有細,不愧是漢室江山的開國名將啊。

  過往,還真的是有些小覷了古人的智慧!

  程邈沒有去湊熱鬧。年紀大了,總容易犯困……一見沒有危險了,老先生溜溜的回房休息去了。

  劉闞和灌嬰二人,走進了主屋客堂。

  只見這主屋分內外兩室,外堂的擺設很簡單,幾張地榻,兩三張案幾,可謂是一目瞭然。

  彭越攙扶著老婦人在地榻上跪坐下來,他恭敬的跪坐在老婦人的身邊。

  「兩位,請坐!」

  老婦人的精神,經過先前的亢奮之後,顯得有些萎靡。不時的咳嗽,並且伴隨有咳痰的現象。看得出,彭越非常緊張,每每老婦人咳嗽的時候,他總是會不停的摩挲後背。

  劉闞說:「老夫人可是身體不適?」

  「有好多年了,每逢入秋之後,就會是這副模樣。」彭越說:「我曾找了很多郎中,可是……」

  「若老兄你信得過我,能否讓我看一看?」

  彭越一怔,「你懂得醫道?」

  「略知一二罷了!」劉闞說著,走過去先是朝老夫人一禮,然後示意老夫人伸出手來號脈。

  「因為老婆子這一身的毛病,拖累我兒許多。小兄弟,剛才的事情,還請你莫要見怪。我兒……官府追查的緊,若不是我這老毛病煩了,也累不到我兒冒險回家來探望……」

  彭越卻恍若未聞,一旁道:「劉兄弟,我娘的病,究竟有沒有得醫治呢?」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5 PM

第六十二章 古怪氣象

  老婦人的病,如果放在後世……或者幾百年以後,可能都不算非常嚴重。

  傷寒!

  一種呼吸道感染的疾病,與生活習慣啊、環境衛生有些關係,但相對而言並不算難治。

  不過在戰國末年,秦初的時代,傷寒論尚未出現,中醫的體系也算不得完善。以至於許多不起眼兒的病癥,卻成了人們畏之如虎的絕癥,讓許多醫生束手無策,難以出手。

  「人稟五常,因風氣而生長。風能生萬物,亦能害萬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老夫人的病,不算是太嚴重。說穿了也就是熱寒引起的後遺癥,若得當調理,當不難根除。」

  劉闞這話還沒有說完,彭越已經撲通跪在了他的面前。

  「還請先生為我娘醫治,彭越感激不盡。」

  「老兄,你快快起來……我也沒說不治啊。老夫人的病,需要一段長時間的調理,著急不得。

  這樣吧,我先開出幾個方子,然後再告訴你一些保養調理的方法。

  用不了一年,老夫人這咳嗽的毛病一定能夠根除。不過在飲食方面,還是需要多注意才行。」

  劉闞說著話,找來了一塊木簡。

  在上面寫了幾個簡單的藥方,然後又請老夫人伸出腿,在她的足三里處,用專業的手法輕輕的按摩。這是刺激胃氣生長,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劉闞一遍按摩,一邊講解。

  彭越一開始有點擔心,可是看母親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注意力也就轉移到了劉闞的手法之上。

  這一忙碌,到二更天才算結束。

  老夫人經過劉闞的疏絡調理之後,感覺有些困頓,於是早早的就休息去了。彭越伺候母親先睡下,然後又出門找了幾個人,連夜做了幾道鮮活的魚羹酒菜,請劉闞灌嬰上座。

  這傢伙簡直就是丘裡的王!

  大半夜的把人叫起來,居然沒有一個人推托,反而極為高興的跑來幫忙。

  劉闞呢,見彭越如此熱情,於是讓灌嬰從車上取出兩瓿上好的兩年窖泗水花彫來助興。

  這是剛出窖的兩年花彫,窖香濃郁。

  彭越也是個好酒的人,怎能分辨不出這酒的好壞。以前呢,他也只能讓人沽一些摻了水的花彫酒,因為那價錢實在是太高了,普通人家根本沒有辦法承受,更不要說兩年窖這種從未在市面上出現過的花彫酒。一口飲下去,彭越忍不住大叫一聲好,讚不絕口。

  這酒不僅僅是助興的玩意兒,也是拉近關係的玩意兒。

  酒過三巡,兩瓿花彫酒告罄,彭越的話也就漸漸的多了起來。

  原來,他竟是這巨野大澤當中,七十二路大盜的頭領。比起王陵那個所謂的大頭領而言,彭越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頭領。巨野澤的大盜,多是居住在這巨野澤周圍的漁民。

  彭越性情豪爽,兼之一身的好武藝,從七十二路大盜當中脫穎而出。

  將各路盜匪整合,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加起來足有六七千人之巨,連官府都感到頭疼。當齊國尚存的時候,薛郡官府就奈何不得彭越。待到齊國滅亡,秦國開始統治。

  作為遺民而存在的彭越,雖然不服齊國的管教,更不願意聽從秦國嚴苛的政令。

  從始皇元年開始,連續數次出擊。

  繞是蒙恬王賁,在當時也感到非常的頭疼。丘裡周圍村村落落,聲息相連,宛如一個鐵桶。要想消滅巨野澤大盜,首先就要拔掉巨野澤周圍的村落。但這個後果,正如前文所說的那樣,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而後來彭越漸漸的收斂,雙方暫時相安無事。

  彭越說:「兩位來的時候,我也是剛從大澤中回轉。官府對我恨之入骨,確有奈何不得。之前常有宵小鼠輩冒充過往行人前來探查我的行跡……嘿嘿,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怪不得,從一開始,這彭越看劉闞兩人的眼神兒就不對。

  劉闞奇道:「彭大哥,難道王賁大將軍就不理你們嗎?不是我小瞧你們,如果王賁將軍的秦軍要較真兒的話,就算是不拔掉這週遭的村落,以巨野彈丸之地,也難抵抗啊。」

  灌嬰忍不住輕輕扯了一下劉闞。

  彭越眸中精光一閃,凝視著劉闞。

  「劉兄弟說的不錯!」他突然一笑,「其實我何嘗不知道,以巨野澤的狀況,不足以抵擋秦軍。別說王賁了,就算是蒙恬真的較真兒,我這七十二路大盜,也只能背井離鄉。

  蒙恬當初不肯動用大軍,是因為他希望借由安撫的手段,將我們一一平定。

  事實上,除了在一開始我們鬧騰了一下之外,蒙恬駐守薛郡的時候,我們盡量保持克制。而在當時,蒙恬還要保證秦軍清剿各地的亂軍,所以也不能用太過於激烈的手段。

  王賁則是一開始沒功夫找我們的茬兒。

  嘿嘿,等他平定了亂軍之後,自己卻病倒了……去年末已經回轉鹹陽,不在此地。

  若非那新任的薛郡太守一心想要找我的麻煩,我也懶得理睬他。那傢伙連續增加賦稅不說,從年初開始又添了一個徭役,讓我們修繕馳道。如今,更變本加厲的添了一個屯役,要我們去戍邊……巨野沿途十抽一,小兄弟你想想看,真如此的話,我們哪有生路?」

  屯役十抽一,再加上賦稅和徭役。

  哪怕是在繁華的地方,也會被擾的難以安生。以丘裡而言,這等於抽乾了一半的勞力啊。

  怪不得那些人商議著要往巨野澤跑,如果不跑的話,那可真就是要出問題了。

  劉闞嘆了口氣,沒有在這問題上和彭越討論下去。這種事情,怕不是一個郡太守就能決定,最終還是出自於始皇帝之口。南征大軍出動,對於各地的百姓,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負擔。自己若非是因萬歲酒而被免去了勞役的話,說不定也會被征發前往南方吧。

  一介小民,又能做出怎樣的改變呢?

  ******

  天亮之後,劉闞三人決定啟程。

  彭越苦苦挽留無果之後,和母親一起送三人離開了丘裡。

  天,不是太好……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彭越走上前,從脖子上解下了一條黑色圍巾。

  在車轅上系成了一個麻花兒似地結扣。從結扣中穿出來的兩根黑巾,在風雨中不停搖動。

  「兄弟一路好走,這個結扣,是我的標誌。巨野澤沿途好漢,見了這個之後,都不會為難你們。各村各裡,都會給予兄弟方便……只希望若歸途時,莫要忘記了來這裡歇息。」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也快三年了。

  劉闞漸漸的明白了這個時代的人們所思所想。雖然只和彭越認識了一日,但劉闞的心裡,卻生出一種別樣的傷感。在車邊與彭越一拱手:「彭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才是……我給你的那幾個方子,莫要忘記了。嬸嬸的病癥並不嚴重,妥善調養定然無礙。」

  彭越,重重的點了點頭。

  劉闞上了車,灌嬰趕著馬車,駛出了丘裡。

  遠遠的,劉闞在車上扭頭看去,只見彭越攙扶著老夫人,仍在村口眺望送行。

  這心裡一暖,鼻子一酸,險些流出了眼淚。

  「灌嬰,你說這彭越如何?」

  灌嬰趕著車,聞聽淡定一笑,「是個好漢,值得交往。」

  程邈這時候突然掀開了車簾,探頭出來說:「只是可惜了……」

  「先生可惜什麼?」

  「那個傢伙……將來能成就大事,但也只能風光一時,怕是到最後,落得個不得好死。」

  灌嬰有些不快的說:「程先生,您怎能如此開口詛咒別人?」

  「不是我詛咒!」

  程邈正色道:「我墨家自有一套觀人氣度的手段。人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人識天數,知進退;下等人,聽天由命,隨波逐流。其實,這三等人上也好,下也好,都還算不錯。最怕的就是那中等人,有本事,卻不識天數,不知進退。彭越,只中上人而已。」

  灌嬰不服氣的說:「那你看我是那等人?」

  程邈笑了,「你是上等人,將來一定能封侯拜相。」

  「是嗎?」

  灌嬰詫異的看了看程邈,「我自己怎麼沒覺得有這麼好的命?呵呵,不過還是要謝程老你的吉言吧。不過,程先生,您既然能看出我是什麼命,那阿闞兄弟的命,又如何?」

  劉闞推了一下灌嬰,「扯我作甚!」

  程邈撓撓頭笑道:「要說東翁的氣象,非常的怪異。明明是早夭之相,可如今卻又似乎生出了變數。東翁莫要生氣,小老兒私下裡曾數次為東翁望氣,卻看不出一個所以然。」

  灌嬰問:「那又是什麼意思?」

  程邈低下了頭,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

  劉闞這時候也來了興趣,忍不住扭動了一下身子,「程先生,您就說嘛,我不會生氣的。」

  「那且容我斗膽!」

  程邈抬起頭,凝視著劉闞,輕聲道:「東翁的氣象,不在命數之中……也就是說,東翁您,似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物。小老兒觀氣許久,卻從未見到過如東翁這般古怪的氣象。」

  灌嬰說:「程先生,什麼叫做不在命數之中,不該出現的人物,又該如何解釋?」

  「這個嘛……我也不太明白。」

  程邈的一番話,讓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竭力讓自己表現出平靜之態,然則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6 PM

第六十三章 綠蟻醅酒言天數

  劉闞原本不太相信面相啊,氣數啊這種子虛烏有,很縹緲的東西。
  可是當他來到這個世界,移魂到了一個死去的人身上以後,原來所固有的價值觀,一下子崩塌了。

  連穿越移魂這種離奇的事情都能發生,那些面相氣數的說法,似乎也在情理中。

  「程先生,您所說的那命數啊,氣象啊,究竟是什麼?」

  程邈呵呵的笑了,「這本是很虛幻的事情,怎能用一句話說清楚?這麼說吧,老子五千言首句:道可道,非常道……大概是最貼近的解釋吧。東翁莫要緊張,我也只是隨口那麼一說,您聽聽也就罷了。從你的氣象中看,你不應存在,可您卻是真實的存在。」

  真實嗎?

  劉闞這時候也糊塗了!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說破的時候也就罷了,可一旦說破,總是會產生出這樣那樣的念想。

  原本覺得自己挺真實的,但程邈那一句話,卻讓他覺得不真實了!

  「那我的命……」

  程邈說:「東翁,你要問什麼,小老兒知道。只有一言奉上,你想您的命是怎生模樣呢?」

  聲音不大,卻猶如一聲霹靂在劉闞耳邊炸響。

  我想我的命是怎樣?

  這也是劉闞來到這個世上後,第一次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之前,他只是渾渾噩噩的想要求一份平安,能讓老娘、朋友過上好日子。為此,他的的確確的做了許多的努力。

  可是最終的目的呢?

  劉闞從沒有想過。來到這世上,只是為了過好日子嗎?

  如果只是這樣,他前世大可不必去做那些在常人眼裡,只有瘋子才會去做的事情。在這個世上,過的再好,又怎麼可能比得了他在前世時那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生活呢?

  靠在車廂上,劉闞不自覺的蜷成了一團,雙手合十,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灌嬰也不在多嘴,悠悠然駕著車,在濛濛的細雨中行進。馬蹄聲陣陣,悠揚遠去。

  ******

  一連六天,旅途的氣氛都很沉悶。

  在第七天的時候,突然飄起了雪花。不很大,可是卻很擾人,氣溫一夜之間,變得格外冰寒。

  「阿闞兄弟!」

  這幾天的工夫,由於劉闞情緒顯得低落,灌嬰沒怎麼打攪他。

  可眼見著開始下雪了,他有點坐不住了,「前面就是張縣了,咱們是不是在張縣休整一下?」

  「啊,休整?為什麼要休整?」

  灌嬰很無奈的看著劉闞,苦笑道:「今年冷的早……你看這天,這才九月,就下了雪。而且看這樣子,雪不會小了,大雪天趕路,有諸多不便。而且我們也需要在補充一些東西啊。」

  「唔!」

  劉闞回過神來,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陰沉沉的,烏雲翻滾。

  路邊的古樹早就枯了,此時掛著雪花,雖美麗動人,同時又透露出一股子肅殺的蕭索。

  「那就在張縣休整一下吧。」

  灌嬰應了一聲,揚起馬鞭,趕著車直奔張縣。

  雪勢漸漸的大了起來,到了正午十分,已經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飄落塵埃。

  張縣在望!

  這是一座並不算太大的縣城,面積也僅比沛縣大一點。

  位於大河下游,在一塊由泥沙淤積而成的平原上,向北再走兩天,就可以看見滔滔大河。

  城高兩丈,夯土築成。

  縣城裡有萬餘戶人家,人口不足五萬……

  馬車駛進了張縣城門,由於天冷的緣故,門卒一個個也懶得盤問,所以很順利的就進了城。

  在城南角一家客棧裡落下腳,劉闞獨自進了房間。

  灌嬰苦笑道:「先生,阿闞兄弟這是……看樣子,你那天的話語,到現在還在起作用啊。」

  「未必!我看東翁似在考慮其他的事情,未必就真的相信我那天的胡言亂語。」

  灌嬰猶豫了一下,「要不,您再和他說說。」

  程邈點了點頭,從車上拎起兩瓿花彫酒,又讓灌嬰把一個小鼎爐搬下來,一前一後的進了客房。劉闞正坐在屋中,用一塊粗布擦拭武山劍。看他那認真的樣子,彷彿什麼事情都無法打攪他。

  灌嬰也不囉唆,跑去找店家要了些木炭,還有一桶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甚東西?」

  程邈奇怪的看著那桶裡東西,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灌嬰說:「剛才我去找店家的時候,那主人賣給我的,說是叫做石涅,和碳是一個用處,能燃燒取暖。我看他也用這東西,而且又不算太貴,就買了一桶。」

  「幾錢啊?」

  「這一桶一共十錢。」

  灌嬰一邊說著,一邊把那青銅鼎爐擺好,引著了火,放進幾塊木炭後,把那石涅也放了進去。一股很刺鼻的味道傳來,讓正在擦劍的劉闞一皺眉,抬起頭看了過去,「好大的煤氣味兒!」

  「什麼是煤氣味兒?」

  灌嬰茫然的問道,「不過這味道的確是不太好聞……程先生,煩你把那窗子開一下吧。」

  劉闞這時候收劍入鞘,走了過來。

  看到那木桶裡的石涅時,忍不住微微一怔,詫異的說:「這些煤……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這不是煤,是石涅!」

  灌嬰很認真的糾正道:「店家賣給我的,很便宜。我正想著用它溫酒喝呢。」

  石涅?

  這分明就是煤嘛!只那刺鼻的氣味,劉闞就可以肯定,這黑乎乎的石涅,就是後世的煤餅。沒想到,在這個時代,煤炭就已經開始使用了嗎?這倒是一個很驚奇的發現。

  不過,既然用了煤餅,就要保持屋子裡的通風。

  劉闞幫著程邈推開窗子,風捲裹著雪花,飛進了房間裡。

  爐火熊熊,陶盆裡的水也滾了,那酒壺裡的花彫酒散發出一股醉人的香氣,程邈灌嬰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綠蟻醅新酒,紅泥小火爐!」

  程邈看著那酒液上泛齊的一層綠色泡沫,忍不住輕聲讚了一句,「東翁的詩句,確貼切。」

  「咦?」劉闞奇道:「程先生怎知得這首詩?呵呵,當時因這首詩,我還被老唐好一番責備呢。」

  「詩由心生,何來那許多規矩?春秋戰國五百年,風雅頌早已崩壞,上古詩篇也都隨之失傳。夫子撰《詩經》並不是要做出什麼限制,而是為了正上古禮樂,後人卻誤會了。

  東翁的詩,用於此情此景,再貼切不過。

  呵呵,今有美酒,正可以助興。窗外白雪,綠蟻紅爐。三五好友相聚,豈不快哉?」

  灌嬰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阿闞兄弟,程先生這是要發癲啊。」

  劉闞卻笑道:「你這傢伙,忒煞風景……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先生,我來敬你!」

  「我也敬你!」灌嬰怎會錯失這喝酒的機會,笑呵呵的端起了酒盞。

  三人合著那窗外漫天飛舞的大雪,程邈一首南風,劉闞一曲楚辭。二人推杯換盞,灌嬰在旁邊推波助瀾。

  酒過三巡,程邈突然說:「東翁,可曾想好自己的命數?」

  這花彫的後勁兒頗大,溫酒更添酒興。劉闞已熏熏然,聞聽程邈詢問,不覺笑了起來。

  「先生,我命由我,不由天!」

  程邈聞聽,先是一怔,而後放聲大笑起來。

  「東翁此言甚妙,當浮一大白,當浮一大白!」

  而旁邊的灌嬰,卻流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阿闞,雖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卻也要知天數啊。」

  「天數?天數又是什麼?」

  劉闞忍不住笑了,「先生也說了,我本不存在,天數與我何干?我即天數,天數即我。」

  以劉闞那謹慎的性子,清醒時萬萬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也是這酒後失言,失卻了往昔的那般小心。程邈聞聽此話,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目光一轉,落在了灌嬰身上。

  卻見他,神情肅然,非常認真的看著劉闞,許久後舉起酒盞,「阿闞兄弟,我敬你!」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7 PM

第六十四章 范陽術士

  一夜大雪,使得個天地白茫茫,好一派寂寥。

  當清晨的陽光照進了房間的時候,醉倒在榻上的劉闞微微一動,發出了一聲痛苦呻吟。

  睜開眼睛,猶自感到天旋地轉。

  還好,這副身子骨不差,再經過片刻的呼吸調整,總算是撐過了那難熬的痛苦。

  晃晃悠悠的起來,見灌嬰還所在客房一角的被褥裡酣然大睡,劉闞不由得偷偷的笑了。

  這個傢伙……醒來怕是要難受一下子了!

  出門找到了客棧的主人,請他準備了一些食材,然後在客房門口燃起鼎爐,在上面擺上了一個陶盆,滾開水之後,做了一盆子的酸辣湯。秦時還沒有醋的這個概念,不過已經有了老醯(音xi,一聲平)這種足以代替醋的物品,所以喝起來還是勉強夠味兒。

  古時,人們把醋稱之為醯,或者叫做酢(音cu,四聲,同醋)。

  相傳已經有四千多年的歷史,早在帝堯時期,就已經出現。不過這時候的醯和後世的醋不一樣。不是液體,而是一種類似於醬的調味品。食用起來的話,味道非常的沖。

  劉闞喝了一大碗酸辣湯,發了漢之後,那頭暈目眩的感覺,減輕了不少。

  正好這時候灌嬰也醒了過來,劉闞端著一碗酸辣湯,強迫著灌嬰喝下去,總算是讓他清醒了。

  程邈從屋外走進來,不自覺的抽了一下鼻子。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很濃的酸味,讓他多多少少的感覺有些不適。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

  「東主!」

  程邈說:「您出來一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您說一說。」

  看著程邈神神秘秘的模樣,劉闞有些奇怪不解。於是和他一起走出了房間,「程先生,什麼事?」

  「嗯,還是昨天那個命數的事情!」

  劉闞已經記不清楚昨天晚上說了些什麼,只是隱隱約約的有那麼一點印象。

  「還有什麼不妥嗎?」

  程邈說:「以觀氣推運而言,我不過是略知一二。昨晚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我有一友,名叫安期,原本是瑯琊人,如今就居住在距離此地不遠的范陽。此人師從河上公,乃故齊一等一的人物。安期有大本領,能觀人成就……東主,我們何不去找他來看看?」

  劉闞一蹙眉,「沒這個必要吧。」

  「怎麼沒必要?很有必要……安期不禁精通術數,還專擅黃老之學,有經天緯地之才。

  反正我們還要在張縣停留兩日,何不趁此機會前去求教?

  這邊的事情,交給灌嬰打理就好。等他收拾妥當了,咱們差不多也該從范陽回來,然後啟程,不會耽誤東主的大事。總之,小老兒以為,東主您最好還是親自去看看再說。」

  劉闞不禁感到奇怪。

  今兒這程邈是怎麼了?竟然如此堅持要自己去見那安期?

  不過,劉闞已經知道,這程邈也是個有本事的人物。有本事的人,往往做事都有深意。既然他如此堅持,想必一定有他的用意。如今程邈是自己的隸奴,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必也不會做出對自己有害的事情……恩,既然如此,且聽他一次吧。

  「既然先生這麼說,闞敢不從命?」

  劉闞說:「不過我們要先弄醒了那醉鬼,然後再說去范陽的事情……灌嬰,灌嬰,起來了!」

  那灌嬰在喝了酸辣湯,出了一身的漢以後,手腳發軟,又倒在了被褥裡。

  劉闞走過去,把他搖醒。

  「灌大哥,我和程先生有事情要去一趟范陽,最多三天就回來。採購的事情,就由你來負責,三天後我們返回動身……馬我們騎走了,你有沒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給我們呢?」

  灌嬰這時候已經清醒了,只是渾身發軟,全身沒勁兒。

  「好端端的去范陽做什麼?」

  灌嬰嘀嘀咕咕的說:「不過昨晚那麼大的雪,估計想要趕路,一時半會兒也是不可能了。

  把酒留下來,你們就去吧。

  對了,三天……你們可不要一去不回,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啊。」

  「神經病!」

  劉闞笑罵了一句,然後帶上了些錢兩,收拾了一下東西。正午時分,和程邈離開張縣。

  這一次,他們是騎馬走的。

  劉闞的騎術在這一路上,經過灌嬰的調教後,頗有成績。雖然馬匹是平鞍無鐙,卻已經無法難倒劉闞。不過,若說想要騎馬打仗,那是絕沒有可能的事情,至少現在不行。

  「娘的,回頭一定要弄出個馬鐙來,再把這馬鞍改進一下,否則真的是難受。」

  程邈是老秦人,騎馬自然也不成問題。

  二人離開了張縣之後,打馬揚鞭,朝著西北方向而去。

  這范陽(今河北省定興縣境內)是一座新城。始建於秦王政二十一年,距今不過七年的時間,是一座縣城。

  距離張縣並不算太遠,中午動身,大約在子時前就能夠到達。

  不過,依照秦律,戌時就會關閉城門,不在放人通行。劉闞程邈二人,在抵達范陽之後,只好在距離縣城外十幾里的一個村落中先安頓下來。一夜無事,第二天直奔范陽。

  范陽有人口大約一萬兩千戶,共近六萬人。

  新建的城市,街道錯落有致,以經緯格局而建,頗有一番氣象。

  一場大雪過後,氣溫陡降。但是對范陽卻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街道上,依舊熱鬧非凡。

  程邈老馬識途,帶著劉闞穿過了幾條街,很快就找到了安期的住址。

  這安期,在范陽也算是小有名氣,提起來後大都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可是呢,劉闞他們來得不是時候,安期家大門緊閉。據鄰居說,早在一個月前,安期就一個人出門遠遊了。

  似安期這種人,行蹤飄忽,難以琢磨。

  興之所至,是想到哪兒,走到哪兒,根本就不會留下確定的歸期和方向。

  劉闞和程邈,看著緊閉的大門,相視苦笑搖頭。

  「東主,都是小老兒的錯……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不過還好,總算是沒有搬家。」

  「那我們該怎麼辦?」

  程邈說:「似安期這樣的人,行蹤不定,很難說他什麼時候能回來。要不這樣,我們先回去,等辦完了事情,回來的時候再來看一下。說不定那個時候,這傢伙就回來了。」

  似乎也只有如此了!

  劉闞撓撓頭,想了想後說:「程先生,要不我們留個書信,請他的鄰居轉交給他。免得他回來了,不知道咱們來找過他,不兩天又出遊了……您也說過,他那種人,興之所至,難以琢磨嘛。」

  「東主所言甚是!」

  程邈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了一塊木簡,在上面刻了一個很奇怪的符號,然後請安期的鄰人到時候轉交。劉闞也沒有追問,程邈這樣的人,身上肯定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多問?

  辦完了事情之後,劉闞突發奇想。

  這麼急匆匆的來,急匆匆的走,實在是有些不妥。

  所謂既來之,則安之。乾脆在范陽停留一天,順便還可以看一看這裡的風土人情,也算不虛此行。想到這裡,劉闞和程邈說了一下,兩人就在范陽大街上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待安排妥當之後,二人施施然走出客棧。

  沿著大街漫無目的的遊蕩,東看一眼,西看一下,不時就這范陽的風情做出些評論。

  不知不覺,已經是正午時分。

  劉闞正準備找一家酒樓吃飯,可沒想到,拐過街道,就看見遠處有一群人圍成了一圈。

  「好像有熱鬧看啊!」

  劉闞和程邈打趣道。這兩個人,一個背負了兩世記憶,一個飽經滄桑。對於這種街頭的熱鬧,都不甚有興趣。於是相視一笑,準備置之不理,先找地方填飽肚子才是正經。

  「誰能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一個清雅,但卻很洪亮的聲音從人群中響了起來。

  劉闞停住了腳步,詫異的向那人群看去,「程先生,似乎那邊有事情啊。」

  程邈點點頭,「東主,不如一起過去看看吧。」

  二人當下轉身走過去,來到人群外面,劉闞仗著身強力壯,帶著程邈往人群裡擠了進去。

  「擠什麼擠?」

  有那被擠到一邊的人不服氣,開口想要咒罵。可是被劉闞扭頭看了一眼,頓時閉上了嘴巴。

  也難怪,劉闞生的膀大腰圓,體形魁梧。

  加之經歷過戰場殺陣,身上帶著一股子剽悍之氣。手中還拿著劍,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被擠開就擠開吧,別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丟了性命!

  人群中,一個年紀大約三十出頭,身穿破爛的青粗布大襖,正跪在地上。在他身旁,橫著一具死屍。是個老翁,看樣子已經死了些時日,青白的臉色,給人一種可怖的感受。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文士很單薄,也非常的瘦弱,跪在屍體旁邊,大聲的喊道。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7 PM

第六十五章 我名蒯徹

  「蒯老兒不總是得意的說,他兒子如何如何嘛……哈,現在倒好,死了都沒錢下葬啊。」

  「是啊是啊……」

  「誰會要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什麼都不會,整日裡只知道搖頭晃腦!」

  「是啊是啊……」

  人們在竊竊私語。

  各種各樣的議論層出不窮,劉闞聽得是真真切切。

  眉頭微微一蹙,心裡有些不太痛快。何必呢?人家賣身葬父,不願意幫忙的話就走嘛,交頭接耳的論人是非,不管怎麼說都算不得是一個好習慣。

  朝著那文士看去,只見他依舊倔強的挺直腰板。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三千錢?」有人嘲諷道:「一個能幹的奴婢也就幾百錢罷了……徹,你值這個數嘛?要我說,隨便找個地方,刨個坑,把你爹埋了就是了。這老頭又不是金貴命,還三千錢?」

  程邈輕輕扯了一下劉闞,「東主,我們走吧。」

  「唔……」

  「這種事情太多了,何必為此而傷身?吃罷飯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還要接著趕路。」

  劉闞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下來。

  轉身正要離去,就聽文士突然大聲道:「范陽人有眼無珠,只三千錢就可得瑰寶,卻無人識得。」

  「蒯徹,你他娘的少裝神弄鬼。你要是瑰寶,老子就是神仙了!」

  文士的一句話,讓許多人頓時義憤填膺。

  劉闞也停下了腳步,再一次仔細的打量那文士。片刻後分開人群,走到了文士的面前。

  「你可會種地?」

  文士搖頭道:「不會!」

  「那你可會經商?」

  文士又搖頭說:「不會!」

  「騎馬打仗肯定輪不到你,你總要會點手藝活吧。」

  文士搖頭說:「在下也不會。」

  劉闞笑了,「這你也不會,那你也不會……三千錢買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會什麼?」

  「我什麼都不會,卻有三寸不爛之舌。」

  劉闞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文士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他身後的程邈,眼中精光一閃。

  忙在劉闞耳邊道:「東主,此人怕是個策士!」

  策士,在後世還有另外一個許多人耳熟能詳的稱呼:縱橫家。

  在春秋戰國五百年大動盪中,『士』階層日益壯大。他們為了所依附者的利益,四處奔走爭鳴,以辯力為雄。而且,隨著戰爭的規模不斷擴大,各國諸侯也漸漸的認識到了一個問題。

  所謂國力,軍力固然重要,政治上的攻勢和外交上的鬥爭也是必不可少的條件。

  故而,孫子開篇就有: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而在兩千年之後,歐洲人才旗幟鮮明的寫下了『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這類名言警語。

  策士就是伴隨著這種社會環境而應運而生。

  尤其是在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崛起,成為山東六國的威脅。六國企圖聯合抗秦,而秦國則利用六國的矛盾遠交近攻。於是,一場長達百年的合縱連橫之爭,就拉開了序幕。

  策士在這種錯綜複雜的環境中大顯身手。

  他們有自己的主張,往往為了個人的功名利祿朝秦暮楚,見風使舵。

  同時,他們熟知縱橫之術,憑藉機謀智慧,口才辭令四處奔走遊說,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莫過於那蘇秦張儀。

  劉闞萬萬沒有想到,逛街都能遇到策士。如今這策士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原本,他們最善於借勢,借他人的勢而起。可隨著六國被消滅,策士們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始皇帝也用過策士,深知這些人的厲害,故而刻意的進行了打壓。

  家境好一些的,還能安享晚年;若是倒霉一點的,或者站錯了隊伍的,就只能一輩子顛簸流離,窮困潦倒。

  眼前的這名策士,怕就是屬於後者吧。

  劉闞沉吟片刻,「你叫什麼?」

  「我名蒯徹!」

  劉闞扭頭看了一眼程邈,卻見程邈輕輕的搖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人的名字。

  好歹,程邈曾經是朝廷官員,又是墨家弟子。

  連他都沒有聽說過,那劉闞就更不用說了。至於前世的記憶,所記得的也只是那麼寥寥幾個名字而已。劉闞站直了身子,靜靜的看著那跪在屍體旁的文士,許久沒有說話。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蒯徹仍堅持的叫喊著,努力的向人們推銷自己。

  劉闞撓了撓鼻翼,突然從懷中取出一鎰金餅,放在了蒯徹的面前。

  「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是我的!」劉闞沉聲道:「去好好安葬了你的父親,我住在城南老客酒樓。明天一早,我們會動身離開,安排一下自己的事情,完了來找我吧。」

  蒯徹眼圈一紅,二話不說,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

  劉闞不再理睬他,和程邈轉身離去。

  這樣的人,心裡都有一股子傲氣。平白無故的施捨,他們未必就會心甘情願的接受。

  劉闞也說不出為什麼要幫助蒯徹。

  是蒯徹的孝心感動了他?亦或者是自己的心腸太軟了呢?

  呵呵,也許兼而有之吧……

  至於蒯徹是否會來找他,願不願意跟隨他?劉闞並不在意。死者為大,且讓他安息吧。

  程邈輕聲道:「東主,是不是太草率了?此人,不過無名小卒而已。」

  劉闞說:「也許吧,但小卒往往會做成大事。這傢伙很有個性,我能感覺的出來,說不定真是一個人物呢。」

  本來就是投資,是賺是賠,還需要日後來檢驗。

  雖然沒有見到程邈所說的安期,但是能收穫這麼一個人,似乎也不算是白來了一趟。

  二人吃過午飯,又在街上逛游了很久。

  待到天將傍晚時,才回到了客棧。

  客棧門口,那文士已經等候著。披麻戴孝,看樣子已經為他那老父下了葬,肅手而立。

  「小人蒯徹,見過主人!」

  「家裡的事情……都做完了?」

  劉闞帶著蒯徹回房,讓他坐下來,笑呵呵的問道。

  「都安排好了!」蒯徹說:「其實也沒甚好安排,除我父之外,家徒四壁,再無一親朋好友。午時得了主人的金餅,小人就換成了圓錢。我父下葬,花費了兩千八百錢,早年間為供我讀書識字而欠下的債務,共三千五百錢,也都一一結清……這是剩餘的錢。」

  說著話,蒯徹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錢袋。

  哈,這個傢伙……如果先前真的有人花三千錢買了他,只怕接下來,還要還上三千五百錢。

  這條命,似乎不便宜,六千五百錢啊!

  「為何不跑?」

  劉闞輕聲問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拿著剩下的錢,找個沒人的地方,也能過上好日子啊。」

  蒯徹的臉騰地通紅,呼吸有些急促。

  「我是策士,不是騙子!」

  程邈一旁說:「但你之前,已經騙了……明明是六千五百錢,你卻說只要三千錢。」

  蒯徹淡定道:「知我者,十萬錢又何妨?不知我者,恐怕連一錢也不會出。這裡面何來騙不騙的說法呢?」

  「這個……」

  劉闞站起來,擺擺手,「程先生和策士做這口舌之爭,卻是有些欠思慮了。蒯徹,我也不管你有甚本領,既然我已經做了,也就不會後悔。一會兒去買個腳力,我們一早動身。」

  說完,劉闞把錢袋又扔給了蒯徹。

  「我累了,你也準備一下,順便吃點東西,早些歇息吧。」

  「小人,遵命!」

  蒯徹欠身,深施一禮,退出了客房。

  程邈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看劉闞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當下也不再贅言了。

  畢竟,劉闞才是主人!

  正應了劉闞的想法:這筆買賣虧還是不虧?也許要到以後,才能見分曉吧。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8 PM

第六十六章 道與技

  入冬的晨光,總是來得很晚。

  過了卯時以後,天邊才泛起魚肚白的光亮。

  劉闞三人整理行囊,啟程上路。蒯徹在騾馬市上買了一頭黑騾,非常的健壯,腳程也快。

  事實上,劉闞給他的錢,也只能買下一頭黑騾。

  劉闞和程邈騎著馬在前面走,蒯徹則跨坐黑騾背上,兩腳晃蕩著,優哉游哉的捧著一卷木簡。他的行禮不多,一個褡褳,裡面全都是書籍。黑騾很自覺的跟在馬匹的後面,根本不需要蒯徹去操心。一件白襲,投過素巾,權當作是披麻戴孝,卻別有風韻。

  風掠過,捲起衣襟獵獵。

  乍看上去,竟有仙人一般的出塵之氣。

  劉闞在馬上轉過身,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蒯徹,忍不住笑道:「這傢伙,倒是會找樂子。」

  程邈也忍不住點頭說:「看他那模樣,連我都有些羨慕了!」

  ******

  由於蒯徹的加入,使得劉闞二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原本半日光景的路,直到傍晚時分才趕到了張縣。徑直來到客棧,三人把騾馬交給了門口的夥計,回到客房。這一路奔波,的確是有些疲憊了。灌嬰這傢伙又喝多了,早早的睡下。好在旅途中所需要的物件都已經準備齊全,看起來灌嬰倒不是因酒而誤事的人。

  劉闞讓店家燒了一盆的開水,痛快的洗了一個澡。

  在後世,許多人以為古人並不是很注意衛生。甚至包括劉闞在內,也有這樣的觀念。

  可來到這個時代才知道,古人其實對此非常注重。

  洗頭髮用皂角和豬苓,洗澡也有專門配備的胰子和澡豆。甚至,在秦律中還有專門的律法。官府每五天會有一天的假期,被稱之為休沐。按照律法,凡屬臣民必須三日一洗頭,五日一沐浴。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甚至會遭受懲罰,從鞭十到枷十日各有不等。

  劉闞本就是個很注意衛生的人,自然對這律法非常在意。

  先是用青鹽漱口,然後泡了個熱水澡。倒在被褥上,很快就睡熟了。

  這一覺,一直到天光大亮。

  劉闞換上一身衣服,走出了客房的大門。灌嬰等人已經起床了,看得出來,程邈已經向他介紹了蒯徹的來歷。此時他正一邊套車,一邊好奇的上下打量蒯徹,關注他的每一個動作。

  「東主,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那就動身吧。」

  劉闞和灌嬰還是坐在了車轅上,程邈一如早先的樣子,在車廂裡呆著。

  蒯徹呢,則跨上了他那頭黑騾。把韁繩往車轅上一套,就不再理睬,悠哉得取出一卷木簡。

  「阿闞兄弟,你這是從哪兒……找來這麼一主兒啊。」

  灌嬰有些不滿的說:「你看他那樣子,比程先生還要牛。今天想和他說些話,也很困難。」

  劉闞笑道:「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氣!灌大哥,你要是比我厲害,我也隨你。」

  「我沒有你厲害嘛?」灌嬰一臉詫異的表情,「論騎術,你不如我;論射術,也比不過我。你說說,你除了能賺錢,能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步戰能勝我之外,哪裡能比得過我?」

  「騎射,不過是小技!」

  看書中的蒯徹突然插嘴,「陶朱公出則入相,退而能富可敵國。休小覷了這賺錢之道,卻也是一樁大本事。主人若無眼光,怎可能令泗水花彫名揚天下。杜陵出兮天下樂。

  你若能有主人這般本事,也算了得。」

  灌嬰頓時張口結舌,實不知道該怎麼反駁蒯徹。

  而蒯徹呢,說完之後,又低下頭去看書。一旁劉闞心裡直樂,「蒯徹說的好,說的好。」

  「卻是溜鬚拍馬之徒!」

  灌嬰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溜鬚拍馬也要會察言觀色,這也是一樁大本事。說的好,能出將入相;說的不好,則有性命之憂。灌先生卻需小心才是,這溜鬚拍馬之輩,最是容易記仇,且不可得罪。」

  「你……」

  灌嬰咬牙切齒的看著蒯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劉闞心道:你個傢伙,居然和一個策士爭辯。當年秦王何等人物,六國四公子也非等閑之輩。還不是被蘇秦張儀二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和這縱橫家爭口舌之利,一個字:死!

