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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樹下野狐 -【搜神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8:47 PM     標題: 樹下野狐 -【搜神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11 07:58 PM 編輯

內容介紹:

  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的洪荒時代,隨著天下公認的領袖神農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開始蠢蠢欲動,就在此波濤暗湧的動蕩時代,一位少年橫空出世,在機緣巧合下開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傳奇歷程。長篇神怪小說《搜神記》會帶你進入一個充滿瑰麗山川,珍禽異獸,神功法術,愛恨情仇的夢幻般的古代神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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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簡介:

  《搜神記》不僅繼承了中國古代幻想作品的優秀特質,更博采眾長,將神話、魔幻、武俠、言情、地理、人文、上古歷史糅於一體,以史詩般的筆調再現中華民族文明起源的洪荒時代,重構瑰麗雄奇的中華神話。其思想之浩瀚、行文之奇詭、言辭之有趣、情節之跌宕,已使其從純粹的娛樂式的賞析中跳脫出來,令人不得不歎服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而作品本身亦成為奇幻文學史上不得不濃墨重彩書寫的一筆。這其中,讀者可以看到武俠和玄幻前輩的身影,而少年人的無羁想像和豪放心靈,更加使其青出於藍,從而奠定了作者新生代兩大奇幻天王之一的至尊地位,成為東方新神話主義奇幻的開山之人。

  《搜神記》的故事發生在炎帝、黃帝所在的洪荒時代。那正是群雄逐鹿中原之際,神農氏、黃帝、蚩尤、西王母、誇父、刑天、火神祝融、赤松子……傳說中的神話人物盡數登場,不僅有英雄游俠、妖女靈獸、魔法異術,作品對親情、友情、愛情及氣勢恢宏的戰斗場面的描述亦絲毫不遜於古今之大家。

  繼《山海經》、《西游記》、《封神演義》之後,中華民族的幻想文化出現了斷檔,最早流傳於網絡的《搜神記》,開創了中國新神話主義的東方奇幻風格,掀起全球華人網絡的“搜神熱”,旋即在港台正式出版,是近年來最著名、最暢銷的網絡奇幻經典之一,被讀者譽為“裡程碑式的新神話主義奇幻開山巨作”,作者本人也被譽為“本土奇幻扛旗人”、“當代新神話主義浪潮的領軍人物”。

  《搜神記》不僅繼承了《山海經》、《西游記》、《封神演義》等中國古典作品的優秀特質,更博采眾長,將神話、魔幻、武俠、言情、地理、人文、上古歷史糅於一體,以史詩般的筆調再現中華民族文明起源的洪荒時代,重構瑰麗雄奇的中華神話。其思想之浩瀚、行文之奇詭、言辭之有趣、情節之跌宕,已使其從純粹的娛樂式的賞析中跳脫出來,令人不得不歎服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而作品本身亦成為奇幻文學史上不得不濃墨重彩書寫的一筆。這其中,讀者可以看到武俠和玄幻前輩的身影,而少年人的無羁想像和豪放心靈,更加使其青出於藍,從而奠定了作者新生代兩大奇幻天王之一的至尊地位,成為東方新神話主義奇幻的開山之人。

  《搜神記》的故事發生在炎帝、黃帝所在的洪荒時代。那正是群雄逐鹿中原之際,神農氏、黃帝、蚩尤、西王母、誇父、刑天、火神祝融、赤松子、姑射仙子、雨師妾……傳說中的神話人物盡數登場,不僅有英雄游俠、妖女靈獸、魔法異術,作品對親情、友情、愛情及氣勢恢宏的戰斗場面的描述亦絲毫不遜於古今大家。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8:56 PM

  第一卷《八千裡路》
  
  
  楔子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海風炎熱,無邊無垠的海面泛著白光,慘碧的波浪輕輕搖曳。南邊突然響起一個平空驚雷,滾滾烏雲瞬時間從海平線翻騰蔓延。
  
  一艘柚木槳船上,一個中年漢子站在船頭,迎風而立,手握千裡鏡,向東南方向眺望。旁邊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不住的問道:「爹,看見了沒有?」十二個槳手聽了齊聲大笑:「公子爺,你也忒性急了。哪有一出海便有收穫的?」那少年惱道:「為了找它,已經出海七次,每次都是空手而歸,怎不讓人著急!」中年漢子朗聲大笑:「小子,倘若都像你這般心急,我們便只能去撒網捕魚了。」眾人哈哈大笑。
  
  雷聲滾滾,烏雲急速凝聚,向北翻湧而來。天色迅速變暗,太陽被漫天烏雲遮蔽,海風也很快轉冷,一陣陣刮來,竟頗有涼意。
  
  舵手道:「城主,浪開始大了,只怕是有風暴。」中年漢子道:「不妨事。大夥兒將舷翼合攏,倘若風暴一來,便立即圓艙。」話音未落,海面忽然狂風大作,一陣激浪捲來,險些將槳船掀翻。
  
  舵手大叫:「圓艙圓艙!」中年漢子喝道:「且慢!」眾人一楞,少年突然大喜:
  
  「爹,是它!」中年漢子沉聲道:「轉舵正坤位,收槳,平衡船身,原地待命。」船身緩緩掉轉,在洶湧的海浪中跌宕浮沉。少年擠到船頭,滿臉興奮之色,在蒼茫的海面上搜尋著。
  
  雷聲更盛,烏雲湧動,覆蓋了整個天空,頃刻間,海面暗如黑夜,波濤洶湧。偶爾一道雪亮的閃電將天地映得雪白。
  
  海浪一浪高過一浪,船身搖擺越來越劇烈,眾槳手雖飽經風浪,還是不自禁的面色發白。中年漢子目光如炬,鎮定自若的站在船頭,衣袂飛舞。那少年竟也無絲毫懼色,一雙手握緊船舷,青筋暴起。
  
  突然,眾人齊聲驚呼,遠處海面驀地裂開,激起沖天巨浪,其時恰好閃電劃過,天地一片雪白,只見一隻長達四丈餘的青色怪獸從海中破浪而出,引頸長嘯。它在空中離海面兩丈處,突然展開雙翼,巨大的蝠翼剎那間張至五丈餘長,在空中劃起優美的圓弧,再急速以千均之力,擊打在海面上。海浪滔天,浪水被擊得衝起十幾丈高,竟如暴雨般灑落。那怪獸憑借雙翼擊打之力,猛然騰空,雙爪在海面上略一拍打,如雄鷹般展翅飛起。
  
  少年興奮的大叫道:「裂雲狂龍!是它就是它!」轉身看他父親,卻見他滿臉煞白,雙眉緊鎖。再回頭看眾槳手,他們個個滿臉驚恐,竟似大難臨頭一般。少年不解道:「你們怎麼啦?我們要抓的不就是它麼?」
  
  舵手口吃道:「公…公子爺,它,它不是裂雲龍,而是…是藍翼海龍獸!」少年哼了一聲:「那又怎地?」舵手慘然道:「它是大荒十大凶獸之一,所到之處,必有血光之災!」少年道:「什麼血…」卻聽中年漢子喝道:「住口!立刻圓艙!」眾人如蒙大赦,立即搖起船舷。兩翼船舷緩緩合攏,就在即將並成圓艙之際,中年漢子突然騰空躍起,遠遠的拋下一句:「關好所有艙門,誰也不許出來!」少年大叫:「爹!」卻已然不及,船艙合攏,密封如橄欖,惟有一支丈餘長的透氣管高高昇起。
  
  少年立即撲到船頭,透過巴掌大的樹脂化石向外望去,模模糊糊瞧見他父親從背後拔出長生劍,踏波逐浪向那怪獸奔去。
  
  中年漢子藉著一股大浪之力,凝氣高高躍起,喝道:「孽畜!快來受死!」藍翼海龍獸在空中扭動脖子,斜眼下望,張嘴大吼,一股陰森寒氣激射而出。怪獸雙翼平展,在驚濤駭浪中徐徐轉向,瞬間加速,閃電般向中年漢子衝去!
  
  船中少年驚得大叫一聲,眾人紛紛上前,隔著樹脂窗緊張眺望。
  
  中年漢子左手疾彈,一道白芒電射而出,左腳在右腳上一踩,輕飄飄翻起丈餘高,在空中突然扭身,宛如半腰折斷般,硬生生又向上激射了兩丈餘高。那怪獸雙翼一拍,將白芒擊落,衝勢稍減。中年漢子乘勢從它上空越過,右手長生劍急電般向怪獸頭頸斬落。
  
  怪獸扭頸長嘯,兩翼向上翻起,登時捲起一股狂風,丈餘長的巨尾在空中一個搖擺,帶著雷霆之勢,向中年漢子掃去。
  
  眾槳手失聲驚呼。那中年漢子藉著怪獸兩翼之風,凝氣躍起,堪堪躲過巨尾致命一擊。但巨尾過處,風勢剛勁如刀,竟將中年漢子的腿部劃出一道一尺來長的傷口,鮮血長流。怪獸聞到血腥味,狂性陡發,雙翼猛然擊打海面,激起滔天巨浪,仰頸咆哮,一雙碧色巨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少年看得緊張,掌心滿是汗水,眾人亦屏氣斂息,心跳如撞。
  
  驚雷陣陣,閃電如刀,暗雲翻湧,狂風肆虐,終於下起傾盆暴雨。一人一龍,在驚濤駭浪中轉眼已鬥了數十回合。
  
  中年漢子仗著一身絕佳輕功,在怪獸與風浪間閃跳挪移,雖渾身是血,卻並無大礙。那怪獸怒發如狂,每次攻擊便崩雲裂浪,雖相隔甚遠,船中眾人猶可感覺驚人威力。舵手憂道:「城主雖武功蓋世,但此孽畜非等閒之物,倘若如此糾纏,只怕…」眾人沉默不語。少年揚眉道:「戚老大,你掌舵,大夥兒慢慢將船靠過去。」眾人大驚,舵手戚老大道:「公子爺,這,這…」少年滿臉傲色,凜然道:「與其坐而待斃,不如搏命求生!」話語斬釘截鐵,不容絲毫轉圜餘地。戚老大緩緩道:「果然虎父無犬子。公子爺年紀輕輕,便如此英雄膽色,我們倘若還貪生怕死,豈不讓天下人笑話!」眾人盡皆點頭。柚木船十二支槳悄悄伸出,在風暴中整齊如一的劃動,向一人一龍靠近。
  
  中年漢子咬牙苦鬥,已漸感不支。那怪獸竟越鬥越勇,一雙碧眼轉為通紅,更顯猙獰。中年漢子心道:倘若再與它纏鬥不清,必喪命於此。需用魔法降它。當下更不猶豫,突然踏浪騰空,左手捏決,右手長生劍插在腰間。
  
  戚老大驚道:「不好!」少年咬牙道:「倘若爹爹魔法一擊不能得手,便有性命之虞。」原來魔法原非近身搏鬥之用,每次施放,必有片刻功力盡失。倘若近身相搏,一擊不能得手,而空門大露,則後果不堪設想。少年從腰間解下斷月弩,喝道:「開艙!」
  
  但是猶已晚矣。中年漢子人如陀螺在空中疾轉,大喝一聲:「萬壑春籐繞!」雙手舞動,猶如千手菩薩,漫天突然儘是寸許長的枝椏籐蔓。狂風暴雨中,那漫天籐蔓竟如千萬利箭,齊刷刷射向怪獸!
  
  怪獸嘶聲狂吼,兩翼盡展,竟如半空起了一道橫豎五六丈的黑色屏障,巨尾重重砸落海面,掀起狂風烈浪。但是風浪竟不能擊落半根籐蔓,千萬數的細小籐蔓剎那間盡皆沒入怪獸週身。
  
  怪獸脖頸暴長三尺,仰天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天邊閃電擊入海中,一連串驚雷驀然響起。怪獸兩翼後揚,再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中年漢子拍去!中年漢子再也不能閃避,被兩翼狂風擊中,鮮血狂噴,如斷線風箏般從半空跌落,摔入滔滔海浪之中。船中眾人齊聲驚呼,少年淚水奪眶而出。舷艙緩緩開啟,浪水、狂風、鹹澀的海水味與血腥味瀰漫的氣息一起撲面而來。
  
  怪獸突然發出一聲奇怪的嘶吼,巨大的身軀突然同時裂開,無數綠色的籐蔓從它身上同時綻放,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蔓延,頃刻間將它兩翼、雙爪、巨尾全部縛住。怪獸一聲悲鳴,從半空重重砸落。
  
  戚老大叫道:「別讓它跑了!」少年猛然舉弩搭箭,「嗖」的一聲,金剛矢閃電般射入怪獸的右眼,怪獸咆哮聲中,左眼又被少年射中。
  
  眾槳手運槳如飛,柚木船急速向怪獸游去。怪獸緩緩沉入海中。就在柚木船距離怪獸僅數丈之距,那奄奄一息的怪獸突然狂吼躍起,兩翼奮力伸展,籐蔓寸寸斷裂,在風中激射。
  
  怪獸循聲扭頸,巨翼徐徐拍擊,兩爪在海面逐波踏浪,向柚木船奔來。眾人大驚失色,連忙轉舵。少年喝道:「合艙,下潛!」在舷翼合攏之前,他又刷刷刷連射三箭。怪獸雙目俱盲,而且四下風浪甚大,聽不見連珠箭破空之聲,頸上立時連中三箭,雖不致命,卻也頗為痛楚,奔勢頓減,原地拍翼狂嘯。
  
  柚木船合攏為密封潛艇,緩緩下沉。那怪獸突然高高躍起,咆哮聲中,兩翼連續猛擊海面,波濤劇蕩,竟將柚木船從水中高高掀起兩丈餘高。
  
  那怪獸突地暴長脖頸,張嘴彈舌,一道三尺餘長的冰錐快逾閃電飛射而出,從柚木船頂上穿過!堅硬的柚木板登時被硬生生掀起。
  
  柚木船重重落在海面,急劇搖擺,海浪片刻間便湧滿了船艙,眾人紛紛舀水,亂做一團。怪獸聽見驚呼,立即猛追而來,轉眼便到一丈開外。眾槳手大驚失色,紛紛跳水。惟獨少年滿臉怒容,穩立船頭,舉弩搭箭,欲做最後一搏。
  
  怪獸長嘯一聲,展翅滑翔,瞬息間已到少年頭頂,脖頸一甩,張開一張血盆大觜,惡狠狠的當頭咬下!
  
  少年只覺脖頸一涼,原來是怪獸的口水、眼中鮮血四濺飛落。少年大喝聲中,利箭穿透怪獸咽喉,從它頸後破肉而出。那怪獸突然一聲淒厲的哀號,全身朝後甭緊,而後一道血浪沖天射起。
  
  接著漫天血霧中一道眩亮的劍光閃過,怪獸突然裂成了兩半!怪獸左右身軀嘎然斷裂,鮮血噴紅了天空,噴紅了大海,也噴紅了少年週身。
  
  雷聲隆隆,電閃風狂。
  
  眼前變故太過突然,眾人驚魂未定,面面相覷。少年也是一臉愕然。以他一箭之力,決計射它不死,更何況怪獸乃是被人從中硬生生斬斷。
  
  暴雨劈頭蓋臉的傾瀉著,將眾人身上的鮮血迅速洗刷,衝入滔滔海浪之中。
  
  一道閃電照亮了天地,眾人突然看見一個人影從水中沖天飛起。少年大喜,叫道:
  
  「爹!」那人正是中年漢子。眾人紛紛上船,將船搖將過去。中年漢子跌坐在怪獸的浮屍上,滿臉怠憊,衣衫襤褸,鮮血長流。右手還緊緊的握著長生劍,左手握著一顆拳頭大的黑色龍珠。
  
  原來那中年漢子被怪獸雙翼拍中,身受重傷跌入海中,卻仗著精純內力和水性,在水中屏息靜候良機。當怪獸奔至正上方時,他竭盡全力,揮劍而上,將重傷的怪獸劈成兩半。但這全力一擊也耗去他所有的真元,沒有一年半載,只怕無法恢復。
  
  眾人將中年漢子救上船去,少年連連道:「爹,你沒事吧?」中年漢子吃力的搖搖頭,虛弱道:「不礙事。咱們立即回航。」眾人立時轉舵,搖槳,在風雨巨浪中艱難的向西駛去。
  
  暴雨越來越猛烈,雷電交加,暗黑的海面與紫黑色的天空彷彿要將柚木船壓成碎片。眾人心中卻說不出的祥寧平靜,比起那恐怖的巨獸來,風暴實在算不了什麼。戚老大甚至開始高聲唱歌。
  
  少年初次經歷如此事情,心中兀自興奮不已,手中把玩著父親從怪獸身上剜出的龍珠,已在尋思回去後給夥伴們炫耀炫耀此次經歷。
  
  只有那中年漢子心中波濤洶湧,比這海上風暴更甚。他濃眉緊鎖,心中感到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凶獸雖已被殺死,但是它所代表的災難呢?災難可以避免嗎?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00 PM

  第一章《神農使者》
  
  
  夕陽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海面一片金黃,微波搖蕩,浩浩數千裡儘是金光。晚風煦暖,吹過這萬仞絕壁上的楊樹林,捲起漫天白絮,洋洋灑灑四處飄蕩,落在他的鼻上,臉上。溫暖而刺癢的感覺,讓他突然想起了小時的諸多事情。
  
  這裡是他初次看見大海的地方,想不到時光飛逝,造化弄人,他今日竟又來到這東海南際山。此處正是南際山的正峰,他身邊的山頂溪流汩汩流過桃樹林,匯成激流,從龍牙巖飛瀉而下,形成聲勢驚人的萬丈瀑布。由於山勢過高,瀑布傾落到半山腰,便被海風吹得飛花碎玉,各散西東。在山下龍潭邊,早已見不著瀑布,只可感受漫天的毛毛細雨。
  
  景物如舊,逝者如斯。然而當年的壯志少年早已變成了鶴髮老者。
  
  再過幾個時辰,春天就要過去,他的人生呢?老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哀傷。落花飛舞,蝴蝶盤旋,晚霞如火,濤聲隱隱。他躺在崖邊草地,聆聽耳邊流水,天際海鷗,心中一片澄靜。
  
  距離他七尺之外,有一株艷麗的碧玉海棠。僅僅這七尺之距,他的手卻再也無法觸到。而那只蝴蝶卻輕盈的落在海棠的花瓣上。
  
  碧玉海棠濃郁的花香混合著青草的綠色味道、微風中夕陽的氣息,氤成奇異的氣味,從鼻翼一直癢到他的心裡。
  
  大荒305年,他在南際山頂一劍擊敗琴鼓九仙,少年成名,春風得意。那一夜,他與丁香仙子並坐山頂溪邊,他摘了一朵碧玉海棠別在丁香發上,卻被她徑直拋入瀑布之中。那一朵碧玉海棠,是不是就是這一枝呢?軟玉溫香,宛若猶在鼻息之間。
  
  在這楊樹林中還發生了什麼事呢?他恍惚的回憶,是了,大荒326年,他在樹林中邂逅年少氣盛的靈感仰,鬥到第三百九十二回合,他在靈感仰背上用樹葉寫出「少年英雄」四字,令後者棄劍認輸。
  
  大荒357年,他在龍牙巖上目送空桑仙子東渡湯谷。那夜他喝了九十八罈酒,醉得不省人事。翌日拋劍龍潭,單身西遊,再也沒有來過南際,直至今日。如此算來,他竟有兩百餘年未曾到過此處了。
  
  想不到兩百年後,故地重遊,竟恰逢百草毒發,注定塵埋此處。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此處,他忽然覺得說不出的輕鬆。只是此番東來,原為一事,此事未竟,又怎能安心化羽。
  
  剛想到此處,一隻蟈蟈從草叢中歡快的跳了出來,在他身邊停住。他側過臉,蟈蟈瞪著他,觸鬚輕輕擺動。過了一會兒,蟈蟈傲慢的跳到他的身上,跳過草叢,揚長而去。
  
  他啞然而笑。原來現在他連一隻蟈蟈都不如。
  
  兩百年前他便已天下無敵,降龍伏虎何止千數。想不到今日僵臥山頂,絲毫不能動彈,竟連一隻蟈蟈也不將他放在眼中,世事無常,無稽如此。他越想越是好笑,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聲浩蕩,林鳥驚飛。
  
  老人突然停住笑聲,將頭貼在草地上側耳傾聽。遠遠的從楊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老人臉上登時露出喜色,但是再聽了片刻,便失望的搖了搖頭,又仰面而躺。
  
  過了半晌,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從林子裡走了出來。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滿臉塵土,一雙大眼靈動異常,腰間斜斜插了一枝綠竹笛。少年四下張望,看見一個鶴發紫杉,神仙也似的老者躺在草地上,正瞪著眼望他,便展顏笑道:「老前輩,剛才是你在笑吧?」少年週身邋遢,但這一笑起來,登時如雲開雪霽,英氣逼人,讓人看了情不自禁的喜歡。老人哈哈笑了三聲。少年突然收斂笑容,裝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道:「正好!我剛才正要打下幾隻雲雀,就被你的笑聲給嚇飛了!一頓晚餐全沒啦!你得賠我!」老人瞧得有趣,笑道:「那還不簡單。」突然長聲大笑。
  
  笑聲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聾。少年猛的一個踉蹌,便重重摔在地上,面色蒼白,兩耳翁翁作響。天上忽然直落下十餘隻鳥雀,全都落入少年懷中。
  
  老人斜著眼望他,笑道:「小子,這頓晚餐夠不夠?」少年瞠目結舌,看了半晌懷中被笑聲震暈的鳥雀,又看看老人,滿臉驚異之色。
  
  老人道:「小子,這頓晚飯我也有份。你快去燒了,分些給我嘗嘗。」少年臉上的驚異神色逐漸變為佩服與羨慕,楞了半晌,綻開笑容道:「妙極,妙極!前輩這一笑,飛禽走獸都要大大遭殃。不知前輩哭起來會怎樣?」
  
  老人啼笑皆非,那少年哈哈大笑,拿衣服兜了鳥雀到河邊,拔毛洗淨,生火燒烤。老人暗暗觀察,見那少年眉清目秀,天庭飽滿,四肢修長,骨骼奇俊,竟是一個天生的練武胚子。心中微微一動。
  
  少年動作麻利,似乎精於烹飪之道,片刻工夫,便傳來濃郁的烤肉香味。少年見老人狂吞讒涎,笑道:「莫急,還需加點調料。」起身走進樹林。老人一日未曾進食,雖週身僵硬,行將化羽,但聞到肉香,忍不住還是激起強烈食慾。
  
  過了片刻,少年手裡抓了一把青草和紅色野果出來,放在一塊巖石上研磨。老人畢生中有一大半工夫用於嘗試採集百草,一眼便認出少年所取草果,乃是甘華草和赤仙果。這兩種草藥味道酸甜而略苦,有活血舒筋之效。想不到那少年竟也識得,心中不由多了幾許嘉許。
  
  少年將紫色漿料均勻的塗抹在烤鳥上,反覆翻轉,登時四周儘是一股奇異的濃香。少年取了幾串鳥肉,遞給老人道:「老前輩,現在才剛夠火候。」老人道:「我全身都動不了。你餵我吃吧。」少年將肉一絲絲撕下,送到老人口中,見他狼吞虎嚥,笑道:「老前輩,味道如何?」老人起初一口咬下,只覺脂香四溢,再一品味,甘甜中微有酸意,不似鳥肉,而如漿果;再三咀嚼,竟似有千種滋味,變化多端,無可細表。老人讚道:「果然妙極!」
  
  少年道:「前輩,你週身僵硬,血脈不暢,所以我加了兩味草藥,一則佐味,二則舒筋活血。」老人一楞,笑道:「小子,你心眼倒好。」少年笑道:「投桃報李。倘若不是前輩笑了幾聲,我今晚就得喝西北風了。」
  
  兩人相對大笑。吃了半晌,老人方覺轆轆飢腸得以緩解,一股暖洋洋的熱力通達週身,手腳竟可以略微動彈。但老人心中雪亮,這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少年見他可以動彈,則大喜過望。
  
  老人對這少年已頗有好感,道:「小子,瞧不出你年紀輕輕,倒燒得一手好菜,還能識別藥草,了不得!」少年打了個飽嗝,得意道:「我的本事多啦,有空再給你露幾手。」少年打量了老人一會兒,搖頭道:「前輩,我瞧你也是個有本事的高人,怎麼會在這荒山野嶺上,不得動彈呢?」
  
  老人淡然道:「那有什麼希奇。人生生老病死,原是平常事。我活了兩百多歲,也該死啦。」少年吃了一驚,皺眉道:「前輩……」老人道:「我體內幾百種毒素,今日一股腦兒發作起來,經脈盡壞,不過三個時辰,就要全身硬化,變成化石啦。」少年大為吃驚,想不到這老人明知將死,竟是如此豁達,心中敬意更盛,同時暗暗難過。老人見他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道:「這孩子心腸很好,悟性極高,骨骼又佳,是一塊上好材料。老天讓我在此處歸西,原來確有深意。」
  
  老人望著少年道:「小子,你和我很有緣分。你叫什麼名字,父母何人?」少年道:「我叫拓拔野。我父母很早就死啦。」老人早已猜到他是孤兒,點頭道:「年紀輕輕便獨自闖蕩天下,很是不易。」
  
  少年拓拔野道:「前輩,那你尊姓大名?」老人微笑道:「我叫神農。」
  
  倘若是其它人聽到這個名字,只怕會立即跳將起來,但拓拔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沒有任何反應。這個老人乃是當今天下的天子神帝,神農氏。神農兩百多年前便已無敵天下,斬妖除魔,被五大族奉為天子。在位50年後,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五族四百八十城,人人歸心。大荒402年,神農離神帝城,孤身遊歷天下,采百草尋長生之藥,此後百餘年,行蹤飄忽,神龍首尾。時有神帝賜藥救人的傳聞不絕於江湖。只要神農尚在人世,天下便太平無事,無為而治。
  
  誰料威鎮天下的神帝路經東海南際山時,竟百草毒發,經脈迸壞,硬化如巖。
  
  拓拔野自小父母雙亡,在鄉野間長大。雖然流浪江湖數年,但對天下之事知之甚少,對神農二字聞所未聞。雖然亦知神帝,卻不知神帝名諱。所以聽老人自報姓名,竟無絲毫詫異之色。
  
  神農道:「咱們萍水相逢,卻很投緣……」拓拔野笑道:「如果前輩願意,我們便是朋友。」神農哈哈大笑:「我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朋友啦。想不到將死之際,竟然交了一個好朋友。」他心中舒暢,笑聲中不帶任何凌厲勁道,但也震得樹葉簌簌飄落。此時落日早已為群山吞沒,湛藍色的夜空已有淡淡星群,晚風涼爽。兩人坐在南際山頂,侃侃而談,一老一少,竟如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萬丈之下,濤聲隱隱,四側奇花異草,松濤陣陣,宛若仙境。
  
  神農覺得週身又開始逐漸冰冷僵硬,頃刻間雙腳已經無法動彈,心知不消一個時辰,便要化為硬石,當下道:「小朋友,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否答應?」拓拔野知他時限將至,心中難過,挺起胸道:「你放心,不管什麼事我一定辦到。」
  
  神農從腰間掏出一塊紫色的木牌,正面三個大字:神木令;背面一行小字:見此神令,如帝親臨。拓拔野字識得不多,更不知這是神帝信物,此牌一出,九萬裡神州無敢不從。
  
  神農神色凝重道:「小朋友,此事相關重大,稍有閃失,便有數十萬百姓要受刀兵之禍。」拓拔野吃了一驚,剛要相問,神農已撕下一幅衣裳,咬破食指,在衣帛上血書幾行,然後將木牌包在血書中,折疊遞給拓拔野。神農道:「你必須在將此木牌、血書送到西南玉屏山,交給一個叫做青帝的人,讓他在七日之內趕到蜃樓城。」拓拔野聽得糊裡糊塗,問道:「倘若我找不著青帝,或者他根本不在呢?」
  
  神農道:「那麼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內趕到蜃樓城,把這個木牌交給蜃樓城的城主喬羽。」拓拔野將這幾句話默記於心,問道:「玉屏山和蜃樓城在哪裡?」神農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本羊皮書,交給拓拔野。
  
  書僅巴掌大,但厚達兩百餘頁。封面三個大字:大荒經。裡面儘是密密麻麻蠅頭小字,還插有許多地圖。神農道:「我遊歷天下兩百年,寫成此書。記述大荒七百餘山、四百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奇花異草與妖魔靈獸。倘若你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尋找任何東西,不妨查查此書。」拓拔野大喜:「妙極。」
  
  神農見他如獲至寶,喜不自勝,心中也頗為歡喜,原以為自己化羽歸西,此書將永無傳人,不想還能如此,倒也寬慰。神農又從懷裡取出兩本羊皮書,交給拓拔野道:
  
  「這兩本書便當是朋友的禮物,一併送給你吧。」拓拔野見一本封面為《百草注》,一本封面為《五行譜》,筆跡與《大荒經》相同,也是神農親筆所著,心中歡喜,但突然明白這是他臨終遺物,不由又是一陣難過,眼眶登時紅了。
  
  神農拍拍他的頭,笑道:「傻小子,人生聚散離合,如浮雲變幻,宇宙萬物,盡皆如此,何必難過?」拓拔野卻不知怎地,更是悲從心來,淚水奪眶而出。
  
  神農歎道:「可惜我經脈已斷,否則可以傳你一身功力。」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羊皮囊,遞給拓拔野,笑道:「這裡還有十六顆神農丹,倘若受傷中毒,一顆便足以讓你化險為夷。每服一顆,可以蓄氣養神,增長功力,不過不可服用過勤。」
  
  拓拔野對武學內力一無所知,但也知道囊中乃是不世奇藥,又驚又喜又悲。神農道:「這三本書中最讓我得意的乃是《百草注》,世間奇花異草,屬性功效,相剋相生之法,都略有備註。小朋友,你對草藥頗有天分,很合我的胃口,這本書送給你,也是再好不過的事。」他面容一正,正色道:「只是有句話你當牢記在心。百草注乃是救人之書,萬萬不可用於害人。」
  
  拓拔野點頭稱是。
  
  神農道:「這本五行譜,眼下對你太為艱深,不必多看。倘若你將來有志武學,倒可以研習。」他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終究太過深奧,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拓拔野將三本書包好,納入懷中。
  
  神農道:「山下龍潭有一種靈獸龍馬,日行千裡。此處去玉屏山兩百餘裡,去蜃樓城兩千餘裡,沒有坐騎,以你的腳力在七天內趕到,那是萬萬不行。」
  
  神農見拓拔野滿臉迷茫之色,知他絲毫不懂降伏靈獸之法,便又道:「每種靈獸都有弱處可制,你只需發現並制住它的弱點,它就乖乖聽命。不過伏獸的根本之道,在於與它心智相通。但這可是一門大學問,一時半刻可學不會。」
  
  神農頓住,在地上畫了一隻龍頭馬身的怪物,在它脖頸處畫了一個圈道:「龍馬的弱點在於它頸處的赤色鬃毛。你只需翻到它背上,牢牢抓住鬃毛,死不撒手,不消片刻,它就老老實實,指哪去哪啦。」
  
  當下神農又教了拓拔野幾招簡易工夫,如何騰身上馬,如何跳躍挪騰,如何抓鬃抱頸。拓拔野生性聰明,一學即會,模擬演衍,竟不差分毫。
  
  神農望了望四野,只見明月在空,雲淡風輕,黑壓壓的樹林如波浪起伏,心中微微悲涼,笑道:「小朋友,時間不多啦。你先服一顆神農丹,再到龍潭降伏龍馬,趕到玉屏山去吧。」
  
  拓拔野與他相識雖不過半日,但一見如故,說不出的投緣。自己自父母雙亡,獨自流浪江湖,幾無朋友,今日好不容易交了一個忘年友,更蒙他贈賜奇書靈丹,可謂半師之恩,心中早已將他當作至親之人。豈料他竟只有半日性命。此時一別,以後便永無相見之日。如此一想,登時心如針扎,淚水泉湧。
  
  神農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躺在草地上,仰望漫天星辰,手裡攀下那枝碧玉海棠,放在鼻前深深一吸,歎道:「如此良辰美景,豈能辜負。日月星辰,與我同化,夫復何求!」
  
  拓拔野淚眼朦朧,伸手去擦拭,卻湧出更多淚來。迷濛中看見一顆斗大的流星緩緩劃過。神農沒再看他,低聲吟唱一首陌生的歌。
  
  拓拔野心中悲痛,跪下朝神農叩了三個響頭,轉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一直走到半山腰,依然聽見神農斷斷續續的歌聲。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九萬裡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夜色正深,星漢無語,林風簌簌。四周漆黑一片,拓拔野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一手扶著周側的林木,小心翼翼向山下走去。心中不住的想神農此刻是否已經全身硬化,又是一陣陣難過。
  
  他摸了摸懷中的三本書和神木令,心道:「前輩臨終重托,無論如何也要代他完成。他說此事干係重大,牽涉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卻不知是什麼事?玉屏山的青帝又是何人?」心中一大團的疑問,翻江倒海的湧了上來,受人重托的責任與強烈的好奇心交織一起,使他重新振奮精神。
  
  南際山山高萬仞,倘若如此一步步摸黑下山,即使到翌日正午,也到不了山下。況且拓拔野走了一日的山路,未曾好好休息,此刻正值午夜,疲憊困乏。拓拔野走了半晌,睏倦之意更盛,眼皮逐漸沉重起來。稍不留神,腳下一滑,頓時摔滾下去。
  
  拓拔野只覺天旋地轉,自己急速滾落,身體不斷的撞在樹幹與石頭上,劇痛中變向,繼續滾落,猛然頭部重重撞在一個巖石上,登時暈了過去,就此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轉。他張開眼,只見月懸中天,清輝普照,頭頂樹影枝椏,彷彿要壓落下來。拓拔野頭上身上無一處不痛,伸手去揉腦後,殊不料方一動彈,身下咯拉拉一陣響,猛地一沉,又向下疾落了數丈!
  
  拓拔野心中大驚,雙手胡亂一抓,緊緊抓住一條粗長的籐蔓,用盡週身力氣抱住,下落之勢方才稍減,又落了丈餘這才穩住。拓拔野驚魂未定,小心翼翼轉頭朝下望去,這一瞧之下,頓時魂飛魄散。原來他竟懸空在萬仞峭壁上!
  
  身下只有崖巖上長出的樹枝與籐蔓,交錯成網,將他堪堪托住。下面便是龍潭,幽冷寒碧之氣,隔了老高猶能感受到。左側十餘丈處,從龍牙巖傾瀉的龍湫瀑布宛如天河傾落,到此處已經化為滿天的牛毛細雨,偶爾夜風吹過,便帶來絲絲水滴,清涼徹骨。
  
  拓拔野素來膽大,但這次也不免心中發毛。他左右旋顧,周圍儘是堅巖峭壁,青苔滿佈,滑不留手。此處離最低的崖頂少說也有數十丈,要想攀爬上去,難若登天。而龍潭距此也有百餘丈高,且不說龍潭之內陰寒極盛,不知有何怪物,單這高度摔將下去,到了水中只怕連頭都成了四瓣。
  
  他弓起身子,雙腳盤在籐蔓上,騰出左手,摸了摸懷中的神木令和三本書,見都未丟落,稍感放心。但自己親手製成的竹笛卻不知掉到何處,頗為懊惱。
  
  眼見明月逐漸西沉,時間飛逝,自己雙手酸疼難當,一點點向下滑去,拓拔野心中焦急,心道:「死在這裡,那也罷了,但前輩的重托,卻要因我而耽誤。倘若當真關係數十萬性命,那可糟糕至極!」
  
  拓拔野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定下來,閉目尋思。他突然想起神農所賜的神農丹,右手、雙腳緊緊鉤住籐蔓,左手入懷,摸到那個羊皮囊,用食指與中指夾出一顆。
  
  月光下,那紫色的黃豆大的丹丸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拓拔野來不及細想,就將神農丹拋入口中。神農丹入口即化,一股暖流從咽喉滾落,轉瞬間通達全身。拓拔野覺得丹田驀地升起一股熱火,如草原大火般席捲全身,熱力從丹田直貫胃部、肝膽、心臟、咽喉,最後直衝腦頂。那股熱力匯達頭頂,便如當頭一個焦雷,在頭頂炸開。拓拔野忍不住啊的一聲張口呼喊,一道紫色的氣體竟然從口中噴出。
  
  拓拔野又驚又奇,只覺週身無處不熱,低頭看去,雙臂皮膚竟如波浪般起伏,彷彿下面有驚濤駭浪一齊湧動。皮膚迅速由白轉紅,再轉紫。
  
  如此反覆了一頓飯的工夫,那股奇異的熱力在週身周轉了七遍,方才逐漸淡卻下來。皮膚也逐漸轉紫為紅,又由紅轉為正常膚色。但丹田仍能感到一團熱氣在上竄下跳。拓拔野精神大振,神采熠熠,只覺週身充滿了力量。他心中驚喜交集,忍不住大叫了三聲。叫聲洪亮,在寂靜的夜裡,迴盪於山壑之間猶為響亮。崖頂林鳥驚飛鳴叫。拓拔野大為得意,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如此氣力。
  
  當下備感振奮,沒來由的充滿了信心。他突然想起平日在林中,看見猴子抓著樹枝搖擺飄蕩的情形,靈機一動。眼下別無他法,只有如此放手一搏了。他將懷中的木牌書籍靈丹掖好,緊緊的紮在胸腹之間,而後雙手握緊籐蔓,向下疾滑,腳尖不斷在崖壁上頓點,稍做減緩。
  
  拓拔野只覺耳邊風聲呼呼,,枝椏籐蔓不斷的刮打在臉上,身上,抽得生疼。但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許多了。一邊低頭下望,瞧見籐蔓已經接近末梢,連忙伸手抓住其它籐蔓,身體一蕩,繼續下滑。
  
  過了盞茶工夫,拓拔野已經頗為熟練,籐蔓轉換之間,竟也悠忽飄蕩,破有猴子從容之態。他心中既是緊張又是興奮,禁不住大聲呼喊、嘯歌。
  
  不料還未歡喜多久,便有陡變突生。距離龍潭僅僅二十餘丈處,突然「呼啦拉」一聲巨響,龍潭水面激射起十餘丈高的水花,一隻巨大的黑色怪獸從潭中拔地飛起,逕直朝拓拔野猛衝去。
  
  拓拔野大吃一驚,來不及低頭看所來何物,便被那怪物狠狠撞中,週身頓時如被擊散了架,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身子高高拋起。那怪物一聲長嘯,倒似頗為歡愉,如影隨形,又急撞而來,拓拔野方甫落下,又被衝撞得朝天拋起。如此反覆多次,怪物歡聲更盛。
  
  拓拔野在空中顛來倒去,急速上拋摔落中,勉力凝神細看。那怪物全身黝黑,似牛非牛,長了一雙巨大的肉翼,在空中快速撲騰。怪物頭頂長了一對圓球般的犄角,正是這犄角撞得他七葷八素。
  
  拓拔野在空中轉身之際,猛地調用丹田之氣,攥緊拳頭,發力向怪物犄角之間的軟肉打去。怪物低頭撞得正歡,瞧也不瞧,自己迎將上來,登時打個正著。拓拔野吃了神農丹後,經脈初通,神力大展,一拳擊出,已有驚人之力,這犄角間的軟肉又是怪物脆弱之處,以強擊弱,勝負立分。
  
  怪物痛吼一聲,重重摔落,撞在巖壁上,跌跌撞撞,掉入龍潭中。拓拔野拳頭火辣辣生疼,心中卻是驚喜莫名,沒想到以自己小拳頭,竟能擊敗偌大的怪物。但人在半空,來不及抓取籐蔓樹枝,便已筆直掉入冰冷的龍潭之中。
  
  身體尚離龍潭數丈之時,便已感到刺骨的陰寒之氣,拓拔野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幽碧的潭水迎面撲來,撲冬一聲,水花四濺,人向森冷的水潭深處沉去。
  
  迅雷不及掩耳,變故太快,拓拔野還未反應過來,便已沉入龍潭下幾丈處。冷冰冰的水從鼻中、口中一齊灌進來,全身如在冰窖,雙手雙腳在水中胡亂撲騰。
  
  但是拓拔野水性極好,加上剛服過純陽靈丹,熱血沸騰,片刻之後,在這冰冷的潭水中,他已能自在的潛游,睜開雙眼視物。
  
  水潭不如想像中那般深,周側也未看見其它怪獸。拓拔野死裡逃生,喜不自勝,在水裡愜意的舒展身體,來回潛泳。向東遊了片刻,突然發現不遠處潭底閃閃發光,近了一看,竟是滿地珍珠,交相輝映。
  
  拓拔野一口氣已經將盡,正要游上水面,驀地看見東南方遍地珠光寶氣中,一條白色怪物仰頸嘶吼。那怪物朝他走來,但行了幾步,便被嬰臂粗的鋼鏈緊緊拉住,不能再前進分毫。拓拔野不及多看,迅速上浮,衝出水面,張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龍潭三面靠懸崖陡壁,一面對著山谷草地。此時月亮已經懸掛在西邊的山腰樹梢,雪白的的月光照在龍潭上,蕩漾著清冷的光。西北面岸邊,那只似牛怪獸正在甩頭,抖落水珠,聽見聲響,立即抬起頭,看見拓拔野正瞪眼瞧它,登時嚇得嗚鳴一聲,掉頭撒開四蹄,轉瞬間逃了個無影無蹤。
  
  拓拔野哈哈大笑,大感得意。想起水底怪物,好奇心起,不知是否就是神農所講的龍馬。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猛地扎入了水底。
  
  這次在水中更為自如,視野也更為廣闊清晰。那只白色怪物倒像一隻白鹿,只是身上遍佈魚鱗,腮上長了一對魚鰓,一張一合。頭頂只有一支鹿角,雙目火紅,脖頸頗長,唇上兩條龍鬚擺舞不停,張口嘶吼時,犬牙交錯,威風凜凜。
  
  怪物頸上被嬰臂粗的白色鋼鏈緊緊鎖住,只能在方圓三丈內行走。那怪物見拓拔野去而復返,甚是激動,不住的朝他衝來,被鋼鎖勒住,仰首奮蹄,嘶吼不已。
  
  拓拔野畢竟年幼,又未曾見過這等靈獸,不知吉凶,心中不免忐忑。但是見它為巨鎖所縛,眼巴巴的瞧著他,不住的悲鳴,不由起了憐憫之心。拓拔野從小受過頗多苦頭,因此見人受苦,感同身受,極易激起同情心。黃昏時,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便是因此與他相識相交,結下一段奇緣。此刻見這怪物囚於潭底,將心比心,倘若自己被囚禁於此處,縱使不被淹死,那也要被活活鬱悶死。
  
  拓拔野遊到怪物近處,仔細端詳那粗大的鋼鏈,尋思如何將它解開。鋼鏈似是由百煉精鋼與其它東西合煉成,在珍珠耀射下,閃爍著淡紅色的光澤。拓拔野咬牙用力扯了幾次,鋼鏈紋絲不動。
  
  拓拔野雖然服了神農丹,但一來自己素無功底,平白添了神力,也不知如何調使,二來此鋼鏈乃是幾十年前一個奇人所鑄,混合北海十七種金屬而成,莫說是拓拔野,縱然是江湖中超一流好手,也不能空手將鋼鏈斷開。
  
  拓拔野無奈,只好浮上水面換氣,再下潛尋覓其它方法。來回試了十餘次,終究沒有發現什麼法子。那怪物似乎也頗為沮喪,嘴裡咕嚕嚕的發著怪聲,垂頭喪氣。
  
  拓拔野眼角掃處,突然發現幾丈開外,幽暗之中,有奇異的光芒一閃即逝,但眩光之強,竟勝過遍地珍珠。那怪物似是十分驚恐,沒來由的向後退了許多步。
  
  拓拔野心中大奇,不知那裡有何物事,竟讓它如此驚懼,於是朝那裡游了過去。
  
  游到近處,方才發現竟是一柄青灰色的鐵劍,斜斜插在潭底的軟泥之中,外表看去,無甚希奇之處,卻不知先前的眩光從此劍何處發出。拓拔野輕輕一提,就將那劍拔了出來,那劍竟是一柄長不過三尺的普通鐵劍,沉於水中已久,銹跡斑斑。只有劍柄上刻了「無鋒」二字。既是無鋒,那想來也不如何鋒利了。
  
  拓拔野原想用此劍斷開鋼鏈,但這一看之下,大失所望,將劍拋了出去。劍在水中悠悠蕩蕩的飄了會兒,斜斜的落下。拓拔野剛要轉身,卻被眼前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只見那無鋒劍如弱柳扶風,飄忽間,竟然沒入一塊潭底巨石,深達尺餘。
  
  拓拔野精神大振,游到劍邊,雙手握住劍柄,用力將劍拔出。其時一道月光斜斜射入潭底深處,拓拔野將劍身一轉,登時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他舉手擋住眼睛,緩緩的移開手掌,赫然看見劍身上刻了兩個小字,在月光下微微泛著金色的光暈。定睛看去,竟是神農二字!
  
  拓拔野驚愕之下,險些嗆了一口水,當下抱劍浮上水面。此時月將西沉,晨星稀疏,天色極黑,再過一陣,天便要亮了。
  
  拓拔野在月下仔細端詳,那無鋒劍劍身果真有神農字樣,反轉過來,另一側劍身隱隱也有兩個字:空桑。
  
  此劍原是二百餘年前,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佩劍,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一。當年空桑仙子在東海邂逅神農,兩人一見鍾情。空桑仙子將無鋒劍送給神農,聊解相思。神農在無鋒劍上用金剛指刻下兩人名字,當作兩情不渝的見證。但是五族聖女必須為處女之身,終身不嫁。空桑仙子為此被木族長老會流放湯谷。而神農身為神帝之尊,竟不能觸犯五族之約,解救心愛之人,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東渡湯谷,獨自在南際山頂喝得酩酊大醉。那日他心如死灰,將無鋒劍拋入龍潭之中。孰料此劍在潭底沉睡兩百年,竟在神農化羽之日,為誤入龍潭的拓拔野所發掘。兩人緣分,實是命運使然。
  
  拓拔野自然不只此劍來歷,但是瞧見神農二字,卻也猜得出此劍必與神農有極深淵源,心中驚奇喜樂,不可言喻。想到此劍主人,此刻怕已在山頂化為堅巖,頓時又悲從心來。他爬到岸邊,雙手捧起無鋒劍,跪下又朝山頂扣了三個響頭,唏噓不已。
  
  月以西沉,天色將亮。拓拔野決計趕快將怪獸救出,便去尋找龍馬,收服上路。他再次躍入水中,口中銜劍,雙手劃動,很快便來到那怪獸身邊。那怪獸遠遠望見他口中的無鋒劍,便驚恐不已,向後倒退,一直退到水底崖壁。口中發出嗚嗚的悲鳴,全然沒有起初威風八面的姿態。
  
  拓拔野心想:「此劍必是收降靈獸的利器,所以它才這麼害怕。」想到此處,他將無鋒劍握在左手,放至背後,慢慢走上前,伸手在那怪獸的脖頸上不斷撫摩。那怪獸起初十分懼怕,但也不敢躲閃,縮著頭任由拓拔野撫摩。過了盞茶工夫,怪獸見拓拔野滿臉微笑,只是不住的摩挲它的脖頸,並無惡意,驚懼之意稍減,開始放鬆下來。
  
  拓拔野大樂,心想:原來這靈獸和普通動物也沒什麼區別。就像從前的阿黃,起初對我凶巴巴,老是吠個不停,但是親近一會兒,就跟我好了。
  
  待到怪獸完全放鬆,拓拔野這一口氣也差不多憋到了盡頭,於是揮起無鋒劍,用盡週身氣力向鋼鏈上斬落。那怪獸見他揮劍,嘶聲狂吼,向左側奔去,恰好將鋼鏈繃得筆直。亮光一閃,拓拔野在水中聽見「澎」的一聲悶響,手心發麻,虎口震裂,無鋒劍從手中震飛。劍鋒與鋼鏈的撞擊之力在水中掀起一陣衝擊波,將拓拔野向上推了老遠。
  
  拓拔野浮出水面,稍一換氣,又一個扎子潛入潭底。潭底那隻怪獸已經不見蹤影,鋼鏈已經被斬斷,拖委在地。但是無鋒劍竟也斷成兩截,劍鋒那一半直沒入巖石中,另一半則橫亙在潭底。拓拔野拾起無鋒劍,心中悵惘,想不到此劍掘出不過片刻,竟成了斷劍,心中頗為歉疚。他將斷劍銜在口中,向上游去。
  
  拓拔野上了岸,方始覺得週身疼痛酸軟,疲憊不堪。他將斷劍插在一旁,重重跌坐在草地上。這一日所遇事情匪夷所思,奇事一樁樁接踵而來。他活了十餘年,流浪已久,但所有經歷相加,也不如今日這般大喜大悲,驚心動魄。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見一聲怪異的嘶吼,扭頭望去,龍潭底的那只白色怪獸從左側叢林電竄而出,疾風般向他撲來!
  
  拓拔野大吃一驚,正要伸手去拔無鋒斷劍,已被怪獸撲倒在地!
  
  那怪獸兩前蹄夾住拓拔野兩肋,讓他絲毫動彈不得,歪斜著脖頸,低著頭瞧他,怪獸雙眼如火球滴溜溜轉個不停,張著嘴,齜著牙,楞乎乎瞪了他半晌,略有所思。拓拔野苦笑,心想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怪獸突然仰天長嘯,似乎頗為歡快;猛地垂下頭來,張開大嘴,朝拓拔野頭上壓了下去。拓拔野閉上雙眼,自認倒霉,想起神農重托,更是後悔不已。
  
  拓拔野忽覺一條濕漉漉的東西在自己臉上、額上摩挲不已,一股股熱氣直噴到自己眼臉上來。拓拔野睜開雙眼,看見原來竟是那怪物的舌頭在自己臉上亂舔,心中驚詫不已。心道:「莫非這怪物還有潔癖,要先將食物洗靜?」
  
  但那怪物舔了他半天,仍未有咬他的跡象,只是一味的吐舌舐舔,口鼻中發出哼哼卿卿的響聲,竟似毫無惡意。怪物呵出的熱氣弄得他瘙癢難當,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那怪物將脖頸朝後一縮,歪著頭瞧他,咧嘴發出哈哈之聲,彷彿在學他一般。
  
  拓拔野又驚又喜,試著探出手,在它脖頸、頭部摩挲。那怪物並不退縮,瞇了眼任由他撫摸,倒像溫良馴服的小狗。怪獸側過頭,伸出舌頭舐他手,極是親熱。
  
  拓拔野大喜,想來這怪獸也知情知義,感恩圖報。拓拔野摟住怪物的脖頸,冷冰冰的魚鱗貼在皮膚上甚是舒服。那怪物甚是歡喜,不住的搖頭擺尾,口中發出哈哈笑聲。拓拔野忍俊不禁,拍拍它的頭道:「你倒學得挺快,下次教你說話。」自覺荒唐,哈哈大笑。一人一獸相對哈哈。
  
  拓拔野一日未眠,疲憊已極,再兼死裡逃生,歡喜不盡,一顆心逐漸放下,困意迅速翻湧上來。過不多時,便抱著怪獸沉沉睡去。
  
  待到醒來之時,已是翌日正午。陽光燦爛的照耀著,藍天白雲,山崖環繞,龍湫瀑布如濛濛細雨,漫天灑落。如此向上仰視,彷彿在俯瞰一口深井。有一剎那,拓拔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揉著眼睛,從草地上爬了起來,龍潭碧波泠光,周側奇花異草。身旁一隻滿身魚鱗的白色獨角鹿正瞪著火紅的雙眼看他,見他醒轉,歡鳴不已。
  
  見著這過目難忘的怪獸,拓拔野這才將昨日之事一一想起。看看烈日懸空,想起神農重托,拓拔野大叫一聲「糟糕」,跳將起來,摸摸懷中書物,所幸都在。羊皮書上的字不知是用什麼顏料所寫,在水中浸泡許久,竟然沒有一字洇開。羊皮囊中的十五顆神農丹也一顆未失,神木令倒是更加堅硬,敲起來有金屬之聲。
  
  拓拔野翻開《大荒經》,按圖索驥,查到南際山,在地圖附近仔細搜尋,果然看到在南際山西南方向標有玉屏山三字。蜃樓城則在南際山東北方臨海之處。想起神農所說,此處離玉屏山兩百餘裡,離蜃樓城兩千餘裡。倘若尋訪不到青帝,從南復折而向北,路程相加,少說也有兩千五百裡,要在七日內趕到,可真是難於上青天。不知神農所說的龍馬又在何處呢?
  
  拓拔野四下眺望,龍潭中的碧水漫過岸邊巨石堆,在凹窪處匯聚為溪流,蜿蜒西南,一直流過西南的山谷。溪水所經之處,水草猶為豐茂,以拓拔野流浪素久獲得的經驗,這溪流附近必是動物出沒,飲水棲息之地。哪知他引頸眺望了許久,也不見一隻動物出現。
  
  拓拔野暗暗納悶,難道此處竟是死谷?那麼昨夜的那只飛牛怪物又逃到哪裡去了?
  