  「那你說說,騎射如何就是小道了?」

  蒯徹非常嚴肅的說:「小人從未說騎射是小道,我說的是小技……道與技的區別,君可知否?」

  「啊,這個……」

  「觀君之氣象,他日也是為將之人。若只知搏殺,不識大道,最終也只是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小人這裡有一部兵書,乃早年遊學所得。故燕大將秦開所遺,君不妨試讀之?

  若能領悟一二,再與小人爭辯。

  若不能領悟……哈,恕小人尚要讀書,實在是沒有時間。」

  言下之意就是說:你先讀一下兵法吧,否則我連和你辯論的興致都沒有,差距太大了。

  灌嬰被蒯徹幾句話憋得臉通紅,卻是有火發不出來。

  那邊蒯徹一臉真摯的從褡褳裡翻出來了一卷木簡,鄭重其事的遞給灌嬰。

  劉闞在旁邊直笑得肚子疼……

  什麼叫做差距?這就是差距!

  話語中不帶半個臟字,直接就把你給鄙視了,然後你還要感恩戴德的去謝謝人家的指點。

  灌嬰的臉一會兒黑,一會兒紅。

  「算你狠!」他一把搶過蒯徹手中的木簡,氣呼呼的把馬鞭和韁繩扔給劉闞,轉身往車廂裡鉆。

  蒯徹後面緊跟著說:「知恥而後勇,君他日成就必然不俗。」

  這話說的是一個叫正經,正往車廂裡鉆的灌嬰,險些趴在車上,一種欲哭無淚的感受,油然而生。

  劉闞接過了馬鞭,在後面笑道:「灌大哥,這就叫做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啊,那個啥。」

  「哪個啥?」

  灌嬰露出頭來。

  不可沽名學霸王!劉闞心裡嘀咕:不過那位霸王,如今恐怕正活的滋潤吧。

  就這樣,同行的旅伴多了一個人,使得這旅程變得熱鬧了許多。比起程邈的一本正經的說話方式,蒯徹的牙尖嘴利,讓大家平添了幾分歡笑。至少,劉闞就是這麼覺得。

  當然了,蒯徹不可能針對劉闞,所以火力都放在了灌嬰身上。

  而灌嬰也是愈挫愈勇,每次落了下風之後,就立刻閉上嘴巴。待到片刻之後,又開始鬥嘴。其結果嘛……自然就不用說了。百戰百敗的戰績,也成了劉闞笑話灌嬰的資本。

  不過這樣一來,大家的關係,似乎悄然的拉近了許多。

  秦開,故燕名將。戰國時,北方東胡在遼河上游崛起,並對當時的燕國造成了極大威脅。

  為避其鋒芒,燕國以秦開為人質,入居東胡。

  秦開趁機瞭解的當地的環境和東胡的虛實,並且掌握了東胡人所擅長的騎射戰法。

  在燕昭王即位之後,秦開逃回了燕國。用十二年時間,組成了一支極為兇悍的騎軍,將東胡一舉擊潰。而後東渡遼河,取地兩千餘里,直達滿番汗為界。那滿番汗,就是後世的鴨綠江。

  若論騎戰之法,秦開算得上出色。

  不過其後人就遜色了很多,最為出名的人,就是那隨同荊軻刺秦的燕國勇士秦舞陽,就是秦開的後人。

  劉闞偶爾也會翻閱一下這卷兵書,但是興趣似乎不是太大。

  前世出身於軍人世家,家裡面典藏了許多古兵書,劉闞也算是有過極其海量的閱讀。

  更多的時候,他會和蒯徹辯上一辯。

  與對灌嬰那種尖酸刻薄的口吻相比,蒯徹對劉闞倒是客氣了不少。

  這一路下來,劉闞的的確確是知道了許多他聞所未聞的事情,對於這個時代,更多了一分瞭解。

  在聊城休整了數日之後,一行人過衛河,直奔巨鹿郡。

  又十數日,在入冬後的第十九天,劉闞一行人,終於抵達宋子城。

  斜陽中,看著那殘破的古城,劉闞突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座城……並不簡單。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09 PM

第六十七章 杜陵酒神

  宋子,形成於戰國初期,原本屬於中山國治下。

  後歸於故趙所轄,秦王政二十年,最終被秦佔領。

  準確的說,宋子是一個鎮。長約有三百丈(700米),寬大約二百四十丈(550米),周圍有沃野千里,其繁華之程度,甚至絲毫不弱於當年故趙國都邯鄲。不過邯鄲如今經秦軍屠殺,早已不復當年的那種熱鬧。這也使得宋子變成了巨鹿最繁華的地帶。

  一般而言,似一個小鎮,人口能有一兩千戶,超過萬人就了不得了。

  可是宋子的情況卻不一樣,六千戶,超過三萬人聚集在這並不算太大的城市中,甚至比距離宋子不遠的棘蒲縣(今河北趙縣)總人口也不遑多讓,算得上是一個異類城鎮。

  為了這宋子的問題,丞相王綰和廷尉李斯還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是否要在宋子安排官員?

  由於六國士人的不合作態度,使得秦帝國的官吏出現極為匱乏的狀況。能分派到縣一級的官吏,都捉襟見肘。更不要說在宋子專門安排一個官吏,於秦帝國現狀而言,無疑是一種浪費。可問題在於,宋子的人口太多了,而且聚集了故燕故趙遺民,不得不防。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之後,宋子最終被提為縣制,並且從老秦人當中選派出了吏員。

  宋子縣尉,姓徐,是櫟陽人,大多數稱他做徐公。

  徐公年已四十有餘,生的瘦小枯乾。一雙三角眼,眼白渾濁,讓人會生出一種錯覺:這不是一個官吏,看上去更像是老態龍鐘的老人。但不要被他的樣子騙了,在宋子,人們總是在背地裡稱呼他做徐毒。至於這『毒』字的含義,想必無需再來多做解釋了。

  劉闞一行人進了城之後,持任囂的鷹牌求見徐公。

  畢竟這是人家的一畝三分地,想要在這裡辦事,總歸是要先拜個碼頭。禮多,人不怪嘛!

  徐公也很熱情,在官署中設宴款待。

  不要誤會,徐公可不是款待劉闞……劉闞如今雖然有了上造的爵位,但在徐公的眼中,什麼都不是。徐公是看在任囂的鷹牌面子上,同時也是看在劉闞為他帶來的十瓿花彫。

  這窖酒,可不是有錢就能買來的東西。

  即便如徐公這樣的官吏,想要品嚐一下窖酒,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至於任囂,雖然遠在泗水郡,距離宋子十萬八千里。可他那鐵鷹銳士的出身,注定了不同於普通的官吏。更何況,任囂得了始皇帝親贈的佩劍,徐公多多少少也有耳聞。

  劉闞持任囂鷹牌求見,說重一點,他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任囂。

  酒宴非常的愉快,徐公對劉闞提出的請求,也是一口應承下來:「任大人說的那種酒,我倒是有些印象。這宋子,只有一個地方賣那種酒……不過口感卻比不得這花彫啊。」

  徐公說完,還笑了幾聲。

  不過那笑聲聽起來,好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公鴨叫,非常的難聽。

  劉闞忙說:「但不知是在何處有賣這樣的酒?小子初來乍到,人地兩生,還請徐公指點。」

  人,總是有一點虛榮心。

  對於劉闞這種態度,徐公似乎非常的享受。笑瞇瞇的說:「就是城南那易水樓……劉小弟若是著急,我可以立刻派人把那易水樓的主人找來。到時候你問他,一切就清楚了。」

  劉闞忙道:「怎敢勞徐公大駕?還是小子自行去吧。」

  「嗯,這樣也好……徐黑啊,你一會兒就陪劉小弟走一趟,找那易水樓的主人問問看。」

  「嗨!」

  徐黑是徐公的下人,生的五大三粗,看上去頗有幾分蠻勁兒。

  於是,劉闞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向徐公告辭,然後在徐黑的領引下,往城南方向而去。

  易水樓並不難找,因為它是宋子最大的一座酒樓。

  酒樓的主人,是個老實巴交的生意人,年紀大約在四五十歲,一臉的皺紋,說話有氣無力。

  看見徐黑的時候,這位主人家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得都開了花。

  「您說的是燕酒吧!」

  聽了劉闞的說明,主人家回答說:「小老兒這就讓人送上來,您且品嚐一下試試?不過,這種燕酒的口感可不怎麼樣。大都是老燕人來才會品嚐一下,而且大多數人不適應……只是呢,喜歡的人,就喜歡的不得了。所以小老兒這裡存的不多,卻不敢斷貨。」

  說著話,一個駝子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懷中還抱著一小罈子酒。

  主人家一皺眉,似乎對這駝子非常不是很看得上,有些厭惡的說:「高老駝,怎是你來送酒?」

  駝子的臉臟兮兮的,脖子有點歪。

  憨憨一笑,「小二哥有事兒正好不在,聽說東主急著要,我就送過來了。」

  「下去吧,下去吧!」

  主人家哄蒼蠅似地把那駝子趕走。

  劉闞本來也沒有太留意這駝子,可是在駝子放下酒罈的時候,他無意間發現了一件事情。

  駝子的脖子一下很干凈,和他臉上臟兮兮的狀況,有點不太吻合。

  是故意的嗎?

  劉闞下意識的掃了一眼駝子的腿。

  雖然此人一瘸一拐的很逼真,但總覺得有些不太自然。

  還有,當他放酒罈的時候,那雙手……對,就是那雙手,看上去很細膩,手指修長。

  給人的感覺是,這個人對手的保護,非常在意。

  「他是……」

  沒等主人家回答,一旁的徐黑笑道:「劉生,這高老駝是這裡的幫工,我倒是知道一些。原本是個燕人,不過早在燕滅之前,就在這宋子了,而且一直在這易水樓裡幹活。

  人是個老實人,就是這樣子……

  呵呵,平時也挺好說話,幹起活來也很認真。怎麼,劉生瞧他有什麼問題?」

  徐黑不過是個庶民,沒有爵位。

  也許在他看來,劉闞已經是需要他仰視才能說話的人了吧。

  劉闞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好奇……唔,這個就是您先前說的那燕酒嗎?」

  主人家點頭,「正是!」

  劉闞拍開了泥封,倒出一碗酒。

  正如任囂所說的那樣,酒色很渾濁,而且還有一股子醴齊酒特有的酸味兒,非常刺鼻。

  端到了嘴邊,劉闞抿了一口。

  好衝!這燕酒入口之後,宛如一股火在體內炸開,辛辣無比。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

  主人家一旁說:「一般少有人喝這樣的酒,喜歡的大都是一些居於邊塞的人,好這一口。劉生如果覺得不習慣,我這就讓人拿走……呵呵,我這裡正好有剛送到的窖花彫。」

  徐黑聞聽,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這夯貨,可知道劉生是什麼人?說出來不嚇你一跳,他就是杜陵老酒的主人,泗水花彫的釀造者。你還拿你那窖花彫在他跟前顯擺,告訴你吧,我剛才也喝了那窖花彫。」

  喝窖花彫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徐黑這番話,說的是牛氣沖天,卻讓這主人家真的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向劉闞道歉。

  「沒想到,竟是杜陵酒神親至!」

  杜陵酒神?劉闞疑惑的看著主人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這主人家解釋說:「劉生出泗水花彫,令天下美酒失色。泰山封禪,萬歲酒更是保的今年風調雨順。這市井中啊,許多人尊劉生為杜陵酒神。更有童謠,天下美酒出杜陵。」

  劉闞忍不住笑了,「不過是釀些許酒水,怎當得這酒神二字?主人家,您卻是太客氣了!」

  說完,他又細細的品了一口燕酒。

  和後世的燒酒有點相似,但又不盡相同……

  想必只是個雛形。加之釀造過程簡單粗糙,使得這酒水失色不少。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這個人一定懂得燒酒的釀製過程。只要能稍加改進,說不定就能產出真正的燒酒。

  「主人家,你這燕酒,是從何而來?」

  因為知道了劉闞的身份,主人家的態度,也就發生了改變。

  聞聽劉闞詢問,連忙回答說:「這酒說來也是巧事兒了……大約八年之前,這宋子來了一個燕人,是個狗屠之輩。自己會釀造些酒水,用於自飲。多餘的,就在我這裡換錢。」

  徐黑一蹙眉,「你說的可是城東那大槐樹下的車寧嘛?」

  「正是!」

  劉闞奇道:「這車寧是什麼人?」

  徐黑說:「車寧就是那個狗屠之輩,有一把子蠻力,而且性子很暴烈,常和人爭強鬥狠。不過呢,這傢伙也的確是非常厲害,尋常七八個壯漢,不是他的對手……劉生,您要知道,那傢伙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可是打起架來,比那二十多歲的小子還厲害。

  他一個人住在城東,也很少和人交往。

  平日裡靠著屠狗為生,一般人不去招惹他的話,他也不會自己生事。」

  劉闞忙問道:「主人家,你是說這燕酒,就是車寧所釀嗎?」

  「正是!」

  「那能否請你代為引薦,我想見一見他,順便向他請教一些事情。」

  這原本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和複雜的事情。可是一旁的徐黑,臉上卻泛起了難色,輕輕搖頭。

  「劉生,不是我們不願意為你引介,而是您來得的確不太巧,他現在正好不在宋子。」

  「不在宋子?」

  徐黑點點頭,「大概在半年前,他被征發徭役,往邯鄲修建馳道去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0 PM

第六十八章 狗屠車寧

  自始皇三年開始,嬴政就下詔修建馳道,從各地徵調民夫。

  巨鹿雖位於三晉之地,與南征戰事毫無關聯,可依然不可避免的受到了這方面的影響。

  劉闞不禁苦笑搖頭!

  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人,沒想到卻遇到了這檔子事情。

  徐黑說:「不過,此次征發已經快結束了。劉生如果確實心急此事,不妨等上些日子。

  我估計年關之前,肯定會回來。

  只是這傢伙脾氣古怪,劉生要想和他討教,卻需要有些防備才是。這樣吧,如果劉生願意,不妨就在這易水樓住下。車寧要是回來的話,說不定會來這裡,到時候也方便。」

  劉闞想了想,覺得這事情也只能如此了。

  奔波許久才到了宋子,總不成空手而歸吧。據傳聞,南方戰事如今進行的還算順利。

  可是劉闞卻清楚一件事情,那不過是暫時的順利而已。

  真正的考驗,卻是征伐嶺南以後才會開始。如果能在那之前弄出藥酒,最少能再提一爵。劉闞之所以這麼急切的想要往上爬,是從得知自己背負了老秦人烙印之後開始。

  在此之前,他可以不慌不忙。

  但現在,卻必須要做更充足的打算。

  按照秦律,軍功二十爵,公士也好、上造也罷,即便是再提一爵,也還只是平民階層。

  雖然因萬歲酒的關係,劉闞無需去服徭役,可一舉一動,始終在官府的控制下。

  他現在是一名『士』,但還算不上真正的『士』。準確的說,劉闞只是一個見習的『士』。除非能邁過第四等爵位,他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士』,行動上會多出許多的便利。

  然而,這一步又何其困難?

  殺一甲士,才可以提升一爵……如今的情況,除非他去參加南征百越的戰事,否則就必須要尋求其他的途徑。劉闞沉思片刻,當下點頭說:「既然是這樣,那我等他回來。」

  易水樓的主人家自然是無比歡欣。

  杜陵酒神能住在他的酒樓裡,本身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說別的,如果能和劉闞拉近關係,可以直接從他手中得到泗水花彫酒的話,這中間至少能夠減少幾道的盤剝。

  不過,主人家也很清楚,徐黑既然這麼安排,怕是少不得要給一份好處了。

  秦法對吏員可說的上是極其嚴苛。但這並不代表著所有的官吏,都是清如水名如鏡的好官。『徐毒』之名,可不是憑空捏造出來。這個人好色貪財,而且還是個酷吏。最喜歡折磨犯人,哪怕是芝麻綠豆的小錯,他折騰一下後,也能弄出來一個天大的罪名。

  上樑不正下樑歪,徐公既然如此,身為他下人的徐黑,也好不到哪兒去。

  只是這些事情,劉闞並不關心。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他一介小民,怎鬥得過一個縣尉?

  主人家是怎麼討好徐黑,付出了多少錢兩,這個和劉闞無關。

  在易水樓要了一個幽靜的小院,劉闞一行人就住下來,耐心的等待著車寧的出現。

  偶爾,劉闞會去注意一下那個高老駝。有幾次他有意無意的想要套話,但是高老駝卻非常謹慎。支支吾吾的把話題岔開,有時候還會裝瘋賣傻,圓滑的好像團成一團的刺蝟。

  試了幾次之後,劉闞探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要裝就裝去吧,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這六國遺民中,有不少人像高老駝一樣,何必去斤斤計較?再說了,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難不成去對付這高老駝?劉闞從沒有想過。

  他想過要上爬,但是卻沒有想過靠著這種手段往上爬。

  漸漸的,劉闞對高老駝也就失去了興趣。和灌嬰練武比試,和蒯徹談天說地,或者在旁邊看著程邈研究他的隸書。有時候出門轉轉,無聊的時候,就拉著灌嬰一起喝酒。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在不知不覺中,已是隆冬。

  按照始皇帝最新頒布的律法,如今應該是始皇四年了。在十一月間,北方下了一場大雪。

  這一天,劉闞正在和灌嬰討論那騎軍之道,易水樓的主人家匆匆跑來。

  「劉生,車寧回來了!」

  劉闞驚喜的站起來,「那傢伙回來了嘛?現在何處?」

  足足等了一個月有餘,劉闞雖說有耐性,但也在不斷的消失。特別是期間還拜訪了幾次徐公,徐黑時不時的還會來找他,讓他非常的煩惱。說實話,大家不是一路人,也尿不到一個壺裡去。

  主人家說:「那車寧剛回來……剛才有人看見他進了城,估計這會兒啊,正在家裡做飯。」

  劉闞連忙說:「主人家,可否請你為我找個人,帶我們過去?」

  「這有何難!」

  主人家呵呵的笑道,轉身走出小院,扯著嗓子喊叫起來:「駝子,駝子……快點過來。」

  高老駝一瘸一拐的出現在小院門口。

  「駝子,你帶劉生去車寧家一趟。」主人家吩咐道:「劉生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談。」

  怎麼是他?

  劉闞在一旁,疑惑的看了高老駝一眼。

  主人家解釋道:「那車寧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一般人根本就不理睬。不過,這駝子和他還算過得去,從前我這裡燕酒賣空的時候,都是駝子臨時跑過去找他要酒。其他人去的話,車寧根本就不會理睬。唯有駝子過去,肯定能成……呵呵,有他帶路,您一定能見到車寧。」

  聽罷了主人家的解釋,劉闞也就釋然了。

  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高老駝之後,他吩咐蒯徹和程邈留下,帶著灌嬰,隨高老駝前去。

  「老高,你和車寧關係不錯?怎麼沒聽你說過。」

  劉闞在路上,笑呵呵的問了一句。

  高老駝連忙說:「我和車寧談不上有交情,只是能說得上話……也許,是因為都是燕人的關係吧。」

  燕人?

  劉闞看了高老駝一眼,沒有再追問下去。

  人人都有秘密,這駝子的秘密……嘿嘿,恐怕是不一般啊!

  沿著宋子城的街道,七扭八拐的,很快就來到了城東。遠遠的,就看見一棵參天古槐。

  那槐樹下,有一個簡陋的房舍,外面還搭建一個小院子,院墻只有六尺高。

  劉闞和灌嬰隨那高老駝來到院門口,可以把院子裡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幾根繩索橫在院中,掛著一根根粗細不等的銅鉤。

  有一根銅鉤上,還吊著一隻血淋淋的黑狗。皮毛已經被褪下,掛在了夯土堆砌的外墻上。

  屋門旁邊,還有一把式樣很獨特的刀。

  七尺長的銅柄,一頭看上去,有點類似於後世的切肉屠刀,不過刀身卻大的有點驚人。

  刀口泛著一抹血光,陽光一照,流過詭異的光亮。

  是屠狗,還是殺人?

  劉闞不由得提起了一分小心。扭頭看了一眼灌嬰,見他神色肅穆,顯然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凡之處。

  「車寧,車寧在家嗎?」

  高老駝在院門外叫喊,並且直呼車寧的名字,沒有半點親熱之意。

  房門一開,一個身高七尺五寸,生的敦厚圓實的男人走了出來。頭髮略顯灰白,燕頜鬍鬚,賽似鋼針一般。一雙環眼,透著一股子兇氣。那雙手,關節突出,若同蒲扇。

  天氣挺冷的,可這男人只穿了一件小褂,裸露著胳膊。

  那胳膊非常結實,也非常的粗壯。呈現出古銅色,肌肉墳起,青筋畢露,活脫脫鐵疙瘩一般。

  「駝子,你怎麼來了?」

  男人看見高老駝,面無表情的喊了一聲,一邊走一邊說:「我剛屠了一條狗,正說要送到易水樓去呢。對了,先前你從我這裡搬走了幾罈子酒,是不是應該和我清一下賬呢?」

  似乎真的如同高老駝所說的那樣,二人之間也不過是點頭之交。

  但是,當那男人第一眼看到高老駝的時候,眼中不自覺的流露出一股暖意,似是如釋重負。

  那暖意,絕非一般的交情能擁有。

  高老駝在說謊!

  劉闞越發肯定了這個事實。

  他不動聲色的站在高老駝身後,男人走到柴門後,拉開了門,看了一眼劉闞和灌嬰。

  「他們是誰?」

  語氣中,帶著一抹警備之氣。

  高老駝說:「這兩個人是外地來的客人,好像有事情要找你……哦,是關於你那酒的事情。」

  男人冷冷的打量劉闞兩人一番,片刻後說:「我就是車寧,你們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1 PM

第六十九章 慷慨悲歌

  幾乎是在說話的一剎那,車寧向後退了一步。

  而這一步退的很妙,看似不大的步幅,卻一下子站在了一根銅鉤的身旁。滑步……這是一種很高明的滑步之法,劉闞眼睛一亮,盯視著車寧。這傢伙,絕不是普通的狗屠輩。

  「在下劉闞,是杜陵老酒的東主,聞聽先生能釀美酒,故而前來拜訪。」

  這也是劉闞第一次主動的報出身份。

  不管是車寧,還是柴門旁的高老駝全都愣住了,詫異的看著劉闞,彷彿不太相信劉闞的話。

  「杜陵酒神?」

  車寧奇道:「你就是杜陵酒神……啊,哈哈哈哈,還以為杜陵酒神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沒想到居然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你那泗水花彫的確不錯,只是老子不太喜歡。」

  說的很不客氣,甚至帶著一點貶低的意思。

  灌嬰不由得勃然大怒!和劉闞這一路走下來,關係從一開始的生分,逐漸轉變成了友誼。

  「你這老兒,好不識趣……」

  劉闞一把扯住了灌嬰,示意他不要動怒。

  「本就是小玩意兒,承大家給面子,小子才有今日的薄命。至於這喜好嘛,呵呵,人各有志,喜歡什麼口味,卻是難以強迫的。先生既然是燕人,自然更喜歡那種雄烈之酒。

  有道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車寧的臉色,剎那間浮現出一抹嫣紅。那不是病態的嫣紅,而是激動,興奮的嫣紅。

  目光忽而變得迷離起來,許久之後,他的身子骨似乎鬆弛下來,輕聲道:「你這小子,倒是會說話。我燕人自古多雄烈之士,慷慨悲歌……這四個字,端的是非常妥帖。」

  此時的劉闞,已經被車寧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於是乎,對旁邊的高老駝,也就放鬆了警惕。他和灌嬰都沒有發現,當劉闞說那慷慨悲歌四個字的時候,高老駝那渾濁的眼中,似乎突然間多了幾分光彩。眼睛裡,浮現出一抹朦朧的水霧……慷慨悲歌,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有多久未曾痛飲過了?

  手,在輕輕的顫抖著。

  佝僂的駝背,也不自覺的直了一些。

  車寧突然間一聲咳嗽,讓高老駝驀地醒轉過來。連忙低下頭,順勢悄然抹去眼角的水光。

  「說吧,找我什麼事情?」

  劉闞一拱手,「我在沛縣聽聞這世上有一種酒,名為燕酒,雄烈非常,一如燕人卓爾風骨。於是慕名前來……前些日子偶然品嚐了一下,果然是名不虛傳,故厚顏懇請先生教我,如何釀造燕酒?」

  「你想學釀燕酒?」

  車寧突然放聲大笑,「狗屎的燕酒,早就沒有了……我是瞎鼓搗而已,怎稱得上燕酒?

  不過……」

  車寧話鋒一轉,盯著劉闞,「其實教給你也沒什麼了不得,幾杯濁酒,怎麼也比不上你杜陵酒神的名號。只是,我憑什麼要教給你呢?我教給你之後,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一掃先前的雄烈之氣,言語中透著市儈。

  若非親眼所見,劉闞甚至會認為眼前的車寧和剛才的車寧,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若先生願教我,小子願出黃金五十鎰。」

  別說灌嬰,就連高老駝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黃金五十鎰,價值五十萬半兩錢。易水樓的主人看上去很不錯吧,也不過二十萬錢的身家。高老駝詫異的看著劉闞,暗自感嘆這英雄出少年。眼前這人,端的是大手筆。

  乍聽下,似乎是很高。

  但是劉闞自有他的算計。若能得燒酒的釀造方法,蒸餾提純出高濃度的白酒……這可不是用來市面上銷售所用,而是專供軍方所用。換句話說,劉闞很有信心,只要他把那燒酒釀造出來,就不用去擔心銷路的問題。朝廷不一定會給錢,但是一定會從另一方面給予補償。

  不管是給錢還是補償,只要這燒酒能起到劉闞預想的作用,一爵軍功當不在話下。

  這樣一來,距離他的目標,也就又近了一層!

  車寧怔怔的看著劉闞,突然笑道:「老子要那許多金子作甚?這樣吧,看你和你的同伴都是有本事的人,咱們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如果你們能勝了我,我就免費的教給你。」

  好奇怪的嗜好啊!

  這邊不等劉闞回應,灌嬰長身竄出,「老傢伙,讓我來領教你的本事!」

  說著話,揮拳就撲向了車寧。

  而車寧也不客氣,一聲豪笑,滑步向前,迎著灌嬰的拳頭,就轟了出去。兩拳撞擊,蓬的一聲悶響。灌嬰正血氣方剛的年紀,力大無比,又和劉闞學了許久的拳腳。在劉闞看來,至少在力量上,不應該輸給這車寧……然而,拳腳相交之下,劉闞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車寧是個天生的戰鬥狂,招數上比不得灌嬰,但是卻剛烈無比。

  招招都是硬碰硬,只聽得蓬蓬蓬的聲音接連不斷。灌嬰雖然雄武,可是那比得上車寧的經驗豐富。招數再巧妙,遇到車寧這種打法就變得束手束腳,根本就無法施展出來。

  一旁的高老駝,不禁輕聲苦笑。

  這個狗屠啊,都快五十歲的人了,怎麼還如此的好鬥?這麼多年下來,竟沒有半點改變。

  偷偷的看了一眼劉闞,發現劉闞正全神貫注的盯著那搏鬥中的兩人。

  高老駝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許多年前,有一個青年不就是這樣子大大咧咧的闖到了狗屠的家中,然後和狗屠狠幹了一架……從那之後,就成了莫逆之交?

  過往的一切,恍若隔世。

  可如今想來,卻又是歷歷在目。

  那時候的自己,不就像眼前的劉闞一樣嘛?

  站在一旁,緊張的觀戰……

  眼角不由得濕潤了!塵封的記憶,一下子打開了閘門,高老駝的身子,顫抖的更厲害。

  荊軻,君之英魂,是否依然在呢?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自我得知你噩耗之後,和狗子就逃離的燕國,在這宋子茍且偷生。

  你可曾記恨我們?

  記恨我們這兩個不爭氣的朋友,未能給你報仇雪恨?

  故國已不在,悲歌更息聲。昔人今何在,至於兩耆翁……荊軻啊荊軻,我真羞愧萬分!

  耳邊,似乎想起了蕭蕭悲風。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不復返!

  變徵音起,盡顯雄烈。高老駝的面容不停的扭曲著,雙手更在不自覺中,握成了拳頭。

  「狗賊,竟敢欺我!」

  車寧一聲暴烈怒吼,令高老駝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不知在何時,車寧的對手已經換成了劉闞。灌嬰退到了門口,彎著腰,大口的喘著粗氣,看上去非常的狼狽。在他手中,拄著一根四尺長短的銅鉤,不過銅鉤扭曲,顯然已無法再繼續使用。而車寧的手中也有一根銅鉤,同樣也扭曲著,只是比灌嬰手中的那一根,要好上許多。

  原來,這二人斗的興起,竟抄起了繩索上的銅鉤相鬥。

  劉闞看灌嬰情況不妙,急忙出手相助。他手裡拿著武山劍,和車寧通過相撞,救下了灌嬰一命。

  這老狗,怎還是如此?打起架來,就什麼都不顧了!

  高老駝暗中責備車寧,可是當他看清楚劉闞手中的劍時,忍不住心裡驚呼:武山劍?這傢伙是鐵鷹銳士嗎?不好,老狗要發狂了……

  果然,那車寧甩手將銅鉤丟掉,滑步後退,一把抄起了墻角的那桿屠刀。

  「秦狗,即來送死,那就拿命來!」

  劉闞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車寧突然間發狂,著實嚇了他一大跳。看那屠刀的份量,少說也有五六十斤的樣子。單憑手中的武山劍,根本就無法和對方的那把兵器相抗衡。

  旋身跨步,順手從繩索上摘下了一根銅鉤。

  「車先生,劉某好意前來拜望,你不願傳授也就罷了,還險些傷了我哥哥……如今更惡語傷人,莫非真的就認為,天底下捨你之外,再無英雄不成?來來來,讓我領教你的高招。」

  「秦狗,死來!」

  車寧雙目通紅,那管劉闞的說了些什麼?

  踏步縱身就躍起,手中屠刀掛著一股沉悶的風聲,嗚……一招力劈華山,砍向了劉闞。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2 PM

第七十章 徐公壽宴

  劉闞著惱了!

  前世就是個火爆的性子,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不管是因為現實的情況,亦或者是對未知的恐懼。劉闞小心翼翼的壓制著自己的脾氣,隱忍著,一步一個腳印,如履薄冰的行進。

  車寧不分青紅皂白的出手,又惡語相向,讓劉闞有點壓制不住火氣了。

  特別是那兇狠的出招,儼然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一樣,好像不把自己殺死,車寧誓不罷休。

  這步步的逼近,也讓劉闞心中暴怒。

  眼見著車寧屠刀落下,左手劍卻突然斜著伸出,看似輕拍,但實際上卻是用劍刃崩砍。身體隨劍而行,極其圓潤的旋身跨步。叮的一聲,明明是很實在的兵器交擊,卻傳來一聲輕響。車寧的臉色頓時大變,只覺這一刀,恍若砍在空氣上,軟綿綿的全無著力之處。

  難受,非常的難受!

  車寧暗叫一聲不好,抬刀想要扯後。

  然則劉闞卻是較真兒了,武山劍貼著車寧的屠刀看似緩慢,實則迅即的連續圓轉繞動,腳下滑步後退,腰間用力,武山劍向後輕輕一帶。這一帶,看似無力,但在車寧而言,卻感到了萬鈞巨力襲來。扯著他的屠刀向前走,腳下馬步虛浮,跟著就一個趔趄。

  太極劍法中的截劍術,雲劍術,帶劍術……

  三種不同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劉闞這一擊並沒有使用太多的力量,卻產生了巨大的威力。

  車寧還沒站穩身子,劉闞右手的銅鉤就動了。

  「先生既然要分個勝負,那就接我搖旗九擊!」

  話音未落,劉闞腳下三宮步滑動,手中銅鉤作刀,隨身而動,呼的一聲,橫斬而出。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一首中唐李賀的《南圓》,浩浩然盡顯好男兒豪武之氣。這不是一種不問是非皂白而拔劍四顧的莽撞,而是一種精神,令每一個駐足於前,萎靡而不知所措的人所驚覺。

  寥寥攜帶吳鉤者,以劍扶正氣。

  那暮沙裹草,縱馬持吳鉤以長嘯的英武,令一旁的高老駝眼睛一亮。

  幾曾何時,自己不也是如此?男兒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昔年荊軻刺秦,風蕭蕭兮易水寒,而今自己茍且偷生,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的那一股子老燕人的瑰麗嗎?

  與此同時,劉闞做歌借勢,身形連續九個迴旋,那銅鉤夾帶著萬鈞之力,嗡嗡的作響。

  鐺,鐺,鐺……

  一連串金鐵交鳴的聲息,儼如黃鐘大呂,令高老駝熱血澎湃。

  不過車寧可就不好受了……早先他可以依仗著屠刀的長度和重量,但是被劉闞以太極劍法破去他的刀術之後,旋即搶入中宮。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劉闞九轉連擊,力道一下比一下大。車寧雙手握刀,連續的竭力封擋,但腳下卻連連後退。

  鐺!

  最後一擊,車寧手中的屠刀刀桿已經被砸的扭曲不成樣子。

  腳底下踉蹌,雙手攫住刀桿,噔噔噔退了八九步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聲喘息。

  這傢伙打起來,居然比我還要瘋狂嗎?

  「劉生,住手!」

  高老駝突然出聲叫喊,邁步衝進了院子。這時候,他的腳也不瘸了,橫身就攔在了車寧身前。

  劉闞收招後退,瞇著眼睛,凝視高老駝。

  「高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呵呵,從第一眼起,我就覺著高先生您的身份不一般呢。」

  灌嬰在院門口,是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瘸腳駝子,怎麼一眨眼的功夫,腳也不瘸了,背也不駝,展現出全然不同的氣質。

  「阿闞兄弟,這是……」

  「秦狗,休要廢話,要殺我,只管動手!」

  車寧掙扎著站起來,和高老駝並肩站立。

  高老駝那臟兮兮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笑容,「狗子,他若真是鐵鷹銳士,你我現在只怕都要躺著了。」

  「可是他手裡,明明是武山劍!」

  「有武山劍的人,不一定就是鐵鷹銳士。」

  高老駝說著話,微微一拱手,「劉生,先前多有得罪了。我二人也是出於無奈,不得不小心謹慎。狗子的確是莽撞了,我代他向你道歉。至於你所說的那件事,我定會勸他答應。」

  劉闞蹙眉,忍不住道:「你究竟是誰?」

  「在下,高漸離!」

  這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兒聽說過。劉闞還在努力的回憶,一旁的灌嬰,卻驚聲呼叫。

  「你就是高漸離?那荊軻的好友,築王高漸離?」

  「正是在下!」

  啊,我想起來了……高漸離,高漸離,那個荊軻的好朋友。劉闞這時候,也想起了高漸離的來歷。不過他之所以能想起來,卻是因為前世一部三流狗血電影,名字已記不清楚。

  說的就是高漸離的故事,好像還參雜了一段很噁心的愛情。

  印象裡,似乎嬴政對這個人,還有那麼一點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基情,不過卻很有名。

  居然是個名人啊!

  劉闞想了想,把手中的銅鉤丟了出去。他輕嘆一聲,轉身拽住了灌嬰的胳膊,「我們走吧。」

  「劉生不要那方子了?」

  高漸離也沒有想到,劉闞居然說走就走,忍不住詫異的問道。

  劉闞笑道:「是我的,總歸是我的,不是我的,強求不得。不過先生,請聽我一言。

  該放手時還需放手……有些事情,強求不得。我雖然是個老秦人,但也佩服荊先生的勇氣。生不逢時,圖之奈何?走吧,離開這裡吧……且為老燕人,存一分慷慨之氣吧。」

  高漸離和車寧,都愣住了。

  ******

  回易水樓的路上,劉闞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了。

  走到半路,他突然抬起頭看著灌嬰,「灌大哥,你是故韓人,我是老秦人,將會如何?」

  灌嬰微微一怔,片刻之後笑道:「你是阿闞兄弟,是我的兄弟。我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至於故韓……已經不復存在。你我如今,都是秦人,至於將來,也還會是兄弟。」

  這一席話,說的劉闞心裡暖烘烘的。

  其實,韓人也罷,秦人也好,不過是那些王侯們劃分出來。大家說到底,還是炎黃子孫嘛。

  五百年戰亂,人心也在思安呢!

  劉闞灌嬰兩人回到了易水樓,直接告訴蒯徹和程邈,準備動身回家。

  對於劉闞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蒯徹和程邈有些驚奇,但是並沒有做太多的詢問。有些事情,該知道自然就會知道,不該知道的,問也沒有用處。這兩個人都是人精,誰也不會自討沒趣。

  於是,收拾行禮,準備第二天啟程回轉沛縣。

  可不成想,在傍晚時分,徐黑卻突然來拜訪劉闞。

  「劉生要走了嗎?」

  徐黑驚訝的說:「事情都辦完了?」

  劉闞笑了笑,「都辦完了……眼看著年關將臨,離家久了,多多少少也有些想念。」

  徐黑流露出為難之色,「這樣啊!」

  「怎麼,徐兄有事情嗎?」

  徐黑道:「是這樣的,再過三天,就是我家主人四十歲的壽誕。主人準備在易水樓設宴,還專門讓我來邀請劉生參加……劉生這一走,讓我也很難做,怕是不好向主人交代。」

  我和徐公有那麼好的交情嗎?

  劉闞不禁感到萬分的疑惑,看了看徐黑,又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蒯徹程邈二人。

  蒯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見劉闞看來,輕輕的點了點頭,意思是說,您最好答應下來。

  劉闞雖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既然蒯徹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於是笑道:「徐公四十壽誕,我的確是……呵呵,既然如此,我停留兩日,又有何妨?」

  「啊,如此最好,那我就先行告退。」

  劉闞笑呵呵的送徐黑走,回房之後,奇怪的問道:「蒯徹,我和那徐公又不熟,幹嘛要留下來?」

  「熟不熟的沒關係,重要的是,您到時候要帶上足夠的賀禮,不熟也會變得熟了。」

  「啊?」

  「那徐毒既然專門派徐黑來邀請主人,許是看上了主人的身家。若主人您不出點血的話,想要離開宋子,怕是沒那麼容易。既然如此,主人何不留下來,看那徐毒的嘴臉?」

  一張老窩瓜臉,有甚好看?

  不過劉闞也知道,蒯徹說的在理。

  禮到人到,面子問題。雖然說他和徐公並沒有什麼交集,而且以後也不太可能有什麼交集。但小心無大錯,莫為一點點小事,而開罪了小人。蒯徹不是說過,小人最難防。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4 PM

第七十一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一)

  第一次看到徐公的時候,劉闞並沒有產生出太多的感覺。

  有點不修邊幅,看上去甚至有點邋遢。可是再一次見到徐公的時候,卻是變了個模樣。

  三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高老駝……不,是高漸離在那天晚上曾出現過一次,但不是來送什麼燕酒的方子,而是向易水樓的主人家辭工。那位主人家當時顯得非常驚奇,甚至還有一些難過。畢竟高漸離在易水樓呆了七八年,雖然看上去有些惹人嫌,可仔細想想,這些年他挺不容易。

  臟活累活,都是由高漸離去做。

  有時候打他兩下,罵他兩句,也都是笑呵呵的毫不在意。

  如今這突然間要走,主人家還真的是有些捨不得。奈何高漸離鐵了心要走,他也勸說不住。

  劉闞是在出門的時候,和高漸離擦肩而過。

  在那一剎那,他發現高漸離的目光,不在渾濁,多出了幾分堅定。

  於是,劉闞朝高漸離笑了笑,可高漸離卻視而不見。彷彿陌生人一樣,然後揚長而去。

  也許是聽了自己的勸吧!

  劉闞在心裡感嘆:走吧,能安安生生的渡過餘生,其實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吧。

  易水樓中,鼓樂齊鳴。

  徐公身著嶄新的官服,笑呵呵的與客人們打招呼。

  看到劉闞和灌嬰來的時候,徐公的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縫,臉上更笑得,彷彿花開一般。

  「劉生,快快請進!」

  劉闞拱手道:「徐公大壽,恕小子早先不知,故而未能早作準備。匆匆備了些禮物,還請徐公莫要嫌棄才是。」

  說著話,灌嬰讓跟在身後的蒯徹,把禮單奉上。

  「杜陵酒神,沛縣劉生……奉上賀禮!泗水沉窖十瓿,黃金兩鎰!」

  原本喧鬧的酒樓中,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徐公的臉上,笑容更加燦爛,看劉闞的眼神兒都有點不對了。且不說劉闞那杜陵酒神的名頭在商賈之中有著怎樣的地位,十瓿沉窖,黃金兩鎰,可以說是這壽宴開始到現在,最重的一份賀禮,徐公怎能不開心呢?

  不僅僅是開心,最重要的是感覺有面子。

  劉闞那是什麼人?雖然白丁一個,可是卻背負著皇家御用酒師的身份,非普通人可比。

  「劉小弟,客氣了,太客氣了!」

  徐公連連說:「如此重禮,卻讓我怎受的起?」

  「大人為官一任,造福鄉鄰,實乃我大秦治下百官之表率。小小心意,大人莫要推卻。」

  這話說的,讓劉闞都覺得很噁心。

  但又不得不說,而且還要滿臉的笑容。一時間,週遭人阿諛之聲頓起,讓徐公著實虛榮了一把。對劉闞的看法,又高了一等。於是和劉闞攜手走進堂上,並安排在了主位。

  周圍一干商賈,自然點頭哈腰。

  劉闞拉了一下灌嬰,在食案後坐下,「灌大哥,且忍耐一下吧。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莫要為這種人生氣。且看他得意一時,他日必遭報應……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

  原本,灌嬰是不想來這種場合。

  但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既然低頭,就莫要再讓別人挑著理兒,於是就跟著劉闞來了。

  聽劉闞這番勸說,灌嬰忍不住笑了。

  「還是一隻貪財的老鳥。」

  劉闞一口酒險些噴出來,扭頭看了看灌嬰,「斯文,斯文!」

  灌嬰也笑了,當下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喝著酒,說著話,倒也看不出他心裡的不痛快。

  午時將近,酒宴開始。

  這一天,易水樓並沒有對外營業,賓客們觥籌交錯,菜碟更如流水般端上端下,盡顯出徐公在這宋子,那不可動搖的地頭蛇之位。一派虛假的應酬,也使得氣氛熱鬧了許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易水樓的主人家,安排了一個助興的節目:擊築。

  築【注】,是一種擊絃樂器,形狀有些類似於後世的古箏。有十三條弦,弦下有柱。演奏的時候,以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執特製的竹尺,擊弦發音。這是先秦時代最為流行的樂器,甚至比之古琴,還要流行。起源於楚地,其聲悲亢而激越,在民間廣為流傳。

  擊築,是一種時尚。

  酒宴之時,若沒有這個節目,這酒宴的規格就會低俗許多。

  劉闞前世也只是聽說過,卻從沒有見過。不由得來了興趣,興致勃勃的等待節目登場。

  不多時,一年輕女子懷抱著一張築,走到堂上。

  朝著眾人欠身行禮,而後坐好。一手按住弦,另一隻手,則執起一支竹尺,做好了準備。

  剎那間,喧鬧的堂上,鴉雀無聲。

  這是一種禮。雖然春秋戰國五百年,使得禮樂崩壞,風雅頌蕩然無存,可這禮,卻始終留存在人們的心中。樂,是一種極其高雅的事物,若無禮,則無以品味其中精髓。

  就連徐公,也正襟危坐。

  錚——

  竹尺輕擊於弦上,那女子纖纖玉手,隨之傳花蝴蝶一般的變化著,移動著。

  慷慨激昂的樂曲,從那尺下,弦上,手中流出。那種感覺,足以讓人的心,為之澎湃。

  所有人都不敢出生,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都放慢了腳步。

  徐公的臉色,卻漸漸的難看起來……

  劉闞沒太多音樂細胞,只覺得這曲子慷慨激昂,悲壯的讓人感覺血在燒。可除此之外,再也沒甚感觸。甚至還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這樣的曲子,從女子手中發出,不倫不類。

  「這是什麼曲子?」

  劉闞發現堂上的人們,表情有些古怪。

  蒯徹見周圍沒人注意,忙探身在劉闞耳邊輕聲道:「主人,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別。」

  易水送別?

  劉闞沒反應過來。

  蒯徹的聲音很小,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就坐在劉闞的身後,於是壓低聲音解釋道:「就是那荊軻別離一水時放歌的易水送別。」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劉闞頓覺一股寒意竄起,扭頭看著蒯徹,那意思分明是在詢問:這曲子,不是被禁了?

  沒錯!

  荊軻刺秦,天下人皆知。

  而易水送別,也因荊軻而名傳於世。起流行的成都,不僅僅是局限於擊築。甚至有人改成了琴、笙、鼓、鐘等八音齊奏的大樂曲。有井水處,就能聽得到有人哼唱此曲。

  教司樂坊中,若不會演奏此曲,就會被視作外行。

  雖然,始皇帝下令禁止,可實際上呢,除了在秦地之外,山東六國所在,基本上不予奉行。所謂禁者自禁,彈唱者依舊彈唱。這曲子非但沒有息聲,反而越禁越是流行。

  徐公的臉色很不好看,卻也圖之奈何。

  這是風尚,這是潮流……

  所謂法不責眾,全天下的人都在傳唱,難不成你殺得了世上所有人?只是作為老秦官吏,徐公心裡總歸是不太舒服。臉色有些陰沉,眉頭微微蹙著,輕輕的哼了那麼一聲。

  一曲樂畢,眾人齊刷刷的鼓掌稱讚。

  那女人捧築禮謝,正要離去時,卻見一中年男子,驀地從堂下站起來,沉聲道:「音亦有情,你擊築手法雖然精妙,然則卻未能把握住其中的真髓,卻是糟蹋了這首曲子。」

  此人身高八尺,體態修長,略顯單薄。

  頭裹紅藍相間的頭幘,一系青衫,更襯托著卓爾不群的氣質。

  他走到堂上,厲聲對那女子道:「若心中無慷慨悲歌之豪氣,若無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願往之的心,就算是你手法再精妙,終究是是落了下乘,只能奏出其中精髓之一二。」

  那女子,是宋子城中一等一的擊築大家。

  自學會這一曲易水送別之後,從沒有被人如此的指責過,一時間那俏臉,漲的通紅。

  「你是何人?」

  易水樓的主人家站起來,厲聲喝道:「此乃徐公之壽宴,你竟敢如此放肆,莫非尋死?」

  那中年人淡定一笑,從女人手中接過築。

  跪坐下來,把築放在身前,「正因徐公壽宴,在下才要獻醜,以為徐公賀壽,不知可否?」

  ————————————

  註:築,自宋代以後失傳。千百年來,只見記載,未有實物。但1993年,考古學家在長沙河西西漢王后漁陽墓中發現了實物,當時被文物界稱之為新中國建國四十餘年來,樂器考古的首次重大發現。

  學術界也成這漁陽築,為天下第一築。;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5 PM

第七十二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二)

  中年人坐下來的時候,曾向劉闞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不過除了劉闞之外,其他人都被這中年人的言語所震驚,並沒有發現他這個悄然的舉動。

  他認識我嗎?

  劉闞盯著那中年人,心中疑惑不解。

  很陌生!劉闞可以肯定,他沒有見過這張面孔。但是心中,又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認識他,我絕對認識他!

  徐公陰著臉,三角眼泛著一抹寒意,「你是誰?」

  中年卻閉上了眼睛,當他的手放在築弦的一剎那時,整個人都彷彿發生了變化。那是一種高雅,一種貴氣,一種……一種用言語無法形容出來的氣度。雍容?亦或者華貴?

  總之,所有人的心裡,為之一振。

  樂娘先前還很不服氣。可是在這時候,眸光閃爍,眼中秋波蕩漾。恭恭敬敬的走上前,雙手奉上了竹尺。而後退了一步,跪於中年人的身側。那竟然是,以師禮侍之的舉動。

  「樂,由心生。若心中無氣概,任你技巧精湛,終奏不出其中三昧。」

  高漸離,是高漸離!

  劉闞的手,在食案下一把抓住了灌嬰的胳膊。灌嬰沒有認出中年人的身份,卻能從劉闞的手上,感受到他身體在顫動。不由得奇怪,扭頭看向劉闞,卻見他臉上,一派平靜。

  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是要你走嗎……可你為何要回來,而且是如此明目張膽的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眼下的這副形容,怕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你為了什麼?為什麼要走出來?難道,只是為了演奏一曲?讓世人重新記起你的名字?

  徐公的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縫。

  就在他將要發作的一剎那,中年人手持竹尺,輕輕的敲在了築弦之上。那動作,讓人感覺到賞心悅目,行雲流水一般,渾然天成。樂聲起時,這大堂上,是一派寂靜無聲。

  手指拂過,竹尺輕擊。

  動作是那麼的輕柔舒展,可是卻發出了蒼涼悲壯的黃鐘大呂之音。還是易水送別,但是和先前那樂娘所奏,完全是天壤之別。如果是,樂娘的易水送別,只是令人心潮澎湃。

  那麼中年人的易水送別,卻如同是一把火,一把在身體中燃燒起來的熊熊烈焰。

  那火,足以把人的血燒乾,燒凈……你靜靜的聆聽,靈魂彷彿置於在一片蕭索悲歌中。

  劉闞倒吸一口涼氣。

  壯士的悲歌,已唱遍了天下;壯士的血,卻已經被漫漫的黃沙所覆蓋……

  人們,總是喜歡遺忘,遺忘過往那些悲壯的事,悲壯的人。可如果真的這樣子,就算易水送別為天下人所知,又能如何。那故事,那人,都已經忘記了,樂曲,只是空殼。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

  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那蒼涼的放歌聲,似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中年人一邊擊築,一邊放歌,再無早先那淡定雍容之氣。唱到了最後時,已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而這聲音,更感染的所有人,心懷壯烈。有那青年人如灌嬰,握緊了拳頭,身子顫抖,咬牙切齒的戰慄著。

  這,才是真正的易水送別。

  即便是徐公,也不禁為之動容。

  只是那眸子中的光芒,更加陰寒,如毒蛇一般,緊盯中年人。

  荊軻啊,你莫要著急,我來了!中年人的眼中滿含淚水,若癲狂一般,奏響音律。

  我雖然來遲了,但我終還是來了。若你英魂尚在,請等我一等,我們在一起把酒放歌吧!

  「夠了!」

  徐公終於承受不住樂音中蘊含的壓力,雙手掀翻了食案,呼的站起身來,仍控制不住的戰慄著。

  樂音,止息。

  「你,你,你……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中年人深吸一口氣,鬆開了築弦,把竹尺遞交給了樂娘。聲音仍帶著些許顫抖,「曲若無魂,圖之奈何?」

  「小女子,受教了!」

  樂娘淚流滿面。

  「我叫高漸離!」中年人轉過身,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又恢復了早先的淡定和從容。

  他朝著徐公一拱手:「我忍了八年,藏了八年……呵呵,現在已不想再忍,再藏。」

  徐公面頰抽搐,突然厲聲喝道:「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不用費事兒,我今日既然來了,就未曾想過要逃走。」

  徐黑帶著人衝進了堂上,高漸離卻毫不慌張。那份雍容華貴的氣度,震懾的徐黑,不敢妄動。

  「好,好,好!」徐公陰冷笑道:「既然你要尋死,那我就不客氣了。且看看你有怎生的骨頭。」

  「高某恭候徐公的手段!」

  徐公大吼,「徐黑,先給我斬了這高漸離的雙手,帶回衙門,我要好好的審問他。」

  「慢著!」

  劉闞突然站了起來。

  徐公陰冷的看著劉闞,「怎麼,劉生要為這賊子求情?」

  劉闞一笑,走到徐公身邊,壓低聲音道:「徐公,非是我要求情。這高漸離,乃陛下親自下令通緝的人。當務之急,您應該立刻呈報鹹陽……若是擅自私刑,您可知道陛下心中是怎麼想?以小子愚見,還是先把他看押起來,等鹹陽方面有回復,再做決斷。」

  「這個……」

  徐公沉吟片刻,輕輕點頭,「若非劉生你的提醒,我險些鑄成了大錯……來人啊,把高漸離打入大牢。未得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自見他。徐黑,你立刻持我印綬,趕赴鹹陽,求見廷尉李大人。」

  「諾!」

  高漸離被押走了。

  在從劉闞身邊過去的一剎那,劉闞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抹笑意,是暢快的笑意。

  他想要死!

  在瞬間,劉闞明白了高漸離的心思。

  酒宴上出了這一檔子事,已經無法在繼續下去了。

  劉闞和灌嬰,帶著蒯徹告辭離去。三人在街頭走著,可是劉闞的腦海中,卻一直閃現著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

  「高漸離,他想要做什麼?」

  灌嬰忍不住打破了沉悶,輕聲的詢問。

  劉闞沒有回答。

  蒯徹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以小人之見,他想要刺秦!」

  「啊?」

  灌嬰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忍不住向劉闞看去。劉闞沒有半點吃驚的樣子,似乎早已經預料到。

  「阿闞兄弟,你……」

  「莫問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不是殺一個人就能阻止,至少現在,不可能。秦軍精銳,身經百戰。外有王賁屠睢蒙恬這等名將,內有王綰馮劫馮去疾蒙毅這樣的人物。上有太子扶蘇,下有數百萬三秦百姓……其實,陛下如果真的走了,於秦而言,於天下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劉闞說的是真心話,他現在很迷茫。

  若非是灌嬰和蒯徹值得信任,他是說不出這樣的言語來。

  可是這話說的卻又太過於含糊,以至於聰明機智如蒯徹,也無法聽明白他真實的含義。

  至於灌嬰,已經完全懵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當年荊軻就是唱著這首歌,去了鹹陽。

  但他失敗了!

  八年後,高漸離也唱著同樣的歌重新出現。是國仇家恨?還是因那一份濃的無法化解的兄弟情義?都不再重要了。對於高漸離而言,重要的是,當他出現在大堂的時候,他的整個人,得到了一種解脫。成與敗,很重要嗎?只要那一份情義在,就已經夠了!

  明知道,高漸離不可能成功。

  但是在這一刻,劉闞不知為什麼,卻期盼著高漸離能夠成功。

  「阿闞兄弟,我們現在……」灌嬰推了一下劉闞。

  深吸一口氣,劉闞長嘆了一聲。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義之所當,千金散盡不後悔;情之所鐘,世俗禮法如糞土;興之所致,與君痛飲三百杯。男兒大丈夫,正當如此……走,我們回家喝酒去!」

  這是前世劉闞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句話。

  道之所在,出自於《孟子》,不過後面三句,就不知出於何處。

  蒯徹表情複雜,灌嬰茫茫然不知所措。三人沿著大街走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的住處,就在那易水樓中。亂了,全都亂了……劉闞撓撓頭,轉身要往回走。可就在這時候,從街角的小巷中,走出來了一個人。沒等劉闞反應過來,他已經攔住了去路。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6 PM

第七十三章 回家

  看清楚了來人以後,劉闞嘆了一口氣。

  而灌嬰卻明顯的緊張起來,向旁側跨了一步,隱隱和劉闞形成了夾擊之勢,盯著對方。

  「為什麼不勸勸他?」

  劉闞說:「他成功不了,也不可能成功的……還要白白的遭一番屈辱,又是何苦來哉?」

  「這是他的選擇!」

  來人披著一件羊裘,身上還背著一個包裹。頭紮紅藍兩色的頭幘,生的是豹頭燕頜。

  正是狗屠車寧。

  「老高脾氣很倔強,認準的事情,決不可能改變。在這一點上,他和那個人非常想像。八年前,我和老高送他在易水河畔,丹太子也在,雖然聲勢很浩大,但我卻知道,他不可能成功。現在,我又要送老高了,雖然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成功,但是卻無法勸阻他。」

  劉闞看著這個前兩日還和他搏殺的傢伙,心中有一種很難言的感受。

  車寧長出一口氣,「你剛才在堂上為老高求情,我都看見了……我還是很討厭你,但還是要說聲謝謝。這是你要的方子!老房子裡還有一些工具,你要是覺得可以,就拿走吧。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

  可有些事情,總歸是要去做的,這無關對和錯。

  當年,我不同意荊軻去,因為我覺得,那不值得;今天,我也不同意老高的行為,原因一樣,不值得。可總還是要去做……過了今日,你就找不到我了。那老房子,請你燒了吧。

  在宋子住了八年,也該走了!」

  「你要去哪兒?」

  「去該去的地方……」

  車寧說完,將一把銅鑰匙塞到了劉闞的手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車寧也好,高漸離也罷,他們的思想,讓劉闞很難理解。可以看得出,那無關國仇家恨。

  可不是如此,又是為了那般?

  劉闞拿著鑰匙,並沒有立刻去車寧的家裡探視。

  先回了易水樓的住所,讓程邈和蒯徹收拾行裝,準備動身。然後,他帶著一瓿花彫,想要去牢中探望一下高漸離。但是在牢房外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走過去詢問。

  高漸離的身份,實在是太敏感了!

  ******

  第二天,劉闞去了一趟府衙。

  以拜望徐公的名義,旁敲側擊的詢問了一下高漸離的情況。當然,劉闞問的非常隱晦。

  徐公也沒有太在意。

  此時此刻,他沉浸在喜悅中。抓到了高漸離,可以想像到,自己的仕途將會更進一步。

  當年荊軻給始皇帝帶去的震撼太大了。

  大的,甚至有些許恐懼。為此,始皇帝兵發燕國,迫使燕王送上了燕太子丹的首級。所有和荊軻有關的人,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關係,全都一個不落下的抓起來,其中還包括了當時極為有名的趙國劍客,榆次人蓋(音ge,三聲)聶,可說的上是牽連甚廣。

  而其中,高漸離也在那份名單之上。

  只是自荊軻死後,高漸離就隱姓埋名,再也沒有出現過。

  八年過去了,荊軻早已屍骨無存,蓋聶也被押送去了驪山……可始皇帝,卻未曾忘記過高漸離。

  所以,徐公的心情非常好。

  對於劉闞那看似無意的詢問,也並不在意。

  高漸離在被關押入大牢後,就被單獨隔離起來。徐公呢,也沒工夫去審問他,而是連夜派人六百里加急,趕赴鹹陽。從徐公的話語中,劉闞還探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始皇帝嬴政,在十餘日之前,再次巡狩東方。

  如今車駕已經出了函谷關!

  「劉生回沛縣的話,老夫倒是要給你一個建議。按照行程,如果你這個時候上路,怕是會和陛下巡狩的路線重合。所以,我建議你不要走聊城一線,最好是改道走邯鄲安陽一線,自成皋過大河,走鴻溝,經由大梁,從碭郡入泗水郡。路程遠了些,不過能省卻很多麻煩。」

  這心情好,說話都透著那麼一股子親熱。

  鴻溝,是溝通大河與淮水的人工運河。早在魏惠王十年(公元前360年)就開始興建。

  似乎說的有道理。

  這樣一來,正好就可以錯開和始皇帝的行程。的確是繞了遠路,但卻能節省不少時間。

  劉闞謝過了徐公,然後告辭離去。

  有一件事他算是放下心了……在沒有得到鹹陽的回復之前,徐公絕對不會去找高漸離的麻煩。

  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吧。

  若是牽扯的太深了,只怕會讓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能做的已經做了,劉闞覺得,自己問心無愧。

  至於高漸離為什麼會突然改變?這已經不是劉闞應該去考慮的問題了。

  就這樣,劉闞在宋子又停留了三日。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車寧留下了不少的東西,特別是那些用來製作燒酒的工具,棄之未免可惜。但一輛車肯定是裝不下了。劉闞乾脆又在宋子買了一輛車和兩匹駑馬。

  把車寧留下來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都搬上馬車。

  灌嬰和程邈一輛,劉闞和蒯徹一輛。黑騾就拴在馬車的車轅上,而後就離開了宋子城。

  「東主!」

  在離開宋子的第二天,蒯徹趕著車,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您那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哪天說的話?」

  劉闞不禁奇怪的反問。

  蒯徹說:「就是高漸離出現的那天。您在街上說的那些話……您說,如果高漸離成功了,對秦,對天下,都是一件好事?這些日子我一直想不明白,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

  劉闞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當時也只是感觸而已,但若讓劉闞說原因,卻有些困難了。

  想了想,劉闞輕聲道:「蒯徹,有些事情我也說不來原因。只是……也許以後會明白吧。」

  蒯徹的目光閃爍,表情很生動。

  片刻之後,他笑著點頭,「東主的意思,小人已經明白了。今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是不是?」

  這句話飽含深意,讓劉闞心神一顫。嗯,

  沒有再去接口,而是呆呆的看著道路兩旁的景色。突然間,生出了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觸。

  算一算,這一次的旅程,已經花費了四個月的時間了。

  唐厲他們應該回來了吧……

  老娘是否安好?還有王姬母子,如今又在做些什麼?在沛縣的時候,感覺沛縣很小。

  可是出了門,又甚為想念。

  這次出門,也算是有所收穫吧……

  等那藥酒出來了,一定要好生的休息一段時間。整日裡算計來算計去的,實在有些累了。

  靠在車轅上,劉闞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

  這一路上,還算是順利,倒也沒有再遭遇什麼差池。

  經過了二十多天的顛簸旅途,劉闞一行人來到了成皋。在這座後世被稱作虎牢關的雄關下,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準備通關。過了成皋,屬三川郡。由此轉道鴻溝,可直抵大梁。

  過了河,劉闞倒不再著急了。

  這一路上和灌嬰蒯徹聊天說話,也著實長了不少的見識,早先燥郁的心情,也平息許多。

  算算日子,已經過了立春。

  家鄉的那塊土地,想必正在耕種吧。

  劉闞坐在車轅之上,想著心事。可就在這時候,前方傳來了一陣騷亂。整齊排列的人流,突然間亂了起來。人群分開,一隊鐵騎呼嘯著從關卡衝了出來,奔大河方向而去。

  「看起來,又有人要倒霉了!」

  一旁有人輕聲嘀咕,「這已經是三天之內第十二批人馬出動了……嘿,老秦人動真的了。」

  「噓,少說一句你會死啊!」有人連忙阻攔,「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劉闞疑惑的看了一眼那人,推了推蒯徹,「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怎如此緊張?」

  蒯徹應了一聲,從馬車上跳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急匆匆的趕回來,臉色卻已經變了。

  「東主,出大事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6 PM

第七十四章 博浪一椎

  鴻溝以西,有一個名為博浪沙的地方。

  除卻荒沙一大堆之外,無草木、無山澗、也看不到溪谷,放眼望去荒原一片。牛羊散落其間,可以一目瞭然。不過,仲春時節,這裡的風沙滿天。如堆浪一般,故名博浪沙。

  此時,正值仲春。

  新修建的馳道,可直通大梁。

  這馳道,也是歷史上最早出現的國道。寬五十步(約69米),道兩旁每三丈栽一棵樹。

  路基是以金屬錐夯築厚實。

  中間是專供皇帝出巡車行的部分,皇帝以下的大臣、百姓,乃至於皇親國戚無權使用。

  始皇帝是在十一月時離開了鹹陽,準備再次巡狩山東。

  在三川郡經過短暫的停留後,車隊啟程動身,沿著那寬蕩的馳道而行,往大梁進發。至鴻溝時,始皇帝嬴政檢視了正在修建的鴻溝工程。裡外裡一耽擱,至博浪沙時,正值一年中風沙最勁的時候。那沙塵直衝雲霄,鋪天蓋地的肆虐翻湧,令大地一派的沉淪。

  武強(非今之河北武強,於滎陽東南)官員曾試圖勸阻始皇帝,等風沙平息之後出發。

  然則平定六國,始皇帝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嬴政。

  千古一帝,自然有其不同凡響的氣派。命令車仗逆風而行,並祭令天神,平定風沙。在嬴政看來,他是皇帝,是功蓋三皇五帝的始皇帝。即便是天神,也要聽從他的詔令。

  可是,這風沙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來越大。

  這也使得車隊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放緩,沿途的官員更派出民夫,專門清掃馳道。

  蝸牛似的速度,使得始皇帝在車仗之上,不禁昏昏欲睡。不過,始皇帝可以昏昏欲睡,卻不代表著其他人也是如此。至少負責為始皇帝馭車的中車府令趙高,就不能鬆懈。

  時正午,風沙越來越大。

  遮天蔽日,幾乎無法看清楚十步之外的人是什麼模樣。

  好在這一路上儘是平原,也沒有什麼山澗溪谷,許多人的心神,在不知不覺中鬆弛下來。

  行至博浪沙,但見沙浪翻滾。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時候,馳道外的一個沙堆,卻突然間動了。

  一個身穿甲冑的青年,從沙堆中竄出。

  「張狗,出擊!」

  話音未落,一蓬沙塵沖天而起。一個身高近丈,膀闊腰圓的力士從馳道護林的沙地中爬起來,手中拎著一個圓形鐵錘,錘底部系有鎖鏈。只聽華稜稜的聲響傳來,那力士一聲巨吼,鐵錘脫手飛出。呼的一聲,掛著一股勁風飛向了馳道中的那座華麗車仗。

  趙高一直保持著警惕,臉上蒙著一塊黑巾。

  風沙太大,他也看不到太遠的地方。而且,那風聲呼嘯,也掩蓋了許多不尋常的動靜。

  華稜稜的聲響傳來,趙高心頭一震。

  扭頭看去,只見一團黑影朝著他所駕馭的車仗飛過來,不由得大叫一聲不好。

  在車上跨步移動,順手就抄起了一根插在車轅上的銅戈。迎著那黑影,呼的橫掃而出。

  鐺!

  金鐵交鳴的聲響,在天際中迴盪。

  趙高雙手被震得虎口迸裂,鮮血淋淋。不過由於他這一擊,也將那鐵錘撥轉了方向。

  砰……

  鐵錘正中緊隨其後的副車。

  車中坐著的,是嬴政新納的寵妃。一聲慘叫過後,那鐵錘砸破了車廂,將寵妃砸的腦漿迸裂。

  「中車府衛,保護陛下,緝拿刺客!」

  趙高厲聲呼喊,那聽上去似乎很矛盾的命令,卻沒有造成任何的混亂。

  百餘名衛士衝上前來,圍住了始皇帝的車仗。車隊之中,數十輛六轡(音pei,四聲)輕車呼嘯著就衝了出去。車上御者,手持銅矟,身背強弓,口中發出一聲聲的呼號。

  林外青年,看不清楚馳道的情況。

  只是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一聲慘叫,心中不由得大喜往外,轉身就走,「張狗,快點走!」

  那樹林中的巨漢,二話不說扭頭跟上。

  只是在他行動之間,不時有鎖鏈碰撞的嘩嘩聲響。

  原來,這張狗的身上,掛著……準確的說,是纏著兩根長約有兩丈多的銅鏈。銅鏈粗約有剛出生的嬰兒手臂一樣,至少有四五十斤的份量,環繞著他的身上。後背還有兩根三尺長短的鐵椎,一頭細,另一頭粗,每一根的重量,最少也是在四五十斤左右。

  這就等於,這巨漢身上至少背了一百五十斤的重物。

  在很大程度上,也使得他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下來。不過,巨漢對身上的物品似乎沒有什麼感覺,行動看上去極為正常。

  六轡輕車衝出了馳道,遠遠就看見巨漢的身影。

  一名中車府衛,輕靈的把韁繩挽在了手上,順勢彎弓搭箭,朝著那巨漢的背影,就是一箭。

  嗡……

  只聽這破空聲響,就知道府衛手中的弓,不會少於六石的力。

  巨漢恍若未聞,繼續往前飛奔。但他就算跑的再快,也跑不過那空中飛行的利矢。

  鐺!

  利箭正中巨漢背後的一根鐵椎上。

  巨大的衝擊力,讓那巨漢向前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也許正是這一箭之力,激發出了巨漢的怒氣。他猛然停下來,轉身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六轡輕車,抬手從背後抽出兩支鐵椎,怒吼一聲,雙椎脫手飛出,口中大喝:「暗箭偷襲,不是好漢。」

  那雙椎尾端,系有鎖鏈。

  兩丈多長的鎖鏈在巨漢手中滑行,只見他輕輕一抖,華稜稜響個不停。

  這六轡輕車是什麼?準確的說,轡,就是韁繩。古時軍中一車有四馬牽引,一馬有兩轡,其兩邊的驂馬內轡繫在軾前,被稱之為軜。御者只需要執六轡,也就是六根韁繩,就可以駕馭車馬。當然了,能駕馭六轡輕車的御者,都是身手矯捷,武藝高強的人。

  若在平時,巨漢張狗這一擊,很難生出作用。

  可是這風沙太大了,車上的御者也看不太清楚前方的情況。只聽到鎖鏈聲響,待到雙椎飛來的時候,已經無處躲閃。情急之下,雙臂用力挽住了韁繩,生生向後猛然一提。

  四匹馬希聿聿仰蹄立起。

  兩根鐵椎砰砰的正中兩匹馬的頭顱,那戰馬慘嘶一聲,撲通就摔倒在了地上。

  後面的輕車緊跟著轟隆的翻到……御者騰身而起,跳下輕車。轉身一個縱身跳躍,竄上了另一輛輕車。這一切,發生的非常突然,也非常的迅速。雖然沒有令御者受傷,卻延緩了追擊的速度。

  趁著這功夫,青年縱馬飛馳而來。

  「張狗,快走!」

  在青年的身後,還跟著一匹戰馬。那巨漢聞聽青年的話,二話不說拖著兩根鐵椎,翻身上馬。

  二人打馬揚鞭,如飛而去。

  不過數十輛六轡輕車卻是在後面緊追不捨。

  這中車府,屬秦國九卿之一的太僕所轄。太僕的職責,有點類似於後世的交通部長一樣。下屬有各類車府官署,苑馬監令。而中車府在其中,是專門負責管理皇帝駕馭的官署。

  中車府令,秩比六百石。

  只是一個中等的官吏。然則這麼一個職位,若非皇帝的親信心腹,普通人根本無法擔當。

  中車府御者的要求,極為嚴格。

  按照秦律,一般車馬駕馭,車士需訓練四年時間。而中車府車士,從學習到駕馭,沒有十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成為中車府衛。而且,年齡必須在四十以下,身高必須在七尺五寸以上。

  步履矯健,能追逐奔馬;身手靈活,能夠上下馳車。

  身體要強壯有力,不一定要有萬鈞之力,但是卻必須要能夠控制車上的旌旗。同時,還要武藝高強,能引八石強弓,還要在馳騁中的前後左右開弓。這種種條件加起來合格,而且還必須要經過身份的核查,一要是老秦人,二是要忠於皇帝,才能成為府衛。

  如果用更直白一點的形容:後世的中南海保鏢。

  於外,有鐵鷹銳士禦敵;於內,是中車府衛護駕。兩者分工明確,相互沒有任何聯繫。

  整個大秦國,只有1600名鐵鷹銳士。然而整個大秦朝,只有八百中車府衛。

  只從這個數字比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行軍打仗,搏殺陣前,中車府衛不如鐵鷹銳士。

  但如果說高手比拚,來去如風,十個鐵鷹銳士,抵不過一個中車府衛。

  那六轡輕車迅疾如風,追逐著前方的兩人。

  青年的馬不錯,但是和中車府衛那六轡輕車的馭馬相比,顯然不是在一個層次上。眼看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身後車駕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青年的心裡,可就怕了。

  「張狗,攔住他們!」

  青年大聲喊道:「你我分開走,在……匯合!」

  風太大了,巨漢張狗也沒有聽清楚青年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主人讓他阻敵,他並沒有半點猶豫。猛然撥轉馬頭,胯下馬希聿聿長嘶一聲,原地打轉。張狗雙腳一磕馬肚子,抄起一根鐵椎,迎著那六轡輕車就衝了上去,口中大喊:「主人速走,張狗阻敵!」

  青年二話不說,打馬揚鞭而去。

  張狗雙手持鐵椎,怒吼著,輪椎砸向了中車府衛。

  一名府衛甩開了韁繩,抄起銅矟踏步騰空而起。銅矟在空中撲稜稜一顫,蒼鷹搏兔,刺向張狗。

  那雙椎架起,向外一封。

  只聽鐺的巨響聲傳來,胯下戰馬希聿聿一聲慘叫,竟臥倒在地上。迎面,那六轡輕車撲來。

  張狗一個懶驢打滾,呼的躲開。

  三輛輕車迎面衝了過來,車上御者,架起了銅矟,鋒刃寒光閃閃。

  「張狗在此,誰也別想傷我主人!」

  這巨漢雙椎飛出,手握鎖鏈華稜稜亂響。如同流星趕月一般,鐵椎過處,只見血肉橫飛……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18 PM

第七十五章 大鐵椎

  蒯徹娓娓道來,把他打聽到的消息全都說了一遍。

  張良,一定是張良!劉闞在聽完之後,在心裡忍不住大叫道:博浪一椎,我怎麼忘記了?

  在歷史上,曾明明白白的記載著,始皇巡狩東方,張良領力士博浪一椎,意圖刺殺始皇。然則誤重副車,未能成功……此後張良隱姓埋名,還被仙人三試,傳了太公兵法。

  已經很模糊的記憶了!可是在此刻,卻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劉闞問:「那刺客可曾抓到?」

  「若是抓到了,還會這樣子戒備森嚴?非但沒有抓到,還死了不少人。聽說那其中有一刺客,勇武一場。單人格殺了二十一名中車府府衛車士,讓那中車府令趙高顏面盡失。」

  中車府?