  拓拔野和獨角鹿沿著溪流向西南走去,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看見遠遠的有幾隻龍頭馬身的怪獸在溪邊垂頸飲水。拓拔野大喜過望,心想這必定是神農所說的龍馬了!只要收服一隻,便可日行千裡,七日內完成重托,自是不在話下。
  
  拓拔野正待發足奔去,獨角鹿卻已嘶吼一聲,向龍馬飛馳去,速度之快,竟似身邊突然捲過狂風,劈過閃電。拓拔野大為意外,豈料奇怪的事還在後頭。那幾匹龍馬聽見獨角鹿的獨特嘶吼,登時抬頭四顧,瞧見獨角鹿衝來,竟嚇得四散奔逃,一隻年幼的龍馬驚慌失措,前蹄絆倒,全身癱軟,竟不能再爬起來。
  
  獨角鹿剎那間便衝到小龍馬前,瞧也不瞧它一眼,逕直飛奔,不過片刻便追上兩匹駿健的龍馬,還未如何,那兩匹龍馬便奮蹄長嘶,驚懼不已。獨角鹿一聲怪吼,兩匹龍馬立即臥倒,低聲悲鳴。
  
  拓拔野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原來這獨角鹿乃是水族靈獸白龍鹿,性烈難訓,極為兇猛,並且奔跑如飛,遠勝龍馬。這只白龍鹿數十年前在東海沿岸為害甚眾,被一路經此地的奇人用十七混金索降伏,困在龍潭之中。幾十年來,白龍鹿在龍潭底,咬死許多靈獸,尤以龍馬為眾。苟存的靈獸,除去少數凶頑之物,無不遠遠辟易,連龍潭也不敢靠近。
  
  拓拔野雖不知究竟,卻也猜出這獨角鹿乃是大大的出奇。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因同情之心救出的水底怪物,竟是如此了得。冥冥之中如有神助。
  
  白龍鹿受困幾十年始得自由,心情極好,竟不咬噬龍馬,而是轉身朝著拓拔野昂首睥睨,頗有得意炫耀之態。拓拔野哈哈大笑,沖它吹了一聲口哨,白龍鹿立即飛奔回來。
  
  拓拔野拍拍它的頭,與它親熱片刻,用無鋒斷劍在白龍鹿頸上殘餘的十七合金索上奮力削磨,反覆十餘次,鋼鏈方才斷落。白龍鹿歡鳴不已,頭頸在拓拔野身上來回磨蹭,濕嗒嗒的舌頭又朝拓拔野臉上捲來。
  
  拓拔野連忙躲閃,笑道:「口條已經吃夠啦。鹿兄,我想請你帶我去玉屏山,怎麼樣呀?」白龍鹿似是聽得懂他的話,連連點頭,又發出那哈哈之聲。
  
  拓拔野大喜,用神農所教招式,翻身上了鹿背,叫道:「咱們走吧!」白龍鹿長嘶聲中,揚蹄飛奔,瞬息間便奔出十餘裡。山谷中只聽見拓拔野連連驚叫「慢些,慢些!」,聲音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艷陽高照,鳥語花香,龍潭谷中又恢復了寧靜。
  
  那只飛牛怪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探頭探腦一陣,確定白龍鹿已經去遠,歡鳴聲中,重重躍入龍潭中,濺起老高的水花。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01 PM

  第二章《謫仙人》
  
  
  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只覺耳邊風聲呼呼,兩側樹影急速倒退,宛如在雲端飛行。初時深怕被甩出去,一手反握無鋒劍,一手死命抱住白龍鹿的脖頸。但白龍鹿飛奔時極為平穩,毫不顛簸,過了些須時候,拓拔野已敢鬆手,隨著白龍鹿的節奏前行。出了龍潭谷,便是一片平原,草長鶯飛,白雲飛舞,迎面吹來的初夏午風,帶著陽光的溫暖氣息。拓拔野精神為之一振。他原本開朗樂觀,又是十幾歲的少年,憂愁難過之事從不隔夜。昨日與半日至交神農生死之別的感傷,今日已經淡了許多,再兼屢屢死裡逃生,奇遇連連,又交了一個奇特的靈獸朋友,心中頗為興奮。陽光普照,暖風拂面,頓時心情大好,開始高聲唱歌。白龍鹿合著他的歌聲,偶發歡鳴。
  
  平原上許多野獸遠遠聽見白龍鹿的叫聲,便驚惶四散,聞風而逃。
  
  拓拔野心中得意,自小四處流浪,看見兇猛野獸,總得老遠躲避,唯一騎過的動物,便是一匹野驢,但是騎不到十步,就被它連顛帶甩,拋了下去,周圍小孩無不笑得打跌。雖然他心胸廣闊,並不因此與天下野驢記仇,但畢竟乃人生糗事一件。而今日,騎坐這獨角白鹿,,莫說野驢,就連獅子老虎也無不辟易,當真是威風八面。
  
  自南際山往玉屏山,沿途兩百餘裡,儘是平原與若干丘陵,極少人家。惟有經過一處山腳下時,有幾處農家。一個農婦帶著女兒在河邊洗衣,瞧見一個滿面塵土、衣衫破爛的少年雄赳赳、氣昂昂的騎著一匹見也沒見過的怪獸呼嘯而過,登時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白龍鹿腳程極快,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拓拔野見前方丘陵起伏,大河橫亙,河西幾座高山卓然而立,山頂雲霧繚繞,黃昏斜陽,將西側山峰鍍了一層金黃,宛如仙山。拓拔野心想,兩百裡路程,以白龍鹿腳力,理應到了。
  
  當下拍拍白龍鹿的頭頸,示意停下。從懷中翻出《大荒經》,再仔細查看。上面寫道:「(南際山)又西南二百餘裡,曰玉屏山。山有四峰,東橫大河。其上多松,中峰有天湖。」
  
  眼前景物與書中描摹並無二致。拓拔野將書收好,覺得腹中飢腸轆轆,一路上,只在路過一片果林時,他順勢摘下一些桃子果腹。此時已近黃昏,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決定先吃了晚飯,再上山尋找青帝。
  
  但是附近極目望去,並無果林,也未見走獸。倒是倦鳥歸林,叫聲啾啾。想起神農三笑震落十餘鳥雀,拓拔野決定依樣畫葫蘆,也仰天大笑。豈知雖然他笑聲頗響,漫天卻無一隻鳥雀掉落,過了半晌,倒是一灘鳥屎疾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大腿。
  
  拓拔野哈哈大笑:「鳥兒,鳥兒,你被我嚇得尿屎齊流那也罷了,怎麼好端端污了我的衣褲。你可知這條褲子我只穿了四年,僅此一條,要是洗了可就得光屁股。」那白龍鹿不知是否聽懂了他自嘲之語,也跟著哈哈大笑。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笑道:「鹿兄,看來咱們得下水捕魚了。」當下將懷中物件與斷劍丟在地上,一夾鹿腹,呼嘯聲中,一人一獸風馳電掣,高高躍起,跳入大河之中。
  
  拓拔野與白龍鹿水性極好,水中魚兒既多且肥,不一會兒工夫,便捕了十餘條兩尺來長的鯽魚,一一拋上岸去,任其在岸上亂蹦亂跳。白龍鹿餓極,在水中肆意舒展身體,如蛟龍般扭擺來去,口如閃電,牙似霹靂,瞬息間便吞了七八條大魚。
  
  拓拔野濕淋淋的爬上岸來,取了無鋒斷劍,到附近樹林裡東揮西砍,拿著寶劍充柴刀,收羅了一捆樹枝,興沖沖的生火搭架。他見身上鳥糞塵土遍佈,索性將衣服除下,只穿了一件底褲。將衣褲在水裡洗淨,懸掛在木架上烘晾。
  
  他十餘年來在山林江湖間流浪,過得都是這種生活,早已訓練得手腳麻利,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魚開膛刮鱗,串在樹枝上烤得噴香。再塗上些自製佐料,開口大嚼。白龍鹿從河中躍上來,甩甩身上的水,聞得烤魚香味,龍鬚大動,一路小跑過來,探個頭在拓拔野身旁,紅眼瞧瞧拓拔野,又瞧瞧烤魚,發出嗚嗚聲響。拓拔野哈哈大笑:「鹿兄,你還沒吃飽嗎。咱哥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可千萬別客氣。」白龍鹿點頭歡嘶,當真毫不客氣,風捲殘雲,將餘下的十餘條魚吃了個乾乾淨淨。
  
  拓拔野打個飽嗝,正尋思著怎麼上山尋找青帝,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之聲,蹄聲密集,隱隱還有呼喝之聲。拓拔野連忙穿上衣服,將神農贈送之物藏在懷中。
  
  只見北邊塵土飛揚,蹄聲越來越響,一行玄衣大漢駕著龍馬如疾風般席捲而來。
  
  白龍鹿聞得龍馬氣息,頓時昂首長嘶。那群龍馬聽得叫聲,奮蹄驚嘶,原地亂成一團。為首一個黑衣少年大為惱怒,揚鞭呼喝,其它大漢也紛紛揮鞭策馬,龍馬群驚懼之下,方才小步前行。
  
  這行隊伍,約有三十餘人,最前兩騎,乃是一個老者和那個黑衣少年。老者瘦如槁木,一雙碧綠的眼睛深凹下去,滿面木無表情,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桐木琴。那少年細眉斜眼,長得不醜,卻滿臉暴戾神色,他每揮一鞭,龍馬臀上便多了一道深色血印。後面數十大漢玄衣勁裝,背負長刀,雖然高矮胖瘦不同,但神情木然,服裝一致,倒似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一行人奔到近處,龍馬瞧見白龍鹿昂然而立,又是一陣驚慌。黑衣少年皺眉「噫」了一聲,奇道:「白龍鹿!」那老者臉上閃過一道詫異神色,冷冰冰的碧眼朝拓拔野身上瞟來。拓拔野被他瞧得有些發毛,卻故意挺起胸,硬著頭皮與他對望。
  
  黑衣少年策馬揚鞭,走到拓拔野身前,居高臨下冷冷的望著他,滿臉倨傲神色,道:「小乞丐,你這白龍鹿是從哪裡得來的?」拓拔野瞧他虐待坐騎,飛揚跋扈,已然厭惡,聽他如此發問,更加心中有氣,翻了翻白眼,叉手於胸前道:「你幹嗎不去問它?」
  
  黑衣少年勃然大怒,喝道:「小王八找死!」揮鞭便要當頭劈下。白龍鹿昂首揚蹄,高高站起,發出一聲怪異的怒吼。眾龍馬登時肝膽欲裂,驚惶亂竄。黑衣少年鞭子還未落下,坐下龍馬已經受驚立起,扭首後退,險些將他掀下馬去。
  
  黑衣老者一聲長嘯,震得拓拔野耳中隆隆作響,眾龍馬登時安靜下來,垂頭站立。老者冷冷道:「大夥兒將龍馬的耳眼蒙住,別受了白龍鹿的驚嚇。」眾人紛紛取出布棉,將龍馬雙眼蒙住,耳朵塞上。
  
  黑衣老者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雖然衣衫襤褸,但英姿勃勃,往那兒叉手一立,滿臉不在乎的微笑似乎有恃無恐,還真不知他是何方神聖。當下朝黑衣少年微微一彎腰道:「公子,前面就是玉屏山。青帝御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事要緊。」
  
  黑衣少年對那老者頗為尊重,雖然滿腔怒火,卻也強自按捺。點點頭,朝身後大漢道:「咱們走。」扭頭惡狠狠的瞪了拓拔野一眼,冷冷道:「小子,咱們走著瞧!」眾人叱喝聲中,眾馬奔騰,煙塵捲舞,朝玉屏山奔去。黑衣少年還不忘回頭瞪了拓拔野兩眼。
  
  拓拔野吁了一口氣,拍拍白龍鹿笑道:「鹿兄威風八面,救我一次,咱哥倆兩不相欠。」突然想到,這些人神色匆匆,似乎也是去找青帝的。自己對青帝身在何處了無所知,遍山尋訪也非上策,不如跟著這行人,讓他們為自己帶路。當下對白龍鹿道:「鹿兄,咱們遠遠的跟在他們後面,瞧瞧他們去哪裡找青帝。」白龍鹿獸中之靈,聽得懂人言,連連點頭。
  
  拓拔野篤定白龍鹿能聽懂他的言語,甚是歡喜,提起斷劍,翻身上了鹿背,任它行走。白龍鹿一路嗅聞龍馬氣味,並不著急趕上,只是遠遠的跟在後面。
  
  其時日落西山,夜幕已經緩緩降臨。
  
  玉屏山四峰對立,中有狹長山谷。那一行黑衣人進了山谷,又彎了老大一個彎,才在第三座山峰前停下。拓拔野悄悄的跟在後頭,停在一塊巨石後面,靜心觀察。
  
  天色還未全黑,但山谷中遠較外面為暗,朦朦朧朧,瞧得並不真切。依稀望見山下松樹林立,有一鬆木山門,正中三個大字玉屏峰。黑衣人全部下馬,整頓衣冠。
  
  黑衣少年朝山上朗聲道:「朝陽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山上寂無回應。黑衣少年停了片刻,又大聲說了一遍。一連三遍,都石沉大海,無人回應。
  
  黑衣少年與黑衣老者面面相覷。老者沉吟半晌,低聲說了幾句,黑衣少年點點頭,又朝山上大聲說道:「朝陽谷十四郎有家父書信及薄禮一份,需要面呈青帝。望請准許十四郎冒昧上山。」
  
  山上依舊無聲無息。黑衣少年望了老者一眼,老者點點頭。黑衣少年一邊大聲呼喊:「既然青帝默許,十四郎冒昧上山了!」一邊與老者及兩個挑著擔子的黑衣大漢朝山上走去。餘下大漢圍成一圈,在玉屏峰山門前站住。
  
  玉屏峰雖不太高,卻頗為陡峭,儘是堅巖峭壁,惟有山門處有一條斜斜的石道迤儷而上。要想登上此山,似乎惟有此道。但山下幾十個黑衣大漢團團把守,他們斷然不會讓自己上山。想到此處,拓拔野不免有些計窮。
  
  拓拔野四下環顧,玉屏山四峰相對,但彼此獨立,並未聯為一脈,要想從其它山峰繞道而行,似乎也不可能。
  
  白龍鹿掉頭,朝西側山峰奔去。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拉它卻怎麼也拉它不住,只好彎下身來,伏在白龍鹿的身上,任它馳騁。
  
  山勢頗陡,松林灌木枝椏橫生,白龍鹿如履平地在茂密的林間閃挪跳躍,向上疾奔,竟比兔子還要敏捷。
  
  拓拔野伏在白龍鹿背上,緊緊抱住,枝椏樹葉狂風暴雨般撲面而來,抽得他頭上背上隱隱生疼。偶爾回頭後顧,便見下面雲霧繚繞,樹影憧憧,周側竟就是萬丈懸崖,不免心中發毛。
  
  奔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已黑,明月初升,月光透過林木斑斑點點的照射下來。突然白龍鹿一聲低嘶,後腿輕輕一蹬,騰雲駕霧般高高躍起,越過松林。拓拔野一聲驚呼,在半空中逗留了不過片刻鐘,便穩穩的落在平地上。
  
  此處僅僅方圓二十餘丈,幾株松樹傲然而立,巨石桀然。夜空遼闊,一彎明月掛在東側松樹之梢。此處竟是此峰峰頂。
  
  白龍鹿朝著東側低聲嘶鳴。拓拔野朝東仔細凝望,與此峰相隔二十餘丈,也是一座雄偉山峰。以方位來看,應當便是玉屏峰。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頭頸,苦笑道:「鹿兄,你是想要飛過去嗎?」那白龍鹿竟然連連點頭,低鳴應對。拓拔野頓時楞住,忽然哈哈大笑,胸中升起萬丈豪情,反手握住無鋒劍,雙臂合圍,緊緊抱住白龍鹿脖頸,道:「走吧!」
  
  白龍鹿低嘶一聲,四蹄如飛,在瞬息間加速,猛然頓挫跳躍,再度高高飛起。
  
  拓拔野只覺心跳突然停止,耳邊呼呼風聲剎那間也充耳不聞。天地無聲,萬物停止。他低頭下望,只見下面林海茫茫,雲橫霧鎖。
  
  千丈高空,他一躍而過。
  
  突然全身一震,差點翻了下去。他這才發現已經到了玉屏山頂。白龍鹿歡聲長嘶,昂首踢蹄,頗為得意。拓拔野這才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拓拔野縱身從白龍鹿背上跳了下來,坐在地上與白龍鹿相對哈哈大笑。
  
  幾番絕處逢生的歷險,使得這一人一獸奇異的友情更為堅固,也使得這個年僅十餘歲的少年膽識備增。
  
  在地上歇息了片刻,拓拔野方覺心跳漸漸平息下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鹿兄,咱們走吧。不知那幾個傢伙找著青帝沒有,咱們可不能落在他們後面。」白龍鹿點頭,與他一起朝山下走去。
  
  山頂一條石徑蜿蜒而下,想來就是山腳下那條石道。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石徑朝下走了頗久,依舊沒有看見任何房子。
  
  周圍儘是松樹,蒼勁挺拔,月光斜斜照下,人在松間月下行走,飄飄欲仙。突然聽見淡淡的汩汩山泉聲。拓拔野喜道:「咱們沿著泉水望下走,定能找著青帝。」當下循聲覓去。
  
  高山上無井可汲,更無河水。若有人家居住,必在山泉附近。
  
  拓拔野穿過一片低矮的松林,眼前突然一亮。只見前方巨石錯落,青草夾生,一道清澈的山泉叮叮咚咚的流將下來。拓拔野頓覺口渴,跪在山泉邊,雙手掬起一捧水,喝了起來。泉水極為清涼甘甜,由唇入腹,立覺全身清涼,精神大振。白龍鹿也彎下脖頸喝了半晌。
  
  沿著山泉望下走,山泉匯聚,成了一條山溪。兩邊松樹漸少,竹子倒越來越多。溪邊草地石隙長了一叢叢茂密的綠竹。拓拔野素來極喜竹子,又好管樂,昨日自己的那枝綠竹笛不慎落在南際山上,懊惱不已,此時見著竹子,當真令拓拔野歡喜不盡。
  
  他揮舞無鋒斷劍,斬落一截竹子,三下五除,便作成一枝綠竹笛。他握著竹笛在月下端詳半天,心中歡喜,朝白龍鹿得意道:「鹿兄,你騰雲駕霧的工夫很是厲害,但是作笛子的工夫那可不如我啦。」白龍鹿扭頭不理,甚是不屑。
  
  拓拔野將綠竹笛插在腰間,突然想起一事,於是又砍下一截竹子,將無鋒斷劍望竹子裡一插,斷劍恰好插入。竹子堅韌,斷劍雖然鋒利,卻也不能自己破竹而出。拓拔野將無鋒劍插在自己右腰,顧盼自雄,哈哈大笑。
  
  又朝下走了片刻,山溪右拐,在巨石之間蜿蜒盤旋。出了巨石陣,豁然開朗,一個極大的湖出現在他們面前。拓拔野和白龍鹿不約而同一聲低呼。此處想來便是《大荒經》中所說的中峰天湖。
  
  湖水清澈,松竹四合,對面竹林憧影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亭閣樓台。
  
  拓拔野大喜,想必此處就是青帝居所。當下一人一獸躡手躡腳,繞湖向亭閣處走去。亭閣皆取松樹原木與竹子建成,未施脂漆,也無勾心鬥角,流簷飛瓦,彷彿只是隨心搭建,隨手架成,但月光下瞧來,素面朝天,別有風味。
  
  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亭閣,走過長廊,繞過竹樓,登上松木高台,極目遠眺,未見有任何人影。當下又走入後面的庭院之中。庭院僅有三進,圍牆也不高,但是屋中寂寂,空無一人。只有風吹竹影,月舞西牆。
  
  拓拔野與白龍鹿在庭院中站了半晌,心中悵惘,不知何去何往,突然隱隱聽見東南方傳來若有若無的蕭聲。
  
  簫聲寂寥悠遠,淡如月色,但那曲調跌宕迴旋,蒼涼刻骨,竟似是在哪裡聽過一般。拓拔野頗有音樂天賦,尤喜管樂,無師自通,此時聽見這淡淡簫聲,登時心頭大震,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簫聲!莫非便是青帝?」他聽了片刻,更加心醉神迷,佩服的五體投地。當下與白龍鹿循聲覓去,想要看個究竟。
  
  他斂聲屏息,每一步都分外小心,穿過一片竹林,沿著一道矮矮的竹牆朝東南走去。簫聲越來越近,那悲涼之樂徑直打入他的心中。
  
  拓拔野越聽越覺得這曲子似曾相識,當下在竹牆下駐足苦苦回想。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是昨日神農與他分別之際唱的那首歌。心中狂喜:莫非老前輩並沒有死,也趕到此處尋找青帝來了?
  
  拓拔野再也按捺不住,發足狂奔,白龍鹿緊緊相隨。
  
  蕭聲漸轉高亢,如午夜潮生,浪急風高。陡然急轉而下,蕭瑟如秋風,淡泊如冬雨。曲聲越來越淡,略有迴旋,餘音裊裊,終於復歸寂寥。
  
  拓拔野越過竹籬,轉過亭閣,大叫道:「前輩,是你麼?」
  
  眼前湖水澄清,月輪蕩漾,湖邊小亭,有一縷焚香,裊裊而上。拓拔野四下打量,竹影婆娑,松枝橫空,夏蟲如織,卻哪有半個人影?
  
  拓拔野心中沒來由泛起惆悵悲涼之意,心想難道前輩竟不肯見他一面,亦或是前輩終究還是死了?那這蕭聲呢?焚香猶在,自當不是幻覺。難道竟是前輩的鬼魂在此地為他鳴簫麼?
  
  白龍鹿瞧他滿臉空蕩失落,低聲嘶鳴,在他身上磨蹭。拓拔野拍拍它的頭,慢慢走入湖邊竹亭,在那石桌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個巴掌大小的白色瑪瑙香爐,玲瓏剔透,爐中紫色粉末,紫煙繚繞不絕。這香味聞起來說不出的奇怪,淡遠的幽香若即若離,超然出塵,倒像是方纔的簫聲。
  
  亭中除此香爐,別無他物。亭外正北,一堵七丈餘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將天湖南角隔為兩半。月光照在石壁上,拓拔野瞧得分明,那壁上竟有數十斗大的字。但這字不是刀筆所刻,竟是隱隱凸起,當真匪夷所思。
  
  拓拔野勉力讀了十餘字,「啊」的一聲,大為驚異。那壁上文字乃是:「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裡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這壁上文字赫然便是神農昨日所唱之歌。
  
  拓拔野回想那簫聲,合著曲調低聲唱來,到迂迴低婉處,不知為何竟有熱淚奪眶而出。他擦擦眼淚,從腰間解下綠竹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
  
  他生性灑脫樂觀,因此這悲涼之曲由他奏來,清越婉轉,哀而不傷。昨日神農唱此歌時固然已超脫生死,拈花笑對日月星辰,但心中卻依舊懷有錯悔當年的遺憾。拓拔野雖然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這簫聲、歌詞中也隱隱體會出一番人生苦短,歲月情殤的悲涼。雖然竹笛簡陋,技法質樸,但天性穎悟,笛聲較之神農歌聲與之前簫樂,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尤其在這天湖竹亭,松間明月中聽來,如清泉漱石,嘵風朝露,有出塵乘風,飄飄欲仙之感。
  
  突然身後有簫聲揚起,錯落合韻。
  
  拓拔野欣喜若狂,回頭叫道:「前輩!」
  
  然而月下竹間,所立之人並非神農,卻是一個白衣女子。
  
  拓拔野一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天旋地轉,口乾舌燥,說不出一句話來。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一管瑪瑙洞簫斜倚於唇。月色淡雅,竹影班駁,宛如夢幻。
  
  白衣女子放下洞簫,抬起頭來。拓拔野啊的一聲,手中竹笛噹啷掉地。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臉上,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還是她照亮了明月。那張臉容如她簫聲一般淡遠寂寞,彷彿曠野煙樹,空谷幽蘭。
  
  拓拔野腦中一片空白,天地萬物一片死寂。只聽見自己卜通卜通的心跳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白龍鹿竟然也呆若木雞,震懾於白衣女子的絕世容光。
  
  白衣女子瞧見他不過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似乎也頗為詫異。淡然道:「方纔的笛子是公子吹奏的嗎?」聲音清雅一如她的容色。拓拔野渾然不覺,只在心中喃喃自語:「天下竟有這般好聽的聲音。仙女!她一定是仙女!」
  
  白衣女子見他失魂落魄,盯著自己呆看,微微蹙眉道:「公子?」
  
  拓拔野年值十四,正是情竇初開之時。此刻見著這白衣女子,剎那間情根深種,從此不能自拔。她那蹙眉之態,於他眼中看來,更是勾人心魄,不能自已。他心中卜騰亂跳,胡思亂想,口中突然楞楞的說道:「難怪,難怪!」
  
  白衣女子道:「難怪什麼?」
  
  拓拔野脫口道:「只有仙女才能吹出這等仙樂!」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拓拔野目奪神移,膝下發軟,險些一交坐倒。他自覺失態,頗為狼狽,心中不住的對自己說道:「鎮靜,千萬要鎮靜。我須得讓仙女姐姐瞧見我英姿勃發的樣子,可不能這麼一副鄉下膿包樣。」當下一挺胸膛,負手而立。突然想起:「是了!我還是斜側著身子比較好看。」於是又微微側過身體,目光炯炯的望著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見他片刻間扭動身子,擺了數個造型,心中不解。正待說話,突然看見他腰間所懸斷劍,輕輕「噫」了一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變得迷離起來,看著拓拔野緩緩道:「公子這柄劍從何處得來?」
  
  倘是別人問起,拓拔野還要考慮種種事端,但由她口中問來,他哪裡還有半分隱瞞?當下道:「這柄劍是我從一個水潭深初撿來。可惜為了給我這位朋友開鎖,把劍給砍斷了。」
  
  白龍鹿聽他說到自己,立時驅身向前,在白衣女子身前做傲然挺拔狀。白衣女子點頭道:「白龍鹿被高九橫用北海十七混金索困在龍潭裡。你的內力不夠,否則也不會將這無鋒劍折斷。」
  
  拓拔野原來對自己毫無武功素不在意,但此刻聽她說到自己內力不夠,竟然說不出的難受,臉上登時紅了。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我拓拔野定要練出一身武功,可不能讓她小瞧了。
  
  白衣女子道:「不知公子可否將此劍借我一觀麼?」
  
  拓拔野連忙將斷劍拔出,劍鋒倒轉,用手指捏住劍鋒,恭恭敬敬的上前遞給白衣女子。未到兩丈之內,便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雪山冷月,無可名狀,生平聞所未聞。拓拔野心道:「倘若我每天都能聞著仙女姐姐身上的香味,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突然想到,倘若當真能天天聞見仙女香味,自己早已是神仙了。
  
  白衣女子伸出左手,月光下看來玲瓏剔透,軟玉溫香,只此一手,便比拓拔野所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上千分萬分。拓拔野正在心中讚歎不已,忽見那纖纖柔荑如蘭花般舒展開來,自己手中斷劍立時如長了翅膀般與空中緩緩飛過,逕直落到白衣女子手中。
  
  拓拔野心折不已。
  
  白衣女子握住斷劍,輕輕一抖手腕,劍上斑斑鐵銹盡皆簌簌掉落。兩尺長的斷劍週身淡青,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白芒。白衣女子盯著劍鋒上的「神農」、「空桑」,怔怔看了許久,突然一顆淚珠滴了下來,落在劍鋒上,沿著劍鋒滑落到草地。
  
  拓拔野吃了一驚,大為著急,不知她因何事傷心,想要發問,但又不敢開口。
  
  白衣女子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這柄劍原是我族七大神器之一,想不到這兩百多年的流離輾轉,竟然是沉沒在龍潭之底。」
  
  拓拔野雖聽不明白,但也隱隱猜出此劍與白衣女子有莫大淵源,見她睹劍傷情,心中也跟著萬分的難受,說道:「既然這把劍原是仙女姐姐的,今日就物歸原主吧。只是這,這劍已經被我弄斷了,這,這可怎麼辦才好?」
  
  白衣女子微微歎了一口氣,道:「劍斷情傷,這也是天意,與你不相干。這柄劍在潭底兩百年,被你得到,可見上天注定你與此劍有緣。」她左手一展,斷劍又平空緩緩飛回,恰好插入拓拔野腰間綠竹劍鞘。
  
  白衣女子妙目凝視拓拔野,道:「只是此劍本為木族神器,不能落入他族手中。不知公子是那族人氏?」
  
  拓拔野茫然道:「哪族?我從小漂泊不定,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哪族人。」
  
  白衣女子點頭道:「既然如此,公子就將此劍收好,不要輕易出示。倘若有人見著,公子便說自己是木族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拓拔野見她關心自己,心中快樂得如同要爆炸一般,吃吃應諾。
  
  白衣女子瞧了一眼地上的竹笛,道:「公子又是從何處聽得這首剎那芳華曲?」拓拔野一楞,立即醒悟她說的乃是神農所唱的曲子,心道:「原來這首曲子叫做剎那芳華。名字倒也好聽。」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如何接受其臨終重托,如何掉入龍潭等諸般事宜,一字不漏的說與白衣女子聽。
  
  白衣女子聽得神農百草毒發,在龍牙巖物化,花容微變,極為驚訝。她聽得神農臨終高歌剎那芳華曲時,不知為何,妙目中竟有瀅瀅淚光。
  
  拓拔野自然不知,這剎那芳華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聖女歌思瑤亞所做,知者甚少,能奏唱者更是鳳毛麟角。兩百餘年前,木族第三十六位聖女空桑仙子與神農相愛之時,曾將此曲教與神農。其時二人為五族所迫,蓋因聖女沉於凡俗之情,大大悖於五族聖規,何況所愛之人竟是神帝。兩人逃避眾人追索,來到神農知交青帝的御苑玉屏山。在這天湖絕壁上,神農以金剛指刻下兩人合作的歌詞。三個月後,神農被迫離開空桑,在南際山頂目送佳人東去,從此天隔一方,杳無音信。正因此故,當白衣女子聽見有人也能吹奏剎那芳華曲時,極為訝異,便以簫聲合奏。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道:「如此說來,公子到玉屏山乃是為了尋訪青帝了?」
  
  拓拔野喜道:「仙女姐姐認識青帝嗎?」
  
  白衣女子淡然道:「自然認識。」
  
  拓拔野大喜道:「那能否請仙女姐姐帶我去拜見呢?」心中想到可以和白衣女子多呆一會兒,登時大樂。
  
  豈料白衣女子卻道:「可惜近年來,青帝神龍首尾,萍蹤不定,我也尋他不著。」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要說話,白衣女子又道:「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將神帝血書借我一看?」
  
  拓拔野心中猶豫,受人重托,他自己尚不敢啟開血書細看,更勿說借與人觀。但他瞧見白衣女子端莊素雅,一雙澄澈的眼睛坦然的望著他,心中登時軟了。他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血書,遞給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隔空取到,雙手展開。拓拔野瞧著她的臉容,心中頗為好奇,不知信中寫了什麼。那白衣女子微微皺了皺眉,沉吟不語。她將血書折好,隔空遞還拓拔野,道:「公子,縱使這血書交與青帝,恐怕他也不會隨你去蜃樓城。」
  
  拓拔野奇道:「這是為何?」白衣女子道:「此中複雜,不一而表。公子去了蜃樓城自然知道。」
  
  拓拔野心中大為著急,突然想到一法,咳嗽道:「那麼,不知仙女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蜃樓城呢?」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只怕不能。」
  
  拓拔野此番心中失望,竟遠比聽得青帝不在為甚。
  
  正當他搜腸刮肚,彷徨無計之時,突然聽見天湖對岸,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朝陽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
  
  白衣女子微微皺眉道:「朝陽谷的人來了,咱們避上一避。」拓拔野聽得十四郎的聲音,心中正感敗興,聽見她此話,心中大喜,尤其是那「咱們」二字,令他心花怒放,心想:「原來仙女姐姐也討厭他們。」連忙點頭答應。
  
  白衣女子衣袂飄飛,行雲流水,剎那間已經到七八丈外。拓拔野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流將他憑空拔起,隨著白衣女子一路飛去。心中又驚又喜,倒突然覺得這十四郎來得頗有道理,自己可以和仙女姐姐多呆上片刻。白龍鹿緊隨不捨。
  
  白衣女子帶著拓拔野彎了幾彎,進了那三進的庭院,到後院裡停了下來。拓拔野忽覺那氣流突地消失,身子望下一沉,兩腳穩穩著地。
  
  白衣女子淡淡道:「他們不會進到此處。咱們就在這站上一會兒吧。」
  
  拓拔野心中歡喜,心道:「莫說是一會兒,便是一輩子又有何妨?」然而那白衣女子將他望西側的竹叢間輕輕一推,自己卻飄到東側的竹下,再不言語。
  
  拓拔野大為掃興,正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卻聽見那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朝這邊走了過來,只得作罷。
  
  他所藏身的竹叢恰好斜斜對著庭院的三進大門,可以看見門外的那半面影牆和幾株松樹。月光透過松枝照在影牆上,那松枝影子纖細挺拔,彷彿白衣女子一般。
  
  過了片刻,腳步聲很近了。拓拔野立在庭院竹林之後,透過竹葉間隙與重重大門遠遠望去,只見那黑衣少年十四郎與黑衣老者及兩個大漢從天湖邊上出現,神態恭敬的緩緩走來。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沖它一笑,心道:「還是白龍鹿腳程快。先前瞧他們不可一世的神態,還當是什麼絕頂高手呢,豈知走起路來比老太太還慢上三分。」白龍鹿知他所想,龍鬚大舞,得意之態溢於言表。
  
  拓拔野不知,青帝靈感仰為人孤高傲桀,亦正亦邪,喜怒無常。天下素有「青帝怒,天地裂」之諺。十四郎等人未得青帝應諾,而登上玉屏山,原已心中忐忑,豈敢再大步上山?
  
  十四郎等人走到庭院前,躬身而立,不敢再上前。十四郎又大聲報了幾回,庭院中自然杳無回應。
  
  這庭院乃是青帝居所,是玉屏山禁中之禁。十四郎自然不敢進來,只是垂手在門外靜候。青帝脾氣孤傲難測,常常閉門拒客。江湖中盛傳當年神帝神農氏遊玩八閩,路經玉屏山,特上山造訪青帝。而青帝竟閉門睡覺,讓神農在門外乾等了一夜。神帝之尊,兩人交情之深,尚且如此,何況十四郎之流。
  
  故而十四郎雖懷疑青帝是否就在院中,但一則使命未就,二則憑青帝之性,即使無人回應,也不敢斷言定然不在院中,縱有千般不耐,也只能藏在肚裡,滿臉恭敬的站在門外。
  
  拓拔野初時還興致盎然的瞧著他們木塑般的佇立門外,一動不動,但瞧到後來,逐漸興味寡然。
  
  而身邊白衣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又不斷的鑽入鼻息之間,一路癢到心裡。他悄悄的轉頭看去,只見白衣女子立在綠竹下,青絲飛舞,衣袂飄飄,似有所思,彷彿仙人謫落凡塵,看得不由癡了,忽然想到:「倘若她真是仙女姐姐,便終究要回到天上去的。那我豈不是再也見她不著了麼?」如此一想登時心中大痛,淚水險些湧將上來。
  
  他卻不知道那白衣女子此刻心中也正在想他,白衣女子心中春水乍皺,漣漪陣起。日前上玉屏山,原只是漫遊路過,順便拜詣青帝,不想未遇青帝,卻遇見這奇怪的少年。瞧他破落邋遢,不過是普通流浪兒,但不知為何,自己初一見他,便有親近之感,彷彿自己弟弟一般。這種感覺生平從未有過,當真是怪異已極。是因為他也能吹得《剎那芳華曲》麼?能將這曲子吹得這般動聽而有生氣的,寥寥無幾,想不到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無意間竟能獲得本族的無鋒劍,吹得剎那芳華曲,可見命中注定他與族中的因緣造化。神帝在南際物化,竟然托付於他,也是因為神帝瞧出他的特別之處麼?
  
  想到此處,她眼波流轉,朝他望去,見他兩眼微紅,咬牙切齒,緊攥雙拳,心中微感詫異。拓拔野心中正想:「倘若她當真是仙女,要回天界,趕明兒起,我就拜師做神仙,就算是九天神界,碧落黃泉,我也要見她一見。」
  
  白衣女子想道:「他這般難過,是因為想起神帝了嗎?沒想到神帝竟然會在龍牙巖上物化。倘若天下知道這件事,不知又要生出什麼事端來。難道他是明知將死,才到那龍牙巖上麼?當年他在那裡眼睜睜瞧著姑姑去了湯谷,今日又在那裡物化。這一切都是天意麼?倘若姑姑知道神帝最後還唱著那首歌,她的心裡會不會歡喜一些呢?神帝將五行譜都傳了給他,自然已經是將他認為傳人了。但他年紀輕輕,武功魔法全無,單身行走江湖,卻懷有寶書仙丹,那不是如嬰兒攜寶過市,危險之極麼?況且蜃樓城之行,凶多吉少,他卻絲毫不知道。」不知為何,她心中素來靜如止水,微瀾不驚,今日竟波濤洶湧,對這陌生少年的險惡未來,擔心不已。而這種莫名的擔心不知由何而來,更令她困惑茫然。
  
  兩人正各自胡思亂想,忽聽見遠處半山腰上又隱隱傳來兵器交加與呼喝之聲,都是微微一驚。院門外的十四郎與黑衣老者也是臉上變色。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在玉屏山上擅動干戈?
  
  十四郎「啊」的一聲,想起山下自己佈兵把守,倘若有人已經到了山腰,自然是一路殺將上來的。自己手下在玉屏山下動手倒也罷了,但到了山腰還在叮叮噹噹鬥個不休,打攪了青帝的清夢,那不是死路一條麼?臉色頓時變得說不出的難看。但是眼下自己已經恭立門外,倘若再跑開去看個究竟,只怕青帝更為不喜,心中進退兩難。
  
  拓拔野望著白衣女子,無聲的張嘴問道:「來人是誰?可是青帝嗎?」白衣女子微微搖頭。
  
  那刀兵之聲越來越響,突然有人喊道:「操他奶奶的,木族聖地,什麼成了水妖的地盤了。」聲音粗豪洪亮。
  
  在青帝御苑,竟然有人語言如此不敬,山上眾人無不吃驚。
  
  十四郎再也按捺不住,幾個翻身如閃電般朝那裡奔去,口中厲聲道:「大膽狂徒,青帝御苑,竟敢口不擇言,還不丟下兵器,聽從青帝處置!」
  
  那人哈哈大笑:「小水妖,什麼時候輪到你給靈感仰拎臭鞋?老子還偏要罵!靈感仰,你這個老匹夫!」
  
  白衣女子俏臉薄嗔,似乎想要出去,卻終究忍了下來。拓拔野心中想到:想來這靈感仰便是青帝了。不知他和仙女姐姐是什麼關係?這膽大包天的人又是誰?敢在這裡這般說話,倒也是個英雄好漢。
  
  那人哈哈大笑,叫道:「靈感仰老匹夫,我來了!」瞬息間,遠處一連傳出幾聲悶響,接連有人倒地,一個青衣大漢高高躍上天湖邊的竹樓。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02 PM

  第三章《傀儡英雄》
  
  
  那青衣大漢身高九尺,渾身鮮血,站在竹樓之上,神威凜凜,宛若天神。他乜斜著眼,瞧著青帝庭院哈哈狂笑:「靈感仰,一別三十年,你還是這般薄情寡義,故人拜訪,卻躲在在屋裡不敢見人。是怕見了我,羞臊臉皮麼?」
  
  十四郎喝道:「狂徒敢爾!跪下受死!」身形閃動,已然攻到青衣大漢身側,一條丈餘長的長鞭朝他當頭劈下。他自打私登玉屏山,這幾個時辰以來忐忑不安,手下阻擋外人不住,竟在半山腰刀兵相向,更是犯了青帝御苑大忌。此刻青衣大漢硬闖玉屏峰,正給了他轉嫁責任的良機。是以博盡全力,務求將青衣漢子一舉拿下,交由青帝處罰。
  
  青衣大漢瞧也不瞧他一眼,聽得他長鞭甩到,只是斜斜揮出一掌,口中猶自笑道:
  
  「靈感仰,多年不見,竟然墮落如此,和朝陽谷水妖沆瀣一氣,可笑可笑!」
  
  十四郎見他輕飄飄揮出一掌,一股強勁已極的力道突然狂風般捲來,自己蓄勁發出的長鞭突然倒捲,竟朝自己臉上打來。驚怒之下,身子向後倒翻,藉著襲來的力道,卸去攻擊之力,但倉促應變,雙腳著地不穩,被那力道逼得一連退了七八步,頗為狼狽。
  
  十四郎自小傲慢霸道,器量狹小,得其父蔭蔽,未嘗吃虧,更是驕橫日盛。此次自動請纓,出使玉屏山,乃是為了一建功勳。殊不料出師未捷,險些在這青衣大漢上栽了個大跟頭,惱羞之狀,莫可言表。
  
  那黑衣老者瞧見公子吃虧,知曉他的脾氣,朝著青衣漢子冷冷道:「閣下這一掌竹節刀氣大力小,中看不中用。想來你就是蜃樓城的段聿鎧了?」他此言一則為十四郎遮羞,二則打擊青衣大漢的士氣。
  
  青衣大漢哈哈大笑:「不錯。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蜃樓城狂人段聿鎧便是我!」
  
  十四郎聽了心下微微一凜,想起月前父親在朝陽谷曾說,蜃樓城除城主喬羽之外,有兩大高手,武功魔法俱臻一流之境,是東海頂兒尖兒的人物。這段聿鎧便是其中之一。當時他聽來毫不服氣,眼下來看,果有過人之處。
  
  十四郎少年得志,一身武功由父親在內的朝陽谷十大高手傾囊相授,魔法亦得父親指點,頗有造詣。而且天資不錯,所以年方十八,但一身功夫頗為傲人,乃大荒少年一代中的高手。他自視甚高,偏狹狂妄,今日雖一擊遭挫,但惱羞驚怒迅速轉變為雪恥的強烈願望。當下揚鞭冷笑道:「無知狂徒,少爺適才念在青帝御苑,未發全力,你當少爺怕了你麼?」
  
  青衣大漢置若罔聞,從身上撕下一幅衣襟包紮肋間傷口,大聲笑道:「靈感仰老匹夫,你怎地越活越是膽小,龜縮在屋裡不敢見人麼?」聲音洪亮清晰,一字不漏的傳入庭院中白衣女子和拓拔野的耳朵裡。
  
  拓拔野偷偷瞄了白衣女子一眼,見她玉靨飛紅,眉目之間怒意隱隱,知她惱怒青衣漢子狂言辱及青帝。他性子開朗仗義,素來景仰俠義狂放的英雄,今夜見青衣漢子單槍匹馬徑闖青帝禁地,威風凜凜,談笑伏敵,早已大為心折。見著仙女姐姐不喜,心中頗為矛盾,暗暗擔心仙女姐姐一怒之下,出手對他。雖然那青衣漢子功夫了得,只是要與仙女姐姐動手,只怕……不知為何,他心中竟篤定白衣女子武功驚人。
  
  但那白衣女子雖然心中惱怒,但她素來不喜現身人前,更厭惡與人動手,是以怒則怒矣,卻按捺不發。
  
  十四郎見段聿鎧置若罔聞,心中震怒,轉身朝著庭院恭恭敬敬抱揖道:「青帝明鑒,非十四郎想在玉屏禁地妄動刀兵,只是這狂徒目中無人,一再辱及青帝。十四郎忍無可忍,這才懇請青帝准許十四郎將這狂徒拿下。」
  
  山上所有黑衣人盡皆朝庭院作揖行禮。
  
  拓拔野心道:「免禮免禮。這麼多人朝著我作揖,我可消受不起。」
  
  黑衣老者朝十四郎作揖道:「公子,殺雞焉用牛刀。這等貨色,只需屬下出馬便可,何必勞動公子大駕?」
  
  十四郎旨在親手雪恨,冷冷道:「不必。」轉身朝段聿鎧走去。
  
  段聿鎧渾當沒有看見,只是大聲呼喝青帝名諱,見庭院中始終毫無反應,已經頗感不耐。十四郎身形一變,彷彿突然折了三折,剎那間如閃電般沖天飛起,手中長鞭在空中一抖,朝段聿鎧腦門劈下。
  
  這一式閃電鞭與先前那一記看起來毫無區別。段聿鎧依舊瞧也不瞧一眼,斜斜揮手一掌擊出,也依舊是先前那式竹節刀。
  
  但是長鞭到段聿鎧頭上丈餘處時,突然發出凌厲的破空呼嘯之聲,那烏黑的長鞭瞬息彎曲,盤旋,猛地膨脹了四倍有餘,鞭梢突然亮起兩道幽碧的光芒,既而一道艷紅色舌信急彈而出!
  
  那條鞭子竟然在剎那間變成了一條長兩丈餘長,寬半尺的黑色巨蛇!
  
  拓拔野大吃一驚,眼前景象見所未見,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待要掩口,已然不及。白龍鹿也不禁發出一聲怪異的嘶鳴。
  
  巨蛇彷彿破皮出繭,全身漲裂,頭部陡然間又漲大一倍,碧眼森寒,突然瞇起,張開血盆大口,白牙森森,紅信吞吐,向段聿鎧「嘶嘶」咬下!
  
  段聿鎧「咦」了一聲,似乎頗為驚詫,雙手飛舞,接連十記「竹節刀」,激起漫天狂風,將黑色巨蛇微微一阻。但是先前招式已老,太過輕敵,變招時勁道雖發,卻不足以卻敵。當下再不遲疑,雙足一頓,猛地將竹樓踩塌,轟然一聲,落到地上。
  
  巨蛇如影隨形,剎那間從破洞竄下,弓身彈旋,窮追不已。段聿鎧一招受制,先機盡失,只得雙掌盤旋,護住週身,疾風般奔走,覓機反擊。
  
  十四郎立在湖邊松枝上,淡青色的月光照耀下,黑衣飛舞,面色慘白,說不出的詭異。他滿臉冷森森的微笑,右手屈指彈舞不已。
  
  拓拔野瞧得片刻,心中大驚,難道那巨蛇竟是依照他的手指姿勢,變換身形,步步追逼麼?
  
  十四郎當真便是以指控蛇,借獸發力。
  
  這幻電玄蛇乃是水族最為凶頑的十八靈獸之一,與拓拔野的白龍鹿齊名。當年在碧水山為十四郎之父、水族四大魔法師之一的朝陽谷水伯天吳收服,用北極玄冰蠶絲封印,成為朝陽谷七絕之一。水伯天吳對次子十四郎溺愛有加,將這幻電玄蛇鞭作為他的兵器,並獨創「幻電玄蛇指」,只需讀取封印訣,解開玄蛇封印,便可以施展「幻電玄蛇指」,隔空彈指,控制玄蛇的每一步進攻。而這玄蛇自封印中出來,凶性更盛,再得「幻電玄蛇指」的內力,更加狂性大發,威力遠勝於初。
  
  十四郎冷笑道:「狂徒,以你米粒之光,竟敢與日月爭輝。你身上已有七處傷痕,流血不止。只要有血腥之氣,便可以激起玄蛇的狂性。倘若你現在乖乖束手就擒,我還可以將你遞交青帝發落。否則再過片刻,你就得葬身蛇腹,死無全屍!」
  
  從山下趕將上來的朝陽谷眾人圍在天湖邊,紛紛附和呵斥:「姓段的,你那一點本領,在我們公子面前便如螞蟻一般,公子只需一個手指便輕輕捏死了你!」「我們公子氣量恢弘,慈悲為懷,你還不快快叩頭感謝大恩大德?」
  
  段聿鎧哈哈狂笑:「老子縱橫天下,什麼怪物沒有見過?莫說區區這麼一條小蛇,就是火龍鳳凰,還不是照樣給老子拔光了羽毛,烤成禿火雞吃?」話雖如此說,但是手上卻越覺吃緊。他千裡單騎,不知闖過了多少險關,才來到玉屏山。片刻未休息,就自山下一路殺將上來,身上連受七處重傷,精疲力竭,已如強弩之末。此刻先機盡失,步步受制,要想反敗為勝,談何容易?
  
  十四郎大怒,口中念訣,右手如狂風疾舞。幻電玄蛇狂性大發,如黑色霹靂,連連吐信舞尾,發起一連串的猛烈攻擊。
  
  段聿鎧左腳後撤,突然一腳踩空,登時身子微微一晃。便是此時,那幻電玄蛇突然彈躍而起,鋼杵般的尾部電掃而至,狠狠拍在段聿鎧胸膛!段聿鎧只覺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噴射出來,身子被震得朝後飛出,重重撞在一株松樹上。
  
  拓拔野又是「啊」的失聲驚呼。
  
  這聲驚呼比先前那聲還要響些,庭院外眾人都轉頭瞧來,心中均想:「青帝院中還有別人麼?不知這人是誰?竟然為段狂擔憂?」
  
  拓拔野自覺失態,轉頭瞧了白衣女子一眼,見她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臉上一紅,心道:「仙女姐姐不喜歡這青衣大漢,我這般擔心,不知她高不高興?」但是心中確實為段聿鎧暗暗擔憂,要想討好白衣女子,而將青衣大漢視為敵人,自己又萬萬不能辦到。當下轉過頭,透過竹隙,屏息觀看。
  
  段聿鎧撞在松樹上時,左手順勢一撥,身形盤旋,如游蛇般蜿蜒繞行,剎那間竄到松樹之梢。
  
  十四郎聽見庭院中驚呼之聲,只道是青帝一方有人擔憂段聿鎧生死,當下稍感猶豫,沒有立即乘勢攻擊。幻電玄蛇盤在樹下,仰頸吐信,嘶嘶不已。
  
  段聿鎧想要大笑,一張口卻又噴出一口鮮血,咳嗽幾聲,勉力笑道:「好好好,這條蛇肌肉強壯,燒湯一定好吃。」
  
  十四郎不怒反笑:「狂徒,你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朝庭院望了一眼,見裡面寂然無聲,心想:「不知青帝是否顧念舊情,不忍置他於死地?倘若如此,我便廢了他雙手兩足,然後交給青帝處置。」一念及此,便接連舞動「幻電玄蛇指」,拇指、食指、中指閃電般交錯點舞,幻電玄蛇也隨之舞動。
  
  段聿鎧坐在樹頂松枝之上,眼見那玄蛇緩緩游動,環繞樹幹,遊走上來,心中苦澀:「難道歷盡千辛萬苦,來到此地,連青帝的面都未見上一面,便當真要葬身於這幻電玄蛇的腹裡麼?嘿嘿,靈感仰,你果然是一點未變。」想到自己身負的重任,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大丈夫死則死矣,只是蜃樓城十幾萬性命都懸在我的手中,倘若在這裡送命,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見城中父老?」當下運氣丹田,積聚力量。但他受傷頗重,且疲憊不堪,以目前殘餘之力要想施放魔法必將兩敗俱傷。若以武功周旋,要擊敗這幻電玄蛇也是難如登天。
  
  玄蛇遊走到距他丈餘處,猛然高高彈起,在半空中突然又增大了尺許,張開大口,呼的一聲噴出數十顆幽藍的冰屑,朝段聿鎧激射去。段聿鎧雙足一頓,身如彎弓朝下翻去。那玄蛇似是候著此舉,閃電般蜿蜒卷尾,立時將段聿鎧緊緊纏住!
  
  段聿鎧只覺胸間一悶,已然被那玄蛇團團纏住,動彈不得。那玄蛇彎下頭來,碧目光芒閃動,大口嘶的張開,龍牙交錯,紅信在他臉上舐觸,口涎一滴一滴的滴落下來。拓拔野看的掌心儘是汗水,眼見這豪勇的狂人受制於玄蛇,性命不保,心中極為焦急,想要央求白衣女子出手相救,但也知道她甚為討厭段狂人,定然不肯相助。以他自己的身手,要挺身救人,那無異於以卵擊石,非但於事無補,還要搭上一條性命。正焦急無計,聽見十四郎冷笑道:「段狂人,你敢隻身闖玉屏峰,對青帝口出不敬之語,我還當你有多大本事,原來也不過如此。」
  
  段聿鎧被那玄蛇越勒越緊,彷彿肋骨都要被絞碎一般。他想要開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朝陽谷眾黑衣大漢七嘴八舌道:「什麼蜃樓狂人,被公子爺輕輕一勾手指就好比一條土狗。」「早勸你投降認輸,還口出狂言,當真是賤骨頭。」「我若是你早就羞得一頭撞死了。」
  
  段聿鎧縱橫天下數十年,何曾受過這等鳥氣?功力大損之下,一時輕敵,為一毛頭小子所乘,又遭這一干小人奚落,心中怒發如狂。他心道:罷了罷了,今日縱然經脈盡碎,也要將這群無恥水妖殺個乾乾淨淨!
  
  十四郎心中得意洋洋,說不出的暢快,輕飄飄從松梢一躍而下,朝庭院走去。突然聽見段聿鎧一聲雷鳴般的怒吼,眾人失聲驚呼。他轉頭望去,大吃一驚。只見那段聿鎧也不知施了什麼魔法,竟然將玄蛇震飛。玄蛇在半空中發出痛苦的嘶嘶聲,全身突然長出嫩綠的青籐,以驚人的速度,裂膚破肚,蔓延生長。段聿鎧全身鮮血,昂首站在血泊中,對著朗朗明月發出一聲雄獅般的嘯吼。眾人大驚,情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黑衣老者變色道:「萬壑春籐繞!」
  
  原來段聿鎧盛怒之下,竟然震傷自己經脈,用這震盪之力,震開玄蛇,而後咬破舌尖,使出木族的兩傷魔法「萬壑春籐繞」。他口中噴出的血滴如利箭般射入玄蛇身體,在其體內異變為籐蔓,迅速生長。這魔法是木族魔法中七大兩傷魔法之一,對對方的傷害有多大,對自己的反傷亦有多大。若非情不得已,決不用之。
  
  段聿鎧借此余勇,喝道:「小水妖,再和老子重新鬥過!」隔空揮出三記竹節刀,氣勢凌厲無匹,十四郎揮掌抵擋不住,右肩被劈中一記,登時血流如柱。十四郎大駭,騰空翻越,口念靈獸訣,手彈玄蛇指,想要調度玄蛇攻擊段狂。但玄蛇週身為青籐所縛,不能動彈。
  
  朝陽谷眾黑衣人眼見少主人在段狂人接連不斷的竹節刀下,狼狽奔逃,紛紛拔出背上的長刀,呼喝著蜂擁向前,向段聿鎧攻去。
  
  黑衣老者從背上取下桐木琴,雙手急撫,響起怪異的琴聲。琴聲如陡壁飛瀑,險灘急流,夾帶金屬之聲。不知從哪突然捲起一陣陰冷的狂風,松樹搖擺,竹枝簌簌。
  
  玄蛇身上的春籐突然紛紛斷裂,撲簌簌的掉在地上。玄蛇昂首吐信,尾部在地上重重一擊,又有數十綠色籐蔓自體內掉落。
  
  黑衣老者琴聲更急,一波一波如狂風暴雨。琴聲如浪,隱隱可見碧色光弧一道道向段聿鎧飛去。段聿鎧掌風凜冽,竹節刀飛舞不斷,剎那間便砍倒了五六名黑衣大漢。但那光弧射到,不得不全力阻擋。
  
  黑衣老者這碧琴光刀威力無匹,轉瞬間便將段聿鎧迫住。段聿鎧本已是強弩之末,奮余勇而做最後一擊,但三鼓氣竭,又被以逸待勞的黑衣老者背後偷襲,只能苦苦硬撐。
  
  十四郎乘勢逃脫,咬牙切齒,彈舞「幻電玄蛇指」,調動傷痛未癒的玄蛇當空撲落,向四面受敵的段聿鎧張口噬去!
  
  段聿鎧狂笑聲中全力揮出一記竹節刀,將那玄蛇打得凌空翻起。但肋下空門大開,立時被碧琴光刀幾中,噴出一口鮮血,再也支持不住,晃然倒地。
  
  十幾柄長刀齊時向段狂身上斬落。
  
  拓拔野心中怒極,再也按捺不住,大叫道:「住手!」
  
  朝陽谷眾人大驚,刀鋒在離段聿鎧數寸處紛紛頓住。琴聲也立時頓止。
  
  他們中誰也沒有聽過青帝的聲音。但青帝庭院素來乃禁中之禁,兩百多年來只有神帝神農氏與木族聖女曾經進去過,既然院中有人,竟然當是青帝。雖然這聲音聽起來甚為年輕,但青帝駐顏有術,聲音如同少年也是可能。故而眾人只道青帝發怒。
  
  他們中誰也沒有聽過青帝的聲音。但青帝庭院素來乃禁中之禁,兩百多年來只有神帝神農氏與木族聖女曾經進去過,既然院中有人,竟然當是青帝。雖然這聲音聽起來甚為年輕,但青帝駐顏有術,聲音如同少年也是可能。縱然不是青帝,也必是青帝極為親密之人。但敢如此大呼住手的,恐怕也只有青帝本人。故而眾人只道青帝發怒。
  
  十四郎立時一念封印訣,右手曲起。那幻電玄蛇猛地在空中一抖,瞬息間變成一條丈餘長的黑鞭,飛回到十四郎手上。
  
  十四郎將長鞭往腰上一別,恭恭敬敬的拱手道:「不知青帝有何吩咐?」
  
  拓拔野原不過瞧他們以多欺少,手段卑劣,怒極之下脫口而出。一呼出口,心中則暗呼糟糕,正不知如何收尾,聽得他們將自己誤認為青帝,頓時福至心靈,索性大喇喇的說道:「你們將這姓段的抬到門口來。」他不敢回頭看白衣女子,心道:「仙女姐姐,救人要緊,冒犯之處你就原諒則個吧。」
  
  十四郎心中恨恨,連忙稱是。幾個黑衣大漢將段聿鎧抬起,朝庭院走去。段聿鎧迷糊中聽得聲音全然不似青帝,心中雖然納悶,但與青帝已然三十年未見,聲音改變亦未可料。難道三十年未見,他當真變化如此之大,便連這冷酷的性情也轉變了麼?倘若如此,那自己總算不虛此行。他心中疑惑,口中猶自勉力大罵不絕。
  
  拓拔野瞧見他們將段聿鎧抬到門邊,便又道:「你們都退下去,轉過身去。」
  
  眾人納悶,但不得不遵命行事。
  
  拓拔野瞧他們恭恭敬敬的退到十丈開外,立即奔到大門口,想將段聿鎧拉進院子,關上大門。豈知他剛奔到段聿鎧面前,段聿鎧便滿臉驚詫,惑然問道:「小子,你是誰?」
  
  十四郎與那黑衣老者聽得聲音,隱隱覺得不妙,悄悄回頭一瞥。這一看之下,登時變色。十四郎喝道:「怎麼是你?」
  
  拓拔野見已穿梆,粲然笑道:「不是我還會是誰?」
  
  十四郎心中驚疑不定,這小子為何會在這裡?難道他竟是青帝的親密之人?或者他就是青帝?想到黃昏時自己曾對他飛揚跋扈,登時冷汗涔涔而下。但仔細瞧來似乎又無此可能。
  
  黑衣老者心中起疑,依青帝脾性,斷然不會救段狂。而且段狂適才在外辱罵不止,倘若青帝在這庭院中,早已出來將他大卸八塊了。況且青帝素好乾淨,幾有潔癖,又怎會讓這衣衫藍縷的小子呆在他的庭院中?心中更是老大的懷疑。
  
  當下拱手道:「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拓拔野正色道:「在下單名一個野字。你叫我野野即可。」十四郎冷笑道:「野野?」拓拔野笑道:「哎。乖孫子,叫爺爺幹什麼哪?」段聿鎧聽得哈哈大笑,口中又流出鮮血來,心裡卻對這少年多了幾分好感。
  
  十四郎方明白著了這少年的道,嘴上給他討了個乖,心中怒極,幾欲上前一鞭抽將下去。黑衣老者道:「野公子,恕老夫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你是青帝門下哪位門生?」他話說的雖然還客氣,但是語氣中已經隱隱有威脅之意。
  
  拓拔野心中大喜,知道他們仍無把握,哈哈笑道:「我只是一個下人,給青帝他老人家端茶倒水,燒菜做飯。什麼門生門熟的,我可談不上。」白龍鹿昂立在他的旁邊,也跟著哈哈。
  
  拓拔野轉過身,從懷中那皮囊中掏出一顆神農丹,故意大聲對著段聿鎧道:「喂,這是青帝讓我給你的丹丸,你服下吧。」段聿鎧聽得是青帝所贈,正要拒絕,卻見拓拔野背對朝陽谷眾人,對他眨眨眼,無聲的張口型道:「這跟青帝無關,你放心服下吧。」
  
  段聿鎧一楞,心中已對這少年產生莫名的信任,當下張嘴將那丹丸吞了下去。剛一入口,便覺一股熱流沿喉而下,暖洋洋的炙得全身好不舒服。心中大喜,知道這是療傷寶藥,當下運氣調理。
  
  十四郎與黑衣老者瞧見拓拔野賜丹丸給段聿鎧,心中俱是大驚,倘若這少年當真是青帝門人,將丹丸賜予段狂,那則表示木族與蜃樓城的三十年恩怨煙消雲散。他們遠赴千裡,部署幾個月的計劃也將全部落空。
  
  黑衣老者雖然極為懷疑這少年身份,但是他既有靈獸白龍鹿,便定有不同常人之處,眼下又自青帝庭院中出來,縱然不是青帝門生,只怕也與青帝有莫大淵源。眼下唯一辦法,乃是想方設法確定青帝是否就在庭院中,倘若在,則一切按舊;倘若不在,那只能試試這少年的身手,瞧瞧他是否青帝門人。
  
  當下黑衣老者朝著庭院作揖道:「小人朝陽谷科沙度,與少主人拜詣仙山,向青帝轉呈谷主的一份薄禮與書函。谷主有命,務請小人將書函親手交到青帝手中。不知青帝能否現身?也好讓小人回去有個交代。」
  
  拓拔野道:「青帝他老人家正在睡覺,你有什麼東西,爺爺可以幫你轉呈。」黑衣老者科沙度盯著他瞧了片刻,見他大大咧咧,殊無委瑣心虛之態,淡然道:「這書函事關重大,必須親手交到青帝手中。」
  
  拓拔野揚眉大聲道:「這麼說,你是不相信我嘍?」科沙度正是等他這句話,微微拱手道:「不敢。只是老夫從未聽說青帝御居中又多了一位少年英雄。如此重大之事豈能輕率了之?」拓拔野「咦」了一聲,故作訝異道:「奇哉怪哉!聽你的意思,青帝就連找一個端茶倒水的小廝,也得先向你匯報嘍?」
  
  科沙度淡淡道:「老夫沒有這個意思。倘若公子想證明自己身份,那容易的很。只需隨意施展幾招,讓我們開開眼不就成了麼?」他不等拓拔野推辭,便朝一個黑衣大漢道:「唐七,你去向野公子討教幾招,也好有個長進。」的道:「野公子,請賜教。」
  
  拓拔野心中暗暗叫苦,以他的武功黑衣大漢應諾一聲,走到門前,恭恭敬敬殺只野豬那都是大大的困難,要打敗眼前這強壯如山的七尺大漢,除非是出現奇跡。況且他肚中雪亮,這陰鷙的老頭要驗證的不過是他的身份,縱使他鬼使神差打敗唐七,但施展的不是青帝流,依舊是凶多吉少。到時大蛇猛獸一起撲將上來,那可糟之極已。
  
  他雖然膽大,但此刻也不禁頭皮發麻,進退維谷。
  
  忽然耳邊聽到一個淡淡而幽雅的聲音:「你放心去吧。只需放鬆四肢就可以啦。」拓拔野嚇了一跳,張目四顧,突然想起這是白衣女子的聲音,心下狂喜。眼見眾人置若罔聞,只是盯著他等候回話,他心中立時明白過來:「是了!定是仙女姐姐用什麼法術,只讓我一個人聽到她的聲音。她讓我放心去和這大狗熊過招,定是要幫我了。」想到有仙女姐姐撐腰,他登時如有神助。仰起頭挺起胸膛,龍行虎步的下了台階,往門前一站,雙手叉立,道:「賜教可不敢當。舒展舒展筋骨,也好睡覺。」
  
  唐七面無表情,依舊是恭敬的口吻:「得罪了。」話音剛落,身形閃動,一連七拳擊向拓拔野頭部。拓拔野雖然自小常與其它流浪兒撕鬥,但與真正的武人動手卻是生平頭一遭。眼見剎那間拳影如風閃電般朝自己臉部擊來,心下驚慌,想要挪步已然不及。心中正呼:「糟糕,我的鼻子!」卻聽見白衣女子聲音在耳畔低聲道:「不要動,他這七拳全是虛招,要探你虛實。」
  
  果然每拳離拓拔野面部寸許之距便立即變向,始終在周圍環走。但那凌厲的拳風還是抽得他臉上隱隱生疼。
  
  七拳之後,唐七又狂風暴雨般接連打出四十九拳,但依舊虛張聲勢,將觸即止。過得片刻,拓拔野逐漸鎮定下來,面露微笑,做逍遙狀。心中卻想:「仙女姐姐既然討厭段狂人,卻又為何肯幫助我?」
  
  卻不知白衣女子也在心中問自己。段狂人自三十年前那場事端後,便與木族成為死敵,木族長老會將蜃樓城眾人列為公敵,決不往來,這已是木族的明令。今夜段狂人千裡單騎,闖關上山,必是為神農血書中所說之事。但他甫一上山,便出言不遜,驕狂之態素為可恨。自己原決意任其自生自滅。但目睹拓拔野出於俠義之心,挺身而出,心中不免微妙。待到拓拔野為科沙度所逼,勢成騎虎,自己竟不知為何忍不住又破戒相助。這其中或多或少有對段聿鎧錚錚傲骨的惺惺之意,但更多的恐怕是對拓拔野的莫名關心。
  
  唐七知曉科沙度的心意,既然不知這少年身份,不敢立下殺手,不若虛張聲勢,投石問路。豈料他圍著拓拔野打了數百拳,竟都被他看穿,只是悠然自得的叉手望他,動也不動。看來這少年果然膽識過人。
  
  圍觀眾人也是頗出意料之外,十四郎心道:「想不到這小乞丐竟然也有如此膽色。」而大門之內,狂人段聿鎧服了至聖靈丹,稍一調息護理,便覺氣息大暢,丹田內正氣團然,精神大振。雖傷口無法立即癒合,週身仍有疼痛之感,但比之先前已是天上地下。他運氣經脈,發覺內力竟已恢復了五六分。不知是何靈丹妙藥,功效如此神奇。這陌生少年的大恩當真無以為報。
  
  段聿鎧睜開雙目正好看見唐七在拓拔野四周遊走,掌影疊舞,而拓拔野滿臉微笑怡然自得的巍立不動,不由大聲叫好,心道:「這少年不知是何人,難道真是靈感仰新收的門人麼?小小年紀便膽識過人。」
  
  唐七猛地大喝一聲,欺身突進,雙掌齊發,一式「驚濤裂岸」,掀起滔滔掌風朝拓拔野拍去。事起突兀,段聿鎧失聲道:「小心!」
  
  拓拔野卒不及防,心中吃了一驚,掌風猛烈,還隔三尺之距,自己卻如被重物重重撞了一般,心中剛喊:「仙女姐姐救我!」忽覺一股奇異的力道從背後捲來,將自己憑空拔起,向後上方高高飄去,事起倉促,還未回過神來調整一個優雅的姿勢,已經身在半空,口中呀的叫了一聲,雙手在空中亂抓。
  
  眾人見他突然臀部一撅,朝後上方飄起,剎那間便到半空,張牙舞爪,都又驚又奇。驚的是這叫花子般的少年竟然有如此輕功,奇的是他竟以臀部帶動全身,人在半空如蒼鷹搏兔,姿勢怪異,卻不知這是什麼功夫?
  
  唐七瞧他一下便躍到五六丈高處,半晌不下來,只是手腳亂舞,口中唸唸有辭,只道他是蓄勁待發,心中不由起了畏懼之心。
  
  拓拔野從未遇過這等事情,自己突然便到如許高處,腳下空無一物,只覺一股涼颼颼的感覺直從腳底麻到大腿根處,心突突亂跳,險些便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耳邊又響起白衣女子的聲音,似是忍俊不禁:「公子別怕,我不會讓你摔下來的。你只管放鬆便是。」
  
  拓拔野原非膽小之輩,只是從未有過身不由己懸在半空的感覺,而且卒不及防,故而才有此狼狽之態。聽得白衣女子所言,心中大定,臉上一紅:我這膿包狀可都讓仙女姐姐瞧在眼裡了。不成,需得打點十二分精神,即使跌下去,也得瀟瀟灑灑。
  
  當下藉著那力道,抬頭挺胸。白衣女子復道:「公子小心,我要放你下去了。」話音未落,拓拔野突然覺得腳下一空,急速下落,險些又要驚呼出聲。
  
  耳邊風聲呼嘯,人影疾閃,忽然覺得那股強大的力量將自己的雙腳抬起,人猶在半空,雙足自動連環彈踢。足尖忽然碰到一個物體,既而雙腳急速交替踢到那物事上。有人發出慘叫聲。然後自己穩穩落到地上。
  
  他腦中兀自嗡嗡做響,甩甩頭方才清醒過來。只見那黑衣大漢唐七已在十丈開外的地上,四腳朝天,口吐白沫。眾人瞠目結舌的瞧著他,一個黑衣大漢的口角都垂下涎來。
  
  段聿鎧拍掌叫好:「好一招無邊落木!」
  
  科沙度心中迷惑不解,瞧他歪歪扭扭自半空衝下,剎那間連環踢腿將唐七踢出老遠,力道驚人,似是木族青帝流的無邊落木,但那姿勢也太過怪異,難道竟是新創的招式麼?
  