  劉闞不禁奇道:「又是什麼來頭?」

  蒯徹當下把中車府的情況講述了一遍,最後說:「那中車府的車士,據說比鐵鷹銳士還厲害。另外,我剛才還打聽到了一個消息。皇帝已經走了,繼續往泰山,車仗聽說已經到了東郡……不過他留下了中車府令趙高,命他親自在滎陽督陣,緝拿那兩個刺客。」

  「趙高?不就是那個閹人嘛?」

  旁邊灌嬰過來湊熱鬧,忍不住開口說:「我聽說過這個人,據說勇武異常,非常厲害。」

  「嗯,剛才我打聽消息的時候,聽那些人說,這次若非趙高,皇帝可能……不過,趙高是真的生氣了。二十一個中車府衛被殺,據說還害得他被皇帝痛斥,要不生氣才怪了。」

  遠處,有百餘名秦軍走來。

  程邈突然咳嗽了一聲,示意不要再談論此事。

  劉闞等人立刻閉上了嘴巴,看著那些秦軍挨個的盤問,遇到可疑的人,二話不說,先緝拿下來。

  「你們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當秦軍來到劉闞等人的面前時,一閭長打扮的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劉闞和灌嬰一番。

  灌嬰剛要開口,卻被劉闞攔住。

  從車轅上抄起武山劍,同時又從懷中取出任囂的印綬,「我們是奉泗水郡代郡守任大人之名,前往宋子公幹。這裡有任大人的印綬和武山劍為證,不相信可以仔細的查驗。」

  成皋屬三川郡治下,和泗水郡隔了一個碭郡。

  不過很顯然,這位閭長大人是聽說過任囂的名字。在查驗了任囂的印綬和武山劍之後,那閭長臉上的表情,隨之緩和下來。擺手示意兵卒退後,然後向關卡方向招了招手。

  「既然是任大人的手下,那就不需要在盤查了。

  不過,幾位這時候回泗水郡的話,沿途還是要多加留意。若發現情況,最好立刻通報。」

  說完,這閭長還將一個式樣奇特的號筒遞給了劉闞。

  「如果遇到什麼特殊的情況,可以吹響號筒。至多半個時辰,必然會有援軍抵達接應。」

  「如此,多謝了!」

  劉闞接過號筒,向那閭長感謝了幾句。隨後趕著車馬,朝關卡行去。身後傳來那閭長的喊叫聲:「這兩架車馬放行,放行……是自己人,沒有問題,關卡放行,讓他們過去。」

  關卡處的秦軍,聽到了呼喊聲後,立刻搬開了障礙物。

  馬車自成皋關口過去之後,劉闞灌嬰等人,不約而同的長出了一口氣。

  ******

  沿途不斷看見有秦軍呼嘯而過。

  六轡輕車轟隆行駛,車上的御者一個個盔甲鮮明,威武雄壯。

  不愧是大秦最精銳的一支人馬。只看他們的那份氣度,和普通的秦軍,就有很大的區別。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老秦精銳。」

  程邈和蒯徹換了位置,他和劉闞駕馭一輛馬車,輕聲的介紹著:「其實,現如今分散各地的秦軍,大都算不上真正的老秦精銳。包括出征百越的秦軍,參雜了太多六國人。」

  劉闞忍不住問道:「那現如今能被稱之為老秦精銳的,有哪些?」

  道路上的行人並不算太多,程邈看了看周圍沒有人,輕聲道:「鐵鷹銳士,算得上是老秦精銳;您剛才看見的中車府車士,也是老秦精銳。除此之外,尚有三尉一衛,也能被稱作老秦精銳。所謂三尉,就是指駐紮在鹹陽的衛尉軍、中尉軍、和都尉軍三支。

  一衛,說的是戍衛邊軍。

  衛尉軍是負責宮廷的近衛精銳,中尉軍則是護衛鹹陽的近衛精銳,而都尉軍的職責,就是保證鹹陽外圍地區的安寧。這三尉一衛,才是真真正正,由老秦人組成的秦軍精銳。」

  三尉一衛!

  如果再加上鐵鷹銳士和中車府車士……

  「三尉一衛,有多少人?」

  「這麼個嘛……」程邈想了想說:「都尉軍最眾,大約十萬人左右;中尉軍約兩萬人,衛尉軍只有一萬。至於戍衛的人數,大概也在二十萬上下……這些年打仗,死的人太多了!我記得皇帝親政那一年,關中有大約一百五十萬戶。可是現在,恐怕也就百萬戶而已。

  如果沒有二十年的休養生息,關中元氣怕是難以恢復吧。」

  程邈說到這裡,撓撓頭突然笑道:「不過這些和我都沒有關係了,天下一統,怕不會再有戰亂了。」

  劉闞突然間很想知道,當年秦墨一系,究竟是怎麼得罪了始皇帝,竟然被滿門誅殺。

  不過看程邈這樣子,怕也是不會有什麼答案。

  他想了想,正要開口說話,突然間前方傳來灌嬰的一聲低呼:「停車,那邊好像有人。」

  此時,已夕陽西斜。

  殘紅的日光,照耀在不遠處的河流上,河面泛著金鱗似地光芒。

  河畔有一人多高的蘆葦蕩。

  正是仲春時節,白花花一片蘆葦蕩,和著春風搖曳。灌嬰勒住了馬,從車上跳下來。

  他跑到了蘆葦蕩邊上,不一會兒從泥水中拉出了一個渾身浴血的人,吃力的往車仗拖過來。

  「阿闞,過來幫忙……這傢伙身上掛的是什麼?竟然這麼重!」

  真不愧是神射手啊!

  劉闞還真的沒有留意到,那蘆葦蕩中有人。聽到灌嬰叫喊,他連忙跳下了馬車,快步跑了過去。華稜稜,灌嬰拖著那人,行走間不時的有鎖鏈碰撞的聲響。那人的衣衫破爛不堪,身上還拖著兩根銅鏈。銅鏈的另一端,繫著兩根鐵椎,加起來少說也有百餘斤。

  「這傢伙是什麼人?怎麼這麼多的零碎?」

  當劉闞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不由得被嚇了一跳。

  好一個巨漢,用魁梧兩字來形容,顯然是有些不太恰當了……

  慢著!

  劉闞的目光,落在了那兩支拖在地上的鐵椎。心裡咯噔一下,在剎那間,明白了這巨漢的來歷。

  二話不說,上前把那兩支鐵椎拾起來,插在了腰間。

  然後和灌嬰一起用力,生生的把那巨漢抬起來,「灌大哥,快點,把他搬上車,快點離開這裡!」

  灌嬰沒反應過來,而劉闞也未再做解釋。

  兩人把巨漢抬上了車,而後分別上車,揚鞭催馬,急馳而去。程邈坐在後面的車上,並沒有看得清楚。但是蒯徹卻看見了,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緊緊的抓著車轅,一言不發。

  馬車疾馳,足足飛奔了一個多時辰。

  天完全黑下來以後,劉闞等人在一個山坳中停下來。這裡名叫圃田澤,周圍有連綿的低矮山丘和茂密的樹林。從這裡向東南三百里,就是博浪沙所在。這巨漢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在山坳中,燃起了篝火。

  劉闞四個人圍在篝火旁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肯先開口。

  灌嬰沉默了許久,抬起頭堅定的說:「阿闞兄弟,不管你是不是阻攔,我都要救這個人。」

  說完,他又看了看蒯徹和程邈。

  「要不,我們在這裡分開……此後的事情,我獨自一人承擔。」

  劉闞沒好氣的說:「你說這廢話做甚?蒯徹,你去車上照看那個人,我和程先生說點事情。」

  蒯徹點頭起身,往馬車走去。

  劉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看了看灌嬰,目光最後落在了程邈身上。

  「程先生,我也不瞞你……沛縣戶籍上,我的祖籍是在頻陽東鄉!可實際上呢,我也不知道我祖籍何方。我娘是汶上人,後來遷至雒陽。我爹……呵呵,誰也不知道他是哪兒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想救這個人。

  你怎麼說?」

  四個人之中,若說對老秦感情最深的,就是程邈了。劉闞盯著他,不自覺的握緊了武山劍。

  程邈神情複雜,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睜開眼,輕聲道:「若東主想要救他,動手就是了。我如今……不過一隸奴而已,凡事當聽從東主之意。其他的事情,我不會理會!或者,我理會了,又能怎樣。」

  劉闞當下站起身來,從程邈身邊路過,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話都沒有說。

  走上了馬車,蒯徹點燃了一根牛油蠟燭。

  劉闞伸出手來,輕輕撕開了那巨漢身上,已經破爛的不成樣子的衣衫。可是當他在定睛看去的時候,卻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呼。手不由得握成了拳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20 PM

第七十六章 鎖奴

  巨漢的身上,傷口縱橫交錯。
  有的深可見骨,有的甚至已經化膿。傷口周圍的肉都爛了,一眼看去,真是觸目驚心。

  不過,這並不足以讓劉闞震驚。

  說起來,也殺了不少的人,多大的場面都經歷過了。既然猜到了這巨漢的身份,也就清楚,這一身傷的來歷。殺了二十一名中車府衛……怕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吧!

  真正讓劉闞感到吃驚的,是這巨漢身上纏繞的鎖鏈。

  裸露在外的鎖鏈,大約有兩丈長短。可是纏繞在他身上的鎖鏈,也近兩丈餘長。比起身外的鎖鏈,纏繞在巨漢身上的鎖鏈要細很多,大約有拇指粗細。但如果只是纏在身上,也就罷了。那些鎖鏈,已經勒進了肉裡面,甚至和血肉鏈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體。

  就好像這鎖鏈是從巨漢身上長出來的一樣,有些地方,血肉已經包住了鎖鏈,格外詭異。

  劉闞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前世在觀看新聞的時候,也時常聽過,見過一些偏遠上去的人,用鎖鏈鎖住老婆兒子。

  可那只是鎖住而已,和眼前巨漢的情況相比,既然不同。

  「這是……」

  劉闞忍不住驚呼一聲。

  車外的灌嬰和程邈掀開車簾看去,也不禁為之一怔。

  蒯徹低聲道:「鎖奴!」

  「啊?」

  劉闞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名詞,扭頭向蒯徹看去,詢問道:「蒯徹,你剛才說什麼鎖奴?」

  蒯徹點點頭,「我曾聽人說過,在一些大戶貴族中,有一種奴隸,被稱之為鎖奴。鎖奴主要是兩種人組成。一種是桀驁不馴的亡命之徒,另一種是有可能對主人家造成威脅的人。

  觀此巨漢的模樣,當屬於第二種。

  想必他從小有大力氣,甚至可能闖過什麼災禍。於是主人擔心他對家人造成威脅,就用鎖鏈將他束縛起來。你看這兩根鎖鏈,一根纏繞在胸口雙臂,一根纏繞在腰腹和雙腿。

  鎖鏈一端,有被截斷的痕跡……

  這就說明他曾經,或者說在一段時間內,被主人家用鎖鏈禁錮了行動。再看這幾段被血肉包合的地方,顯然時間不短。所以我推斷,這人是在小時候被人禁錮起來,用這種鎖鏈困住,隨著他的生長,鎖鏈漸漸的勒進了肉裡,而後又和血肉長在了一起,才變成現在的模樣。」

  程邈旁邊一蹙眉,「這種鎖奴我聽說過……不過自商君變法之後,已經被官府禁止了啊。」

  蒯徹抬起頭,苦笑一聲,「老秦人可能已禁止了這種行為,但並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會禁止。特別是那種大戶豪族之中,律法往往無法干涉他們的行為。所以說,也不足為怪。」

  程邈不再言語,而灌嬰卻緊蹙著眉頭。

  「阿闞兄弟,能否為他取下這銅鎖……如此英雄,怎能像對待畜生一樣的鎖著呢?」

  劉闞搖搖頭,「這太難了!別說他的傷勢本就嚴重,就算沒有這些傷,冒然取下銅鎖的話,也會有性命之憂。再說了,我手邊也沒什麼工具,想要救治他的性命都困難。

  當務之急,是要設法吊住他這口氣。

  等回到沛縣之後,我們再想辦法來解決這件事情。嗯,現在只能做一些簡單的處理。」

  說完,他撕下了一塊衣襟,從程邈那裡要來了一支筆,迅速的寫了一份清單。

  「灌大哥,你立刻騎馬先行,在沿途的村落中,購買這清單上的東西。特別是上面的藥材,最好是分開購買。還有,不能去大梁……那裡或許物品齊全,但太過於危險了。」

  想想也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趙高怎可能不在各城鎮中留意?

  灌嬰答應了一聲,二話不說上馬疾馳而去。

  劉闞則讓蒯越留下來照看那巨漢,他和程邈沿著溪谷山坳巡視,試圖找一些能用的草藥。

  這一夜,所有人都沒能休息。

  天亮之後,劉闞並沒有啟程動身,而是在車上為那巨漢做了些小小的調理,然後有用青銅鼎爐熬製了一些臨時找來的草藥。到中午的時候,灌嬰一臉疲憊之色,背著一個包裹回來了。一晚再加上半天,灌嬰馬不停蹄的走了二百多里,終於湊齊了那張清單。

  當晚,劉闞等人就在山谷中,為巨漢做了一個簡單的手術。

  將腐爛的肉割下來,又熬製了一些藥物,來為這巨漢續命,吊住他胸中的那一口氣。

  整整一夜,總算是穩定了巨漢的傷勢。

  但若說挽回他的性命,必須要回沛縣之後,再做專門的治療。

  現在劉闞能做的,也僅僅是保住這巨漢的性命。在第二天,一行人再次啟程,趕往沛縣。

  不過這一路上,卻又多了幾分緊張。

  提心吊膽的,沿途只要看見有秦軍的影子,這心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所幸劉闞的武山劍和任囂的印綬,為他們解決了不少麻煩。偶爾會有秦軍阻攔,但見到了這兩樣物品之後,也就不再檢查,放行讓他們通過。一連五天,對於劉闞等人,簡直是度日如年。

  過鴻溝之後,就算是進入了碭郡的治下。

  較之在三川郡一路走下來的那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情況而言,碭郡相對鬆懈了許多。至少沿途的秦軍少了很多,過往的盤查,也比之早先在三川郡的時候,懈怠不少。

  劉闞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灌大哥,前面過了襄邑(今河南睢縣),順睢水而下,就是睢陽了!想你離家許久,要不回去看看?」

  這一天,劉闞突然對灌嬰說:「我們就不走睢陽了,直接繞蒙縣,過孟諸澤之後,穿行碭山就進入了泗水郡。想必你家老爺子也盼你盼的心急了吧,就不用陪我們再回沛縣了。」

  灌嬰看了劉闞一眼,「大丈夫做事,要有始有終。」

  言下之意,就是他還要去一趟沛縣。灌嬰說:「其實我家老爺子肯定是很高興我能和你走的近一些,誰讓他要靠著你發家呢?呵呵,我回家也沒甚用處,幫不到老爺子什麼忙。他那些生意經,我是一點都不懂,而且也不想懂……倒不如和你一起來得自在。」

  坐在灌嬰身邊的蒯徹笑道:「依我看,只怕你是惦記著東主家的窖酒吧。」

  灌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蒯徹,你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

  劉闞和程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連數日的緊張情緒,在這笑聲當中,也得到了緩解。

  就這樣,眾人從襄邑渡睢水之後,一路東行。

  在繞過了蒙縣之後,路上的秦軍越發的稀少起來。

  劉闞等人的心情,越來越放鬆。這路上有說有笑,看上去倒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和灌嬰的聊天中,劉闞又瞭解了許多事情。

  碭郡,原本並不是故韓國的治下。準確的說,碭郡在秦孝公贏渠梁的時候,還屬於宋國治下。其時,六國於大梁會盟,商議瓜分秦國。經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由齊國攻擊宋國,而後又分出五十里領地,贈送給了韓國。作為交換,故韓國將配合楚國攻擊武關。

  那是一次牽扯甚廣的交換。

  故韓、故趙、故魏……還有楚國、齊國,故燕都牽扯進去。而這次交換的結果就是,宋國和中山國隨之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但是,其最主要的目的,瓜分秦國卻最終失敗。

  灌家本是宋國人!

  對於故韓,同樣懷有強烈的恨意。

  所以灌嬰並沒有像其他六國後裔一樣的仇視老秦人,甚至在某方面,還頗為贊成秦國。

  怪不得那天在宋子的時候,灌嬰對劉闞老秦人的身份,絲毫不在意。

  「前面就是孟諸澤了!」

  程邈對劉闞說:「過孟諸澤後,再穿碭山,就算是泗水郡治下。從碭山出,向東就是豐邑,再半日光景,咱們就算是到家了。」

  劉闞這時候也有些歸心似箭,當下揚鞭趕車,加快了速度。

  可就在這時候,大約十輛左右的六轡輕車呼嘯著飛馳而來,和劉闞等人的馬車擦肩而過。

  其中一名車士,在趕車的同時,目光不經意的掃了一眼。

  突然間臉色一變,猛然挽住韁繩用力一提,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哨,其餘車輛立刻迅速轉向。

  「追上那馬車!」

  車士一聲大喊,催馬就衝了過去。

  六轡輕車的速度,遠遠超過劉闞等人的車輛。在眨眼間追趕上來,呼啦一下將劉闞等人圈住。

  「停車!」

  那車士一聲大喝,抬手就抄起了豎在車上的銅矟。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21 PM

第七十七章 中車府衛

  看打扮,劉闞一眼就認出了這些人的來歷。

  中車府衛!

  他連忙勒住了馬,一直放鬆的心情,突然間呼的提了起來。不過臉上卻帶著一抹笑容。

  「在下奉泗水郡守任大人之命,往宋子公幹,有武山劍和印綬為證。」

  這兩句話一路上已經說過了無數次,劉闞也說的非常順流。在他看來,接下來這些中車府衛會檢驗印綬和寶劍,然後放行。因為這種情況,從三川郡下來,遇到了很多次。

  但是劉闞卻忽視了一件事情!

  之前阻攔他們的是秦軍,而且是那種新組編而成的秦軍。郡守加鐵鷹銳士的名頭,自然能輕鬆的威懾那些傢伙。可是眼前的這些人,卻不是秦軍,而是出自於中車府的車士。

  中車府和鐵鷹銳士是平行的兩個機構。

  甚至在秩比上,中車府車士比鐵鷹銳士還要高那麼一點。

  那當先的車士根本就沒有理睬劉闞手中的武山劍和印綬,銅矟一指,「那是什麼東西?」

  他指的是灌嬰那輛車。

  在車轅上,倒插著兩支鐵椎,卻是那刺秦力士的兵器。

  說起來,這件事和劉闞沒什麼關係。在圃田澤發現巨漢之後,劉闞就說要把那鐵椎扔掉。不為別的,太搶眼了……萬一被人發現,很容易露出破綻。但灌嬰卻有些捨不得。

  灌嬰十八歲,正是一個熱血沸騰,容易崇拜英雄的年紀。

  在他看來,這兩支鐵椎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怎麼可以輕易的捨棄呢?於是,他偷偷摸摸的把鐵椎藏起來,一路上小心翼翼,倒也沒有露出什麼馬腳破綻來,劉闞也未發現。

  但是在過了睢水之後,灌嬰的警惕性可就放鬆了。

  時常在趕車的時候把鐵椎拿出來摩挲,一開始的時候偷偷摸摸,到了後來,就光明正大。

  這不過是個小細節,劉闞等人歸心似箭,都未曾留意。

  今天原本是程邈趕車,所以灌嬰就在車上把玩鐵椎。等到了半途換手的時候,他順手就把鐵椎倒插在車轅上。可沒想到,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居然遇到了一群中車府衛。

  普通的中車府衛也就罷了。

  偏偏這群人當中,有一個車士,正好參與了追殺巨漢的行動,以至於對鐵的印象非常深刻。雖然只是在匆忙中,漫不經心的一瞥,車士一眼就認出,那鐵椎正是巨漢的兵器。

  也難怪,那一天的搏殺,實在是太慘烈了!

  車士雖然倖存下來,但那天在漫天風沙之中血肉橫飛的場景,卻是這一輩子都忘不掉。

  劉闞這才留意到灌嬰車轅上的異狀。

  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不自然了。

  其他的中車府衛已經挑下了輕車,手中各執武器,警惕的注視著劉闞等人的一舉一動。

  「車上裝的是什麼?」

  不等劉闞和灌嬰回答,那車士再次厲聲詢問。

  悄悄收起了印綬,把武山劍遞給了蒯徹。劉闞跳下車,笑呵呵的說:「不過是一些器具……既然你們懷疑,那我就打開來讓你們看看。老鷹,你這又是從哪兒弄來的傢伙?」

  說著話,劉闞朝著灌嬰輕輕點頭。

  一名中車府衛厲聲喝道:「你,站著別動!」

  他大步流星上前,探出手中的銅矟,想要把那車簾挑開。劉闞和他的距離,只有五步之遙。

  「老鷹,動手!」

  很顯然,此時此刻,已經沒有迴環的餘地了。

  車上躺著那巨漢,只需要挑開車簾就可以看到。如果被發現了,劉闞等人誰也別想活。

  最可怕的是,還會連累到各自的家人。

  劉闞話一出口,灌嬰猛然抬手就抽出鐵椎,呼的一聲砸向了最先發現破綻的中車府衛。

  與此同時,劉闞猱身撲出。

  那中車府衛顯然沒有想到劉闞會突然間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劉闞一把扣住了銅矟。

  借勢騰空而起,劉闞橫身抬膝,快如閃電一般的撞在了那府衛的後腦。

  府衛被當場撞昏過去,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而劉闞順勢落下,手中銅矟,撲稜稜突刺一擊。呼的一聲,彷彿一道電光閃動。在外人看來,劉闞的身子彷彿是被銅矟帶了起來,幾乎是和銅矟成一條線。當先的府衛怒吼一聲,舉矟迎著劉闞就衝了過去。

  可就在這時候,劉闞的銅矟卻脫手了。

  砰的摔在了地上,順勢懶驢打滾,等那府衛崩開了銅矟的時候,劉闞已經搶到他跟前。

  一個鯉魚打挺,和府衛擦肩而過。

  一抹寒光,帶起了一蓬血霧。老大的腦袋飛了起來,劉闞在錯身的一剎那,伸手抽出了那府衛腰間的寶劍,旋身一掃,人頭落地。眨眼的工夫,兩名府衛就倒在了血泊中。

  太快了,太突然了……

  其餘的人,根本沒想到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不但出手攻擊,而且會是如此凌厲。

  灌嬰的鐵椎出手,正砸在車上府衛的眉眼間。

  整張臉被砸的是血肉模糊,腦漿合著鮮血流出,那府衛一下子摔下了輕車。順勢撲出,一把攫住那銅矟。灌嬰騰空而起,翻身就跳上了那輛輕車,挽住了韁繩,催馬衝向其他人。

  車上,蒯徹抽出武山劍,把一個毫無防備的中車府衛砍翻在地。

  兩名府衛衝過來,把蒯徹嚇得大叫一聲,翻身跳下車,叫喊道:「東主,快救我!」

  話音未落,一桿銅矟破空飛來,將一名車士釘死在地上。是灌嬰,他駕車出擊,擲出了銅矟之後,順手從身上取下黑柘木弓,然後有從掛在車轅上的箭壺裡抽出一支長箭。

  彎弓搭箭,看也不看就射了出去。

  灌嬰的箭術,顯然是下過一番苦工的。什麼瞄準啊的根本不需要,憑著感覺來射殺對手。六轡輕車在他的駕馭之下,奔馳咆哮。那追殺蒯徹的府衛,被灌嬰一箭射中咽喉。

  太快了……

  片刻的光景,十名府衛就倒下了六名。

  劉闞一手舞劍,一手執矟,劍矟相交,將剩下的四名府衛圈住。那銅矟上下翻飛,宛若出海的蛟龍。呼呼的掛著風聲,勢如猛虎下山。跨步旋身,銅矟砰的砸在一名府衛的耳盔上。

  矟趕在橫掃的時候,幾乎完成了弓形。

  那府衛慘叫一聲,銅盔碎裂,腦袋被打得成了一塊爛肉,脖子詭異的扭著,顯然是斷了。

  灌嬰駕車繞行,抬手又是一箭,正中對方面門。

  而剩下的兩名府衛見勢不妙,扭頭就要逃走。劉闞劍矟出手,灌嬰利箭離弦,將兩名府衛當場射殺。

  一場戰鬥,只持續了不足盞茶光景。

  當戰鬥結束的時候,劉闞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著駕車而來的灌嬰,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這傢伙,收了那鐵椎也就罷了,怎麼還明目張膽的掛在外面。」

  「我……」

  灌嬰自知理虧,跳下車諾諾不敢回答。

  劉闞閉上眼,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就在這時候,就聽程邈一聲驚叫。早先被蒯徹砍翻的府衛,並沒有喪命。突然間出手,將程邈撞翻,踉蹌著飛奔而去,跳上了一輛輕車。

  「攔住他,要是讓他跑了,我們就完蛋了!」

  灌嬰二話不說,跳上輕車催馬就追,而劉闞則站起來,轉身跑到了馬車上,從車裡面取出那張大黃弓,站在車轅上彎弓搭箭,對準了那倉皇而去的府衛,咬著牙,屏住呼吸。

  射死他,一定要射死他!

  劉闞一閉眼,白羽箭離弦而去。這大黃弓,足有十石的力道。白羽箭掛著一抹銳嘯聲響,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正中那府衛的後頸。府衛慘叫一聲,身子掛在了車轅上。

  不過那輕車,卻沒有停下來,繼續奔馳而去。

  劉闞在車上大聲的叫喊:「灌嬰,回來……不要追了!蒯徹,老程,我們快點離開這裡。」

  蒯徹和程邈二人,驚魂未定。

  兩人跌跌撞撞的跳上了車,抓起了韁繩。

  這時候灌嬰也趕回來了,「阿闞,換馬,換馬……這些都是好馬,比咱們的馬強百倍。」

  劉闞怒罵道:「換你個頭,你還覺得不夠麻煩嗎?趕快上車……要是換了馬,咱們就死定了!」

  的確,如果換了那中車府的馬,真的是死定了!

  灌嬰立刻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其他了,跳下車來,翻身躍上了劉闞的馬車。

  挽起韁繩,催馬而行。

  劉闞一屁股坐在車轅上,許久之後,長出了一口氣。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23 PM

第七十八章 虛驚一場

  十具中車府衛的屍體,靜靜的擺放在堂前。

  白面無鬚的趙高,坐在案後,面頰不停的抽搐著,靜靜看著那一具具屍體,緊緊攥著拳頭。

  「刺客的身份,已經打聽清楚了?」

  趙高低聲的詢問。

  「父親,已經清楚了!」

  回答趙高的人,是他的女婿閻樂。趙高是天閹,自然沒有生育的能力。不過家中尚有兄弟,在他成為中車府令以後,就把兄長的女兒過繼到他的名下。在古時,這種事情經常發生。閻樂是去年才和趙高的女兒成親,原本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卒吏,而今已是郎中令。

  始皇遇刺,趙高遭受責難,閻樂自然是感同身受。

  故而在追查刺客身份的事情上,更是格外賣力。經過一個多月,他已能確定刺客的身份。

  「刺客有兩人,主使之人,名叫張良,是故韓國宰相張平之子,祖籍城父(今安徽毫州東南),年十九歲。此子自幼聰慧,有神通之稱。兼之家學淵源,在城父頗有名氣。

  陛下滅韓之後,張良一直對我大秦懷恨在心。

  去年他的兄弟因故而亡,使得他再無任何的牽掛。甚至連他弟弟的喪葬都不管不問,帶著一個家奴離開了城父。我打聽到了這消息後,立刻派人往城父追查,可沒想到竟……」

  閻樂說到這裡,忍不住看了一眼堂下的死屍。

  趙高閉上了眼睛,沉吟片刻後,突然問道:「以你之見,是誰殺了他們?」

  「張良,定是那張良!」

  閻樂連想都沒想,張口就回答道:「我實在是想不出,有誰能一下子將十名府衛擊殺。」

  看了看案上的白羽箭,趙高陷入沉思之中。

  「閻樂,這是故韓所產的赤莖白羽,是故韓軍特有的裝備,又名飛鳧箭,專供大黃參連弩使用……這支箭雖然經過了改造,比之原來的飛鳧有了些變化,但是其形狀未變。

  所以,追查的對象當符合以下幾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此人和故韓有關聯,而且能製作飛鳧,或者認識會製作飛鳧的工匠。

  第二個條件,這種飛鳧並非是用大黃參連弩發射,而是以強弓射出。能射出這種飛鳧的強弓,力道不會弱於大黃參連弩,當在十石以上。所以,追查的對象當限於力大者。

  我估計,這不會是單純的個人行為。

  那張良是怎麼掌握陛下的行程?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博浪沙設伏?而且還知道你派人前往城父,並在途中伏擊。這裡面,怕是一些官員,也不甚干凈,當仔細追查。」

  閻樂說:「父親放心,孩兒定不會放過一個反賊。」

  趙高站起身來,走到那十具屍體前,彷彿自言自語道:「六國雖滅,然則其餘孽仍在。前些時日在宋子發現了高漸離,如今又有人襲擊陛下。這兩者之間,是否有甚關聯?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陳郡曾經是楚的王都,韓楚兩國又和我們數次交鋒於陳郡……閻樂,當重點查探那裡。

  陛下如今已抵達瑯琊行宮,並派人招我即刻前去伴駕。

  追查刺客的事情,就交由你來辦理。我留下百名府衛聽你調遣,定要盡快將反賊消滅。」

  趙高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一個誤區。

  那就是他把這次刺殺行動無限的擴大化,以至於拐到了另一條歧路上。這也難怪,挖出一個集團的效果,和抓住一兩人的成果截然不同。他當然希望能夠把成績做到最大化。

  閻樂躬身行禮,「父親放心,孩兒定不負父親的厚望。」

  ******

  劉闞並不知道,他躲過了一劫。

  一直到出了碭山,進入泗水郡以後,這心仍在激烈的砰砰直跳。不僅僅是他,灌嬰蒯徹和程邈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還繞道行進,沒有從豐邑路過,而是繞過豐邑,經單父(今山東單縣)轉道胡陵,沿著當初出發時的路,趕回沛縣。

  此時,已經二月末了!

  回到沛縣以後,劉闞等人才發現,秦軍根本沒有往泗水郡方向懷疑。

  不過這並不代表劉闞能放下心,先讓程邈回家打聽情況,在確定了平安無事之後,才大模大樣的回家。

  算算時間,從去年離開沛縣,到現在重回家中,整整耗用了半年之久。

  闞夫人已望眼欲穿。

  當劉闞回到家中的時候,老夫人高興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拉著劉闞,不停的笑。

  不過,當老夫人看見從車上抬下來的巨漢時,臉色頓時變了。

  「闞,這是何人?」

  劉闞自然不可能對老夫人說:這很有可能是刺秦的刺客。如果真這麼說,非把老夫人嚇著不可。

  「我們是在過河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傢伙……不過發現他的時候,就是昏迷不醒。據河上的人說,那裡時常有匪賊出沒,想必是遭匪賊的劫掠,反抗時身受重傷。孩兒看他可憐,又不好把他半路扔下,就只好帶在身旁。聽程先生說,此人可能是某個大戶人家的鎖奴。」

  劉闞沒聽說過鎖奴,可是並不代表老夫人沒聽說過。

  聞聽之下,老夫人微微一蹙眉頭,輕聲道:「闞,這樣好嗎?萬一他的主人找上來,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過當務之急,是要為他治好身上的傷。我們身邊又沒有工具,沿途也不好尋找郎中……您看他身上的傷口,萬一被誤會了,我們可就說不清楚了。」

  闞夫人聞聽,連連點頭,「我兒心腸果然善良,甚好,甚好!」

  當下讓王姬整理了一間房舍,把巨漢安置下來。又讓王信去城裡找審食其過來,順便買些藥物。

  「娘,那些秦軍還沒有走嗎?」

  劉闞在回家的途中,看到在距離住所大約三里之處,有一個小小的軍營。那是當初任囂安排下來的秦軍,專門負責保護劉闞家中的安全。不過在剛才回來的時候,卻讓劉闞嚇了一跳。

  闞夫人說:「任縣長已經往相縣赴任了,新任的縣長是個齊人,名叫李放,很風雅的一個人。不過感覺著,沒有任縣長那般的直爽,心思好像挺重。哦,他曾讓蕭先生來過幾次,似乎是看你回來了沒有。這個人……我兒當小心一點,恐怕不太好對付啊。」

  李放?

  似乎比較陌生!

  至少在劉闞的記憶中,沒有這個印象。

  「還有,那位秦軍的屬長,名叫周蘭,很和善的一個人。開春的時候,還幫著咱家和審食其家裡耕種來著。聽口音好像也是東都一帶的人,有功夫你要去好好的謝上一下。

  人家可沒少幫咱們幹活,也多虧了他的照應,這半年來家裡倒也安寧。」

  娘倆兒正說話的時候,審食其和曹無傷趕來了。

  審食其三人在劉闞離家不久後,就回到了沛縣。不過由於劉闞不在,他們也無法進行藥酒的事情。再加上唐厲的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在回來之後,也一直沒有大的行動。

  見到劉闞,審食其和曹無傷格外的興奮。

  不過不等他們開口,劉闞一把拉著審食其就往後院走。

  「老曹,你幫著蒯徹……就是那個面生的傢伙,收拾一下車上的工具。全都搬到作坊裡,順便找人照看著。信,你也過去幫把手,灌大哥留下來陪我娘說話,有事兒就叫我。」

  一邊說,一邊往後院走。

  又把他剛才和闞夫人說過的話,與審食其重複了一邊。

  審食其走進房間,看了一下巨漢身上的傷口,眉頭一蹙,輕聲道:「阿闞,這是哪家的鎖奴?」

  「你也知道鎖奴?」

  審食其沒好氣的瞪了劉闞一眼,「廢話,我怎可能不知道。不過這傢伙身上的傷勢還真夠嚴重……也幸虧是遇到了你,否則的話,根本就撐不到現在……這傢伙真夠壯的啊!」

  劉闞輕聲道:「那有沒有可能治好?這一路上,他一直沒有清醒,可把我們折騰的不輕。」

  「你前期救治的不錯,雖然會麻煩一點,但應該還不成問題。」

  審食其說著,放下了手邊的藥箱。看得出來,這傢伙比之當初,似乎又有了很大的進步。望聞問切之後,將劉闞先前包紮好的傷口又做了一次處理,看上去似乎好了許多。

  「我再開個房子,一會兒讓無傷回城裡買些藥回來。」

  等一切結束,審食其神情疲憊的對劉闞說:「該做的都做了,要是還好不過來,那我也沒辦法。不過,這傢伙的病就算是好了,你又打算怎麼處置?你名下已經有兩個隸奴,可不好再安置了啊……還有,他身上那銅鎖,我也沒招……想除下來,危險不小。」

  劉闞輕輕的搓揉太陽穴,沉吟片刻後說:「盡人事吧……他身上的銅鎖,我倒是有些想法,不過從目前來看,條件還不太成熟。這樣吧,晚上把老唐找來,咱們一起喝酒。」

  審食其當下答應下來,和劉闞一起走出了房間。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24 PM

第七十九章 唐厲說法

  光陰流逝……

  時間可以讓很多人,很多事改變,但有些人,有些事,即便時間再久,也不會有變化。

  皓月當空,天井庭院中,劉闞唐厲,審食其曹無傷四人坐在一起,說著話,聊著天。

  只半年,不論是唐厲也好,曹無傷也罷,包括審食其,似乎都成熟了許多。

  百越一行,對於這三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成長的歷練,連往日總是很毛躁的曹無傷,都變得穩重了許多。唐厲還是老樣子,不過頜下已生出了唏噓的鬍子,看上去不再那麼青澀。臉色有些蒼白,但氣色非常不錯。話比以前少了,可是這氣度卻更加沉冷了。

  審食其呢,看上去還是老樣子。

  但言談舉止間,卻多了一份內斂,不再想當初那樣,把喜怒形於表面。

  「百越戰事,進行的很順利!」

  審食其說:「我估計在入秋之後,大軍就要攻入嶺南。回來的時候,我們曾拜訪了趙將軍,不過並沒有做太多的交流。只是,這一路走下來,沿途見到了太多的悲慘事。」

  「悲慘事?」劉闞有些詫異,「什麼悲慘事?」

  唐厲說:「屠睢這個人,剛愎強硬,只知殺戮而不知變通。對於下屬也不懂得撫恤,此次征發二十萬刑徒隨軍出征,但是……我們從南郡一路走過來,只看見貶低的屍骸。」

  劉闞,不禁沉默了!

  唐厲接著說:「此人可以為將,但不足以為帥。是六國遺民如魚肉,根本就不懂得體恤。而且橫徵暴斂,殺性過重。說實在話,我對於百越之戰,並不樂觀,弄不好還會慘敗。」

  「慘敗?不會那麼嚴重吧。」

  唐厲說:「阿闞,你沒有去過百越,不曉得那民風是何等的剽悍,環境是多麼的複雜。

  秦軍對百越的情況並不瞭解,許多甚至是憑空臆想出來。

  南郡一地的戰事雖然結束,但我卻可以肯定,一俟攻入嶺南之後,死傷將會格外慘重。

  至於屠睢,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這四個字,在後世是一句罵人的話。但在這個時代,其貶義卻不是很大。

  唐厲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說這番話的時候,顯得非常冷靜,「若想徹底平定百越,當剿撫並用為上。以我之見,這將會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兩年、三年……甚至更多。」

  這原本和劉闞等人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可不知為什麼,大家的心裡都有點沉重了。

  審食其見此情況,連忙轉移話題,「阿闞,你去找那釀酒的法子,不曉得最後找到了沒有?」

  曹無傷也說:「是啊,你帶來的那些東西,看上去稀奇古怪,究竟是什麼用處?」

  「釀造的方法倒是找到了!」

  劉闞神色一黯,頗有些傷感的說:「不過這一路上,我也遇到了很多事,讓我感慨頗深啊。」

  「遇到了甚事?」

  劉闞當下壓低了聲音,把他在宋子城的遭遇說了一遍。

  當聽到高漸離的名字時,曹無傷和審食其不由得面面相覷,而唐厲的臉色更加的蒼白。

  「我沒有阻攔!」面對眼前的三個朋友,劉闞也沒有隱瞞什麼,嘆了口氣說道:「而且我也阻攔不了……我明知道高漸離為何這麼做,甚至我也清楚,他根本不可能成功,可我還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去送死。那一天,我甚至有一種古怪的想法,我竟然有點希望他……」

  劉闞突然閉上了嘴巴,沒有再說下去。

  唐厲低著頭,悶悶的說了一句:「希望他能成功,是不是?」

  「我……」

  唐厲喝了一口酒,臉上浮起了一抹笑容,「阿闞,看來你也發現了如今這時局的變化啊。」

  「變化?」

  唐厲說:「從表面上來看,大秦朝似乎是波瀾不驚,一切都在平穩的過渡。但實際情況呢……山東六國,拋開其他幾國且不去說,只說故齊和楚國,與大秦所奉行的法家學說截然不同。這無關孰優孰劣,只在於是否可行……秦因法而崛起,有著他特殊的情況。

  當年孝公贏渠梁繼任秦王之位的時候,內憂外患,老秦可說是已面臨滅國之禍。

  外有六國大軍,內有義渠異族蠢蠢欲動……加之老秦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已無力支撐。在當時的情況,不變法則必死無疑。就算是變法失敗,也不會比當時的情況再差。

  商君變法,在當時的老秦而言,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舉國百姓希翼強盛,萬眾一心……可就算是這樣子,商君也是用了整整二十餘年才成功。」

  對於過往的歷史,對於商君變法的過程,劉闞並不是非常清楚。

  事實上對先秦所發生的事情,後世能夠考究的,無非就是幾部史書和一些子經文章。

  但可以想像,商君在推行變法的時候,想必是有一番腥風血雨吧。

  唐厲說:「如今六國平穩,民心思安……如果皇帝能冷靜一下,就應該知道在這種時候,全面推行秦法,絕非是個好時機。當循偱漸進,逐步的消除六國百姓對老秦的牴觸之心……這需要更加漫長的過程,也許幾十年,甚至百年。可是皇帝卻好像等不及了。」

  審食其說:「以你之見,會出亂子?」

  「如今,這天下有皇帝在,所以還不會有太大的亂子。可是皇帝如果不再,定然天下大亂!