  拓拔野想不到糊裡糊塗間便將這七尺大漢踢得不省人事,又驚又喜,當下笑道:「想不到我剛伸伸懶腰,他卻先比我睡著了。老頭子,你還要我教你幾招麼?
  
  科沙度未探出他的虛實,卻比先前更為糊塗了。眼前事關重大,不確定這少年的身份,便不能確定青帝對段狂與蜃樓城的態度,可謂全局關鍵。當下乾笑幾聲道:「公子果然好身手。不過這幾下連環腿五族之中皆有,也不能證明你便是青帝門下。如果公子不介意,老夫倒想與公子切磋幾招。」
  
  拓拔野有白衣女子幕後相助,胸有成竹,雖然瞧見他碧琴光刀威力驚人,但心下絲毫不懼,正要答允,望見十四郎恨恨的盯著他,不由怒從心起,哈哈一笑道:「我素來尊重老人,豈能這般欺負你?那個什麼十七十八郎的,瞧你是個可教之才,爺爺我便點撥點撥你吧。」
  
  十四郎微微一楞,心中惱怒,那偏狹暴躁的性情立時壓過了先前的顧慮:「小叫花子,你當少爺怕你麼?」不顧科沙度的眼色暗示,冷冷道:「恭敬不如從命。野公子,我便來討教討教你的驚世絕學。」
  
  拓拔野嘿嘿一笑,將腰間斷劍嗆然拔出,登時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科沙度見多識廣,瞧見這斷劍大吃一驚,失聲道:「無鋒劍!」眾人聽見無不聳然動容。
  
  無鋒劍乃是木族七大神器之一,竟然在這流浪兒般的少年手中!這神秘少年究竟是何人?竟然持神劍,居聖地,難道真是青帝身邊的要人?此番驚異遠過於先前。
  
  十四郎瞧見這無鋒劍,氣焰登時又餒了一半。原本將信將疑的心中,又開始相信這少年是青帝門人。倘若如此,自己縱然勝了他,只怕於青帝面子也大大的不好看。但若敗了,豈不折了朝陽谷的威名?大戰在即,這可是折損士氣的行徑。可是話已說出,那是不能收回了,否則更是言而無信,辱及朝陽谷。唯一之道,就是傾盡全力,平衡得當,與這少年鬥個平手,那麼自然皆大歡喜。倘若幾招下來,瞧出他不是青帝門人,那可絲毫不能客氣,將他大卸八塊,方解心頭之恨。
  
  一念及此,十四郎恭恭敬敬的橫鞭拱手道:「野公子,咱們點到為止。」
  
  拓拔野剛大踏步上前,忽然聽到白衣女子冷冷的聲音:「野公子,誰讓你自作主張,點名道姓和他打啦?我不是早與你說過,這柄劍不要輕易出示麼?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麼你就自己和他動手罷,我可幫不了你啦。」
  
  她先前傳音入密,又以內力遙控拓拔野施展「無邊落木」,原是擔心拓拔野毫無武功,將被打得慘不忍睹。孰料這小子竟然得意忘形,自不量力,要與十四郎過招。要與人過招那也罷了,偏偏又要亮出無鋒劍。這流言一起,匹夫懷璧,拓拔野今後還有寧日麼?她心中擔憂之下,竟然一反常態,嗔怒不已。
  
  拓拔野聽見她語含薄怒,登時大為焦急:「哎呀,我只顧自己威風,卻將仙女姐姐的話拋到腦後,她自然要生氣了,這該如何是好?」竟然絲毫沒有想到,倘若白衣女子不幫他,他怎生在十四郎鞭下避過幾招。
  
  來不及多想,十四郎一鞭已然抽到。
  
  十四郎這一鞭原是「幻電玄鞭」的起式「玄蛇吐信」,意在試探而不在傷人,他心中對此戰頗存顧忌,這一鞭更未發出全力。豈料這一鞭斜斜劈下,拓拔野竟然閃都未閃,當肩被劈了個正著,立時通的一聲,單膝著地。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都是「啊」的一聲。
  
  十四郎更是始料未及,他這一鞭擊下之時,腦中甚至都已想好後面應對的七八式,對方會如何如何反擊,自己又要如何如何防守,殊不料這一下就沒了後文。
  
  時間彷彿凝固了,眾人楞楞的瞧著兩人。拓拔野覺得肩頭火辣辣的疼,拍拍褲腿,站直身笑道:「多謝。我這一身衣服好久沒洗了。難得你記得幫我撣撣灰塵。」
  
  科沙度電眼如炬,心道:「沒想到你小子這般不濟。就這麼一鞭便漏出了底細。想來這柄劍多半也是撿來的。只是為何能躍到半空如許之久?連環腿也如此威力?」他雖然老奸巨滑,也一時不能猜透。
  
  科沙度暗暗給十四郎使了個眼色,十四郎再不答話,陰沉著臉,反手又是一鞭。
  
  這一鞭比先前要快了幾倍,拓拔野只覺烏光一閃,左腿已被鞭子捲住,然後自己便騰空飛起,眼前明月松枝、亭台樓閣急速亂晃,通的一聲,背部猛撞在地上,劇痛攻心,全身猶如散了架一般。
  
  十四郎沒想到這一擊竟又如此容易得手,心道:「這小子究竟是扮豬吃象,還是水仙不開花裝蒜?哼,倘若真是裝蒜,我便將他打成蒜泥!」當下搶身上前,左右揮鞭,如狂風暴雨般向拓拔野劈頭蓋臉的打去。
  
  拓拔野瞬息間便被打出七八道鞭痕,衣衫本就襤褸,這一陣下來,更是絲絲縷縷,衣不蔽體。所幸他服了神農丹後,純陽真元沉於丹田,一經激發,立即從經脈護罩全身,所以雖然疼痛異常,皮開肉綻,卻未有內傷。
  
  拓拔野性子頑強,一邊跳脫,拿手臂、斷劍抵擋,一邊笑道:「好舒服,好舒服,乖孫子按摩的爺爺我好生舒服。」
  
  段聿鎧原以為拓拔野必有不俗的武功,豈料幾個回合下來,依舊只是挨打,心中大為著急,喝道:「小水妖,你欺負一個小孩作甚?來來來,再與老子大戰三百回合!」彈身跳起,正待向十四郎衝去,卻忽覺丹田一痛,經脈紊亂,真氣在體內亂竄,全身酸軟,登時又一跤坐倒。原來他此刻體內真氣正在經脈中遊走調理,這一急起身,登時岔氣,雖無大礙,卻又得一時半刻方能起身。
  
  段聿鎧正焦急,突然身邊一道白影急掠而過,那白龍鹿怒嘶長鳴,如狂飆般向十四郎撲去。
  
  拓拔野見白衣女子始終不來救他,心中起了自憐自艾之意,倒希望自己在她面前被打得狠些,不知她瞧見了心中會怎生想?瞧見白龍鹿衝來,笑道:「鹿兄,你別上來,瞧我怎樣調教我乖孫兒。」
  
  白龍鹿頓足嘶鳴不已,極是擔心。
  
  拓拔野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難過:「拓拔野呵拓拔野,你當你自己是什麼人?會讓仙女姐姐為你擔心?在她眼裡你不過是個小乞丐而已。」心中疼痛不可自抑,哈哈大笑。十四郎心中越來越肯定,這小叫花子先前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心中惱怒更盛,冷笑道:「小子,你的嘴皮子倒比骨頭還硬!」當下猛然增加力道,出鞭也更加刁鑽詭異,刷刷刷一連三鞭,鞭鞭抽中拓拔野面頰,最後一鞭抽在他嘴唇上,登時腫起老高,鮮血長流。
  
  拓拔野只覺濕熱的鮮血從額上流入眼中,滿臉火辣辣疼痛得宛如皮都被揭下來了一般。他心中難過憤怒,用手擦拭鮮血。瞧見眼前黑影縱橫,又是幾鞭打來,當下猛地迎鞭而上,左手當空一奪,掌心熱辣如被劈斷,竟然將那鞭稍抓住,右手斷劍奮力朝前砍去。
  
  眾人都是「啊」的一聲,驚異無比。
  
  十四郎大驚,原以為他不過束手待斃,豈料輕敵之下,竟被他不顧生死抓住鞭子,閃電般攻來。十四郎身形一轉,堪堪避過,但左袖被削去一塊,臂上也被劃破一道口子,鮮血長流。十四郎驚怒之下,一腳猛踹,正中拓拔野胸口,頓時將他踢飛到丈餘外。
  
  拓拔野一邊撫住胸口咳嗽,一邊想要大笑,卻笑不出來。
  
  白龍鹿悲嘶一聲,奔到拓拔野身邊,彎下脖子,舌尖在他臉上舔來舔去。
  
  十四郎用手指蘸了蘸自己的鮮血,放在嘴中嘗了嘗,恨恨的瞪著拓拔野,一步步逼將上去。
  
  段聿鎧用力迫住亂竄的真氣,豆大的汗珠流了滿面,森然道:「小水妖,倘若你敢動他一根寒毛,段某便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十四郎哈哈狂笑,揮手一鞭抽在拓拔野腿上:「段狂徒,你不過是鬼門關前的人,還敢說這話?少爺我不僅要動他寒毛,還要將他大卸八塊,瞧你能將我怎樣?」又是兩鞭重重朝拓拔野臉上擊落。
  
  拓拔野閉眼微笑,心中枯澀。忽然一股強大的力氣將自己朝後一拉,既而向上抬起,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地上。他心中大喜: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眾人大為驚奇,眼見他躺在地上,氣息奄奄,怎地突然生龍活虎跳將起來?正疑惑間,只見拓拔野疾進如風,拳如雨點,腳若閃電,剎那間將十四郎打得東倒西歪,向後跌跌撞撞退了十餘丈!
  
  十四郎心中驚怒、迷茫、困惑,一片混亂,突然耳邊聽見拓拔野氣喘吁吁的笑聲:
  
  「孫子不肖,吃爺爺一掌!」右頰突然烈火炙燒般疼痛,瞬時腫起老高。又聽見拓拔野笑道:「嘴巴太賤,需得封上。」嘴唇如被烙鐵幾中,疼痛得麻木不已。最後聽到拓拔野笑道:「心地太壞,爺爺替你修理修理。」胸膛重重被踹中一腳,登時劇痛攻心,騰雲駕霧般的飛了起來,就此不省人事。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04 PM

  第四章《水妖龍女》
  
  
  明月高懸,四野沉寂,惟有風聲入松,蟲鳴不已。
  
  眾人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變故實在太為突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片刻前,十四郎還趾高氣揚,對著幾已不能動彈的拓拔野橫眉揚鞭,孰想片刻之後,兩人竟然掉了個個。拓拔野這閃電般的連環進擊實在太過快速,匪夷所思。
  
  場上眾人惟有科沙度與段聿鎧隱隱瞧出了些須端倪。兩人不約而同的想,拓拔野先前明明已氣息奄奄,竟能瞬息間龍騰虎躍,一招制敵,太過蹊蹺。先前連環腿擊敗唐七,也頗有可疑之處。唯一的解釋便是,定有人在背後以魔法或高強內力遙控拓拔野。
  
  科沙度瞧了一眼段聿鎧,見他也正惑然的向院裡望去,心下登時一片雪亮。他揮揮手,眾黑衣大漢立即搶身上前,將十四郎抬到一旁,敷藥包紮。
  
  拓拔野藉著白衣女子的力量,剎那間便打倒了驕橫不可一世的十四郎,心中快慰無比。想到仙女姐姐終究還是看不得他挨打,出手相助,心中更是歡喜不盡。他正想掉頭朝朝陽谷眾人得意微笑,豈料白衣女子的力量突然消失,腳下一軟,坐在草地上。白龍鹿歡嘶不已。
  
  科沙度朝著庭院朗聲道:「何方高人,能否現身一會?」他此刻心中已然篤定院中的那人定然不是青帝。依照青帝脾性,必不會暗中相助,而不現身。但此人竟能控制拓拔野,瞬息擊倒十四郎,絕非常人。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誰。
  
  院中寂然無聲。
  
  段聿鎧嘿嘿笑道:「可笑,可笑之至!打不過別人,便用這法子來遮羞麼?」科沙度心中怒極,但心想那人似敵非友,武功極高,倘若當真鬥起來,只怕自己也未必是對手。況且十四郎傷勢不明,己方士氣低落,明顯處在下風,惟有暫時避上一避。這段狂先由得他猖狂,方圓千裡,己方已經布下天羅地網,還怕他插翅飛走麼?
  
  當下拱手向那院中神秘人道:「不知朝陽谷何處得罪了閣下,竟與我等為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倘若朝陽谷無意間有冒犯之處,還請閣下多多擔待。」等了片刻見仍無反應,只得道:「既然如此,青山長在,綠水長流,總還有相會的時候。今日我等就此別過。」
  
  言畢揮手而退,眾黑衣人抬著十四郎朝山下走去,來去如風,轉眼間便走得乾乾淨淨。
  
  段聿鎧氣息已大大順暢,勉力爬起,朝拓拔野走去,拱手正色道:「小兄弟,大恩不言謝。段某這條性命是你揀回來的,今後但有差遣,只要不違背良心,段某一定替你辦到。」
  
  拓拔野渾身無力,臉上傷口仍在熱辣辣的作痛,連連擺手,齜牙咧嘴的笑道:「你的性命可不是我救的……」他正要說「是仙女姐姐救的」,耳邊又聽見白衣女子淡淡的說道:「公子,你我相逢之事請勿向第三人說起。」頓了一頓,低聲道,「這人是蜃樓城的使者,你將神帝的血書交與他便可。江湖險惡,公子請多珍重。」
  
  拓拔野心中一凜,難道她在與我告別麼?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猛地從地上躍了起來,朝院裡奔去。奔得甚急,在大門處絆了一跤,連滾帶爬的向前衝去。只見院裡月光如水,竹影搖蕩,哪有半個人影?幽香猶在,絲絲縷縷鑽入九轉愁腸。
  
  他心中大痛,腦中一片空茫,望著那搖曳的綠竹,眼淚模糊了雙眼。少年多情,這一夜邂逅,竟讓他自此永生難忘。
  
  突然不知從何處飄來寂寥悠遠的簫聲,如孤雲水影,若有若無,遠遠的去了。難道是仙女姐姐再與他做最後的告別麼?
  
  拓拔野悲從心來,發足狂奔,撞在段聿鎧的身上,不及說話,又朝外奔去。月影班駁,樹木在身後倒退。
  
  他奔到那湖邊竹亭內,空空蕩蕩,惟有石桌上瑪瑙香爐,焚香猶未燃盡。
  
  拓拔野想起那白衣女子,將那香爐捧起,仔細端詳,心中越發難過,不知今日一別,日後還有相見之日麼?淚水登時流了滿面。
  
  心中難過、迷茫諸多情感湧將上來,週身疲乏疼痛,過不多時,伏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待到他醒來之時,已是翌日上午。陽光普照,湖光粼粼,桌上瑪瑙香爐焚香已盡,但那特殊的香氣依舊縈繞周圍。昨夜的事情登時一幕幕回憶起來。拓拔野猛地坐起來,瞧見竹亭外天湖邊,段聿鎧在串烤魚片,白龍鹿在湖中愜意的游著,時而猛地扎入水中,叼出一尾魚來。
  
  段聿鎧見他醒來,回頭笑道:「小兄弟,你肚子餓了麼?過來吃條魚吧。」拓拔野將香爐望懷裡一塞,應諾一聲,跳出竹亭,還未到湖邊,突然湖水四濺,全身盡濕,白龍鹿從湖中閃電般撲出,將他撲倒,舌頭在他臉上舔個不停,歡鳴不已。
  
  拓拔野接過段聿鎧拋來的魚片,咬了半片在嘴裡,將剩餘半片塞入白龍鹿口中。
  
  段聿鎧道:「小兄弟,我瞧你身上寶貝不少,卻似乎不會武功,這是為什麼?」
  
  拓拔野知他武功甚強,電眼如炬,瞞他不住,當下不好意思的一笑,便將這幾日之事說與他聽。拓拔野見他是一個磊落漢子,又是患難之交,全無隱瞞。只是根據昨夜白衣女子囑咐,將她略去不說,而換成一個蒙面人。
  
  段聿鎧聽得神農物化時,失聲大驚,半晌慘然笑道:「沒想到神帝竟然死在南際山上!原本還想請他支持公道,現在可糟啦。」
  
  再聽到神農血書,托拓拔野交到青帝與蜃樓城喬羽手中,臉上變色,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小兄弟,我便是從蜃樓城來的。能將這血書給我看看麼?」
  
  拓拔野早已知道他是蜃樓城的人,又聽仙女姐姐證實。想他不遠千裡來此找青帝,只怕確與神農托付自己的事情大大有關,當下便將血書與神木令交與段聿鎧。
  
  段聿鎧只瞧得片刻,便熱淚盈眶,但臉上卻欣喜若狂,他跳將起來,一把抱住拓拔野道:「這回蜃樓城十幾萬百姓有救啦!小兄弟,你可真是我們的福星!」拓拔野心中雖然老大的疑惑,但瞧他這般歡喜,心下也不禁快慰。
  
  段聿鎧有些不好意思,鬆開手笑道:「小兄弟,我一高興就忘形。神帝這封血書,可是蜃樓城裡十幾萬百姓的救命草。」拓拔野心想自己任務總算完成了一半,但卻不知血書中說的是什麼事,當下問道:「段大哥,你說能救十幾萬百姓,這是怎麼回事?」
  
  段聿鎧道:「說來話長。小兄弟,既然你是神帝的使者,不如你還是隨我去一趟蜃樓城,路上我將這前後因果講給你聽。」他生怕拓拔野不去,又加了一句,「蜃樓城是大荒最美麗的海上島城,好玩得緊。你到了那裡可是我們的貴客。」
  
  拓拔野本就四海為家,習慣了到處流浪,聽說那裡好玩,登時大感興趣,心想反正神農便是要讓他將這血書交與蜃樓城主喬羽的,眼下又多了一位導遊,那是再好不過啦,當下點頭應允。
  
  段聿鎧大喜,道:「太好了!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出發!」他將血書包裹神木令,依舊交還拓拔野。
  
  兩人騎上白龍鹿,向山下走去。白龍鹿見段聿鎧要跨將上來,似乎頗不情願,昂首踢蹄。兩人騎上來後,它又猛烈顛簸了一陣,險些將拓拔野拋下去。費了半晌工夫,白龍鹿方才不情不願的朝山下奔去。
  
  山路極陡,下山時遠比上山驚險,所幸白龍鹿沒再使性子,奔跑如飛,又平又穩。有幾次騰越時,拓拔野身上無力,險些顛下背去,被段聿鎧在背後拉住後領,方才穩住。
  
  兩人一獸有驚無險的奔了不到半個時辰,終於下了玉屏峰。
  
  段聿鎧對這路途瞭如指掌,抄最近的路朝千裡之外的蜃樓城奔去。
  
  出了玉屏山,又到那萬裡平川上。萬裡碧野,東北天地交接處黛青山脈蜿蜒起伏。段聿鎧指著那遠山道:「以白龍鹿的腳力,今天日落前,我們定然可以趕到那東始山。」
  
  一路平坦,雲淡風輕,白龍鹿跑得飛快。
  
  途中,段聿鎧斷斷續續將蜃樓城、青帝與朝陽谷之間的原委說了出來。
  
  三十年前,蜃樓城原也是木族城邦,乃是木族與水族在東海的交界點。蜃樓城主喬羽、段聿鎧等人當時皆是木族中頗有聲望的年輕勇士,列身當時「大荒八十一勇士」。
  
  大荒553年,水族黑帝閉關苦修,將族中之事交於聖女烏蘭絲瑪與大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共掌。當年年末,水族碧藻城因反對大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而被滅城,城主季晟山被殺,其妻攜子女、千餘難民奔投木族。青帝因不願與水族生隙,以昔年五族大荒書規定五族不得干涉彼此族內之事為由,拒絕收留。碧藻城婦孺老弱聞訊紛紛自殺。喬羽、段聿鎧等人心中不忍,將剩餘難民收入蜃樓城。燭龍雖礙於青帝之面,未再追究,但青帝以為蜃樓城此舉,乃是對他的大大不敬,一怒之下在長老會議中決議將蜃樓城眾人趕出木族,永不往來。
  
  神農為免蜃樓城遭受刀兵之禍,特下令封蜃樓城為「自由之城」,獨立於大荒五族之外。自此之後的幾年中,五族中皆有大量難民慕名湧入蜃樓城,蜃樓城因此成為難民的庇護所、遊俠的樂園。但一旦進入此城,將永不能回五族。故蜃樓城除了「自由之城」的雅號外,還有別稱「不悔城」。
  
  拓拔野聽得津津有味,道:「段大哥,這麼說蜃樓城裡全是不受五族歡迎的人嘍?」段聿鎧哈哈笑道:「那也不一定。不過很多人確實都是不滿族內的統治,才投奔蜃樓城的。但是蜃樓城也並非人人都可以進來。倘若是在族內作惡多端而被驅逐出來的,我們斷斷不會收留。」
  
  拓拔野道:「那麼神帝血書中說的又是什麼事呢?段大哥你又為何到這玉屏山來尋找青帝呢?」段聿鎧嘿嘿一笑,道:「一個月前,蜃樓城外東海上,許多漁船紛紛沉沒,都說是撞到了裂雲狂龍。」拓拔野奇道:「裂雲狂龍?是什麼東西?」段聿鎧道:「水族的靈獸。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凶獸。所以當時喬城主就帶了一些人出海,想將這禽獸降伏了。誰想沒有遇見裂雲狂龍,倒遇見了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的藍翼海龍獸。傳說凶獸一旦出現,天下便要大亂。」拓拔野吐舌道:「這等厲害!」
  
  段聿鎧道:「那日喬城主拼著命斬殺了藍翼海龍獸,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內傷。我們原以為這事已經瞭解。豈料過了半個月,水妖朝陽谷來了使者,竟然說那藍翼海龍獸是朝陽谷的圖騰聖獸,喬城主殺了怪獸,便是與朝陽谷為敵。當時便向我們下戰書約戰。」
  
  拓拔野早已瞧朝陽谷萬二分不順眼,同仇敵愾,怒道:「奶奶的,哪有這等不講理的!」段聿鎧冷笑道:「水妖要是講理,那還叫水妖麼?朝陽谷天吳那個老狐狸,瞧見喬城主身受重傷,蜃樓城力量大損,竟然乘火打劫,真他奶奶的不要臉到了極至。」他越說越生氣,猛地一拍大腿道:「不過最可氣的還是屬靈感仰的那老匹夫。蜃樓城上上下下許多人不管怎麼說,當年都是木族中人。我和喬城主你可以不管,但這些老百姓你可不能不救吧?可是這個老匹夫竟然對水妖說,蜃樓城早就不是木族城邦了,他管不著。」
  
  拓拔野這才恍然道:「所以段大哥這才大老遠跑來向青帝討個公道?」段聿鎧道:
  
  「對。老子一路上殺了幾批水妖,才趕到玉屏山,誰想那個老匹夫不敢見我,竟然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真他奶奶的不要臉!」
  
  拓拔野點頭道:「敢情神帝那張血書,也是讓青帝出面化解這場事端了?」段聿鎧歎道:「想來神帝聽說了這事,想趕到蜃樓城去,卻在南際山頂百草毒發,不得已之下,才請小兄弟你拿血書請靈感仰出面調停。」
  
  拓拔野皺眉道:「眼下咱們沒找著青帝,這血書還有用麼?」段聿鎧笑道:「當然有用。這封血書加上神木令,那便是神帝親臨。即使沒有靈感仰,天吳也要乖乖的退兵。」
  
  正說話間,突然西北邊雷聲隱隱。兩人抬頭上望,碧空萬裡,艷陽高懸,哪有變天的跡象。雷聲滾滾,越來越響。兩人循聲望去,只見西北邊山腳處突然冒起陣陣煙塵。白龍鹿昂首長嘶,極為興奮,似是預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
  
  段聿鎧面色微變,翻身落地,伏下身,將左耳貼在地上聽了片刻,跳起身來道:「不好!像是大批怪獸朝這裡奔來了。咱們得快走。」拓拔野倒是大感興趣,張望不已。段聿鎧躍上鹿背,雙腿一夾鹿腹,想催它快跑,豈料白龍鹿絲毫不理會,只是原地打轉,嘶鳴不已。拓拔野拍拍它的脖頸,方才戀戀不捨的朝著東北方小跑。
  
  西北那煙塵越來越濃,聲音越來越響,拓拔野終於聽清,那不是雷聲,確實是千萬獸蹄同時奔跑發出震天巨響。
  
  白龍鹿歡聲長嘶,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怪異的吼聲。
  
  拓拔野心中好奇,轉頭眺望。那塵土迎風怒卷,遮天蔽日。突然,從那灰濛濛的塵土間,奔出了一隻巨大的怪獸,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成千上萬的怪獸瞬息間同時湧現!夾帶著漫天塵土,向著他們猶如狂風怒濤般席捲而來。
  
  萬千蹄聲如急風暴雨,震得大地彷彿都開始晃動起來。萬千嘶吼鳴叫聲此起彼伏,如同驚濤駭浪震得拓拔野的雙耳嗡嗡作響。
  
  兩人一獸急速狂奔,左側,空前的怪獸群如怒海般洶湧奔流著。
  
  段聿鎧大聲道:「這些怪獸不知受了什麼驚駭,才會這般玩命的狂奔。」
  
  拓拔野從未見過這等壯觀場面,心中激動遠勝於恐慌,忍不住大聲長嘯。段聿鎧心想:「這小子膽子忒大,不知道這獸群衝將上來,會將他踏成肉泥。嘿嘿,我段某號稱狂人,竟然比不上這小子啦。」他微微一笑,也仰天長嘯。嘯聲激烈壯闊,在這一片宏聲巨響中竟然清晰激越。
  
  白龍鹿聽見二人長嘯,登時也昂首長嘶。那奔在最前面的數十隻怪獸離他們尚有千丈之遙,聽見白龍鹿的叫聲突然驚慌失措,亂做一團,驚叫不已。後面的獸群湧將上來,登時將它們踏倒。一時間悲鳴四起,塵土迸揚,獸群如撞擊在礁石的巨浪,四面八方的奔散開來。
  
  驀地從西北邊遠遠的傳來奇異的號角聲,宛如鬼泣狼嚎,說不出的難聽可怖。獸群聽見號角聲驚懼更盛,繼續潮水般向東邊湧來。
  
  段聿鎧瞇了瞇眼,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水妖龍女。」他嘿嘿一笑道:「小兄弟,這吹號角的是朝陽谷的妖女,這些怪獸都是怕她怕得緊,才這般奔逃的。」拓拔野大感興趣,道:「難道她有三頭六臂麼?」段聿鎧哈哈大笑:「三頭六臂沒有,倒有三個……」他一想拓拔野還是毛頭小子,當下住口嘿嘿而笑。拓拔野瞧他笑得怪異,心下更為好奇。當下道:「段大哥,不如咱們去會她一會?」
  
  段聿鎧哈哈大笑,搖頭道:「小兄弟,倘若是平時,我定然帶你去見識見識。只是今日我們身上這東西太過要緊,什麼也比不上及時趕回蜃樓城重要。」拓拔野雖知如此,但畢竟心癢難搔,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這千萬怪獸驚怖如此呢?
  
  距離東始山不過十餘裡了,日已西斜,晚霞如火,流轉變幻。那群怪獸越來越多,越來越近。跑在最前的是數十隻插翅豹,一面奔走,一面滑翔。朝後望去,各種怪獸皆有,一大半是拓拔野見所未見的怪物。
  
  號角聲接連響起,越來越近,獸群驚聲悲吼,相互踐踏,瞬息間便有數百隻龍馬、羚羊被沙皮象等巨大怪獸踩倒,淹沒在萬千蹄掌之中。號角聲越來越響,獸群驚怖益盛,竭力狂奔,突然又有數十隻怪獸力竭摔倒,登時被踩成肉泥。
  
  拓拔野瞧得心下不忍,罵道:「奶奶的,哪有這等打獵的。」段聿鎧嘿嘿笑道:「小兄弟,她要捕獵的,可不是那些禽獸,而是咱們。」拓拔野「咦」了一聲,訝異不已。段聿鎧道:「水妖怕我們蜃樓城搬救兵,在派出使者之前,已經在蜃樓城方圓千裡內布下了重重阻兵。老哥哥我來的時候就是殺了幾披水妖闖過來的。」拓拔野笑道:「難道這妖女會算命,竟然能看見咱們在這裡麼?」
  
  段聿鎧道:「魔法中原本就有千裡眼。要瞧見咱們那也不是不可能。況且昨夜,小水妖被你打成重傷,科老妖灰溜溜的撤走,必不甘心,定然要在這裡布下阻兵。」拓拔野藝雖不高,膽卻頗大,聽了倒頗為興奮,笑道:「段大哥你武功蓋世,小弟我洪福齊天,加在一起百戰百勝,怕他作甚!」段聿鎧豪氣大生,仰天大笑:「小兄弟,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便和我段狂一樣膽大包天。」
  
  突然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一個是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一個是老而糊塗,自欺欺人,加在一起必死無疑!」
  
  聲音來自後上方,兩人循聲望去,只見半空中一個人面鳥身的怪物桀桀而笑,滿面猙獰。拓拔野心中微驚,口中哈哈笑道:「段大哥,這個鳥東西是什麼玩意兒?」段聿鎧嘿嘿笑道:「這是水妖的家奴,專門通風報信,打探消息的。是水妖裡第一等下賤的東西。」原來這怪物名叫般旄,乃是朝陽谷的家奴,因罪受罰,而被天吳用魔法封印,變成似鳥似人的怪物,專門用來刺探消息的信使。性情陰鷙,喜歡搬弄是非。非但在其它四族中臭名昭著,即便是在族內,也深為人惡絕。
  
  般旄大怒,桀桀怪叫,突然撲將下來,它不敢襲擊段聿鎧,只是向拓拔野探爪抓去。段聿鎧哼了一聲,右手屈指而彈,指尖上突然出現一顆綠色光球,激射而出,登時將般旄打個正著。鮮血激射,那怪物慘叫一聲,撲騰翅膀,朝上疾退,桀桀怪叫聲中去得遠了。
  
  眼見已到東始山腳下,段聿鎧道:「小兄弟,這畜生定然報信去了。眼下水妖勢眾,咱們倘若還這麼朝前走,只怕要落入他們的埋伏中。不如我們分頭走。老哥哥我先去引開水妖,他們不知道你身上的血書,定然想要拿我。你先越過這東始山,到山陰東面的那個大水潭等我。我帶水妖兜個圈,明日一早必在那裡與你回合。」
  
  拓拔野知道他擔心自己受累,這才冒險引開追兵,倘若自己不答應,只怕他更為著急,且徒然浪費時間,當下點頭答應。
  
  段聿鎧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能認識你當真是我段某的福氣。」他頓了頓道:「老哥哥還想向你借這白龍鹿一用。它腳程極快,定然可以甩開水妖。」拓拔野撫摩白龍鹿脖頸,在它耳邊道:「鹿兄,這位段大哥是我們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帶他脫險。明天一早咱們再見面。」白龍鹿扭頸嘶鳴,極是不捨。
  
  段聿鎧歎道:「小兄弟,不知道你有什麼魔力,這白龍鹿原是水族極為凶頑的靈獸,許多水妖也伏它不住。怎地就與你這般親熱?」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張一人大小的淡綠色的薄紗,道:「這是隱身紗,你只需將自己裹在裡頭,旁人便瞧不見你。你先裹上它,在山上避上一避,待到水妖過去了,你再翻山。」
  
  拓拔野心道:「段大哥倘若自己披上便沒有危險,卻將它給了我。這等好朋友,真是沒得說。」點頭接過。段聿鎧回頭瞧那獸群越來越近,排山倒海的湧將過來,當下道:「事不宜遲,明日水潭相見。」雙臂一振,將拓拔野高高拋起,穩穩的落在東始山的山腳巨石上。
  
  白龍鹿昂首奮蹄,嘶鳴不已,在原地轉了幾圈,方才戀戀不捨的朝東面電馳而去。
  
  拓拔野腳下巨石離地約有六丈高,正是絕佳的觀景台。四周綠樹環合,夕陽掛梢。他索性坐了下來,將那隱身紗圍住全身。
  
  過了半刻鐘,那獸群奔得近了,拓拔野覺得身下巨石都開始顫動起來。
  
  獸群未到,塵土先行。剎那間狂風捲舞,灰濛濛的塵土漫天席地蓋了過來,拓拔野只覺週遭一片昏暗。
  
  萬獸奔騰,大地震動。
  
  突然一隻插翅豹閃電般掠過,既而是第二隻,無數的怪獸掠過。
  
  拓拔野從未在如此近的距離瞧見如此多的怪獸齊頭狂奔,心臟僕僕亂跳,興奮不已。他突然想起了幾年前在東海險崖上俯瞰怒潮的情景。浪淘不同,壯觀彷彿。
  
  他的耳邊轟隆隆作響,除了強烈的震動與嘈雜的嘶吼聲,什麼也聽不見了。腳下獸群如流,洶湧呼嘯,龍馬、獅虎、牛群、沙皮象……穿梭如流,偶有巨大不知名的怪獸奔騰而過,所夾帶的凜凜狂風險些將拓拔野卷倒。
  
  跑在中間的是數百隻小山般的龍獸,所過之處飛砂走石,山上木葉簌簌。一隻雙頭龍獸前腳絆倒,狂吼一聲,如山石崩塌,阻在路中。驚嘶四起,後面靈巧些的動物紛紛轉向,如潮水般分流,但動作稍微遲緩的,避之不及,登時踏將上去,那雙頭龍獸怒吼聲中,巨尾橫掃,立時將踩上來的猛獸甩飛出去,兩隻野豬重重撞在山巖上,摔將下來,又被如潮的獸群紛至沓來,登時斃命。
  
  那詭異的號角聲更加近了,每吹一聲,獸群便驚惶狂亂,自相踐踏。一隻長牙猛!狂性大發,悲吼聲中長鼻捲舞,將周圍的其它猛獸捲住,四下亂拋,一隻獨角羊被高高拋起,落下時正好撞在一隻盾甲劍犀的犀角上,立時肚破腸穿。南側一隻野牛受了驚嚇,低頸狂衝,猛地將利角扎入前方狼馬的後臀,狼馬長嚎聲中,一口咬在旁側羚羊的脖頸上。
  
  獸群一片混亂,如亂石急流,盤旋周轉。猛獸狂性大發,相互對戰,轉眼間又有數十隻野獸被頂殺、被拋起。一隻健碩的豹尾羊被猛!用力甩起,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碰的摔在拓拔野身前,四腳抽動,眼見是不活了。拓拔野喃喃道:「多謝猛!兄,小弟今晚不用打獵了。」
  
  話音甫落,又有幾隻野獸被摔將上來,堆在一起。
  
  頭頂突然咿呀有聲,幾隻翼龍鳥張翼滑翔,從頭頂掠過,趁勢俯衝,雙爪抓起拓拔野眼前的猛獸屍體,呼嘯而去。
  
  號角聲越來越近,獸群狂奔,後面的數百隻猛獸驚駭若狂,竟然自己猛撞山壁,倒地身亡。
  
  過了一刻鐘,獸群怒潮終於奔流而盡。塵煙漫舞,聲如潮去。幾十隻跑在最後的猛獸悲鳴不已,紛紛倒地,雙目哀憐的瞧著後方,全身簌簌發抖。
  
  拓拔野心中升起寒意,不知那水妖龍女究竟有何等手段,竟讓這些狂野的靈獸如此畏懼?
  
  號角聲連綿不斷,鬼哭狼嚎,拓拔野覺得心跳變得奇異起來,竟隨著那號角聲忽而亂跳,忽而停頓,一絲癢癢的感覺從心肺處緩緩升起,爬過胸腔,爬過嗓子眼,又向腦中爬去。拓拔野心中一凜:「好奇怪的感覺!定然是這號角聲的古怪。」當下用手指死死堵住耳眼。雖然猶能聽見號角聲,但那瘙癢難過之意已大大緩減。
  
  卻見那數十隻野獸卻開始滿地打滾,發了狂般的嘶吼悲嘯。
  
  突然那號角聲停了下來,猛獸立時停止嘶叫動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死了一般。拓拔野緩緩鬆開手指。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忽然聽見了輕緩有序的腳步聲,聽來像是幾十隻巨型猛獸一道行進的聲音。然後響起一個慵懶嬌媚的聲音:「那白龍鹿倒跑得真快,發狂的獸群都追它不上。」聲音甜膩入骨,拓拔野砰然心動,忍不住想瞧瞧發出這般動聽聲音的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剛一探頭,便嚇了一跳,只見數十隻巨大的怪獸昂首並進,每隻怪獸皆高三丈,龍頭象身,遍佈鱗甲,四蹄有鰭,肩處均有一對肉翼。每隻象龍獸的耳朵都用絲綿堵住。像龍獸上均坐著一個黑衣人,背負長刀。瞧那裝束,似是朝陽谷水妖。
  
  他突然眼前一亮,差點吹出一聲口哨。那群像龍獸正中,一隻格外高大猙獰的黑色龍獸,昂首睥睨,極為倨傲,龍背上赫然坐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那女子發紅如火,膚白勝雪,穿著黑絲長袍,領口斜斜直抵腹部,酥胸半露,一個碧玉環子為紐扣,在腰下裁開,瑩白修長的玉腿一蕩一蕩。她雙眉如畫,眼波似水,淺淺的一抹微笑,瞧起來風情萬種,妖冶動人。耳垂有兩個黑色的耳環,細細一看,竟是兩條長三寸的小蛇。
  
  這女子比之仙女姐姐,雖不如她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但美艷妖嬈,浮凸勾人,更為鮮活,尤其對少年男子更有莫大的魅惑力。拓拔野看得口乾舌燥,突然瞧見她纖腰斜斜掛著一支淡青色的透明彎龍角,突然心中一凜:「難道這美女便是段大哥所說的水妖龍女了?方纔的號角聲也是她吹出的麼?」
  
  卻聽頭頂又傳來桀桀之聲,那人鳥怪物般旄撲扇著翅膀,落在一隻龍獸的頸上,朝著黑衣女子恭聲道:「龍姑,段狂人騎著白龍鹿朝東南方去了,那男孩卻不見了。」黑衣女子格格笑道:「段狂是想和我捉迷藏麼?我可累啦,叫科沙度陪他玩兒吧。那男孩麼,傷了十四郎,總得找到他給十四郎賠禮才是。」
  
  她突然眼波一轉,朝拓拔野瞟來。拓拔野大吃一驚,連忙縮身後退,忽然想起自己裹著隱身紗,心中稍定。但那黑衣女子媚眼如絲,竟朝著他嫣然一笑,酒窩深深,眼中彷彿要滴出水來。拓拔野心裡亂跳:「難道這妖女竟會瞧得見我麼?」但瞧見那妖冶的笑容,登時目眩神迷,腦中空白。
  
  黑衣女子微笑著望著他的方向,櫻唇微啟,齒如編貝,輕輕的咬了咬豐盈鮮艷的下唇,右眼輕輕一眨,突然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拍龍獸脖頸,電馳而去,遠遠的拋下一句:「段狂就留給科沙度,我可不管啦。」眾人揚鞭,像龍獸奔馳如飛,塵煙瀰漫,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般旄桀桀怪叫,盤旋騰空,朝著東南方飛去。
  
  過了半晌,煙塵漸漸散去,滿地的怪獸緩緩的爬了起來,茫然四顧,一瘸一拐,漸漸走得乾乾淨淨。
  
  遠遠的又傳來號角淒嚎之聲。
  
  拓拔野長吁了一口氣,將隱身紗取下捲好。滿腹心事的朝山上走去。不知那妖女方才是瞧見了他麼?倘若瞧見了,又為何不將他擒住呢?段大哥和白龍鹿能否逃出水妖的追堵呢?他猛地甩甩頭,心想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找一條捷徑,穿過這東始山,明日天亮前,趕到山陰東北的水潭。
  
  當下拓拔野從懷中取出《大荒經》,找到東始山那頁查看。「東始山上多蒼玉。有木焉,其狀如楊而赤理,其汁如血,曰芑,可以伏獸。茨水出焉。東北流注於海,於山陰成潭,多美貝,多紫魚……」他心中大喜,只要找到那茨水山溪,順流而下,便可找到那水潭。
  
  拓拔野於山野中流浪甚久,熟知山形水勢,很快便找到了東始山上唯一的山溪,順流跋涉。
  
  溪流清澈,游魚可見,溪底果然遍佈蒼玉。拓拔野拾了一些蒼玉邊擲邊走,瞧見林木蒼翠,間夾紅色文理的楊樹,想起書中所述,拔出斷劍在這芑樹上輕輕劃了一道口子,登時冒出一股殷紅色的汁液,流淌如鮮血。他探頭舔了舔,味道酸甜,倒也頗為爽口。
  
  此時日已西沉,暮色漸重,拓拔野不由加快了步伐。
  
  這一路上未見任何野獸,連歸林倦鳥也未見一隻。想來是讓那黑衣女子的號角給吹跑了。那黑衣女子瞧來那般美艷動人,難道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麼?拓拔野想到那黑衣女子的風姿,又砰砰心跳。他在心中不住的將這黑衣女子與昨夜的白衣女子相比較,相比之下,還是白衣女子讓自己更為傾倒,確非黑衣女子所能及。但黑衣女子的誘惑力鮮活生動,也是不可抵擋。他猛地舉起手狠狠的摔了自己一個耳光,喃喃道:「段大哥身處險境,你卻記掛著追殺他的妖女,當真是混蛋一個。」
  
  抬頭望去,月朗星稀,已是入夜,不知段大哥擺脫了水妖沒有?
  
  他一路胡思亂想,順流徒徙,不知不覺又走了兩個時辰,終於越過東始山,來到那東北面山腳的水潭。東始山山勢不高,茨水汩汩,幽然成潭,潭水漫過週遭巨石,蜿蜒成溪,迤儷朝東。水潭周圍儘是高挺茂密的芑樹,枝葉參差,層層疊疊,暗影投潭,只有潭中心被明月照得雪亮。潭西一塊巨石桀然兀立,石上平整寬闊。當下拓拔野雙手一撐,躍上石去,在那巨石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
  
  他雙手枕於腦後,翹著二郎腿,仰望星群。涼風習習,枝影婆娑,兩天來從未這般放鬆過。他想著這兩日來的奇特遭遇,神農、白衣女子、段狂人、朝陽谷水妖、黑衣女子、白龍鹿……困意逐漸湧將上來,過不多時,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彷彿聽見有人呢喃之聲,溫柔嬌媚,身在夢中也不由面紅耳赤起來。拓拔野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石上空蕩,並無他人,環首四顧,大吃一驚,「啊」的一聲驚呼。
  
  潭中碧水蕩漾,月光照得明亮,一個一絲不掛的紅髮女子背對他,雪白一身的站在水潭中央,側頭垂首,長長的眼睫毛垂將下來,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瑩白的脖頸襯著火紅的長髮,髮絲一直垂到潔白的臀處,隨風飄舞。那女子一邊用手撫洗自己的身子,一邊低低的哼著他夢中聽到的似歌非歌的呢喃。
  
  拓拔野嚥了一口口水,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並非夢境。心中突突亂跳,長了這麼大,從未見過裸體女子,一時間連呼吸都險些停止。
  
  那紅髮女子悄悄的轉過頭,月光傾瀉在她妖媚的臉容上,美目流盼,唇如花開,吃吃笑道:「小鬼頭,還沒瞧夠嗎?」
  
  艷若桃李,妖嬈奪目,赫然竟是那黑衣女子!
  
  拓拔野目瞪口呆,冒出一身冷汗,剎那間心中轉過千萬個念頭,這妖女是無意間到此,還是故意在此等候?難道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嗎?倘若如此,段大哥是否已經落入水妖的手中呢?自己是應該立即逃之夭夭,還是靜觀棋變?目光四掃,不見其它黑衣人,只有那只黑色象龍獸昂首佇立潭邊。瞬息間他作出了決定,事已至此,只能鎮定應變,探出妖女口風,再覓機逃走,或者尋法救出段大哥。當下索性雙手撐在身後,笑嘻嘻道:「這麼漂亮的美人怎麼瞧得夠?」
  
  那龍女格格笑道:「啊呦,年紀輕輕口甜舌滑,倒真討人喜歡。」她緩緩轉過身,正面對他,雙臂高高舉起,到腦後盤捲秀髮。姿勢曼妙,更顯雙乳豐盈,拓拔野瞧得眼都有些直了。
  
  龍女見他魂不守捨的模樣,似乎頗為歡喜,雙眼火辣辣的盯著他,眼角眉梢儘是春意。卻不知拓拔野雖年少情迷,但絕非單純好色之徒,這關鍵時刻,更加收斂心猿意馬。這神魂顛倒的模樣倒有七成是裝扮出來,迷惑龍女的。
  
  龍女格格笑道:「小傻瓜,先前在那山上,就瞧成這樣了麼?」拓拔野心中一沉,暗呼糟糕,卻故意詫異道:「山上?難道仙姑在山上看見我砍柴嗎?」
  
  龍女啐了一聲道:「小傻蛋,既然知道我是仙姑,還想騙我嗎?你身上的味道我可聞得清清楚楚呢。」原來這龍女乃是水族朝陽谷天吳的妹妹,東海雨師國國主,芳名雨師妾,善御龍,故號龍女。但她聲名最昭著之處卻是喜好男色,尤喜年輕男子。她天賦異稟,可以在很遠的地方聞著男子的味道,並可以根據氣味品鑒出男子的長相好惡。
  
  是以下午拓拔野雖然隱身,卻依然被她發覺。她聞著拓拔野身上的味道,立即大為傾倒,那氣味中有說不出的陽剛之魅,雖然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但那氣味竟比她聞過的所有男人都要美妙百倍。故而她雖猜出這隱身少年便是打傷侄子十四郎的流浪兒,卻不忍當眾將他擒下,支開手下後,獨自循味而來,在水潭處將他覓著。
  
  當時瞧見拓拔野躺在巨石上,雖已睡熟,衣衫襤褸,卻掩不住勃勃英姿,登時芳心大動。
  
  拓拔野不明就裡,心中納悶:「聞得見我的味道?在玉屏山下的河裡,我可是洗過澡了。」他低下頭不住的嗅聞自己週身。
  
  雨師妾格格嬌笑,花枝亂顫,身上曲線也起伏不已。拓拔野用手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暗道:「拓拔野,段大哥生死未卜,你可不能被這妖女迷惑。」雨師妾吃吃笑道:「小傻瓜,既然你覺得身上有味道,不如下來和姐姐一起洗個澡吧。」
  
  拓拔野想起懷中的神農血書與神木令,這兩件東西事關重大,萬萬不能被妖女見著,當下強按住砰砰的心跳,結結巴巴道:「仙…仙姑,我媽不許我在姑娘面前脫衣服。」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那你媽有沒有不讓你和仙姑一起洗澡呢?」拓拔野撓撓頭道:「我媽沒說。」
  
  雨師妾眼波如水,閃閃發亮,柔聲道:「小傻蛋,仙姑不看你脫衣服,你脫完衣服再下來一起洗澡,好不好?」語聲沙啞,聽得他心癢難搔,連骨頭都酥軟下來。拓拔野血氣方剛,再也無法抵擋,當下繼續裝傻道:「仙姑,那你轉過身,我脫了衣服便下去。」
  
  雨師妾抿嘴而笑,轉過身去。拓拔野以最快的速度從懷中取出血書、木令、書籍,突然抓到那白衣女子留下的瑪瑙香爐,登時心中大震,白衣女子那寂寞清麗的臉容宛在眼前,頓覺眼下自己是如此齷鹺不堪,羞慚之念大起,楞在當場。
  
  卻聽雨師妾柔聲道:「小傻蛋,好了嗎?」拓拔野猛地清醒過來,口中胡亂應諾一聲,將所有東西用隱身紗裹好,塞到巨石下的隙縫裡。然後正要想逃之夭夭,先避上一避,又聽見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連衣服都不會脫了嗎?讓姐姐幫你吧!」拓拔野忽覺一股強大的力氣如旋風般捲來,將他的衣服剎那間盡數剝離,落葉般散落一地,他就這麼赤條條的站在月色中,站在那個妖媚女子的視線裡。
  
  拓拔野面色通紅,忽然看見雨師妾的耳垂上的兩條小蛇動了動,烏光一閃,臂上一痛,俯首望去,那兩條蛇竟已咬在他的手臂上。拓拔野大吃一驚,抬頭望向雨師妾,忽然頭昏眼花,天地旋轉,一股熾熱之氣自丹田妖異的竄起,頃刻間燃遍全身。
  
  雨師妾緩緩升上水面,踏波款款行走,沙啞的聲音在拓拔野耳邊迴盪:「小傻蛋,催情蛇會讓你更加快樂的。儘管放鬆,讓姐姐帶你去一個最美妙的世界……」
  
  拓拔野週身火熱,血脈賁張,視野突然變成一片桃紅色。黛紫色的夜空,紅色的月亮,桃紅色的美女,紅髮飄搖,週遭一切變得迷亂不堪。他聽見自己沉重而快速的心跳,急促的喘息,喉嚨與小腹彷彿有烈火在燃燒。
  
  慾念如狂,世界紛亂,他聽見雨師妾格格的嬌笑聲,聞到濃郁的體香,觸手滑膩,感覺到曼妙的肢體如游蛇般纏繞上來,濕潤溫暖的嘴唇壓在了自己的臉上。腦中轟然一聲,發出一聲奇異的怒吼,用盡週身力量,彷彿要將這懷中的女人碾碎!
  
  月色溫柔,夜風呢喃。碧潭中水波翻湧,岸邊那只黑色的象龍獸冷冷的瞧著,搖了搖巨大的尾巴。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05 PM

  第五章《大荒遊俠》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那股奇異的慾火越燒越烈,頭腦混沌,雙手本能的摟緊懷中的女子,胡亂吻去。耳邊聽到那格格的笑聲、喘息聲、呻吟聲,更讓他意亂情迷,不能自已。
  
  雨師妾雙耳上的那一對黑蛇,是有名的催情蛇,乃是水族第一魔法師黑水真神燭龍在北海尋著,送給雨師妾的。雨師妾以七七四十九種媚藥混合,製煉出當世無雙的第一春藥,日夜餵服這兩條催情蛇,更使得蛇牙毒腺中儘是春藥。一經咬中,情慾高漲而不能自抑,非得立時尋歡不可。雨師妾以這兩尾蛇為紅娘,屢試不爽,也不知已誘惑了多少年輕男子。
  
  拓拔野正慾火熊狂,忽然聽見兩聲淡淡而清遠的簫聲,遙遠如皎月,短暫如流星,剎那間便淡不可聞。他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頂,瞬時清醒:「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糟糕!倘若被她瞧見我與妖女這樣,我有何面目再去見她?」心中羞慚後悔之念翻騰洶湧,剎那間竟蓋過了鼎沸的情慾。
  
  在這一刻間,下午對白衣女子與黑衣女子的比較瞬息有了結果。他猛然狠狠的一口咬在自己的左臂上,劇痛與血腥使他剎那間更清醒了一些,用盡週身力量將懷中溫軟滑膩的胴體朝外猛推,耳中聽到雨師妾訝異的驚呼,背下一滑,被反推力送下巨石,「撲通」一聲,冰涼徹骨,掉入那水潭之中。
  
  潭水森冷,烈焰般的欲情瞬息冷卻下來。拓拔野在水中舒展身體,潛泳了一陣,讓週身冷卻下來,腦中也逐漸清晰起來,想到那兩聲突然響起的簫聲,立時衝出水面,大聲叫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夜空碧遼,樹影四圍,四下裡一片寂靜。只聽見一個銀鈴般的笑聲:「小傻蛋,是在找我麼?」拓拔野心中大喜,扭頭望去,心立刻又沉入谷底。雨師妾全身赤裸坐在石沿,雙腿搖蕩,笑吟吟的瞧著他。
  
  他心中失望,又是一陣難過,仙女姐姐定是瞧見我放蕩不堪,生氣走了。天地緲緲,又能上哪裡找她解釋去?
  
  他猜的不錯,那白衣女子雖然在玉屏山上與他悄然而別,但終究牽掛,不知他是否能平安到達蜃樓城,在山下徘徊許久,又尾隨而來。她遠遠的跟在後面,只想護送他一程。豈料他竟把持不住,與那妖女纏綿,雖然是催情蛇之禍,但終究不可恕,惱怒之下,想拂袖而去,但思慮再三,終於以簫聲千裡傳密警醒,然後飄然而去。
  
  雨師妾見他被催情蛇咬噬,情濃似火,欲發如狂時竟能突然抽身而去,心中驚詫之極,十年來這可是第一個。想不到這少年竟有這等自制力,可謂異類。不惱反喜,當下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上佳之品,難怪味道這般獨特,可絕不能讓他從手心裡逃了去。」
  
  雨師妾見他失魂落魄的浮在潭心,怔怔不語,只道他年少,未見過這等場面,茫然無措,當下招手笑道:「小傻蛋,快來姐姐這裡呀。水裡太涼,姐姐幫你暖暖身。」拓拔野此時心中難過茫然,想到仙女姐姐將從此小瞧自己,永不理會,心如刀絞,忽然覺得萬事了無生趣,再也懶得回答。
  
  雨師妾叫了數聲,見他只是不答,不由著惱,難道這小鬼頭當真嚇傻了嗎?
  
  雨師妾嬌嗔道:「小傻瓜,你要在這水裡待到天亮嗎?」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想起與段聿鎧的約定,心道:是了!我需將她穩住,待到天亮,段大哥來此,必能將我救走。
  
  當下振作精神,故意搖頭做害怕狀道:「仙姑,你那兩條蛇好生古怪,咬上一口,全身便像發燒似的,我不敢上去。」雨師妾格格一笑:「膽小鬼,小蛇有什麼可怕的?你不喜歡,姐姐就將它們丟了。」果真伸手將那兩條蛇摘下,拋了出去。手法奇準,兩條蛇齊齊落入龍獸背上皮囊之中。她喜歡拓拔野益盛,心中竟也不願倚助春蛇,想憑自己的妖媚,讓這少年在裙下稱臣。
  
  拓拔野還是搖頭道:「仙姑會使魔法,讓我渾身發熱,生病似的,又舒服又難受。再說,我媽也不讓我抱光溜溜的姑娘,要讓她知道了,非打我不可。」雨師妾柔聲道:「傻瓜,仙姑這不是魔法,這是仙法,讓你作神仙一樣的舒服。」
  
  但任她如何引誘,拓拔野只是裝傻充楞,胡扯八道。起初雨師妾還笑吟吟的挑逗,擺出各種讓人血脈賁張的姿勢引誘,見他始終呆子似的不解風情,終於越來越著惱。生平也不知有多少男子一瞧見她,便驚為天人,死乞白咧要做入幕之賓;今日倒好,栽在這個黃毛小子的手裡,成了殊無吸引力的石美人。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湧上心頭,與體內那依舊沸騰的情慾交織在一起,又怒又急之下,險些便想來個霸王硬上弓。
  
  拓拔野見她柳眉微蹙,陰晴不定,心下也暗暗發虛,生怕她惱羞成怒,兩條小蛇又飛將上來,咬上幾口,從此一失足成千古恨,無顏再見仙女姐姐。當下大聲道:「仙姑,我上去了,但你可不能又用魔法讓我生病發燒。」
  
  雨師妾大喜,素手招展,使出「碧海潮生」,將拓拔野從水中濕淋淋的吸了過來,跌到她的懷中。拓拔野正要逃開,已被她蛇一般的玉臂摟個正著,伸手去推,豈料正好按到那兩堆軟香滑膩的肉球上,大驚之下只好鬆手,登時壓到雨師妾的身上。雨師妾雙臂將他緊緊抱住,在他耳邊吃吃笑道:「小壞蛋,現下這麼不老實,就不怕你媽罵了嗎?」
  
  拓拔野情急之下,想起當日在山上遇見野熊,避無可避,倒地裝死,從熊嘴下逃脫性命,今日情景彷彿,故技重施,當下雙眼一翻白,假裝昏迷。
  
  雨師妾一楞,只道自己力道太大,將他摟得昏將過去,心疼不已,連忙鬆了一鬆,將他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巨石上,自己側臥,輕輕將他抱住,一邊掌心用勁,將真氣輸入他體內,一邊在他耳邊輕吻低語:「小壞蛋,你可醒醒,別嚇壞姐姐啦。」
  
  拓拔野只覺一股真氣竄將進來,在自己五臟六腑遊走,說不出麻癢,她又在耳邊親吻呵氣,支持片刻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雨師妾大喜,親了他臉頰一口道:「小壞蛋,讓姐姐白擔心。」拓拔野見她滿臉歡喜,語出真心,心中一楞,也有些感激。他突然打了個呵欠,道:「仙姑,我困了,明天一早,還要上山砍柴呢。」雨師妾由他胡說八道,嫣然道:「好,姐姐就陪小傻蛋睡覺。」
  
  當下玉臂舒展,抱住拓拔野,將頭靠到他的耳邊,右腿橫跨,壓在他的身上。拓拔野不敢多想,將頭一歪,過一會兒,鼾聲大起。
  
  雨師妾心中泛起奇異的感覺,如此親近的與一個男子貼在一起,臂股相纏,氣息互聞,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月光如水,林濤陣陣,身旁這年輕男子的呼吸心跳清晰可聞,那陽剛醇香的男性氣息絲絲脈脈竄入鼻息,令她說不出的喜樂安平,過不多時,竟也沉沉睡去。
  
  拓拔野只是假寐,並未睡著。鼻息間儘是濃香膩嗅,耳朵被她的髮絲與氣息弄得癢不可擋,那柔軟溫暖的肢體纏繞週身,令他砰砰心跳,心想這妖女對他似乎也並無惡意,只是天生多情而已。但自己似乎已對仙女姐姐情有獨鍾,因此無論如何也得守身如玉。
  
  月已西沉,再過一個多時辰,天便要亮了。倘若天亮時段大哥來到此處,將他救出,那固然是好,但若是段大哥已經落入水妖手中,自己豈不是坐以待斃麼?不若眼下乘著妖女睡熟,先悄悄逃走,到天亮時再設法回來與段大哥會合。說不定還能設法救出段大哥也未可知。
  
  當下悄悄的將雨師妾的手臂輕輕抬起,擱到一旁,翻身下了巨石,探手入石隙,將那用隱身紗裹住的一包寶貝掏出。穿上破褲,正要躡手躡腳的離開,突然看見那只巨大的象龍獸冷冷的瞧著他,心中一動。
  
  想起大荒經中所說,這東始山上的芑樹的汁水可以伏獸,想來可以馴服怪獸。倘若如此,自己便可以用這芑樹之汁馴服象龍獸,逃之夭夭。當下拔出斷劍,在一株芑樹上劃出一道口子。劍鋒入木,「撲」的一聲輕響,在這拂曉時聽來格外清晰。
  
  雨師妾翻了個身,口中呢喃了一聲。
  
  拓拔野心中一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片刻,見她甜寐依舊,方才抽出劍,用竹劍鞘盛了那汁水,悄悄朝那龍獸走去。龍獸瞪著雙眼,似乎頗為奇怪,不知他要作甚。
  
  拓拔野也不知怎樣用這芑樹之汁馴服怪獸,正想餵他,卻聽見身後雨師妾冷冷的道:「小鬼頭,想要逃走麼?」拓拔野心下大驚,卻轉頭笑道:「仙姑的這頭牛好生奇怪,長了一身魚鱗。敢情是要在水裡耕田嗎?」
  
  雨師妾曲腿坐在巨石上,只是冷冷的瞧著他,眼中竟似有淚光。她咬牙道:「你們臭男人不管大小,都是薄情寡義,又想乘著我睡著,一走了之嗎?」這「又」字頗為奇特,拓拔野思緒如飛,心道:「難道這妖女從前被人甩過麼?這可糟之極矣。老帳新帳豈不都算到我頭上了麼?」
  
  雨師妾突然探手在空中虛抓一把,又是那式碧海潮生,氣流如旋,將拓拔野從地上拔起。拓拔野眼前一花,已然重重跌到巨石上,摔得渾身散架一般。雨師妾探手去抓他的胸口,「咦」了一聲,似乎頗為驚異。拓拔野暗呼糟糕,果然,雨師妾閃電般從他懷中掏出了那包東西,打開一看,花容失色,失聲道:「神木令?」她瞧著拓拔野,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彷彿第一次看見他一般,道:「小壞蛋,這神木令你從哪裡得來?」
  
  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孤注一擲了,當下曲臂枕頭,翹起二郎腿,笑道:「原來你也識得這神木令。見到神木令,那便是見到神帝。仙姑妹子,還不跪下接駕?」雨師妾心中驚疑不定,難道這小子竟真是神帝使者?倘若如此,聽科沙度所說,他與蜃樓城段狂人在一起,豈不是朝陽谷的敵人麼?那麼神帝的意思呢?難道也是幫著蜃樓城麼?
  