  而且,皇帝如果這樣子下去,多一天,這亂子就會重一分。

  如果高漸離真的可以成功,以大秦目前的情況而言,說不定真的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說著話,唐厲向劉闞看了過去。

  劉闞沒有表示,可是從他的眼中,卻能看出一絲訝然。

  就在這時候,後院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叫。

  劉闞等人一怔,驀地站了起來。那驚叫聲,太熟悉了……劉闞一下子就聽出,是闞夫人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

  劉闞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後院跑去。

  唐厲曹無傷審食其三人緊緊跟隨,眨眼間就來到了後院中。

  闞夫人臥房一派漆黑,不過房門卻是敞開著。王姬手執一個牛油火燭,帶著王信趕來。

  劉闞二話不說,一把搶過火燭,順手抄起一根竹棍,就衝進了屋中。

  「我打死你這混蛋!」

  屋中的景象,讓劉闞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一個巨漢,跪在榻上,雙手還環抱著闞夫人的腰。

  居然敢非禮我老娘……

  劉闞怒吼一聲,舉起竹棍就向那巨漢撲去。說來也奇怪,那巨漢卻好像小孩子一樣,緊緊的摟住闞夫人的腰,身子蜷成了一團,口中嗚咽著,也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麼。

  「闞,你給我住手!」

  竹棍狠狠的抽在那巨漢的身上,啪的一聲格外響亮。

  巨漢呢,居然不躲不閃,當竹棍打在他身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好像小孩子一般的慘叫。

  與此同時,闞夫人也大喝一聲,制止劉闞繼續動手。

  她輕輕的撫著那巨漢的腦袋,如同安慰小孩子一樣的說著話,「不哭,不哭,沒事了,沒事了……阿闞,還不把棍子放下來……乖,莫害怕,你看……沒有人會欺負你的。」

  在闞夫人柔聲的安慰下,巨漢似乎安靜了。

  頭靜靜的伏在闞夫人的腿上,不時還嗚咽兩聲。

  闞夫人的體形,比之這巨漢,儼然小了一號,卻好像保護神一樣的,護著這個巨人。

  詭異的景象,讓劉闞等人目瞪口呆。

  「母親,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劉闞也認出來了,那巨漢赫然正是他帶回來的傢伙。想來是甦醒了,卻摸進了闞夫人的臥房。

  闞夫人用憐惜的目光看著巨漢,撫摸著他的頭髮。

  聽到劉闞詢問,抬起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剛睡下,他就跑了進來……剛才還真的是嚇了我一跳,故而驚聲呼喊。可這孩子並沒有什麼惡意,就這麼一直抱著我,還叫我娘親。」

  劉闞一蹙眉,往前走了一步。

  「別打我,不要打我……娘,我以後聽話,再也不會惹您生氣了。」

  那魁梧的巨漢,驚恐的大叫起來。

  闞夫人連忙制止住了劉闞,然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乖,娘就在這裡,不會讓人打你的。」

  「這,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劉闞呆呆站在原地,看了看審食其,又看了看唐厲等人。只是這些人,也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王姬輕聲道:「阿闞兄弟,依我看,他好像是因為腦袋……所以想不起自己是誰了。」

  一邊說著,她輕輕用手拍了一下頭。

  劉闞的面頰一抽搐,腦海中驀地閃過了一個名詞:心因性失憶癥?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25 PM

第八十章 有兄名巨

  所謂心因性失憶癥,也就是因腦部受創而造成的各種失憶現象,也可以稱之為離魂癥。

  劉闞裝過,但當時卻是因形式所迫。

  可他沒有想到,居然真的碰到了真的失憶癥。看這巨漢的樣子,也不像是作假,難道是真的失憶了嗎?劉闞怔怔的看著巨漢,片刻後不由得苦笑一聲,「母親,該怎麼辦?」

  「讓王姬和信留下來吧,你們先出去。」

  闞夫人慈愛的看著巨漢,「這孩子沒壞心思,娘看得出來。他就是在害怕……你們在這裡,他肯定平靜不下來,還是先出去吧。沒事兒,等他平靜下來,再商量怎麼辦吧。」

  「可是……」

  「沒事兒的,出去吧。」

  劉闞見闞夫人的態度很堅決,只好點頭答應。

  看了王姬一眼,那王姬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似乎是再說:阿闞兄弟,放心吧。

  一群人退出了臥房,站在天井中,卻茫然不知所措。

  灌嬰等人也趕了過來,可是看到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沒辦法,那就守著唄!

  一群人或是坐著,或是蹲著,在庭院中守了整整一夜。當天方亮的時候,闞夫人帶著王姬和王信走出了房間。

  「母親,怎麼樣?」

  劉闞連忙迎了上去,緊張的詢問。

  闞夫人笑了笑,低聲說:「沒事兒了,那孩子已經睡著了……也是個可憐人,我看就先這樣吧。王姬,就有勞你多照看他一下,有什麼變化就趕快告訴我們。阿闞,你隨我過來一下,我有點事情要和你商量……諸位也辛苦了一夜,我看都先去休息一下吧。」

  話是這麼說,大家也都答應了。

  可沒有一個人挪窩,看著劉闞隨闞夫人一起進了另一間房舍,一個個都不禁有些茫然。

  「母親,您有什麼吩咐?」

  闞夫人示意劉闞坐下來,沉吟了片刻後,低聲說:「闞,那孩子……你準備怎麼處置?」

  劉闞半晌才反應過來,闞夫人口中的『孩子』就是那刺秦的巨漢。

  這也難怪,以那巨漢的塊頭,比劉闞還要大上一號,怎麼都難以和『孩子』這兩個字扯上關係。

  見劉闞沒有開口,闞夫人接著說:「我是說,那孩子如果治不好,或者他的主人也沒找上來,你想怎麼安置他呢?是把他留下來,還是趕他走?他如今這樣子,只怕出去沒多久,就會橫死路邊。

  闞,你長大了,開始做大事情了,娘不想攔你。只是娘……你這次出門一去就是半年,雖然說家裡有王姬和信,可是娘這心裡卻空落落的。我想把那孩子留下來,怎麼樣?」

  劉闞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兩年,家裡的情況不曉得比當初強了多少倍,日子過的也好了,可是自己陪伴闞夫人的時間,卻越發的稀少。一開始是被罰作,出來以後就忙著那酒和生意上的事情。

  而後一走半年多……

  闞夫人一個人呆在家裡,雖說不愁吃穿,可難免會感到孤寂。

  王姬善解人意,王信也很聽話。可終究是外人,有些事情,有些話語,老夫人無發說出口。

  可是,把那巨漢留下來,妥當嗎?

  「母親,孩兒……」

  「闞,我不是責怪你。男兒大丈夫志在四方,娘也看出來了,自從你死裡逃生那麼一次之後,比起以前的渾渾噩噩,強了百倍。可是娘這心裡,卻總是希望你……還是那個整日裡圍在娘的身邊的模樣……娘也就是這麼一說,如果覺著為難,就當我沒說過。」

  闞夫人說完,輕輕嘆了口氣,神情間顯得有些落寞。

  劉闞深感愧疚,連忙說:「母親,都是孩兒不孝。如果母親真想把他留下來,孩兒沒有意見。只是這身份……需好生的琢磨一下才是。要不然在戶籍那一塊可說不過去啊。」

  闞夫人眼睛一亮,「這件事情,娘已經想過了。其實,你早年有一個哥哥,後來因為兵荒馬亂的,就走失了。你爹和我那時候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根本無力去尋找他。等安頓下來以後,時間也久了,都覺著他活不下來。一晃這麼多年,卻沒有想到……」

  劉闞瞪大了眼睛,看著闞夫人。

  好半天,他嚥了口唾沫,「母親,您說的是真的?」

  闞夫人展顏一笑,「當然……是假的了。不過看著那孩子,娘就覺得,好像看到你小時候的模樣。權當作是你那走散的哥哥,說較起來也方便一些,只不曉得能否說的過去。」

  劉闞長出了一口氣,苦笑著看了一眼闞夫人,「母親,能說得過去……您剛才說的時候,險些把我都蒙騙過去了。不過,您最好是小心一些的好,那傢伙的力氣,怕是比我還大。

  這件事我一會兒找無傷商量,最好不經過縣長,直接在曹亭長那邊登記就是。

  曹老是個心善的人,也好說話。以我和無傷的交情,只需在戶籍上做些手腳也就是了。

  恩,這件事我今天就去辦……還有,那戶籍上應該叫什麼名字?孩兒對此可不太擅長。」

  闞夫人想了想,「那孩子身形巨大,猶如巨人一般。不如就叫他巨吧,劉巨,如何?」

  劉闞點點頭,「孩兒記下了!」

  「那你趕快去辦吧,我且去看看那孩子。真和你小時候一樣,一會兒見不到娘,就不得安生。對了,回來的時候,記得帶些布匹絹帛,這兩年沒做過衣服,不曉得成不成。」

  闞夫人說著話,興高采烈的走了。

  而劉闞這心裡面,卻生出了一種失落之情。

  來到這個時代,和闞夫人相依為命,一晃已四年光景。不管劉闞願不願意承認,在內心深處,他已經把闞夫人看作了母親。如今突然來了這麼一個人,分掉了他大半的關愛。雖然明知道是什麼原因,可總是有些不太舒服。那種感覺,還真的是怪異至極。

  走出房門,劉闞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闞夫人看上去非常開心!

  「老唐,無傷,我們進城去吧。」

  審食其等人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天井中等候著。

  劉闞走出來,把那燕酒釀造的方子遞給了審食其,「照著這方子,今天先試驗一下,看一看效果如何。就拜託其哥你了……蒯徹,你和我一起進城,程先生準備一些窖酒,五十瓿應該差不多了。我回來以後,還要去一趟軍營。這些時日,也著實辛苦了他們。」

  「那我呢?」

  灌嬰見人人都有事情做,忍不住跳出來問道。

  劉闞想了想,「你和信把那水缸注滿……你不是一直要學三宮步嘛?正好是一個機會。」

  眾人聞聽,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灌嬰嘿嘿的也笑了,撓了撓頭,不再言語。

  一切安排妥當後,劉闞套上了一輛馬車,裝了幾瓿酒,帶著蒯徹,和唐厲曹無傷進城。

  在路上,劉闞和曹無傷說了一下劉巨的事情。

  曹無傷不禁笑道:「嬸嬸果然是好心腸,這件事倒也不難。只是阿闞,從今之後,你可就要有個兄長了……嘿嘿,我看啊,嬸嬸對那傢伙好像比對你還好,你可要小心才是。」

  蒯徹沒有說什麼,而唐厲卻微微一蹙眉。

  「阿闞,雖說是笑話,但你還是真的要多小心。你要知道,這戶籍一落,你們這兄弟的關係可就無法再改變了。如今他想不起來過往的事情還好,他日若想起來呢?你又當如何?

  你不是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人心卻是隔著肚皮,若不加以小心,只怕將來還會有一番糾結。總之,小心無大錯。」

  在前面趕車的蒯徹也忍不住說:「東主,唐先生所言極是!」

  劉闞心裡咯噔一下,沉吟片刻後,「此事我記下了,多謝老唐你的提醒,若不然我還真的就疏忽了此事。蒯徹,你以後多為我留心一下,程先生太老實,難免會有差池。」

  蒯徹忍不住嘟囔道:「那東主的意思就是,我不老實嘍?」

  劉闞一怔,旋即大笑起來。

  蒯徹也忍不住笑了,揚起馬鞭,手腕一抖,鞭子在空中炸響,兩匹馬立刻撒花兒的奔跑起來。

  遠處,沛縣的城墻,已隱約可見。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26 PM

第八十一章 蕭何示警

  俗話說的好:朝中有人好辦事!
  古往今來,這也算是一個顛僕不滅的真理了吧。至少在劉闞看來,這俗話確有幾分道理。

  原本,依著曹亭長的性子,這種違法的事情肯定不會做。至少換個人的,他絕不會答應。可這事情和劉闞有關係,情況就有點不同了。不說別的,靠著劉闞的泗水花彫,曹家如今的日子比以前好了許多。不過這還算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他那兒子的成熟。

  曹無傷以前是個毛躁的性子,而且口無遮攔,很容易得罪別人。

  可自從認識了劉闞之後,曹無傷的性子在慢慢的發生轉變。喜歡讀書了,說話也有分寸了,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張口就得罪別人。那一點點的成長,曹亭長都看在眼中。

  曹亭長老實巴交,是沛縣出名的老好人。

  別人罵他,他不會還口,說的重一點,也許會紅一下臉,但絕對是做不出過分的事情。

  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

  有些事情不好做的太過。這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曹無傷被欺負的時候,他往往不會插手。但不插手,卻不代表他不心疼。只是那天生的懦弱,讓他在大多數時候總是逃避。

  可是現在,曹無傷已經能支撐起這個家了。

  而這一切的變化,正源自於劉闞。所以,當曹無傷回家把劉巨的事情說了以後,曹亭長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這本來就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更何況還有劉闞牽扯在裡面。

  劉巨,年二十五歲,出生於秦王政六年……

  僅一天的光景,劉家就正式添了一口人,劉闞也隨即多了一個兄長。

  處理完了劉巨的事情之後,劉闞又走了一趟官署,拜望了一下那位新任的沛縣令李放。

  如今沛縣人口已經過了萬戶,這縣長的稱呼,也就變成了縣令。

  正如闞夫人所說的那樣,這位縣令大人乍給人的感覺,是彬彬有禮,言談舉止透著一股子書卷氣,很和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說起話來也是細繩慢氣,絲毫不顯出官威。

  可是,劉闞卻覺著這位縣令大人很假!

  不是說他是假縣令,而是說他說的話,包括一舉一動,還有那臉上的笑容,那和善的語氣,還有那股子儒雅的書卷氣,都很假。這是一個很會隱藏自己的傢伙,心機深沉。

  開口必稱陛下,閉口必談律法。

  看上去是那麼的恭敬,可是劉闞能覺察到,他對老秦人那種發自骨子裡的藐視。

  也難怪,這位李放大人出自稷下學宮。有道是齊魯有鴻儒,燕趙多豪士。在山東六國人的眼中,老秦人只是一群蠻夷而已。即便是國破家亡,那刻在骨子裡的傲氣,卻不會改變。

  老秦中最有德義的高士,也比不得齊魯最暴虐之人的仁義。

  這是大多數出身於齊魯的學子所認知的一點。只不過形勢逼人強,雖有傲氣,卻圖之奈何?

  劉闞和這位假模假樣縣令大人說了一會兒話,就渾身不自在。

  盞茶光景,他起身告辭。

  縣令大人笑呵呵的送他走出堂上,臨了說:「劉生,你一走半年之久,不曉得今年這貢奉朝廷的萬歲酒,是否會有所耽擱?再過兩個月,就差不多了,莫要耽誤了大事。」

  劉闞連忙道:「小人定不會耽擱陛下的大事,定按時貢奉。」

  李放的眼睛裡閃過了一抹失望之色,旋即又隱去,笑呵呵的說:「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劉闞心中奇怪,這位李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離開縣衙官署的時候,劉闞和蕭何打了一個照面。

  很顯然,蕭何並不知道劉闞已經回來的消息,在一怔之後,微微一笑,「劉生何時回來的?」

  「昨日!」

  對於這位蕭何先生,劉闞可不敢有半點怠慢。

  「這半年來,有勞先生對我母親頗為照應,但不知何時有空,讓在下設宴感謝一番?」

  「感謝倒不用了!」蕭何笑道:「都是鄉里鄉親,談不上照應二字。」

  話說的很客氣,卻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劉闞看了蕭何一眼,當下也不強求,拱手告辭。

  沛縣人的鄉黨情結非常嚴重。

  劉闞心裡很清楚。在蕭何的眼中,自己始終是一個外鄉人……更何況,身上那老秦人的烙印?不管自己在沛縣生活多久,做出什麼樣的成績,在蕭何的心裡,怕還會有糾結。

  怎麼解開這糾結?

  劉闞目前還沒有想好。但他並不灰心,只要自己能做的夠出色,蕭何遲早會改變看法吧。

  「劉生!」

  就在劉闞正要走出縣衙大門的時候,蕭何卻突然叫住了他。

  看了一下四周,蕭何輕聲道:「沛縣托劉生的福,如今熱鬧了不少。只是……這人多了,難免會有魚龍混雜。劉生如今頗有家業,難免會被人眼紅,還請多多留意小心啊。」

  劉闞一怔,開口想要詢問。

  可蕭何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轉身就走了。

  蕭何這是什麼意思?

  是有人想要對我不利嗎?

  劉闞微微一蹙眉頭,這心裡面就有些糾結的感觸。既然提醒我,為何又不和我說清楚?

  或者,他亦有為難之處?

  不過,他說的不錯。自己如今也算是有了家業的人,小小的作坊,日進斗金,難免會被人惦記。按道理說,如果真有人惦記的話,要動手最好的時機,莫過於他外出之時。

  怎麼會……

  哦,對了!

  任囂派駐了五十名秦軍,想必會讓人多多少少生出顧忌。

  是雍齒嗎?難道這傢伙,還不死心?

  劉闞有些心神不寧的離開了縣衙。

  蕭何站在縣衙的大門後,看著劉闞的背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蕭大哥,你在這裡看什麼?」

  蕭何扭頭看去,原來是曹參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曹參如今已不再是單純的獄吏。

  在新任縣令李放到來之後,曹參被任命為書吏。

  蕭何很清楚,這是李放對他有所顧忌了!想當初,任囂在的時候,很多細節的事情都是由蕭何來處理。這也使得蕭何在沛縣的威望,日益增高。而現在,李放有點信不過他。

  提曹參,其實就是為了分掉蕭何手中的權力。

  曹參本身也是個有本事的人,雖然在很多方面比不上蕭何,但也未必就真的差他太多。

  雖然曹參分了蕭何的權,可並沒有影響到兩人之間的友誼。

  蕭何微微一笑,「我在看人!」

  「看人?」曹參順著蕭何的目光看去,「那不是劉闞嗎?這傢伙回來了?居然也不打個招呼。」

  說完之後,曹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蕭大哥,你莫非是在擔心劉闞?」

  蕭何淡定一笑,輕輕搖頭,「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沛縣的父老鄉親。這傢伙回來,只怕這沛縣的安寧,也將一去不復返了……參,我有種預感,可能會有大事情發生。」

  曹參聞聽,臉色也刷的變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1 05:54 PM

第八十二章 國風相鼠

    沛縣並出現什麼亂子……

  至少在劉闞回家後的十幾天裡,一切都顯得非常平靜。泗水花彫繼續熱賣,陳禹和灌雀對殘酒的需求也越來越大。特別是灌雀,從一開始的三千甕,已增加到六千甕,整整翻了一倍。而陳禹的生意似乎沒有灌雀的那麼好,但是需求量也一直在持續的增長著。

  這裡面,牽扯到了南北差異的問題。

  所以要慢慢的展開,心急不得。劉闞對此也不甚在意,他所在意的是那陳平的音訊。

  負責接運貨物的人,一直是陳義。

  劉闞回來之後,陳義又來過一次。據他說,陳平現如今稷下遊學,也說不太準行蹤。聽陳義的口氣,陳平似乎不是很喜歡生意上的事情。而陳禹也沒有勉強他,就由著他去了。

  反正生意上有陳義幫著,陳禹並不是太吃力。

  但在劉闞而言,卻不免感到有些失落。雖然不能確定此陳平是否就是彼陳平,但遇上了,總歸比錯過了強。好在現在已經搭上了陳禹這條線,如果真的是一個人,倒也不怕。

  五十名秦軍也沒有立刻離開。

  劉闞在拜訪了李放之後,當天就前去拜望了周蘭。

  周蘭是個敦厚青年,二十七八的年紀,故魏安邑人。秦滅魏國時,周蘭剛加入魏軍。甚至未能真正的上過戰場,就成了俘虜。此後成為老秦的輕兵,斬將殺敵,頗有功勳。

  輕兵,可以用敢死隊、炮灰這樣的後世詞句來解釋。

  大都是有戰俘或者刑徒來擔當,不配盔甲,連兵器都是臨時發放。打仗的時候,衝在最前面。能夠從一個輕兵變成正規軍的屬長,其中經歷過多少次生死。周蘭也無法計算清楚。不過總算是熬過來了……雖然軍職並不高,可好歹也是五十個人的頭兒,比起那些戰死的輕兵,周蘭非常滿足。

  「奉郡守大人之命,我們暫不歸隊。」

  當劉闞詢問周蘭歸期的時候,周蘭回答說:「再過些時日,就該送萬歲酒往鹹陽了。郡守大人地意思是,要我們在這裡等著,一俟萬歲酒出窖,就立刻送往相縣。不得耽擱。

  劉生你莫在意我們!

  郡守大人已經給我們安排了足夠的輜重。只望你能按時出窖萬歲酒,否則大家都麻煩。」

  劉闞心中狂喜……

  距離供奉萬歲酒的日子,還有大約三個月的時間。

  也就是說,這五十名秦軍將會留守此地三個月。在這三個月裡,那些對泗水花彫虎視眈眈之輩,恐怕是不會輕舉妄動。也就是說,劉闞從中獲得了三個月的時間來做準備。

  足夠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劉闞就開始了緊張而繁忙的工作。

  在外人看來,他是在為萬歲酒做準備。但實際上呢,萬歲酒的事情。已無需他去操心。

  整日裡和審食其呆在酒窖裡,鼓搗著那些從宋子搬運回來的燒鍋器具。

  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燒酒地研製上。其間呂來過幾次,但都未能見到劉闞。

  沒辦法,忙!

  劉巨的傷勢漸漸好轉了,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整日裡纏著闞夫人。

  巨人小孩兒?這是灌嬰對劉巨的稱呼。他所感興趣的,是和王信一起練功,習武。偶爾拉著程邈一起喝酒,曹無傷偶爾也會跑來湊熱鬧。一群人在一起。倒是混的越發廝熟。

  蒯徹和唐厲比較談的來。

  準確的說,唐厲的祖父唐睢,也是策士出身。雖然到了唐厲這一代,更傾向於兵家之術,但那骨子裡的策士血脈,還是無法磨滅。時常和蒯徹一起爭辯,或是面紅耳赤,或是相對一笑,樂在其中。而王姬呢。一邊操持家務,一邊照看著作坊,大有管家之風。

  這一天,唐厲照例有和蒯徹爭吵起來了!

  闞夫人在堂下,曬著太陽,縫補著劉闞和劉巨的衣服。笑呵呵地看著劉巨和王信嬉鬧。

  一個巨人,一個傻子……

  王信抱著劉巨的大腿,誓要將他掀翻。劉巨則用一隻胳膊,讓王信每每是無功而返。

  王姬呢,和闞夫人坐在一起。

  「王姬,你有沒有發現,巨和信。好像一對父子呢。」

  闞夫人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句。讓王姬的臉,騰地一下子通紅。低著頭不說話。卻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正在嬉鬧的兩個傢伙,這心裡撲騰撲騰的直跳,臉頰好像火燒一樣。

  「老夫人,阿闞兄弟今年也快十八了吧。」

  闞夫人點點頭,「是啊,再過些天,就整十八歲了。」

  「十八歲,是時候找個婆家了!」王姬在悄然之中,把話題就給岔開了,笑呵呵的說:「不知道老夫人有沒有打算?或者看上了哪家的閨女?這尋常人家的娃,可配不上我兄弟。」

  闞夫人卻歎了口氣。

  「闞如今也不容易,你看他,自打回來之後,整天地就消停不下來。說實在的,我倒是有個好人選。呂家的二小姐,和闞也算是青梅竹馬,只是早先的幾次誤會,怕是挺麻煩……王姬,你說阿闞是怎麼了?阿其實挺喜歡他的,為什麼他卻沒有半點反應?」

  呂對劉闞的心思,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出來。

  呂家如今在沛縣算是站穩了腳跟,最難熬的一段日子,也已經過去了。

  一方面和劉邦的聯姻,讓沛縣一些人不得不小心謹慎;另一方面,劉闞的出現,地確是分擔了呂家的一部分壓力。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呂家雖然站穩了腳跟,可是想再上一個台階,怕是非常困難。除非。呂家能夠另外找到一條財路,否則就難成氣候。

  王姬說:「要不找曹亭長出面,說項一下?」

  「曹亭長?」

  「是啊,曹亭長也是沛縣的老人了,由他出面說項的話,說不定有門兒。」

  闞夫人放下針線,猶豫了片刻之後說:「這件事,回頭還是問問阿闞的意思吧。他如今也長大了,有自己地主意。到時候聽聽他怎麼說,如果他願意。再請曹老出面不遲。」

  就在這時,正在天井中和王信嬉鬧地劉巨,突然停下了動作。

  抬頭仰天,鼻子用力的抽了兩下,甕聲甕氣的說:「娘,是什麼味道,怎麼這麼古怪?」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灌嬰也站起身來,抽了兩下鼻子,「是。是有股怪味兒……好像是酒?不過又似乎不是。」

  王姬眼睛一亮,「莫非是阿闞兄弟他們鼓搗成功了?」

  唐厲曹無傷呼的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往酒窖的方向跑去。

  那股子味道,醇郁濃烈,令人沉醉。越來越濃,越來越濃……從那酒窖裡傳來,令人熏然。

  曹無傷二話不說,推開了酒窖的門。

  撲鼻地酒香,沖地他腦袋一昏。連忙屏住了呼吸,後退一步。然後再往裡面看。就見劉闞和審食其兩個人都倒在地上。那燒鍋裡,蒸騰著一股子水霧,並散發著濃郁酒香。

  「阿闞,阿其……」

  曹無傷和唐厲衝進去,想要把劉闞兩人抬出來。

  可劉闞地身體太重了……已過了九尺地身高,體重更有二百六多斤的份量。曹無傷能背起審食其,可唐厲卻抬不動劉闞。那小臉兒憋的通紅,硬是沒能把劉闞挪動半分。

  「巨,進去把你弟弟搬出來吧!」

  闞夫人看唐厲那吃力的樣子。忍不住對跟在身邊的劉巨說了一聲。

  劉巨二話不說,衝進了酒窖裡,一下子將劉闞甩在了身上。扭頭看了一眼唐厲,胳膊一夾,把唐厲也給弄了出來。

  「娘,裡面的味兒好難聞!」闞夫人等人圍過來。連忙查看劉闞和審食其的情況。半晌之後,王姬忍不住笑道:「不用看了,闞兄弟和阿其都沒事兒,估計是被那酒的味兒啊,給熏醉了……唐厲,你們在鼓搗什麼啊,這味兒這麼沖?我釀酒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麼沖的酒味兒。」

  灌嬰輕聲道了一句。「是燕酒!」

  說完,看著唐厲和曹無傷道:「老唐。你們究竟在搞什麼鬼?那燕酒地滋味我可是嘗過,難喝的很。非苦寒之地的人,怕是不能習慣這股味道。你和阿闞究竟在折騰什麼?」

  曹無傷口直心快,「阿闞說,要送我們一場富貴!」

  「富貴?」

  所有人詫異的看著那昏沉沉醉倒的劉闞和審食其二人,眼中卻閃爍著疑惑的光……

  劉闞和審食其是在傍晚時醒過來。

  才一清醒,二人就立刻又衝向了酒窖,甚至沒來得及和大家解釋。而這一次,唐厲和曹無傷也跟了過去。酒窖裡的氣味兒已經散去,審食其和劉闞在裡面忙碌了好一陣子,然後審食其拎著一個酒瓿走出來,笑呵呵的招呼眾人道:「來來來,嘗嘗這新出的燕酒。」

  曹無傷弄來了幾個陶碗,搶過酒瓿,從裡面到處如清水般的酒水。色澤還是有點渾,但是比之當初劉闞在宋子酒樓中嘗到地燕酒,顯然有了不小的進步。

  灌嬰喝了一口,然後呲牙咧嘴的連聲呼叫,「好辣,這酒好辣。」

  站在酒窖門口的劉闞,此時卻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酒,如果和後世的茅台啊,五糧液啊相比,絕對是比不上。但他之所以釀造這種燒酒,並非單純為了飲用。從酒缸裡舀出一勺酒,倒在了碗中。然後讓人拿來火燭,在酒液上一掃。噗的一下子,那碗中的酒水就燃燒了起來。一層藍幽幽的火苗子,格外詭異。

  和審食其相視而笑!

  這一個月地辛苦,終究是沒有白費啊!

  下一步就是要設法釀製藥酒。藥方子劉闞有,而且審食其等人有親身走了一次百越,對於當地的情況也有了足夠的瞭解。只要能成功,少不得一人一爵軍功,至於其他,以後再說。

  當晚,劉闞等人興奮地睡不著覺,把那藥方子研究了又研究。一直到天泛齊魚肚白的光亮。

  興奮勁兒過去之後,劉闞等人稍事休息。

  到晌午時,曹無傷第一個醒過來,叫喊著要去沛縣酒樓請客,慶祝他們將來能陞官發財。

  對於這個並不過分的要求,劉闞自然不會拒絕。不過闞夫人並不想去,她不願意走,劉巨自然也不願意離開。連帶著王姬和王信,也不想進城。

  劉闞倒也沒有強求母親一定要和他去分享快樂。

  每個人有每個人地性格,每個人有每個人慶祝喜悅的方式。在這一點上。何必強求呢?至少,他能看出,闞夫人其實很開心。只是在大多數時候,她不喜歡把歡喜表於形色。

  一大群人就這麼浩浩蕩蕩的進城去了。

  至於酒窖裡的秘密?不需要為此擔心……君不見程邈的住處,距離酒窖不過百步之遙。

  而且,闞夫人也不會放任他人,隨意進出那裡。

  劉闞等人在沛縣城中找到了一家酒肆。酒肆的主人自然認得劉闞等人,頓時笑逐顏開。

  沒辦法,誰讓這一群爺是財神呢?

  店家自然要伺候周到,說不定還會另有一番際遇。

  劉闞不喜歡太過嘈雜的環境。於是讓店家擺下了一個屏風,使之成為一個獨立地空間。

  時值正午,酒客們漸漸多了起來。

  劉闞等人在屏風後小聲交談著,討論著如何從這燒酒之中,賺取最大地好處。

  論商業頭腦,唐厲和蒯徹都不太行。但審食其卻生就了一個精明的頭腦,和劉闞竊竊私語。

  唐厲蒯徹,曹無傷灌嬰四個人則聚在一起推杯換盞。

  不多時,已酒意薰薰……

  可就在這時候。酒肆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

  就聽剛才領劉闞等人上座地店家說:「劉季,你已經成了親,有了家……整日裡還如此的游手好閒,成何體統?你算一算,從去年到現在,你在我這裡喝了多少酒?可曾結過一次酒錢?

  大家都是自豐邑出來。我不想和你計較。你回去看看,家裡的活兒都是你媳婦一人操持,你整天的卻是混吃混喝。怪不得你爹罵你不成器……今天,這酒錢必須要給我結了!」

  劉季?

  他回來了嗎?

  劉闞並不知道劉邦已經回到了沛縣。他走的時候,劉邦還沒有回來;他回來之後,忙著燒酒的事情,整天又不出門。所以對沛縣城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審食其自然不會和他談及劉邦。心裡膩歪還來不及呢,提這個人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至於曹無傷和唐厲。也都沒有說過劉邦地事情。

  這一來二去,劉闞幾乎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劉季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走後沒多久就回來了……據說也沒賺到什麼錢,甚至把本錢都折了。剛回來的時候還行,可後來就憋不住了,整天帶著一幫子人遊蕩,和以前沒什麼區別。據說呂文老兒也拿他沒辦法,時不時的給他些資助,可他轉手就花了,然後到處的蹭吃蹭喝。」

  轉過身,透過屏風的縫隙,劉闞向外看去。

  只見劉邦懶散的坐在一張食案上旁邊,醉眼朦朧的說:「安丘伯,我又沒說不還你錢。等我有錢了,十倍百倍的還給你……不過喝了你幾觴酒,何必斤斤計較,算什麼鄉親?」

  「是啊是啊,老安丘,我大哥來你這裡喝酒,是給你面子。」

  十幾個地痞立刻起哄,有地甚至站起來。擼袖子好像要打人一樣。

  安丘,是這酒肆主人的姓氏。年紀大約有四十來歲的模樣,聞聽劉邦的話,氣得臉通紅。

  不過也不能不承認,因為劉邦經常在這裡喝酒,沛縣的那些地痞,從不敢在這裡鬧事。

  看著劉邦那一副懶散的模樣,安丘伯歎了口氣,「不成器地東西!」

  說完,他轉身要走。哪知這一句話。卻讓劉邦勃然大怒。呼的一下子站起來,「老安丘,你剛才說哪個不成器?我告訴你,我可是做大事情的人,我可是龍之子,你明白嗎?」

  安丘不禁冷笑一聲,「還龍之子……」

  有些事情,大家心裡明白就好,大都不會掛在嘴邊。

  但他那輕蔑地表情,卻讓劉邦更加的憤怒。環視酒肆裡的人。怒聲道:「我就是龍之子!」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信念,或者一個不容他人所質疑的禁忌。

  很明顯,龍之子,就是劉邦的那個信念,那個禁忌。自幼不得父親喜愛,不管做什麼事情,總是被劉公指責。於是這龍子地身份,就成了劉邦可以慰藉自己地唯一信念。

  見酒客們露出嘲諷的笑容,劉邦更怒了!

  刷的一下子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拽下來。衝著在座的人說:「若不相信,數數我身上的痦子。」

  前面曾經說過,沛縣原本屬楚國之下,信奉地是黃老之學。

  對於禮法之類地東西,並不是很在意。即便是赤身裸體的在大街上行走,也不足為怪。

  「七十二個!」

  劉邦得意洋洋地說「一共有七十二個痦子,你們誰身上有?」

  「大哥,為什麼七十二就是龍之子?」

  有那地痞很恭敬地詢問。

  劉邦更加得意,坐在蓆子上。支起一條腿,喝了一口酒,「聽說過陰陽家嗎?聽說過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說嗎……好了,看你那樣子就知道沒聽說過。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正好是五個七十二,正對應五行之說。七十二。代表著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的土,正是赤龍,明白嗎?」

  劉闞在屋子裡,險些一口酒噴出去。

  劉邦這陰陽學說,五行理論可真的是,真的是太高明了……

  他怎麼就能把這七十二個痦子和五行之土就聯繫起來呢?好吧,就算是七十二代表土。可怎麼就又成了赤龍?這理論。但凡是懂得一點陰陽學說的人,都不可能說得出來。

  可問題在於。大秦兩千萬人口,有多少人能讀書識字?又有多少人,懂得那陰陽五行?

  至少在這酒肆中,懂得的人就不會太多。特別是那些生活在市井中,最底層的地痞,更不可能明白。劉邦這一通胡扯,把一群地痞說的是眼睛裡冒著紅心,一個個敬服不已。

  「大哥果然是龍之子啊。」

  就算是酒客當中有懂得五行之說的人,也不會站出來反駁。

  了不起當作笑話,聽聽也就罷了。站出來和劉邦彆扭,那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店家!」

  劉闞突然開口,讓那店家過來,「劉季差了你多少酒錢,一併算在我的賬上吧,莫要追討了。」

  審食其頓時變了臉色,「阿闞,你這是做什麼?」

  劉闞沒有回答,起身道:「走吧,我們回家去!」

  說完,他繞過屏風,走到了大堂上。

  劉邦看見劉闞地時候,眼睛一亮,起身剛要招呼。

  卻見劉闞走過來,「劉季,論年紀,你足以做我大哥,可是……其實,不管你是不是龍之子,對於我們,對於這裡的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我送你一首詩好嗎?」

  劉邦一怔,「什麼詩?」

  酒肆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劉闞沉吟了片刻,輕聲唱到:「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

  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劉季,還請珍重!」

  酒肆之中,沉靜了片刻之後,有知道這首詩來歷的人,哄然大笑起來,而不知道的,則面面相覷。

  審食其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待劉闞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闞,說的好,說的好……哈哈哈!」

  盧綰滿面通紅,呼的起身,指著劉闞道:「劉闞,你給我站住,今若不殺你,某誓不為人。」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39 PM

第八十三章 雍劉聯合

    劉闞所唱的這首詩,取自於《詩經-國風》裡面的相鼠一篇。

    在詩經當中,一共有五篇關於鼠的詩,但其他四篇全都是用咒罵的口吻,唯有相鼠一篇與眾不同。借用老鼠來諷刺人的無恥、無禮、無儀,可說是意在筆先,一波三折。

    沒辦法,這個時代可以閱讀的東西本來就很少。

    加之蒯徹唐厲這些人,都是飽讀詩書。開口必先言詩,有時候和他們說話,真的很困難。

    於是,劉闞也就開始背誦詩經,至於其中的意思是什麼,他未必瞭解,但有一些卻是印象深刻。

    劉邦就算是再不學無術,可畢竟走南闖北,不可能聽不出劉闞的意思。

    眼見盧綰暴起,他卻一把抓住了盧綰的胳膊。臉上笑容,「劉季定牢記闞兄弟今日之指教。」

    蒯徹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劉邦,眼中冷芒一閃。

    盧綰說:「大哥,你且放開我,讓我去殺了那個混蛋……他竟敢如此侮辱你,我與他誓不兩立。」

    「綰!」

    劉邦的臉色一沉,「怎麼,連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盧綰說:「大哥,難道你沒有聽出來,那混蛋剛才是在罵你……他罵你……」

    「住嘴!」

    劉邦眼睛一瞪,盧綰立刻就閉上了嘴巴。他站起來,從地上拾起了衣服,披在劉邦身上。

    「安丘伯,剛才劉闞說的話我可聽見了!」劉邦大笑道:「既然有人為我結賬,今日自當不醉不歸。把你這裡最好的酒菜給我拿來,兄弟們一人一觴花彫酒,咱們痛飲一番。」

    小嘍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見劉邦請酒,自然齊聲歡呼。

    安丘伯看了一眼劉邦。歎口氣,轉身讓人上酒上菜。開門做生意,既然有人出錢,就算是再厭惡劉邦,他也不能拒絕。再說了,他拒絕的了嗎?或者,他不想在沛縣幹下去了?