  雨師妾格格一笑,百媚橫生,先前那幽怨憤懣突然無影無蹤,纖纖玉指托住拓拔野下巴,望上一抬,瞧著他的雙眼,吃吃笑道:「小鬼頭,花樣倒挺多。你以為姐姐會相信你麼?也不知道從哪裡尋來這麼一塊爛木頭,隨便刻上幾個字,便想騙吃騙喝麼?」
  
  拓拔野歎道:「原以為仙姑妹子只有身上的某些地方大,沒想到最大的卻是膽子。神木令也敢拿來開玩笑,當真是厲害。」雨師妾瞧他不懷好意的朝她胸上瞄來,笑吟吟的啐了他一口,道:「還當你真是個老實巴交的小笨蛋,原來也是個油嘴滑舌的小壞蛋。瞧你這德行,還能是神帝使者麼?我可不信。」當下又翻看其它東西。
  
  拓拔野瞧她要翻開那張血書,便嘿嘿笑道:「這可是神帝的密旨,隨便亂瞧要被挖出眼珠的。仙姑妹子眼睛這麼漂亮,還是好好保護的好。」
  
  雨師妾哼了一聲,笑道:「小鬼頭,拿神帝嚇唬我,了不起麼?你不讓我看,我還非看不可。」但心中終究畏懼神帝神威,只是隨意一展,便又合上。舉起那盛裝神農丹的皮囊,瞟了一眼拓拔野,見他滿臉微笑的瞧著自己,便探入手指,夾出一顆丹丸。
  
  紫色黃豆大的丹丸,無甚味道。雨師妾聞了片刻,不知是何丹藥,從眼角裡偷瞧拓拔野,卻見他翹首期盼,嘴角偷笑,似是盼她將藥丸吞進去一般。殊不知拓拔野生怕她識出這神農丹,這熱切之態乃是偽裝出來,讓她為難的。雨師妾將那神農丹在指尖上旋轉個不停,媚聲道:「小壞蛋,這藥丸又是什麼東西?」
  
  拓拔野正色道:「這是神帝用八十一種草藥提煉的神丹,吃了可以駐容養顏,長生不老。仙姑妹子,你可以嘗嘗。」雨師妾聽了頗為歡喜,正想拋入口中,忽然領悟:「這小壞蛋必是想讓我吞下這毒藥,好逃跑。」哼了一聲道:「小鬼頭,這麼好的神丹,你全吃了吧!」當下用手擠開他的口,將那袋藥丸盡數倒了進去。
  
  拓拔野來不及反抗,那十四顆神農丹便滾入口中,忽覺喉嚨裡竄起一條火龍,瞬息間滑入腹中,熊熊燃燒,蔓延至五臟六腑!丹田內原已沉寂下來的那股真氣又騰地竄起,剎那間全身彷彿掉入火山烈炎之中,熱炎貫腦,他啊的一聲仰天長呼,一道紫氣沖天飛起。
  
  雨師妾瞧得花容失色,又見他週身皮膚如波浪般翻湧起伏,瞬息間由白轉紅,由紅轉紫,由紫轉青,由青轉白,反覆不已。那一張俊秀的臉猛然間變為紫青,面目扭曲,說不出的可怖,他昂首振臂,狂呼不已,週身肌肉突然膨脹,須臾間全身增大了一半有餘。
  
  雨師妾心中大驚,極為懊悔,想要上前,卻見他怒吼一聲,一掌擊在那巨石之上,轟然聲響,石屑飛濺,塵粉紛揚,那巨石竟然被劈成了幾瓣。但他這一掌擊下,自己也晃了幾晃,突然一頭栽倒在地。
  
  神農丹乃是神農曆游天下,採集數百種至貴藥草精製而成,純陽之藥,一顆便可貫通經脈,養氣聚神,增加神力。十四顆齊齊入腹,實在太過剛猛,真氣瞬息匯聚如火山噴薄,不僅將週身經脈盡數打通,便連骨骼肌肉也剎那間極度張揚。這十四顆丹丸轉為十五道真氣,與二日前的那道潛埋真氣一起,以排山倒海之勢,在他體內周轉不息,宛如怒浪沖堤,稍有隙縫便要決堤迸流。倘若是經驗老道的高手,可以憑借體內已有的內力,將這真氣導引至丹田及其它蘊氣之處,逐一化解吸納,大增內力。但拓拔野素無經驗,更無內力,只能任憑這十五道霸道以極的真氣在體內橫衝直撞,皮膚竟如波浪般翻湧不息。
  
  體內的狂熱與骨骼、肌肉暴漲的疼痛使他幾欲發狂,胡亂間拍出一掌。
  
  這一掌擊出,登時將真氣導引至掌心,力量雄渾無匹,立時將巨石擊碎,但那反衝之力撞將上來,拓拔野便如被十五股巨浪同時擊中一般,剎那間只覺得氣血翻湧,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耳邊聽到雨師妾焦急呼喊與抽泣聲,就此人事不知。
  
  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才重新醒轉。體內烈火熊熊,四肢卻冷如冰雪,簌簌發抖。喉嚨依舊如火燒般。他勉力睜眼四望,四圍漆黑,鼻息中儘是甜香滑膩的成熟女人體味。全身在顛簸起伏,震得他腹中更為難受。他扭動了一下脖子,方才發現自己竟是枕在兩個渾圓柔軟的肉球之間。
  
  耳邊聽到雨師妾驚喜得發顫的聲音:「小壞蛋,你醒了麼?」突然眼前一亮,陽光刺眼,他連忙將眼睛閉上。過了半晌方緩緩將眼睜開。陽光明媚,雨師妾那張妖□的臉上滿是歡喜、擔憂、急切與懊悔的神色,杏目中淚光盈盈,突然撲簌簌的落下淚來。
  
  她撲哧一聲破涕為笑,伸手揩拭臉上的淚珠,道:「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啦,姐姐可擔心壞啦。」
  
  拓拔野喉中乾渴,發不出聲來,只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嘴。雨師妾柔聲道:「想要喝水麼?」取過一個羊皮壺,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唇邊,先滋潤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緩緩的倒了進去。
  
  清涼甘甜,竟是花蜜。蜜水入腹,體內燥熱稍有緩解,精神也振奮了一些。他這才發現自己是斜倚在雨師妾的懷中,全身被黑色長袍裹住。兩人騎著象龍獸朝前飛奔。雨師妾抱住他的腰,朝上扶正,他坐直了,四下環顧。
  
  陽光耀眼,樹木倒掠,只瞧得片刻就頭昏眼花,煩悶噁心之意湧將上來,腹內那燥熱之氣直貫腦頂,登時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夜裡。他斜斜靠在一株榕樹上,榕須在夜風中輕輕搖擺,面前一條大河,河水波光粼粼。雨師妾在河邊清洗某物,身側橫亙了一隻小山般大小的怪獸屍體。瞧見他醒來,雨師妾歡喜不已,跑過來朝他說話。但他耳中轟隆作響,竟一句話也聽不真切,只瞧見她美□的笑靨上沾了點點污泥,彷彿春泥桃花。拓拔野微微一笑,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泥點,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怔怔的望著他,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
  
  拓拔野體內熱浪翻滾不息,寒熱不定,正想說話,胸口又被幾道真氣狠狠撞著,窒悶之下,又昏迷過去。迷迷糊糊間,聽到雨師妾的呼喚,感覺到柔軟的手指輕輕分開他的嘴唇,溫軟濕潤的嘴唇壓在他的嘴上,將一股冰涼苦澀的液體灌了進來。
  
  拓拔野昏昏沉沉,也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依稀覺得靠在雨師妾的身上,軟玉溫香,依偎著跑了很長的路;吃了不知多少研磨成液體的東西,或酸或甜或苦,有時還摻雜著她冰涼的淚水,苦澀的滋味在舌根泛開,一滴滴滲入他的心底。
  
  第三次醒來時正是黎明,他躺在厚厚的羊毛氈上,頭枕在雨師妾修長柔軟的大腿上,雨師妾癡癡的瞧著他。晨星寥落,朝露在草地上閃閃發亮。東方魚肚白,萬縷霞光突然沖天而起,一輪□紅的紅日噴薄而出。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鍍上一層金光,她眼角的那滴淚珠滑過潔白的臉頰,在朝陽下閃過七彩的眩光。
  
  拓拔野呆呆的瞧著她,心想:「倘若她不是水族的妖女,倘若我沒有遇上仙女姐姐,定要親她一親,將她的眼淚吻去。」心中突然大痛,那狂熱的真氣剎那間爆發遊走,他啊的一聲大喊,再度昏迷。
  
  此後斷斷續續醒來多次,有時瞧見雨師妾在研磨一些奇異的花果,有時瞧見她在清洗怪獸身上取出的各種珠子,有時瞧見她怔怔的望著他,雙眼紅得如同桃子。恍惚之間又吃下許多奇奇怪怪的汁液。冰涼的汁液滑過咽喉,全身清涼。體內燥熱之氣也逐漸停息。
  
  那夜醒來之時,雷聲滾滾,烏雲翻捲,暴雨傾盆。他與雨師妾坐在一個透明的黑色圓球裡,雨水擊打在黑紗罩上,不能滲漏進來,逕自下滑。雨師妾全身赤裸,盤腿而坐,雙手抵在他的胸上,一股清涼的力道源源不斷的湧將進來,週身運轉,將他體內的真氣導引得川流不息,舒服之極。他突然發覺她的肩膀與手臂上多了十幾條細長的血絲,恍恍惚惚想來,逐漸記起曾瞧見她近身搏殺巨大的怪獸,剖取怪獸體內的珠子。難道這血絲便是與怪獸相搏時留下的麼?可她有駕御萬獸的蒼龍角為何又要親身相搏呢?諸多困惑湧將上來,迷糊間又沉沉睡去,夢中隱約感受到吹氣如蘭的氣息和潮濕溫暖的吻。
  
  大雨滂沱,閃電接連亮起,照得拓拔野沉睡的臉如玉石雕琢一般。臉上微微掛著一絲無邪的微笑,是在夢中想著她麼?雨師妾溫柔的望著拓拔野,癡癡的想。
  
  十六年來,自己再也未曾愛上任何男人。想不到今日竟然對這十四歲的少年如此動心。那日見拓拔野發狂倒地,她心中懊悔,難過不已,竟然痛哭失聲。此後只要瞧見拓拔野在夢中痛苦呻吟,她便忍不住心如針扎,流淚難過。這三天流的眼淚竟然比十六年間加起來還要多。難道命中注定她要與這少年有一段緣分麼?
  
  這少年體內十五道霸道已極的真氣,衝擊肆流,如果不加引導,三日之後必然五臟六腑、週身骨骼碎裂而死。當日她以內力疏導他體內真氣時,竟然被那雄渾的真氣震飛出數丈之外。勁力之強,當真匪夷所思。這幾日帶著拓拔野四處奔走,殺死了十七隻巨型靈獸。生怕蒼龍角的凌厲聲音,重傷拓拔野,她不得不徒手搏殺十七隻怪獸。取它們的靈珠與諸種仙草靈果混合,研磨成清涼斂氣的藥水,日日餵他服下,這才將那至剛至烈的真氣逐漸降解。
  
  每夜至陰時分,她便要與他赤身相對,以純陰內力引導他體內的至陽真氣緩速周轉,散佈到丹田以及全身蘊氣大穴。今夜疏導之後,那十五股真氣已逐漸化入他經脈與氣穴之中,日後只需每日運氣導引,便可逐漸吸納為用。
  
  只是他傷病一好,會不會又像那夜那般,悄然離去呢?想到此處,她登時心中劇痛,眼淚又不自禁的湧出。昨日禁不住好奇,展開神帝的血書偷看。她冰雪聰明,稍加推斷,便猜到來龍去脈。但想到神帝已死,她非但沒有絲毫慶幸,反而有說不出的擔憂。以他大哥的性情,倘若知道神帝已死,真會善罷罷休麼?
  
  這一夜她坐在拓拔野的身側,思緒萬千,柔腸百轉,直至天明。
  
  翌日拓拔野醒來時,晴空萬裡,陽光媚好。體內那興風作浪的真氣已大為安分,雖仍偶有竄起,但那鬱熱煩悶之氣已一掃而空。丹田內熱息周轉,精神熠熠。他依舊是靠在雨師妾雙乳之間。那甜美的氣息撲鼻而來,令他砰然心動。悄悄抬頭一望,雨師妾正盯著他抿嘴微笑。妖□依舊,只是臉容頗有些憔悴。想來這幾日奔波轉徙,很是勞累。
  
  拓拔野心中暗暗感激,泛起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側頭吻在她雪白柔軟的胸脯上。雨師妾「啊」的一聲,渾身酥軟,竟然滿臉飛紅,有些害羞,伸手重重的掐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嗔道:「討厭。小壞蛋一醒來便這般不老實。」拓拔野吃痛,口中亂叫。雨師妾大驚,但見他嘴角微笑,方知上當,揮手輕輕的抽了他一耳光,啐道:「病好了麼?這般精神。早知不替你醫,讓你再昏上三天。」
  
  拓拔野微笑道:「痛在我身,疼在你心。我要是再昏迷,仙姑妹子豈不是要哭干眼淚麼?」雨師妾格格笑道:「美得你麼?什麼仙姑妹子仙姑姐姐的混叫,姐姐叫雨師妾,可記住啦。」拓拔野道:「雨師妾?又是雨,又是濕,又是泣的,難怪這麼多眼淚。」他挺挺胸道:「我叫拓拔野。」雨師妾吃吃笑道:「脫了衣服撒野麼?」兩人哈哈大笑。
  
  他們正坐在象龍獸的背上,奔跑如飛,四野儘是高高低低的樹木和起伏不定的丘陵,鳥語花香,蝶舞翩翩。以太陽的方位來看,他們正往正北方而去。拓拔野想起與段聿鎧的約定、自己身上的重要信物、蜃樓城的使命,登時清醒過來,自己昏迷三天,眼下距七日之約不過兩天了,心中大急,問道:「眼淚袋子,咱們這是上哪兒去?」
  
  雨師妾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是想趕到蜃樓城去麼?」拓拔野心想:「我們終究還是敵人。」心下微微難過,點頭不語。雨師妾沉默片刻,低聲道:「小傻蛋,你可知蜃樓城已被數萬水族兵圍困,幾日內便會破城麼?你要趕去,那不是自尋死路?」拓拔野道:「受神帝重托,不能不去。」雨師妾心想倘若他當真去了蜃樓城,那便是與水族全族為敵,縱然大哥礙於神帝之命,暫且退兵,但這梁子一旦結下,將永無化解之日。自己與他日後再相見,想要如同今日,只怕也永無可能。想到此處,心如刀絞,咬咬嘴唇道:「只要你進了蜃樓城,那便是水族的敵人,此後永無寧日。
  
  不如……不如將那神木令交與其它人,然後跟我一道回雨師國去吧?」拓拔野瞧她目光熱切,俏臉上滿是期盼哀求的神色,想起這三日來她的諸多好處,心中一軟,險些便要脫口應允。但猛然警醒,倘若自己隨她而去,必將辜負神帝所托,而且一場戰禍將無法避免。當下狠心搖頭。
  
  雨師妾心中失望,說不出的難過,卻展顏格格笑道:「小傻蛋,你當姐姐真稀罕你嗎?我這就把你丟到蜃樓城去。你可別後悔,將來再見到姐姐,可沒這麼好福氣,讓你又親又抱的啦。」掉轉象龍獸頭頸,朝蜃樓城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拓拔野心中也是說不出的難過。這三日間,兩人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拓拔野的心中,此刻的雨師妾也遠非起初的那個冶蕩的妖女了。倘若當真就此別離,他也會思念不已吧。
  
  兩人強按心中的惆悵,說說笑笑,一路飛奔。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啟羅山腳下。雨師妾道:「再往東四百餘裡,便是蜃樓城地界。
  
  前面有個驛站,今晚我們便在那裡歇腳吧。」其實四百裡路程,以象龍獸腳力,當夜便可趕到,但她實在不願立刻與拓拔野分離。拓拔野笑道:「正好,我肚子也餓啦,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正說話間,南邊響起呼喝聲,蹄聲急促,塵煙漫舞,兩人扭頭望去,只見一行各色衣裳的大漢騎著龍馬等靈獸疾馳而來。雨師妾微微詫異,大荒中五族服色各異,決不混淆。除了五帝與五族聖女、魔法師外,金族族人穿著白色,木族族人穿著青色,水族族人穿著黑色,火族族人穿著紅色,土族族人穿著黃色。每族中尋常族人服色縱有變化,也是在族色範圍之內。譬如她可以穿著深紫以及黑為主色的花紋衣服。但如這行人這般服色各異,五彩斑斕而成一隊的,實在罕見。五族中人若非特別緣故,絕少混雜,不知他們是誰。
  
  那行人奔得甚快,轉眼就從他們身邊略過。瞧見一紅髮□女穿著黑色長袍,將一個俊秀的少年裹在懷中,都頗為詫異,紛紛回頭,一個大漢瞧見雨師妾腰間的蒼龍角與耳垂上的催青蛇,面色大變,低聲嘀咕了幾句,眾人都似很為吃驚,又掉頭望去,但目光中多為鄙夷神色。
  
  雨師妾知道他們認出自己身份,對於五族中視自己為淫蕩妖女,她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忤。但今日瞧見他們不屑的目光,卻不知為何羞慚惱怒,登時便想發作。
  
  那行人不敢多看,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拓拔野心想自己必定也被他們認為水妖,而且還是雨師妾的玩物,心中微微有些尷尬,旋即又想:拓拔野,雨師妾為你吃了這麼多苦,費盡周折方才將你救過來,你卻在乎這些人的想法,以此為恥,當真是禽獸也不如。當下故意大笑道:「這些人當真可笑,沒見過美男美女麼?這等羨慕。」
  
  雨師妾臉色稍霽,格格笑道:「你很美麼?臭美得緊。」
  
  兩人不願超過那行人,於是讓龍獸緩步慢行。但過不多久,身後叱呵聲起,又有一批各色衣服的人策馬奔來。與他們擦肩時,均露出鄙夷的神情,但忌憚雨師妾,不敢多瞧,匆匆忙忙的朝前奔去。
  
  短短一刻鐘時間,竟有四批這般裝束的大漢經過。雨師妾恍然大悟,格格笑道:「小傻蛋,這些傢伙跟你可都是一夥兒的,也是去蜃樓城幫忙的。」拓拔野「咦」了一聲,道:「我瞧裡面還有穿黑色衣服的,那不是水族的麼?」
  
  雨師妾哼了一聲道:「那都是從水族裡叛逃出來的。五族裡好些人,不願受族規束縛,或者犯了事,在族裡呆不下去了,便從族裡逃出來,做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這些人便是野鬼啦。」原來這些人都是從各地趕來的大荒遊俠,去蜃樓城助陣的。
  
  雨師妾瞟了他一眼,歎道:「都是些傻蛋。明知是火坑,還要望裡跳。」拓拔野微微一笑。雨師妾道:「被他們瞧見你和我一路,只怕你到了蜃樓城,也沒好果子吃啦。」她右手一彈,將路邊一株梧桐樹打得反彈回來,左手輕輕抓住樹枝,右手五指曲張彈跳,瞬息間便從樹葉中抽出一大團綠絲。
  
  拓拔野見她手指穿梭不停,抽出一捆又一捆的綠絲,甚為不解,問她她只是笑著不答。過不多時,她道:「夠啦。」纖纖素手從綠絲間穿過,也不知使了什麼魔法,手臂一振,便抖出了一卷青色布匹。她歪著頭抿嘴笑道:「我給你做的這件衣服,你可不許丟掉。要是下回我瞧見你穿了其它衣服,我可不睬你啦。」拓拔野方知她是給自己做衣服,笑道:「要是這衣服洗了呢?我豈不是要光屁股?」
  
  雨師妾不理他,三下五除竟真的作出一件衣衫,將拓拔野從懷中拖出,套入那衣衫之中,大小肥瘦竟恰恰合適。拓拔野嘖嘖稱奇,雨師妾白了他一眼道:「抱了你幾天,連你的尺寸都不知道麼?」兩人相對大笑。拓拔野從她溫軟香膩的懷中出來,不知怎地,竟隱隱悵然若失。兩人整頓衣冠,騎在龍獸上繼續前行。
  
  日落時,兩人來到驛站。那驛站頗大,有兩層樓,俱是用金剛木建成,倒像是一個城堡。門外栓了百餘匹龍馬,裡面人聲鼎沸,甚是熱鬧。
  
  兩人將龍獸牽到門前,眾龍馬紛紛驚嘶讓開。進了大門,廳堂內百餘大漢的目光齊刷刷的瞧了過來,面色紛紛大變,互相使使眼色,手都輕放到兵器上。這些漢子一大半儘是先前路上遇到的遊俠。
  
  雨師妾裊裊娜娜的走了進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牽著拓拔野的手,逕直到角落裡的空位坐下。眾人見她似無敵意,只管與那青衫少年談笑,叫了堂倌點酒菜,稍稍放心,均想:「這妖女單槍匹馬,即使真動起手來,咱們也不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眾人紛紛恢復原狀。
  
  過不片刻,驛站內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消失殆盡,眾人又開始觥籌交錯,喧鬧談笑,竟逐漸忘了在那角落之中還有一個駕御百獸的水族龍女。
  
  拓拔野已經數日未曾好好吃過東西,酒菜一上來,便風捲殘雲,狼吞虎嚥。雨師妾瞧得吃吃而笑。拓拔野被十五道真氣沖透經脈,又擴張肌肉骨骼,雖然眼下肌肉恢復原狀,但所需能量卻大大激增,是以胃口更增。雨師妾心想:倘若能永遠這麼待在他身邊,瞧他這麼吃我燒的飯,什麼雨師國主、水族亞聖,我全不做啦。想得不由癡了。
  
  忽然聽見一個大漢大聲道:「咱們這一路也不知闖了多少關,才來到這裡,經過的八座木族城,竟然一座也不讓我們通行。他奶奶的個熊,難道木族真和水妖湊一塊了嗎?」他抱拳笑道:「各位水族朋友,我可不是說你們。」十幾個黑衣漢子笑著舉杯示意。一個青衣大漢道:「齊兄弟,蜃樓城和木族的梁子都結了三十年,沒有幫著水妖圍攻蜃樓城便不錯啦。」
  
  那姓齊的大漢憤憤道:「他奶奶的個熊,封鎖所有捷徑,不讓咱們過境,那可不是幫著水妖打蜃樓城麼?」一個黑衣漢子道:「我聽水族的朋友說,科老妖帶著十四少去玉屏山找青帝,豈料玉屏山上上下下連個人影都沒有。想來是青帝不想攤這趟混水,帶著青帝門躲起來了。科老妖倒是在山上遇著了蜃樓城的段狂人。」
  
  拓拔野聽到他們談及段狂,登時豎起耳朵傾聽。那青衣大漢笑道:「段老大我也瞧見啦。前天在東始山下,他騎著白龍鹿在等人,還幫我們宰了幾個水妖呢。」雨師妾心中一動,笑吟吟的盯著拓拔野,心想原來那日你在那裡等他。拓拔野微笑不語。
  
  那姓齊的大漢笑道:「要是科老妖和段狂人打起架來,這一戰倒有得瞧啦。」一個黃衣漢子沉吟道:「段狂人跑到玉屏山找青帝,倒真是奇怪,只怕這次蜃樓城真是困境重重。」眾人都紛紛點頭,面有憂色。那青衣漢子又道:「喬城主殺藍翼海龍獸時受了重傷,前些日子聽說在海上和水妖對峙時又死了好幾個大將,眼下城裡人心惶惶,都覺得藍翼海龍獸的凶兆難以化解。」眾人又紛紛感慨一陣,均是擔憂眼下蜃樓城的局勢。這些人自四面八方趕來,路上得了不少消息,又是一路闖將過來的,是以對目前形勢頗為瞭解。
  
  拓拔野聽了一陣,大約知曉了全局。蜃樓城是東海灣的一個島城,海上已被水妖包圍,切斷海路,陸上又儘是水妖的阻兵,木族城境連日封閉,禁止交通。蜃樓城已經是重兵圍困下的孤島。但這些人明知前途凶險,仍是義無返顧的前去增援,這份俠義委實難得。拓拔野不由對他們增加了許多好感。
  
  姓齊的漢子對那黃衣大漢笑道:「陸平兄弟,這次西邊水妖最多,你能衝得過來當真了得。」黃衣大漢陸平臉上一紅,歎道:「齊兄弟笑話了。倘若不是路上有高人相助,我哪能到達這裡?」那日他與十餘個遊俠約好同行,到了子桐山時,被水族的狂獸群衝散,又遇到百餘名朝陽谷水妖,激鬥良久逐漸不支,危急之際被一個白髮男子所救。聽到此處,又有幾十個人齊聲驚呼,紛紛道:「那白髮男子是否帶著一個小女孩,腰間插了一支珊瑚笛子?」陸平大奇道:「正是,難道你們也瞧見他了麼?」這幾十個大漢七嘴八舌,十分驚異。原來這廳堂中竟有六成人都受了白髮男子的援助。
  
  陸平皺眉道:「那位高人所施的武功與魔法,似乎也是水族的。頗為高明。陸某生平見所未見。」水族的遊俠中也有人受過那白髮人的援助,紛紛點頭,大家猜了一陣那人的來歷,遍數水族中聲名顯赫的遊俠,均對不上號。
  
  拓拔野心想:「這人腰間插了一支笛子,倒和我是同好。」忽見雨師妾滿臉奇怪的神色,眼波流轉,似笑非笑的想著什麼,頗為好奇,問道:「雨師妹子,你在想什麼?」雨師妾吃吃笑道:「沒什麼。」
  
  此時外面忽然捲起一陣狂風,窗戶乒乓大作。窗外烏雲蔽月,樹影搖曳。龍馬驚嘶不已。眾人紛紛起身,面面相覷,難道是水妖追來了嗎?
  
  過了片刻,大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青衫漢子牽著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的手走了進來。那男子長長的白髮束於腦後,面目清俊,兩條八字鬍俊逸挺秀,滿臉蕭索寂寞,青衫鼓舞,腰間斜斜插了一支珊瑚笛子。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06 PM

  第六章《妖夜風雲》
  
  
  廳裡鴉雀無聲,眾人目瞪口呆的瞧著那白髮男子,拓拔野心想:「難道這便是他們所說的白髮人麼?這可巧了,說到便到。」見他雖然落寞憔悴,但眉目之間有說不出的高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那小女孩冰雪雕琢,小仙女一般,雙眼滴溜溜的四下轉動,牽著白髮男子男子的手,左顧右盼,對眾人的表情似乎覺得頗有有趣。
  
  陸平上前三步,一揖到底,大聲道:「陸某子桐山遇困,多虧恩公相救,大恩沒齒難忘。懇請教恩公尊姓大名,也好日後在家中立牌燒香。」受他援救的數十人紛紛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求教。
  
  白髮男子淡然笑道:「鄉野村夫,賤名不足掛齒。身在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你們不必太放心上。」他這幾句話淡淡說來,卻有不可違抗的力量。一時間眾人不敢再多詢問,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慢慢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那白髮男子眼光一轉,恰好朝拓拔野這裡望來。目光如電,停在雨師妾的臉上,突然顯出微微驚詫的神色,稍縱即逝。拓拔野心中一動,眼角餘光處看見雨師妾正笑吟吟的盯著那男子。
  
  白髮男子拉著小女孩,逕直走到拓拔野桌前,坐了下來。雨師妾目光溫柔如水,微笑道:「好久不見。」那白髮男子也微笑道:「好久不見。」他笑起來的時候鬍子微微上翹,雖然臉容落寞依舊,但如陽光乍現,溫暖燦爛。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難道他們二人早就認識麼?瞧雨師妾這般歡喜的模樣,難道竟是舊相好?拓拔野心中突然感到酸溜溜的一陣疼痛。
  
  眾人心中驚懼遠勝拓拔野,這白髮男子倘若與這水族妖女是故交,那麼豈不是成了他們的敵人麼?此人武功魔法深不可測,是友則大福,是敵則大禍。
  
  那小女孩似乎對雨師妾頗為不喜,皺著眉頭道:「你是誰?是我爹爹的老相好麼?」眾人均豎長了耳朵。雨師妾一楞,笑得花枝亂顫,朝白髮男子道:「這是你女兒麼?年紀小小便曉得吃醋啦。」那小女孩哼了一聲,指著拓拔野道:「他才吃醋呢。他瞧著我爹爹的時候,渾身都冒酸氣。」拓拔野一口酒噴了出來,灑了自己一身,忙不迭的擦拭。
  
  雨師妾格格嬌笑,素手悄悄捏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笑道:「是麼?我可沒瞧出來。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那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白髮男子拍拍她的頭,道:「管教無方,對她太過遷就,就成了這刁蠻性子。」雨師妾笑道:「你對女孩還是這般束手無策,當年這樣,現下對自己女兒還是這樣。」她湊到拓拔野耳邊,柔聲道:「小傻蛋,他可是我青梅竹馬的老相識,你別喝醋,只管喝酒。」
  
  拓拔野被那女孩當面拆穿,頗為狼狽,聽得此言,臉上微紅,卻聽那白髮男子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是你的朋友麼?最近受了什麼傷麼?」雨師妾道:「被你瞧出來啦,他體內有十五道真氣,每日翻江倒海的折騰。」白髮男子伸出右手,搭在拓拔野的脈上,豈料手指甫一接觸拓拔野的脈搏,立刻被震得朝後一縮。
  
  雨師妾吃吃笑道:「我可是被震飛了好幾丈呢!」白髮男子點頭道:「小兄弟,你體內真氣極強。這原本是好事,但你絲毫不懂御氣調息之法,眼下雖然真氣被分散鎮住,但這也非長久之計。倘若真氣被激發出來,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危及性命。」拓拔野笑道:「我的性命是雨師妹子幫我撿回來的,多活一天便賺了一天。」白髮男子道:「那也無需這麼悲觀,只需學習御氣方法,每日調息,時日一久,就自然化為己用。只是在這之前,不要與人爭強鬥勝,如果遇到內力極強的高手,激起你體內所有真氣,那便有危險了。」他語速緩慢,說話間自有一種讓人鎮定相信的力量。拓拔野點頭稱是。
  
  廳內眾遊俠見他們四人低聲談笑,似乎頗為親密,尤其瞧那妖女時而與少年耳鬢廝磨,時而與那白髮男子眉目傳情,心中均是大大不安。雖然水族龍女的威名如雷貫耳,但未親眼目睹,故而還不如何畏懼,但那白髮男子神鬼莫測的功夫,卻是歷歷在目,想不敬畏都難。
  
  眾人正心中揣揣,忽然又聽見窗外狂風大作,樹木傾倒,遠遠傳來急促的蹄聲,門外龍馬驚嘶陣陣,突然一陣狂風捲了進來,驛站的燭燈全滅了。
  
  一片漆黑中,眾人紛亂騷動,驀然聽見一聲怪異的琴聲鏗然響起,琴聲如險浪狂濤,隱隱夾雜金屬之聲,聽來尤覺詭異。拓拔野心下一凜,這琴聲彷彿在哪裡聽過,忽聽一個水族遊俠叫道:「是科老妖!朝陽谷的科老妖追來了!」
  
  「嗆啷」拔刀聲響做一片,那姓齊的漢子叫道:「他奶奶的,老子跟他拼了。」眾人紛紛叫罵,群情激憤,對水妖窮追猛打的行徑極是憤怒。
  
  突然一盞燈亮了,群雄回頭望去,只見那白髮男子手裡舉著燭火,立身道:「大家先別急著動手,那人是來找我的。」眾人都有些意外,一個木族遊俠叫道:「他來找恩公的麻煩,那便是找咱們大夥兒的麻煩,咱們更加不能放過他了!」眾人轟然應諾。白髮男子微微一笑道:「諸位放心,他不是來找我打架的。大家都先把兵器收起來吧。」群雄面面相覷,終於勉強將刀劍插回鞘中。堂倌連忙將燈重新掌上。
  
  琴聲鏗鏘,陰風陣陣,燭火搖曳,眾人的影子在牆上長長短短變幻不停。那蹄聲越來越近,側耳傾聽,少說也有數百之眾。
  
  拓拔野心想這科沙度在玉屏山上對自己頗為惱恨,自己又借仙女姐姐之力重傷小水妖,此番相見,不知他會怎樣。雨師妾與自己坐在一旁,豈不是讓她為難麼?轉頭看她,燭光下她的臉□若桃李,水汪汪的眼睛正溫柔的凝望著自己,對週遭一切充耳不聞,嘴角眉梢滿是濃情蜜意。
  
  蹄聲如暴雨般卷席而來,狂風捲舞,燭火明滅不定,眾遊俠屏息凝神,手依舊按在刀柄上,掌心滿是汗水。門前黑影層層掠過,獸吼馬嘶,半晌才停息下來。轉眼間水族數百人便將這驛站團團圍住。
  
  琴聲突頓,響起一個蒼老而陰冷的聲音:「六侄子,三叔不遠千裡來看你,也不出來迎接麼?」果然是科沙度的聲音。
  
  那白髮男子淡淡道:「十二年前我與科家已經恩斷情絕,三叔難道忘了麼?」
  
  水族遊俠中有人失聲道:「科汗淮!你是斷浪刀科汗淮!」聽得此語,眾人無不聳然動容,先前的諸多困惑也一掃而空。陸平等人更是長長吁了一口氣。
  
  斷浪刀科汗淮十年前是大荒無人不知的名字,水族青年一輩中超一流高手。年僅二十時,便以一記「斷浪狂刀」擊敗當時風頭極健的火族第二高手刑天;並曾在三天內孤身連敗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魔法師,被譽為「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是水族年青一輩中偶像。科汗淮身為水族七大世家科家的年輕一代翹楚,被水族寄以厚望。黑帝破例出關,親自召見他,御封為龍牙侯,並要將次女下嫁,風頭之盛,一時無倆,聲望直追水族四大魔法師。豈料他竟然辭婚不娶,掛冠而去。科家大怒,族中長老逼他為駙馬,他堅決不從。雖然黑帝寬厚,不以為忤,但他卻因此被科家所惡。大荒574年,水族羽馬城反對大魔法師燭龍,被定為亂黨。水族圍剿羽馬城,科汗淮本為右軍使,但他卻下令三軍,辟易千裡,讓羽馬城眾人從容離去。燭龍盛怒之下,奪其官爵,削為平民。科家更是借此將他逐出家門。此後科汗淮行蹤不定,成為水族遊俠。兩年間傳聞他降伏一百三十一隻靈獸,四處行俠仗義,擊敗五族中諸多行為不端的高手。大荒576年,應邀參加金族聖女西王母的蟠桃會後,他在崑崙山頂消失,從此杳無音信。
  
  大荒中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但大多都是說他在蟠桃會後,被水族八大高手圍攻,已葬身崑崙。今日這些遊俠中雖然也有見過科汗淮的,但他當年風流倜儻,喜穿烏金長衫,腰掛六尺長的斷浪刀,絕不似今日模樣。是以竟沒有人認出。眾人均想:「不知他為何頭髮盡白?又為何不再用斷浪刀,而改用笛子?」
  
  科沙度道:「血濃於水,哪能這般說斷便斷?」他停頓了一下道:「這十年你杳無消息,老太太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前些日子有人在子桐山附近瞧見你,老太太知道後,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將你帶回去。」
  
  科汗淮自小母親病故,由他奶奶帶大,情同母子。十二年前他離開科家,唯一不捨之處,便是再難與他奶奶相見。科沙度自然對此了然在胸,故意以此為說詞,誘他回族。
  
  果然聽科汗淮道:「老太太這些年身體可好?」科沙度歎道:「你走後她便臥病不起。這幾個月病情日重,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科汗淮面色微變,忽然聽見雨師妾傳音入密格格笑道:「你可莫聽他騙,老太太身體結實得像牛,再活個百八十年都沒問題呢。」
  
  大門緩緩推開,科沙度慢慢的走了進來。驛站群雄怒目相對。科沙度冷冷的掃了眾人一眼,瞧見雨師妾與拓拔野,微微一楞,碧眼光芒一閃,皮笑肉不笑的揖手道:「屬下參見龍姑。」雨師妾懶洋洋的道:「免禮了。你這一路奔波,也很辛苦,坐下吧。」科沙度點頭稱是,卻不坐下,道:「這小叫花子沒和段狂一路,屬下還以為躲到哪兒去了,沒想到竟被龍姑抓住。龍姑神機妙算,屬下佩服之至。」他心想雨師妾極好男色,必是將這少年收作面首,自己搶先一步開口,再向她討這少年,她也不好意思不給。
  
  豈料雨師妾格格一笑道:「科沙度,我可不知道他是誰。我來這是和科大哥敘舊的。你們叔侄重逢,就這麼點話說麼?」科沙度道:「我和六侄子多年未見,當然有許多事要好好聊聊。所以特地來請六侄同我一道回北單山,與科老太太、叔伯兄弟團圓。」
  
  姓齊的漢子哈哈笑道:「什麼團圓,還不是怕科大俠幫著蜃樓城和你打架嗎!」眾人七嘴八舌的道:「打不過人家,就搬出老太太,嘿嘿,厲害厲害。」
  
  科沙度聽若罔聞,盯著科汗淮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六侄,只要你重回北單山,向老太太磕頭認個錯,咱們不就又成一家人了麼?只要咱們團結一心,科家重整旗鼓的日子那還不是指日可待?」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三叔的建議很好。我一定會隨你回北單山的。」科沙度心中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眾人則大吃一驚,便連雨師妾也甚是驚訝。科汗淮頓了頓,道:「不過這裡到北單山七千餘裡路,處處都是水族的軍隊,一路上太不太平。只有等到哪天這些軍隊全撤走了,我才能安心回去。」
  
  眾人鬆了一口氣。科沙度心中大怒,瞇起雙眼,冷冷道:「六侄子,十年不見,你這胳膊肘外拐的毛病怎麼還是沒能改上一改?燭真神寬厚慈悲,特赦你返回水族,官爵復位,俸祿雙倍,這等機會可是千年一遇。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你女兒著想吧?」
  
  話中威脅之意暴露無遺,眾人聽了無不激憤,卻聽那小女孩嗤嗤笑道:「我可不想回什麼北單山,和你住一塊兒,瞧著你連飯都吃不下去呢。」眾人哈哈大笑。科汗淮淡然道:「三叔,我習慣了粗茶淡飯,布衣草履,消受不了榮華富貴。燭龍的好意心領了。至於我想去哪裡,什麼時候回北單,那可是我的自由,旁人管不著吧?」
  
  科沙度冷冷一笑道:「你的臭脾氣當真是一點也沒變。燭真神的脾氣你也知道,非友即敵。既然你執意與本族相抗,幫著外人說話,那我們也沒有法子。三叔仁至義盡,你自己多保重吧。」他轉身朝著眾遊俠冷冷道:「兩天之後,朝陽谷便要與蜃樓城開戰。這條道路已經封鎖,這驛站天亮以前將被夷為平地。各位倘若想旅遊,盡可以去其它地方,別摻和到這渾水裡來。」
  
  眾人大罵,一人道:「他奶奶的,老子不去蜃樓城,難道去你家旅遊做客嗎?」有人語出粗俗,道:「想來你老婆定然好客得緊,那咱們便勉為其難,光顧光顧罷。」科沙度只是不理,轉身朝雨師妾躬身道:「龍姑,屬下先行告退。」雨師妾還未說話,卻聽見拓拔野冷冷道:「且慢。」
  
  眾人朝拓拔野身上望去,不知這少年是何方神聖,突然大喇喇的說話。科沙度心想瞧你狗嘴裡吐出什麼象牙來。當下回身冷冷的瞧著他。拓拔野聽科沙度喋喋不休說了半晌,威逼利誘,儘是要讓科汗淮轉投水族,不幫著蜃樓城,心中老大不耐,再聽到他口吐狂言,要將這裡夷為平地,更是心頭火起,心想:「他奶奶的,不出點鎮得住場面的東西,還壓不了他這猖狂之氣。」
  
  拓拔野挑了挑眉毛道:「野少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這夷平驛站,攻打蜃樓城的命令,是你下的呢?還是水族燭真神下的?」科沙度冷冷道:「老夫可沒這權力,自然是燭真神。」拓拔野皺眉道:「不知是燭真神大呢?還是神帝大?」科沙度微微一楞道:「神帝大。」拓拔野哈哈笑道:「不知道科老爺子識不識得字,認不認得這個牌子呢?」從懷中緩緩掏出神木令,高舉過頭。
  
  廳中眾人無不吃驚,科沙度變色道:「神木令!」
  
  拓拔野突然厲聲道:「見此神令,如帝親臨!科老妖,還不跪下聽旨!」科沙度措手不及,只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心中驚疑之極,轉過千百個念頭:「這小子怎會有神木令?是了,難道在玉屏山上,藏在院中的神秘人竟是神帝麼?」臉色登時慘白,說不出的難看。
  
  見科老妖跪立當場,形勢急轉而下,眾人心中無不大快,但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心中均是驚喜困惑不已:「這少年是誰?為何竟有神木令?」
  
  拓拔野嘴角微笑,口中卻依然厲聲道:「神帝有令,水族所有軍隊立即退回自己領地,永不進攻蜃樓城。敢違抗者,五族一同討伐!」
  
  科沙度大驚,又聽到拓拔野懶洋洋的聲音:「科老妖,聽明白了麼?還不領旨?」他只得伏地磕頭領旨,緩緩站了起來。群雄大喜,微笑相望。
  
  拓拔野眼見自己一出手,便化解了一場浩劫,心中得意,揮手道:「行啦,你退下吧,趕緊帶著水妖走得越遠越好。野少爺要吃飯啦,瞧見你便大大破壞胃口。」一邊朝那小女孩擠眼微笑。小女孩格格笑個不停。
  
  科沙度心中怒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轉身走了出去。群雄轟然大笑。窗外蹄聲驟響,人影閃動,轉瞬間偃旗息鼓走了個乾乾淨淨。
  
  群雄歡欣鼓舞,極為振奮。紛紛上前向拓拔野行禮,拓拔野一生中還從未像今日這般受眾人矚目,心中得意,偷眼望去,瞧見雨師妾掩著嘴吃吃而笑。陸平道:「蜃樓城真是得道多助,想不到連神帝也出面幫忙。不知少俠怎生稱呼?」拓拔野頗有些不好意思,報了姓名,於是眾人紛紛以「拓拔少俠」稱呼,一時間弄得他面皮微紅,連忙喝酒掩飾。
  
  驛站老闆是個矮矮胖胖的老頭,原以為這驛站將被水妖清除,正心中揣揣,豈料奇峰突起,形勢陡轉,自己的生意又得以保全,狂喜之下幾乎痛哭失聲,大聲宣佈今日所有酒菜免費。群雄更加大喜,三五成群,觥籌交錯,喝得爛醉。酒一入肚,膽子登時便大了,與科汗淮、拓拔野開始稱兄道弟。
  
  科汗淮不慣與人熱絡,只是杯到酒干,並不說話,但心中卻也頗為歡喜,心想倘若此事這般了結,那當真再好不過。但心卻又隱隱有一絲莫名的擔憂,總覺得以燭龍、天吳等人的脾性,此事不會這般輕易了結。
  
  拓拔野天生海量,又素喜交朋友,立時與那群遊俠混得火熱。短短數日內,自己奇遇不斷,竟從一個流浪兒變成眾人景仰的「少俠」,猶如夢幻。突然想起雨師妾,轉身四下尋找,卻見她俏生生站在屋角,燭光黯淡,瞧不見她的臉容,只看見紅髮飄舞,赤足如雪。
  
  拓拔野心中一蕩,朝她走去。雨師妾瞧他滿臉通紅的走來,心想:「這個小傻蛋已經亮出了神木令,那就是與水族勢不兩立啦。終於到了相別的時候,從今往後,我還能再見著他,和他這般親熱的說話嗎?」想起這幾日肌膚相親,朝夕相對,從今後相見渺茫,心中又如刀絞一般,淚水再也禁不住,奪眶而出。
  
  燭光將她的俏臉映得明明滅滅,一顆淚珠晶瑩剔透,懸掛在下巴上盈盈欲墜。拓拔野心中疼惜,伸手去擦拭,說道:「眼淚袋子,怎麼又掉淚啦?」雨師妾撲哧一笑,纖指將眼淚撥落,流到掌心。她將手掌張開,淚珠在掌心微微晃動,突然掌心騰起絲絲白氣,那滴淚珠變成一顆珍珠也似的透明珠子。雨師妾從頭上輕輕拔下一根紅髮,從那淚珠間穿過,串成鏈子,然後替拓拔野掛在脖頸上。
  
  拓拔野笑道:「這是什麼?」雨師妾低聲道:「小傻蛋,這是姐姐為你流的眼淚。只要今後你能日夜掛在胸前,姐姐便歡喜不盡啦。」拓拔野明白她是在與自己告別,心中大痛,酒意全消,緊緊抓住她的素手,想說話腦中卻一片混亂,什麼也說不出來。雨師妾強忍心中的酸痛,微笑道:「小傻瓜,你都將神木令亮出來,從今往後,姐姐可是你的敵人啦。」她朝科汗淮瞧了一眼,他與那小女孩正盯著他們。雨師妾臉上緋紅,道:「我已經和科大哥說過了,他這一路上會好好保護你。到了蜃樓城,他會教你御氣調息的法子,你好好練,將這體內的真氣都化解了,那時就有本事啦。」拓拔野悵然道:「我還能見到你麼?」雨師妾格格一笑:「要是你想姐姐了,可以偷偷到雨師國來找呀,你不是有一本《大荒經》麼?」拓拔野點頭,忽然望著她耳上的催情蛇笑道:「這兩條蛇可別再隨便飛來飛去亂咬人啦。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這般老實。」雨師妾吃吃而笑:「小傻蛋,你吃醋麼?」她的咬了咬嘴唇,眼波一片迷濛,竟比美酒還要醉人,柔聲道:「江湖險惡,你多保重。」紅唇如花,輕輕壓在拓拔野的唇上。
  
  拓拔野心中一片迷茫,忽然想起仙女姐姐在與他離別之時說的也是相似的話,眼前美人如玉,吹氣如蘭,櫻唇輾轉,丁香暗渡,他突然心想:「我究竟是喜歡這個妖女多一些呢?還是喜歡仙女姐姐多些?」腦中混亂,一時竟無法呼吸。
  
  那香甜的唇瓣驀然離去,纖纖玉手也從自己手中抽離。耳邊聽到雨師妾銀鈴般的笑聲,只見她紅髮飄舞,衣袂如飛,剎那間便到了門外。龍獸嘶吼,蹄聲如雨,瞬息遠去。
  
  拓拔野追到門邊,屋內人聲鼎沸,杯盞碰錯,屋外風吹樹浪,月隱黑雲,人影全無。只有一縷幽香猶在懷中。
  
  夜風陰冷,烏雲聚散,雨師妾騎著象龍獸電也似的狂奔,面頰冰冷,珠淚縱橫。直到奔離驛站數十裡處,她才放任自己肆意的哭出來。心中難過悲痛,竟遠盛於自己的預估。十年前那人拋離自己,絕情遠去時,她也如今日這般傷心。她原以為自己的眼淚已於那時流盡,想不到十年之後,自己竟又為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如此難過。所不同之處,當日是那人悄然離去,而今日卻是她自己抽身而退。
  
  以她脾性,斷斷不會讓自己心愛之物徒然失去。但不知為何,始終未曾想過將拓拔野強留身邊,帶回雨師國去。自己宮中的數十男嬪,不都是這般擄去的麼?與拓拔野在一起時,只盼著他能快樂,他笑了,她比他還要歡喜;他難過了,她比他還要傷心。
  
  這感情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不可思議,短短三天內便情根深種,不能自已。難道是因他身上那魔魅的氣味麼?還是上蒼注定他是她的第二次劫難呢?在驛站中瞧著眾人將他蜂擁,意氣風發之時,她突然覺得自己距離他好生遙遠,彷彿他注定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這種宿命的無奈竟比被拋離更令她疼不可抑。原想與他一道渡過難忘的最後一夜,但她於那刻發覺,倘若自己在他身邊待到翌日黎明,她將再無法離去。她的命運會不會比這十年更為悲慘呢?
  
  鹹澀的淚水流過面頰,滋潤著她的嘴唇。拓拔野的氣息還在唇間纏繞,但是明日這味道將逐漸淡去,終將消失甚至無法記憶。想到此處她心中更為難過,猛地一拍龍獸,龍獸嘶吼,狂奔而去。
  
  突然龍獸驚懼嘶鳴,猛然頓住,險些將雨師妾掀飛出去。前面的林間小路上,霧氣迷濛,影影綽綽站著一個紫衣人,面目被一個黑木面具罩住,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精光四射。木面人負手而立,盯著雨師妾歎了一口氣道:「你喜歡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要喜歡那個來歷不明的流浪兒?」
  
  雨師妾仰起俏臉,淚光閃閃,冷冷道:「我偏就喜歡他,你管得著麼?」木面人道:
  
  「平日你怎生任性都也罷了,但這次事關重大。那小子身上的神木令來歷殊為可疑,又拿此令要挾咱們,決計不能放過。倘若不能生擒,那便讓他連髮絲也不能剩下一根。」
  
  雨師妾俏臉凝霜,叱道:「你敢!」肩頭顫動,極是生氣。那木面人道:「就算我念著你,不對他下手,旁人也會放過他麼?真神的命令,又有誰敢違抗?」雨師妾冷笑道:「好。眼下他和科汗淮在一起,我倒要瞧瞧你們能拿他如何。」
  
  木面人道:「科汗淮背族叛祖,天地不容,給他改新的機會,又不識好歹,那也是非死不可。」他頓了頓,盯著雨師妾一字字道:「倘若你現下回去,將他們擒住,那便是奇功一件。」雨師妾冷冷道:「倘若我不回去呢?」木面人凝望她半晌,歎道:
  
  「你為何這等固執。那小乞丐有什麼好?你非要幫著他?」雨師妾咬唇道:「十年來我就喜歡了這麼一個人,你為什麼偏要殺他?」她眼中珠淚欲流,忍不住哽咽道,「倘若他死了,我……我……」喉中窒堵,竟說不出話來。
  
  木面人搖頭道:「你便是再傷心也沒有用了。」他的目光望向驛站方向,飄渺游離,低聲道:「此刻那裡只怕已經血流成河。」
  
  燭火搖曳,那顆淚珠在燭光下剔透欲滴,拓拔野輕輕撫摩著,心中依舊是迷茫一片。
  
  忽然瞧見那小女孩手托著腮,饒有興味的盯著他看,大眼撲閃撲閃,滿臉儘是狡獪的微笑。拓拔野臉上一紅,道:「你笑什麼?」小女孩道:「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你好在哪裡,怎地她就那麼喜歡你?哎,女人心海底針。」科汗淮叱道:「纖纖,你小女孩家知道什麼。」那女孩纖纖道:「我可不小啦。再說這傢伙又有多大?那還不是和爹爹的老相好又親又抱的麼?」科汗淮拿她沒轍,只有苦笑,朝著拓拔野搖頭道:
  
  「小兄弟,小女素來口不擇言,你只當沒聽見便是。」
  
  拓拔野正要回答,忽然窗外捲進一陣陰風,將桌上蠟燭吹滅。窗外不知何時烏雲漫布,黑壓壓的籠罩上空。樹木搖擺,越來越劇,整片樹林開始翻捲如浪。龍馬驚嘶聲此起彼伏。狂風大起,飛沙走石,黃濛濛的一大片席天蓋地捲了進來。
  
  驛站內的燈火登時全熄滅了。眾遊俠已喝得臉紅心跳,咬著舌頭道:「怎地今晚風刮個不停?堂倌,快來掌燈!」
  
  科汗淮忽然起身,氣運丹田,沉聲道:「大夥兒小心,有敵人來了。」聲音雖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眾人登時為之一醒。
  
  屋外風聲呼嘯,「克啦啦」倒了幾株大樹。突然聽見四面八方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淒厲獰邪,悠悠蕩蕩,說不出的可怖。群雄酒意全消,紛紛拔出兵器,罵道:「什麼東西,在這裡裝神弄鬼!」
  
  科汗淮道:「火族的朋友,請點燃三昧火。大夥兒背靠背圍成一圈,聽我號令。小兄弟,你和纖纖站在圈子裡面。」眾遊俠對科汗淮極是敬仰,欣然從命。群雄圍成一圈,將拓拔野和纖纖護住。幾個火族遊俠點燃一個暗紫色的火折子,火焰跳躍,任憑狂風捲舞,越燒越亮。
  
  那淒厲的嚎叫聲越來越響,彷彿就在窗外、頭頂。陰風陣陣,眾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將起來。
  
  科汗淮大聲道:「故人來訪,為何藏頭縮尾?出來罷。」一人冷冰冰的道:「一別十年,科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突然哭聲四起,狂風怒舞,「蓬」然巨響,幾隻巨大的紅蟒也似的東西破牆而入,塵土激揚,那幾條東西縱橫飛舞,突然向上捲起,勾住屋樑。「咯噠噠」巨響聲中,偌大的驛站屋頂驀然被硬生生拔起,如稻草般被捲得七零八落,在空中飄舞。四壁迸飛,桌椅嘩啦啦傾倒,陡然騰空飛起,從眾人頭頂掠過,飛到遠處的樹林中。
  
  剎那間,眾人周圍空蕩無物,站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
  
  眾人「啊」的一聲,齊聲驚呼,只見夜色下,一隻巨大無比的怪獸昂然而立,藍幽幽的巨眼如鬼火燃燒。那怪物高約七丈,通體鮮紅,身形如巨大章魚,九隻碩大的觸角如巨蟒般遊走跳動,想來適才撞破牆壁、捲走屋頂的便是這九隻觸角。口中萬千觸鬚在風中張舞。
  
  章魚怪上坐著一個藍衣人,長得倒算清秀,只是那張臉慘白得接近透明,青筋條條可見,眼睛似閉非閉,偶一張開,精光暴射。身形瘦長,坐在章魚怪上如弱柳扶風,隨時會被刮倒。他腰上掛了一柄長約八尺的長劍,劍身如他一般細長。四週六十餘顆骷髏環繞飛舞,骷髏黑洞洞的雙眼似有熒火閃動,口中竟發出慘烈的淒號之聲。
  
  水族遊俠見到此人,臉上紛紛變色。此人姓海,無名,所以叫做海少爺。性格陰鬱好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居於北海白水宮,年幼時沉於海底險些淹死,大荒傳聞他實已淹死,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幽靈而已。故又有人稱「水鬼海少爺」。他每殺一人,必取其頭骨,製成「水鬼靈僕」,據稱可以封印死者亡靈,御鬼殺人。被他的水鬼靈僕咬中則必死無疑。坐騎靈獸是北海九爪章魚獸,水族凶獸,嗜殺成性,勇悍絕倫,性子倒是與他自己頗為相近。
  
  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不知所蹤,想不到今日卻出現在這裡。
  
  科汗淮淡淡道:「十年前紫石崖一別,以為海兄當洗心革面,沒想到一點長進也沒有。早知如此,當日我便該取你一臂。」
  
  聽得此言,眾人隱隱猜出海少爺昔年的神秘失蹤必與科汗淮有關。海少爺面色微變,依舊冷冰冰的說道:「只要科兄有本事,莫說一隻手臂,今日連我的性命也一併拿去。」他將十年前的那一次敗戰視為生平奇恥大辱,十年潛藏北海,日夜苦練便是為了一雪前恥。眼下見科汗淮當眾揭短,心中怒極。
  
  科汗淮原非如此刻薄之輩,說此話不過是為了激怒海少爺,見他已然動怒,便又道:
  
  「既然海兄如此慷慨,那麼科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緩步走出,昂首立身。
  
  海少爺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桃紅,突然仰天大笑,笑聲淒厲,竟比那骷髏發出的悲嚎還要可怖。他森然道:「科汗淮,海某十年來每時每刻都在等待今日。當年聽說你葬身崑崙,海某簡直痛不欲生。上蒼有眼,要讓你活到今日。」
  
  陰風慘淡,烏雲壓頂。十數枝三昧火炬光芒閃爍,照得海少爺的臉上陰晴不定,恍如鬼魅。六十餘隻骷髏淒號旋轉,在空中盤旋成一道圓弧,隨著海少爺的手指緩慢飛舞。那九爪章魚獸觸角揚舞,體內紅光明暗閃爍,發出低沉而怪異的吼聲。
  
  陰風呼號,森冷的寒意絲絲滲入眾人體內,四周儘是腥臭之氣,令人煩悶欲嘔。群雄甚為緊張,屏息靜觀。拓拔野感到那腥臭之氣如波浪般,一道道洶湧拍來。體內的真氣自然而然被微微激起,熱流在經脈緩緩周轉,過得片刻,那煩悶之意稍減,氣浪的排擊感也不如先前明顯。他突然想起纖纖,便移身擋在她的前面。
  
  海少爺手指一轉,那六十餘隻骷髏突然散開,漫天旋轉,厲嚎著向眾遊俠、拓拔野等人撲下。科汗淮喝道:「全部後退!」十指飛彈,十道藍光閃動,將沖在最先的十個骷髏射中,如事先計算好了一般,撞在後面的骷髏上,乒乒乓乓擊得沖天飛起。便在科汗淮彈指之際,章魚獸突然怒吼一聲,前衝疾衝,六隻巨大的觸角以雷霆之勢猛擊而下。同時一道亮光一閃,海少爺的長劍向科汗淮當頭斫去。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包含諸多變化,更有開山裂地之力。
  
  眾人驚呼,海少爺這聲東擊西的狡計虛中有實,又可謂一石二鳥。
  
  科汗淮閃電般掠起,在六隻觸角的空隙間穿過,六隻觸角擊在地上,轟然巨響,塵土石塊四下激濺,地上赫然多了六道深一丈餘的裂坑。劍光迎面劈到,科汗淮屈指一彈,一道藍光電射劍鋒。火光激迸,強大的氣浪將兩人震得向後退去。科汗淮借勢後掠,在十丈之外站穩。海少爺如樹葉般飄忽不定,又輕飄飄的回到章魚獸身上。兩人心下均是一凜,適才這一擊,看來並無普通之處,卻已發出至少八成的力道,竟不能將對方擊倒。
  
  科汗淮衣袂翻飛,真氣流轉不息,週身衣服朝外鼓起。十年再戰,海少爺的內力雖有長進,但武器與招式似乎並無變化。但他並不因此掉以輕心,倘若海少爺沒有必勝的把握,又怎敢來此挑釁?他必是將殺手!雪藏,待他輕敵大意之時驀然攻擊。當下凝神戒備,瞧他有何後續之力。
  
  海少爺劍光縱橫,章魚獸觸角如巨蟒飛舞,向科汗淮接二連三的攻去,每一擊皆是千鈞之力。地上塵土巖石四下飛濺,塵煙瀰漫。科汗淮只守不攻,外人瞧來似是他為海少爺迫住,不斷閃避而無還手之力。
  
  骷髏在空中翻滾哀號,突然又疾衝而下。眾人兵刃飛舞,叮叮噹噹將骷髏擊飛,骷髏去而復返,鬼哭神號的不斷攻來。拓拔野與纖纖站在中心,被眾人保護得頗為安全,透過重重人影,望見科汗淮游龍般閃舞,在章魚獸的觸角與道道雪白的劍光中騰挪閃避。纖纖不住的歎氣。拓拔野奇道:「你歎什麼氣,擔心你爹麼?」纖纖搖頭道:
  
  「這病癆鬼功夫也太過稀疏,砍砍柴,捕捕魚哪,那也罷了,要與我爹爹鬥,哼哼。」她噘個嘴哼鼻音的模樣頗為有趣,拓拔野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與雨師妾分別後的鬱悶之意稍解。
  
  人影翻飛,巨獸嘶吼,轉眼間那兩人便鬥了一百餘合。海少爺除了最初一劍氣勢滔滔之外,隨後一百餘劍雖然劍勢凌厲,但如銀蛇吐信,蓄勁不發。科汗淮也是如此。兩人只是互相試探,未盡全力。
  
  科汗淮瞧微笑道:「海兄這十年潛心苦練的,就是這麼一點彫蟲小技麼?」海少爺臉色轉為慘綠,冷笑道:「科兄也未有什麼長進呀,倒是嘴上功夫犀利了不少。」突然手臂也轉為慘碧之色,通身泛起幽綠的光暈。手腕一抖,「嗤」的一聲響,那長劍突然斷裂,漫天劍光迸散為點點銀光,急風暴雨般朝科汗淮射去。
  
  科汗淮雙掌拍出,氣浪翻湧,將那漫天銀珠倒射回去。海少爺手腕轉動,銀珠剎那間凝集,竟然重新聚合為那柄長劍,長劍彷彿融化了一般,在空中如水一般的流動,上下左右,迴旋如意。
  
  眾遊俠瞧得目瞪口呆,水族遊俠中有人呼道:「春水劍!白水宮的春水劍!」
  
  海少爺傲然道:「正是春水劍。科汗淮,今日我要拿你的血來祭劍。」劍光如水,傾瀉迴旋,聚散分合,無孔不入。瞬息間將科汗淮全身罩住。
  
  春水劍是水族白水宮的魔法,據說已經失傳四百多年。這種魔法由白水宮第三代宮主海石光所創,可以化劍為水,也可以化水為劍,運轉如意,聚散隨心。有「水族第九神兵」之譽。之所以失傳,據說是因為四百年前的白水宮主認為「春水劍」太過妖異,練此魔法,需將自身經脈倒轉,使得血液冷熱不定,以自身的血液的順流、逆流、聚散離合來控制手中之物的變化。春水劍消耗真元極大,倘若自身真元減弱到不足以控制春水劍時,手中液體倒流至體內,週身血液逆轉,非死即傷。不知海少爺從何處覓回魔法心經,冒險修煉。
  
  春水劍已經四百年未現於天下,知者雖眾,見過者卻沒有一個,更不用說知曉如何破解了。科汗淮促不及防下,被劍光逼迫,處於下風。劍無形而聚散無常。劍光如水銀瀉地,分流合聚,不可阻擋。雖然武功卓絕,但剎那之間衣袖仍被刺穿了十數個洞。
  
  而那章魚獸九爪扭轉飛揚,又讓他不得不分心兩用。
  
  海少爺面目扭曲狂笑不已,春水劍光芒縱橫,道道銀光劃破夜色,彷彿要刺透烏雲而去。週遭樹枝斷折紛飛,在塵土中旋舞。而樹梢草地的夜露被春水劍吸引,四面八方凌空飛起,匯聚而來,漫天晶瑩,巍為壯觀。那春水劍凝集露水,越來越大,越來越長,銀帶般飄舞不定。
  
  眾人瞧得手心滿是汗水,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相比之下,那些呼嘯而來、淒嚎而去的水鬼靈僕倒沒讓他們這般擔心,刀劍揮舞,便可將它們擊飛。大半的時間都在緊張的觀看科汗淮與海少爺的對決。那姓齊的漢子叫做齊毅,與拓拔野已頗為熟稔,不住口的與他解說諸種險惡之處,拓拔野聽得入神,心想不知我何時才能有這麼一身功夫?
  
  纖纖卻大為不屑,只是搖頭歎息,倒像是非常擔憂海少爺一般。
  
  突然眾人齊齊驚呼,那章魚獸九爪並飛,將科汗淮全身緊緊纏住。海少爺狂吼聲中,春水劍猛然炸開,在空中彈吐迴旋,變成數十道劍光從四面八方激射向科汗淮。他這一劍傾力而發,勢在必得。劍即是水,而且是圓轉如意、變化多端的水。
  
  突聽科汗淮大喝一聲,週身衣裳暴漲,隱隱青光護住通體,「撲」的一聲,九隻巨大觸角如受雷電擊打般驀然收縮,章魚獸發出一聲狂烈的痛吼,朝後疾退。科汗淮右臂衣袖「嗤」的裂開,一道青色的氣體破衣而出。
  
  纖纖拍手笑道:「爹爹的斷浪刀出鞘啦!」眾人又驚又喜,心下均想:「科大俠的斷浪刀不是長六尺,白如冰雪麼?怎的今日只見青氣?」正迷惑間,只見科汗淮右臂揮舞,那道青光蓬然縱橫,氣旋飛舞。
  
  春水劍幾十道強勁無比的劍光突然在空中迸碎,飛花碎玉般灑落開來,落入氣旋之中,迴旋斗轉,又被那道青光吸附。猛然間那青光暴漲十倍,將春水劍盡數吸納,變成一道長四丈餘的無形長刀。
  
  科汗淮側身昂立,右臂高舉。氣旋回轉,青光吞吐,無形長刀迎風傲立。
  
  海少爺面色慘碧,滿臉驚愕,突然捧住胸,噴了一口鮮血。他傾盡全力砍下的這一劍,居然被科汗淮輕而易舉的化解,所有滔滔真氣竟被他的「斷浪氣旋斬」一舉吸納。十年不分寒暑的苦練眼看付諸流水。心中頹唐悲憤遠比內傷的疼痛為盛。
  
  眾人歡呼雀躍,鼓掌叫好。那漫天骷髏彷彿也在剎那間失去力量,突然自半空紛紛跌落,在地上翻滾呼號。
  
  海少爺盯著科汗淮,眼中失落、悲憤、難過、驚疑、仇視諸多神色閃爍不定,咳嗽道:「這便是你的斷浪氣旋斬麼?」科汗淮淡淡道:「科某的氣旋斬不過是這十年在東海上百無聊賴時隨心所創,比不上白水宮春水劍博大精深。但是比海兄略強之處,在於科某一腔正氣,所以氣刀不可阻擋。而海兄的水劍雖然氣勢滔滔,但是心不正氣不純,故而無根。倘若海兄能擯除心中邪念,必可練成浩然正氣,那春水劍打敗小弟也不無可能。」他苦口婆心,仍希望海少爺能就此領悟,斬斷心魔。
  
  海少爺哈哈狂笑,森然道:「隨心所創的功夫便要比我白水宮數百年的魔法更強麼?
  
  科汗淮,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他臉色由慘碧轉為蒼白,又逐漸泛起一絲□紅之色,全身簌簌發抖,搖擺不定。
  
  齊毅等人哈哈笑道:「水鬼,你也不必怕成這樣吧。」「原來不是水鬼,是膽小鬼。」眾人對海少爺原本就是鄙夷多於畏懼,此刻更是譏嘲笑罵,不絕於口。
  
  海少爺厲聲長笑,全身突然灘了下來,彷彿液體般熔化了。眾人驚呼聲中,那九爪章魚獸的頭頂驀然裂開,竟將海少爺整個吞了進去。章魚獸嘶聲狂吼,週身陡然膨脹,又忽然縮小,九隻巨大的觸角胡亂翻舞擊打,將幾塊巨石轟然擊裂。
  
  有人突然醒悟,驚道:「人獸合一,這病癆鬼要和章魚怪並體!」眾人正議論不已,忽聽四周狂風怒嘯,隱隱有怪獸嘶吼,林間簌簌,黑影閃動,彷彿有千軍萬馬隱伏其中。


  【第一卷 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12 PM

  第二卷【蜃樓城之夏】
  
  
  第一章《千裡圍獵》
  
  
  烏雲層層翻湧,如同海浪般洶湧奔騰。陰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髮絲飛舞,凌亂如她的思緒。雨師妾三處大穴被制,惟有頭頸還能轉動。她被木面人橫置於龍獸背上,素面朝天,動彈不得。龍獸極懼那木面人,向驛站狂奔。
  
  木面人道:「如果你這些天,沒有給那小子疏導真氣,耗費真元,又怎會如此輕易的被我制住?哎,你這多情的性子,何時才能改上一改?」雨師妾冷冷道:「我寧可多情,也不願像你這般無情。」木面人嘿然不語。雨師妾咬牙道:「如果拓拔和科大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便回雨師國,終身不再踏進大荒!」木面人過了半晌,沉吟道:「倘若他們識時務,投誠咱們,那倒可以網開一面。但科汗淮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距離驛站已經十分近了,還未聽到任何殺伐之聲。木面人心道:「難道科汗淮這般不濟,這麼快便被拿下了麼?」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當下一掌拍在龍獸背上,龍獸驚嘶狂奔。
  
  奔到驛站周側處,木面人大吃一驚,雨師妾瞧不見前面的景象,但見他目中驚詫的神色,登時放下心來,格格笑道:「他們已經走了麼?你的伏兵都是泥塑麼?」
  
  眼前樹木斷折,殘垣斷壁,地上深坑縱橫,橫七豎八的倒了許多人,一片狼籍。突然天上桀桀怪叫,正是那人鳥般旄。般旄撲簌翅膀,落在地上,伏首顫聲道:「主上,那科汗淮極為了得,海少爺和水鬼軍團都拿他不住,讓他們跑了。」
  
  木面人厲聲道:「他們朝哪裡走了?」般旄極為害怕,顫聲道:「他們似是擔心東邊有埋伏,向北邊走了。」木面人喃喃道:「好一個科汗淮,朝北走了。當真有膽有謀。」
  
  驛站東面不到兩百裡便是蜃樓城的海岸,如是常人,必定望東而去。正因如此,水族已經在東面布下至少三道防線,守株待兔。豈料科汗淮不往東,也不往西,竟往水族的大本營、北邊而去。其時,水族徵調之兵大多佈於東西兩翼,阻斷來自土族、火族和金族的遊俠援兵。北邊由於是自身勢力範圍,反倒處於真空狀態。科汗淮原為水族右軍使,熟知水族用兵之道,度勢行兵,避實就虛,讓水族伏兵候了個空。
  
  木面人道:「海少爺怎生敗給科汗淮的?」他十年未見科汗淮,不知他究竟如何,需要問個明白。般旄道:「海少爺的春水劍起初將科汗淮打得落花流水,眼見便要將他殺死,豈料科汗淮突然使出什麼斷浪氣旋斬,竟然將海少爺的春水劍吸了過去。」木面人點頭道:「以氣為刀,不愧是科汗淮。海少爺這樣就敗了麼?」般旄道:「海少爺自然不甘認輸,又與章魚怪人獸合一,變成一個章魚怪和科汗淮相鬥。但是不過戰了三合,便被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劈斷獸甲,砍掉一隻手臂。」
  
  雨師妾聽得格格嬌笑,道:「原來堂堂白水宮主連科汗淮三招都抵擋不住。你們的伏兵可當真了得。」其實海少爺人獸合一之時,自己已因水劍倒流、血液逆轉而負內傷。他性子偏執,執意為之,自然大敗。
  
  木面人大為驚異,望著地上那被劈為兩半的章魚獸,半晌道:「水鬼軍團呢?」般旄朝那地上橫七豎八的眾人瞧了一眼,道:「他們死傷很多,沒能拿住科汗淮。讓他帶著五族反賊朝北邊跑了。海少爺像是極受打擊,逕自朝東走了。水鬼軍團大多趕著去追殺反賊,現在恐怕已在百裡之外。」
  
  木面人突然哈哈大笑,道:「驛站往北,便是天壁山。東南西北都是我水族雄兵。科汗淮呀科汗淮,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本領,能逃出千裡圍獵。」
  
  天壁山南北兩千裡,阻斷東西。山高千仞,西側如被巨斧所斷,峭直險峻,不可攀援。傳聞盤古開天闢地,精疲力竭,將斧頭隨手望地上一劈,將天壁山砍成兩段。是以兩千餘裡的山系,竟如被從中劈斷一般。天壁山西側是萬裡荒原,雖有森林河流、局部丘陵,但是一覽無餘,無所依伴。科汗淮等人奔到這天壁山西側,那便極難東進,進入蜃樓城了。唯一東進的方法便是向北繞過天壁山,再南折向東;或是重新殺回驛站,朝東挺進。
  
  況且距朝陽谷與蜃樓城開戰之日僅有兩天,縱然科汗淮朝北拐過天壁山,再朝東朝南,抵達蜃樓城,那也是七天之後的事了。七天之後,蜃樓城已滅,拓拔野手中縱有神木令,又有何用?
  
  想到此處,木面人心情大暢,朝般旄揮手道:「你繼續跟蹤科汗淮,有任何異狀,立即回報。」般旄點頭領令,鬆了一口長氣,展翅桀桀而去。
  
  木面人低頭瞧著雨師妾微笑道:「沒法子,還得借你蒼龍角一用。」
  
  烏雲散盡,月朗星稀,眾遊俠騎著龍馬,風馳電掣的朝北疾奔。眾人均是十分興奮,談笑風生,回味適才的那一場大戰。齊毅哈哈笑道:「他奶奶的,好久沒殺得這般痛快了。跟著科大俠真是愜意!」
  
  科汗淮抱著纖纖,策馬微笑道:「朝陽谷不會輕易放過咱們。他們知道拓拔兄弟身上有神木令,定然會想方設法將我們趕到蜃樓城之前除掉,殺人滅口。」陸平搖頭道:「朝陽谷這些水妖可當真膽大包天,連神帝的使者也敢追殺。」
  
  科汗淮道:「水伯天吳當然沒有這個膽量。但是燭龍野心勃勃,什麼事作不出來?」拓拔野聽他們說了許久,心中迷惑,插口道:「燭龍是水族的大魔法師麼?」科汗淮道:「正是。此人三十年前代掌族中大事,便黨同伐異,將長老會中反對他的人盡數趕出。水族兩百餘城中有六十餘座城的城主被扣以謀反之名,全家問斬。這些年,族中剩下的俠義之士寥寥無幾啦。」說到難過處,微微搖頭。
  
  陸平道:「科大俠,水族這次圍攻蜃樓城,以藍翼海龍獸為借口,實際上打得又是什麼主意呢?」眾人心中都有這個疑問。蜃樓城不過是大荒的一個小城,又在東海之上,並無重大戰略意義,何以水族傾力而出,志在必得呢?
  
  科汗淮瞧了眾人一眼,忽然問道:「你們為什麼要離開族裡,做一個四處漂泊的遊俠呢?」眾人七嘴八舌的回答。拓拔野聽來,大多是因為族中日益腐敗,少數貴族與魔法師權力日大,長老會名存實亡,百姓日益清苦等等。科汗淮點頭道:「但是三十年前,蜃樓城未獨立於五族之外時,所有遊俠只能在五族邊境處遊獵為生。人數少得很。自從蜃樓城成為自由之城後,遊俠集聚,天下歸心,聲勢一天比一天浩大起來。」眾人紛紛點頭,倘若沒有蜃樓城作為精神歸宿,他們中又有多少人有勇氣與族中決斷呢?
  
  科汗淮道:「蜃樓城號稱自由之城,吸納五族所有遊俠,早就被五族仇視。如果不是當年神帝下詔庇佑,恐怕早就被滅城了。這幾年神帝飄忽不定,大荒上儘是他已經化羽登仙的傳聞。神帝一死,天下無主,誰能繼任呢?」
  
  拓拔野道:「敢情那個燭龍燭蛇想做神帝麼?」科汗淮微笑道:「想做神帝的又何止他一人。但是神帝可不是單憑武力便可以自封的。需要有讓天下臣服的德行。既然五族都視蜃樓城為眼中釘,那燭龍便將它剷除了。這樣一來,他不是成了五族的英雄麼?」
  
  科汗淮平日不喜多言,眾人只道他不善言辭,豈料此番聽他分析局勢,入情入理,均大為佩服。科汗淮道:「燭龍此次唆使朝陽谷動兵,還想試探神帝。倘若他還在世,必會阻止。那麼他縱然退兵,也會在五族中留下美名。」
  
  眾人眼睛都齊刷刷的朝拓拔野望來。拓拔野一楞,忽然醒悟,心想:「神帝物化這件事如果眼下傳揚出去,大夥兒恐怕都要著慌。要是落到水妖耳朵裡,乖乖龍個東,那就更加不得了。」當下哈哈笑道:「燭龍簡直是做夢,神帝身體結實的很,前些日子他把神木令交給我時,還在東海游泳抽龍筋玩呢。」
  
  眾人大喜。科汗淮道:「所以咱們必須在這兩日內趕到蜃樓城,拓拔兄弟和這神木令可都不能有半點閃失。」眾人道:「這個自然。拓拔少俠是蜃樓城的救星,也是咱們遊俠的救星。」拓拔野微笑不語,瞧見纖纖歪著頭似笑非笑的盯著他。這一路上不管眾人說什麼話,她都充耳不聞,只盯著他看,彷彿他臉上有什麼好玩的物事一般。此時天已將亮,身後的水鬼追兵好像也並不敢追將上來,只是遠遠的跟在後面。科汗淮道:「朝陽谷要調兵追來,沒有那麼快。咱們先就地休息,養精蓄銳。等到明日再帶他們捉迷藏。」眾人轟聲叫好,紛紛下馬,在樹林裡休息。
  
  拓拔野倚著樹幹盤腿休息。眾人喝了許多酒,走了很長的路,又激鬥良久,都已頗為疲憊,此刻又有科汗淮相伴,心中大定,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拓拔野想起這幾日的奇遇,想起仙女姐姐,想起雨師妾,心中波瀾起伏,絲毫沒有睏意。低頭瞧著胸前的淚珠墜,手指把玩,想到雨師妾的音容笑貌、體態濃香,不由癡了。
  
  忽聽旁邊一人笑道:「瞧你這麼寶貝,幹嗎不放在嘴裡含著,怕化了嗎?」回頭一看,只見纖纖雙眼明亮,臉上依舊是那狡黠的微笑。拓拔野笑道:「小女孩知道什麼。快睡覺吧。」纖纖鼻頭一皺,吐舌道:「好了不起麼?明日我也掉幾顆淚掛在胸前。」當下側頭假寐,偷偷睜開眼瞧見拓拔野依舊怔怔的看著淚珠墜,忍不住又重重的哼了一聲。
  
  拓拔野腦海中儘是白衣女子與雨師妾的臉容笑靨,耳邊迴響的也儘是兩人的言語笑聲。心中一片迷茫紊亂,怎麼也睡不著覺。當下從懷中掏出神木令把玩,又掏出《大荒經》在三昧火炬下翻看。
  
  他想查查眼下方位,按書上所述,眼下當在天壁山西側。書上寫道:「…又北三百裡,曰天壁山。南北兩千裡,西側如被斧斫,桀然而斷。曰為盤古開天地時所劈。其勢險峭,不可攀越……」
  
  忽聽南邊遠處隱隱傳來淒厲的號角聲,時斷時續。拓拔野一楞,突然跳將起來,心中大喜,失聲道:「雨師妾!」
  
  眾人紛紛醒轉,滿面驚疑。陸平道:「這不是龍女的蒼龍角麼?」拓拔野喜道:「正是。一定是她放心不下,又趕來找我了。」纖纖哼了一聲道:「好生臭美。」
  
  蒼龍角號聲淒烈,眾人聽了心中覺得莫名驚懼。科汗淮沉吟道:「拓拔兄弟,只怕這次來的不是雨師妾。」
  
  話音未落,南邊遠遠地傳來滾滾悶雷。眾人舉頭望天,頗感詫異,拓拔野卻突然一驚,脫口道:「獸群!有獸群朝這奔來了!」科汗淮道:「是了,定是有人取了雨師妾的蒼龍角,驅使發狂的獸群來追趕咱們。事不宜遲,快點走吧。」群雄心想以龍女武功魔法之強,竟被人奪去蒼龍角,此人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只有拓拔野明白,雨師妾定是因為這幾日為他療傷,大耗真元,才會被人所制。心下更為歉疚。
  
  眾人翻身躍上龍馬,呼喝鞭策,朝北疾奔。
  
  龍馬聽到身後傳來的蒼龍號角,頗為驚惶,不待眾人催促,撒開四蹄狂奔。其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雖然在曠野之上,無所遮擋,但二十步外一片漆黑,群馬疾奔,也頗為驚險。眾人大聲呼喝,以免互相撞上。
  
  身後號角聲隱約不斷,那千軍萬馬的群獸奔騰之聲也越來越近,如春潮怒水決堤奔騰。
  
  如此狂奔了半個時辰,東側天空漸亮。向東望去,已可以看見數十裡外的天壁山如黑色巨牆綿延不絕,迤儷南北。黑紅色的雲團在山頂翻湧,幾縷金光刺破雲層。天空逐漸變成湛藍色,明□純淨。突然萬縷霞光破雲而出,天壁山鑲上一層閃閃的金邊,天地陡然明亮。滿天的雲層也鍍為金紅色,朝霞流舞,變幻莫測。
  
  過得片刻,一輪紅日從黛色群峰跳出,冉冉上升。
  
  萬裡荒原一片金光,晨風清爽。眾人精神大振,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紛紛仰天長嘯。拓拔野瞧得有趣,也氣運丹田,仰頸長嘯。體內真氣隨著經脈滔滔周轉,這一聲嘯呼竟然聲透長空,綿綿不絕。眾人大奇,佩服不已,心道:「原來拓拔少俠身懷神功,卻不輕易示人。」
  
  拓拔野又驚又喜,忍不住又試著運氣調息,幾次下來,一聲比一聲高亢。待到後來,纖纖頗為不耐,道:「行啦行啦。把千裡外的母貓都招來啦。」這才作罷。但他對於調息運氣終於有了粗淺的認識,心中歡喜不盡。
  
  時值初夏,萬裡荒原碧草沒膝,繁花似錦,東側是千仞絕壁,西側是矮矮的叢林,一望無際。正北遠處,丘陵如碧浪起伏。朝陽□麗,碧空如洗,白雲飛舞不息,百餘騎在這遼闊的荒原上急速馳騁。馬蹄踏下花草紛飛,蝴蝶翩翩隨來。
  
  眾遊俠心情極佳,談笑風生,有人叫道:「他姥姥的,倘若沒這可厭的水妖,今日咱們倒可以在這裡好好打獵,晚上打打牙祭,簡直妙極。」齊毅道:「兄弟,咱們今日就將水妖當禽獸宰了,抽筋扒皮。」眾人大笑,有人歎道:「要是水妖個個都如科老妖、海水鬼一般,那可大大不妙。吃了不蹦牙,也要拉肚子。」
  
  拓拔野瞧著前面錦緞似的大地,心想:倘若能在這荒原之上與仙女姐姐或是雨師妾並肩馳騁,遊獵為生,那比神仙還要快活。
  
  又奔了半晌,身後的群獸奔騰之聲越來越響,號角聲也越發洪亮起來。眾人扭頭望去,只見南邊煙塵滾滾,黑壓壓的一片猛獸如潮水般席捲。天上數千隻翼鳥龍尖聲長叫,密密麻麻的飛來。
  
  齊毅罵道:「他奶奶的,水妖果然給我們送野味來了。」拓拔野笑道:「不如咱們索性掉頭,將它們沖個七零八落。」群雄哈哈大笑,摩拳擦掌。科汗淮眼睛一亮,目露嘉許之色,緩緩道:「此計大妙。那獸群是受了身後蒼龍角的驅使,才發了狂的朝前飛奔。倘若咱們繼續朝北走,以龍馬的腳力,終究要被獸群追上。那時淹沒其中,危險得緊。倒不如掉頭南行,至多與獸群擦肩而過。我以氣旋斬開路,大夥兒小心跟上,應該不成問題。只要到了獸群背後,那便安全了。」
  
  眾人面面相覷,從未有人想過正面衝撞發狂的獸群,便是拓拔野,適才所說也不過是一句戲言。群雄想了片刻,覺得此計雖然冒險,卻出其不意,而且似乎也要遠較這般沒命價的奔逃安全。不由熱血沸騰,齊聲叫好。對科汗淮的敬佩之意又增加了幾分。群雄便要掉轉馬頭,朝南衝去。科汗淮道:「且慢。此刻這獸群氣力很足,來勢洶洶。咱們要正面衝撞需冒極大風險。眼下它們距離此處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咱們放慢龍馬的速度,以逸待勞,等它們精疲力竭之時,再掉頭衝撞。」
  
  群雄稱妙。於是依照科汗淮所言,用布帛將龍馬雙耳緊緊堵上。聽不見那蒼龍號角,龍馬登時大為平定,緩緩而行。
  
  突然天空咿咿呀呀嘈聲四起,眾人回頭望去,見那數千翼鳥龍已經如烏雲般鋪天遮地的飛了上來。翼鳥龍是極為兇猛的禽龍獸,雙翅盡展時可達丈餘,喜在平原上獵殺奔跑的動物。眼下為蒼龍角所驅,更是狂性大發,大半翼鳥龍雙爪上均抓了一隻猛獸,並不啄食,飛得半晌又高高擲下,摔得骨斷腸破,然後再捕獵其它猛獸。這數千翼鳥龍趕將上來,必要俯衝攻擊群雄。
  
  眾人紛紛回身彎弓搭箭,「刷刷刷」如漫天飛蝗接連不斷的射出。翼鳥龍群中不斷有鳥轟然墜落,重重摔在草地上,塵土飛揚。但那翼鳥龍數量實在太多,瞬息間雖有數十殞命,大多數仍展翅滑翔,前赴後繼的湧來,眼看便要飛到群雄頭頂。
  
  科汗淮大喝道:「大夥兒用刀劍招呼,砍它腳爪便可。」自己掉轉馬頭,突然全身衣裳鼓舞,右臂揮揚,「嗤」的一聲那「斷浪氣旋斬」又迎風怒放。
  
  這次的斷浪氣旋斬長兩丈餘,青氣迴旋,在朝陽下變幻著七彩的光芒。
  
  漫天翼鳥龍呼嘯著俯衝而來,瞬間猶如刮起一道狂風,草地上的花草貼著地皮翻湧起伏。龍馬長嘶,鬃毛飛舞。眾人眼睛被狂風吹得有些睜不開,用手擋在額前,瞇眼望去。那烏雲般的翼鳥龍群頃刻飛到面前。
  
  科汗淮大喝聲中,斷浪氣旋斬暴漲丈餘,青光飛舞,彩眩閃爍,半空中宛如驀然起了一道無形的光牆。「僕僕僕」連聲驟響,淒厲的叫聲連串而起,鮮血激射,羽毛紛飛,轉眼便有數十隻翼鳥龍撞到氣旋斬的光牆上,自行送命。
  
  科汗淮氣刀縱橫,揮舞如風,眾人瞧得眼花繚亂,只覺那狂風突止,盡皆被斷浪氣旋斬擋住。斷浪氣旋斬是科汗淮在東海古浪嶼(據後世史學家考證,此島即今日廈門鼓浪嶼,後因地殼運動而漂流至東海之濱)時,每日在海浪中所練而成。起初以斷浪刀阻擊潮浪,後因斷浪刀在海嘯中斷折,索性棄刀,以手御氣,而成氣旋斬。斷浪氣旋斬既在海浪中練成,抗衝擊能力原就極大,以抗擊海嘯之力,來阻擊這數千翼鳥龍,雖非牛刀宰雞,也相差無幾了。
  
  漫天翼鳥龍簌簌隕落,尖叫之聲不絕於耳,轉眼間荒原上便堆積了厚厚數百隻翼鳥龍的屍體。翼鳥龍群突然分成三塊,試圖從上方與科汗淮左右兩側掠過,再驀然集結,俯衝向眾遊俠。
  
  科汗淮喝道:「孽畜敢爾!」氣旋斬再暴漲一倍,捲舞翻飛,剎那間又斬殺數十翼鳥龍。漫天血雨,在陽光下閃著妖□的光澤。但鳥群太多,終有不少繞過斷浪氣旋斬怪叫著向群雄俯衝而去。
  
  漫天的翅膀、尖叫聲交織在一起,如網一般撒了下來。眾人拔刀斫砍,鮮血四射,羽毛簌簌飄落。拓拔野也拔出無鋒劍,胡亂揮砍。
  
  突然眾人失聲驚呼,兩隻巨大的翼鳥龍怪叫著疾撲拓拔野。勁風凜冽,腥臭撲鼻。眾人想要撲救已然不及。拓拔野驚慌之下,右掌拍出,體內真氣突如火山般噴發,急速周轉,滔滔熱力如長河奔騰,剎那間匯聚到右掌之上。
  
  「砰」的一聲響,距離拓拔野尚有四尺之遠,那兩隻翼鳥龍便被雄渾無匹的掌風擊得向後拋飛,重重撞在草地上,腳爪抽蓄,翅膀撲騰,眼見是不活了。眾人大聲叫好,就連科汗淮也不禁露出驚詫的神色。拓拔野素無根基,竟然能無師自通,調氣發力,一掌擊死兩隻翼鳥龍,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眾人正驚佩不已,拓拔野突然身形搖晃,「呀」的一聲摔下馬去,眾人失聲驚呼,其中以纖纖的叫聲最為響亮。原來適才這一掌擊出,掌風擊在翼鳥龍身上,反彈回來激起巨大的氣浪,登時將拓拔野拍下馬去。
  
  拓拔野跳了起來,哈哈大笑,心中歡喜之意難以言表。見又一隻翼鳥龍撲來,呼的又是一掌拍出,豈料這一掌未能調動真氣,眼前一花,突然衣領一緊,被那翼鳥龍抓了起來,凌空飛起,天旋地轉,剎那間便到了三丈餘高處。
  
  耳邊眾人呼聲不絕,忽然聽到科汗淮聲音:「拓拔兄弟,雙手抓住它的腳爪,氣沉丹田,往地上衝。」拓拔野猛一吸氣,平定住砰砰心跳,雙手上探,牢牢抓住那翼鳥龍的雙爪。凝神聚氣,想著「氣沉丹田」四字,週身真氣緩緩流轉,逐漸匯聚到丹田處。心中驚喜,猛地一沉氣,腳下如懸了千鈞之物一般,陡然下沉。那翼鳥龍驚叫聲中,幾隻翼鳥龍展翅飛來,伸喙啄向拓拔野。
  
  突然青光四閃,鮮血濺了拓拔野一身,那幾隻翼鳥龍連叫也來不及叫上一聲,便被斷浪氣旋斬劈成了兩半。
  
  拓拔野抓住翼鳥龍的雙爪,向地上緩緩降落。翼鳥龍雙爪踢彈,甩不開他,便用力拍翼,猛地上升了丈餘。拓拔野心中一慌,真氣四散,登時又騰雲駕霧的被那翼鳥龍向北拖去。藍天白雲搖搖欲墜,大地荒原急速倒退。
  
  科汗淮一字字的大聲喊道:「小兄弟,你的真氣可以控制幾十隻翼鳥龍,不要著慌。只管聚精會神的調氣,將它拖到地面來。」他似乎並不著急出手相助。
  
  纖纖大急,拽著科汗淮的衣裳道:「爹爹,你快將他救下來呀。」科汗淮一邊揮舞氣旋斬,斬殺不斷撲來的翼鳥龍,一邊淡淡道:「他自己可以下來。」纖纖淚眼盈盈,大發嬌嗔道:「你瞧他都快變成風箏了,哪會下得來呀!」
  
  話音未落,便見拓拔野拽著翼鳥龍緩緩下沉,這回任它如何掙扎,也不能上升分毫,越落越快,終於通的一聲,連人帶鳥,落在草地上。纖纖這才放下心來,破涕為笑。眾人齊聲喝彩。
  
  拓拔野將那翼鳥龍朝外一拋,竟將它摔出了六丈有餘,骨折而死。十幾年來從未想到自己竟然能有這驚人之力,拓拔野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迷茫。
  
  群雄大振,抖擻精神大戰翼鳥龍群。翼龍飛翔,龍馬奔騰。斷浪氣旋斬氣勢如虹,無可抵擋,不知殺了多少翼鳥龍。
  
  拓拔野初通調息御氣之道,雖不能將體內真氣的威力發揮至極至,但對付這翼鳥龍獸卻已足矣。雙掌胡亂揮舞,氣浪澎湃,登時擊倒了一隻又一隻撲來的翼鳥龍。心中自得驚喜,比之前些日在玉屏山頂借白衣女子之力擊敗十四郎,又大大不同。體內真氣流轉,逐漸隨心所欲,越使越是順暢,綿綿不絕,意到力至。打到後來,忍不住仰天長嘯。
  
  刀光劍影中,只有一人的眼光從使至終,絕無旁顧,只是盯著拓拔野看。那便是纖纖。她坐在科汗淮的身前,目不轉睛的瞧著拓拔野,心如鹿撞,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她自小跟著父親在古浪嶼長大,從未見過外人。此次來到中原,拓拔野是她瞧見的第一個年齡相近的男孩。但他又絕不似一個孩子,雖然年僅十四,但豪俠灑脫,倜儻之態已經可見,而且笑容可親,叫人見了忍不住歡喜。自己不知不覺中對他便有了親近之意,記掛之心。方才瞧見他被翼鳥龍抓至半空,她緊張得連欣都要跳出咽喉來。著急害怕,生平從未有過。也是在這一刻,她突然發覺,這認識不過一日的少年已在她心中佔有頗大的位置。
  
  纖纖一抬頭,忽然瞧見父親看著自己,嘴角微笑,登時無緣無故的雙靨飛紅。但是卻無法讓自己的眼光從拓拔野身上移開去。
  
  又過了片刻,翼鳥龍群終於咿呀悲鳴,展翅高飛,向北湧去。遍地堆積的儘是鳥屍,幾乎有千餘隻。群雄歡聲高呼,擊掌相慶。
  
  這時南面的發狂獸群已經奔得頗為近了,蹄聲震天動地,嘶吼聲、悲鳴聲、呼嘯聲如波浪相擊,嘈雜而又整齊的席捲來。塵土瀰漫,衝在最前的獸群橫著瞧來,至少有六裡長,潮水般洶湧滂湃,氣勢洶洶。
  
  群雄高聲呼嘯,拍馬北行,一邊回頭顧望,等候最佳的反擊良機。
  
  陽光在千裡鏡上閃爍著眩目的光芒。木面人騎著龍獸迎風立在南邊一座百餘米高的山丘上。此處眺望,一覽無餘,正是指揮作戰的絕佳的將台。透過長四尺的千裡鏡,他可以清清楚楚的望見眾遊俠在荒原上策馬奔騰的場景。
  
  瞧見眾遊俠突然放慢速度,閒庭信步般悠然而行,木面人心中疑惑,忖道:「科汗淮,你又想耍什麼花樣?嘿嘿,這次不管你怎生困獸猶鬥,也是徒勞了。」
  
  千裡鏡緩緩移動。西側千裡叢林隱隱有塵煙滾動,東側天壁山峭立綿延,南側群獸奔騰,如潮洶湧。腳下山底,數千騎兵列隊而立,旌旗招展,龍馬嘶鳴。
  
  木面人放下千裡鏡,低頭瞧著雨師妾微笑道:「你說以數萬發狂的野獸、兩萬精銳之師去圍獵這百餘烏合之眾,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呢?」雨師妾心中焦急憂慮,臉上卻春花燦爛,格格笑道:「在小小一個驛站,你還抓他們不著。到了這萬裡荒原之上,哼哼,我倒要睜大眼睛仔細瞧瞧。」
  
  木面人左手把玩蒼龍角,嘿然不語。
  
  天空上傳來桀桀叫聲,般旄招展翅膀落在地上,伏首道:「所有軍隊都已奉命集結,各就各位。請主上下令。」
  
  木面人淡淡道:「開始合圍,抓住甕中之鱉。」
  
  眾遊俠正緩步而行,忽然瞧見西北側數十裡外的叢林中塵土飛揚,迷迷濛濛中出現了好多旌旗,獵獵招展。隱隱有巨象嘶鳴聲。
  
  「定是水妖的伏兵。」眾人正猜疑,一個眼力甚尖的水族遊俠叫道:「他奶奶的,是水妖八大天王!」拓拔野瞇眼望去,陽光之下,許多旌旗上果然寫著「八大天王」四個字。煙塵捲舞,蹄聲如織,不知有多少人馬從那裡狂奔而來。
  
  齊毅見拓拔野不知此人,便稍加解釋。八大天王是水族北海猛□城的城主,善使丈餘長的象牙斬,有萬夫不擋之勇。之所以稱八大天王,乃是因為身上有八處地方遠較常人為大。具體哪些地方那不便一一道來。據說一隻手掌便可蓋住獅虎的頭部雲雲。麾下猛□軍團八百猛□騎兵驍勇驃悍,有「水族第三軍團」的美譽。也是水族歷年來與他族交戰的精銳之師。但從眼下的煙塵旌旗來看,來者似乎遠不止八百騎兵。
  
  眾人勒馬不前,紛紛望向科汗淮。科汗淮沉吟道:「猛□軍團善於野戰,這荒原遼闊,正是他們最為擅長的戰場。咱們與他們硬拚,定然不是對手。眼下只有立即掉轉方向,衝過獸群,讓獸群將猛□軍團衝散。咱們再掉頭跟隨在獸群的後面……」群雄拍掌稱善,笑道:「妙極妙極!借刀殺人。水妖給咱們送來這群開路先鋒,怎能不好好利用?」
  
  當下群雄掉轉馬頭,用布帛將龍馬的眼睛蒙住,策馬揚鞭,立在馬上呼嘯著朝南邊疾奔而去。
  
  蒼龍角急促的吹奏著,獸群如潮,漫野狂奔而來。大地震動,宏聲巨響,諸種野獸發狂嘶喉的聲音四面八方的響徹天地。迎面撲來的狂風中灰濛濛的塵土夾帶著獸群的腥臭氣息,彷彿海浪將他們吞沒。
  
  群雄甚是激動,呼嘯著拔刀疾行。拓拔野感到週身熱血都已沸騰,一齊湧將到頭部來,大聲長嘯。但在這一片轟鳴聲中,連自己的叫聲都聽不見了,耳邊轟隆作響,轉瞬間已經被塵煙吞沒。隱隱約約瞧見,纖纖從前面回頭,一雙明亮的大眼正凝望著他。
  
  木面人透過千裡鏡望去,瞧見眾遊俠突然勒馬掉頭,排成一字長隊,利箭一般射向數萬獸群。大吃一驚,忍不住「咦」了一聲。他原想以獸群逼迫遊俠北行,再以猛□軍團等萬餘精兵迎頭痛擊,將彼等一舉殲滅。豈料這行人竟然掉頭衝向獸群,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雖然心中不信他們能沖透發狂獸群的衝擊包圍,但萬一被他們奏效,全盤計劃都將落空。
  
  這科汗淮果然膽大心細,擅出奇兵。不但功夫卓絕,更是難得的將才。難怪當年被譽為「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倘若今日讓他逃脫,必是極大的禍患。木面人心中震動,揮舞令旗,山下數千精兵在科沙度等人的率領下,策馬疾奔,朝北衝去。
  
  雨師妾已經能微微動彈,但渾身乏力,無法搶回蒼龍角。瞧那木面人失聲驚呼,揮動令旗,知道事態必有變化,當下取過千裡鏡,勉力坐直,舉鏡遠眺。
  
  萬裡荒原,塵煙滾滾。一行百餘人風馳電掣向南疾奔,西北部萬餘騎兵衝出叢林,向南狂飆挺進,影影綽綽看見猛□大象,旌旗如林。向南望去,數萬獸群,密如螞蟻,翻捲如潮,,黑壓壓的急速移動,眼看著便要與那行人交接。
  
  雨師妾心急如焚,四下搜索,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半立於龍馬背上,衣袂飄飛,神采飛揚,不是拓拔野又是誰?突然歡喜、難過、擔憂一齊湧上心頭,不能自抑,玉箸縱橫,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聲道:「小傻蛋,不知天高地厚,這等威風麼?」
  
  拓拔野生平從未見過這等壯觀場面,幾日前在東始山上觀眺群獸狂奔,已覺驚心動魄,但比之今日身處其中,又不能同日而語。漫天席地的煙塵將碧空麗日遮得昏黃一片,耳邊什麼聲音也聽不清,只覺得山崩地裂,有如幾萬個鑼鼓、號角一齊奏響。前方獸群巨浪般層層湧近,依稀瞧見不少猛獸力竭倒地,被萬千蹄掌踐踏而死。巨象、
  
  獅虎、犀兕、龍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澎湃如潮,轉眼即將淹沒群雄。
  
  科汗淮立身大呼:「大夥兒排成六人一隊,跟在我的後面。兵器全部朝外,火族的朋友在最外面,點起三昧真火。」字字清晰可聞。眾人齊聲得令,迅速變陣,狂風般挺進。
  
  科汗淮右臂陡然高舉,「嗤」的一聲,青氣迴旋,光芒吞吐,斷浪氣旋斬再次出鞘。他猛然大喝一聲,右臂正劈前方。斷浪氣旋斬暴增至五丈餘長,當空掀起狂飆巨浪,迎頭斬入奔在最前的獸群之中。
  
  「砰」然巨響,彷彿海潮中突然掀起巨浪,十餘巨獸被氣旋斬劈成幾段,飛至半空,血霧瀰漫。獸群驚嘶聲中,向兩邊翻湧,登時大亂。兩翼獸群自相踐踏,悲鳴嘶吼。科汗淮氣旋斬大開大合,光芒萬丈,剎那間殺便開一條血路,帶著群雄衝入茫茫獸群之中。
  
  兩百裡以外的山丘上,木面人望著科汗淮帶領群雄在獸群內左衝右突,所向披靡,瞧得目瞪口呆,極為驚異,一時間竟連蒼龍角都忘了吹奏。如潮的獸群竟被科汗淮如此輕而易舉的切入,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雨師妾格格笑得花枝亂顫,道:「哎喲,這便是你的天羅地網麼?我瞧不怎麼結實,被烏合之眾一衝就破。」
  
  木面人不搭理她,舉起蒼龍角繼續嗚嗚咽咽的吹將起來。雨師妾吃吃笑道:「你這是什麼號?吃喜酒接新娘麼?」那木面人雖然功力極高,但對於吹號御獸卻是一知半解,僅能以這蒼龍角的恐怖叫聲逼得群獸發狂,沒命的狂奔。但如何分解調度,轉向合圍,進行諸多陣勢上的變化,那便一竅不通了。倘若是雨師妾吹這蒼龍角,眾遊俠縱有通天之能,要想從這數萬獸群中逃離去,決無可能。
  
  木面人熟知雨師妾性情,那群人中,一個是她的情之所繫,一個是青梅竹馬,要讓她吹這蒼龍角,她便是死了也不願意。要真把這蒼龍角給了她,她定然立即驅散獸群,讓他們逃個乾乾淨淨。當下不管她如何冷嘲熱諷,只是不理,氣運丹田,御獸狂奔,冀望能將眾遊俠踩死於亂蹄之下。
  
  雨師妾舉著千裡鏡眺望,芳心亂跳,極是緊張,臉上卻言語嫣然,極盡挖苦之能事。獸群狂奔,眾遊俠如同一葉扁舟在萬裡怒浪中跌宕沉浮,迎風破浪。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狂飆般將眾獸分離,所到之處,獸驚如狂,死傷無數。兩翼三昧真火熊熊燃燒,將狂奔而過的猛獸隔離於數尺之外。拓拔野被眾人護在中心,但他時而揮掌,將斜衝而至的猛獸擊退,那勁力頗為驚人。雨師妾又驚又喜,難道他已經學會調息御氣的方法了嗎?
  
  拓拔野策馬飛馳,兩側狂風凜冽,腥臭逼人。群雄彷彿掉進風暴中的大海,在驚濤駭浪中逆風奮進。舉目望去,儘是各種怪獸閃電般掠過,在咫尺之距交錯。那尖銳的蒼龍號角越來越激越,群雄中不少人不得不撕下布帛塞住耳朵。獸群越加發狂,咆哮著自相踐踏、相鬥。
  
  無數的野獸或力竭倒地,或被撞倒,瞬息間便被身後湧來的獸群踩成肉泥。
  
  猛□群呼嘯而過,突然幾隻野豬被高高拋起,從眾人頭頂越過。頃刻間又有幾隻猛獸被挑起擲出,一隻巨大的獅子重重撞入遊俠隊中,登時將邊側火族遊俠手中的三昧火炬撞飛,獅子繼續撞來,被兩個遊俠的長槍猛然刺穿身體,懸掛半空。
  
  既而奔來的數十隻象鼻龍獸比那猛□還要狂烈,長鼻捲舞,接二連三將前面的野獸拋出,四下散落。兩隻獠牙虎當空摔落,逕直向拓拔野撞來。拓拔野運氣揮掌,掌風到處,將其擊飛。群雄刀劍揮舞,護住上空,一會兒功夫,又挑飛了十數隻落下的猛獸。
  
  突然眾人驚聲長呼,左前方三隻丈餘高的象鼻龍獸受驚轉向,並肩狂奔,巨掌揚舞,向他們疾衝過來。科汗淮衝在前面,氣旋斬正揮斬正前方的那幾隻巨型猛□,一時間竟沒有瞧見。
  
  幾個木族遊俠挺起長槍,猛然刺去,象鼻龍獸來勢極猛,兼之皮糙肉厚,奮力刺出的長槍不能傷它分毫,倒險些將遊俠震落馬下。一枝長槍紮在龍獸肚子上,來回搖蕩,另外兩枝嘎然斷折。象鼻龍獸狂吼聲中,長鼻猛抽而來,立時將一個遊俠攔腰捲住,眼看便要抽離甩出。拓拔野大喝一聲,不顧一切的從馬背上越起,右手拔出無鋒斷劍,奮力斬下。亮光一閃,兩尺餘粗的象鼻竟被硬生生砍斷。
  
  那遊俠驚魂未定,耳邊聽到斷鼻龍獸的痛吼,另外兩隻象鼻龍獸已咆哮著撞了上來。拓拔野從半空摔下,被兩個遊俠抄個正著。眼見情勢危急,拓拔野大聲道:「將我拋起來!」兩人將他望前拋出,身在半空,拓拔野暗暗道:「上蒼助我!」御氣遊走,內息流轉,剎那間將渾然真氣引至掌心,「呼」的一掌朝那象鼻龍獸拍去。
  
  掌風凜冽,如狂風忽起,三昧真火搖曳中,那兩隻象鼻龍獸被擊個正著,竟硬生生的朝後退去,蹄掌在地上拖出幾道深深的印痕。後面的猛□群狂奔上前,長長的獠牙正好扎入那象鼻龍獸的腹中,象鼻龍獸嘶聲痛吼,側身翻倒,又被獸群潮水般踏過,登時殞命。
  
  拓拔野自半空落下,正好騎在一名遊俠的龍馬上。眾人擊掌叫好。突然腳下一震,龍馬嘶鳴,絆到幾具野獸屍身上,翻身摔倒,又將兩人高高拋起。
  
  黃土飛揚,兩人身在半空,轟隆聲中,聽到咿呀怪叫,幾隻巨型兀鳥拍翼飛來,猛地將兩人抓起,朝北飛去。拓拔野反手一劍將那兀鳥雙腳斬斷,又猛地一掌將另一隻兀鳥打落下去。他這劍術掌法雖然胡亂使出,全無章法,但真氣浩然,力道驚人,竟是不可抵擋。
  
  群雄將二人接住,歡聲長呼。
  
  經此混亂,拓拔野心中大定,自信更是成倍增長。雖然周側萬獸狂奔,驚天動地,但已不如起初那般擾亂心境。渾身熱血沸騰,沉浸於興奮與狂喜之中。想當年連一隻野驢都不能奈何,被它拋得滿地打滾。今日揮灑如意,斬殺翼鳥龍,擊退象鼻獸,萬獸群中高歌猛進,風光之極。
  
  兩百裡外,有一人比他還要歡喜。雨師妾放下千裡鏡,笑靨如花。仰頭望著木面人,歎了口氣,緩慢而驕傲的說道:「你瞧見了麼?那個少年便是我喜歡的小流浪漢。他的名字叫做拓拔野。你可千萬別忘啦。因為過不了多久,這個名字就要傳遍整個大荒。」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13 PM

  第二章《咫尺天涯》
  
  
  煙塵滾滾,狂風捲舞,科汗淮一馬當先,氣刀如虹,凜凜神威直若天神。他神力驚人,那斷浪氣旋斬接連揮舞了一個時辰,竟無半點光芒減退之意,反而氣勢更盛,所向披靡。海潮般的狂獸也不知被他斬殺了多少,群雄勢如破竹,一路殺將出去。
  
  如此衝鋒陷陣狂奔了一個時辰,終於即將衝出獸群。眾遊俠大聲歡呼,士氣高漲,心中均是說不出的暢快。
  
  忽然前方戰鼓咚咚,號角陣陣,似有千軍萬馬包攏上來。幾個騎術精湛的遊俠站立於龍馬之上,極目遠眺,瞧見四十餘裡外,又捲起一線白浪般的塵煙,旌旗獵獵,呼聲隱隱。定是水妖的追兵趕上來了。眾人大罵「殺不完的水妖!」
  
  科汗淮大聲道:「出了獸群,咱們立即掉頭。」群雄齊聲答應。有人笑道:「咱們來回顛倒,和水妖捉迷藏玩兒,氣也將他們氣死!」眾人哈哈大笑。
  
  這百餘五族遊俠原是由各地自發跑來的,素無一齊協同作戰的經驗。經此一日一夜,患難與共,彼此間都產生了極深的信賴感和默契,同心協力,又有大荒奇俠科汗淮指揮調度,已是行動統一、變幻莫測的精兵。
  
  昨夜五族遊俠突圍北行,已大大出乎木面人意料之外,今日突然南折衝透數萬狂獸的衝擊,更加讓木面人目瞪口呆。但這二者相加都不若木面人瞧見群雄再次北折所感到的驚訝。他原以為科汗淮定是打算乘己不備,殺個千裡回馬槍,冒險突出群獸包圍,然後向東南殺出去。所以下令南部數千精兵列隊穩步北行,以逸待勞,殲滅科汗淮疲憊之師。豈料科汗淮等人竟然又掉頭朝北,讓自己的計劃再次落空。自己布下的獸群陷阱,反倒成了他們的開路先鋒。震驚之下,不禁再次湧起對科汗淮的敬畏之心,忖道:「果然是膽大包天,神鬼莫測。當今族內,實無將帥可與之匹敵!」
  
  
  
  雨師妾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格格笑道:「好戲看完了,不陪你玩啦。你的部下實在太過差勁,不看也罷。快將蒼龍角還我,今日我便回雨師國去。蜃樓城的事我可不想再管了。」木面人嘿然一笑道:「你先別著急。好戲才剛剛開場。你的科大哥還在我的手掌心裡,我不急著一下捏死他,先慢慢的收攏起來,倒要瞧瞧他怎生插翅飛出去。」他想科汗淮狡計多端,倘若再這般急於求成,只怕還要被他瞅空脫身而去,不若穩紮穩打,將其包圍後,逐步縮小包圍圈,待其精疲力竭,然後一舉殲滅。
  
  當下木面人招來般旄,授以密令。然後吹響進攻號角,科沙度等人聽得號令,立即下令三軍,急速前進。
  
  群雄尾隨獸群之後,登時大感輕鬆。但龍馬原非強壯耐力的靈獸,狂奔了這許久,早已精疲力竭,倘若再奔下去,必將倒地。當下遊俠紛紛從腰間抽出套獸索,呼喝著拋擲出去,將前方強壯的狂獸套住,然後騰空躍起,坐到那狂獸背上。再以布帛塞住猛獸的耳朵,減輕它因蒼龍角受到的發狂苦痛。
  
  拓拔野雖然真氣充沛,卻不知縱氣騰越之術。瞧見眾人都輕輕鬆鬆的越到奔馳中的猛獸身上,自己卻是一籌莫展,不由有些心急。科汗淮以簡單的口令稍加傳授,再略微鼓勵。拓拔野膽大聰明,一學即通,當下深吸一口氣,將真氣提到頭頂兩臂,猛地用力朝前躍起。只覺耳邊風聲呼呼,眼前一花,已在半空,忍不住大聲驚呼,急速落下,恰好騎在一隻斑牛身上,被它奔騰顛簸,上下跌宕,驚險萬狀,險些翻將下去。纖纖先是失聲驚呼,既而伏在插翅豹的背上格格笑個不停。
  
  那獸群奔得極快,雖然水族追兵縱馬狂奔,但與獸群的距離仍是未見縮短,始終在四五十裡之間。群雄並肩馳騁,心情極佳。
  
  北面八大天王等水族精兵,不敢與發狂的獸群正面衝擊,不得不朝後退去。過不多時,八大天王得到般旄所授的木面人密令,當下兵分兩路,一路朝北繼續退去,一路則退回西面叢林之中。冀望獸群過後,斜背面插上,對眾遊俠重新形成合圍之勢。蒼龍角也停了下來,四野偃旗息鼓,只有呼呼風嘯、群獸奔騰的聲音。獸群受蒼龍角驅使才發狂似的奔跑,聽不見號角,自然逐漸平息下來。如此又奔了小半個時辰,獸群開始四下逃散。
  
  時近黃昏,荒原上群獸都已逃逸散盡。殘陽如血,晚霞滿天,萬裡平原上花草凋零,足跡狼籍。一無遮擋,遠遠可以看見西面、北面、南面均有水族圍兵層疊逼近。但他們似乎並不急於壓近,而是保持陣型,互為犄角,要將群雄困在天壁山下。
  
  這一日群雄南北折返將近千裡,雖將水妖的部署完全打亂,逃出生天,但終究未能到達天壁山北端。要想越過這陡立千仞的絕壁,東渡蜃樓城,絕無可能。縱然科汗淮能攀上這天壁山,翻山而去,群雄則惟有在山下束手就擒而已。若要強行突出水族包圍,寡眾懸殊,勝負不戰已分。想到此處,群雄心中都頗為憂慮,日裡歡悅的心情大打折扣,紛紛望向科汗淮,不知他是否有脫敵妙計。
  
  科汗淮見眾人情緒漸轉低落,微笑道:「水族追兵的氣焰已經被咱們大大削弱,決計不敢追得太緊。今夜咱們到天壁山下稍做休息。到黎明時再朝南殺出去。他們只道我們要北行,定然在北面加強兵力。後日便要與蜃樓城開戰,南面精兵今夜定要調遣大半到蜃樓城海岸。咱們再殺個千裡回馬槍定然奏效。」自昨夜以來他屢出奇計,應驗不爽,眾人敬佩不已,聽他說要乘夜再向南殺出,雖有疑慮,但都點頭領命。
  
  當下眾人索性朝東而行。水族追兵見他們突然又東折而去,都大為不解,疑竇叢生,只能繼續朝東逐漸包攏。
  
  日落時群雄已到了天壁山下。長河落日,風蕭馬嘶,河畔炊煙裊裊,眾人開始燒烤炙肉。水族追兵則在二十裡外安營紮寨。一時間荒原上重又恢復安寧祥和的景象。倦鳥歸林,蝙蝠橫飛,暮色逐漸降臨。
  
  群雄頗為疲怠,吃了些烤肉後,精神方才重新振奮起來,篝火熊熊,談笑風生。拓拔野燒了兩隻烤全羚羊,脂香四溢,美不可言。眾人吃得狼吞虎嚥,險些連舌頭也咬斷吞入肚中,一邊撕扯大嚼,一邊讚不絕口。齊毅大歎攜帶的美酒在獸群中灑落,惋惜不已,又破口大罵水妖,累得他連美酒都喝不成。
  
  纖纖長居海島,不喜食這膻腥之物,雖然肉味濃香,亦不肯一試。拓拔野對她頗為喜歡,便又跳入大河中捕了十幾尾魚,烤成草香魚再送給她吃。纖纖極是歡喜,一連吃了兩條魚方才止住。科汗淮笑道:「拓拔兄弟,真不知你有何魔法。她素不喜歡吃東西,今日竟吃了這許多,當真是奇怪。」纖纖小臉通紅,怒道:「那還不是你手藝太也差勁?若是有拓拔大哥一成,我也不會這般瘦啦!」她柔弱的身子在晚風中瞧來更為不盈一握,頗為令人起憐。科汗淮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惟獨怕女兒,惟有苦笑。拓拔野哈哈笑道:「倘若如此,那可再簡單不過了。以後每日三餐便包在我身上,將你喂得白白胖胖的。」他身性灑脫,隨口說來,卻令纖纖大為歡喜,歪著頭嫣然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能賴皮!」拓拔野笑道:「只要你不嫌棄我燒的菜難吃便可以了。要是將來你吃膩了,那也不許反悔,要捏著鼻子灌下去。」科汗淮微微一笑,走了開去。纖纖見父親走開,突然臉上一紅,笑道:「那你便捏著我的鼻子,幫我灌下去吧。」拓拔野原不過將她看成小女孩,隨意談笑,忽然發覺落日餘輝映照在她的俏臉上,紅暈如霞,皺起的鼻頭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不由微微一楞,只笑了一笑,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科汗淮走到河邊茂密的竹林中,在遍地的竹葉上坐了下來,從腰間取出那枝珊瑚笛子,在手指間輕輕把玩了一會兒,放到唇邊吹將起來。笛聲清越孤高,如皎皎明月,浩浩清風。眾人都在篝火邊高聲談笑,只有拓拔野聽到那笛聲登時大為傾倒,心想:「笛如其人,科大俠的笛聲都如此超然出眾。」當下緩緩走上前去,坐到那竹林間傾聽。
  
  火雲聚散,暮色漸深。蒼茫夜空與萬裡荒原連成一片。大河邊篝火熊熊,歡聲笑語。淡淡的笛聲中,一彎明月從天壁山頂緩緩升起。
  
  清風徐來,月影疏淡。拓拔野盤腿坐在滿地竹葉之上,低頭閉目聆聽笛聲。突然地上竹葉沙沙作響,一陣獨特的清香撲面而來,聞那氣味,當是纖纖無疑。纖纖躡手躡腳的走到拓拔野身邊,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月光照在拓拔野俊秀英挺的臉上,眼睫濃密,嘴角掛著一絲魔魅的微笑。她芳心亂跳,絲毫聽不到父親清幽孤絕的笛聲,滿耳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裝作聽笛,眼睛滴溜溜的瞧著拓拔野,心想:「拓拔大哥長得跟爹爹一樣俊,難怪那個妖女會喜歡他。不知他喜不喜歡那個妖女?」瞧見拓拔野頸上的那顆淚珠墜,小小的心裡驀然又起了酸溜溜的感覺。
  
  科汗淮一曲既終,微笑道:「拓拔兄弟也喜歡吹笛子麼?」拓拔野睜開眼,不好意思的笑道:「只是胡亂吹吹,比起科大俠那可不知道差了多少倍。」纖纖聽說他也會吹笛,登時來了精神,跳了起來,便要去搶科汗淮的珊瑚笛,讓他吹上一曲。拓拔野笑道:「不用,我吹慣了綠竹笛的。」當下揮劍斬了一枝竹子,迅速斫成一支光潔滑潤的綠竹笛,衝著纖纖一笑,放到唇邊吹將起來。
  
  笛聲清脆悠揚,比之科汗淮少了一分孤高,多了一分歡快跳脫,宛如林間黃鶯、山中飛瀑,令人精神為之一振,清涼如洗。曲子並不複雜,乃是拓拔野隨心吹來,但是變化多端,婉轉莫測,常在意想不到之處出驚人之音,高亢低回渾然天成。
  
  一曲吹罷,林外響起成片的掌聲與叫好聲。原來群雄也為他明亮高亢的笛聲吸引,他們雖不通樂理,但那笛聲歡樂愉悅,尤其在這困境之中更為鼓舞人心,是以大受歡迎。纖纖拍手笑道:「爹爹,你輸給拓拔大哥啦!這麼多人都叫好呢。」拓拔野連忙擺手不敢。
  
  科汗淮臉上神色奇異,目光炯炯的望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兄弟當真是音樂奇才。科某有一曲,曲調晦澀,不知拓拔兄弟能否與我一同吹奏?」
  
  拓拔野一聽有難奏之曲,登時來了興致,連連點頭。當下兩人面面對坐,科汗淮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用一塊石子壓了,放在拓拔野的面前。羊皮紙上寫滿了上古音符組成的曲子。拓拔野年幼時四處流浪,曾跟從一個老樂師漂泊了一陣,是以對這這些音符倒不陌生,但這一看之下,登時「咦」了一聲,抬頭詫異的望著科汗淮。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是否覺得這首曲子無法吹奏?」拓拔野展顏道:「既然有人寫得出來,那便必定可以吹奏。」
  
  兩人將笛子放至唇邊,微一點頭,一齊吹將起來。
  
  笛聲方一奏起,便如峭崖險浪,高陡鏗鏘,登時將眾人嚇了一跳。這曲子纖纖常聽父親奏起,但每次吹得一半,便突然止住,對這怪異艱澀的曲子,她倒是沒有任何驚異,興致勃勃的盤腿坐著傾聽。笛聲高越,竟如海嘯般一浪高過一浪,雖不刺耳,但聽起來宛如週身被巨浪高高拋起,還未落下,便又被更高的巨浪拋擲更高處,令人說不出的緊張難受。突然之間,笛聲急轉而下,一瀉千裡,又成絕壁瀑布、疾濤猛浪。竹林沙沙作響,竹葉傾舞。
  
  狂風忽起,滿地竹葉捲舞紛飛,眾人閉眼伸手格擋竹葉,忽覺自己便如在險浪狂濤之中,被狂瀉而下的水浪沖得搖搖晃晃,功力稍差的遊俠突然一跤坐倒。
  
  笛聲疾響,風狂雨驟,巨浪滔天。忽然笛聲回轉,如黃河九曲,泰山十八盤。每一轉都在至為險要之處陡然折回,豁然開朗,如急流小舟在蜿蜒險灘中從容擺渡。每次轉彎之後,笛聲越高,逐漸又成起初那節節攀升的巨浪之勢。
  
  群雄耳邊風聲呼呼,睜眼望去,竹林亂舞,月光暗淡,林外大河突然波瀾洶湧。內息翻湧,忍不住要去抵抗這險急笛聲,但越是抵抗越是覺得體內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
  
  笛聲在最高處,突然如火山爆發,一齊炸將開來,又如雪崩冰融,匯成怒流春水。笛聲綿綿浩蕩,大河奔騰,迂迴百轉。呼聽巨浪澎湃,驚濤裂岸,亂石穿空,千雪迸放,似是到了淼淼東海,萬裡大洋。
  
  海嘯狂風,滔天巨浪,風暴一陣比一陣可怖。突然鏗然脆響,風停浪止,一切嘎然停頓。眾人睜眼望去,拓拔野不好意思的轉了轉手中斷為兩截的竹笛,笑道:「這竹子忒不結實。」科汗淮跳將起來,滿臉欣喜,大笑道:「妙極妙極!黎明突圍定然成功!」眾人從未見科汗淮這般狂喜,聽得他所說之話,儘是既驚且喜,紛紛站了起來。
  
  科汗淮拍著拓拔野的肩膀笑道:「拓拔兄弟,你當真是上蒼派來的不世奇才!蜃樓城有救了!」科汗淮素來穩重,極少如此盛譽一人,拓拔野受寵若驚,只是微笑。瞧見纖纖又驚又喜的大眼睛,更加有些不好意思。
  
  科汗淮玩轉手中的珊瑚長笛,笑道:「拓拔兄弟,這笛子可不是普通的笛子,而是東海龍神送給科某的一件封印。」眾人都大為驚訝。大荒時,各族皆有神器,神器分為三種:一為祈天神器,曰為神器,一般由族中聖女掌管。二為御獸神器,曰為封印,一般由魔法師掌管。三為對戰神器,曰為兵器,一般由五帝掌管。五族中神器多有流失,此又另當別論。封印神器的神奇之處,便在於它可以封印靈獸乃至人類,將其收納變化為各種物事。這枝珊瑚笛子既然是東海封印,是大荒五族之外的神器,必定也有封印的靈獸。
  
  科汗淮道:「這枝珊瑚笛子封印之物,不是普通的靈獸,而是三百年前,被神帝思拓成之擊殺於東海之濱的珊瑚獨角獸的魂靈。」眾人失聲驚呼,極是驚異。珊瑚獨角獸乃是三百年前現身大荒的十大凶獸之一,出現時傾滅十八城,長江氾濫,百姓顛沛流離。思拓成之大戰三晝夜方將其殺死,但也因此大耗真元,在此後與裂天兕等凶獸的對決中力竭而死。
  