    花彫香醇。可是盧綰卻覺著很不是滋味。

    見周圍沒有人注意,他忍不住問道:「大哥,剛才為什麼攔著我?」

    劉邦瞇起了眼睛,「不攔著你。看著送死嗎?屠子不在這裡,你我誰能打得過那老羆?」

    盧綰一怔,低下了頭。

    的確,劉邦身邊的人,掰著指頭算一下。也只有樊噲能抵得住劉闞。就算是夏侯嬰周勃聯手,都未必能鬥得過那傢伙。而且,劉闞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灌嬰,看模樣就不好惹。

    樊噲如今不可能像從前一樣,整日和劉邦呆在一起。

    夏侯嬰也是如此,周勃呢,回豐邑去辦事兒了……自己和劉季,再加上陳賀,可能都不是劉闞的對手。剛才如果不是大哥拉住了自己,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就算不死。也少不得一頓羞辱。

    盧綰就是看劉闞不順眼兒!

    其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劉闞發跡地太快了,快的讓人沒辦法不去眼紅。

    幾年前,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可是現在,連那些官吏們對他也客客氣氣。張口劉生,閉口劉生……盧綰怎能不感到氣憤?

    「可是……」

    劉邦擺了擺手,「難道我聽不出那傢伙是在羞辱我嗎?禮義廉恥。呸!又算得上甚東西?他運氣好。又是老秦人,所以有了今日的成就。可這風水輪流轉。我不信他一輩子都這麼好運氣!」

    說到這裡,劉邦突然又笑了,「不過這傢伙的確是有本事,能文能武,真的是不簡單。

    綰,我這身邊還真沒有他這樣的人。蕭何樊噲亦有不如,如果他能聽我地,他日這沛縣之中,誰還敢看不起我?嘿嘿……你還別說,這傢伙弄出的泗水花彫,滋味甚足啊!」

    談笑之間,劉邦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快。

    可是盧綰卻不由得一蹙眉頭,苦笑一聲道:「大哥,你的心思我明白,可你也看出來了,那傢伙和咱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向他示好,他可未必會領情,還是丟了這心思吧。」

    地確,劉邦和劉闞,儼然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走到一起的人。

    可越是這樣,劉邦就越是覺得有趣,「綰,話也不能這麼說。今日不是一路人,難保他日也不是一路人?這劉闞啊,風頭太勁了,長此以往下去,他一定會倒霉,不信走著瞧。」

    「呵呵,走著瞧就走著瞧,先狠狠的吃他一頓再說!」

    和劉邦說了一會兒的話,盧綰心裡這股子憋屈,似乎得到了一些緩解。

    一頓酒,直喝到了天將傍晚。劉邦這才心滿意足地站起來,和盧綰勾肩搭背的走了。

    至於那些小嘍們,自會散去,無需他去操心。

    安丘伯看著這兩人的背影,突然歎了口氣,招呼夥計收拾狼藉一片的杯盤,自忙去了。

    已進入了初夏時節。

    傍晚的風,吹在身上,讓人感覺很舒服。

    劉邦和盧綰酒意湧上來,熏熏然哼著那俚俗的小調,嘻嘻哈哈的在街上走。

    雖然劉邦如今是呂家的姑爺,但並不在呂家住。甚至沒什麼事情的話,他根本不登呂家的門。在沛縣,他自有他地住處。樊噲地家,沒有呂家那般舒適,可住著很安走過街道拐角,再往前就是樊噲的家了。

    從路邊的小巷中,突然走出了幾個人。為首一個頭裹黃幘,身高七尺,攔住了二人的路。

    此時,天還不算太黑。

    劉邦斜著醉眼,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雍二,你有甚事?」

    來人是雍齒的僕人,行二,故人們叫他雍二。乃至於他的真名。已經沒有人能記起來。

    別看對方地人多,劉邦還真就不害怕。

    樊噲說過:「誰敢動劉季一根毫毛,我就殺了他全家。」

    沒錯,樊噲是個一文不名地狗屠之輩,可光腳的總是不會害怕穿鞋地人。雍齒家大業大,如果真的惱了樊噲,落得個全家死光光的下場。可不是太劃算。再加上夏侯嬰周勃這些人,還有滿城的地痞流氓,全都是亡命之徒。傷了劉邦?除非雍齒不打算活了。

    果然,那雍二一臉的諛笑。絲毫沒有為劉邦那不客氣的呼喝而生氣。

    「劉季,我家主人想請你喝酒,不知能否賞臉?」

    劉邦和盧綰相視一眼,忍不住笑了,「今兒個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有這麼多人要請我喝酒?去,為什麼不去?既然有人請客,不去就是腦袋有問題……前面帶路吧。活脫脫訓斥狗一樣,雍二絲毫不惱。

    轉身在前面帶路,劉邦和盧綰跟在後面,幾個雍家的家人,默默隨行。

    盧綰地酒醒了,「大哥,雍齒和我們一向不對付,無緣無故的。為什麼要請我們喝酒?」

    「嘿。去了不就知道了?」

    劉邦冷笑一聲,「正好,我還有一筆賬要和他算算。去年他讓呂澤那個笨蛋冒用我的名字,挑唆人找劉闞的是非。媽地,老子的名頭是那麼容易用的?正好和他清算一番。

    綰,你別是怕了吧。」

    「怕他個鳥!」盧綰臉通紅,惡狠狠的說:「他敢動心眼兒。老子切了他的鳥塞他嘴裡。」

    「這就對了嘛。區區雍齒,怕他個甚?」

    一行人就這樣來到了南城雍齒地住處。在雍二的帶引下,直接到了花園,登上一座涼亭。

    涼亭中擺放著兩張食案,雍齒正自斟自飲。

    劉邦拉著盧綰,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在雍齒對面的食案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老雍,找我來有什麼事,痛快點說。」

    劉邦還是一副懶散的模樣,大大咧咧的說:「老子很忙,屠子在家烹了一條狗,正等我呢。」

    言下之意:別惹我,否則樊噲不會饒你。

    雍齒微微一蹙眉,「劉季,大家鄉裡鄉親,請你喝酒而已,何必這麼緊張?」

    劉邦嗤之以鼻,「緊張?你那隻眼睛看到老子緊張了?好了,廢話少說,趕快說正事。」

    雍齒原本還打算掌控一下節奏,可是劉邦這一副疲沓的樣子,讓他頓時亂了方寸。

    沉吟了一下,擺手示意那些在亭子裡伺候的家人們退出去,只留下雍二在旁邊守候。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廢話了!」

    雍齒心裡這鬱悶,為什麼每次和劉邦說話,總是無法掌握主動?原本還想展示一下楚人貴族的風範,震懾一下劉邦。現在倒好,看見他那疲沓樣兒,雍齒什麼心情都沒了。

    「中午的事情,我聽說了!」

    雍齒說:「劉季,雖說咱們倆個不對付,可終歸是這沛縣土生土長的人,你說是不是?」

    劉邦眼皮子一翻,「我是,你不是!」

    一句話,把雍齒噎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心中隱隱有些怒氣,可他還真地不敢對劉邦發作。只能強作笑臉,示意雍二過去倒酒。

    「說起來,你年紀比我大,也算是我雍齒地兄長。」

    劉邦突然冷笑,「兄長二字我可不敢當,這年月越是親密,越容易上當。」接連堵雍齒的嘴,一旁雍二可就不樂意了,「劉季,你這是做什麼?我家主人好心好意請你喝酒,你怎能如此說話?」

    「我為什麼不能這麼說話!」劉邦一聲冷笑,鬚髮賁張,怒目而視,「雍齒,去年你挑唆呂澤冒我之名的事情,該怎麼說?倒是好算計啊,我和劉闞火拚,你再從中漁利嗎?

    你就是這麼對待你哥哥的?若是如此的話,老子可不敢當你這兄長二字!」

    雍齒頓時露出了尷尬之色。看著劉邦,不知該怎麼說。

    其實從劉邦回到沛縣後,他就等著劉邦來興師問罪。可沒想到,劉邦好像沒事兒人一樣,根本沒有理他。一來二去,竟忘了這件事。如今劉邦提起來,雍齒有點不知所措了。

    媽的。明明是我的地盤,怎麼讓他搶了上風?

    雍齒深吸一口氣,強作笑臉道:「劉季,那件事地確是小弟地不是。一直想登門道歉,可手頭事情多,就未能顧得上。這樣吧,小弟願奉黃金十鎰,權作是賠禮。行不行?」

    說著話,他一擺手,示意雍二去拿錢。

    區區小事,你只要收了我的錢,那可就由不得你指手畫腳。

    不一會兒地功夫,雍二捧著十鎰金餅走來,擺放在劉邦的面前。盧綰的眼睛,刷的亮了。

    劉邦掃了一眼,嘿嘿一笑。

    抬手拿起了一鎰黃金,丟給了盧綰。

    「我劉季是什麼人。自己清楚。值不值這麼多黃金。我心裡也有數。其餘的你拿回去,說正事兒!」

    雍齒一怔,詫異的看著劉邦。

    劉邦不耐煩了,「不說是吧,不說我就走了!」

    「劉兄,且慢!」

    這個兄字出口,雍齒原本該有的優勢。一下子蕩然無存。「劉兄,難道你想看著那劉闞。繼續在沛縣耀武揚威嗎?」

    劉邦臉上那無所謂地笑容,漸漸消失了!

    雍齒說:「你我兄弟,早先不管有什麼誤會,可終歸是自家的事情。我雍某雖然也是外來人,但自家父始,算起來在沛縣落戶也有不少年月了。怎麼說也算得上半個沛人吧。

    如今倒好,你我被一個外來小子壓在頭上。

    旁人提起沛縣,必先說泗水花彫,而後就是那劉闞。劉兄,你難道願意被個小子壓著?」

    劉邦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那是人家有本事,與我何干?

    他賣他的泗水花彫,我做我地地頭蛇。兩者互不相干,我又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

    老雍,若你找我只是為了這件事,恕我沒有興趣。謝謝你今天這頓酒,他日我必回請!」

    說完,劉邦起身要走。

    雍齒急了,「劉季,這事情怎麼和你沒關係?你想想,當初那小子沒來的時候,大家都是圍著你轉。可現在呢?周昌跑過去了,審食其唐厲跑過去了,曹無傷那傻小子也跟著他發達了……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任敖和曹參,現在也在猶豫,就連樊噲和夏侯嬰……」

    這一句話,正中劉邦的要害。

    「樊噲和夏侯怎麼了?」

    雍齒說:「樊噲和夏侯,也對他讚歎!還有,蕭何先生,蕭何先生不也時常誇獎他嗎?

    長此以往下去,你身邊還能剩下幾個人?

    嘿嘿,說不定到了最後,連盧綰也會跑過去……劉兄,難不成就你一個人做地頭蛇嗎?」

    「你胡說八道,我才不會跟那混蛋!」

    盧綰勃然大怒,站起來指著雍齒罵道:「老雍,你休要挑撥我和大哥之間的關係,我和大哥同年同月同日生,此生絕不會背叛。你若再敢說這種挑撥地言語,我和你誓不罷休。」

    「哈哈,何必生氣?盧綰,我只是打個比方……不過,以後的事情,誰能說的準呢?當年那小子剛來的時候,誰能想到他有今日的成就?這人吶,總是喜歡往高處走,對不對?」

    劉邦死死的按住了盧綰,瞇眼盯著雍齒。

    「大哥,我絕不會背叛你的。」

    「綰,你也說過的,咱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三十八年的交情,我不信你,還要信誰呢?」

    只這一句話,盧綰感動的眼圈發紅。

    劉邦還真地被雍齒說動了!他能在沛縣立足,靠地是這一群兄弟。雖然蕭何並沒有承認,但是當他對外宣稱蕭何是他的手下時,蕭何不一樣也沒有站出來反駁嗎?

    人脈,這才是他立足沛縣的根本。

    沒有了樊噲,沒有了夏侯嬰、周勃這些人,他什麼都不是。

    劉邦對這一點很清楚,同時雍齒的話,也的確是觸動了他心中的那一根弦。

    審食其曹無傷也就罷了……反正一直都不太對眼兒。可是唐厲和周昌卻不一樣,特別是唐厲,在劉闞沒有來之前,和劉邦也有點頭之交。但現在呢,簡直就像是陌生人。

    還有曹參、任敖……

    劉邦心中暗自吃驚,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陷入了沉思當中。

    許久,他猛然抬起頭,「老雍,咱不說廢話。要合作也可以,但是我要知道你地計劃。」

    聽了劉邦這一句話,雍齒地臉上,浮起了一抹暢快笑意。

    娘的,你這老小子終於還是上鉤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40 PM

第八十四章 君欲何求

   在回家的路上,審食其曹無傷興高采烈。

    但是蒯徹卻顯得很沉默。

    趁著唐厲和灌嬰說話的工夫,蒯徹突然快走了幾步,到了劉闞的身邊,「東主,您今天似乎有些莽撞!那劉季不是個易與之輩,您有何必冒著得罪他的風險,強自出頭呢?

    這世上,小人難防。

    以徹之見,此人非但是小人,而且頗懂隱忍之道。冒然和他翻臉的話,只怕於您不利。」

    其實,劉闞何嘗不知道今日之舉會得罪那劉邦呢?

    只是他實在是受不了劉季那副嘴臉。好吧,就算是風俗如此,但你也太過於肆無忌憚了吧。

    追求精神自由,體味自然沒錯。

    可做到劉邦今日這般田地,就有些過了!

    不知為何,在那一剎那,劉闞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倔強的倩影。心裡更憋了一口氣。

    長出一口氣,劉闞彷彿自言自語道:「蒯徹,我當然知道小人難防……其實,翻不翻臉又怎樣?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難道,你認為有朝一日,我們能走到一起嗎?」

    蒯徹聞聽,愕然了!

    「其實,從阿闞釀造出泗水花彫,在沛縣嶄露頭角那一刻開始,他和劉季之間,就注定無法共存。」

    不知何時,唐厲走了過來。

    他輕聲道:「沛縣就這麼多人,難不成劉季甘做阿闞的手下嗎?」

    是啊!

    其實仔細想想,劉邦也沒什麼可怕。沒錯,他會拉攏人,有長者之風……可哪有如何?

    我也不差啊!

    我白手起家,創出了如今的家業。他身邊有樊噲夏侯嬰,可我這裡不一樣有唐厲審食其嗎?

    或許比不上樊噲那等人物,但至少說明,我也不是一無是處。

    大家同樣是人。我起點比你高,我憑什麼就要怕你,讓你,躲避你?

    劉闞的思緒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因為他所認識的劉邦,和那個史書中記載的劉邦,差別太大了!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系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如今的劉邦,真的是那個做出《大風歌》的劉邦嘛?劉闞呢喃自語。神思不禁飄飛茫然。

    可他這呢喃,卻讓唐厲和蒯徹眼睛一亮。

    兩人相視一眼之後,幾乎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不再和劉闞並肩而行。

    這怪異的舉動。讓灌嬰、審食其和曹無傷三人都愣住了。疑惑的看著唐厲二人,審食其上前,低聲的詢問:「老唐,老蒯,你們兩個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阿闞怎麼了?」

    唐厲清癯而秀氣的面頰。閃現出一抹紅暈。

    他搖搖頭,「回家再說!」

    唐厲如今有兩個家,一個是他在沛縣城裡的祖宅,還有一座是靠著審食其旁邊地新宅。

    房子都不是很大!

    祖宅如今已經租出去,變成了一個小酒肆。

    每個月能有四五百錢的收入,基本上夠他生活。現如今,唐厲和家中唯一的一個老僕,住在新宅裡。一來沒有城市裡的喧囂,二來距離劉闞審食其地家很近,也方便往來。

    蒯徹和劉闞告了個假。說是找唐厲有事。

    劉闞也不疑有他。自然沒有阻止。審食其幾人也跟了過去,跑到了唐厲家中,關閉房門。

    劉闞回到家的時候,闞夫人正在午睡。

    這也是劉闞讓闞夫人養成的習慣。年紀大了,精力上難免會時常不足。稍稍的午睡,能緩解疲勞。春季生氣勃發,正是調養的好時節。久而久之。闞夫人也就習以為常了。

    王姬去了作坊。監督釀酒事宜。

    天井裡,劉巨和王信正嬉鬧。別看這劉巨失去了記憶。但身手還在,王信雖然也是天賦秉異,可是在劉巨地面前,全無還手之力。見劉闞進來,他撅著嘴就跑到劉闞跟前。「主人,大主人好厲害,信不是他的對手!」

    也許是那天被劉闞打了一下的緣故,劉巨對劉闞懷有一分畏懼。見到劉闞的時候,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畏畏縮縮的,不敢上前說話。聽王信告狀,劉巨也撅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樣子。

    「那個……大哥!」

    劉闞還真不習慣這個稱呼。

    但是劉巨卻很聽話的走過來,有點畏懼的叫了一聲:「弟弟!」

    劉闞哭笑不得……他歎了口氣,伸出了手。論個頭,他比劉巨低小半個頭,但是當他抓住劉巨胳膊的時候,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劉巨掙扎了一下。那是一種本能,因為恐懼而生出地本能。雖然不知道這巨漢曾經歷過什麼事情,但能想得出,那一定很可怕。

    「大哥,你和信玩耍,我不反對!」

    劉闞說著話,從王信手裡接過一塊濕巾,給劉巨擦了擦臉上地灰塵,溫言道:「但你要知道,信今年才十歲,還是個小孩子。玩耍的時候,注意一下輕重,莫要傷了他才是。」

    「唔……我記下了!」

    也許是早先劉闞留給劉巨那凶狠的印象太深了,此刻劉闞的一番舉動,讓他這麼一個老大的漢子,眼圈一紅,居然滴答滴答的流下了眼淚,「弟弟,你以後不要再凶我,好不好?」

    劉闞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忍不住笑了。

    「來,我教你們打拳!」

    王信立刻高興起來,而劉巨見劉闞笑了,也跟著笑了。

    三個人跑到了後院的練武場,施展開了拳腳。一開始地時候,王信還跑過去湊熱鬧,可是到了後來,劉闞和劉巨較量起來,他就插不上手了。乾脆一個人練三宮步。旁邊有一匹小馬觀戰……那小馬是呂地馬。一晃半年過去了,小馬長大了不少,和王信很要好。

    這劉巨,果然是天生的力士。

    記憶雖然不再了,可是那功夫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一開始,劉闞還不敢施展全力,可漸漸地就發現。如果不施展全力的話,根本不是劉巨的對手。兩人拳來腳往,打得興起時,劉闞抄起兩根毛竹。扔給了劉巨,「大哥,再來!」

    毛竹掛著一股風聲,呼的橫掃千軍。

    劉巨也進入了狀態,大吼一聲。百十斤重地毛竹在他手裡輕若無物,一招跨劍橫戟,腳下滑步,身形順勢一轉,截擊而出。兩根都重達百斤的毛竹撞擊,蓬的一聲悶響。

    毛竹粉碎,順勢裂開。

    裹在毛竹最前段的布條,也隨之化作片片蝴蝶,紛紛揚揚。

    「闞,巨。你們在做什麼?」

    劉闞和劉巨的比試。驚動了正在午睡的闞夫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跑了過來。

    正好見劉闞和劉巨這剎那間的一次交鋒,不由得大驚失色。

    劉闞一吐舌頭,連忙道:「母親,我在和大哥玩耍,你別擔心……我們沒什麼事情地。」

    「你們這是玩耍嗎?」闞夫人厲聲道:「我看你們分明就是生死相搏。」

    說著話,走到劉巨的身邊。伸手打了他一下。而劉巨這會兒也扔了毛竹。撓著頭傻笑。

    「你二人以後不許比試,都是大人了。怎沒有半點的分寸?巨,跟我來,試試新衣服。」闞夫人拉著劉巨走了,只留下劉闞在演武場中苦笑……到底,誰是親生的兒子啊!

    「主人,主人,我們比試吧!」

    王信眼睛刷亮地看著劉闞,惹得劉闞又是一陣哭笑不得。

    吃過晚飯後,劉闞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中午的事情已經拋在了腦後,就算劉邦要報復,怕他個甚?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劉闞從書案上拿起一卷竹簡。

    竹簡名為《呂氏春秋》,是劉闞從唐厲那裡找出來的書籍。呂氏春秋是由呂不韋編撰而成,分十二紀、八覽、六論共二十六篇,合二十餘萬字。後世流傳地呂氏春秋,劉闞並沒有看過。而他手中的呂氏春秋也只是一部殘篇,不過有總好過沒有,劉闞倒也知足。

    剛看了一會兒,房門卻突然被人敲響了。

    劉闞詫異的起身,開門一看,卻是唐厲和蒯徹兩個人。

    只見這兩個人表情嚴肅,看到劉闞,唐厲沉聲道:「阿闞,有點事情想要和你說,有空嗎?」

    劉闞原本還想開個玩笑,可是看這二人的表情,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側身讓開了一條路,讓唐厲和蒯徹進來。

    「坐吧!」

    劉闞關上門,在書案後坐下來,抬手讓座,然後問道:「有什麼事情,要這麼晚跑來?」

    唐厲和蒯徹二人,相視一眼,似乎有些猶豫。

    許久之後,唐厲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阿闞,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非常嚴肅的問題,希望你能好好回答我……今日你在途中做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系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和老蒯,還有審食他們都想知道,這首歌,真的是你所想?」

    「啊!」

    劉闞瞪大了眼睛,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是偶然間的那麼一次感懷,未曾想卻被唐厲他們聽到。

    「我……」

    「東主,此前您在宋子,曾私下與我等說,那高漸離若能殺得秦王,於秦,於蒼生皆有好處,不知是何意思?徹曾推敲,只覺東主您似有所指。莫非您認為這戰火將會重燃?」

    唐厲說:「阿闞,從我認識你開始,能感到你心中一直有所畏懼。你能推測出貨幣一統,還能預見到皇帝不會分封……還有你後來釀酒,還供奉萬歲酒,似是想要求什麼。

    南征百越,與我等其實並無干係。

    可是你卻非要弄出那藥酒,想必也不會是因為無傷和我那一句戲言吧。奔波許久,我一直想要問你:你在怕什麼?你在求什麼?阿闞,你我兄弟一場,還望你能夠坦誠相告。」

    蒯徹說:「是啊,東主,您究竟有什麼想法,為什麼不能和我們說呢?也許,我們能替你分擔一些憂愁?雖然說人玩高處走,可我們這些跟隨你的人,總要有個方向不是? 東主啊,您究竟想做什麼?」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44 PM

第八十五章 棄我去者昨日不可留

    已夜了!

    一輪皎月升空,卻將那銀輝灑遍大地。月光透過院中古樹繁茂枝芽的縫隙,照射進了天井。

    初夏的夜,風輕柔,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紫籐花清香,讓人感覺很舒服。

    劉闞坐在天井中的石墩上,把弄著一支飛鳧箭……可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唐厲和蒯徹並沒有急於讓劉闞做出回答。

    他們很清楚,似這種事情,並不是一件能輕易說出口的事情。劉闞需要時間去思索,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而且劉闞的那一首歌,已經說明了很多,這已經足夠了。

    但是劉闞,卻感到了一種危機。

    審食其也好,唐厲也罷……還有蒯徹、灌嬰,乃至於曹無傷!如果他的回答不能夠讓人滿意,辛辛苦苦營造的一點人脈,很可能也就隨之飄逝飛走。還有那些正在猶豫的人。

    可問題是,那大風歌,不是他所做啊!

    閉上眼睛,靠在身後的大樹上,劉闞怔怔的看著天空。

    從枝椏的縫隙中,可以看到閃爍的繁星,皎潔的明月,還有深邃,浩瀚的夜幕蒼穹。

    我想怎麼走?

    劉闞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從來到這世上的第一天,他所想的就是自保。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親人,保護好朋友。

    除此之外,他還真的沒有想太多……

    那些縱橫馳騁於這個時代的英雄啊!劉闞心裡總歸是對他們有些畏懼。不管是已經見到的劉邦蕭何,還是沒有見到的項羽范增。甚至還包括了那個在大澤鄉發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吳廣。當然了,始皇帝地陰影。如同一座大山,讓劉闞難以喘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前世看到這一段文字的時候,也只是那麼一笑,絕不會太在意。

    但是來到這個時代,看到這個即將混亂的時局……劉闞真正的體會到了,那份小人物渴望出人頭地的心情。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劉闞的思緒,一下子又亂了。

    八個字,宛如黃鐘大呂般,不斷在劉闞的腦海中迴響。

    胸中好像有一口氣,憋得他難受至極。想要叫喊,想要咆哮,可是卻似乎無法喊出聲音來。

    不停的深呼吸,劉闞握緊了拳頭。

    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略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知彎弓射大雕……

    那劉邦不過沛縣一無賴子,有何德何能竊據江山?

    我哪裡比不上他?又憑什麼要居於人下?劉闞想到這裡,頭腦也清醒了過來。呼地起身,剛要回臥房,卻聽到一個幽幽的聲音,「闞,你過來一下。」

    扭頭看去,就見闞夫人倚門凝視。

    伸手朝劉闞招了招,那意思是說:你且過來。

    劉闞詫異不解。這麼晚了。怎麼母親還沒有休息?按照她的習慣,這時候怕是早就歇息了。

    當下走向闞夫人,「娘,您怎麼還沒有歇著?」

    闞夫人一笑,示意劉闞跟上。她轉身就進了臥房。劉巨睡在外堂,呼嚕打得震天響,還不是的咬牙切齒,不曉得在做什麼夢。闞夫人呢,走過去給劉巨蓋好了毯子,然後帶著劉闞進了內堂。讓劉闞先坐下來,然後闞夫人吃力的挪開了屋角的櫃子。從櫃子後面,拖出了那沉甸甸的赤旗。

    「娘,讓我來!」

    劉闞連忙起身過去,一把拎起了那黑熊皮上的皮帶。

    毫不費力的就拎了起來,一手攙扶著闞夫人,在內堂坐了下來。

    「娘,您拿它做甚?」

    闞夫人看了看那黑熊皮。「闞。你把它打開吧。」

    「打開?」

    劉闞驚訝地看著老夫人,有點弄不清楚。老夫人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之前老夫人根本就不讓劉闞碰這赤旗,更別說取出來觀看了。事實上,劉闞對於赤旗的認識,也僅僅是局限於他從那部《赤旗書》上的瞭解。一晃四年,赤旗是什麼樣子,他真沒見過。

    輕輕的解開了黑熊皮上的結扣,裡面擺放著赤旗。

    赤旗鋒刃上被包裹在一塊百年黑熊皮的皮鞘裡,只露出六尺長短的把柄,黑漆漆,似不是青銅所造。

    劉闞抓住那把柄,只覺一股冷氣襲來。

    扭頭看了看闞夫人,見母親微笑著輕輕點頭。他一咬牙,從皮鞘中抽出了赤旗。

    只聽嗡的一聲古怪輕響,一股寒意隨即撲面而來。劉闞忍不住啊的驚叫了一聲,盯著赤旗,久久說不出話。

    為何如此驚奇?

    不為別地,正是為那赤旗所震驚。

    正如他早先從赤旗書上看到的圖形一樣,赤旗的縫紉,宛如一面掛在長桿上的大纛。

    旗柄並非是接上去的,而是由粗而細,貫穿到底。那旗面呈一個不規則地條形。

    寬大約在三尺左右,鋒毫畢露,寒氣襲人。最讓劉闞感到驚歎的,並不是赤旗的份量。

    以那旗柄為中心,旗面並非是完整的一塊。

    上面有許多鏤空的縫隙,七扭八拐,宛若是附著了一條龍。可是在那些鏤空的地方,又有許多細微的連接。這非但不會影響到赤旗地質地,相反卻因為這些鏤空的縫隙,使得旗面的承受力更加強悍。劉闞單手嘗試著輪了一下,呼呼掛著風聲,同時還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使八分力,就能產生出十二成的力道。

    這玩意兒居然有加力的效果。而關鍵之處,也就在那旗面上鏤空的縫隙上。

    如果用後世地言語,這桿赤旗在打造地時候。考慮到了方方面面,那些鏤空的縫隙,完美地符合了力學的遠離,著實令劉闞瞠目結舌。

    闞夫人說:「闞,你也大了……原本我不想這麼早把這赤旗給你,但現在看來,也許你已經到了掌旗的時候。娘這心裡,本來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可是娘也看得出。闞長大了,心也大了……娘不知道唐厲他們找你說了些什麼事情。

    不過看起來,你已經有了決斷。

    不管你做甚決斷,娘都會支持你。但有一點,你卻莫忘記了……好男兒生於世上,當頂天立地。」

    這是一種很樸素的價值觀。

    若放在後世,可能會被人嗤之以鼻。

    頂天立地?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可是要做起來,卻是太難了。

    闞夫人地目光有點迷離。看著劉闞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掌旗的人了……闞,你知道這赤旗,為何要叫做赤旗嗎?」

    劉闞輕輕搖頭,「請母親教誨。」

    「旗,乃三軍之本。」闞夫人輕聲道:「娘雖然不懂得兵事,可是也曾見過一些戰陣。大旗不倒,軍心不散;令旗所指,萬眾一心。這掌旗的人,有時候甚至比那些將軍還要厲害。如今你掌旗了。要做你想做的事情……莫要讓那些看著大旗的人,失望才是。

    你做的好,大家會跟隨你。

    如果你做的不好,失望了……那麼有朝一日,那些跟隨你的人。就很可能是要殺你的人。

    娘懂得大道理不多,能說地也就這些,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去體會了。」

    劉闞收旗入鞘,鄭重的說:「母親,孩兒定牢記母親的教誨。」

    「好了,天已經不早了。去歇著吧。」

    「那孩兒告辭!」

    劉闞起身拎起赤旗想要出去,可就在他出門的時候,闞夫人卻突然又道:「闞啊,抽空想想辦法,把你哥哥身上的鎖給去了吧。人吶,若是一輩子掛著鎖,一定會很辛苦吧。」

    還真的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劉闞應了一聲。走出了內堂。

    可是就在他走出內堂的一剎那。心裡卻突然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母親那句話,說的頗有深意。是專指劉巨而言。亦或者是在提醒我什麼?有心回去詢問,可屋裡地火燭,已熄滅了。

    走到門邊,看了看仍在酣然大睡的劉巨,劉闞走過去把他踹掉的毯子又重新蓋好。

    張良啊張良,你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看著劉巨身上那已經勒進了肉了的鎖鏈,劉闞對那位在後世有智聖之稱地人物,生出了一絲惡感。

    走出房間,關上了房門。

    劉闞拎著赤旗,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可是這心緒,卻始終無法平靜。

    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月光從窗子灑進了房間,劉闞又爬起來,伏在窗上沉思。

    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出那金戈鐵馬,血肉橫飛的戰場。

    掙開雙眸,只見明月清風,一派幽寧之色。舉目看蒼穹,但覺浩瀚而神秘……

    心好像飛了起來一樣,劉闞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這沛縣,實在是太小了!小的讓人有一種壓抑感。

    老唐他們問我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呢?

    劉闞腦袋嗡嗡直響,胸中有一口氣,似乎要噴薄而發。

    呼的轉過身,劉闞點上了火燭,撲開一張白絹,提起筆,沉吟片刻,而後奮筆疾書。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大約在四百多年以後,有一位劉闞前世極為敬重的人物,揮百萬大軍,於大江之上,橫槊賦詩。

    詩名短歌行,為劉闞所鍾愛。

    如今,劉闞似乎能體會出曹吉利賦詩時地那份胸懷。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啊……既生於這世上,自當有所作為。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劉闞突然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是啊,昨日之劉山君已經死了。

    今日只有一個劉闞……何必再讓過往的事情纏繞心頭,雖則那昨日是明日,但又能如何?

    當劉闞寫下了那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八個字的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爽快,充斥在心頭。

    他擲筆而臥,酣然入睡。這天晚上,劉闞做了一個瑰麗的夢,一個令他畢生難以忘懷的夢……

    放翁老人曾有一句詩。詩曰:鐵馬金戈入夢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45 PM

第八十六章 暗藏殺機

    劉闞醒來時,已日上三竿。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往書案上看。昨日那一張白絹,純屬他發洩心情所書。裡面的內容,如果傳揚出去的話,不但他死無葬身之地,連帶著身邊所有的人,都會因此而遭難。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只這八個字,車裂怕都是輕的。

    書案上非常整齊,昨天看得呂氏春秋也靜靜的擺放在上面,可那張白絹卻不見了蹤跡。

    激靈靈一哆嗦,劉闞翻身而起。

    把屋子翻了個遍,也未能找到那張白絹。

    去哪兒了呢?亦或者被誰拿走了?劉闞這額頭滲出了冷汗,提起赤旗,光著腳往門外跑去。

    「大哥?信?」

    門口台階下,坐著一大一小兩個巨人。

    一個是劉巨,一個是王信。

    「你們坐在這兒幹什麼?」劉闞詫異的問道。

    劉巨扭頭,咧開嘴笑了笑,「娘說了,以後弟弟你睡著的時候,還有和人談事情的時候,我和信要幫你看著。」

    「是啊,主人!」王信連連點頭,「老夫人是這麼說的。」

    「娘進過我的屋子?」

    劉巨回答說:「進過,晌午叫你吃飯的時候……不過你睡的好沉,娘叫了你好幾聲都沒有醒。後來娘還拿了你桌上的一張白絹,說你這麼大的人了做事還丟三落四的。
   
    說你很敗家!

    那張絹很貴重的吧,居然塗抹畫畫。娘一生氣,就把絹燒了,還讓我們在這裡看著。」

    劉巨說話有點顛三倒四的,不過大致的意思,卻表達了一個清楚。   

    劉闞一下子明白!

    那張白絹是個罪證,老夫人已經把它銷毀了。

    而且還借劉巨的口提醒了劉闞,以後做事千萬要小心謹慎。仔細想想,老夫人也是能識文斷字的人,雖然只是個破落貴族的後裔。,但這心理面清楚的很,怎能不明白那詩詞的含義?

    長出了一口氣,劉闞走下台階,拍了拍劉巨的肩膀。

    「那你們好好在這裡玩兒,我出去做事,娘回來了,和她說一下。」

    劉巨答應一聲,然後轉身盒王信玩起瞪眼睛的遊戲。看誰先眨眼……兩個人倒是玩的不亦樂乎。聽身後傳來地笑聲,劉闞不禁輕輕搖搖頭。有時候,像劉巨和王信這樣子,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沒那麼多狗屁倒灶的事情,活起來想必會更加的快活吧。

    **************

    出家門,劉闞直奔唐厲家中。

    那老家僕則忙著伺候廊苑中的兩頭牛。看見劉闞來,也沒吭聲,只是朝屋裡指了指。

    意思是說:唐厲正在屋中。

    劉闞也算是熟人了,老家僕自然不會太提防。
  
    於是邁步走上台階,推門走盡屋中。唐厲正捧著一卷木簡,搖頭晃腦的低聲背誦文章。
  
    劉闞一屁股坐了下來,「老唐,和我說說看,怎麼才能在沛縣站穩腳跟 ?」  

    那首詩。自然是不能告訴唐厲,至少現在時候還不到。而且以劉闞和唐厲的交情。許多事情不需要說的那麼明白。

    一點點小小的點播,就足以讓聰明人明白。唐厲,是個聰明人。

    慢悠悠的放下木簡,唐厲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線。

    把書案上的雜物呼啦一下子掃空,然後從案下取出幾塊大小不一的木塊。

    「這就是沛縣!」唐厲指著空盪盪的書案陳聲道:「這沛縣一萬二千戶人當中。最有權利的,是手掌生殺大權的縣令李放。他雖非老秦人,但看的出來,朝廷為了激勵各地士子為其所用,所以對各地士子與老秦人一視同仁。和任囂一樣,李放還兼任縣尉。

    阿闞。你可知道這樣一來,李放就等同將軍政大權都抓在了手中。

    當然了,他無法跟任囂相比。哪怕是朝廷給他相等的職權。和任囂那等搏殺軍陣,建立過功勛的鐵鷹銳士相比,他有著很大的差距。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希望獨攬大權。」

    唐厲說到這裡,凝視著劉闞。

   「李放和任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不是說任囂沒有心機,而是這李放更懂得隱藏他地慾望。所以,到任半年多來,他一直沒有動作……哦,也不能說沒有,他把蕭何提為長吏,為代縣丞,但同時又提曹參為少吏,官拜佐史。嘿嘿,其心思可謂之縝密。」

    劉闞輕輕點頭,回想李放那笑瞇瞇的模樣,頓覺唐厲所言不差。

    升了蕭何,還委任為代縣丞,可以說給足了任囂面子:看吧,蕭何是你提拔的人,我對他很厚道吧。可當了代縣丞之後,就在難事必親躬。曹參同樣有本事的人,把他提上來,在無形之間分了蕭何的權力,還能培養出自己的親信。最重要的是,不激起沛縣人的反感 。  

    高明,實在高明!

    唐厲又放下一塊木塊,:「和李放走地最近的人,是雍齒那一幫子荊蠻後裔。無他,雍齒這些人要錢有錢,在本地也頗有威望。雍齒之父曾為沛縣父老(類似後世的鄉紳),如今雖已故去,可是卻給雍齒打下良好的基礎。沛縣大戶豪強,皆屬雍齒一系。

    李放和雍齒走的近,這就意味著他和雍齒已經出現結盟的傾向。

    但是否結盟,外人不得而知。李放做得很乾淨,雍齒也表現地很平靜,目前尚不清楚。」

    說完雍齒之後,唐厲在這兩塊木塊外面畫了一個圈。

    也代表著李放和雍齒掌握的能量。說了半天有點口乾舌燥,於是起身打了一觴酒回來。

    而劉闞呢,則是搖頭表示不渴,示意唐厲說下去 。

   「好,我們說完了沛縣地豪強階層,就不得不說說這市井之輩……嘿嘿,既然提到了市井之輩,就不能不說說劉季。此人士土生土長的豐邑人,雖非沛人,但沛縣鄉親無不視他為沛人。這人做事不拘小節,善於籠絡別人特別是販夫走卒之輩,無不視之為頭領 。

    劉季好說大話。一方面為人所不恥,但一方面又著實吸引一幫無賴子。

    他早年曾為名士張耳的門客,閱歷很廣,也很會隱忍。喜怒不形於色,是他最真實的寫照……阿闞,你莫要看不起他,這個人絕非等閒之輩,如鳳凰不鳴,一鳴驚人阿 。

    他的手中,掌控著沛縣八成以上的市井之輩。

    雖然只是一群不學無術得無賴子,但是聚集在一起卻能產生出巨大的能量,連雍齒也不敢和他正面衝突呢。呵呵,在沛縣生活了多年,你還是第一個敢當面嘲諷劉季地人呢。」

    劉闞一蹙眉,輕聲道:「我呢?」

    唐厲忍不住哈哈大笑,:「阿闞,你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在沛縣賺錢的商賈。如此而已。」

    劉闞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唐厲說:「你還別不服氣,事實上正是這樣地情況……你不是沛人。卻又在沛縣發家。

    你身上有老秦人的烙印,注定了許多六國的後裔,不會接受你。

    沛這個地方,非常有趣。它有著極大的包容力,又有著難以想像的排外性。每一個跑到沛縣避難的外地人,都需要經過一番痛苦的折磨。最終或游離於沛縣之外或者徹底變成沛人……你,一個外鄉人,而且是老秦人。在沛做了這麼大的事業,難免為人嫉妒。        

    這疾妒心一起,你做什麼都是壞的。

    阿闞,你仔細想想,在你我未曾發跡之前,多多少少還有幾個朋友。

    可是現在呢?你掰著指頭算算,除了我們幾個之外,你和多少沛人真正的變成朋友?」

    劉闞聞聽,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唐厲接著說:「在這一點上,呂文老兒做地就比你強。他一見情況不妙,先和劉季結親。如此一來,沛人自然而然的也就接受了他,以至於雍齒等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呂文,就是呂翁。

    劉闞輕輕點頭,也不得不承認唐厲說的有道理。

   「今為秦之天下,李放佔得天時;雍齒居沛多年,居獲地利為本;而那劉季,生於斯長於斯,有那人和之利。阿闞,你一不得天時,二不得地利,三沒有人和,如何站穩腳跟?」

    劉闞起身,恭敬一揖,「老唐,請你教我?」

   「若想要站穩腳跟,必須弄清楚李放和雍齒之間的關係。斬斷李放和雍齒之間的關係,暫依附於李放名下。你為老秦人,又得上造之爵,貢奉祭祀用酒,而且和任囂關係甚密。

    就算李放想動你,也要好生琢磨一下才是。

    他和雍齒之間的關係,必然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若只如此,其盟約不難破除。到時候只需除掉雍齒,而後憑借你自身的勢力,可得地利之便……如此,為立足之第一步。」

    劉闞瞇起了眼,「還有第二步?」

    唐厲點頭,「我知你與呂二小姐是青梅竹馬,如今你有此成就,哪怕呂文老兒再頑固,也必須好生思慮一番。若你能與呂二小姐成親,可分劉季人和之利。到時候憑藉天時地利,再加上那一部分的人和,將劉季除掉……嘿,到時候李放也奈何不了你。」

    和呂嬃成親嗎?

    劉闞覺著心裏怪怪地。

    不可否認,他的確對呂嬃有好感。

    但是如果在這份好感之中,參雜了功利之色,那份純純地感情,就似乎有一點變質了。

    唐厲說:「阿闞,如果你真的想要在沛縣立足,就必須要融入沛人之中。呂文老兒做到了,而且他是你目前最容易突破的一個突破口。再說了,呂二小姐本來就喜歡你,不是嗎?」

    劉看的臉微微一紅,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厲起身,「阿闞,當斷則斷。如果你同意這麼做,其他的事自有我和阿其來考慮。

    乃至於李放和雍齒的事情,都不需要你出面。

    只需黃金十鎰,再加上蒯徹一人足矣。你呢,好生研製藥酒我和無傷的爵位。不必放在心上當務之急,你必須盡快提升為四等爵。這樣一來,你和李放說話,更有底氣。」

    劉闞想了想,「其他的事我沒意見,但是和呂嬃成親,我必須先問過母親。」

   「這是自然!」

    唐厲和劉闞正說著話,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東主,東主可在?」

    蒯徹腳步匆匆的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東主,剛才周蘭派人前來送信,說有要事和你商議。」

   「 周蘭?」

    劉闞不禁詫異的起身,「他找我有什麼事情?」

    蒯徹說:「我剛才私下裏向那送信的人詢問了一下。他說今早周蘭曾去了一趟縣衙,回來之後就命人收拾準備。看那樣子,好像是要開拔……但具體地事情,他也不清楚。」

    周蘭要走嗎?

    不是說要等到貢酒出窖之後,才會離開?這距離出窖之日,尚有六七十天,怎麼突然間就要走了呢?

    而且,按道理周蘭屬任囂部下,李放雖然是縣尉,但也僅止於沛一縣而已。

    似周蘭這種正規軍,絕不是李放能夠指派地動,這裡面,想必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偏差。

    劉闞看了一眼唐厲,卻見唐厲神情淡定。

    「阿闞,雍齒怕是要動手了吧,你該如何應對?」

    劉闞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之後,沉聲道:「蒯徹,你跟我去一趟兵營,先見過周蘭再說。」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46 PM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八十七章 第二步

    和周蘭的會面,沒有任何結果。

    這在劉闞去見周蘭之前,就已經預測到了。不過也並非沒有收穫,至少他得到了一個信號,並不是任囂對他產生了什麼偏見,而是李放在數日前親自去相縣,請來了虎符。

    至於原因,非常簡單。

    自從十名中車府衛在孟諸澤被殺後,趙高留下了女婿閻樂,對碭郡、陳郡等原屬故韓和楚國的治下,展開了一場極為血腥的屠殺。只要是稍有牽連,那就先抓走再說。至於進了大牢,容不得你再做辯駁。就算你和那些反賊沒有關係,祖宗八代也追出來關係。

    短短月餘,令那穎水飄紅……

    許多在老家生活不下去的陳郡人、碭郡人、乃至三川郡人,不得不逃離家園。

    或是走東郡,或是往泗水。有的甚至往淮漢以南諸郡逃亡,總之是能活一時,且活一時。

    這也使得泗水郡壓力倍增。

    出碭山就是下邑(今安徽碭山),往東走就到了豐邑和沛縣。由於流民過多,使得治安情況一下子惡化。李放的理由是,要盤查過往流民,故而需增派大批人手設置關卡。

    沛縣有鄉勇八百,已有不足。

    調周蘭等五十人駐紮下邑、豐邑和彭城之交。

    一方面是正規軍戰鬥力強悍,另一方面由秦軍設卡,不管怎樣都能對流民是一種威懾。

    主意是好的,而且又是實際情況。

    考慮到劉闞已經回家了,再專門駐守秦軍,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於是任囂就同意了李放的請求,賜下虎符,命周蘭暫聽李放之命,待設卡之後,重歸任囂麾下。

    真的只是單純的設卡嗎?

    劉闞覺得不對勁兒!這看似正常的調動,卻似乎暗藏著殺機。

    聯想到當初他拜訪李放時。李放那古怪的話語,還有蕭何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劉闞有點明白了。

    李放怕也是眼紅了吧!

    治下守著這麼一家商舖,日進斗金不說,還貢奉著鹹陽的祭祀用酒。說明白一點。這是一條通往鹹陽的終南捷徑啊。如果他能掌控住萬歲酒,那麼日後地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如果是這樣,那李放和雍齒之間的關係,怕不是聯盟那麼簡單,而是合謀!

    十鎰黃金在普通人眼中可能是個天價。但李放既然盯住了萬歲酒,恐怕就不會在意這點黃金了吧。劉闞想清楚了這個環節之後。不禁心生寒意。但同時,心中也多了一分殺意。

    當晚回到家中,劉闞直接找來了灌嬰。

    他讓灌嬰搬去審食其的家裡,同時又安排曹無傷從城裡搬出來,和唐厲暫時住在一起。

    家裡有劉巨和王信,當不會有什麼問題。

    特別是劉巨這個存在,可算得上是一個秘密武器。整個沛縣知道劉巨的人。屈指可數。

    不過僅僅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對方既然已經開始行動了,單純的防禦是不行地,還要主動出擊。

    算算時間,如果李放動手的話,應該是在萬歲酒出窖之日。

    而在出窖之日到來前。李放不會,也不敢輕舉妄動。但可以估計到,他定會有其他的行動。萬歲酒出窖成功,李放就有一年的時間來設法控制杜陵老酒;萬歲酒出窖失敗,他就可以依照秦律收拾劉闞。趁機奪走杜陵老酒的牌子,而任囂還說不出他半點不是。

    哈,從頭到尾,李放都不需要站在前台,只用一些小手段,就能讓劉闞家破人亡。

    怪不得俗語說民不與官鬥。官掌控了太多的資源,一介市井小民。端的不是官地對手。

    劉闞終於理順了這其中的環節。非但不覺得恐懼,反而有些興奮了!

    這也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和人面對面的佈局交鋒。雖然對手只是一個縣令,但其凶險之處,絕不會輸於朝堂上的博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看看誰的手段高明。

    隨著周蘭的離開,劉闞可以明顯的覺察到,沛縣出現了一些變化。

    首先,那些在作坊幹活地幫工,有意無意的打聽這釀酒的工序,甚至有幾個人居然跑到了酒窖那邊。幹活也有些漫不經心了,並且時常在工序中弄出一些小差錯。雖然不可能對劉闞造成太大的損失,但始終是一件麻煩事。為此,王姬已經向劉闞抱怨多次。

    但是劉闞卻沒有行動!

    他在看……

    看看李放雍齒能耍出什麼花招來。

    不過酒窖還是要好好保護。於是,在陳義前來提酒的時候,劉闞在酒樓擺酒宴請陳義。

    「給我二十名護衛!」

    劉闞開門見山的說:「我可以附送你五百甕殘酒。只是這二十名護衛,必須聽我指揮。」

    陳禹如今專門做殘酒的生意,甚至把其他地營生都關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陳禹和劉闞已經是拴在一根線上的螞蚱。陳義作為陳禹的代表,自然也清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二話不說,將其護隊中身手最好的二十個人留了下來。這傢伙別看長地有點憨,可做起事來,卻是條理分明,一點都不會有慌亂。

    「劉生若覺得人手不夠,我可以偷偷在嚙桑留下三十個人,聽憑劉生你的調遣。」

    劉闞微微一笑,「二十人足夠了!不過如不影響你們的事情,那三十人就留在嚙桑吧。

    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陳兄你辛苦一趟。」

    陳義沉聲道:「劉生但說無妨,只要陳義能做到,決不推辭。」

    劉闞在陳義耳邊竊竊私語了片刻之後,「只要這件事情能做成,我願再送一千甕殘酒。」

    陳義起身道:「劉生放心,此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第二天。陳義押送著殘酒離去。但同時留下了二十名護衛,每日在酒窖周圍巡視盤查。

    作坊的幫工們,立刻變得安分起來。

    至少不再鬼鬼祟祟的往酒窖那邊轉悠,使得情況,漸漸的好轉了一些。

    就這樣。在這種極為詭異地氣氛中,又過了十餘日。隨著第一批燒酒成功產出之後,劉闞又是大張旗鼓地喧鬧了一番,還給這燒酒命名為杜康,並派出蒯徹送往相縣。

    這是一批軍用酒,不需要經由縣衙之手。

    對此,李放也沒有阻攔。但可以看得出來,他似乎不太高興。原本唐厲想要聯合李放的計劃,最終擱淺了。人家盯著地是你的身家,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發的了。唐厲在和劉闞商議之後,最終確定了他們的方案。玩兒什麼花招,老子不和你們玩兒花招了!我要用最酷烈的手段,來收拾你們。權當作是敲山震虎。

    所以,劉闞任由李放等人施展手段,他自在一旁觀瞧。

    一晃十餘日過去,眼見著距離萬歲酒出窖地日子越來越近。

    往來於沛縣的商賈,明顯的感受到了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很自覺的迅速離開沛縣。

    商人求的是財!

    且旁觀之,看清楚情況的發展。再做打算吧。

    可就在這時候,一件意想不到地事情卻突然間發生了!

    呂文主動請人向闞夫人提親,說是要把呂嬃嫁給劉闞。闞夫人自然是非常的開心,這是一件好事。但劉闞卻嗅到了一絲不太正常的氣息。呂文素來看不起他,為何突然提親呢?

    原本唐厲也勸過劉闞。娶了呂嬃之後,可以從中謀取一分劉邦的人脈。

    但劉闞不同意……

    感情是感情,莫牽扯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他要娶呂嬃,那也是堂堂正正,不參雜任何的雜念。畢竟居家過日子,有了那些不太正常的東西在裡面,感覺會有些古怪。

    這是一個原則問題。唐厲也勸說不動。

    再加上博弈已經開始。劉闞地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李放和雍齒的身上,也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可是現在。呂文卻主動提出了結親的要求。

    如果在平常任何一個時間段,這個要求都不會顯得突兀。

    但在這種時候,就有些不太正常了。呂文難道看不出這裡面的玄妙嘛?劉闞和李放、雍齒的博弈還沒有分出勝負,他怎可能冒然提出結親的請求?這裡面……絕對有古怪!

    「莫非是劉季也參雜進來了?」

    唐厲捻著頜下的鬍鬚,自言自語道:「那呂文雖然昏庸,但卻不是一個傻子。明知道你現在地情況並不太清爽,卻緊巴巴的把女兒送過來……嘿嘿,他就不怕沾上晦氣嗎?」

    「劉季怕是影響不到呂文吧。」

    唐厲說:「劉季影響不到,但不代表呂大小姐影響不到。可如果這件事是呂大小姐力主的,那裡面所蘊含的意義,可就不同一般了……阿闞,若我猜的不錯,劉季和雍齒聯手了。」

    劉闞不僅有些糊塗,詫異地看著唐厲。

    「可這件事和呂雉又有什麼關係?」

    唐厲古怪的一笑,「阿闞,呂雉這是想要保你啊!」

    「保我?」

    唐厲點點頭,「如果真的成了這樁婚事,你輸了,劉季也有理由出面保你的性命,說不定還能讓你臣服在他的麾下;如果你贏了,在沛縣自然會聲望卓絕,於呂家也有好處。

    嘿嘿,呂大小姐的計算,可是一點都不糊塗。

    阿闞,你想想看,如果劉季不是和雍齒聯手的話,呂大小姐遠在中陽裡,如何能如此做?想必是她聽到了什麼風聲,所以才會有了這樁親事。不過不管是如何,與你都有好處。

    只不過,如果劉季真地和雍齒聯手,你又該如何對待他?

    是放過劉季?還是趕盡殺絕?」

    劉闞不由得蹙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後,「既然與我為敵,不管他是誰,絕不輕易放過。」

    唐厲肅然一笑,「即如此,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47 PM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八十八章 博弈(一)

    「劉季,你這是什麼意思?」

    雍齒偷偷的找到了劉邦,怒氣沖沖的問道:「你不是答應和我合作,怎麼這時候又要和劉闞結親?別說你不知道,也別說你影響不了呂文老兒。那老東西沒人挑唆,怎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劉邦卻嘿嘿一笑,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這件事還真的和我沒有關係……我不過是個外人,怎可能做的了呂家的主?再說了,呂文怎麼想,那是他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聯?老雍啊,你別是害怕了,自己嚇自己?」

    雍齒惱羞成怒,「老子怕個鳥!區區一個外鄉人,我怎可能會怕他?

    劉季,這醜話說在前面,如今各方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可別臨陣退縮。否則的話,縣令大人那邊就不好交代……另外,縣令大人還說,誰都可以動,審食其和王姬必須留下。」

    劉邦冷笑一聲,「你不用拿縣令來壓我,該怎麼做是你的事情,我只負責牽制住劉闞。」

    話說到這個份上,雍齒也就無需再說什麼狠話,起身告辭離去。

    劉邦目送雍齒離去,眼中突然閃過了一抹陰狠之色。盧綰說:「大哥,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同意呂文那老兒在這時候和劉闞結親?

    你又不是不知道,屠子其實挺喜歡二小姐。

    這樣做,你不怕屠子會心生不滿嗎?」

    劉邦詫異的看著盧綰,「又不是我娶阿嬃,屠子幹嘛要對我不滿?他應該對劉闞不滿才是。

    再說了,呂文嫁女兒,我怎可能管得了?

    綰,你要明白。屠子對劉闞越是不滿。他二人就越不可能走到一起,豈不是一件好事?」

    盧綰似乎明白了劉邦的意思,眼中閃過一抹敬佩之色。

    「不過,那劉闞是個桀驁不馴之輩。就算是被李放算計了,恐怕也不會輕易臣服大哥吧。」

    「是啊。他是桀驁不馴,但他也是個孝子嘛。」

    劉邦呵呵的笑了,「到時候老子出手救了他老娘,他還不是要對我感恩戴德?如此一來,那李放更不敢輕易找我麻煩。老子手裡有樊噲和劉闞,再加上蕭何唐厲,怕個鳥。」

    一番美好的憧憬。讓盧綰心中的陰翳驅散了不少。

    但他還是有些擔心:「大哥,劉闞和任囂關係不錯,又是老秦人,任囂會不會為他出頭?」

    「哈,沒了萬歲酒,他劉闞什麼也不是。李放只要能釀出萬歲酒,任囂怎可能為個小民和同僚翻臉?了不起。李放到時候把雍齒賣了……可和咱們又有什麼關係。從頭到尾都是雍齒在外面折騰,任囂最多把雍齒收拾了。不過這樣子,怕是正合李放的心思。」

    盧綰連連點頭,忍不住歎息道:「這官啊,還真是可怕。」

    「屁的可怕!」

    劉邦搓著腳丫子,呲牙咧嘴說:「換做老子,怕比他做的更好。那老小子不過是命好。跑去稷下學宮讀了兩年的書。如果我做縣令,就讓蕭何做縣丞,讓劉闞和屠子當縣尉。

    你看著吧,老子什麼都不用做,照樣能把沛縣治理地妥妥當當。比那老小子強上百倍。」

    盧綰聞聽,不禁再次點頭。

    「那是自然,大哥是赤龍之子,肯定比那老小子強。」

    劉邦得意的笑了笑,登上了鞋子,站起身說:「你立刻回豐邑,去把周勃找過來。我去找一下夏侯。讓他多留意一下老小子的情況……恩。順便把周苛找來吧,我有事情交代他。咱沛人的命。可比那些楚人啊,齊人啊貴重的多。莫要再把周昌也搭進去,劃不來。」

    盧綰也跟著起身,「大哥放心,絕耽誤不了你地事兒!」

    兩人又約好在樊噲家裡匯合,劉邦這才一搖三晃的走了。

    算算日子,再有二十天就是萬歲酒出窖的日子。過了那一天,劉闞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想到這裡,劉邦不由得笑了。

    做人啊,還是莫要太出風頭的好。

    無恥無禮又能如何?老子不照樣活的很好?反倒是那些懂禮知廉恥的人,整日裡勾心鬥角。

    一個不小心,全家都要跟著倒霉,又是何苦來哉?

    哈,有些時候,做老鼠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且看始皇元年時,那些個被強行遷至鹹陽地富豪大戶們,過的是怎生的一種生活?反倒是老子這種鼠輩,依然是逍遙自得。

    劉邦越想就越覺得得意,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兒。

    對於和呂嬃的婚事,劉闞顯得並不上心。

    這並非是劉闞不喜歡呂嬃,而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原則。就婚姻而言,古時和後世不一樣。後世可以追求獨立,追求個性而一輩子獨身主義,可是在這個時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是不結婚,不娶妻生子,在許多人眼中,就屬於是大逆不道。

    可是,如果那感情中參雜了別的東西,就變得不再那麼美妙。

    至少在劉闞感覺著,和呂嬃的這樁婚事裡面,參雜了太多地因素,以至於他感到厭煩。

    不過他厭煩,闞夫人卻不覺得厭煩。

    老夫人很喜歡呂嬃,對於這樁婚事,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所以當呂文派人來提親之後,她立刻熱情的響應,並且非常積極的商議著具體的婚期。

    事情很順利,很快雙方就確定下具體的日子。

    六月初十,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黃道吉日,也就是那萬歲酒出窖的前十天。

    為什麼選擇六月初十?

    這裡面自然有其獨到地說法。

    反正劉闞也聽不明白,總之一句話:這一天結婚,將會多子多孫,還能讓家業更興旺。

    此時的婚禮,遠沒有後世所說的那麼繁瑣。

    雙方說好了日子,然後擺下酒宴,迎娶新娘過門,非常簡單。當然了,其中少不得一些嬉戲,但諸如鬧洞房之類的風俗,還沒有流行起來,而繁瑣的禮節,也還沒有推廣。

    「娘,是不是太著急了?」

    劉闞不免感到了些許不滿,「我這邊馬上就要出萬歲酒了,這一來豈不是會有所耽擱?」

    「耽擱甚?」闞夫人不高興了,「阿闞,你都已經十八了,你爹當年娶我地時候,也不過十六而已。若在三川郡,和你一般大的孩子,說不定已有了孩子……阿嬃我覺著挺好,也正趕上東翁這麼熱情。趁早把這樁親事定下來,娘這心裡,也算了結一樁心事。

    怎麼,你難道不喜歡阿嬃嗎?」

    「倒也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有點太突然了啊!」

    「突然個甚?抽出一天的時間,把婚事辦了……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阿嬃也不會擾你!

    就這麼決定了!」

    闞夫人說的是斬釘截鐵,劉闞卻是哭笑不得。

    但他也知道,這件事情無可圓轉。只好陰著一張臉,悶悶不樂的跑到了唐厲的住處。

    「老唐,我要成親了!」

    唐厲聞聽,卻不禁笑了,「那可要恭喜你嘍。」

    「可是現在這情況,我哪有心情成親啊……雍齒不解決,李放還虎視眈眈,終究不讓人放

    唐厲淡然一笑,「成親是成親,雍齒是雍齒,兩碼子事情,你莫要摻和到一起。

    其實在我看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嗯,說不定對於我們而言,還是一個好機會呢。」

    「機會?」

    劉闞發現自己的腦袋瓜子,地確是跟不上這些策士地思路。

    唐厲站起來,在屋中徘徊了片刻,突然道:「如今作坊裡人心惶惶,已經影響到了泗水花彫的產量。早一日把這件事解決了,早一日也算是解脫。依我看,咱們不如這樣……」

    在劉闞耳邊嘰裡咕嚕地說了一番話,唐厲說:「孫武十三篇-計篇中有云: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這件事情若能做的好,做的妥當,那李放只怕也要老老實實,不敢輕舉妄動。」

    「會不會太匆忙了?」

    劉闞一蹙眉頭,「我擔心人手不夠啊。」

    唐厲正色道:「咱們多一天準備,那李放雍齒何嘗不是多一日籌謀?咱們準備不夠,李放雍齒怕也未必準備妥當。這一戰,咱們拼的是誰心狠手辣,如若成功,今後當高枕無憂。」

    劉闞心裡挺彆扭。

    至於為什麼彆扭?他心裡明白,唐厲也非常清楚。

    「阿闞,大丈夫做事當要果決,且忌猶豫……阿嬃若是真的喜歡你,絕不會責怪你的。」

    「話是這麼說……」

    劉闞撓撓頭,深吸一口氣,「不過若真的可以一勞永逸的話,拼這一次,倒也是值得。」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47 PM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八十九章 博弈(二)

    泗水奚館,位於沛縣城南。

    尚未到掌燈時分,奚館門前已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一面土黃色的幡子,上面繡著一個斗大的『奚』字。在風中獵獵,更顯得是格外醒目。

    奚館,若是用一個更直白的名詞來解釋,就是妓院。

    娼妓之起源適於周襄王時代,而真正將娼妓制度化,則是在春秋時期,管仲設女閭開始。所謂女閣,就是公娼,一種官辦的妓院。其開辦的目的,就是為增加國庫的收入。

    管仲時代的女閭,主要來源是奴隸,又被稱之為『奚』。

    按照像形文字的解釋,奚就是手持繩圈套女人的意思。故而,妓院也就被稱之為奚館。

    沛縣的奚館成立不過半年多的時間,是由新任縣令李放力主設立。

    這也是李放和任囂的不同之處。任囂做事一板一眼,從不做那些在他看來,超出他道德底線的事情。所以在任囂為任的三年多時間裡,即便是週遭鄰縣紛紛興建奚館,而任囂卻不為所動。可是李放一到任,除了一些簡單的人事調動之外,然後就是設立奚館。

    沛縣日益繁華,過往商賈也越來越多。

    俗話說的好:飽暖思淫慾,饑寒起盜心。自然是有一分道理。

    來沛縣的商賈,大都是家境殷實之輩,在無事之餘,若沒有些樂子,豈不是過的無趣?

    於是,這奚館也就應運而生。

    很難說是李放促使了奚館的出現,亦或者說,是環境促使李放興辦奚館,來增加庫府。

    反正這奚館一成立,很快就成為沛縣最熱鬧的地方。

    雍齒伸腿坐在席榻之上,滿臉通紅。倚在一姿色甚美的女閭懷中,懷裡還抱著一個美艷婦人。

    天很熱。穿的也格外單薄。雍齒敝著懷。一隻大手伸進了那美婦的衣襟之中,揉捏著那豐滿的玉兔。讓懷中美婦以口渡酒,時不時的還會發出一連串淫褻地大笑。

    這閣中,尚有四五個客人,也都是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

    「老雍,你說那劉季打得是什麼主意?」

    一個身穿短衫,標準楚人打扮地男子問道:「劉家子已經到了這般田地。眼見著貢酒一出,就要家破人亡。劉季這時候和劉家子結親,豈不是自找沒趣?只要那審食其活著,劉家子就形同無用。難不成劉季還想招攬劉家子,意圖另起爐灶,釀造泗水花彫?」

    玉兔在雍齒的手中被揉捏地變了形。

    坐在雍齒懷中的美婦。不禁蛾眉一蹙,但又不敢將不滿表露,強作笑顏,櫻唇含酒,丁香暗度。

    雍齒心滿意足的嚥下了酒水,冷笑道:「招攬倒是可能,不過釀酒卻不一定。那劉季是個聰明人。劉家子前車之鑒尚在,他怎可能在這種時候重蹈覆轍?以我之見,他就是那無賴子的痞性,想招攬個打手而已,小打小鬧,不足為慮。再說,劉家子生與死。豈是他能掌控?到大局已定之後。我遲早會收拾劉季,到時候這沛縣就是咱的天下。」

    「不錯。不錯!」

    參與宴會的人,全都是雍齒的親信,而且都是楚人,說起話來自然是肆無忌憚。

    一個楚人說:「只可惜了那如花似玉地呂二小姐……嘿,那劉家子倒是有運氣,臨死還能拔個頭籌。」

    身邊的嬌娘忍不住嗔怪道:「那呂二小姐很漂亮嗎?」

    「哈哈哈,再漂亮,怎比得嬌娥這份誘人?」說著話,那楚人一頭埋進了嬌娘懷中,引得那嬌娘好一陣子的嬌喘。只那份嬌柔喘息,足以讓人血脈賁張。楚人如何能忍耐的住,一下子將那嬌娘撲翻在席榻上,掀起了褻衣,挺槍就要上馬,又惹起一陣大笑。

    陪坐的奚娘們,一個個面紅耳赤,確有媚眼如絲。

    這場面見得多了,不過面帶嬌羞,秋波流轉,那份嫵媚卻更容易讓身邊的男人們著迷。

    「聽說那呂大小姐和劉家子之間,也頗有些不清不楚,不曉得是不是真地。」

    雍齒冷笑一聲,「管她呂大還是呂二?等老子幹掉了劉季,到時候一鍋都端了,順便在接了呂老兒的家業……嘿嘿,老子就帶著二呂,在二劉的墳前狠幹一次,讓他們死都不能安寧。」

    「說的好,大哥果然是大哥!」

    一干人頓時諛聲歌頌。

    其中一人道:「今日劉呂定親,且讓那劉家子再逍遙幾日吧。」

    眾人聞聽,再次齊聲稱是。

    推杯換盞,雍齒等人漸漸的露出了醜態,懷抱嬌娥,上下其手。

    就在這時候,奚館外突然傳來一陣哭天喊地的叫嚷,就跟著一連串的慘叫聲傳來,讓雍齒驀地驚醒。

    「雍二!」

    雍齒大叫一聲,正要推開懷中奚娘起身。

    門突然間蓬地一聲被撞開,一個人影從外面飛進了閣內,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砸翻了一張食案。那正趴在奚娘身上狠幹的楚人,被嚇了一條。抬頭看去,忍不住一聲驚呼。

    只見眼前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眼珠子都掉了出來,吐著舌頭正看著他。

    傢伙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楚人想要起身,卻又感覺全身發軟,

    動彈不得。連帶著他身下的奚娘也掙脫不開,驚呼不斷,使得閣中一片混亂。從外面飛進來的人,正是雍二。

    胸口有兩個拇指粗細的血洞,鮮血汨汨流淌。

    一個大漢手持一桿沉甸甸地魚叉,闖進了閣中。頭紮紫幘,顯示出他是齊人後裔地身份。黝黑的臉,身高八尺開外,膀闊腰圓。走進了閣中,這大漢凝目掃視,「誰是雍齒?」

    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雍齒。

    雍齒心道一聲不好,抬腳踹飛了食案。

    魚叉呼的一聲疾刺而出,正中食案。巨大的力量,將食案一分為二,雍齒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那大漢就挺叉撲來。心中一急。雙手扣住那奚娘的身子。向外猛力的一鬆。

    身體借勢從另一奚娘懷中滾出來,耳邊響起了一聲淒厲慘叫。

    那個被雍齒推出去阻擋的奚娘。嬌柔的身子掛在魚叉之上。大漢面不改色,一抖叉柄,將奚娘摔飛出去,縱步衝向了雍齒,口中一聲厲喝:「雍齒,把你地人頭給我拿來。」

    話落叉到,雍齒在瞬間被逼到了閣中地角落。

    「住手!」

    眼見魚叉刺來。雍齒退無可退,忍不住大聲喊道:「就算是要殺我,也應該讓我死個明白。」

    那大漢獰笑一聲,「等你死了和你老娘相見之後,就什麼都明白了!」

    雍齒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那蜷在窗子邊上的奚娘,突然驚叫起來,「火,著火了!」

    雍齒用眼角地餘光,向窗外掃了一眼。只見城南火光沖天,著火的正是他雍家老宅。

    「你……」

    「廢話太多,給我死吧!」

    那大漢踏步騰空而起。雙股魚叉在他手中嗡嗡直顫,撲稜稜如蛟龍出海一般,在騰挪之中,詭異的貼著臂肘下方鑽出。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無中生有,神出鬼沒,最是難防。

    雍齒接連躲閃了幾招。腳下被一張食案絆了一下。

    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不過還是收住了身子。剛站穩身形,魚叉已經襲來。雍齒再無躲閃的餘地。只聽噗的一聲響。雙股魚叉穿透了雍齒的前胸。那大漢震柄一搖,把雍齒的身體甩在了地上。

    走過去,彎下身子輕聲道:「小子,記住爺們兒地名字。我叫彭越,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惹我的小兄弟。不過你放心,過了今晚,你那些同伴一個個的,都會來陪你。」

    雍齒這時候已經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

    勉強掙開了眼睛,口中噴著血沫子,「你小兄弟是誰?」

    「你猜!」

    彭越冷笑一聲,起身準備離去。走了兩步,卻見那躲在角落裡的奚娘,眉頭微微一蹙。

    上前一步道:「你,叫什麼?」

    「賤婦狐女子,好漢饒命!」

    「齊人?」

    狐女子連連搖頭,「賤婦本生於爰戚,自幼就賣入齊相後勝家中為婢。後勝死後,秦滅齊國,賤婦就被買進了奚館……好漢饒命,賤婦和那人沒有半點關係,還請好漢饒命。」

    「爰戚?」

    彭越地臉色舒緩了一些,扭頭往外走。

    走了兩步,突然轉身問道:「你跟我走,還是留在這裡?」

    「啊?」

    「別廢話,跟我走,還是留下來!」

    狐女子眼中驀地一亮,「願隨好漢!」

    彭越二話不說,走過去一把抱起了狐女子,大步流星向閣外走去。

    閣廊上,橫七豎八的倒著一具具死屍,全都是先前和雍齒一起喝酒的楚人。兩個漢子迎上來,看見彭越懷中的女子,先是一怔,旋即正色道:「大哥,事情辦成了,走吧?」

    「那雍家……」

    「灌兄弟帶人衝進了雍家,滿門三十七口,一個都沒有跑掉。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二黑子派人說,他們已經準備撤退,請大哥速速前去匯合。若再不走,鄉勇可就要來了。」

    彭越點點頭,嘿了一聲。

    「只可惜沒能喝上我兄弟的一杯喜酒!」說著話,他扛著那狐女子,和兩個大漢走出奚館。

    奚館門外,有七八匹馬。

    彭越把那狐女子往馬背上一搭,而後翻身上馬,提起魚叉道:「扈輒,二黑子,咱們回家!」

    幾個彪形大漢紛紛上馬,縱馬揚鞭疾馳而去。

    這大街上,人們紛紛向兩邊躲閃,一行人馬不停蹄的直衝出了沛縣南城。

    與此同時,沛縣城東呂家大宅內,正張燈結綵,鼓樂齊鳴。

    今天是劉闞和呂嬃成親地日子,不管心裡是什麼滋味,可這沛縣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

    呂文一臉歡笑,與過往賓客寒暄。

    按照沛縣的習俗。這婚宴分為迎娶宴和洞房宴兩種。迎娶宴是有女方家主辦。又稱之為送女宴;洞房宴是在男方家裡舉行,也叫做喜宴。一般來說。喜宴是正宴,家境若是富裕的,當擺三天流水席。而送女宴則是前奏,主要是告訴大家,這閨女從今後,就是旁家的人了。

    呂家現在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沛縣站穩腳跟了,自然要辦的格外鄭重。

    長子呂澤由於去了會稽。所以未能參加,只有次子呂釋之陪著呂文迎接賓客。至於劉邦和呂雉,一個是嫁出去的閨女,算不得呂家地人,一個名聲……至今仍沒有出現。

    不過縣令李放,還是賞臉光臨。

    「劉闞。再過幾日,那貢酒就要出窖了,可需要本縣地協助?」

    李放一臉慈祥的笑容,笑呵呵地看著一身吉服打扮的劉闞。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一派長者風範。

    若非是已經清楚了李放的真面目,劉闞說不定還真的要被這位縣令大人感動了。

    「有勞縣主費心,那貢酒在昨日已經出窖。今早時分,我已經安排我兄弟灌嬰帶著人,押送貢酒往相縣去了。」

    「啊?」

    原本笑瞇瞇的李放,在聽完了劉闞這一句話之後,手上有一個非常明顯的顫抖。

    「已經出窖了?不是說要十日後才能出窖?為何我一點都不知道?」

    「呵呵,區區小事,怎敢煩勞縣主?貢酒本就是劉闞應盡的本份。今年諸事順利。故而就出窖地早了些。小民想:小民大婚之後,只怕會心有旁騖。說不定會耽擱了出窖的日子。

    所以小民連著數日未休息,為的就是這貢酒之事……若有怠慢,還請縣主能原諒則個。」

    劉闞一臉的笑意,可是在李放的眼中,卻有些詭異了!