  科汗淮道:「當年的東海九大龍王悄悄將珊瑚獨角獸埋在深海,割下它的珊瑚角,作成這枝笛子。又以這枝笛子封印它的魂靈。」陸平道:「難怪。珊瑚獨角獸是死於驚濤駭浪之中,要解開封印,御使它的魂靈,便要吹奏出驚濤駭浪般的封印曲。」這其中的道理便與雨師妾的蒼龍角是一樣的。當年蒼龍被黑帝擊殺,取其角製成封印,吹奏時御使其魂靈,從而駕御百獸。
  
  科汗淮點頭道:「正是。這曲子是當年目睹神帝擊殺珊瑚獨角獸的九大龍王憑借當時記憶合力寫成。但卻從未有人能將它吹奏出來。便是科某,也無法完整吹出。所以這封印也從未解開。」他望著拓拔野歎道:「想不到拓拔兄弟極富天才,竟能將這世間第一艱澀的曲子毫不費力的吹奏下來,倘若不是這綠竹笛太過脆弱,突然斷折,科某今日必定可以隨著拓拔兄弟將曲子吹完,解開封印。」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對拓拔野又多了一分由衷欽佩之意。纖纖目光閃閃,竟是歡喜的神色。
  
  科汗淮微笑道:「拓拔兄弟既有極強的音樂天分,體內又有充沛真氣,若由你用這珊瑚笛吹奏這金石裂浪曲,必定可以御獸伏敵!」
  
  眾人目光齊刷刷的盯在拓拔野身上,驚佩、期待、歡喜交揉混雜。突然有一人的眼光越過拓拔野頭頂,怔怔的瞧著天壁山崖,脫口道:「那,那是什麼!」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天壁山離地兩丈餘高處,赫然多了一道寬三尺高丈餘的狹長裂縫,月光照得一片雪亮,裂縫邊隱隱刻了幾個白字:桃花源。地上碎石塵土堆積,想來這裂縫原是被巖石密密實實的塞擋起來,被適才科汗淮與拓拔野的笛聲合奏的聲浪震裂落地,重現天日。
  
  桃花源?這三字好生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拓拔野皺眉苦想。是了,昨夜在《大荒經》上瞧見過這三個字。當下從懷中掏出《大荒經》,翻到天壁山這一頁,果真看見「……又北三百裡,曰天壁山。南北兩千裡,西側如被斧斫,桀然而斷。曰為盤古開天地時所劈。其勢險峭,不可攀越。其東有桃花源洞,相傳為盤古一指洞穿。長三裡餘,可由此穿越天壁……」
  
  拓拔野心中狂喜,振臂呼道:「咱們可以出去啦!」
  
  眾人瞧見那隙縫之時,心中隱隱已有僥倖之意,聽得拓拔野喜極狂呼,紛紛大喜,有些遊俠竟在地上翻起觔斗來。
  
  眾人突然全部噤聲,齊毅低聲笑道:「他奶奶的,可別讓水妖聽見啦。」另一人笑道:「明日水妖大軍壓近一瞧,咦,這些遊俠怎地全沒了蹤影,難道都長了翅膀飛走了嗎?哈哈,那時咱們已經到了蜃樓城裡喝酒吃肉啦。」眾人轟笑。
  
  當下金族遊俠施放幻鏡真氣,在那桃花源洞隙前立起一道六丈來高的幻鏡屏障,遠遠望去,那裂縫絲毫瞧不見,倒是影影綽綽看見山下或坐或躺倒了許多遊俠。眾人則繞過那幻鏡,躍上桃花源,次第朝裡走去。
  
  洞中一片漆黑,濕氣甚重,鼻息之間儘是青苔的氣味。科汗淮走在最前,手持三昧火炬,側身朝裡走。洞中空氣稀薄,倘若是尋常火炬早就熄了,但那三昧真火卻甚是奇怪,反倒越燃越亮。
  
  拓拔野覺得空氣有些窒悶,當下運轉真氣,熱力遊走,煩悶稍減。手所觸處,那洞壁青苔遍佈,極為濕滑。腳下儘是碎石,每踩一步便咯吱直響。纖纖畢竟是小女孩,對這黑暗神秘的山洞頗為害怕,雖然跟在父親身後,卻常常杯弓蛇影,發出尖銳的驚叫聲,一邊朝後縮退,躲到拓拔野的懷中。拓拔野不得已,只好拉著她的手朝裡走。
  
  纖纖的小手被拓拔野緊緊握住,感覺到他溫暖的掌心和好聞的氣息,心中逐漸平定下來,又羞又喜,臉上發燙。竟然漸漸忘了這是在一個陌生神秘的洞穴中,只是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望下走,心中倒希望這條黑暗的道路永遠沒有盡頭。
  
  突然聽見丁冬丁冬清脆悅耳的滴水聲,眾人心中大喜,倘若前方有水,則確實必有出去的道路,當下回頭傳遞訊息,紛紛加快了步伐。
  
  火光搖曳,洞中明暗不定,拓拔野心想:「世事當真難以預料,七日之前,我還是在南際山上遊蕩的流浪兒,今日竟與這些英雄好漢一道去拯救大荒自由之城。短短幾天認識了這許多朋友,莫名其妙得到一身真氣。上天對我,那還真是不錯。不知道雨師妾眼下怎樣了?仙女姐姐又在哪裡呢?這往後的日子,難道便如同這山洞般神秘不可猜度麼?」
  
  水聲越來越響,濕氣越來越重,突然眼前一亮,前方竟是個可容納數百人的大堂石洞。一道亮光從那石洞大堂的正頂直直的照射下來。拓拔野搶前幾步,抬頭望去,頂上竟是一個方圓丈餘的天然石洞,由千仞高的天壁山頂徑直破入這桃花源中。此時月正中天,由這天洞朝上望去,竟恰巧可以看見如!彎月。山頂山泉經這天洞汩汩流下,一絲絲滴入腳下的石溝之中,匯成洞內的小山溪,朝東流去。
  
  那泉水流到東側石壁,竟從石壁下高不盈尺的石溝中流了出去。掣火四顧,偌大的山洞除了這頂上千仞天洞與東側的尺餘石溝之外,竟然別無出口。
  
  過不多時,群雄陸續進入這大石洞中。眾人查遍四壁,都未找到任何出口或是機關。要想從這天洞或是從那水溝出去,除非變成小鳥魚蝦。時間流淌,大家不由又開始沮喪起來。
  
  科汗淮站在東側石壁旁,沉吟不語。突然伸手在石壁上反覆敲打,回音空洞。眾人登時大喜,叫道:「這石壁之後必有通路!」
  
  科汗淮沉吟道:「奇怪。但這石壁不像是巖石,難道其中另有玄機麼?」當下他示意眾人遠遠避開,緩步走到距東側石壁丈餘處,右臂高舉,嗤的一聲,斷浪氣旋斬吞吐出鞘。
  
  群雄遠遠的避開來,將雙耳塞上,屏息靜觀。
  
  科汗淮低喝一聲,右臂猛衝,青光蓬然,斷浪氣旋斬以雷霆之勢朝前刺去。
  
  「轟」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石土飛濺,洞中四壁石頭簌簌落下。
  
  塵煙散盡,眾人舉起火炬望去,出乎意料之外,東側石壁並未被洞穿,只是震落了一地的石塊,露出青黑平滑的平面來。遊俠中有人吃驚道:「北海玄冰鐵!這山壁是北海玄冰鐵!」
  
  科汗淮面色凝重,點頭道:「定是有人用北海玄冰鐵將這出口完全封住。以我的斷浪氣旋斬,還不足以劈開玄冰鐵。」拓拔野湊身上前,藉著火炬的光芒,看見玄冰鐵上竟刻了一行小字:玄冰為界,水木相安。木靈感仰、水汁光紀盟誓於大荒536年。
  
  眾人方知,這玄冰鐵竟是五十年前木族青帝與水族黑帝在此劃地為界時,立下的界碑。青帝、黑帝在天壁山劃界之事素無人知,想來是他們不欲妄動刀兵,而私下在此盟誓立界。但這和平之舉,今日竟害慘了為自由之城的和平奔走的遊俠們。
  
  科汗淮道:「這玄冰鐵之後必定便是天壁山的東側。只要打通這玄冰鐵,咱們黎明前便可以趕到蜃樓城。」但要如何打通,卻是一件大大的難事。眾人在洞中坐了下來,冥思苦想。
  
  拓拔野心想,不知神帝的《大荒經》中有無破解之法。當下又翻出書來,反覆查找。《大荒經》原是記錄大荒各地地理風俗、寶藏靈獸的奇書,書上記錄玄冰鐵乃是用金族玄鐵在火族三昧真火中以木族金剛木喂之,煉燒四十九年,再以土族七彩土包裹,最後沉入北海,由水族北海寒冰自然寒化四十九年方成。因此玄冰鐵兼有五族特點,剛柔並濟,極難斷折,是大荒鍛燒兵器的極佳原料。因所產甚少,用玄冰鐵製成的兵器寥寥無幾。
  
  他又反覆翻了幾遍,方才看到北海經上有一行小字寫道:「玄冰鐵既以五族神器鑄成,則惟有五行合一方能破之。」心中大喜,但不知五行合一為何意,突然想起那本《五行譜》當下又翻出來,仔細查找。五行譜果有一章名為《五行合一》,定睛看去,只見那上面寫道:「五行相生相剋,無某一至強之法。天下無敵之術,在於拋除成見,五行合一。然當今天下,五族壁壘森嚴,各行其是。要尋一通曉五行之人,何其難矣。倘若五族歸心,以五族人傑,手腳相接,肝膽相照,經脈互連,必可成浩然正氣,則無堅不摧,無敵天下矣。」
  
  拓拔野大喜,將這頁拿與科汗淮看。科汗淮皺眉思索,道:「五行合一,天下無敵,科某早已聽說。只是要將五行合一,則必要尋找五個功力幾乎一樣的五族勇士,聯體導傳真氣,否則真氣稍弱的一人,必將被四道真氣合力衝擊,極為凶險。」拓拔野原本歡喜的心情登時被澆了一頭冷水。要找五個功力幾乎一模一樣的人,那可極不容易。
  
  突然科汗淮目光一亮,低聲道:「拓拔兄弟,科某有一個方法可以一試,不過可能要你冒上巨大風險。」拓拔野大喜道:「冒險我不怕,只要大家能衝出這天壁山,趕到蜃樓城,便是粉身碎骨我也願意。」
  
  科汗淮點頭,微笑道:「果然豪俠風範,難怪神帝會將此事托付給你。」當下科汗淮將眾人召集,說出他的大膽設想。
  
  他要五族遊俠按五行各自列隊,盤地而坐,以手掌抵於前一人後背。然後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五行規律,木族第一人將手掌抵於火族最後一人的後背,火族第一人將手掌抵於土族最後一人的後背,如此排成一字長隊,水族列於隊伍最前,而他又列於水族最前。他將五族相生導引的浩然五行真氣經導自己的經脈,再輸入拓拔野的體內。由於拓拔野原非五族中人,體內強勢真氣也非五族中任意一種,想來應不會受五行相剋之苦。而他體內無屬性的強大真氣,恰恰可以如大海一般吸納五行真氣,而匯成渾然一體的強大力量。唯一憂慮之處,便是拓拔野是否能調動掌控匯聚而來浩然真氣。倘若這真氣無法及時導引攻擊到那北海玄冰鐵上,而在拓拔野體內爆炸的話,不僅他一人經脈盡碎,所有人都要經脈斷裂,非死即殘。
  
  眾人面面相覷,頗有憂慮。齊毅跳將起來大聲道:「老子這條命本就是揀回來的,要不是科大俠,早就死在好幾回了。他奶奶的,就算死在這裡,總算有個墓穴。」眾人被他一激,豪氣頓生,紛紛跳將起來,決意殊死一拼。
  
  當下科汗淮將拓拔野叫到一旁,竟將自己畢生所學的「潮汐流」調息御氣的口訣毫無保留的教與拓拔野。口訣簡單,僅有百餘字,但其中深意自非一刻便能領會。科汗淮揀其至關緊要之處細細教誨,拓拔野生性聰明,一聽即懂,恍如醍醐灌頂,喜不自勝。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拓拔野在科汗淮傳授下,自行導引體內真氣,果覺流暢通達,隨心所欲,比之日裡又強了十倍有餘。以他之天資、體內真氣,再加上科汗淮的叫佐,可謂一日千裡。拓拔野心中狂喜,自知便這半個時辰裡,自己已上了數個台階。
  
  科汗淮見他已基本弄通要訣,可以導引真氣,這才讓眾人布成「五行長蛇陣」。
  
  拓拔野盤膝坐在玄冰鐵牆之前,閉目調息,凝神丹田。「天人合一,氣如潮汐」,他心中默頌這八字,緩緩將真氣流轉起來。其時月已西偏,那月光雖不能射入洞中,拓拔野卻在意念中感受到那新月清輝。體內真氣如同午夜潮生,周轉澎湃,在經脈中洶湧如海。
  
  突然背上一熱,一道熱力、兩道熱力、三道熱力……無數道真氣滔滔不絕的從後背湧將進來。那些真氣在他體內周轉,匯入他體內的真氣之中。他逐漸可以辨認出五種不同的真氣。五種真氣相生而來,首尾循環,越生越強,彷彿五道河流匯入大海,雖然浪花激濺,波濤洶湧,但終於匯成浩蕩大洋。
  
  體內真氣如潮水般越漲越高,越流越急,撞擊得他五臟六腑難受不已。畢竟他剛剛學會「潮汐流」,雖是不世天才,但要在這短短時間內,完全學會控制這海嘯般的真氣,那也殊無可能。
  
  科汗淮見他衣服鼓舞,吃的一聲破了一道口子,既而又破了一道。全身簌簌搖擺,知道他難以駕御體內真氣,當下運氣進入他的經脈,幫他周轉真氣。科汗淮此舉極為危險,對方體內真氣遠遠大於自己,稍不留神,被對方失控的真氣湧將進來,則經脈立碎。他只運氣片刻,額上便冒出黃豆大的汗珠來,涔涔而下。
  
  纖纖站在數丈之外,瞧見父親面色慘白,從未有過的吃力,心中擔憂害怕,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眾人綿綿一線,儘是面色慘白,惟有拓拔野週身衣衫鼓舞,頭頸通紅。突然聽見拓拔野一聲大喝,雙掌齊齊拍出。轟然巨響,如十萬個焦雷齊鳴,眾人耳中塞了布帛,卻仍被被那嗡嗡的震鳴聲震得幾欲暈去。浩大的氣浪狂湧上來,登時將眾人拋飛出去,撞落在各個角落裡。
  
  纖纖尖叫聲中,山洞內石屑如雨,彷彿整座山要崩塌一般。塵煙瀰漫,什麼也瞧不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方才悠悠醒轉。睜開眼瞧見的,便是東側玄冰鐵牆上兩丈方圓的口子。月光如水,從那洞口流淌進來。
  
  眾人齊聲歡呼,從地上爬起來,互相擁抱。大荒至為堅硬柔韌的玄冰鐵牆竟被他們合力擊破。只要五族團結,五行合一果然可以天下無敵。
  
  拓拔野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雙手,再看看那玄冰鐵牆,心中百感交集。適才發出那一掌時體內真氣如火山噴薄,情景彷彿數日前誤服所有神農丹一般。但多虧科汗淮在背後適時發出一掌,將他所有真氣推到雙掌掌心,導引釋放出巨大的力量。回頭尋找科汗淮,他正牽著纖纖的手,微笑著朝他走來。纖纖掙脫父親的手,奔到拓拔野身邊,滿臉擔憂道:「拓拔大哥,你沒事吧?」拓拔野一楞,哈哈大笑道:「我現在再好也沒有啦。」
  
  群雄大難不死,彼此情誼又增加了幾分,紛紛過來拉起拓拔野,談笑甚歡。齊毅笑道:「拓拔少俠,你這一掌可把咱們大夥兒的氣都給出啦。真他奶奶的過癮。」有一金族遊俠從地上揀起玄冰鐵的斷片,眉飛色舞道:「妙極妙極!平白得了這許多玄冰鐵,可以打上幾把快刀啦!」眾人大呼贊同,紛紛將地上的玄冰鐵納入袖中。有些沒拿到的,便討了一塊玄冰鐵,在那牆上亂鑿。
  
  群雄談笑聲中,朝外走去。清風明月,豁然開朗。彎月雖已西斜,但還未被山頂遮蓋,月光將眼前照得一片明亮。四野開闊,桃樹離合,不知名的野花絢爛的開了一地,花瓣上的夜露閃閃發光。從洞中流出的山泉汩汩而下,注入山下的小溪之中。
  
  眼前安寧寂靜,萬籟無聲,只有淡淡夏蟲交織著丁冬流水。想起山的那一側,當真有恍若隔世之感。拓拔野沒來由的驀然想起玉屏山上,瞧見的那刻在石壁上的歌詞:「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生變幻莫測,竟比那浮雲還要無常。
  
  群雄喜樂安平,下了山,在那溪流邊飲水洗漱,歇息下來。眾人心中如釋重負,說不出的輕鬆,喝了幾口甘甜的泉水,便倒頭而睡。這一覺睡得頗為香甜。雖然不過一個時辰,便被科汗淮叫醒,但眾人盡皆覺得精神大振,彷彿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力量。
  
  拓拔野翻查《大荒經》,對眾人道:「妙極。此地距離蜃樓城海岸只有三十裡。」科汗淮點頭道:「眼下咱們沒有坐騎,不過不打緊,不到天亮,那幻鏡不滅,水族圍兵不會發覺。咱們步行,天明時必定可以到達。」
  
  當下眾人朝東疾行。拓拔野起初不知提縱之術,不知如何輕身縱躍,群雄中幾個擅長輕功與飛行術遊俠傾囊相授,過不多時,拓拔野竟也能提氣疾行。奔了一個時辰,他已運用自如,甚至可以騰雲駕霧的長距跳躍,心中歡喜難以描述。
  
  黎明時分,終於到達海岸邊。海上烏雲橫鎖,晨星寥落,乳白色的朝霧瀰漫在海灘上,陣陣海風侵寒入骨。群雄正要四下尋找海船,忽聽海上傳來號角聲,突然白霧之中隱隱約約出現了幾十艘小船,箭也似的飛來。「嗖嗖嗖」箭如飛蝗,破空射來。
  
  群雄不知來者是敵是友,連忙拔出兵器格檔。科汗淮長聲道:「古浪嶼科汗淮,拜詣蜃樓城喬城主!」亂箭頓止,有人大聲道:「倘若是科大俠,請借斷浪刀一觀。」
  
  科汗淮當下揮舞斷浪氣旋斬朝海中斬去,轟然巨響,海浪激射十餘丈高,漫天灑落。那幾十艘小船所在海面卻僅微波蕩漾。海上那人喝彩道:「果然是科大俠!小人蜃樓城宋奕之,適才多有得罪。」
  
  科汗淮道:「兩軍交戰,謹慎為上。不知喬城主身體康復了麼?」寒暄交談中,蜃樓城的快船已急電般駛到海邊,當下眾人上前相互抱揖,自報門庭。那宋奕之是個高瘦的男子,兩眼炯炯,瞧起來十分精明幹練。他正與科汗淮相談,聽見拓拔野自報姓名,聳然動容,上前跪倒道:「蜃樓城全城上下感謝拓拔少俠冒死前來相救。神帝洪恩,何以為報!」
  
  拓拔野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扶起。交談之下,這才明白那日段聿鎧等他不到,一路尋將回去,到了蜃樓城將此事稟報後,又帶了數千精兵出城尋找。拓拔野笑道:「慚愧慚愧,那日我被雨師國龍女所擒,所以段大哥尋不著我。段大哥的傷全好了麼?」宋奕之道:「托少俠洪福,已經康復。要不怎會這麼生龍活虎的四處尋找少俠呢。」眾人大笑。
  
  於是眾人紛紛登上快艇,朝蜃樓城劃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朝霧散盡,烏雲開處,一輪紅日自海上跳出。萬裡綠海,金光粼粼,眾人沐於陽光之中,談笑風生。突然纖纖極為興奮,拽著拓拔野的衣襟,手指前方叫道:「拓拔大哥,你瞧那是什麼!」東南碧海中,一座海島聳然而立,海島上一座雄偉瑰麗的城池傲然矗立。那城池似以白玉、水晶、珊瑚砌成,借勢構築,高十餘丈。飛簷流瓦,勾心鬥角。在朝陽下光澤變幻,剔透玲瓏,宛如夢幻。
  
  宋奕之笑道:「這便是蜃樓城了。雖然比不上古浪嶼有趣,但也好玩的緊。」群雄縱聲歡呼。拓拔野心中興奮,歷盡千辛萬苦,終於來到這大荒自由之城。
  
  陽光燦爛,碧海金光。鹹濕的海風徐徐吹來,將連日來跋涉的疲憊一掃而光。快艇如飛,向著蜃樓城疾駛而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15 PM

  第三章《蜃樓城之夏》
  
  
  這一日是蜃樓城裡幾年來最為熱鬧的一日。早有探兵快船如梭,趕回蜃樓城將神帝使者蒞臨的消息傳遍全城。十幾萬城民萬人空巷,都湧到城門港口爭相一睹神帝使者與斷浪刀科汗淮的風采。群雄剛從港口登陸,便聽到禮炮轟鳴(誰說當時沒有煙花禮炮的?自從燧人氏盜得火種,中華便有了絢爛的煙花。呵呵),黑壓壓的人群站在海島、城樓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群雄激動,振臂狂呼。拓拔野心中更是如海潮澎湃,週身熱血沸騰,連日來的艱辛困苦登時忘得一乾二淨。蜃樓城除了城主喬羽重傷無法出門之外,其餘所有將領盡皆趕到港口迎接,一行十六員大將儘是高大魁梧的大漢,雄姿英發,灑落豪爽,眾遊俠也不禁大為心折。
  
  蜃樓城眾將聽宋奕之引見拓拔野,立時紛紛拜倒。拓拔野雖知他們乃是因自己神帝使者的身份,感激聖恩,方才行此大禮,但心中難免揣揣,頗為不好意思,連忙一一扶起。眾人自報姓名,蜃樓城群雄聽得科汗淮大名時,無不聳然動容,喜形於色,紛紛恭敬行禮。雙方中有些乃是相識多年的故人,此次重逢,更是歡喜不盡。
  
  人頭聳動,姓名繁雜,一時間拓拔野也記不住許多名字,倒是一個紅鬍子大漢長相雄奇、名字有趣,叫做烈九,一下便記住了。拓拔野笑道:「這名字當真有趣。烈酒。倘若與人打架,無須動手,只需噴上一口酒氣,就將他熏得醉倒。」眾人大笑,心想:「這少年使者果然如段大哥所說的那般可親。」心下對他有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烈九哈哈大笑,他說起話來有些口吃,張大了嘴,發不出聲,眨巴了半晌眼睛才擠出一句話道:「醉倒了他,他還、還、還得給我酒、酒錢呢!」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當下蜃樓城群雄擁簇著拓拔野、科汗淮等人朝城裡走去,人潮退讓,歡聲雷動。拓拔野耳中不斷聽到有人議論道:「這便是神帝使者麼?果然年輕的很。」「嘖嘖,年紀輕輕,又這般俊……」他竟已是蜃樓城的傳奇英雄。
  
  拓拔野朝眾人微笑,神采飛揚,魅力更增,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放眼望去,不少年輕美貌的姑娘擠在人群裡,秋波頻傳的望著他,拓拔野禁不住砰砰心跳。突然一隻柔軟滑膩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掌,低頭望去,正是纖纖。她撇了撇嘴道:「瞧你得意的連叫什麼都記不得啦。見了美貌姑娘,便將你眼淚袋子姐姐忘了麼?」
  
  拓拔野一楞,這小姑娘尖牙利嘴,自己常辯不過她,這次又被她噎了個正著,只好裝做沒聽見。她的手拽得甚緊,抽不出來,便只有任她纏著自個兒朝裡走去。拓拔野雖然不過十四歲,但自小流浪,成熟頗早,兼之誤服十四顆神農丹,骨骼肌肉都膨脹變化,倒似十六七歲的少年。他與纖纖走在一起,一對璧玉,直如兄妹,不知羨殺了多少蜃樓城父母。
  
  蜃樓城依島築城,鬼斧神工。城牆雄偉,昂首望去,桀然天半,樓台瑰麗,眩光迷離,瞧得眾人目不暇接。拓拔野更是事事新鮮。一路上,宋奕之指點建築,給拓拔野等人導遊解說,諸多故事典故,大長見識。這蜃樓城原是三百多年前,木族青帝采東海珊瑚、龍宮水晶與崑崙白玉築成,原為木族祭天聖地。後因木族南遷,這蜃樓城便逐漸成為木族在東海上的要塞。城牆堡壘乃是由三百年前第一巧匠君素光設計,堅固雄偉,有東海第一城之稱。同時又極為典雅瑰麗,一磚一瓦儘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城中極為乾淨整潔,街道全由鵝卵石與海底細砂鋪成,兩側便植丈餘高的東海珊瑚樹與大荒各地的奇花異草。城中民居錯落有致,儘是白玉與青柚木與海洋樹木所建,鑲嵌水晶窗戶,但風格變化多端,或為亭台流簷,或為圓瓦庭院,雖然相差頗大,卻頗為和諧。原來這三十多年來,眾多遊俠歸集蜃樓城,其中頗多能工巧匠,是以樓房式樣翻新出奇,喬羽又素來寬容自由,海納百川,城中建築更加風格多樣,方圓十裡的島城竟是大荒所有建築的微縮與集合地。一路走來,更是令群雄大開眼界。
  
  藍天白樓,綠海紅樹。水晶窗在陽光下閃爍著眩目的美麗光芒。
  
  城民百姓隨著他們浩浩蕩蕩的走在後面,城中百姓夾道歡迎,他們服裝各異,五彩繽紛,絲毫不受當時族規限制,均是滿臉歡喜之色。如此走馬觀花走了半晌,來到城東集賢苑,這是蜃樓城接待貴賓之處,也是昔年水族聖女及青帝祭天時下榻之處。集賢苑坐落城東巨巖之上,巨石懸空,朝東海探出數十丈。苑中樓台俱由水晶與沉香木建成,如一座座透明的四方盒子,玲瓏剔透,異香撲鼻。
  
  宋奕之等人安頓好眾遊俠之後,方才告退。群雄連日奔波,到達目的地,心情一旦放鬆,那困乏之意立時又湧將上來。當下各回房間,吃了些海鮮蔬果,沐浴休息。
  
  拓拔野的房間恰好對著南面大海,打開水晶窗,下面是一片□紅的珊瑚林,火焰般燃燒到海邊。金黃色的沙灘迤儷環繞,碧浪一波波湧上來。陽光絢爛,海風涼爽。拓拔野憑窗眺望了好一會兒,這才去休息。心中興奮,翻來覆去,腦中儘是這幾日發生的奇事,又看了半晌淚珠墜與那白衣女子的瑪瑙香爐,方才不知不覺的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宋奕之等人已在集賢苑等候,請拓拔野與科汗淮到碧木樓會見喬羽。兩人隨著宋奕之朝城中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認出神帝使者與斷浪刀,又紛紛行禮。拓拔野學著科汗淮一面拱手回禮,一面走去。過不多時,眾人便到了一座古樸的青籐木樓房前,想來便是喬城主府邸。但看起來頗為普通,甚至遠不如一些民宅富麗堂皇。
  
  大門口兩個衛兵見是宋奕之,連忙將大門打開,進屋通報。片刻後便有一個年約十三的少年大步走出,拜倒道:「家父受傷,行動不便。蚩尤代父接迎神帝使者大駕。」拓拔野連稱不敢,將他扶起。那少年抬頭瞧見拓拔野,輕輕「咦」了一聲,似是對他如此年輕頗為驚訝。兩人年紀相仿,身高雖是拓拔野高了半個頭,但瞧來相差不大。
  
  蚩尤古銅色皮膚,肌肉結實,臉上眉目英挺,頗有傲氣,看上去遠較他年齡為大。拓拔野笑道:「我和你差不多大,你叫我拓拔便是。」蚩尤道:「不敢。」他瞧見科汗淮白髮飄飄,青衣鼓舞,恭恭敬敬的道:「這位想來就是斷浪刀科叔叔了?小侄慕名已久,今日始得拜見,三生有幸。」他談吐恭敬有禮,更加與他年齡不大相襯。科汗淮道:「果然虎父無犬子。賢侄年紀輕輕,便有大家風範,難得。」
  
  眾人邊說邊望裡走。裡院更為樸素,四院環合,庭中種了幾株梧桐,蟬聲密集。眾人隨著蚩尤掀開布簾,進了主房。房中頗為寬闊,陽光透過水晶窗照射進來,一個中年漢子斜躺在床上,形容憔悴,但一雙虎目仍是光芒閃閃。他笑道:「神帝使者、科兄大駕光臨,在下不能遠迎,真是抱歉之至。」科汗淮道:「喬城主孤身獨鬥藍翼海龍獸,為民除害,這才受傷,再出此言,可要讓科某汗顏啦。」喬羽大笑。
  
  拓拔野見他受傷如此之重,且強敵兵臨城下,猶自如此樂觀,大為心折。喬羽目光炯炯望著他,歎道:「英雄自古出少年。段狂的讚譽果真一點也不假。」拓拔野笑道:「段大哥厚愛了。其實真正的英雄豪傑是這四面八方趕來的遊俠。明知前途凶險,依舊一往無前。那才是真正的難得。」
  
  喬羽點頭微笑,道:「不知神帝他老人家還好麼?」拓拔野心中詫異,心想難道段大哥竟沒將此事告訴他麼?突然明白,段聿鎧必是擔憂這消息影響城中士氣,且血書與神木令還在他身上,下落不明,公佈此事不到時機。想不到他瞧起來粗豪,卻也頗為心細。但眼下他已經來到蜃樓城,此事無須再隱瞞,當下肅容道:「實不相瞞,七日前神帝已經在南際山上物化了。」
  
  眾人大驚失色,齊齊驚呼。便連科汗淮也陡吃一驚。拓拔野朝科汗淮拱手苦笑道:「科大俠,昨日凶險,我怕影響士氣,所以才不得已說謊。」科汗淮點頭道:
  
  「做的很對。」
  
  喬羽悵然若失,半晌方道:「是嗎?這真是大荒百姓的損失。」拓拔野從懷中取出神帝血書與神木令,交給喬羽道:「這是神帝臨終遺命,下令水族立即退兵。」喬羽展開血書,才看得片刻,熱淚便滾滾而下。
  
  喬羽折起血書道:「此事關係重大,暫時不能讓外人知道神帝駕崩。需得令水族退兵,簽定和約之後,再昭告天下。」眾人點頭稱是。當下群雄又聊了一陣,喬羽臉色越轉難看,豆大的汗珠淌了一身。
  
  科汗淮知道他身受重傷,勉力支撐了許久,微弱的真氣已經散開,當下拍拍拓拔野起身告辭。喬羽笑道:「蜃樓城百姓今夜要宴請各位。奕之、蚩尤,你們帶著兩位到海灘上赴宴吧。」宋奕之與蚩尤躬身領命,帶著兩人退了出去。
  
  眾人來到西面珊瑚海灘時,夕陽已被對岸天壁山吞沒,淡藍的夜空中星辰隱隱,涼風習習。沙灘上人頭湧動,一堆堆的篝火熊熊燃燒,映紅了張張笑臉。纖纖遠遠瞧見他們,便一路奔了過來,一隻手拉住科汗淮,一隻手拉住拓拔野,朝裡走去。
  
  沙灘上歡聲笑語,人們圍坐篝火燒烤海鮮,喝著自釀的美酒。年輕的遊俠們與姑娘圍著篝火,跳著舞蹈,五絃琴的歡快旋律響徹沙灘。
  
  拓拔野一邊為眾人烤炙拿手的焦骨魚,一邊與周圍遊俠談笑。突然轟聲巨響,眾人掉頭望去,島心山丘有人燃放煙火,一道道絢麗的煙花劃破夜空,漫天綻放。沙灘上響起沸騰的歡呼聲。
  
  爆聲連響,深藍的夜空突然開滿了煙花,層疊綻放,變幻多端,五彩繽紛,光怪陸離。聲聲海浪,徐徐夜風,拓拔野手中端著烤魚,一轉頭瞧見纖纖正笑吟吟的望著他,秋波迷離,在篝火的照映下,跳動著火焰的光澤。那眼神這般熟悉,又這般動人。讓他想起了誰,又忘記了誰。心中砰砰亂跳,一陣迷茫,手指一鬆,烤魚掉在了沙灘上。
  
  蜃樓城的夏天就在這漫天煙花中悄悄來臨。
  
  翌日凌晨,宋奕之率領三百名精兵攜血書與神木令直奔朝陽谷圍軍大本營,出乎意料之外,前日還旌旗林立、帳篷密佈的朝陽谷三軍,今日竟已空空蕩蕩,人影全無。只有灶坑碳塊,依舊星羅棋布。
  
  宋奕之領軍朝南疾駛,沿途經過七個朝陽谷營地,但無一不是如此。想來定是水妖眼見狙擊科汗淮、拓拔野不成,知道大勢已去,索性悄然偃旗息鼓,連夜拔寨撤退。當下宋奕之引兵東返。
  
  蜃樓城軍民聽得水妖撤退,無不歡欣鼓舞,又大大熱鬧了一番。喬羽仍有所疑慮,又陸續派遣九路探兵,偵騎四出。終於確定所有水妖圍兵昨夜已全部撤回水族境內。
  
  傍晚時所有探兵全部返回蜃樓城,段聿鎧也率領數千精兵趕回城中。段聿鎧剛登上港口,便有人報神帝使者已安全到達,白龍鹿雖未聽見拓拔野的名字,卻似乎已聞著他的氣息,歡聲長嘶,昂首踢蹄,險些將段聿鎧拋將下去,然後猛地撒開四蹄,歡鳴著朝城裡狂奔。
  
  眾人見段狂人在一匹似龍似鹿的靈獸上顛簸亂舞,大呼小叫,無不好笑。
  
  拓拔野正與群雄在集賢院中吃飯,忽聽得外面遠遠傳來歡嘶之聲,大喜過望,跳將起來,朝門外奔去。剛奔到院中,白影一閃,狂風捲來,已被某物撲倒在地,一條濕噠噠的舌頭隨之舔將上來,將他從頭到頸,徹底掃上一遍。溫熱的鼻息噴得他瘙癢難當。
  
  拓拔野哈哈大笑,雙臂將他摟住,道:「鹿兄,可想死我啦!」那白龍鹿嘶鳴不已,似是在說:「我也想死你啦。」突聽有人氣喘吁吁的笑道:「這個畜生,聞見你的氣味,就發了狂似的亂奔,將我跌得一身泥。」抬頭望去,一個大漢渾身泥土,笑呵呵的站在門口,正是段聿鎧。
  
  拓拔野大喜,兩人曾患難與共,此番重逢,更為親熱,如相識多年的老友般嘻哈聊天。苑中群雄聞得聲音,紛紛出來,當下互為介紹,俱極歡喜。
  
  纖纖瞧見那白龍鹿,頗為喜歡,上前撫摩它的頭,笑道:「拓拔大哥,它是你的朋友麼?長得可真奇怪。」拓拔野笑道:「正是,不過他可傲慢的很,不睬別人。」豈料那白龍鹿似是對纖纖頗為喜歡,瞇了眼任她撫摩,低嘶不已。拓拔野大為訝異,纖纖則得意不已,格格笑個不停。
  
  當夜,蜃樓城再次全城歡宴,喬羽也勉力出場,與拓拔野、科汗淮等趕來援助的群雄敬了數十杯酒,這才告退。
  
  此後十餘日,蜃樓城依舊偵騎四出,始終未見水族有何異動。喬羽又派遣五路使者將神帝聖諭分別送至五族聖山長老會,一場戰禍就此出人意料的消弭於無形。
  
  和平既定,自第三日起,便有遊俠陸續告別而去。拓拔野與科汗淮也欲告辭,卻被喬羽等蜃樓城軍民苦苦挽留,幾次人已到了碼頭,又被拉了回來。盛情難卻,何況拓拔野素以四海為家,離開此地,也不知將往何去,纖纖又在島上玩得樂不思蜀,是以兩人決計在蜃樓城中住上一段時日。
  
  既已在蜃樓城住下,科汗淮則索性以沛然真氣,幫助喬羽療傷,重新打通、修復他的經脈。拓拔野對醫藥素有興趣,又得了神農的《百草譜》,四下尋找療傷奇藥。島上五族遊俠帶來的諸多奇花異草中,不少符合藥方。拓拔野每日清晨熬上一壺藥,到中午時給喬羽服下。如此雙管齊下的治療,過得幾日,喬羽大有好轉之勢。舉城上下,都頗為歡喜。
  
  喬羽之子蚩尤,雖然起初頗為矜持,與拓拔野相遇時溫文有禮,但畢竟是十三歲的少年,時日一久,便露出原形來。拓拔野又素來外向開朗,極易與人交成朋友,十幾日下來,蚩尤已與拓拔野勾肩搭背,嘻哈談笑,竟成了頗為要好的朋友。但是在長輩面前,他依舊恭敬有禮。跟隨蚩尤的一幫少年聽說拓拔野諸種壯舉,佩服的五體投地,每日圍著他,纏著他說些路上趣事。拓拔野連比帶劃,口沫橫飛,敘述間不免有所誇大,直聽得眾少年眉飛色舞,嘖嘖稱奇。關於仙女姐姐與雨師妾一節,拓拔野只是輕描淡寫的提過,但已令眾少年干吞讒涎,悠然神往。
  
  只是那纖纖也是終日跟著拓拔野,形影相隨,直如兄妹。拓拔野一則頗為喜歡她,二則苦於擺脫無法,只好由她。眾少年見她是斷浪刀科汗淮的千金,也是大獻慇勤。加上她嬌俏可愛,更被眾人奉若公主。
  
  這一日拓拔野正與眾少年說到如何與群雄擺成五行長蛇陣,擊破堅不可摧的北海玄冰鐵。手舞足蹈之下,運氣丹田,猛然提氣,揮手向身邊一塊巨石拍去。突然丹田處熱氣陡升,體內數十穴道猛地真氣激爆,在體內急速匯成滔滔洪流,剎那間急劇膨脹,忽然在體內逆轉,不隨掌心導引出去,轉而直衝腦頂,雙耳轟然一聲巨響,大吼一聲,直直摔倒,人事不知。
  
  原來他到蜃樓城十餘日,除了尋草熬藥,便是終日與蚩尤等人滿島遊玩,竟無一日練習「潮汐流「,調息御氣。體內浩然的真氣加上殘餘龐雜的五行真氣長久不得疏導,又開始在經脈間胡亂遊走。被他這般猛然調氣,登時岔亂,匯成自行亂轉的真氣,互相衝撞。瞬息間他無力疏導壓抑,登時便被那崩爆的真氣撞暈過去。好在他適才發力之時,還未傾盡全力,是以反衝之力未達危險的境地。
  
  拓拔野昏倒,登時引起一片混亂,蚩尤被他父親重重責罰了一頓,七日不許出門。城中名醫紛紛趕到集賢苑為他診斷。但甫一搭脈,便被震飛,傷筋斷骨,不一而足。
  
  幸而科汗淮及時趕到,將他真氣疏導分散回各處大穴,這才避免體內失控的真氣將他經脈震傷。拓拔野一連休養了三日,方才好轉。每日上門看望之人絡繹不絕。五族靈丹妙藥堆滿了他的床頭。纖纖則終日與白龍鹿一起,陪在他的身邊,晚上瞧他睡下後才戀戀不捨的回房去。
  
  這一日拓拔野睡至半夜,忽聽有人輕扣房門。當下起身開門,正是科汗淮。他低聲道:「拓拔兄弟,你隨我來。」此時圓月中天,天藍如海,海浪聲聲,拓拔野心中詫異,不知何事,但依舊掩上門,尾隨而去。
  
  科汗淮領著他繞過集賢苑,穿過珊瑚林,到了海灘上。海風鹹濕迎面撲來,耳中儘是海潮洶湧滂湃的宏聲巨響。深藍色的大海層層疊疊湧起排排巨浪,萬馬奔騰般捲向海灘,又朝後梭然退去。如此反覆,不一會兒便淹沒了百餘米的海灘。
  
  是夜正是月圓之夜,也是本月潮汐最盛之時。
  
  科汗淮道:「拓拔兄弟,那日在桃花源裡,我教於你的《潮汐流》還記得麼?」拓拔野方知他半夜拖他來此,是重新傳授他納息御氣之道,想到自己這些日耽於玩樂,樂極生悲,不禁有些面紅,點頭道:「記得。」當下將那百餘字的口訣脫口而出,琅琅背誦了一遍,一字未差。
  
  科汗淮點頭道:「很好。這潮汐流其實不過是我在古浪嶼,日夜於潮汐海浪中練功時,所創的納息御氣的方法。原沒有什麼希奇。但是對於拓拔兄弟眼下的情形,卻是再也適合不過。」拓拔野那日在洞中學了皮毛,便進展神速,自知此言非虛。雖只百餘字,但博大精深,不明白之處仍然甚多,倘若他傾囊相授,自己必受益極深。當下喜道:「那可再妙不過!」跪下朝科汗淮拜倒。
  
  科汗淮將他扶起笑道:「並非師徒,不必行此大禮。咱們頗為投緣,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麼。再說答應了雨師妾的事情,豈能失信?」當下與拓拔野一道坐在沙灘上。明月當空,海風吹拂,他淡然說來,逐步講解這潮汐流的精妙之處。
  
  科汗淮道:「潮汐流所練的不是氣,而是意念力。倘若要練氣,需得從最為簡單的氣流練起。但你體內真氣充沛,已經足夠了。你需要修煉的是,如何以意御氣。真氣不管有多少種屬性,都如這水流。深山瀑布也好,冰山春流也好,要想練成浩然真氣,都得匯水成溪,再聚合為江河。所有江河支流匯合處,必是最為凶險的所在。這便好比你體內真氣,來自不同屬性,不同地方,在經脈間遊走,要想匯合,必要相交,但相交之時,便是至為凶險的時候。稍有不慎,經脈便要被震傷衝斷。」
  
  拓拔野感同身受,連連點頭。科汗淮道:「倘若這水流太過兇猛遄急,勢必要毀壞甚至淹沒河床。你可知如何才能將這支流順利匯合,而不讓河床毫髮無損呢?」拓拔野沉吟片刻,目光一亮道:「是了!倘若我能將這河床加寬,多一處迴旋的餘地,自然便能使得支流順利匯合!」
  
  科汗淮微笑道:「正是如此。因此隨時隨地改變經脈,便是潮汐流的第一要義。」拓拔野頗有茅塞頓開之感,連連點頭。科汗淮道:「經脈便如河道,不能阻擋河流,阻擋則崩。而應因時應勢,變化如意,將這滔滔江水導引到你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拓拔野皺眉道:「可是經脈又怎能改變呢?」科汗淮道:「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經脈可以由你的意念來調整。」
  
  科汗淮不急著教他意念力的方法,又往下說道:「黃河九曲,千古長存,便是因為她常常改變河道的緣故。只是這九曲之處,其實早已不一樣了。但黃河、長江,並非至強的水流。」拓拔野道:「至強的水流自然是這海洋。」科汗淮頷首道:「正是。不管江河如何氾濫,到了這海洋中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要想將五湖四海的真氣渾然合一,你便要有大海般的容量。」
  
  拓拔野瞧瞧自己的肚子,又瞧瞧波濤洶湧的海洋,笑道:「我的飯量至多是兩斤牛肉而已。」科汗淮微微一笑,右手指在拓拔野丹田處:「你的大海在這裡。」他盯著拓拔野困惑不解的臉,一字字的說道:「練氣先練意。意守丹田,將它變為萬裡汪洋。所有真氣到此,便如江河入海。那時無論是冰泉還是山溪,都不過是海洋的水滴而已。」
  
  拓拔野在心中不斷重複:「經脈是河道,丹田是汪洋。意在氣先,氣隨意走。」反反覆覆念了幾十遍,只覺得這道理彷彿十分淺顯,卻又說不出的艱深。他先前諸多苦痛,便是因為體內真氣太盛,如黃河氾濫,衝擊全身,倘若能將週身真氣如江河般導入丹田氣海,那自然妙不可言。但是丹田方寸之地,如何容下許多真氣,他腦中仍是一團迷霧。當下相問。
  
  科汗淮指了指中天圓月,又指了指呼嘯奔騰的大海,微笑不語。拓拔野心中更加糊塗,心想:「難道這與月亮有關麼?」突然心中一動,隱隱想明白了某處,但又說不出來。
  
  海浪轟響,潮汐高漲,逐漸已漫到他們腳邊。科汗淮道:「你瞧這大海,平常時和風麗日,微波不驚,但一旦發怒起來,便海嘯狂風,不可抵擋,什麼巖石大山,也擋她不住。但是,拓拔兄弟,你知道這日夜的兩次潮汐是因何而起麼?」拓拔野搖頭。科汗淮淡然道:「那是因為這天上的月亮引起的。」拓拔野大為奇怪,心想:「月亮引起潮汐?那太陽豈不是要引爆火山麼?」科汗淮道:「大荒所有星象家觀測到,每逢月圓之夜前後,必然有較大潮汐。雖不知因何緣故,但是必定與這月亮有關。月亮離地千萬裡,竟能影響大海漲落。你的念力為何不能控制你體內的真氣呢?」
  
  這句話如青天霹靂,登時將拓拔野震得楞住。科汗淮道:「真氣彙集丹田,就像大海。你的意念力就像月亮,每日影響大海漲落,將真氣回湧到全身經脈,循環周轉,再回到海洋之中。感應天地之力,化而為一,萬裡汪洋,漲退隨心,恣意來去。這就是潮汐流的修煉之道。」
  
  拓拔野聽得心跳如鹿,熱血沸騰,連呼吸彷彿都突然停頓。彷彿眼前黑布陡然被揭,突然瞧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光明世界。
  
  科汗淮道:「以意御氣,以氣養意。在每日的潮汐中接納江河百川,循環周轉,所以大海才會有這樣的活力與能量。」他見拓拔野滿臉頓悟的狂喜,微微一笑道:「其實這不過是極為粗淺的道理,潮汐流原也不是什麼艱深難懂的神功。眼下你體內諸多真氣,如錢塘大潮,肆意奔流。倘若不知控制,必成大害。但若是持之以恆,每日兩次修煉潮汐流,則可以將它納入丹田氣海,化為己用。」
  
  拓拔野聽到「持之以恆」四字,不由面上又是微微一紅,笑道:「科大俠放心,我一定每日認真練功。」科汗淮微笑道:「如此便好。月有盈缺,但修行卻不可以偏廢。潮汐流的根本在於修煉你的意念力。倘若你意念堅定強大,如琅琅明月,那你體內真氣潮汐自然可以隨心所欲。」
  
  他突然微舉右臂,「嗤」的一聲,青色真氣蓬然衝出。科汗淮道:「斷浪氣旋斬的氣旋出鞘,是因為我的意念力出鞘。它力量的強弱決定於我意念的堅定與集中。」氣旋斬隨意吞吐迴旋,忽大忽小。他接著道:「但是修煉意念力的方法,只能意會而無法言傳。有九字口訣你可以牢記於心:意守丹田,念散意不散。你的意念力扎根於丹田氣海,但力量卻可以傳達千裡之外。」
  
  意守丹田,力達千裡。這是何等境界。拓拔野悠然神往。
  
  倘若是其它人聽到科汗淮的這一番話,定然要大大吃驚。蓋因其時大荒,分為「氣」、「意」兩修。勇士遊俠崇尚練氣,追求以氣御劍、御氣飛行的境界。而魔法師則崇尚練意,以意御物,天人合一。意氣兩立,不能混修,乃是上古遺訓。雖然大荒中許多遊俠亦會魔法,譬如喬羽便頗為精通魔法,但仍是意氣雙修。打破「意氣」界限,以意御氣,以氣養意,實是聞所未聞。拓拔野素無經驗,自然不會有驚疑排斥之念,是以對這奇異的御氣之術,反倒理解得甚為透徹。
  
  科汗淮又在沙灘上,用手指畫出人體週身大穴及經脈圖,道:「你體內真氣被雨師妾與我,分別蘊藏在十六處大穴。但這只是權宜之計,需得由你自己將這十六處真氣,逐步吸納入丹田氣海。因此你需將這經脈與穴道圖熟記於心。」逐個指點拓拔野身上各穴,直至他能準確無誤的一一說出。
  
  當下科汗淮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道:「拓拔兄弟,以後之事,我可無法再幫你什麼了。需得由你自己慢慢領悟,逐步將真力消解。你天資極好,想來不是難事。但千萬記住,貴在堅持。」他望望天上明月,又望望洶湧海浪,道:「今夜潮汐極劇,你可以好好感應這天地間的玄機。等到海水漫過你膝蓋之時,便可以回房休息了。」
  
  科汗淮不再言語,逕自轉身回集賢苑。拓拔野獨自一人,盤膝坐在沙灘上,面對圓月潮汐,心中波濤洶湧,默念潮汐流口訣:「……練氣先練意,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百川入海,氣入丹田。氣如流,意如月。天人合一,以意御氣,氣如潮汐……」
  
  當日在桃花源洞中,時間緊迫,科汗淮不過授其口訣,揀緊要之處解釋。倉促間他雖然天資絕頂,但也不過學會皮毛而已。今夜聽他深入淺出,娓娓道來,再復頌這口訣,登時心中一片瞭然,喜不自勝。比之當日初窺門徑的狂喜,又多了一分頓悟的澄寧。
  
  拓拔野擯除心中雜念,意守丹田。耳中轟鳴的潮聲逐漸淡去,心中一片寧靜。不知過了多久,只覺丹田處空空蕩蕩。他腦中儘是科汗淮所繪的經脈與穴位表圖,漸漸得竟然當真感到自己體內經脈縱橫,如江河流淌。諸多真氣宛如湖泊一般,隱隱鼓動。當下集中意念力讓膻中穴的真氣隨著經脈朝丹田流去。過了半晌,那真氣竟然當真緩緩流動,朝丹田涓涓而來。
  
  前些時日,他御氣調息,是以氣御氣,偶有以意御氣,也是無心之作。但今日以刻意以意念力控制真氣流動,卻是從未有過。雖然氣流緩慢,但意到氣隨,滔滔不絕,此中暢快自如,遠非當日被氣所御,真力亂轉可以比擬。
  
  拓拔野又驚又喜,熱流真氣圓轉隨心,終於流入丹田處,果然如江河入海,瞬息空蕩。
  
  真氣周轉,氣海潮汐。丹田處隱隱如大潮漲起,又緩緩退下。如此反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腿上冰冷,睜開眼一看,波濤如雷,白浪滾滾,已經湧到他的腿上。
  
  月如玉盤,清輝普照,海面上一道長長的白光,搖曳波蕩。他心中說不出的寧靜歡悅,彷彿已與這午夜大海同化一體。
  
  此後二十餘日,拓拔野每日漲潮退潮之時,必悄悄來到海邊沙灘,盤膝修行這「潮汐流」。他悟性甚高,很快便將其精要瞭然於心。只是還有些微地方始終不得其解,想起科汗淮所說,一切需靠自己慢慢領悟,便暫不焦急,循序漸進。三日之後,體內真氣已經可以隨意緩慢周轉,此後進展神速,一日千裡,逐漸將體內三處穴道蘊藏的浩然真氣吸納入氣海之中。但他體內真氣實在過於強沛,要想完全消解,並非一月之功所可以奏效。
  
  白日與眾遊俠相處之時,拓拔野也向他們討教五族功夫。神帝使者相求,自然無人敢不應允,紛紛傾囊相授。拓拔野東學一招,西學一式,一個月下來,也學了不少龐雜的五族武功。想起神農授於他的那本《五行譜》,便取出來翻閱。但那語句太過艱澀,只瞧了片刻,便頭昏眼花,於是又收起不看。閒時則依舊與眾少年漫島遊玩。
  
  蜃樓城的夏天涼爽而美麗,島上城民保留大荒昔時平等之風,雖對喬城主等十分敬仰,卻是由衷欽佩感激而生,決非敬畏之故。生活頗為悠閒,漁獵耕種,知足安樂,沒有任何嚴酷律例束縛,迥異於其時大荒其它城邦。
  
  島上少女美麗多情,對這年輕俊秀的神帝使者頗為鍾情,常有少女尾隨拓拔野,或是在集賢院門前遠遠的候著。若非那古靈精怪的纖纖終日跟隨拓拔野,形影不離,只怕早有許多少女要上前與他搭訕了。
  
  拓拔野瞧見那些美貌少女,雖然難免心動,但不知為何,想起白衣女子與雨師妾,登時便有了歉疚之意,那蕩漾的心波登時又被對她們的思念代替。偶爾失眠之時,便將那瑪瑙香爐與淚珠墜取出來,睹物思人,神飄萬裡。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飛快。轉瞬間便到了八月十六。
  
  八月既望,是大荒的彎刀節。這一日是大荒中所有勇士搏殺猛獸,證明自己勇氣與能力的時刻。尤其對於大荒年輕男子來說,這也是邁入成年的狂歡典禮。每一年的這一天是僅次於春節的盛大節日。八月既望正午之前,所有人都需將獵殺到的猛獸拉到城中心的廣場上,由長老們評鑒,定出最兇猛難訓的猛獸。獵殺它的主人也將被賜予月牙彎刀,評為當年的玩刀勇士。蜃樓城中歷年來的彎刀勇士都成了現今的肱股人物。譬如段聿鎧曾搏殺巨翼虎魚,宋奕之曾活擒九節龍。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所有少年都躍躍欲試,夢想由此一戰成名。但是也總有許多少年因此葬身獸腹。成長是需要用鮮血和勇氣來證明的。眼見離彎刀節只有三天了,各家張燈結綵,籌備慶典。城中勇士紛紛出海或登陸大荒,尋找最兇猛的野獸。便連段聿鎧也忍不住與少年人一較高下的少年豪情,悄悄駕船朝東海而去。只有宋奕之等人猶豫再三,留下來照看喬羽。
  
  拓拔野極想隨著群雄出海,但是一來他是神帝使者,倘若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二來纖纖又終日跟在他身旁,他要出海,她只怕也斬釘截鐵要跟著去。是以群雄雖與拓拔野交好,但誰也不敢帶他出海降龍伏獸。幾日來不斷瞧見一些交好的少年扛著獅虎得意洋洋的回城,心中又是懊惱又是羨慕。
  
  到了十四日,有人在東海上瞧見數月之前的裂雲狂龍,消息傳來,登時舉城震動,半日間又有許多人結伴出海,想將它收服。拓拔野聽了更加心癢難搔,但也只能徒呼奈何而已。
  
  八月十五正是當月大潮,當夜拓拔野到海邊時,海潮洶湧,已經漫過珊瑚林,惟有集賢苑南牆下的那一片礁石仍高矗於波濤之上。當下涉過海水,攀上礁巖,在一塊平坦而較少貝殼的巖石上盤膝坐下,繼續修行潮汐流。
  
  海浪澎湃,層層疊疊的湧將上來,激撞在礁石上,轟然巨響,拍擊起兩丈多高的浪花,密雨般灑落。濤聲轟鳴,狂風呼嘯。黑漆漆的海面上巨浪奔騰,彷彿整個海平面在不斷搖曳傾斜。
  
  夜空烏雲遍佈,那輪圓月在飛湧的雲層中穿梭。
  
  拓拔野在礁石上坐了片刻,始終定不下神來,風浪越來越大,潮水又漲高了近丈,就在他腳下數尺處洶湧咆哮。
  
  突然遠遠地望見東面的沙灘上有幾個黑影推著一艘柚木船朝海中而去,心中登時起了警覺之意,立即提氣躍下礁巖疾奔,口中喝道:「是誰!」那幾人登時一楞,回過頭來,月光照在他們臉上,竟是蚩尤與四個甚為要好的少年。其中兩個是孿生兄弟,一個叫單九晟,一個叫單九鋒。另外兩個一個高大強壯,叫阿三,末一個虎頭虎腦,叫做阿虎。
  
  蚩尤吐了一口氣道:「拓拔,怎地是你。我還道是宋六叔呢。」原來這幾日蚩尤也總想下海捕獵靈獸,但自從數月前在海上撞見藍翼海龍獸後,宋奕之等人便堅決不讓蚩尤輕易下海。昨日聽說裂雲狂龍出現,蚩尤再也坐等不住,乘著夜裡宋奕之等人忙於準備明日慶典之時,偷偷溜將出來,約了四人一道出海,想在明日正午之前,將裂雲狂龍尋著馴服。豈料剛到沙灘便被拓拔野撞見。
  
  拓拔野瞧他們神色,登時心中瞭然,故意嘿嘿笑道:「你們膽子倒不小,竟然背著喬城主和宋副領悄悄下海。要是現在被抓住,明日慶典可別想看啦。」蚩尤等人面面相覷,苦著臉連連作揖。拓拔野心中暗笑,聲調一轉,道:「不過,倘若你們帶上我一起出海,自然就沒人知道了。」
  
  眾少年大喜,蚩尤皺眉半晌,終於伸手與拓拔擊掌道:「好!但是到了海上你可得聽我的。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可得被關上一輩子了。」拓拔野大喜,欣然應諾。
  
  當下眾人一道將船推到海面上,紛紛跳入艙中。這艘柚木船共有六個座位,十支長槳。狀如橄欖,塗滿蠟油,可以合攏潛水,透明的樹脂化石窗經得起十二級的風浪。是性能極佳的中小型潛水柚木船。狂風嘯舞,海浪湧來,將柚木船沖得搖晃不已。眾少年都是久經風浪的海島男兒,迅速入座合艙。蚩尤坐在船尾掌舵。
  
  拓拔野從未坐過這種潛水船,瞧著兩艙壁緩緩合攏,終於完全封閉,透過船尾與船頭的樹脂化石窗還能望見外面的海面,大感新奇。關氏兄弟四少年訓練有素的將船撐離岸邊。
  
  白浪接連拍打,在樹脂窗上留下陣陣白沫。船身急劇搖蕩,過得片刻,已經進入海上。
  
  眾少年運槳如飛,柚木船迎風破浪,如梭前行。
  
  蚩尤頗有乃父之風。鎮定自若,一邊掌舵轉向,一邊下令調速。張弛有道,節奏掌握的頗為挈合,柚木船在風浪間有驚無險的衝了出去。
  
  柚木船出了港灣,風浪減緩,船速更快,朝東方急速前進。出了蜃樓城二十海裡,風浪轉小,但隔窗望去,仍是巨浪滔天。
  
  船身在波濤中跌宕起伏,震得拓拔野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過。蚩尤見他臉色難看,揚眉笑道:「這點小風浪你便經受不起了麼?」拓拔野強笑道:「我?嘿嘿,這船搖來搖去,真是說不出的舒服。要是再猛烈些,正好可以翻觔斗。」暗暗運轉潮汐流,御氣流動,煩悶欲嘔之意登時大減。眾少年見他強撐,無不哈哈大笑。
  
  又行了十餘海裡,狂風大減,海面平靜了許多。烏雲離散,明月藏露不定。海面上明明暗暗,波光聚合。
  
  突然阿虎叫道:「那是什麼?」眾人望去,海面上悠悠蕩蕩漂浮著一個黑色的東西,相隔十餘丈,月光迷離,瞧不真切。當下齊力搖槳,飛速靠近。
  
  相距兩丈時,終於看清乃是一具屍體。眾人將舷艙搖開,用槳將那屍體勾近。一看之下,蚩尤等人大吃一驚,齊齊驚呼。這死者豎眉怒目,面上滿是悲憤神色,竟是三日前出海的蜃樓城第一舵手戚老大。
  
  戚老大為人和藹,又與蚩尤等人極為熟稔,並有航海技術的師徒之誼。驀然見他浮屍海上,驚駭悲傷登時湧上眾人心頭。阿虎「啊」的一聲號啕大哭。
  
  蚩尤咬牙皺眉,忍住心中悲痛,將戚老大拉上船來,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但極為奇怪,週身上下竟看不出一個傷口。海上鯊魚、龍魚甚多,倘有細微傷口,也早被瓜食得一乾二淨。倘若是被風暴沉船,捲入海底,以他水性,保命自然不在話下。即算是被海水淹死,肺中腹內自當有大量海水,但他顯是死後才被灌入海水。究竟他是怎麼死的?眾人心中疑竇重重。
  
  天黑海暗,雲影如魅。冷風刮來,海水四濺,冰寒徹骨。圓月當空,光暈昏黃,顯得說不出的淒涼慘淡。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0 09:16 PM

  第四章《圓月彎刀》
  
  
  一陣冷風吹來,眾人全身雞皮疙瘩泛起。萬裡波濤,冷月無聲,眾人環身四顧,烏雲翻滾,海浪漸起,彷彿有妖魔鬼怪藏身於憧憧黑影之中。拓拔野雖然膽大,也不禁有些發秫。
  
  突然海面上又出現了幾十個橫亙的黑影,隨著海浪悠悠蕩蕩的飄來。蚩尤抓起千裡鏡凝神眺望,低呼一聲。眾人立知不妙。那幾十個黑影竟然全是浮屍。飄得最近的幾個,在月光下瞧得分明,正是蜃樓城裡的水手,其中兩個與蚩尤頗有交好。
  
  柚木船隨波飄蕩,眾人木立船上,心中驚怖。不過片刻工夫,海上又飄過幾十具浮屍,無一不是蜃樓城中人。人人都是體無傷痕,死不瞑目。半個時辰之內,竟飄過百餘具浮屍。眾人心盡皆陡然下沉,彷彿突然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裡。這海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這些飽經風浪的水手,竟會無一例外的神秘死亡?
  