    「若大人無事,小民就先告辭。今天是小民成親的好日子,怕是有許多事情要操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李放有點猝不及防,順勢點頭答應。

    劉闞轉身離去,李放臉上地笑意,也隨即掩去了……

    「李童!」

    「小人在!」

    一個青年閃身站出來,一臉卑謙之色,輕聲道:「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嗎?」

    「快去聯繫雍齒,告訴他事情有變,讓他早作準備。」

    李童應了一聲,急匆匆的離去。不過在出門之後,他並沒有立刻走,而是在廳房一隅站立。

    片刻後,城南方向突然騰起火光,李童嘿嘿的笑了。

    牽過一匹馬,打馬揚鞭,直奔西門而出。在城西外樹林中,走出了兩個青年,一個人在前,一個人在後。

    那李童快馬來到青年跟前,飛身跳下了馬。

    「唐先生,城南火起,想必已經成了……不曉得您說的……」

    「李大哥果然有信義。我那兄弟最敬佩的就是李大哥這種好漢,只可惜未能與李大哥把酒言歡。無傷,把東西拿過來吧。」

    兩個青年,一個是唐厲,一個是曹無傷。

    曹無傷從身上解下了包裹,邁步往前走。

    哪知李童突然道:「二位,且留步,把包裹放在地上,打開來就行。」

    唐厲微微一笑,「李大哥倒是個謹慎的人。」

    「這年頭不小心,可不行啊……嘿嘿,萬一你們想要……這荒郊野地,我死無全屍。」

    曹無傷哼了一聲,慢慢的解開了包裹。

    「這裡是黃金五十鎰!」唐厲正色道:「除了先前答應李大哥地三十鎰黃金之外,我那兄弟又送了二十鎰黃金給李大哥。此外,尚有圓錢三千枚,是供給李大哥路上花銷的。」

    唐厲說著,從懷裡又取出了一塊木簡。

    「這裡有一份通關度牒,上面寫明了:宋子人李良,年二十五歲,身高七尺六寸……

    這是我那兄弟專門給李大哥準備的禮物。

    憑此度牒,走到哪兒都不會有人懷疑。就算是有人想要追查,那宋子戶籍之上,也有李大哥的大名。」

    李童不由得激靈打了一個寒蟬。

    原本是為了那些黃金,在心裡未必瞧得上劉闞。

    可沒想到,劉闞居然有如此神通廣大的本事,居然在宋子為他登注了戶籍。這傢伙,真的只是一個商人嗎?這心裡一哆嗦,說話間也就沒有了早先的那份傲氣,微微欠身。

    「劉兄弟高義,李某牢記在心。唐先生放心吧,從今之後,這世上只有李良,再無李童此人。」

    說著話,走過去將黃金和度牒收好,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曹無傷說:「何必浪費這許多錢絹?老子一劍砍了他,豈不是更加省事兒?」

    唐厲微微一笑,低聲在曹無傷耳邊說:「李童是個聰明人,剛才我嚇他那一下,他應該知道利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嘿嘿,這才最省事兒。

    李放這一次,怕是有苦說不出。」

    「我就討厭和你們這些傢伙打交道,整日裡算計別人。」

    「我又沒有算計你?」

    唐厲忍不住笑了起來,「走吧,咱們且回去看熱鬧。只怕過了今晚,那李放就要乖乖地低頭了。」

    註:李良,武臣部將,被派去平定常山、太原。因太原久攻不下,回來報告,遇到武臣地姐姐,遭其傲慢接待,大怒,殺武臣的姐姐,攻邯鄲殺死武臣、邵騷。攻擊張耳、陳餘部失敗,降秦將軍章。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48 PM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九十章 博弈(三)

    城西呂府,依舊沉浸在一派歡聲笑語中。而城南烈焰熊熊,諾大的雍府宅院,已經化為一片火海……

    曹參蓬頭黑面,縱馬疾馳,沿途不停的高呼:「官家辦事,閒人閃開,官家辦事,閒人閃開。」

    有眼見的人,也發現了城南的異象。

    只是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詫異的看著曹參衝到呂府門外,跳下馬就往台階上衝。

    許是太心急了,腳下一個趔趄,噗通就摔在了地上。

    門內正幫著呂文迎接賓客的蕭何不由得一怔,連忙跑上前,一把將曹參攙扶了起來。

    「參,何事如此驚慌?」

    曹參壓低聲音,「城南雍宅起火……雍齒等人慘死於奚館之中,盜匪如今……已奪城而去。」

    「什麼?」

    蕭何打了一個寒蟬,頓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樑竄了起來。

    「參,這方圓百里,經任大人整治,盜匪早已絕跡。怎可能,怎可能……盜匪來自何處?」

    「不知!」

    曹參苦笑道:「那些人很厲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了城中,殺死雍齒之後,迅速撤離。其行動迅疾,絕非普通盜匪可比。人數大約在百人左右,雍宅奚館幾乎是同時遭遇攻擊……我和屠子帶人趕過去的時候,奚館已狼藉一片,只找到了雍齒等人的屍體。」

    蕭何輕輕歎了口氣。

    「參,你立刻帶人先救火,莫要讓火勢蔓延。其餘事情。不許傳揚,待我稟報縣主,再做定奪吧。」

    蕭何說完,轉身就往院內走。

    曹參二話不說,還身走下台階,推開幾個企圖上前打聽的人。翻身上馬,揚鞭疾馳而去。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情。心驚膽戰的侯在門外,也不知是繼續去賀禮?亦或者趁早離去?不過,大多數人最終。還是選擇留下。

    這件事情地主角,恐怕就在這呂宅中。

    留在這兒,說不定最為安全,順便也能夠觀望勢態的發展。

    婚宴已正式開始,劉闞和呂叩拜了呂文夫婦,算是完成了送女宴的第一個步驟。

    呂嬃今天格外漂亮。淡掃蛾眉。粉靨嬌紅。一身大紅色錦緞子的吉服,讓她更顯嫵媚。

    和阿闞成親,可以說完全出乎了呂嬃的意料之外。

    再清楚不過呂文對劉闞的看法,加之大哥呂澤地事情,也使得呂文夫婦對劉闞頗有成見。

    可沒想到,突然間居然就要成婚了!

    那得償所願的喜悅之情,還有那種幸福的感覺,充斥在呂的心中。

    而劉闞,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事到臨頭以後,仍是有些暈乎乎,全身發僵,任由人指揮著,如同木偶一般。送女宴,闞夫人不會參加……此時此刻,她正在家中準備來日的喜宴。

    呂文夫婦的表情也很豐富。

    特別是當劉闞向他們行禮地時候。呂文很明顯是拚命想要擠出笑臉,可越是如此,越笑不出。尷尬、不快、還有一些嘲諷、一點點的讚賞聚集在一起,那笑容可真的很難看。

    相比之下,呂夫人的表現就要好一些。

    擠出了一分笑容,說了兩句場面話,然後就面無表情。

    當劉闞和呂嬃走開之後。呂夫人似是真的忍不住了。「真不明白,大丫頭究竟是想什麼!」

    呂文扭頭看了她一眼。「大丫頭所想,非你我所及啊!不管劉闞明日是生是死,是流落街頭亦或者泯然眾人。這三年來,他所做的一切,卻是我這個老傢伙一輩子也做不到。泗水花彫也好,萬歲酒也罷……還有他剛弄出來地杜康酒,件件都讓人感到讚歎。」

    「呵,你可是從沒有這麼誇獎過別人啊。」

    呂文歎了口氣,「不服老是不行的,有時候倒是真佩服這小子。可惜了……」

    言語之間,充滿了悲觀。

    也就在這時,蕭何急匆匆的走進來,來到李放身邊低聲細語了兩句。那李放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李放瞪著劉闞。

    這時候,賓客們都覺察到了城南的火情,一個個正要走出去看看情況,李放這舉動,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劉闞,你好大的膽子!」

    李放有點忍不住了,怒聲咆哮,「竟做出此等事情?」

    旁邊蕭何一蹙眉,有心點醒李放,但想了想,又閉上了嘴

    劉闞一副茫然的表情,「縣主何故大怒?我做了什麼事情?今日我一直都在這裡,沒做什麼啊。」

    「沒做什麼?雍齒又是如何死的?」

    頓時,堂上一片嘩然。

    一雙雙眼睛向劉闞看過去,就連呂文夫婦,也嚇得變了臉色。

    呂躲在劉闞的身後,小手緊緊地抓住劉闞的袖子。而劉闞,仍舊是那一副不解的表情。

    「雍齒?雍齒又是誰?」

    劉闞說:「縣主大人,劉闞雖在沛縣生活了四年,但是很少和人打交道。除了審食其唐厲等幾個朋友,諾大的沛縣也就是我家老恩主,還有曹佐史和任門伯兩比較熟悉。」

    任門伯,就是任敖。

    如今為沛縣東門伯,手下有個十來號人。

    劉闞接著說:「我先前被任縣主罰作一年半,而後就忙於生意上的事情,很少何人交往

    雍齒何人?還請縣主明示。」

    劉闞擺明了疑問三不住,那看似誠懇的言語中。李放卻聽出了一絲嘲諷。

    眼睛一瞇,閃爍著陰冷的光。

    「劉闞,你休要狡辯……來人,把劉闞給我拿下!」

    李放想要耍橫,劉闞地臉色也變了,「我看哪個敢來拿我?縣主大人。你要拿我沒問題,但當著父老鄉親的面,你總要讓我清楚,我犯了什麼事兒?莫忘了,我雖只享配上造之爵,但依大秦律。也有保身上奏之權。若是縣主你不能說個明白,咱們相縣去。」

    若論對秦法的瞭解,出身稷下學宮的李放,還真比不上劉闞。

    扭頭看了眼蕭何,卻見蕭何輕輕點頭,意思是說:秦法刑律當中。的確是有這麼一條。

    當然了,這保身上奏之權,非等閒人可以享有。

    唯有得軍功爵的人,才可以這麼做。

    李放地臉面有些拉不下了,「劉闞,你勾結盜匪,襲掠沛縣,火燒雍宅,殺死雍齒……」

    「縣主大人。您什麼時候看見我勾結盜匪了?」

    劉闞地臉也沉了下來,「盜匪襲掠沛縣,乃你縣主地失責。劉闞自回沛縣以來,忙於商事,幾乎整日都在酒場之中,研發燒酒杜康,釀製貢奉御酒。至昨日晚。貢酒出窖,我連夜安排人手,整備車輛,在今晨命灌嬰押送往相縣,哪有時間去勾結什麼盜匪?

    再說了,以我之身家,何至於和盜匪勾連?

    縣主大人。如今您出了事。二話不說就把罪責朝我身上扣,甚至連火場都未曾去。又是為何?」

    「這個……」

    李放被劉闞說的啞口無言,有點不知所措。

    當聽到雍齒地死訊之後,李放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劉闞所為……他搶先動手了。

    可證據呢?

    秦法嚴苛,但同樣也需要講求證據。

    李放終究不是始皇帝,也難以隨隨便便的就做出判定。

    劉闞陰沉著臉,「或者說,你李大人想要先拿下我,押送至縣衙裡面,來個屈打成招?」

    「你,你……」

    「大人,小民雖然是個白身,但也並非不知秦法律例。若縣主大人說不出個子丑寅卯,還小民清白地話,哪怕是民告官,流涉三千里,小民也會和縣主大人算個清楚明白。」

    李放無語了!

    他可以把秦法掛在嘴邊,開口依律法如何如何,閉口根據我大秦律怎樣怎樣。但還真沒有仔細的研究過秦法的內容,在這一點上,李放從一開始就被劉闞搶了先手。

    蕭何見劉闞越來越激動,連忙上前勸說:「劉生莫要生氣,縣主大人也是一時著急……」

    「著急就可以隨便冤枉人嗎?」

    劉闞冷笑道:「不如這樣,當著這麼多父老鄉親,我可隨同縣主大人一同走。如果盜匪真的和我有關聯,我一家三口,任由大人處置;但如果和我無關,大人當如何還我清白。」

    「是四口人!」

    身後呂嬃,輕輕扯了劉闞的袖子,輕聲說:「阿闞,剛才爹娘已喝了謝恩酒,我是你劉家的人。」

    輕輕地一句話,卻讓劉闞心中頓感一股暖意。

    握住了呂嬃的小手,沉聲道:「對,是四口人,大人,請吧!」

    呂夫人在呂嬃開口的一剎那,就想跳出來阻攔。但是卻被呂文一把扯住了……

    臉上帶著一絲苦澀的笑容,「夫人,莫要開口。看起來這一場角逐,縣主怕是要輸了。」

    呂夫人扭頭看向呂文,「老頭子,你這是何意?」

    「何意?」

    呂文苦笑一聲,「咱們這個半子,絕對是心狠手辣的主兒。事情到了這般境地,你還看不出來嘛?劉闞這是在做反擊……而且毒辣的狠。從今之後,沛人再不敢小覷他了。」

    另一邊,劉闞已走上前來。

    蕭何攔住他,輕聲道:「劉兄弟,你這又是何必呢?」

    「蕭先生,還請你閃開,否則可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撥開了蕭何,劉闞上前一把攫住李放的手臂,「大人,咱們一起走,且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李放心知情況不妙,但也騎虎難下。

    大庭廣眾,被劉闞如此的羞辱。他若不硬撐下去,定然會落個威信掃地。

    心裡也明白,劉闞絕不會留下什麼把柄。可到了這步境地上,已由不得李放繼續做主。

    一群人簇擁著劉闞和李放,出呂宅,直奔城南。

    「釋之!」

    呂文叫來了次子呂釋之,「跟過去看看,有什麼情況,立刻來通知我。」

    呂釋之如今已十六歲,生地胖墩墩,圓乎乎,活像一個肉球似地。聽呂文吩咐,他立刻歡叫一聲,隨著人流就跑了出去。

    「對了,怎麼劉季到現在也沒有出現?」

    呂文突然想起了什麼,「他不是說,今天一定會來的嗎?」

    「我怎知道!」呂夫人說:「那傢伙素來如此,但凡碰到事情,絕對第一個跑開……這會兒,可能和樊噲他們在一起吧。」

    「是啊,那傢伙太機靈了,只要發現有危險,絕對是誰都不會顧及的……夫人,你說危險?」

    呂夫人一怔,「我何時說過危險了?是你說的!」

    呂文的臉色不由得頓時變得煞白,看了看呂夫人,突然間大聲叫喊道:「福生,福生!」

    呂福生是呂文的老管家了,聞聽叫喊,連忙跑了過來。

    「老爺,有何吩咐?」

    「快,你立刻出城,去中陽裡把大妞給我找回來。」

    呂福生先一怔,旋即苦笑道:「老爺,您看城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可能出地去城嗎?」

    「我不管!」

    呂文怒吼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想辦法出城,盡快找到大妞……你就告訴她,再不回來,那就等著守寡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劉闞不是個善良之輩。」

    呂夫人這時候也聽明白了,怔怔的看著呂文,「老爺,你是說,劉闞會殺了劉季?」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51 PM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九十一章 博弈(四)

    劉闞和李放被簇擁在人群當中,往城南行去。

    一個頭裹赤幘,看上去好像是商賈似地青年,恍若在不經意間,被擠到了劉闞的身旁。

    「劉季不見了!」

    如蚊吶似地聲音,只有劉闞一人能夠聽見。

    劉闞一蹙眉,「樊噲呢?」

    「也不在!!」

    劉闞用手指在上唇輕輕抹了一下,青年旋即離去。

    這青年,正是陳義留在嚙桑那三十個人中的一員。得程邈送信,秘密的來到沛縣候命。

    劉邦居然不見了?

    根據劉闞的瞭解,劉邦在沛縣有幾個落腳點。

    一是樊噲家中,二是安丘伯的酒肆。這兩個地方,也是劉季經常出沒的場所,除此之外,很少居於他處。據說,傍晚時分那劉季還宿醉在安丘伯的酒肆中,怎麼突然不見了呢?

    察覺了風聲?

    確有可能……如果劉邦發現情況不妙,第一個選擇肯定是去樊噲的家裡。

    以樊噲的武力,當能保的劉邦周詳。可這傢伙和樊噲居然都不在家裡,那又會跑往何處?

    「阿闞!」

    呂嬃輕輕搖了一下劉闞的手臂,「你認識剛才那人?」

    劉闞一怔,「哪個?」

    「剛才那人,好像和你說話的那個!」

    這小丫頭心倒是挺細。劉闞一笑,「哦,認識!安邑的商人,以前在我這裡買過酒呢。」

    說謊話也是要有技巧的!

    既然呂嬃發現了。要強作不認識,定然會讓呂嬃懷疑。而且李放也往這邊看,顯然是聽到了呂嬃地話。這時候,索性大方一點。直截了當的承認,七分真,三分假。更容易讓人相信。對於李放,劉闞一點都不擔心。反倒是呂嬃,劉闞覺得要小心應付才行。

    呂家的姑娘,都這麼難對付嘛?

    劉闞心裡不由得苦笑一聲,看了一眼李放,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城南雍宅的大火。已經被曹參控制住了。

    廢墟前,並排擺放著一溜屍體,男男女女,有老有少。

    見李放前來,曹參連忙上前見禮,「大人。恕小吏擅自借用您的名義下令,封鎖了沛縣四門。

    火勢已經控制住了,夏侯嬰帶著人,正守在奚館,等候大人前去視察。

    另外,城南門卒小吏已派人看押,盜匪就是自城南而入,殺人掠貨之後,自南門逃走。」

    李放聞聽。連連點頭。

    這曹參果然是精明能幹。先前我被劉闞給氣壞了,居然忘記下令封鎖四門,該死,該死!

    「曹佐史做的甚好,又有何過錯……雍家,怎樣了?」

    曹參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劉闞一下,輕聲道:「滿門皆亡。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那奚館方面可有線索?」

    曹參說:「據奚館的門卒稱,傍晚時分突然有一群人闖進館內,見人就殺。其中有一人,非本地口音,好像是齊人。那人用的是雙股魚叉,凶悍的不得了。一路連殺八人,最後闖入了閣中。將雍齒殺死。當時在閣中與雍齒喝酒的人。也都被其他盜匪所殺。

    那些人最後還搶了一個奚娘,騎馬自城南離去。

    那小卒也只說了這麼多。當時情況極為凶險,那小卒也是躲在角落中,偷偷地觀察到。」

    「城南門卒,竟無人阻攔?」

    曹參搖搖頭說:「城門方面尚未詢問,因當時這火勢太大,小吏只好先組織人手滅火。」

    李放看了劉闞一眼,突然道:「把那些門卒給我帶過來。」

    看起來,這位縣主大人是準備來個現場問案。劉闞若無其事的抱著雙臂,冷冷的一旁觀望。

    不一會兒的工夫,四五個門卒被押了過來。

    「那些盜匪,是怎麼進的城門?」李放厲聲喝問:「如此眾多的賊人,你們居然沒有覺察?」「冤枉,冤枉啊!」

    一門卒大聲呼喊:「非是小人沒有察覺,而是那些人持有大人地令牌,說是有事情稟報大人……小人們怎敢阻攔?於是放他們進來,沒想到幾個人二話不說,就把小人們制住。

    待城中火起之後,那些人又從南門逃走。

    小人們被他們捆綁著,根本沒辦法阻攔他們啊。」

    李放聞聽,驚怒交加:「胡說八道,本縣何時發出令牌?」

    「真的,那令牌還在門房裡,許是那些賊人走時忘記了……這等大事,小人怎敢胡言?」

    李放的臉,刷的一下子煞白。

    「曹參!」

    李放大喝一聲,曹參二話不說,騎馬直奔南門而去。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可是在李放而言,卻有種度日如年的感受。特別是週遭那一雙雙眼睛看著他,目光中大都是帶著不解和疑惑,但也有一些,卻是包涵敵意。

    堂堂縣令,和盜匪勾結?

    這種事情若是傳揚出去的話,車裂腰斬,怕都是輕的。

    一會兒的工夫,李放額頭就滲出了細密地汗珠子。

    曹參神色有些沉肅的回來了。他跳下馬,看著李放,但眼角的餘光,再次掃過了劉闞。

    劉闞還是還是一副無悲無喜的樣子,只是冷冷的看著李放,什麼話都沒有說。

    曹無傷的父親,曹亭長忍不住問了一句:「縣主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令牌可是真的?」

    令牌……毫無疑問是真地!

    李放拿著那塊令牌,一時間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反倒是一直沉默無語的蕭何,突然間走出來,從李放手裡搶過令牌,掃了一眼之後,露出不屑之色。

    「賊人終究是賊人,做的雖然像,卻不是真的……爾等居然連大人的令牌也能認錯,真瞎了狗眼。曹參,立刻把這幾人給我拿下,打入大牢之中,等候縣主大人隨後發落。」

    「冤枉,冤枉啊!」

    幾個門卒大聲呼喊,但卻無人理睬。

    不得不說,蕭何在沛縣的聲望和地位,真的是很高。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將李放撇清。

    劉闞瞳孔一縮,盯著蕭何。

    而蕭何卻若無其事地朝著劉闞笑了笑,「劉兄弟,適才大人怕也是一時糊塗,說錯了話,未必真的是說你和盜匪有勾結……你看現在出了這麼大地事情,死了這麼多的人。不如就這麼算了吧……如今當以輯兇最為重要,更何況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莫耽擱了。」

    有意無意間,蕭何把李放就淡化了。

    周圍的人也連連點頭,「蕭先生說的不錯!劉生還是先別計較這些瑣事,輯兇最為重要。別留了賊人在城裡,大家都不得安寧……劉生,今日之事就算了吧,且先算了吧。」

    劉闞的臉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他一言不發的看著蕭何,而蕭何也毫無躲閃的迎著劉闞的目光,兩人凝視了許久……

    蕭先生,您這是要和我作對嗎?

    劉生,非是我要和你作對,而是你太狠辣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蕭先生,若非李放雍齒先找我的麻煩,我怎可能鬧出這種事?

    可是雍家滿門三十七口人,可曾惹你了嗎?

    既然他們心懷不軌,那就要做好準備……如果他們贏了,我的下場,只怕不會比這強。

    但你卻還活著!

    劉闞與蕭何,在這一刻無需任何言語上的交流。每一個眼神中的含義,彼此都心知肚明。

    劉闞的目光漸漸陰冷了下來……

    雖然不懼劉闞,可是蕭何依舊被劉闞目光中所蘊含的殺機,激靈靈心中打了一個哆嗦。

    劉闞突然一笑,「既然蕭先生這麼說,那劉闞怎能不從命?縣主大人,依我看這件事您還是好好的追查一下吧,說不定有奸細?說不定那奸細就在您身邊?您可要好自為之。」

    說完,劉闞拉著呂嬃的手,扭頭往回走。

    周圍的人,紛紛讓出了一條路。曹亭長走上前,拍了拍劉闞的胳膊,「阿闞啊,大喜的日子遇到這種事情,的確是晦氣。一會兒記得用柚子葉刷一下身子,能除去身上的晦氣呢。」

    曹亭長真是個老好人,到現在還沒有清楚這裡面的玄機。

    劉闞輕輕歎了口氣,「曹叔,多謝你的提醒了……呵呵,要是人們都能和您一樣,該有多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劉闞回頭又看了一眼蕭何。

    而蕭何的面頰微微抽搐了一下,強自一笑,轉過了身去。

    「阿闞,我們現在怎麼辦?」

    呂嬃拉著劉闞的手,輕聲的詢問道。

    怎麼辦?劉闞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今晚的風,帶著一股子燥熱,更包含著濃濃的血腥氣。

    劉邦,如今又在何處?
作者: 塵翼    時間: 2009-4-19 06:52 PM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九十二章 博弈(完)

    出沛縣西行,大約半個多時辰的路程,就是一片大澤。

    如今,這片大澤被稱之為泗水澤,因泗水花彫在此而產,所以得名。不管沛人是否願意承認這個現實,若沒有劉闞這泗水花彫出現,今日沛縣,也不可能變成如今的模樣。

    如果從這方面去想,李放也好,雍齒也罷……

    甚至包括許多土生土長的沛人,一邊喝著酒,一邊暗地裡詛咒劉闞,甚至算計劉闞,都不是沒有道理。無他,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此心同此理,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大哥,真的要這麼做嗎?」

    粗壯的樊噲,撓著頭問道:「就算劉闞出手反擊,也不至於把咱們嚇的要做這種事情吧。」

    劉邦細長的眼睛瞪得溜圓,「你這屠子,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那小子既然出手還擊,說明他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玄妙,甚至一直都在偷偷的觀察我們。我們和雍齒聯手謀他家業,若換做是你,會怎麼做?那傢伙絕對是個心狠手辣之輩,咱們必須要搶到先手。」

    「我還是覺得,你把他看得太厲害了!」

    「錯與對,現在已經不重要,過了今夜,沛縣只怕是要變天了。咱們如果不這麼做,來日勢必在沛縣無立足之地。只有把那老乞婆弄到手,到時候才有和劉闞講條件的資本。

    否則,你我要麼遠走他鄉,要麼就等著他上門來殺了咱們。

    屠子啊,這時候可不是講道德的時候,這好像兩邊打架,得先手的人。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劉邦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中透著無奈。

    好端端的,眼看著那劉闞就要走投無路了。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來了個大殺四方呢?

    小看了此人,真的小看了這劉家子啊!

    劉邦一天都呆在安丘伯地酒肆中,到了傍晚的時候。盧綰從豐邑回來,臨時把他拉走。

    周勃這兩天正好有點事,所以要過幾日才能到沛縣。

    劉邦呢,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也快到吉時,這才想起呂文給他訂做了一身新衣服,是為晚上的送女宴準備。劉邦如今想地是怎麼收服劉闞……早先劉闞諷刺他不知禮數,所以他想著,好好的收拾一下。換個新面貌出現,至少能讓劉闞對他先改上幾分印象。

    途中正碰到了悶悶不樂的樊噲,劉邦二話不說,拉著樊噲就走。

    樊噲為什麼不樂?

    呂嬃……樊噲很喜歡呂嬃,這兩年安心的在官署裡做事,就是想混個出人頭地,也好和呂嬃門當戶對。可不成想,劉闞居然捷足先登。說不上對劉闞有多痛恨,但總歸不痛快。

    本來想一個人喝酒地,卻沒有想到被劉邦拉住。

    就在劉邦試新衣服的時候。彭越帶著人突然間闖入了沛縣,兵分兩路,襲擊雍齒。

    當時街上大亂,劉邦一打聽,當時就嚇了一跳。他是個聰明人,怎看不出其中的玄機?

    這是劉闞搶先動手了啊!

    劉邦第一個念頭。就是和樊噲躲一下。

    可沒想到。樊噲家周圍,出現了許多陌生人。看那樣子。分明是練家子,有所圖謀。

    劉邦立刻就明白:劉闞找人來收拾他了。

    他知道李放也牽扯在裡面,但是卻沒有見過李放。

    劉闞既然動手了,想必連李放都要自身難保。劉邦二話不說,帶著樊噲和盧綰就跑走了。

    這時候,城南大亂。

    門卒也被收拾了,根本沒有人看守城門。

    而曹參還沒有擅自做主,關閉城門,劉邦三人就趁著這個亂勁兒,偷偷的溜出了沛縣。

    可出了城之後,劉邦也茫然了!

    去哪兒呢?

    城裡,恐怕不止一批人等著收拾他吧,回去肯定是死;不回去地話,回豐邑嗎?倒是能安生一下,可傳揚出去,他堂堂的赤龍之子,居然被個毛頭小子弄的如此狼狽,丟死個人!

    而且,看劉闞這架勢,分明是要趕盡殺絕。

    能躲得了一時,卻難躲得了一世……等劉闞穩住了沛縣的情況,掉過頭定會找他麻煩。

    「大哥,咱們跑吧!」

    別看盧綰平時詐唬著和劉闞誓不兩立,動輒就是:我誓殺汝!

    可到了事兒頭上,也害怕了!劉闞這傢伙也太凶悍了吧。從哪兒找來了那麼一幫子凶神惡煞,居然直接闖進縣城裡好一番折騰。想想以前的出言不遜,盧綰這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跑?跑哪兒去?」

    劉邦沉吟片刻,猛然頓足,「娘的,劉家子想弄死我,我偏生不能如他的願。今天我要是跑了,日後就別想在沛縣有出頭之日。一不做二不休,他大殺四方,咱們抄他老窩。」

    盧綰一哆嗦,「大哥,你瘋了嗎?如果真殺了劉闞的老娘,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劉邦瞪了一眼,美髯飄飛。

    「你這笨蛋,我何時讓你殺他老娘了?是請,懂不懂?請他老娘去一趟豐邑……劉闞是個孝子,到時候肯定要有顧忌。只要他老娘在咱們手裡,他就奈何不得我們。嗯,雉和那小子關係不錯,再讓她出面說合一下……嘿嘿,說不定咱們還能從中得些好處。」

    也不得不說,劉邦的確是有幾分急智,而且反應也很迅速。

    樊噲卻有些猶豫,「大哥,那可是劉闞的老窩,會不會有埋伏呢?」

    「埋伏個屁!」

    劉邦咬牙切齒道:「你沒看出來嗎?他今天的主要目標就是我和雍齒,所以他的人手都分佈在了城中。他又不是皇帝的兒子,哪有那麼多人手?此時他家中。肯定沒防備。」

    盧綰在經過了短暫地恐慌之後,也恢復過精氣神兒來。

    「沒錯,他家裡除了那老乞婆之外。還有就是賣酒寡婦母子……她娘的,早就看那賤人不順眼兒了。當初還不是求著咱兄弟,可自從傍上了劉闞之後,你看她那模樣……和人家武姬比比。簡直沒法比……老子這次抓住了,一定要好好地收拾那個小賤人。」

    「綰,你給我住嘴!」

    盧綰這個人,挺好。也挺忠心。

    就是太賤,嘴賤!

    「都啥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那小寡婦。你要是真動了王姬母子,到時候劉闞非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不可。你以為劉闞為何收留那小寡婦?這裡面。肯定是有不尋常處。」

    劉邦惡狠狠地罵道:「記住,不許無禮!能騙則騙,不能騙,用強是可以,但不能傷了老乞婆和那寡婦母子。娘地,這劉闞還真是……我這輩子,都沒有被折騰地這麼慘過。」

    說著話,劉邦居然笑了!

    三個人趕夜路,急急忙忙往泗水澤奔。

    劉闞家的院門口,掛著綵帶。一派喜慶地模樣。

    院門沒有關,裡面非常的安靜。劉邦三個人來到院門口,盧綰伸著脖子喊道:「嬸嬸在否?嬸嬸在否?」

    主屋裡的燈亮了,闞夫人走出來,「誰啊!」

    劉邦連忙上前,「嬸嬸。我是劉季……呂雉的丈夫。阿闞兄弟突然病了。父親讓我來接您進城。」

    「病了?」

    闞夫人對劉闞地行動,並不是很清楚。

    一聽劉闞病了。頓時就有些著急,「阿闞什麼病?正午時進城去,還是好好的,怎一下子病了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

    劉邦心裡有些著急,可表面上還是要做出一副很有禮數的樣子,「嬸嬸隨我進城,不就知道了?」

    「那你等等,我這就讓人套車!」

    闞夫人年紀大了,走夜路自然不太可能。

    而劉邦心裡卻是一陣狂喜,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啊!正琢磨著怎麼把這老東西帶回沛縣,她倒配合上了……唉,那劉闞也真是個有本事的人,短短幾年,就置辦如此家業。

    你看看,連車都有了!

    劉邦心裡一陣酸楚,自己好歹也折騰了這麼多年,可到頭來呢,卻什麼都沒有折騰來。

    這人比人,氣死人啊。

    「王姬,王姬……阿闞病了,去套一下車吧。」

    闞夫人轉身回房,又叫喊道:「巨,巨啊!快點起來,你弟弟生病了,跟我一起進城。」

    王姬正在後院廚房裡操持著明天的酒宴,王信蹲在門口,兩隻手油乎乎地,拿著一條炙肉狼吞虎嚥。雖然說家境好了,但老夫人還是很注重勤儉,而劉闞呢,對飲食結構也很注重,並非每天都有肉吃。王信是個絕對的肉食動物,肚子裡雖不缺油水,可對於肉食的那種已經刻在骨子裡的熱愛,卻不會改變。趁著王姬準備,他也過來蹭肉吃。

    聽到老夫人的叫喊,王姬頓時也慌了手腳。

    「信,別吃了,跟娘去把車子套上,你二主人病了。」

    王信瞪大了眼睛,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娘,二主人怎麼可能生病呢?」

    只是很隨意的一句話,卻一下子提醒了王姬。

    劉闞沒有把他目前的困境告訴闞夫人,是害怕老夫人擔心。可王姬卻經常出沒酒場,作坊裡發生的那些古怪事情,雖然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她還是覺察到了一絲不對。

    是啊,阿闞兄弟出門時好好的,怎麼會生病呢?

    王姬想到這裡,讓王信去套車,自己卻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前院,正好看見老夫人出客廳。

    劉季?

    王姬陡然生出一種不祥之兆,忍不住喊了一聲。「老夫人,別上當,那些人是壞人!」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但是王姬很瞭解劉邦的為人。好吃懶做型的。大半夜跑來報信?這顯然不符合劉邦的作風。

    再說了,如果阿闞兄弟真出了事情,呂文派劉季前來,怎可能讓他們走路來?

    呂家可不缺騾馬。至少也應該套一輛車才是啊。

    王姬這一嗓子,是出於本能。可是在劉季聽來,卻如同五雷轟頂。

    該死的臭娘們兒,壞了我的大事!

    「屠子。動手!」

    劉季說完,就撲向了王姬。一旁盧綰反應更快,「大哥,這臭娘們兒交給我,你把風!」

    說著話。就衝了過去。

    王姬驚叫一聲,扭頭就往後院跑,「信,快來救我……信,快來救我!」

    闞夫人這時候正要走下台階,見這突如其來地變化,不由得一怔,旋即轉身就往屋裡走。

    樊噲真不想跟一個老太婆動手。

    可他也知道,不抓住闞夫人地話,就真的如劉邦所說。這些個兄弟啊,怕要跟著倒霉。

    「老夫人,別害怕,我等並無惡意!」

    樊噲大叫一聲,健步如飛,衝向了老夫人。

    可他也不想想。都圖窮匕見了。誰還會相信他地話?這一嗓子,讓老夫人一哆嗦。腳下一個絆子,身子就往前倒。樊噲一見,縱身躍上台階。他那意思是,把老夫人攙扶住。

    可就在這時,屋中突然傳來一聲巨吼,宛如霹靂炸響一般。

    「誰敢傷我娘,我讓他死!」

    那個死字猶在劉季等人耳邊迴響,一個巨大的身影,唰的就衝出屋子,一手扶住闞夫人,一手掄拳,呼的就砸向了樊噲。

    樊噲沒看清楚來人,只覺眼前光線一暗。

    一斗大地拳頭就轟了過來,嚇得他騰身錯步,同時一拳迎上。

    蓬!

    沉悶的聲響傳來,樊噲幾乎是被轟出去一樣,雙腳落地之後,連退了數步,臉色大變。

    手臂好像沒了知覺一樣,對方這一拳,力氣大的驚人。

    抬頭看去,只見一身高近丈的巨漢,髮髻披散,滿臉狂暴怒色,一雙環眼,瞪得溜圓。

    「娘,你沒事兒吧!」

    老夫人站穩身子,「巨,這些人是壞人,要害你兄弟!」

    「敢害我兄弟?」

    那劉巨張開雙臂,如同發瘋了地獅子一樣,仰天一聲咆哮:「你們都給我死,都給我死!」

    劉邦懵了!

    樊噲也懵了……

    這傢伙是誰,怎麼感覺著,比那劉闞還要可怕?

    「大哥,抄傢伙吧!」

    樊噲心中苦笑,對劉邦說:「這傢伙不好對付,至少我一個人,不是他的對手!」

    和樊噲認識了這麼多年,劉邦是第一次見到樊噲低頭。心知不好,卻也是騎虎難下了。

    「屠子,動手!」

    劉邦這邊目光掃了一眼,看見門後面有一根門閂,跑過去一把就抓了起來。

    樊噲在官署當差,自然配有武器。抬手拽出寶劍,縱步衝出,朝著台階上發狂的劉巨撲去。

    那劉巨,宛如瘋虎。

    大步走下台階,看臺階下有兩個石墩,是平日裡闞夫人和王姬曬太陽做活計時坐的。他雙目圓睜,彎下腰,一手扣住了一個石墩,呼的一下子竟舉了起來。這兩個石墩子,每一個都差不多有六七十斤地份量。當初為了方便移動,劉闞還請了石匠在石墩上鏤空出來一根石頭柱子。如今被劉巨給抓起來,儼然就是兩把大錘似地武器,呼的輪開。

    樊噲一劍刺出,正砍在那石頭墩子上。

    一股巨力,真的樊噲虎口破裂,忍不住啊的一聲,利劍險些脫手。另一邊劉邦舉著門閂跑過來,卻一下子僵住了。這傢伙還是人嘛?那怎麼那石頭墩子看上去很燈草一樣。

    這一愣神兒的工夫,劉巨大步向前。左手掄起石墩,劈頭蓋臉的砸向劉邦。

    本能的,劉邦舉起門閂想要封擋。

    一旁樊噲可嚇壞了。「大哥,不能擋,不能擋啊!」

    廢話,這一墩子下來。劉邦如果敢接實在了,非被劉巨砸成肉醬不可。劉邦聞聽,撒開手來。

    這石頭墩子已經砸下來,蓬的落在門閂上。

    兒臂粗細地門閂。被砸的粉碎。也幸好是劉邦得了樊噲地提醒,早一步脫手,否則連他一塊都要被砸死。這時候,後院又傳來一聲咆哮,雖不似劉巨這般地響亮。帶著一點童稚的味道,可猶自如瘋虎怒吼:「你個壞蛋,敢欺負我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盧綰的身子,幾乎是飛出了,摔在地上,口中鮮血狂噴。

    只見王信拎著一根一丈多長的毛竹,足有碗口粗細。這是他平日裡練功用地毛竹,聽到母親地呼救聲。順手就抄起來。正好看見盧綰把王姬推倒,騎在王姬地身上想要制住王姬。

    王信對母親的崇慕,可絲毫不比劉巨對闞夫人地尊敬差。

    眼珠子一下就泛紅了,掄起毛竹向盧綰撲去。盧綰一開始沒在意,可兩下子就知道不妙。轉身向要逃走,那王信一招橫掃千軍。很結實的砸在了盧綰的身上。把他轟飛了出去。

    劉邦快要發瘋了!

    這是他媽的什麼事兒啊……

    劉闞家裡哪兒來得這麼兩頭野獸?

    王信他是知道一點的,可卻沒有想到。居然如此地瘋狂和厲害。盧綰好歹也是個遊俠兒出身,當年和劉邦一起在張耳門下當食客,多多少少也有些本事,居然,居然被……

    搶過去一把抄起了盧綰的身子。

    「屠子,撤,撤!」

    劉邦背著盧綰就跑,樊噲跟在後面掩護。可到了這會兒,你想跑就跑嘛?

    劉巨雖然奔跑並不快,可是手中還拎著那石墩子呢。想當初,他能把百多斤重的鐵椎,隔著幾十步的距離擲出去,力道絲毫不減。如今又怎可能放過樊噲這三個企圖害他老娘的人?

    「狗賊,別走!」

    劉巨舉起石墩子,呼的一聲就擲出去。

    六七十斤的石墩子,加上劉巨那股子神力,力道可不止千鈞。樊噲雙目瞪圓,抬手舉劍往外一封。就聽嘎巴一聲脆響,利劍折斷。石墩餘勁未消,就砸在了樊噲的胸口上。

    樊噲悶哼一聲,被砸飛出去,鮮血奪口噴出。

    「屠子!」

    劉邦聽到身後的動靜,扭頭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認識樊噲這麼多年,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還是第二次。而且這一次地情況,顯然比上一次還要嚴重。

    「大哥,別管我,跑!」

    也真的是樊噲這身板兒結實,如果換一個人,哪還有力氣爬起來?

    樊噲被砸的口噴鮮血,感覺著肋骨至少也斷了兩根。可仍咬著牙翻身爬起來,朝劉邦就追了過去。身後傳來蓬的一聲,另一個石墩子飛過來,正落在剛才樊噲倒地的地方。

    媽的,以後見到劉闞,就躲著走!

    劉邦這回是真地害怕了,一手攙著樊噲,背著盧綰撒腿就跑。

    劉巨和王信在後面追出了院門,卻聽見闞夫人叫道:「巨啊,別追了,別追了……信,去把你娘扶過來,看看傷著了沒有。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那劉季不是大丫頭地丈夫嗎?」

    闞夫人說著話,輕輕搖頭,「不曉得闞在城裡,究竟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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