  單九晟捏緊拳頭道:「一定是裂雲狂龍!戚大叔他們定然是被它的雙翼拍死的。」蚩尤沉聲道:「倘若是被凶獸襲擊,即使沒被撕裂,也必定被震斷骨骼、內臟。戚大叔不是死於妖獸之手,而是死在魔法之下。」他自幼隨著父親東奔西走,眼界頗寬,在少年中素有威信,聽他如此說,眾人都紛紛點頭。
  
  拓拔野心中隱隱有不詳之感,腦中瞬息間閃過無數念頭,彷彿想到了什麼,但思緒混亂,竟無法縷清。忽聽單九鋒低聲說道:「瞧他們都死不瞑目,難道死時含冤,憤怒不甘麼?」拓拔野突然靈光一閃,諸多疑問剎那間渾然而通,脫口道:「水妖!一定是水妖!」
  
  眾人一驚,蚩尤目光閃動,臉色大變:「是了!定是水妖的奸計!」
  
  拓拔野霍然站起,大聲道:「水妖要進攻蜃樓城!他們並未死心,當日撤兵不過是緩兵之計,要讓我們放鬆警惕。想乘著這幾日城裡勇士四處尋找猛獸,籌備彎刀節,島上兵力空虛時,大舉進攻!」蚩尤一拳擊在船舷,道:「不錯!他們定然已經埋伏在海上,只要我們有人出海,便以多攻少,用魔法狙擊。」
  
  拓拔野越想越是挈合,道:「今夜又是月圓之夜,潮汐大漲。蜃樓城的城牆對他們來說,恰好矮了許多,更易攻破。蚩尤,蜃樓城最矮的一處城牆在哪裡?」蚩尤道:「在北面。曾經被海嘯毀壞過,大潮時城牆離海面只有一丈!」眾人面面相覷,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畢竟年輕,雖然猜出事情大概,但仍有眾多細節之處推斷不出。饒是如此,冷汗已涔涔而出,頃刻間爬滿全身。
  
  蚩尤道:「立即返航,如果來得及,馬上下令全城戒備!」眾人應諾,各就各位,正要圓艙返航,突然海面狂風大作,拔起數丈高的大浪,險些將柚木船掀翻。
  
  北面十餘丈外,驀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海水疾轉,強大的引力將柚木船朝漩渦吸去。蚩尤喝道:「海裡有妖怪,大夥兒將船身穩住,千萬別翻了!」從腰間取下斷月弩,張弓搭箭,嗖嗖嗖接連三箭,逕射漩渦中心。
  
  箭如閃電,突然海面上洇開幾股血絲。憑空一聲暴吼,漩渦迸炸開來,巨浪滔天,船身劇晃,險些翻倒。這柚木船設計的頗為巧妙,船底縱軸以青銅木貫穿,重心極穩,風浪雖大,卻也不易翻倒。
  
  眾少年紛紛挽弓搭箭,瞄準那巨浪開裂處。浪濤盛放如菊,狂吼聲中,一隻巨大的怪獸沖天飛起,破雲而去。
  
  拓拔野抬頭望去,那怪獸在二十餘丈高的空中霍然張翼,狀如海蛇,長三丈餘。背鰭尖銳如刀,頭有兩對犄角,肉翼巨大。驀然甩頸張口,獠牙交錯,紅信吞吐。阿三叫道:「裂雲狂龍!」
  
  想要尋它之時,蹤影全無,不想與它相遇時,偏生跳將出來。
  
  蚩尤喝道:「放箭!」眾人連珠箭發,激射如雨。那裂雲狂龍怪叫一聲,突然收翼,半空曲彈,閃電般猛衝下來,其勢洶洶。以此高度、重量,這般衝將下來,直若泰山壓頂,立時要將這柚木船擊得粉碎。
  
  眼見箭矢沒體,卻不能阻擋它分毫,拓拔野登時起了好勝之心,笑道:「好畜生,讓野少爺會會你!」他膽子極大,這些日子修行潮汐流進展神速,正想試試修行成果,猛然凝神提氣,頓足躍起,箭也似的朝裂雲狂龍電竄而去。
  
  眾少年驚呼失聲,想要阻攔已經不及。只有住手停箭,眼睜睜的瞧著他撞向裂雲狂龍,心跳如撞。蚩尤心中暗暗喝彩,被他激起豪勇驃悍的本性,忖道:先殺了這妖獸,再全力返航!當下道:「將船搖開十丈,只要那妖獸一下來,便射它雙目,別傷了拓拔!」眾人領命,八槳齊飛,瞬間便衝到數丈開外。
  
  拓拔野體內真氣瞬息爆發,剎那間便沖躍到七八丈高處,抬頭望見那裂雲狂龍紅目凶光暴射,巨口盡開,朝自己猛衝而來。突然福至心靈,左腳腳尖在右腳腳背上一踏,半空翻騰,朝左上空斜斜急竄。
  
  眾少年大為驚詫,這一招乃是喬羽所創的「雲梯縱」,難度極高,拓拔野竟然也能從容作到。其實拓拔野從未見過「雲梯縱」的功夫,不過是身處其境,突然隨心而創。
  
  裂雲狂龍突然在空中一頓,雙翼橫展,巨尾電掃,開山裂地之勢朝他拍去。
  
  拓拔野此時雖已真氣充沛,但所學招式卻是東鱗西爪,不成系統。好在反應靈敏,且真力極強,隨意使出的招式都已威力驚人。眼見那巨尾掃來,身在半空躲避不得,索性將真氣調至雙掌,一式水族最尋常的「排山倒海」拍了出去。但這最為尋常的招式由他使來,竟威力驚人,憑空捲起排山倒海的氣浪。
  
  巨尾狂風被他的雙掌真氣擊得朝後反湧,真力重重擊在裂雲狂龍的腹上,妖獸吃痛狂吼,張口噴出一道黑色的毒液。拓拔野身形下落,不顧三七二十一,接連又是三招「排山倒海」,掌風如牆,毒液盡數反彈飛濺,噴在裂雲狂龍的身上,登時青煙繚繞,熔出幾十個巴掌大的洞來。
  
  裂雲狂龍痛極嘶吼,曲身急速朝下墜落,想潛入冰涼的海裡減輕灼燒的痛苦。倘若由它入海,只怕後患無窮。拓拔野身形也在急速下落,靈機一動,真氣灌頂,猛地朝下一衝,反手抄起妖獸的長尾,右臂揮舞,將巨尾緊緊纏住。往上一拉,頓挫它下落之勢,口中喊道:「蚩尤!」
  
  「吃吃」破空之聲接連不斷,妖獸雙眼立時被十餘枝長箭射中。蚩尤猛地從船中躍起,踏波疾行,右手從腰上反拔出一柄四尺長的彎刀,左手自後背抽出一根六尺長的伸縮銅棍,刀柄與棍頭對接,「嗆」的並成一桿十尺長的大刀。
  
  裂雲狂龍嘶聲狂吼,巨尾擺舞,將拓拔野甩落,繼續猛衝大海,即將入海之時,蚩尤踏浪沖到,大喝一聲,奮力朝妖獸頸上斬落。妖獸雙目盡盲,不能視物,但感到那鋒銳無匹的殺氣風聲,驚吼聲中,胡亂擺尾。
  
  刀光一閃,鮮血激濺,裂雲狂龍悲聲狂吼,大浪滔天。大刀刀鋒夾在它頸骨之間,再也不能斬下半分。蚩尤立時撒手,朝前翻躍,堪堪避過它巨尾襲擊,翻身騎在它的頭頸上,重重撞入洶湧的海浪之中。波浪激濺數丈高,十餘丈外的柚木船急劇搖蕩。
  
  拓拔野隨之躍入海裡。
  
  這幾下一氣呵成,兔起雀落,四少年瞧得眼花繚亂,都忘了喝彩。直到兩人一獸掉入波濤洶湧的大海,才擊掌叫好。
  
  掌聲剛響起,波浪四湧,那裂雲狂龍又衝天飛起,蚩尤死死抱住它的犄角,右手拔出一柄短刀,揮臂扎入妖獸犄角間的軟肉。那處正是妖獸大腦與神經中樞所在,劇痛若狂之下,妖獸震天嘶吼,奮力將蚩尤甩飛。
  
  海浪中人影一閃,拓拔野越過裂雲狂龍的頭頂,順勢抓住卡在它頸骨的大刀刀柄,繞著它的脖頸朝下一旋,「喀嚓」一聲,登時將妖獸頭頸硬生生斬斷。狂龍無頭之軀在半空展開巨翼,胡亂撲扇了半晌,這才從空中重重掉落。
  
  拓拔野與蚩尤從海中濕淋淋的越出,被四少年拉上船去,跌坐在船艙內不斷喘氣,將裂雲狂龍的頭丟在一旁,相對擊掌大笑。
  
  一個真氣超強,一個勇悍絕倫。這只肆虐東海的妖獸竟然被他們二人合力在瞬息間殺死,今年的彎刀勇士非他們莫屬了。
  
  海風呼嘯,風中儘是血腥的氣息。圓月高懸,浪潮更急。
  
  眾少年掉轉船舵,朝蜃樓城飛速劃去。此刻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在水妖進攻蜃樓城之前到達!
  
  距離蜃樓城僅有二十海裡時,蚩尤下令圓艙下潛,沉到海面下五丈處,換上手搖槳全速航行。雖然有一根透氣管伸到海面以上,但艙內依舊渾濁悶熱。蚩尤一邊透過船尾的潛望鏡觀測前方,一邊掌舵。四少年半伏著,全力搖槳。
  
  拓拔野坐在船頭,透過樹脂窗朝外眺望。前方一片漆黑,什麼也瞧不見。只有在咫尺之距,看見一些海魚翩翩游過。蚩尤等海島少年,自小便在風浪中長大,乘坐潛水船航行更是不知多少次,早已練得海底視物的好眼力。在這一片混沌漆黑中,蚩尤至少可以看見三丈外的東西。
  
  海面波濤洶湧,海下卻極為平靜。因此雖然改為手搖槳,但船速卻快了許多。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蚩尤吐了口氣道:「大夥兒加把勁,再行三海裡,便是龍門道了。」眾少年神色大為放鬆,轟然應諾。原來蜃樓城海島距海面八九丈處,有一個極為秘密的通道,連通到島內最低處的落花湖。打開那龍門道的暗閘,便可以隨著海水沖漲到湖中去。尤其漲潮之時,外面海平線大大高過落花湖,由外而入更加輕而易舉。
  
  眾少年將所有槳都抽回艙中,那根通氣管也緩緩收回。只在船頭處迅速彈出一根銅棍,用來頂開龍門道的暗閘機關。眾人點燃三昧燈,仔細檢查所有船縫,稍有漏水,便以相思蠟立即封好。
  
  艙內燭光搖曳,眾人臉上神色不定,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憂慮。拓拔野與蚩尤雙目對望,適才的合力協作,已使兩人對彼此增加了更多的信賴感,惺惺相惜之中更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兄弟般的情誼。龍門道將至,蜃樓城的命運可能就將由他們改變。緊張、期待、恐懼諸多情感混雜翻湧,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讀了出來。相視一笑,隔空擊掌示意。
  
  突然船身急晃,陡然傾斜,又飛速打轉。眾少年驚呼聲中,蚩尤搶到潛望鏡前一看,臉上微微變色,忍不住罵道:「他奶奶個紫菜魚皮!水妖來了!」眾少年立即將三昧真火熄滅,拓拔野透過樹脂窗,瞇起眼睛向外眺望,只見海中燈光點點,影影綽綽似有無數潛水船環繞四周。猜測果然成真,眾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不悲反怒,胸中激起拚死一博的豪情。
  
  柚木船突然失控,急速被吸入一個渦流中,艙內眾人登時東倒西歪,罵不絕口。拓拔野心中一沉,忖道:「難道水妖已經發現龍門道,打開暗閘了麼?」窗外黑影飛閃,火光東西,那些潛水船也被吸入渦流,一道急旋飛轉。
  
  船身翻轉螺旋,不斷的撞到旁邊的硬物上,繼續飛也似的衝去。突然窗外一片漆黑,「砰」的一聲,船頭撞在巖石上,震得眾人翻倒在地。此後,船身不斷磕磕碰碰,朝前上方疾行。好在柚木船極為結實,只有某處裂縫有海水湧入,噴到阿虎臉上,立時又被阿三用相思蠟封好。
  
  那龍門道果然已被打開,海水擠壓衝進密道,形成急速旋轉的渦流,將閘門外的船隻都捲了進來。黑暗中聽見蚩尤忽然冷冷的說道:「城裡定然有內奸!」這龍門道極為隱秘,要開啟這機關更是難上加難。若非裡外呼應,水妖縱然發現,也絕難開啟。聽得此話,眾少年沉默不語,城中居民相互親愛,直如家人,要他們相信為家人出賣,實是痛苦之至。但眼下局勢,又不由得他們不信。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柚木船突然如被巨浪沖擊,高高拋起。窗外一亮,月光透過樹脂窗傾瀉進來,黑影閃爍,周側又有許多潛水船被高高衝起。船身在最高處暫停了剎那,然後便筆直下落,重重的砸在落花湖中,直將眾人震得險些昏厥過去。
  
  蚩尤不待船身停穩,便開艙跳出,叫道:「拓拔,你帶他們去找宋六叔,我去救我爹爹!」他孝心極重,擔憂父親安危,絲毫等待不得,踏浪飛奔,早去得遠了。
  
  四周已經火光熊熊,殺聲震天。落花湖中泊了幾十艘水妖潛船,湖心波浪噴射,一艘又一艘的水妖船隻破空衝去,又高高落下。瞧這情形,水妖也剛剛到來。周圍船隻中接連不斷的躍出黑色勁裝,背負長刀的水妖,奔上岸去。
  
  突然有人厲聲喊道:「小叫花子,拿命來!」拓拔野轉身望去,只見一個細眉斜眼的黑衣少年滿臉殺氣,揮舞長鞭,從十餘丈外踏波衝來。正是朝陽谷少谷主十四郎。眾少年紛紛拔刀罵道:「臭小子,不想活啦,對拓拔大哥沒大沒小,找生活不能自理麼?」
  
  拓拔野心中一動:「這小水妖來得正好,捉了當人質,到時叫他老爹往東,他還敢往西麼?」當下眺望他身後,只有一個瘦小的瘸子和一個鳳眼斜挑的美貌少女,卻不見那碧琴光刀科沙度。那美貌少女正頓足道:「十四郎,不可造次!」
  
  十四郎奔到五丈開外,猛地一連七鞭電掃而至。倘若是一月之前,拓拔野定然中鞭落水,狼狽不堪。但今日早非吳下阿蒙,竟避也不避,氣定神閒的斜眼看他,口中笑道:「不肖孫子,見了爺爺就這般敬禮麼?」突然伸手一掌拍出,氣浪狂捲,登時將那七鞭化為無形。十四郎下盤陡然被那浩然真氣擊中,登時酸軟疼痛,「撲通」一聲雙膝跪在船板上。
  
  十四郎那日被他三拳兩腳打得不省人事,引為生平奇恥大辱。後來得知拓拔野是假借他人之力,更加咬牙切齒。今日驀然邂逅,怒不可遏,見他船上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只道是手到擒來,可以肆意凌辱。豈料被他輕揮一掌,便將自己打得跪倒在地。心中又驚又懼,險些暈了過去。
  
  拓拔野笑道:「這才像話,來,給爺爺磕上三個響頭。」右掌隔空拍擊,十四郎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浪朝自己頭頸猛然壓下,「啊」的一聲,不由自主的在船板上連叩了三個響頭。眾少年哈哈大笑。十四郎心中羞憤、驚愕、暴怒不能自抑,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竟然昏了過去。
  
  其實以他的魔法武功,未必不是眼下拓拔野的對手。雖然拓拔野真氣超強,但臨敵經驗不足,招式寥寥,更不會絲毫魔法。倘若十四郎全力以赴,鬥到百招之後,就可佔到上風。但他小覷拓拔,太過托大,一旦失利,又心浮氣躁,不知所措。這才被拓拔野一招擊倒。
  
  水妖大亂,紛紛奔來。那美貌少女驚叱道:「喂,臭小子,你想對十四郎怎樣?」嬌軀一擰,蜻蜓點水,疾奔而來。拓拔野對四少年低聲道:「你們快往北走,去找宋六叔。我抓了這小水妖,到摘星樓會合。」四少年對他極為崇拜,更無猶豫,應諾一聲,飛也似的的穿船踏水,朝北岸跑去。
  
  拓拔野朝前疾衝,反手抄起十四郎將他扛在肩上,提氣奔躍。迎面撞上那美貌少女,聽她喝道:「快放下十四郎!」聲音雖然凶巴巴的,卻是說不出的嬌媚。拓拔野心中一蕩,將十四郎朝她拋去,笑道:「佳人有令,豈敢不從?給你!」那少女一楞,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爽快,當下伸手接住。
  
  拓拔野乘勢衝過,探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滑膩柔嫩,幽香襲人,笑道:「好香。」那少女驚叫一聲,十四郎登時鬆手下落。拓拔野反手抓住,又扛在肩上,身形一轉,到了少女左邊臉頰。咫尺之距,看見那少女俏臉飛紅,連耳根都成了紅紫色,那鳳眼睨來,嬌怯動人。登時心中大動,忍不住一口吻在她的耳垂,讚道:「這邊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驚叫聲中,全身酥軟,險些坐倒在地。拓拔野哈哈大笑,扛著十四郎飛奔而去。
  
  突然前方有極為森寒猛烈的真氣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猛地將肩上的十四郎甩到身前擋住,右手拔出無鋒劍橫在十四郎脖頸上。那道凜冽無匹的殺氣立時頓止。拓拔野定睛望去,卻是那瘦小的瘸子,手上握了一支藍色冰柱般的枴杖,不住的咳嗽。
  
  拓拔野笑道:「大家聽好了,我膽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會抖。手抖不要緊,但是萬一不小心切下我乖孫子的頭顱來,那就不好了。」眾水妖投鼠忌器,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的抬起頭來,五十來歲光景,面黃肌瘦,但一雙眼睛卻是光芒暴射。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輕輕輕手就會抖,那到了我這年紀可怎麼得了?」拓拔野突然覺得頭昏目眩,一陣寒意襲來。右手驀地僵住,「咯拉拉」一陣脆響,右臂連著斷劍竟剎那間裹上一層藍色堅冰,再也不能動彈。
  
  那瘸子嘴裡喃喃自語,拓拔野卻漸漸的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覺得那股奇怪的寒氣越來越盛,從右手經導經脈,向他週身傳去。藍色寒冰迅速蔓延,從他手臂一路冒將上來,頃刻間便到了他脖頸處。
  
  拓拔野猛地集中意念,心中一驚,忖道:「不知這瘸子用的是什麼妖法,這等厲害。眼下形勢危急,需得一招將他擊敗。」當下意守丹田,默頌潮汐流。丹田氣海的真氣如大潮瞬息漲起,在全身經脈遊走,將侵襲而入的寒氣逐步逼退,登時暖和起來。
  
  卻不知此刻那瘸子的心中,比他還要驚異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宮主人風道森,大荒素有「寒宮風,天下冷」之諺。寒冰真氣獨步大荒,也是水族現今僅次於四大魔法師的十大幻法師之一。手中寒冰杖是收羅了萬千北海冰蠶魂靈的封印,一經釋放,便如千萬冰蠶同時附身,纏繞結絲,頃刻間便可將人冰凍而死。以他適才釋放的寒冰真氣之強,拓拔野這等年紀的少年早該凍成冰柱。豈料竟只能將他局部封住。這少年體內真氣之強,當真匪夷所思。
  
  最令他驚異之處乃是,這少年週身經脈被寒冰真氣侵入之後,竟能一絲絲將寒氣迫出。當下風道森不敢怠慢,默頌封印訣,藍光流離變幻,從寒冰杖激射而出,千萬冰蠶魂靈剎那間附到拓拔野的身上,隱隱看見白絲飛舞,寒冰隨之迅速凝結,登時將拓拔野全身封凍。
  
  拓拔野雖不能動彈,但意念如流,瞬間調配氣海真氣直衝左臂。登時猶如錢塘大潮,洶湧奔去。這是潮汐流中頗為難懂的「倒海流」,即將丹田真氣於剎那間掉轉到某脈線中,攻其一點,不計其餘。拓拔野原先並未完全參透,但此時此景,全身封凍,惟有幾處脈線尚通,當時恍然大悟,全力一博。
  
  眾水妖歡聲長呼。那美貌少女站起身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拓拔野,突然臉上又是一紅,恨恨道:「風法師,你快將這臭小子敲成冰塊!」拓拔野突然縱聲長笑:「我成了冰塊,你豈不是要守寡麼?我怎麼捨得。」週身寒冰突然寸寸崩裂,四面八方激迸開來。左掌如雷,突然朝風道森胸口拍去。
  
  眾人大驚,那風道森反應極快,瞬息間向後滑出九丈有餘,饒是如此,仍被那重錘般的真氣當胸敲上一記,胸悶欲炸,氣血翻湧,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拓拔野偷襲成功,猛然提氣,閃電般朝岸上狂奔,大聲笑道:「野少爺帶孫子兜風去也。」步履如飛,轉眼便不知蹤影。
  
  風道森心中驚懼惶惑,這少年體內真氣竟遠遠超出他的估算,竟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那蓬然的爆發力與氣流突如火山爆發,倘若這少年知道如何善加利用,適才自己空門大開,只怕早已命喪當場。全身冷汗涔涔而出,暗呼僥倖。十年閉門寒冰宮,大荒中竟是人才代出,自己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時被澆了一頭冷水。
  
  拓拔野扛著十四郎一路狂奔。島上四處都是亂兵怪獸,彎刀勝雪。那玲瓏剔透、各逞風姿的五族建築諸多已被放火燒著,殘垣斷壁,屍橫遍野,滿目創痍。路上竟瞧見不少相識的死者,狀極淒慘。拓拔野心下難過,大為憤怒。大荒和平既久,他從未經歷刀兵之禍。眼見這婦孺無辜,慘遭屠戮,心中枯澀滋味實難言諭。想起當日在南際山頂,神帝所說的戰禍憂慮,登時心有慼慼。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轉,方才呻吟出聲,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擊昏。
  
  許多玄服水妖迎面奔來,平添怒氣,紛紛被他一掌擊飛。體內真氣渾然流轉,與海上大潮同聲契合,氣勢極盛。拓拔野每一掌拍出都有開山裂石之力,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越打越是順手,信心愈足,心中悲憤之意稍解。
  
  水妖認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陽谷少谷主,無不變色,紛紛通聲傳令,四下圍聚。轉眼間便有數百隻水族怪獸輪番攻來。拓拔野體內真氣遇強則強,一經觸爆,便源源不斷,不可收拾。且心中正是憤怒之時,出手毫不留情,竟將怪獸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竄。真氣之強頻頻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點地,殺透重圍而去。
  
  這一路搏殺,使得他信心倍增,對戰經驗亦大大增加。真氣運用也更為圓熟流暢。
  
  拓拔野奔出珊瑚林,心想水妖突襲蜃樓城,必定全力攻擊喬羽府邸,務求速戰速決。而喬羽府中眼下必有蜃樓城群雄拚死保護,科汗淮只怕也在其中。自己倘能及時趕到,以十四郎為人質,便可以引領群雄從容退去,甚至脅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當下氣勢如虹,逕直向喬府殺將而去。
  
  遠遠的瞧見喬府門外黑壓壓的儘是水妖,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每人手中高掣火炬,火光沖天。最外一圈是數百騎兵倚立巨大怪獸,碎步兜轉。
  
  拓拔野意念集中,御氣雙足,猛然高高躍起,騰雲駕霧般飛掠騰越,故意縱聲長笑道:「朝陽谷水妖,瞧瞧這是誰!」揮舞十四郎,將他掄來舞去,當作兵器般使用。眾水妖嘩然驚呼,生怕傷了少谷主,登時收了兵器,如浪潮般朝兩邊捲開,任他衝入喬府大門之中。
  
  拓拔野颶風般衝了進來,立身環顧,只見院中東西兩列人正默然對峙,他恰巧站在中心。聽到一聲清脆而歡喜的叫聲:「拓拔大哥,你可來啦。」又有白龍鹿歡嘶之聲。循聲望去,纖纖騎在白龍鹿上,滿臉喜悅。旁邊科汗淮白髮飛舞,衣袂飄飄,朝他微微一笑。再過去便是宋奕之與喬羽、蚩尤。
  
  對面科沙度等諸多水妖將領二十餘人參差站列,中間一個木面人長身而立,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月光下那雙眼睛精光四射,彷彿要穿透人心。眾水妖將領見拓拔野扛著十四郎都不禁訝然失聲,不由自主的瞧向那木面人。
  
  拓拔野心思極快,忖道:「難道這木面人便是什麼朝陽谷的水伯天吳麼?」當下又將那無鋒劍橫在十四郎頸上,嘖嘖道:「我這乖孫子細皮嫩肉的,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這一刀?」那木面人淡然笑道:「這倒奇了,家父百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麼又多了一個爺爺出來?」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這龜孫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過。」當下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怪早上一起來便左眼亂跳,原來今日咱們要父子相認。當真是天大一樁喜事。」言下之意,我是這個小子的爺爺,你是他老子,那我當然是你老子了。纖纖格格而笑,蚩尤滿臉憤怒的臉上也不禁突露莞爾之色。
  
  眾水妖無不怒形於色,但木面人未開口說話,誰也不敢搶上一句。那木面人絲毫不著惱,微笑道:「是麼?那倒值得大大慶賀。不知閣下扛著犬子,這般辛苦,所為何事呢?」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俯首甘為孺子牛。乖兒子,只要你立時退兵,乖乖的回到朝陽谷去,為父便將孫子送還去。要不然喀嚓一聲,我少一個孫子,你少一個兒子,那豈不糟之極矣。」
  
  木面人水伯天吳哈哈大笑,道:「年輕人有膽有略,難怪家妹雨師妾這般喜歡你。」他停住笑聲,和聲道:「拓拔野,倘若你現下棄暗投明,加入水族,一道將這大荒叛逆之臣滅了,立時便是水族的英雄,天下的英雄。今後前途似錦,封官晉爵,無可限量。與家妹雨師妾,更可以時時團圓,豈不是天大的美事麼?何苦托卵危巢,與木共焚呢?」
  
  纖纖叫道:「呸!我瞧你年紀老大不小,怎地這般不知羞恥,難怪戴著面具,敢情是沒臉見人了。拓拔大哥絲毫不喜歡你的妖女妹妹,更不會與你這些水妖狼狽為奸。」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兒子,你瞧,這是連小小女孩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還不明白?」
  
  眾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拔刀喝罵。水伯天吳搖頭歎息,道:「與小女孩一般見識,拓拔野,你可讓人失望之至。」說到「之至」時,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湧動。
  
  拓拔野突覺自己宛如沉入海水深處,窒息鬱悶,心肺直欲迸炸開來。週遭儘是極強真氣,從四面八方朝自己擠壓過來。而自己體內真氣竟被瞬間遏止,全身酸軟,連手中斷劍也幾乎把捏不住。心中大驚,這水伯天吳果然有些門道。
  
  纖纖驚叫聲中,科汗淮與蚩尤同時搶身衝出,與此同時,水妖眾將也閃電般衝上,刀光劍影,真氣縱橫,惡戰在剎那間爆發。
  
  拓拔野強忍窒息之意,想要集中意念,但滿耳都是奇異的波濤洶湧聲,彷彿咒語喃喃不休,自己竟絲毫不能彙集意念力,頭疼欲裂。水伯天吳知道這少年體內真氣驚人,倘若被他爆發出來,那便無法保證愛子的平安。是以突然發難,以「大浪流沙咒」搶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讓他調動真氣。然後再以「海嘯流」真氣將他全身真氣壓迫住,務求瞬間將其擊倒。水伯天吳身為當今之世「大荒十大魔法師」之一,意氣雙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力、意念之強,同時釋放,雖僅三成力,已決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擋。
  
  拓拔野只覺頭昏腦漲,全身都要被擠爆一般,難受已極。突然聽到科汗淮的聲音如金石般破入那片波浪之聲,一字字的說道:「拓拔兄弟,意守丹田,調氣湧泉。」他以潮汐流真氣千裡傳音,切破水伯天吳的真氣,將拓拔野震醒。拓拔野登時一振,心想:「是了,我全身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氣罩住,但惟獨腳底沒有!」當下強振精神,勉力調動意念力,默誦倒海流,將氣海真氣朝雙腳湧泉穴導去。
  
  水伯天吳的海嘯流真氣雖將拓拔野真氣鎮住,不能外逸,但由丹田至湧泉穴的脈線由於未受壓迫,仍然暢通無阻,是以不能防止他將氣流導引腳底。水伯天吳只覺這少年體內自然反激的真氣越來越弱,氣海也漸轉虛空,只道他已經受不起海嘯流重壓,崩潰在即。
  
  院內科汗淮氣旋斬縱橫交錯,大開大合,將水妖諸將迫得節節後退。蚩尤雖然年輕氣弱,卻是勇悍絕倫,大刀揮舞,與宋奕之一道將圍將上來的水妖擊退。但寡眾懸殊,勝負已分。
  
  水伯天吳眼見勝券在握,微笑道:「龍牙侯,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你現下反戈認輸,重回本族,燭真神自會不計前嫌。你依舊是龍牙侯、右軍使。」科汗淮淡然道:「龍牙侯、右軍使那就免了。倘若水族今日起革弊除陳,刀兵不興,不用你邀請,科某自然會回去。」水伯天吳歎道:「既是如此,我只能將科兄的屍骨帶回北單山了。」
  
  突聽拓拔野大喝一聲,竟提著十四郎,沖天而去。腳底真氣直如破天氣浪,將他推出海嘯流真氣的包圍。眾人大驚,水伯天吳更是驚詫莫名,心中登時返起一股寒意。沒想到自己稍一分神,竟讓他乘隙溜走。這小子真氣之強,機狡萬變,實在大出意料之外。假以時日,豈不是水族大敵?
  
  拓拔野躍到院中梧桐樹梢,將無鋒劍抵在十四郎咽喉,笑道:「天吳我兒,我也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神帝聖諭,你竟然敢違抗,難不成想造反麼?倘若你再不退兵,嘿嘿。」手上稍一用勁,劍鋒登時沒入十四郎咽喉三分,鮮血長流。眾水妖失聲驚呼。十四郎疼的醒將過來,臉上變色,叫道:「爹爹!」
  
  經此變化,水伯天吳再也不敢小覷這少年。愛子性命命系他手,自然冒險不得,但倘若受他要挾,豈不令天下人笑話?當下淡然道:「你假冒神帝使者,捏造聖諭,欺騙五帝,這大罪比之造反又如何呢?」他轉身對喬羽說道:「喬城主,一個月前,神帝早已在南際山頂物化。有人瞧見拓拔野將神帝神木令偷走,偽造血書。這幕後指使之人,應當不是你吧?」蚩尤大怒,罵道:「老匹夫!你含血噴人!」纖纖叫道:「拓拔大哥偷東西?當真可笑。瞧你賊眉鼠眼,不敢真面目示人,我看哪,你才是小偷吧?」
  
  水伯天吳毫不理會,逕直道:「木族長老唐石城在南際山上親眼所見,那還有假麼?蜃樓城為保全自身,竟出此奸計,人神共憤。朝陽谷奉天承運,討伐奸逆。別說犧牲犬子,即使全城戰死,又有何憾?」他說的大義凜然,倒真如是義軍一般。蚩尤氣得面色煞白,直欲上前拚命,被科汗淮拉住。
  
  水伯天吳突然喝道:「宋奕之,還不動手!」那宋奕之突然將刀橫在喬羽脖頸上。眾人大驚,過了半晌蚩尤才嘶聲叫道:「你這個奸賊。原來是你出賣蜃樓城!」喬羽臉上驚詫困惑,歎道:「宋六弟,這是為何?」宋奕之面如死灰,低聲道:「喬大哥,我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對不起你了。」喬羽揚眉怒道:「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蜃樓城十幾萬兄弟姐妹!倘若想要喬某性命,你說上一聲,喬某將頭顱割了給你又有何妨?但為何連累城中百姓?」宋奕之頹然不語,面有愧色。
  
  水伯天吳嘿嘿笑道:「蜃樓城已被我水族大軍攻下,你們困獸之鬥,又有何益?」拓拔野喝道:「老水妖,快將喬城主放了,否則野少爺可真沒耐性了!」他再一用勁,劍鋒登時又進了三分,十四郎痛得大叫。
  
  水伯天吳盯著科汗淮道:「我有一個建議,不知龍牙侯願不願意?」科汗淮道:「倘若依舊是勸降的話,那便不用說了。」水伯天吳道:「把犬子放了,我便任由拓拔野、令嬡和喬公子走出這扇大門。」他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雖然適才言語豪壯,但實是不敢以此相賭。況且此刻島上儘是水族圍兵,他們三個少年未必逃得出去。蚩尤厲聲道:「老水妖,你當少爺是貪生怕死之輩麼?」
  
  科汗淮沉吟半晌,突然在纖纖耳邊低聲細語。纖纖不住的搖頭,淚珠晶瑩,奪眶而出。科汗淮摸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眼淚。又以「千裡傳音」對拓拔野和蚩尤同時說道:「眼下蜃樓城雖被攻破,但仍有許多弟兄在外狩獵。要想奪回蜃樓城,首先便要保存實力,將失散的遊俠們召集起來。咱們一起受困此處,定然凶多吉少。倒不若你們先行離去,暫時到東海古浪嶼避上一避。我一定會和喬城主到那裡與你們會合。」
  
  拓拔野知道此言非虛,這水伯天吳功力驚人,又有如此多水妖圍困,且喬羽落在他們手中,倘若自己三人在此,恐怕只會拖累。倒不如先離開此處,說不定科汗淮心無旁騖,反倒可以伺機救出喬羽,再與他們會合。他對科汗淮極為信任,當下點頭。
  
  科汗淮又蠕動嘴唇傳音說了半晌,蚩尤卻是死也不肯,只是搖頭。喬羽突然大喝道:「蚩尤,喬家兒郎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怎能如此婆婆媽媽,不成大事!」蚩尤全身一震,回頭望向父親。父子二人對視半晌,蚩尤這才稍作遲疑,緩緩點頭。但方一點頭,雙眼登時便紅了。一個多月來,拓拔野首次瞧見蚩猶如此動情脆弱,將心比心,不由替他難過。
  
  當下科汗淮道:「好。既然水伯這麼說,咱們便一言為定。」隔空伸掌。水伯天吳點頭道:「一言為定。」隔空擊掌為誓。拓拔野在十四郎耳邊低聲道:「孫子,今日暫且饒你一命。下次看見爺爺,趕緊逃得遠遠的罷。」輕輕一送,將他推下樹去。早有水妖湧上前將他接住。
  
  拓拔野哈哈一笑,躍下梧桐,與蚩尤並肩而立。
  
  科汗淮傳音入密道:「此去古浪嶼千五海裡,途中多險惡。你們一定要小心。到了島上,纖纖極為熟悉,你們先安頓下來,不必擔心。我和喬城主快則十日,慢則一月也會趕到島上與你們會合。拓拔兄弟,我這支珊瑚笛子你先拿去,當日那首金石裂浪曲你還記得麼?」
  
  拓拔野點頭。科汗淮傳音道:「那便再好不過。倘若我和喬城主一月後仍未回到古浪嶼,你便拿這支珊瑚笛到東面三百海裡的珊瑚島去找東海龍神,吹奏這金石裂浪曲,他定會借兵給你們。那時你可以帶著龍神兵到蜃樓城附近海域尋找失散的遊俠,共商復城大計。」
  
  科沙度冷冷道:「六侄子,再不讓他們走,只怕就走不了了。」科汗淮從腰間取下珊瑚笛交給拓拔野,拍拍拓拔野與蚩尤的肩膀,傳音道:「蜃樓城復城大舉,就在你們肩上。不必兒女情長,務必以大局為重。只要齊心協力,重建自由之城便指日可待。」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纖纖就交給你們照顧了。多謝。」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點頭,躍上白龍鹿的脊背。蚩尤回頭瞧了一眼父親,見他嘴角含笑,目中滿是讚許期待之色,心中悲憤、難過、擔憂諸多情感一起湧將上來,險些便要哭出聲來,猛地回頭道:「走罷!」
  
  拓拔野抱緊纖纖,叫道:「鹿兄,走了!」白龍鹿長嘶聲中,昂首踢蹄,急電般衝出門去。纖纖回頭叫道:「爹爹!爹爹!」淚眼朦朧中,瞧見門外水妖潮水般湧入院中,牆裡斷浪氣旋斬沖天飛起,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
  
  白龍鹿蹄下生風,一路狂奔。沿途望去,火光沖天,刀光劍影,呼喝廝殺之聲遍野傳來。滿地屍體,屋敗樓破,一片狼籍。蚩尤悲不可抑,撕破衣裳,立在鹿背上嘶聲狂吼。
  
  突然「嗖」的一聲,一枝利箭破空射來,從背後貫穿蚩尤左肩。蚩尤怒吼一聲,抓住箭頭,將那長箭硬生生拔了出來。鮮血飛濺中,他猛然轉身,抓起斷月弩,彎弓搭箭,瞄也不瞄,勁射而去。後面傳來一聲慘呼,偷襲的弓箭手當胸中箭,翻身落馬。
  
  拓拔野回頭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水妖騎兵追將上來,箭如飛蝗,密集射來。當下叫道:「鹿兄,今日看你如何與飛箭賽跑!」那白龍鹿嘶鳴聲中,猛然加快速度,竟在剎那間奔出數十丈遠,那數百枝長箭紛紛在他們背後數丈處落地。
  
  蚩尤站立鹿背上,彎弓射箭,連珠不斷。他天生神力,箭程範圍遠勝常人,瞬息間竟射死了數十名水妖,將他們嚇得不敢上前。白龍鹿又奔得極快,不一會兒將就追兵拋得不見蹤影。
  
  一路上追兵不斷,前邊又時不時殺出阻兵。拓拔野雙掌飛舞,殺開一條血路,蚩尤箭無虛發,逼退追兵。過了小半時辰,三人一獸終於甩開追兵,衝到岸邊。
  
  此處礁巖峭立,突兀嶙峋,絕非良港,是以沒有水妖登陸。波浪洶湧,擊打礁石,宏聲巨響,震耳欲聾。蚩尤躍下鹿背,縱跳橫躍,沒入礁石之後。過了片刻,搖了一艘小型潛水船出來。原來他常常偷偷出海,生怕長輩得知,便藏了一艘性能極為良好的小船在這險灘之內。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當下拓拔野抱起纖纖,拉著白龍鹿躍下水去,翻身爬上船。船身極小,白龍鹿上來後,幾已無法圓艙。情勢危急,遠遠的又有追兵殺來。兩少年不及多想,便各搖兩槳,飛也似的的朝海上劃去。
  
  浪大風急,天空中烏雲密佈。海天交接處,一道閃電陡然亮起,將蒼茫大海照得一片明亮。回首望去,蜃樓城島上,火光熊熊,映紅了半邊夜空。夢幻般瑰麗的大荒自由之城竟就此被付之一炬。西邊烏雲開處,一輪昏黃圓月無語高懸。
  
  突然雷聲隆隆,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風浪更急。小船在暗黑的大海上飄搖不定,宛如他們三人此刻的心情。前方天海茫茫,漆黑一片。有一剎那,他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1:53 AM

  第五章《湯谷十日》
  
  
  秋日正午,陽光燦爛,碧綠的大海上金光粼粼。海風輕拂,空氣中滿是桂花的清香。湯谷島西面臨海的石崖上,桂花盛開,一個瘦小的中年漢子正在垂釣。他坐在距離崖邊丈餘處,遠遠地探頭探腦的朝崖下張望。手裡握著一柄三丈長的長斧,以斧為竿,在斧梢繫著一根銀光閃閃的細絲。這釣魚絲頗為奇怪,瞧來不過三四根髮絲般粗細,但在海風中竟紋絲不動,筆直的插入海水之中。
  
  這瘦小漢子身旁,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盤膝而坐,閉目搖頭,口中唸唸有詞,膝前零落擺了幾個黑色的石子。那瘦小漢子滿戀焦急不耐,道:「卜算子,你到底算準了沒有?當真是在此處麼?」那老者徐徐張開雙眼,怒道:「自然算準了。我神卦卜算子一日十卦,定能算對一卦。先前九次都不靈驗,這次定然錯不了。」他言語斬釘截鐵,不容一絲回寰。
  
  那瘦小漢子突然來了氣,罵道:「你這老妖怪總是信口雌黃。他奶奶的,昨日上你當,在林子裡待了一天不說,屁股還險些被竹葉青咬上一口。今日要再如此,老子今晚就將你烤了吃。」那老者卜算子皺眉道:「倘若不是昨日被辛九姑攪局,將石子弄亂了,又怎會發生那等事。怎能因你的屁股壞了我神算清譽。」
  
  聽到「辛九姑」三字,那瘦小漢子突然打了個寒噤,不住的回頭張望道:「他奶奶的,那婆娘忒可恨。要是她發覺老子拿了情絲釣魚,那今天就不是我吃鯊魚,而是鯊魚吃我了。」卜算子搖頭道:「放心放心,我替你算過,你是死在野狗肚裡。鯊魚沒這福分。」瘦小漢子罵道:「他奶奶的,你才死在野狗肚裡。」
  
  瘦小漢子又四下探望了半晌,道:「不成,老子信不過你。老妖怪,你再算上一卦。」卜算子大怒道:「大荒中誰不知道我卜算子一日只算十卦?告訴你此地必有大鯊魚上!,便決計錯不了!」瘦小漢子見他如此勃然大怒,也只好作罷,口中依舊喃喃道:「他奶奶的,好不容易那十個妖怪洗澡去了,辛九姑又睡得死沉。倘若今日釣不到鯊魚,又不知要等上多久了。」想到鯊魚鮮美的肉味,他不禁狂吞讒涎。
  
  兩人坐在崖邊又靜候了半晌,仍是毫無動靜。瘦小漢子將那情絲拖將上來,湊到面前一看,情絲上繫了一支巨大黝黑的鐵!,!上那只四尺餘長的金背魚完好如初。卜算子嚇了一跳道:「你膽子也忒大了,偷了辛九姑的情絲、盤谷的開天斧也罷了,怎地連那老太婆的金背魚也、也……倘若讓她知道了,你還有活路麼?」
  
  瘦小漢子瞪眼道:「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用這金背魚做餌,鯊魚會上!麼?難不成把你這老骨頭丟到海裡去?」那卜算子肚子突然咕咕叫起來,兩人對望片刻,哈哈大笑,當下又將那魚餌甩入海中。
  
  突然情絲震動,瘦小漢子大喜,顫聲叫道:「來了來了!」他已數月未嘗吃著鯊魚肉,早已讒得食指大動。卜算子跳了起來,趴到崖邊向下眺望,只見崖下碧波湧動,一道黑色的三角魚鰭破浪擺舞。看起來果真是一條極大的紋龍鯊。卜算子頗為得意,眉飛色舞道:「我神算卜十必能中一,這條紋龍鯊的魚翅可得歸我。」
  
  瘦小漢子叫道:「他奶奶的,你算個卦就要魚翅,那我偷了這些東西來釣魚,豈不是要龍肝麼?」情急之下,真氣稍洩,險些被那鯊魚拖下崖去。大叫一聲,雙腿穩住,使足吃奶的力氣將情絲朝岸上拉起。
  
  突聽不遠處有人尖聲叫道:「成猴子,你好大膽子,敢拿老娘的情絲來釣魚!」那瘦小漢子聞聲魂飛魄散,轉頭一看,一個黑衣女子飛也似的奔來,背後一個九尺來高的大漢氣喘吁吁的緊隨其後。瘦小漢子成猴子連呼糟糕,正要拋掉情絲逃之夭夭,又聽那黑衣女子喝道:「你要敢把情絲丟了,老娘將你剁成肉絲!」
  
  成猴子叫道:「辛九姑,你怎地這等小氣,大不了將魚翅分你便是!」那辛九姑冷笑道:「你當我像你般讒嘴麼?你這種男人,自私自利,只顧享樂,第一個該殺!」話音未落,已奔到十丈之距。
  
  成猴子見勢不妙,突然閃電般躍起,想要溜之大吉。慌亂中卻忘了手中還握著那柄特別的魚桿。突覺桿子那頭如有千鈞之物劇烈震動,陡然下墜,突然想起那端乃是是紋龍鯊,大叫一聲,被憑空拉去,空中翻滾,朝崖下落去。
  
  辛九姑怒道:「想逃到海裡,哪有那麼便宜!」右手一揚,一道銀絲破空飛舞,牢牢的纏在成猴子的身上,想將他拽回。但他下墜之勢極為猛烈,再被那數千斤重的紋龍鯊猛烈掙動,登時將辛九姑倏然拉得如箭般竄起,一道尖叫著朝崖下跌去。
  
  辛九姑身在半空,電光石火間左手一甩,又是一道銀絲破空飛舞,立時纏在那九尺高的大漢身上,口中叫道:「盤谷,拉我們上來!」
  
  那大漢盤谷猛地一個馬步,銀絲繃直,朝前滑了幾步後紋絲不動。辛九姑與卜算子下落之勢登時止住。卜算子卻大喜,叫道:「我算得沒錯吧,我算得沒錯吧!早上第三卦說你們兩人情絲相系,生死兩忘。你們還要殺我,當真是不識天意。」成猴子罵道:「你奶奶的,快將我們拉上來。」
  
  盤谷大喝一聲,雙臂交錯後拉,竟將兩人連著那海中巨鯊硬生生一寸寸拔起。巨鯊癲狂劇震,那情絲極為堅韌,反覆震盪絲毫沒有斷裂跡象。卜算子只是袖手旁觀,不住的連聲道:「可惜可惜,今日已算十卦,否則倒可以幫你們卜算吉凶。」
  
  那盤谷天生神力,全身青筋暴起,面目漲紅,肌肉虯結膨脹,憋著氣邊拉邊朝後退。過不多時,已將兩人拉了上來。辛九姑一上來劈手就給了成猴子一記耳光,喝道:「死猴子,活得不耐煩了麼?」那成猴子對她頗為忌憚,撫著臉乾笑道:「要是活得不耐煩,又怎會變著法兒給大家釣魚吃?」
  
  盤谷搶上前從成猴子手中奪下那長斧桿,臉上氣得通紅,指著成猴子道:「你!你!」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猛地一跺腳,雙臂揮舞,竟將那巨鯊高高甩起。
  
  碧浪開處,一條青灰色條紋狀的巨鯊被高高拋起,在藍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圓弧,陽光在情絲上閃爍耀眼的光芒。巨鯊在空中擺尾,越過眾人頭頂,重重砸在六七丈外的桂樹林中,登時咯拉拉壓倒了一片灌木。鯊魚翻騰彈跳,塵土飛揚。
  
  盤谷仰面倒地,又立即一躍而起,將情絲從斧桿上解了下來。成猴子和卜算子瞧見那鯊魚六丈餘長,活蹦亂跳,早已按捺不住,叫道:「快將它殺了!」盤谷審視開天斧,確定無恙,方才提斧朝那巨鯊奔去。
  
  眾人都已許久未吃鮮美的魚肉,紛紛奔上前去。只見那鯊魚似是極為痛苦,背上有一條鐵管破肉而出,鮮血長流,甚是奇怪。盤谷大喝一聲,揮舞開天斧猛斫而下,那鯊魚巨尾橫掃,竟不能將他長斧拍開,「撲吃」一聲,皮肉翻捲,斧頭徑直砍到椎骨處方才頓住。
  
  巨鯊痛極,發狂似的彈躍橫摔,盤谷不得已將長斧拔出,朝後跌了幾步。巨鯊腹身處被盤谷劈開,掙跳之下,裂口越來越大,突然「哧啦」的豁開一個大口,一個尖錐狀的東西從那裂口中撞了出來。
  
  眾人齊聲驚呼。巨鯊凌空一個翻越,將那東西猛地甩了出來。那物在空中打轉,猛然撞在地上,朝後滑了數丈方被灌木叢卡住。竟是一艘小型潛水船!
  
  辛九姑等人面面相覷,突然又是「啊」的一聲驚呼,只見那小船突然朝兩翼打開,跳出一隻似龍似鹿的怪獸,甩頸搖頭,嘶鳴不已。接著又有兩個少年跳將出來。一個俊逸挺拔,英姿勃勃,一個雄武驃悍,眼神凌厲。兩人又從小船中拉出一個冰雪美麗的小女孩。三人不斷的咳嗽喘氣,似是在魚腹中待得頗久,呼吸不暢。
  
  巨鯊彈跳了一陣,終於匐地不動。成猴子等人瞧得呆了,他們閱歷頗豐,但這等情形倒是第一次瞧見。只有那卜算子突然狂喜道:「第一卦!今日第一卦你們還記得麼?貴人臨門,萬事大吉!他們定然就是貴人,來救咱們了!」
  
  這幾個不速之客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纖纖與白龍鹿。
  
  他們在東海上漂流了月餘,舟小浪大,雖有司南指引方向,但終於還是被海風吹得稍有偏離。好在這一月來,東海還算風平浪靜。三人一獸白日劃船,夜裡圓艙休息,任爾東西。常常是早上醒來時,發現又偏離方向數十海裡。饒是拓拔野真氣充沛、蚩尤天生神力,也禁不起這般折騰。
  
  海上行程寂寞,每有凶險。每日必要邂逅三五種凶獸,拓拔野與蚩尤合作無間,再加上白龍鹿相助,倒也有驚無險。一月下來,二人對於擒降凶獸大有心得,功夫也頗有長進。萬裡汪洋,終日以生魚果腹,偶有海鳥飛過,便射將下來,用三昧真火烤熟。因此倒也衣食無缺。只是想到城破人亡,前路渺茫,難免鬱鬱不樂。尤其纖纖,此前從未與父親分離,依賴心極重,雖心態早熟,卻仍不免孩子心性,常常傷心哭泣,便是夢中也每每淚流滿面。拓拔野與蚩尤瞧了均是大為不忍,只能勸慰或轉換注意力。大讚科汗淮神功無敵,定能平安脫險雲雲。纖纖對父親本就極有信心,聽得久了,對父親的牽掛擔憂也逐漸緩解。
  
  蚩尤經此變故,性情大變,終日寡言少語,偶有歡顏。只有拓拔野天性開朗,頗為樂觀,每日變著法兒逗纖纖開心。如此十餘日,纖纖的難過之意稍解,但對拓拔野的依賴心卻越來越重。
  
  兩日前午夜,海上風雨大作,險浪滔滔。為避免沉船,蚩尤、拓拔野只好圓艙,三人一獸侷促在小船中避浪。豈料一隻巨大的紋龍鯊飢餓難當,嗅到柚木船中三人吃剩的海鳥的血腥味,竟狂性大發,將整艘柚木船囫圇吞棗的咽到肚裡。好在柚木船極為堅硬,除了個別地方為它利齒戳穿之外,並未受到大的破壞。只是在它胃中無法開艙,那氣味又極是難聞。通氣管貫穿魚背,雖偶爾可以帶來新鮮空氣,但大多時候都是在海裡,不斷有海水灌將進來。若非拓拔野、蚩尤水性極佳,想法設法將新鮮空氣兜在皮囊中,供纖纖呼吸,她早已不能支持兩日之久。
  
  紋龍鯊被柚木船的通氣管刺穿脊背,吃痛在海裡亂游,時沉時浮,人魚對峙兩晝夜,來到湯谷島之濱。那巨鯊飢餓難當,聞見金背魚的香味便不顧一切的咬住不放,是以便有了這破膛露船的奇怪一幕。
  
  辛九姑等人狐疑的盯著拓拔野等人,又看看那白龍鹿,心中驚疑不定。拓拔野咳了半晌,只覺新鮮的空氣源源不斷的吸入鼻息,登時大暢。聽到那老頭大呼小叫自己一行是解救他們的貴人,心中一沉,抱拳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不知這是什麼地方?」
  
  成猴子詫道:「這是什麼地方你都不知道?」他臉上露出奇怪已極的神色,突然捧腹大笑起來,「好笑好笑,竟有人莫名其妙到了此處,還不知道……」卜算子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說道:「各位神人莫怪,此人就是因為四處行竊、目無尊長,才被流放此處。」
  
  聽到「流放」二字,蚩尤突然面色大變,沉聲道:「難道這裡是湯谷麼?」卜算子道:「正是。神人被鯊魚帶到此處,那定然是天意如此,要你們將我們救出苦海了。」蚩尤的心登時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心中又是悲涼又是滑稽,只覺世事荒誕,莫過於此。悲苦之下,竟仰天哈哈大笑。
  
  原來這湯谷乃是大荒四大流放地之一。五族中嚴重違反族規的罪人,除了水族之外,許多都被流放至此。蓋因此處天涯海角,汪洋茫茫,既非水族,又無船隻,絕無可能逃回大荒。況且這湯谷島上有十隻巨大的怪鳥太陽烏──湯谷十日鎮守,倘有人想逃出島去,必被這「湯谷十日」鳥競相攻擊,飽受折磨後再抓回丟到湯谷扶桑樹上,受烈日灼湯的暴曬浸泡。
  
  這湯谷十日原是木族聖獸,也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的御前靈獸。當年羽卓丞路經東海時與龍王交戰,雖大敗東海六龍,卻也精疲力竭,耗盡真元。到這湯谷島的湯谷中休息,睡著後化為巨木扶桑。十日鳥哀鳴繞空不散,就在這湯谷中棲息下來。由於羽卓丞身前嚴肅剛正,疾惡如仇,大荒長老會便將這湯谷定為大荒思過島。所有大罪之人便可被流放此地,由羽卓丞剛正不阿的魂靈與十日鳥共同看守。
  
  大荒中所有人談到湯谷二字,無不色變。只要一上此島,便永無離開之日。餘生漫漫,只能與窮山惡水相伴。這島上鳥獸本少,附近海域除了偶有巨鯊海怪出沒,其它魚類忌憚十日鳥,都不敢靠近。因此在這島上除了每日吃些野果,就只有期盼有鯊魚上!。鯊魚雖然肉質糙厚,但在島民口中嘗來,已是少見的美味了。
  
  拓拔野不知道湯谷之名,但聽那老者所言,又見蚩尤仰天狂笑,心中也猜到大概,想到陰差陽錯,竟到這麼一個所在,不免也有些沮喪。卻聽那辛九姑喝道:「小子,有什麼可笑的?」蚩尤心中氣苦,家仇國恨猶未報,自己又被困在這囚島上,滿腔怨怒之氣正無處發洩,當下狂笑道:「我笑你又如何?」辛九姑大怒:「小子找死!」銀光一閃,情絲將蚩尤週身纏住,揮手一掌朝蚩尤臉上摔去。兩人近在咫尺,那辛九姑出手奇快,直如鬼魅,拓拔野來不及相救,眼見這一掌便要擊在蚩尤臉上,.忽聽天上傳來「嗷嗷」怪聲。
  
  辛九姑面色大變,硬生生住手。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十隻火紅的怪鳥從東側高高的山頭飛了過來,在空中鳴叫盤旋。成猴子苦笑道:「他奶奶的,真是倒霉,十個妖怪一來,這條大鯊魚又要白白浪費了。」
  
  那怪鳥長得甚為奇異,長兩丈,巨翼橫張時,直如紅日。眼大如輪,碧光幽然,如許高空,猶清晰可見,瞧來令人不寒而慄。這怪鳥自然便是十日鳥太陽烏。十隻太陽烏嗷嗷怪叫,隱隱有威脅之意。辛九姑雖然蠻橫,但似乎也頗為畏懼,當下抽回情絲,狠狠的瞪了蚩尤一眼,大踏步朝回走。盤谷三人尾隨其後。
  
  突然三隻太陽烏怒鳴三聲,閃電般俯衝下來,朝成猴子撲了過去。所經之處突然熱風狂舞,炎浪灼人。纖纖險些被那熱風刮倒,拓拔野搶身上前,將她護在懷中。
  
  成猴子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兩大塊鯊魚肉,丟在地上。原來他經過巨鯊屍體身邊時,以極快的速度割下了幾塊魚肉,藏在身上。眾人均未發覺,卻逃不過太陽烏的銳眼。太陽烏落地撲翼而立,連聲怪叫。成猴子將衣服解開,抖了抖,示意沒有藏匿。一隻太陽烏突然振翼拍去,登時將成猴子擊得橫飛出去,重重摔在數丈開外。
  
  纖纖低聲道:「拓拔大哥,這幾隻怪鳥是什麼?這等凶悍。」蚩尤道:「太陽烏。便是傳說中馱著太陽的神鳥。」那三隻太陽烏嗷嗷叫著,朝他們三人踏步走來。蚩尤道:「拓拔,小心。它們定然將我們認為是流放到這裡的新囚,要給我們下馬威。」話音未落,那三隻太陽烏突然奔跑起來,朝他們怪叫著撲了過來。辛九姑等人回身佇足觀望。
  
  拓拔野道:「蚩尤,左邊那只歸你,右邊那只歸我。鹿兄,中間那只就歸你了。」兩人少年氣盛,心中又滿是憤懣之意,竟絲毫不懼。剎那間提氣縱越,左右奔襲。白龍鹿興奮嘶鳴,奔到纖纖身前。
  
  太陽烏還未衝到,但那熱冽的氣浪已經席天蓋地的捲了過來。拓拔野調動潮汐流,瞬息間將真氣調至最為猛烈,呼的一掌拍出。「蓬「的一聲巨響,那只太陽烏怪叫著沖天飛起,紅色羽毛紛紛揚揚。拓拔野也被相交的氣浪震得朝後飛出。
  
  蚩尤被那怪鳥巨翼拍中,吐了一口鮮血,身形一晃。不退反進,大喝聲中,雙手將那太陽烏巨爪硬生生抓住,奮起神力猛然舉起,狠狠朝地上砸去。那太陽烏勃然大怒,拍翼振飛,登時將他拉到半空。
  
  辛九姑等人盡皆駭然,沒想到這兩少年年紀輕輕,竟有如此神力。雖然蚩尤眼下受制,但他竟能捱受巨翼一擊而不倒,並瞬息反攻,將太陽烏舉起,剽悍至斯,令人刮目。
  
  白龍鹿與那太陽烏跳躍廝鬥,打得難分難解。拓拔野擔憂蚩尤,大喝一聲,調氣倒海流,聚氣湧泉,高高衝起,瞬間躍到了那太陽烏的身側,猛地伸臂將它巨頸抱住,氣沉丹田,如墜千斤,竟一寸寸將怪鳥連同蚩尤,朝地上降落。這一招乃是當日在萬裡荒原上與翼鳥龍廝鬥時所用。故技重施,雖然翼鳥龍遠非太陽烏可比,但他也非吳下阿蒙,真氣強盛,因此仍是奏效。
  
  餘下七隻太陽烏怪叫著飛翔而來,巨喙狂啄,登時將兩人全身扎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巨翼擊打,反覆數十次,終於將蚩尤擊昏。但他昏迷中雙手依舊如鋼鐵般死死抓住太陽烏的雙爪。拓拔野仗著體內超強真氣,以右臂格擋,將太陽烏的巨翼拍擊力一一化解。但那太陽烏實在太過兇猛,遠勝於此前他所遭遇的任何怪獸,而且八九隻輪番攻襲,終於漸漸不支,被兩隻太陽烏一左一右抓住雙臂,橫空飛掠。
  
  纖纖大為焦急,眼見拓拔野、蚩尤被那怪鳥群抓走,越過藍空,消失在東山之顛,心亂如麻,又叫又跺腳,珠淚縱橫。成猴子等人見狀,不由起了憐惜之心,辛九姑年屆四十,膝下無兒,更是沒的起了慈母之意。他們被囚困於湯谷,受這十日鳥的氣久已,只是無力反抗。今日見這兩少年驍勇剽悍,竟與十日鳥殊死惡鬥,大有同仇敵愾之意,心下都頗為敬佩。當下紛紛奔上前來。
  
  辛九姑柔聲道:「小姑娘,不要擔心。這些怪鳥一定是將他們帶到那兒去了。我們這就帶你去找去。」眾人在湯谷十餘年,第一次瞧見辛九姑這般和顏悅色,都是又驚又奇,心道:「嘿嘿,從今往後,這母老虎也有了軟肋。」
  
  拓拔野低頭下望,百丈之下,煙波浩淼,碧浪粼光。周側疾風勁舞,刮得雙耳生疼。倘若從這裡摔將下去,縱然不被水浪拍死,身上的血腥味也立即要引來群鯊,凶多吉少。當下反手緊緊抓住怪鳥巨爪。但那鳥群似乎並無將他們拋擲之意,繼續展翼高飛,拎著他們越過東山。
  
  拓拔野眼前一亮,險些驚呼出聲。只見東山那一側,山谷環繞,中有極大的湖泊,縱橫千丈,水汽蒸騰,竟是溫泉。湖中一株巨木參天摩雲。巨樹似桑非桑,徑粗數千圍,樹葉片片都有十丈寬,枝葉繁茂,破入雲端。
  
  太陽烏嗷嗷鳴啼,拎著他們飛向那參天巨樹。飛得越近,拓拔野心中便越加驚異。那巨樹難道竟是傳說中東海的擎天柱嗎?一株樹要長到如此巨大,非得數萬年以上。忽然聽蚩尤道:「這便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的化身。巨木扶桑。傳說太陽就是從這裡升起。」原來他已經醒轉。
  
  拓拔野道:「這些太陽烏帶我們來這裡幹什麼?」話音未落,突然雙臂一鬆,被那兩隻太陽烏丟了下去。腳下空蕩無物,耳邊風聲呼呼,從百丈高空徑直往下落去。心中大驚,左右環顧,扶桑巨大的葉枝參差橫亙,樹葉不斷刷打到自己的臉上。當下調氣丹田,猛地向右一躍,抓住一枝樹椏,震盪顛伏,半晌才頓住。
  
  蚩尤也被幾隻太陽烏啄得鬆開雙手,掉落在比他低了六七丈的樹枝上。當下拓拔野朝下攀緣跳躍。那十隻太陽烏在四周盤旋,嗷嗷怪叫著猛撲過來,劈頭劈腦的一陣狂啄,拓拔野左格右擋,仍是被啄得鮮血長流。先前的傷口再被啄著,更是劇痛攻心。不得已在樹上跳躍躲避。
  
  蚩尤也被幾隻太陽烏群起圍攻,索性朝上攀爬,想與拓拔野會合。那太陽烏甚為奇怪,只要蚩尤一往上爬,便止住攻擊,在他身側盤旋。一旦他停止不前,立即又群喙齊啄。蚩尤攀到拓拔野身邊,兩人背靠背,格擋太陽烏的攻擊,實在不成,便攀跳避藏。
  
  突然聽見下面有隱隱人聲,低頭下望,扶桑樹矗立百丈,立於湖泊中,湖水蒸汽騰騰,白霧繚繞。向北望去,透過枝葉間隙,瞧見北側岸上,不知何時已站了密密麻麻數千人,想來都是湯谷島的囚民,到這看熱鬧來了。忽然看見站在最前的赫然有纖纖與白龍鹿,那辛九姑等人也站在一旁。纖纖臉上滿是焦急擔憂的神色,不斷的吶喊,但是隔得太遠,什麼也聽不見。
  
  拓拔野與蚩尤一同苦鬥半晌,渾身是傷。拓拔野道:「蚩尤,這樣下去,咱們非被啄死不可。不如一起跳到湖水中去。只要上了岸,便不至這般施展不開,無法還手。」蚩尤咬牙道:「好。寧可摔死,也遠勝於被這些火雞啄死。」當下兩人連揮數掌,逼開太陽烏,大喝聲中,一道踏上粗壯的樹枝,發足飛奔,到那樹梢之時,猛地提氣躍起,向那溫泉湖泊跳了下去。
  
  太陽烏迭聲怪叫,四面八方俯衝而來,猛地探爪將兩人衣衫抓住,往上拖去。拓拔野拔出無鋒劍,朝太陽烏爪上斬去。那幾隻太陽烏突然尖叫,似乎頗為驚異,當下松爪,任由拓拔野朝下筆直落去。在空中盤旋鳴啼一陣,又同那幾隻太陽烏一起,拎著蚩尤朝扶桑樹飛翔而去。
  
  拓拔野心中一楞,突然了悟,這些怪鳥既是木族青帝聖獸,自然識得這木族神器,是以不敢冒犯。登時大為後悔,早知如此,在那扶桑樹上時,只需亮出此劍比畫一通,只怕它們便立即得乖乖的將自己二人送到岸上。眼下蚩尤被它們重新拖回那巨樹之上,援救無方,徒呼奈何。
  
  正懊惱間,突然白霧迷茫,「撲通」一聲,水花激濺,已經掉入那湯水之中。水溫暖燙,如千百隻手溫柔的撫摩全身,渾身流血的傷口竟立時癒合結疤。他心中大喜,原來這溫泉湖水還有這等奇效,當下索性緩緩沉入湖底,肆意舒展,只覺週身氣血流暢,疲怠盡消。一口氣即將憋盡之時,方才向湖面浮去。
  
  剛浮出湖面,便聽到一片歡呼之聲,岸上那一群被流放的囚民,見他們如此悍勇頑強,已將他們視為英雄。再聽得那卜算子不斷的大呼他們是卦中解救眾人的神人,雖然那卜算子卜卦極不靈驗,但眾人心中都希望這一卦能意外命中。因此見他平安無恙,都極為歡欣。
  
  拓拔野方甫爬上岸,纖纖便又哭又笑的奔了過來,撲入他的懷中。拓拔野笑道:「傻丫頭,這麼多人瞧著,也不害羞麼?」纖纖哭道:「我才不管呢!倘若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她話語堅定,倒是讓拓拔野嚇了一跳,心想:「她父親生死未卜,眼下孤苦伶仃,定是已將我視為最親的人。今後須得好好照顧她。」
  
  眾人圍上前來,嘰嘰喳喳的問個不休,大抵都是讚揚之餘,詢問他是由何處而來。拓拔野心思極快,腦中飛轉,忖道:「這些人被困在這湯谷頗久,日夜都想著離開。我們想要脫離此地,必定要與他們團結一心,才有法子打敗這些怪鳥。眼下蚩尤又極為危險,更得靠大家幫忙。這卜算子說我們是神人,倘若否認,只怕大大影響士氣,倒不如將錯就錯,借此團結群雄,想辦法離開這荒涼之地。說不定這些人對將來復城大計大有幫助也未可知。」主意已定,當下從懷中掏出那柄神木令,高高舉過頭頂,運氣丹田,大聲道:「在下拓拔野,這位姑娘是斷浪刀科汗淮的千金,樹上的那位乃是蜃樓城喬城主的公子蚩尤。我們三人奉神帝之命,到這湯谷大赦。所有犯罪之人,只要改過自新,便可以重獲自由,離開此地。」
  
  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瞧那神木令決非假冒之物,科汗淮、喬羽又都是大荒中響噹噹的人物,素以追崇自由正義聞達天下,他們子女為神帝使者倒頗為可信。面面相覷半晌,心中狂喜,爆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拓拔野大喜,心中一動,接著大聲道:「但眼下大荒中發生大變,我們三人是冒生命危險,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此地。只因水妖燭龍生怕各位回到大荒鬧事,竟然造反,攻打蜃樓城,百般刁難我們,想讓各位在這裡待上一輩子。」
  
  一個大漢怒吼道:「燭龍那個奸賊!殺了他!」群雄中沒有水族囚民,對水妖素沒好感,當下群情激奮,齊聲狂吼:「殺了燭水妖!」纖纖聽得又驚又喜,想不到拓拔野竟能在片刻間將這群囚民變為反對水妖的力量。島上這些囚民儘是大荒重犯,雖有不少凶頑之徒,但大半都是因觸犯五族族規,或抵怒長老會方被流放至此。他們對五族統治層原就極為不滿,尤其怨恨燭龍,一經拓拔野點撥,同仇敵愾的怒火登時便熊熊燃燒起來。
  
  拓拔野心中振奮,大聲道:「對!要想獲得真正的自由,我們就必須團結起來,打敗水妖!」眾人狂吼道:「團結起來,打敗水妖!」
  
  蚩尤在扶桑樹上遠遠聽見下面巨浪般的狂呼聲,扭頭望去,只見拓拔野意氣風發,揮斥方遒,數千人不斷振臂高呼,心中大奇,不知這小子用了什麼魔法,竟突然成了群雄領袖。尋思間,那太陽烏又狂風驟雨的攻襲來,他不得已又在樹枝間跳躍閃避。
  
  蚩尤游鬥躲閃半晌,突然發現一個極為奇怪的事情,只要他往上攀爬,太陽烏便止住攻擊,盤旋飛翔。但倘若停止不前,特別是往下爬落時,必定遭到極為兇猛的啄擊,直至將他逼得向上攀緣為止。
  
  蚩尤心中一動:「難道這些太陽烏是想讓我爬上樹頂麼?」太陽烏突然齊聲鳴啼,似乎知他心中所想,大有讚許之意。仰頭望去,枝椏遍佈,樹葉遮天,間隙間可以望見樹幹沖天而去,沒入白雲。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要爬到樹頂不知要多少年。」登時煩躁洩氣。
  
  太陽烏嗷嗷亂叫,又紛紛振翼撲來,群起而攻之。蚩尤不得已又向上爬去。如此反覆數趟,蚩尤被激起好勝之心,狂野的血液週身沸騰起來,大喝道:「你們這些火雞,當我爬不上這樹頂麼?」太陽烏扭頭撲翼,嗚嗚怪叫,似乎頗為不屑。蚩尤大怒,喝道:「你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要讓你們瞧瞧蚩尤的本事!」當下猛地提氣,迅速朝上攀爬跳躍。
  
  太陽烏嗷嗷大叫,在他身側不斷盤旋,似乎在鼓勵,又彷彿在嘲笑。
  
  蚩尤這一月來心中鬱悶,無處發洩,受這太陽烏所激,一面大叫狂吼,一面飛速攀登,胸肺間憤懣之氣化為強烈動力,倒是大為舒暢。他身手敏捷,勇猛剽悍,在這扶桑樹椏間跳蕩攀登,絲毫沒有畏懼之意,反而越來越勇,越攀越順。
  
  眾人齊聲怒吼的聲音越來越遠越淡越輕,終於淡不可聞。耳邊只有猛烈呼嘯的狂風,枝葉沙沙震響的宏聲。太陽烏環繞著他飛翔鳴啼,沒有再攻擊。只有當他停住休息過久時,才有幾隻撲上來,亂啄一通,逼他繼續上攀。但那啄擊比之先前已大大溫和,倒像是鼓勵催促一般。
  
  不知攀了多久,蚩尤已覺週身乏力,口乾舌燥。且已有一日一夜未嘗進食,腹中飢餓難耐。樹葉上有霧氣露水,蚩尤拉過樹枝,就著樹葉吸飲,甘露入喉,清涼遍體。幾隻太陽烏突然呀呀飛來,口中銜了一串野果,落在他的身旁,將野果湊到他手邊。蚩尤一楞,接過野果,道:「多謝!」當下大嚼,甘香美味,熱力直達全身。
  
  休息片刻,那十隻太陽烏又撲翅鳴叫,催促他繼續攀登。蚩尤精神大振,靈猿飛鼠般左右騰越,朝上攀緣。他心想:「這寫太陽烏似無惡意,但不知要我爬這扶桑樹作甚,難道從這裡可以離開湯谷麼?」登時大振,越想越有可能,當下力量更足,飛速攀越。
  
  身側白雲飛過,霧氣繚繞。不知不覺已到雲端之上。往下望去,雲海茫茫,扶桑似是由雲中長出一般。陽光耀眼,將那雲海鍍成萬裡金光。此等景象見所未見。蚩尤停住觀賞片刻,聽到太陽烏催促之聲,這才向上爬去。
  
  他騰身縱越,雙手攀住一個樹枝,突然「咯拉拉」一聲脆響,樹枝陡然斷折,他猛地朝下疾落,眼花繚亂,風聲呼嘯,剎那間看見身下樹幹竟有一個縱橫六丈的巨大裂洞,還未反應過來,便掉入其中。急速下落,眼前漆黑一片,頭頂還聽見太陽烏振翅鳴啼。倏然頭部撞到一個硬物,登時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拓拔野等人佇足觀望,見蚩尤竟不斷往上攀越,終於沒入雲層中,與那太陽烏一道消失不見,心中焦急詫異。纖纖與蚩尤相識兩月餘,尤其這一月來海上漂泊,朝夕相處,也頗有感情。雖不像拓拔野那般令她歡喜牽掛,但也是心中極好的朋友。眼見蚩尤消失無影,心下大急,搖著拓拔野的雙手道:「拓拔大哥,快想想法子救他下來。」
  
  拓拔野心想:「這扶桑樹高得超過雲層,要從山腳爬上去,那決計來不及了。需得找個像那怪鳥般的靈獸,將我馱到樹頂,才能救他下來。」當下轉身問眾人道:「各位英雄,島上可有什麼飛得到高空中的靈獸嗎?」群雄相互詢議,忽聽成猴子叫道:「拓拔使者,有倒是有一個,不過……」拓拔野大喜,見他吞吞吐吐,訝道:「不過什麼?」
  
  成猴子看看眾人,道:「不過那裡太過凶險,只怕那位蚩尤使者還沒救出,你又……」纖纖「呸」了一聲道:「什麼凶險的地方我拓拔大哥沒去過?你倒是說說哪裡怎麼個凶險法?」成猴子苦笑道:「其實那裡也沒什麼,只不過住著一個老太婆,養了一隻雪羽鶴、幾條金背魚。」島上群雄紛紛面色大變,辛九姑厲聲道:「死猴子你瘋了麼?那老太太平日裡就招惹不起,倘若被她知道使者的身份,那不更加了不得!」
  
  拓拔野心中大奇,什麼人聽說神帝使者不敬反怒?纖纖眼睛一瞪,脆生生道:「什麼人這麼膽大包天?哼,就算拓拔大哥她不怕,咱們這麼多人一道過去,她也不怕麼?」眾人相互觀望,頗為尷尬。
  
  人群中走出一個豐神玉朗的白衣男子,笑嘻嘻的朝著纖纖一揖道:「姑娘,在下柳浪。」纖纖見他雖然面貌俊美,但眉宇間有說不出的邪氣,沒來由起了厭憎之心,皺眉不理。白衣男子不以為忤,施施然道:「這老太太極為厲害,而且脾氣不好。一發脾氣,就要殺人。這些年死在她手裡的人可比死在太陽烏下的多多啦。所以大夥兒都對她敬而遠之。不過她豢養的那只雪羽鶴確是少有的靈獸,常常載著她在海上到處飛行。」
  
  拓拔野心中更奇,這老太太倘若有這等靈獸,為何不飛到天涯海角,還終日待在這湯谷中?好奇心大盛,更想見識一下這神秘人。當下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定要去會上一會,向她借雪羽鶴一用。」眾人面有難色,這少年是神帝使者,自己能否自由繫於他身,倘若他有個閃失,離開這湯谷只怕永無希望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團結一心,與那老太太搏上一搏。
  
  當下幾個大漢大聲喊道:「好。我願意隨使者同往。他奶奶的,難道她比燭水妖還厲害麼?」眾人心中一凜,均想:「是了,倘若我們都不能團結起來,將她打敗,又怎能與燭水妖對抗,奪得自由!」豪氣頓生,紛紛大聲附和。
  
  拓拔野大喜道:「好。咱們這就走吧!」當下群雄擁簇拓拔野、纖纖,浩浩蕩蕩朝南而去。
  
  一路上拓拔野與眾人交談,方知這群雄中,竟有極多原是五族中身居高位的要人。便是那瞧來最為不濟的卜算子,原也是土族的三大巫卜,因為接連卜卦錯誤,引得土族黃帝忍無可忍,大怒之下流放到湯谷。那辛九姑原是金族聖女西王母座下的十大侍女之一,因與某少年偷情,後又遭拋棄,性情大變,恨盡天下男人。竟以情絲絞殺負心人。偏生那負心人又是金族長老會長老的侄兒,所以被流放至此。那盤谷自稱是盤古大神的第五十六代孫,因神力驚人,在金族中官拜大將軍。豈料酒後大醉,以開天斧誤斷西北擎天柱,引起西北洪水之災,被流放湯谷。成猴子原是木族中將,生性好偷,又通魔法,號稱普天之下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瞧見別人的寶貝便心癢難搔。結果被仇人所騙,竟誤偷木族大長老愛妃的褻衣。故被流放。
  
  辛九姑指著那白衣男子柳浪,悄悄的囑咐纖纖,今後對他敬而遠之。蓋因此人好色成性,自詡風流,凡是美貌女子總要費勁心機勾搭上方才罷休。越是難以弄到手的女子,越是讓他心動。他也不知有什麼魔魅之力,總能逃得獵物歡心,因此十次中倒有九次能夠得手。他原是金族最年輕的長老,極富智謀。但便是因為好色,聲名狼藉,被逐出長老會。後來竟想勾引聖女西王母,立時被她廢去週身真氣,流放湯谷。先前瞧他色咪咪的盯著纖纖笑,多半又是不懷好意。
  
  群雄中也有窮凶極惡、甚為凶頑之徒。例如豢養凶獸龍蟒的吉良,原就是火族極惡的兇徒,雖然在戰場上勇不可擋,但在族中也是作威作福,殺人如麻。所以被火族戰神降伏後驅逐湯谷。又如長了兩個腦袋的土族姜古木,時善時惡,要看哪個腦袋在思考。殺起人來直如瘋魔。
  
  這些人無一不是跺跺腳風起雲湧的角色,但被困湯谷多年,飽受凶悍難當的湯谷十日鳥折磨,凶性都大有收斂。拓拔野此時望去,絲毫瞧不出他們瘋狂凶悍的本性。
  
  一路上談談笑笑,很快便到了一個小山谷。到那谷口時,眾人都有些變色,紛紛裹足不前。辛九姑低聲道:「聖使,前面便是忘川谷。」拓拔野點頭,牽著纖纖的手朝裡走,眾人緩緩隨行,鴉雀無聲。
  
  此時落日西沉,天空橙紅,碧黛群山起伏如浪。谷中一條小河平靜奔流,曲折北來。兩岸綠草如茵,竹林綿綿,遠遠望去如綠霧繚繞。河邊竹林中有一間竹屋,炊煙裊裊。瞧來殊為平靜清幽,怎麼也不像是殺人如麻的女魔頭的居所。
  
  拓拔野運氣丹田,抱拳朗聲道:「晚輩拓拔野,冒昧拜訪前輩。」谷中了無回應,只有水流潺潺,鳥聲寥落。群雄屏息四顧,拓拔野又抱拳喊了數聲,仍是杳無回應。
  
  卜算子彎腰顫聲道:「聖使,我已算過,今日不宜出門訪友,不如我們挑個良辰吉日再來登門拜訪?」纖纖見他害怕的神情頗為有趣,格格嬌笑,伸手捏住他鼻子,笑道:「卜算子,你倒是算一算我會不會將你的鼻子捏斷?」群雄莞爾,緊張的氣氛登時緩解。
  
  拓拔野回身朝眾人說道:「各位,我先獨自一人去拜訪拜訪前輩。倘若有什麼異狀,你們再來援救不遲。」眾人都對那老太太頗為忌憚,聽說無須入谷,都鬆了一口氣。但又擔心他一人進去凶多吉少,面有憂色。纖纖拉著拓拔野的手,也要進去,拓拔野無奈,只好牽著她朝谷中走去。
  
  河水丁冬,兩人沿著溪流朝南走去。蝴蝶翩翩在纖纖頭頂環繞。身側河水清澈見低,卵石遍佈,偶有數尺長的金背魚悠然穿梭。青草的綠色氣息迎面撲來,將週身濁氣一滌而盡。
  
  拓拔野心道:「這山谷清幽佳絕,主人遍植綠竹,怎會是好殺成性的魔頭?」正為那神秘的老太太叫屈,突然聽見一個柔媚的聲音淡淡的道:「我讓你們進來了麼?」
  
  那聲音慵懶動人,說不出的好聽。拓拔野一楞,止步恭敬作揖道:「晚輩拓拔野,冒昧造訪,請前輩恕罪。」那聲音依舊淡淡的道:「瞧你這般有禮貌,我便原諒你吧。剁下自己的雙腳爬回去,我饒你一條性命。」聲音溫柔,但話語卻是極為蠻橫。拓拔野一楞,還未說話,纖纖已經哼了一聲道:「瞧你聲音這般好聽,我便原諒你吧。割下自己的舌頭躲起來,我就饒你一條性命。」她依樣畫葫蘆,大喇喇的姿態倒讓拓拔野忍俊不禁。
  
  那聲音淡淡道:「哪裡來的野丫頭,這般沒有規矩。我替你父母管教管教。」拓拔野心下一凜,將纖纖拉到身後,凝神戒備。突然山谷中香風大作,竹林擺舞,一個淡綠色的人影從竹屋中倏然閃出,剎那間便飄到拓拔野身前。
  
  拓拔野叫道:「前輩,得罪了。」絲毫不敢怠慢,調動週身真氣,雙掌飛舞,逕直拍出。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見,耳邊聽到那嬌媚的聲音道:「真氣倒是很強,可惜掌法太差。」
  
  拓拔野面上一紅,笑道:「豈止是太差,根本是全無章法。」環身四顧,掌風縱橫,將纖纖護在懷中。纖纖做鬼臉道:「跑得倒是很快,可惜膽子太小。」話音未落,突然右臂被拉住,朝外拖去,失聲尖叫。
  
  拓拔野大吃一驚,探臂將纖纖拉住,欺身向前,猛地拔出無鋒劍,一劍向那紫影劈入。劍光如電,那紫衣人「咦」了一聲,極為驚異,猛地朝後滑了十餘丈,又鬼魅般在拓拔野左側停住,厲聲喝道:「神農是你什麼人?」
  
  拓拔野心中驚詫,轉身望去。只見三丈開外,一個紫衣女子翩翩而立。她滿頭白髮高高挽起,眉淡如煙,眼如秋水,肌膚白膩勝雪,竟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貌女子。
  
  
  【第二卷 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2:00 PM

  第三卷【海上春秋】
  
  
  第一章《神器封印》
  
  
  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見她這般疾言厲色,心中稍有猶豫,還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輩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
  
  谷外眾人聞言無不變色,暗呼糟糕。
  
  那紫衣女子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來這湯谷作什麼?」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條路走到底了,當下道:「晚輩奉神帝之命,來湯谷大赦。所有湯谷重囚,都可以重獲自由。」紫衣女子道:「那麼如此說來,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楞,硬著頭皮笑道:「這個,既然全島大赦,當然包括前輩。」
  
  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銀鈴般的笑聲,直笑得花枝亂顫,喘不過氣來,邊笑邊道:「他大赦我?那我還得對他感恩不盡了?」
  
  拓拔野見她似乎極為歡喜,似乎又極為悲傷,說這話時又是憤郁又是難過又是淒涼,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纖纖原想出言譏嘲,但不知為何,一時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難過,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
  
  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聲,低頭看著河中游魚,嘴角淺笑,突然道:「你可知這水裡的金背魚多少歲了麼?」拓拔野一楞,不知她此言何意,探頭一望,那清溪中一條六尺餘長的金背魚擺尾悠遊,道:「瞧來得有十幾年了吧?」
  
  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這是兩百多年前,我在南際山下的龍潭捕獲,帶到此處的。她的六十代孫都比你大啦。」拓拔野大驚,如此說來,眼前這紫衣女子少說竟有兩百多歲了麼?除了滿頭白髮如銀雪,她週身瞧來不過二三十歲的光景,這可當真古怪的緊。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南際山龍潭?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隱隱之間他似乎了悟到什麼,卻又始終無法猜透。
  
  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了十年,對於珍貴的海魚水獸倒是大有瞭解,點頭道:「這金背魚是最長壽的海魚,可以跟靈龜相比。不過你有兩百多歲麼?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訴神農,拜他恩賜,我在這湯谷已經呆了兩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兒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離開這裡,還要等到今天麼?」落日餘暉,照映在她的臉容上,笑容淒美哀傷,一時竟讓拓拔野為之神奪。
  
  紫衣女子轉過身,緩緩的朝山谷內走去,紫衣飄舞,倚風出塵,那背影說不出的落寞,說不出的淒涼。谷外眾人見狀,詫異之餘心中石頭落地,都長長吁了一口氣。
  
  纖纖心裡卻是莫名的難過,沒來由的對這紫衣女子充滿了同情憐憫。小手緊緊的抓著拓拔野,低聲道:「難道是神帝傷了她的心麼?」她冰雪聰明,又有女人的直覺與惜惜相通的本能,這無心之語倒是突然驚醒了拓拔野。拓拔野心中一動,莫非這紫衣女子當真與神帝有瓜葛麼?當下從腰間取下珊瑚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曲調纏綿淒切,正是那首「剎那芳華曲」。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裡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開朗,縱使悲涼的曲子由他吹來也是哀而不傷。但不知為何,眼見這紫衣女子淒傷之狀,想到當日神農在龍牙巖高歌情景,心中難過悲苦,這曲子此番奏來,竟是憂傷欲絕,直如杜鵑泣血,雨打殘荷。
  
  那紫衣女子驀然木立,猶如剎那間化為冰山石巖。
  
  谷外眾人又驚又奇,不知聖使此舉何為,但聽了半曲,都紛紛覺得淒涼難過。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殤際遇,悲從心起,撲簌簌落下淚來。
  
  纖纖雖然年幼,但是心態卻頗為早熟,聽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腸百轉,珠淚縱橫。
  
  拓拔野一曲將終,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反覆回轉,餘音繞樑。
  
  晚風低語,竹林簌簌。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這曲子的麼?」語聲森寒刻骨,聽來令人不寒而慄。纖纖心中發毛,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靠去。谷外眾人更是紛紛變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拓拔野動手,便立時上前援救。
  
  拓拔野低聲道:「晚輩有幸曾在南際山頂,聽見神帝臨終前唱過此曲。」聲音很低,谷外眾人聽不真切,只看見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顫動,猛地轉過身來,面色雪白,道:「什麼?」
  
  拓拔野道:「神帝已於兩個多月前,在龍牙巖物化。他最後唱的,便是這首曲子。」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皺眉不語,一臉茫然,彷彿一直沒有聽懂他所說的意思。過了良久,才緩緩綻開笑容,驀然一顆淚珠從眼角淌下,既而兩顆、三顆,滿臉玉箸縱橫。她就這般佇立風中,含淚而笑,宛如帶雨梨花,風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這個紫衣女子便是兩百年前,因與神帝相愛,觸犯族規而被流放湯谷的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當年神農貴為大荒神帝,號令五族,卻不敢違抗族規,竟眼睜睜瞧著情人被流放湯谷。她登上囚船,東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經柔腸寸斷,心如死灰。對於她來說,長老會或者族規,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個愛她、卻無力為她抗爭的男子。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死了。
  
  這兩百年來,居住於荒山窮海的湯谷,她以為已經將往事淡忘。但是每次聽說神農二字,便會悲怒不可抑,乃至於大開殺戒。青春不再,韶華逝去,但是那一份難以釋懷的悲苦卻越來越濃。
  
  這時聽說神農已死,突然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空蕩蕩,所有恨的、愛的、牽腸掛肚的,轉瞬間煙消雲散,一片空茫。也在這一刻,她才突然發覺,自己對神農的那一份情感原來依舊那般熾熱。現在,許多東西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臨終前唱的這首歌。這麼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適才這個少年的笛聲中傳達出來,還有什麼比這更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這兩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麼?
  
  心中從未這般波瀾洶湧,也從未這般寧靜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風清涼,鮮綠清新的青草氣息如河流般在體內流淌。她冰涼的淚珠接連不斷的劃過笑靨,一顆一顆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眾人見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驚疑不定,都極是擔心。以從前經驗來看,這將是她大開殺戒的徵兆。卜算子搜腸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像除了貴人臨門那一卦外,其餘九卦都是大凶之卦,當下連連搖頭道:「糟之極矣!老太婆要發威了。」白龍鹿嘶鳴一聲,突然飛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攔已經不及。
  
  然而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卻見空桑仙子臉色大轉柔和,緩步向前,低聲詢問拓拔野。拓拔野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兩人說話聲音俱都極小,隔得甚遠,眾人無法聽清。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眾人瞥來,眾人均是一凜,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空桑仙子轉頭低語,突然微笑起來,似是與拓拔野頗為親熱。兩人談了一會兒,一齊朝谷內竹屋走去。纖纖一蹦一跳的與白龍鹿跟在後面,滿臉驚喜,還回過頭朝眾人扮了一個鬼臉。
  
  眾人大為驚佩,想不到這喜怒無常的女魔頭在聖使面前竟變得如此溫婉。也不知被他施了什麼魔法。對這少年聖使的敬畏之心登時又平添了幾分。盤谷、卜算子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對目相望。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長的帥還當真佔便宜。柳浪,你比起這聖使那真成了老白臉啦。」柳浪微笑不語,心中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盤谷漲紅了臉,半晌才猛地一跺腳,喜道:「聖使連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帶我們離開這裡就更不在話下了!」眾人歡聲長呼,長年的流放生涯眼見將要結束,竟有不少大漢喜極而泣。
  
  拓拔野、纖纖隨著空桑仙子進了竹屋。空桑仙子纖指輕彈,幾道綠光閃過,屋內六盞水晶燈立即明亮起來。竹屋素雅潔淨,地上鋪著竹蓆,松木小幾上一個琉璃香爐香霧繚繞。拓拔野等人席地而坐。白龍鹿在外候著,眼巴巴的瞧著他們。
  
  纖纖瞪大雙眼,環顧道:「想不到你這麼凶霸霸的,住的地方倒這麼雅致。」此時她已不懼怕空桑仙子,說話更加放肆。拓拔野拿她沒轍,只好裝做沒聽見。倘若是從前,空桑仙子聽到這句話,只怕纖纖已經在海裡喂鯊魚了。但她現下心中微波不驚,靜如古井,只是微微一笑,道:「拓拔,我將雪羽鶴給你,你怎麼救出你的朋友呢?」
  
  拓拔野喜道:「倘若前輩將雪羽鶴相借,晚輩便可以乘鶴飛到那扶桑樹頂,將蚩尤接下來。」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道:「拓拔,你可知這湯谷有什麼特別之處,竟能困住這麼多窮凶極惡的五族罪人麼?」
  
  拓拔野道:「是那十隻怪鳥麼?」
  
  空桑仙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那十隻怪鳥縱有再大本事,畢竟只是靈獸而已,怎能與這幾千人抗衡?」
  
  纖纖奇道:「那是什麼?難道這島上還有其它怪物麼?」
  
  空桑仙子道:「是那株扶桑樹。」
  
  拓拔野和纖纖齊齊「咦」了一聲,頗為驚異。
  
  空桑仙子道:「那株樹相傳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後所化。當然這不過是傳言而已。但是這樹確實頗為古怪。」
  
  纖纖更為好奇,道:「怎麼個古怪法?」
  
  空桑仙子道:「每次我騎鶴飛行,到了百裡之外,還能聽見扶桑樹樹葉響動的聲音。那聲音好生奇怪,就像有人在不斷的唸咒語一般。念力極強。倘若換了別人,決計飛不出湯谷島十裡。要麼墜海而死,要麼乖乖的回去。」
  
  纖纖臉色有些發白,不由自主的往拓拔野身上靠去。拓拔野大為好奇,道:「難道這樹也會魔法麼?」
  
  空桑仙子道:「樹自然不會魔法。但是樹裡面只怕有什麼古怪的東西。」
  
  拓拔野笑道:「不知什麼東西,竟有如此威力。難道真是羽卓丞前輩的魂靈麼?」
  
  空桑仙子歎了一口氣,道:「倘若真是青帝魂靈,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縱有魂靈,也早已進入神界,為何在這扶桑樹中棲息?」
  
  纖纖緊緊的貼在拓拔野身上,聞見他熟悉好聞的氣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減,強笑道:「那會是什麼?」
  
  空桑仙子出神的沉吟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說不定便是那十日鳥的封印。」
  
  拓拔野更為迷惑。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彈,櫻純微啟,口中唸唸有詞,彷彿在低聲吟唱一般,說不出的好聽。「嗆然」一聲,拓拔野竹鞘中的無鋒劍倏然出鞘,凌空飛舞,在空中搖曳生姿,彷彿佳人翩然起舞。拓拔野、纖纖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稱奇。空桑仙子纖指輕拂,在松幾上哆哆輕敲,突然吐氣如蘭,輕聲念訣道:「南旋畢修紫乘樓……」那無鋒劍斷折處忽然有綠光沖天而起,照得拓拔野鬚眉皆碧。屋外狂風陡起,白龍鹿驚聲嘶鳴,昂首踢蹄。
  
  一個碧綠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從無鋒劍中飛了出來,翩翩舞動,在松幾上落了下來,身不盈寸,剔透玲瓏。拓拔野從未見過此等情形,大驚失色。這無鋒劍跟隨他已有數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機。倒是纖纖相形之下見多識廣,脫口道:「木精!」
  
  空桑仙子點頭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於這無鋒劍裡。只要解開封印訣,她就可以出來了。」
  
  拓拔野奇道:「前輩怎麼知道?」
  
  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無鋒劍隔空落入她的手中。她將劍身一轉,手指撫摩那「空桑」二字,道:「這柄劍便是當年我給神農的信物。」
  
  拓拔野與纖纖「啊」的一聲,眾多疑惑這才頃刻煙消雲散。拓拔野起身行禮,歉聲道:「晚輩不知,多有失禮,請前輩莫怪。這柄劍還請前輩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這劍與你既有緣分,還是由你收著吧。」拓拔野推辭再三,這才收下。心中一動:「不知前輩與仙女姐姐有沒有淵源?」突然想到兩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麼可能認識白衣女子?暗罵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來。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決,將木精收回斷劍中,道:「這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將某些靈獸乃至人類的精神力量、魂靈吸納其中。只要解開封印決,就可以駕御這種精神力量,使神器自身的威力發揮得更加強大。」拓拔野當日在天壁山下,曾經聽科汗淮說過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獨角獸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頂見過十四郎解開幻電玄蛇的封印,因此對這神器封印也稍有瞭解,當下點頭。
  
  空桑仙子從頭髮上摘下一支瑩白的瑪瑙髮簪,道:「這瑪瑙髮簪便是雪羽鶴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訣,你便可以將雪羽鶴釋放出來。」
  
  她將髮簪輕輕的往纖纖頭上一插,笑道:「這髮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給你罷。」拓拔野大喜,纖纖也是又驚又喜,頗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低聲道:「謝謝仙子。」她少有感謝別人,今日開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與拓拔野不禁莞爾。
  
  空桑仙子道:「只是那扶桑樹中不知是什麼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極凶的凶靈,以它念力之強,只怕雪羽鶴和木精都不是對手。你們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一冒險啦。」
  
  拓拔野點頭笑道:「有了雪羽鶴,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我倒想立即就去。」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這般重情講義,真是難得。神農總算有些眼光。眼下你絲毫不知封印魔法,倘若那樹中當真有上古封印,你冒然前去,極是凶險。明日我便和你們一道去罷。」
  
  拓拔野大喜過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連連稱謝。
  
  空桑仙子淡淡笑道:「你先別這般歡喜,還未必能將你朋友救出來呢。」當下空桑仙子開始教授拓拔野與纖纖封印魔法最為基本的常識。
  
  空桑仙子原是兩百年前的木族聖女,精擅祈天魔法,此番娓娓道來,深入淺出,聽得拓拔野眉飛色舞,大長見識。封印魔法乃是魔法中極為高深的魔法。所謂封印,便是以超強的精神意念力控制靈獸或人類,將其魂靈或是精神力禁錮於某種神器中。
  
  封印時默念的口訣便是封印訣。一旦將其封印,便如同將刀劍收入鞘中,今後可以隨時「拔鞘」御使。但要解開封印,御使其物,除了將封印訣倒背外,還需要有至少與封印之人封印時相等的念力。否則不但不能將封印解開,還有可能反被封印御使。這便是為何大荒中有許多解不開的封印的緣故。或是因為封印訣失傳,或是念力不及從前的封印人。
  
  拓拔野真氣極強,念力也相應不弱,但對於意念力修行法,由於科汗淮並未傳授,只是自己直覺感悟而已。當下空桑仙子傳了他修行念力的「長生訣」,要他每日背誦修煉,增強精神意念力。這長生訣洋洋數千字,講的都是聚斂念力,以意御意的法子。更妙的是,字行韻律隱隱吻合念力調節的規律,默誦之時便可以自動修煉念力的聚散。
  
  拓拔野平白又得了大荒中人夢寐以求的木族長生訣,福澤之厚,連他自己也驚喜不已。
  
  不知怎地,起初在谷中瞧見拓拔野之時,空桑仙子便有莫名的欣賞喜歡之意,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後來拓拔野出示無鋒劍、吹奏剎那芳華曲、告知神農之事,她更加感到與這神奇少年的奇妙緣分。況且自己被流放兩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此時了無牽掛,更加無所禁忌,是以竟將這木族至為隱秘的封印魔法與長生訣傾囊相授。
  
  拓拔野天資佳絕,一聽即懂,更加令她歡喜。兩百多年自我封閉,今日始得釋放,心中暢快不下於拓拔野醍醐灌頂的欣喜。
  
  起初纖纖還聽得津津有味,但過了片刻,便覺得這魔法還不如拓拔野的側臉來得引人入勝,於是便歪著頭抿嘴微笑偷瞧拓拔野。拓拔野聚精會神、領悟時粲然微笑、深思時眉頭微蹙的神態都是那般的迷人。有時抓耳沉吟的表情也能讓她忍不住捂嘴偷笑,心中滿是暖意。漸漸的,空桑仙子說什麼話都聽不見了,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拓拔野每回頭看她一眼,微笑一次,她便心跳加速,雙頰火熱。不住的想:
  
  「哎呀,他瞧見我在偷看他了……」連忙扭頭裝做側耳傾聽之狀。每每被空桑仙子眼波流轉,曖昧的一笑,登時又臉紅心跳,彷彿被她的銳利眼光看穿了少女心態。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桑仙子才將封印魔法以及長生訣傳授完,拓拔野雖還有許多疑問,但也只有留待日後自己修行時慢慢參悟了。拓拔野舒展了個懶腰,這才發現纖纖已經伏在他的膝蓋上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在瑩白的臉上投下一道彎影,嘴角還噙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微笑道:「她已經兩天沒好好睡過覺啦。」突然困意湧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空桑仙子微笑道:「拓拔,你也好好睡上一覺,天亮時我再叫你罷。」
  
  拓拔野睏倦難當,呵欠連連,當下頗為不好意思的一笑,伏在松幾上沉沉睡去。
  
  空桑仙子瞧著兩人,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窗外秋蟲低鳴,夜風輕拂,水晶燈搖搖曳曳,她坐在一地的月光中,想起了很多事情。幾百年的光陰倏然而逝,只剩下這個寂靜安詳的初秋之夜。她輕輕的歎了口氣,耳邊又響起了很多年前的那首曲子,呢喃的夜風在她的耳根廝磨繚繞,宛如他的話語,他的呼吸。
  
  她就這麼盤膝而坐,閉目微笑,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時分,空桑仙子將二人叫醒,與白龍鹿一道向谷外走去。到谷口時看見群雄橫七豎八的倒了一片,猶在酣睡。他們昨夜不見拓拔野出來,雖料想必定是空桑仙子傳授他心法,以便擊敗十日鳥,救出蚩尤。但仍不免心下忐忑,都不敢回去,竟就在谷外席地而睡。那條大鯊魚已被成猴子等人拖到此處,吃得精光,只餘下龐大的骨架橫亙在河邊,在朝陽下顯得頗為滑稽。
  
  聽見腳步聲響,眾人紛紛揉眼爬了起來,見是空桑仙子隨著一道出來,滿臉的喜色登時僵住,歡呼聲也卡在咽喉中,面面相覷,頗為尷尬。拓拔野見眾人野宿等候,心中頗為歉疚,當下抱拳笑道:「昨夜委屈各位了,真是抱歉之至。」眾人連連擺手道:「聖使哪裡話!」只有柳浪目光曖昧的朝拓拔野與空桑仙子身上掃了掃,雖一言不發,但心中不堪的想法已經昭然若揭。空桑仙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登時將他嚇得朝後退了三步,低頭看腳。
  
  拓拔野朗聲道:「各位英雄,今日對於我們,對於大荒來說,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日子。因為今日,我們所有人都將重獲自由!」他運氣丹田,一字字說來,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直衝雲霄而去。眾人一楞,狂喜歡呼。拓拔野望了空桑仙子一眼,接著微笑道:「大家不必奇怪,仙子是我們的朋友,她要與我們一起到那扶桑樹上,打敗十日鳥!」眾人大喜,這老太太的本事眾人都有耳聞目睹,有她相助,要打敗太陽烏絕非難事。當下群雄歡呼之聲更盛。空桑仙子微微一笑,心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倒當真會蠱惑人心。」
  
  群雄歡聲高歌,簇擁著拓拔野三人,士氣高昂的朝湯池扶桑而去。卜算子急急忙忙從懷裡掏出那幾個黑石子,口中唸唸有詞,往地上一拋,略一查看,大喜道:「上卦!上卦!大吉大利!」還在歡喜,已被盤谷提起衣領,拎小雞般凌空拖走。
  
  一行人到湯池邊時,太陽已經懸掛在扶桑樹梢,萬道金光透過樹隙,照耀得眾人睜不開眼來。遠遠看見那十隻太陽烏又在洗澡。五隻在湯池水面的扶桑樹梢,五隻則在水面下,偶爾露出頭來,朝天噴出一道水柱,極為悠閒愜意。瞧見眾人浪潮般湧來,竟似理也不理,依舊鳴叫著振翼潑水,甚是歡快。
  
  辛九姑低聲道:「這十個妖怪在洗澡時,只要你不招惹它們,它們定然不會干預你作任何事。」拓拔野笑道:「這個習慣倒是好得很。」空桑仙子淡淡道:「咱們這就去吧。」伸手從纖纖頭上摘下那支瑪瑙髮簪,輕念解印訣。那瑪瑙髮簪突然微微一動,既而如菊花盛開般瓣瓣舒展,在陽光中曲伸了一會兒,果然成了一隻小小的白鶴模樣。那小白鶴展翼撲翅,從空桑仙子手心飛了出來,在空中盤旋,逐漸變大,過了片刻竟變成了一隻長一丈、渾身白羽直如冰雪的仙鶴,在湯水上踏波飛行,歡聲鳴叫聲中落到空桑仙子身邊。
  
  空桑仙子撫摩它的頭,微笑道:「這是你最後一次馱我啦。」話語中頗有些感傷,回頭對拓拔野道:「咱們走罷。」拓拔野應諾一聲,向群雄抱拳道:「在下先和仙子到樹頂上,將蚩尤使者救出。大家就請原地等候吧。」眾人轟然應諾。纖纖也想同去,卻被拓拔野強行留下,氣得撅起嘴跺腳不已。
  
  當下拓拔野隨著空桑仙子一道躍上雪羽鶴背脊,雪羽鶴悠然展翼,朝空中飛去。那雪羽鶴飛得又穩又快,須臾間已到白雲之間。往下望去,碧海青山倒退如飛,數千群雄宛如螞蟻。
  
  雪羽鶴繞著扶桑樹向上盤旋飛舞。拓拔野睜大雙眼,期盼能在枝葉樹椏之間瞧見蚩尤。空桑仙子紫袖飛舞,香風倒捲,所過之處雲霧離飛,巨葉翻捲。兩人瞧得分明,始終了無發現。
  
  雪羽鶴越飛越高,穿透幾重雲層,但仰頭望去,那扶桑樹依舊破雲參天,看不見頂梢。雲海茫茫,紅日彷彿都已到了他們下方。拓拔野心中頗為憂慮,難道蚩尤已經掉下去了麼?否則昨日那群太陽烏不斷追啄,今日卻怎會在湯池中如此悠閒的洗澡呢?空桑仙子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淡淡道:「放心罷。如果掉下去,必定會被湯水浮起來,決計沉不下去。」拓拔野心下稍安。
  
  但他們又朝上飛了許久,仍然未達樹頂,也始終沒有瞧見蚩尤。太陽越來越熱,烤得拓拔野渾身冒汗,空桑仙子倒是冰肌玉骨,清涼無汗。但倘若再往上去,只怕真要被太陽強光曬傷,而且那雪羽鶴似是頗為畏懼強熱,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當下兩人稍做計議,決定盤旋下行,再仔細的尋找一遍。以蚩尤之力,縱然昨日起不眠不息,也決計到不了這麼高處。惟有重新朝下搜索了。
  
  雪羽鶴清鳴聲中,緩緩朝下轉向飛翔,繼續環繞穿行。這次空桑仙子閉目運轉長生訣,以念力搜索方圓數百丈之內的熱息與精神力。除了身側拓拔野強炙的真氣與念力外,依舊毫無斬獲。
  
  過了半晌,兩人一鶴已經到了離地幾十丈處。岸邊眾人瞧見依舊只有兩人,都頗為失望。那十隻太陽烏並排立在樹梢上,仰頭望著兩人,嗷嗷亂叫,叫聲歡愉,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偌大的扶桑巨樹竟然劇烈震動起來,眾人驚呼聲中,十日鳥尖叫撲翅,盤旋飛舞。樹梢震舞,巨葉紛紛飄落,遮天蔽日。拓拔野與空桑仙子也是驀地吃了一驚,雪羽鶴展翼急速滑翔,從四下擺舞的枝葉之間飛離出來。
  
  湯池湖面驀然波濤洶湧,扶桑樹東側的湖面猛地噴起沖天巨浪,一條人影如離弦之箭倏然朝天疾射而去。滔天浪花中,十日鳥嗷嗷怪叫,次第盤旋,瞬息加速,形成一道直線朝那人飛去。
  
  那人在空中突然翻了個觔斗,穩穩當當的落在樹梢之上。
  
  拓拔野「啊」的一聲驚呼,岸上群雄也是紛紛失聲驚呼。陽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眉目英挺,意氣風發,赫然正是蚩尤。他渾身衣衫破裂,肌肉糾結,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背負一柄青銅長刀,六尺餘長,銹跡斑斑。
  
  蚩尤仰天長嘯,猶如青天霹靂,震得眾人雙耳隆隆。拓拔野又驚又奇又喜,蚩尤雖然勇悍絕倫,但體內真氣遠不如他強,但就適才這一聲長嘯來看,似乎真氣極為充沛。這一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昨日蚩尤從那樹洞掉下,重重撞在某物上昏了過去。過了半晌方才悠悠醒轉,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適應這黑暗,環身四顧,十幾道巴掌大的光線斜斜射入。藉著這微弱的光柱,他這才逐漸看清四周。周圍是一個縱橫約有三十餘丈的巨大樹洞,四側樹幹皆有不少裂洞,陽光便從那裂洞中射入。仰頭上望,頂部空洞直達十餘丈高,上小下大,如葫蘆一般。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倘若不是自小練得一身鋼筋銅骨,只怕早已歸西。
  
  前方五丈處有一個丈餘寬的黑洞,想來是繼續通向下方的。蚩尤四顧半晌,要想向上躍出去,絕無可能。四壁裂縫雖然頗多,但決計不能擠出去。而這扶桑樹堅硬容易鋼鐵,以他目前的真氣,想要豁大那裂縫,也是難於登天。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繼續往下走,看看是否能有出去的通道。運氣如何,也只有賭上一賭了。
  
  蚩尤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朝那黑洞走去。黑洞幽深不見底。蚩尤摸摸身上,那三昧真火的火折子早已不知掉到何處,一咬牙,摸索著探腳往下觸碰。那黑洞壁沿粗糙,凹凸不平,頗多立腳之處,蚩尤慢慢的緣壁往下爬。一股股冷風陰森森的從下吹了上來,遍體侵寒。蚩尤大喜,倘若下面有風竄入,則必有出口,精神大振,一步一步的蹬踏攀緣。
  
  如此向下攀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十指皮破血流,鑽心疼痛。膝蓋、腳踝酸軟酥麻,頗為難耐。蚩尤自到這湯谷島來,便在不斷的廝鬥、攀緣,雖然神力驚人,耐力極佳,也不免有疲憊之感。但他意志極為堅強,不斷的鞭策自己,咬緊牙關在這黑暗莫測的樹洞中繼續下行。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從左側斜斜射入,他借光下望,下面似乎又是一個葫蘆狀的樹洞,當下屈膝跳躍,穩穩的落在那樹洞中。這樹洞比之上面那個小了許多,光線也遠不如前者明亮。
  
  洞內突然有亮光一閃,循光望去,左側洞壁上赫然插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形狀甚是古怪。蚩尤走上前去,藉著微光打量。那物長兩尺餘,剩下一半插在樹壁中,狀如長刀,彎彎曲曲,兩面都有刀鋒。但刀柄狹長,並無護手。觸手冰涼,敲之鏗然有聲,似乎是青銅所製。蚩尤在那刀面上撫摩,銅銹班駁,凹線縱橫,交織成木葉紋樣。
  
  從洞壁斜射入的微光照耀在那青銅刀上,登時亮起道道眩目的幽光。
  
  蚩尤想將這青銅刀拔出來看看,但試了幾次都紋絲不動。蚩尤素來自詡神力,登時起了好勝之心,當下轉身背對銅刀,雙手過頂,恰好反握住刀柄,氣運丹田,奮起神力,大喝一聲,猛地揮臂拔刀。
  
  突然嗡嗡巨響,他拔刀而出,失去重心,向前跌跌撞撞撲倒在地。洞內剎那間光芒縱橫,一道碧綠的氣體電竄而起,在他四周飛轉周旋,手中青銅長刀也倏然脫手飛出,在半空急速旋轉。耳邊驀地響起一陣狂笑聲,與那刀鋒破空、氣體橫流的響聲混在一起,險些將他震得暈去。
  
  那笑聲滔滔不絕,將蚩尤震得一跤跌倒,驚異之下轉頭四顧,只見那綠色氣體急速盤旋,猛然凝結成一個碧幽幽的光球,仔細分辨,竟宛如一個人的面孔。那笑聲竟似是從那光球的「口」中發出來的。
  
  蚩尤一躍而起,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放肆!」那光球依舊哈哈狂笑,過了半晌才道:「小子,你又是何人?」蚩尤傲然道:「少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蜃樓城喬羽之子蚩尤!」那光球一楞,喃喃道:「蜃樓城喬羽,那是什麼人?」喬羽名振大荒,蚩尤對父親又極是尊敬,聞言大怒,冷笑道:「連喬羽都不知道,你這妖孽太也差勁。」
  
  那光球哈哈大笑,突然道:「喬羽?難道是喬愧水的子孫麼?」喬愧水乃是六百年前木族長老,正是蚩尤上祖。蚩尤微微一驚:這妖孽怎知上祖名諱?當下喝道:「妖孽,喬家上祖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亂叫的?」那光球嘿嘿笑道:「叫他名諱又如何?倘若他見到我還得跪下磕頭呢!」
  
  蚩尤聽他辱及先人,登時大怒,喝道:「妖孽敢爾!」想要拔刀,但腰間彎刀早已丟得不知去向,不及多想,猛然衝上前,雙掌拍去。那光球縱聲大笑,倏然回轉,到了蚩尤身後,道:「好小子,果然是喬家男兒。嘿嘿,沒想到我等了六百年,竟等到喬愧水的後人,當真是天意。」
  
  蚩尤聽他稱讚喬家,火氣頓時消了一半,轉身冷冷道:「妖孽,既知喬家男兒,還不伏首投降。」那光球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和我當年很像。好,好,好,緣分注定,也不枉了這六百年的等待。」
  
  蚩尤聽他動輒言稱六百年,頗覺蹊蹺,突然想到某人,登時心中大震。光球見他臉上變色,嘿嘿笑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了麼?」蚩尤心中驚疑不定,但也不敢再口出不敬之語。
  
  那光球悠悠蕩蕩的落在蚩尤面前三尺之處,朝那疾轉不已的青銅刀喝了一聲:「住!」,那青銅刀登時筆直落下,嵌入洞底。光球嘿然道:「小子,你可知這扶桑樹是由什麼而化的麼?」蚩尤道:「大荒傳聞,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所化。」眼下尚不知這光球身份,是以他此番的回答已無先前不敬語氣。
  
  光球「咦」了一聲,突然狂笑不已,道:「可笑可笑!這妖木竟然是我所化的?哈哈,這可真是有趣的緊哪!」蚩尤心中大震,聽他言中之意,乃是自稱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了。當下大聲道:「蚩尤雖不再是木族男兒,但是青帝乃是萬人景仰的神人,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青帝,可有什麼憑證嗎?」
  
  那光球笑道:「喬家什麼時候不再是木族中人了?難道這六百年竟有這般大的變化麼?嘿嘿,你竟然是喬家兒郎,怎地連木族七大神器都不認識麼?」那柄青銅長刀突然應聲飛起,平平的落在蚩尤的手上。蚩尤低頭望去,那刀面上突然閃起隱隱的碧光,竟是一個「苗」字。
  
  蚩尤大驚,青銅刀險些脫手掉地。這青銅刀竟果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苗刀!苗刀又稱「長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媧補天餘下的五色石中煉取的青銅所製。刀屬木,富靈力,輔助木族青色魔法使用,可以助長萬物,所以稱為苗刀或長生刀。苗刀一向為木族歷代青帝權刀,刀在則如青帝親臨。自從六百年前羽卓丞在東海大戰其時的六大惡龍,力竭化為扶桑木,這苗刀便不知所蹤。其後兩代青帝惟有以大荒第一名匠路心童打造的青銅刀為替代,作為木族權刀。但是那青銅刀雖然材質極佳,做工考究,亦是上佳神器,比之苗刀,終究相去太遠。木族六百年間四處尋找苗刀下落,始終無功而返,沒想到竟在這扶桑樹的內洞之中。
  
  那光球嘿嘿笑道:「苗刀所至,如青帝親臨。小子,你還不拜見寡人?」蚩尤抱拳道:「晚輩蚩尤參見羽老前輩。但是喬家自三十年前起。已不再隸屬木族,所以不能再行拜禮,還請前輩恕罪。」那光球奇道:「喬家當真脫離木族了?那可當真是我們的損失。既然如此,你就免禮罷。」蚩尤聽他如此說,登時大喜,心中對這六百年前的青帝大生好感。
  
  蚩尤道:「大荒中相傳前輩物化扶桑,沒想到竟能親身拜見,蚩尤真是有幸。」見這青帝尊重喬家,他言語頓時變得十分恭敬。那光球羽卓丞道:「嘿嘿,這是命中注定之事,沒有什麼有幸不有幸的。說我化為扶桑樹,那可當真是天大的謬誤。這扶桑樹其實是東海巨鱗龍所化。」
  
  蚩尤大為好奇,道:「是六百年前東海六大惡龍之首的巨鱗龍麼?」羽卓丞道:「除了他還會是誰?當年我經過東海,瞧見這六隻惡龍肆虐風浪,短短一個時辰內竟掀翻了兩百餘艘漁船,盛怒之下,就與那六隻惡龍動上了手。」蚩尤素來對這搏殺凶獸之事極感興趣,何況是這史上極為經典的一戰。當下盤膝坐下,興致勃勃的聽他述說。
  
  羽卓丞道:「那六隻惡龍極為凶頑,與他們鬥了一日一夜,遍體是傷,方才將兩隻龍殺死。」他見蚩尤極感興趣,不由也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說將開來,如何如何施展魔法,如何如何浴血奮戰,諸多細節之處講得尤為逼真兇險。蚩尤遙想當日羽卓丞在驚濤駭浪中叱吒風雲,降龍伏魔的英雄氣概,不禁悠然神往。這東海六龍雖不屬於大荒凶獸,卻是海外臭名昭著的惡獸,六龍齊飛,比之當日自己與父親搏殺藍翼海龍獸的情形又不知凶險了多少倍。
  
  原來羽卓丞當年孤身斗六龍,血戰三日三夜,終於搏殺了五條凶龍,只有巨鱗龍眼見不妙,向西南逃逸。羽卓丞雖然身負重傷,卻依舊奮力追殺。一人一龍一路激鬥,來到當時的荒島湯谷。其時湯谷只有巨大的湯水湖,尚無今日這參天摩雲的扶桑巨樹。那巨鱗龍到了湯水中,傷勢大愈,竟更為兇猛。
  
  其時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鱗龍。無奈之下,奮起餘威,竟施用「長生訣」與青木兩傷魔法,先釋放苗刀中封印的十隻太陽烏,再將自己魂靈脫離軀體,進入苗刀,人刀合一,破入巨鱗龍軀體之內,將其剎那間封印,木化為扶桑樹。但同時,他也將自己的魂靈封印於這長生刀中。
  
  這六百年來,巨鱗龍的魂靈雖然早已被封印而逐漸消亡,但他的自己的魂靈也無力自我解印,便這般禁錮於苗刀之中,不得超脫。雖然軀體早已化為塵土,靈魂念力卻在長生刀裡殘存。這其中的痛苦,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
  
  那十隻太陽烏忠守主人,哀啼不散,在這湯谷島上棲息下來,想方設法解印羽卓丞的元神。是以六百年來,每有人來到這湯谷,十日鳥便要將他叼銜到扶桑樹上,驅之上攀,只望能進入樹洞,解開羽卓丞的苗刀封印。期間雖偶有進入者,但竟沒有一人能將苗刀拔出,自然也就無法解開封印。
  
  蚩尤吃驚道:「這麼說來,這扶桑樹竟是巨鱗龍所化的了?」羽卓丞道:「那當然,巨鱗龍是天下第一大的凶龍,除了它,誰能化為這般高的樹木?」他嘿嘿笑道:「大荒中人竟認為這妖樹是我所化,真是可笑之至。」蚩尤茫然道:「倘若如此,這封印必定極為難解,怎地我竟能拔出?」
  
  羽卓丞喝一聲道:「轉!」那苗刀在蚩尤手中陡然旋轉,刀柄恰好落入他的雙手中。羽卓丞道:「小子,看看你的手臂。」蚩尤低頭望去,大吃一驚,只見兩道綠光從刀柄處傳入自己雙手,沿著經脈一路竄將上來,雙臂頃刻間綠光縱橫。乍一看去,竟宛如與刀連成了一體。
  
  羽卓丞道:「要解開這苗刀封印,只有兩種可能。要麼知道我的封印訣,並具有極強的意念力,要麼天生木靈,可以御木通神。」蚩尤道:「如此說來,我只能是第二種了?只是這天生木靈又是什麼意思?」羽卓丞道:「人天生有五種金木水火土五種屬性,各有強弱。上古創世之初,五族族群便是以此而分。木族中人雖也有其它屬性能力,但木屬性能力最強。其中又有極少數人天生具備極強的木靈能力,可以感應萬物中木屬靈力。如果修煉青木魔法,就可以御木通神。幾千年來,有這等能力的人寥寥無幾。」他光球跳動,那雙「眼睛」盯著蚩尤,一字字道:「小子,你就是其中一個!」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2:42 PM

  第二章《古浪嶼》
  
  
  蚩尤猛地退了幾步,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雙臂與苗刀,又望向羽卓丞。羽卓丞道:「這苗刀原就是通靈神器,一到你的手中,立即便靈意相通,輕而易舉的被你駕御。所以你才能將它一下拔出。」蚩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驚喜欲爆。羽卓丞乃是木族青帝,自然不會說錯。如此說來,自己竟是千載難逢的天生木靈,可以隨心御使這木族第一神器!
  
  羽卓丞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別高興得太早。以你目前的念力和真氣,只是能夠舞動苗刀而已,要想自由御使,稱雄大荒,你還早著呢。」蚩尤臉上微微一紅,心中一動,羽卓丞剛正俠義,倘若能得他相助,傳授自己青木魔法,對於復城大計,必然大有裨益,當下拜倒道:「蚩尤身懷血海深仇,誓要打敗水妖,重建大荒自由之城。勢單力薄,恐怕難以完成重托,懇請青帝教誨,傳授青木魔法。」
  
  羽卓丞不知大荒中發生之事,當下蚩尤一一道來。羽卓丞點頭道:「原來如此。嘿嘿,你想重建蜃樓城,那便是與五族為敵。小子,我是木族中人,為何要幫助你呢?」蚩尤不擅口才,一楞,咬牙大聲道:「蚩尤雖然愚鈍,但是相信天下只有正義之說,沒有族群之分。眼下大荒五族分立,各族內極為腐敗。百姓顛沛流離,苦難極深。只有蜃樓城裡,所有人平等友愛,如同家人。蚩尤只想打敗奸邪之徒,重新建立一個和平自由的城邦。前輩正直俠義,倘若你是蚩尤,不知道會怎麼做呢?」他自小在蜃樓城裡長大,耳濡目染儘是平等自由的言論,這番話雖然簡短,卻是正氣凜然。
  
  羽卓丞一楞,大笑道:「好小子,說的好!嘿嘿,我是木族青帝,卻偏偏要幫你這木族叛徒。」蚩尤大喜,拜倒不起。羽卓丞道:「可惜我軀體已壞,元神在這苗刀中六百年,今日釋放出來,不需幾日恐怕就會逃逸殆盡。」蚩尤大急道:「難道沒有其它辦法麼?」
  
  羽卓丞笑道:「生老病死,自然之事。我已經多活了六百年,難道還要再活六百年嗎?小子,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讓我的元神進入你的體內,借你的軀殼多活幾天。」蚩尤大喜道:「如此甚好!」羽卓丞道:「最多三個月,我的元神也會從你的軀殼逸散出去。但是仍然會有不少意念力與真氣留在你的體內。這三個月裡,我會盡我所能,教你青木魔法和其它的一些功夫。能學會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蚩尤心中激動,長拜不起。
  
  羽卓丞道:「小子,握緊苗刀,可別撒手。」蚩尤雙手緊握刀柄,突見羽卓丞那綠色光球急速旋轉,朝後飛去,猛然後折,化為一道碧光剎那之間衝入苗刀之中。碧光如電,穿過苗刀,逕直竄入自己右臂。經脈宛如有一道熱流陡然湧入,洶湧澎湃,耳邊轟然作響。那道熱流如春江怒水,剎那間遊走全身,在經脈間旋繞了數十轉才在丹田處沉寂下來。
  
  蚩尤又驚又喜,道:「前輩,你已經進去了嗎?」從丹田處傳來羽卓丞的聲音,道:「小子,你這身體也忒侷促,手腳都騰挪不開。我幫你舒舒筋骨。」蚩尤正疑惑,突覺丹田處有雄渾真氣陡然膨脹,將週身骨骼肌肉撐得彷彿要爆炸一般,難受已極。蚩尤悍勇頑強,咬牙堅忍。那真氣越來越強,眼見週身綠光縱橫,肌肉陡然鼓起,骨骼宛若被突然拔長,咯咯直響,劇痛攻心。
  
  羽卓丞讚道:「好小子,果然不愧是喬家男兒!」但那真氣卻絲毫不減,猛地又漲大了幾分,週身骨骼「格拉拉」一陣脆響,肌肉渾然四處鼓起,衣裳瞬息間紛紛撐裂,絲縷飄揚。劇痛中突聽「呼」的一聲,一道熱辣辣的氣流從丹田貫入腦頂,腦中轟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之時,腦中如澄海清風,神清氣爽,全身精力充沛,舉重若輕。低頭望去,自己竟陡然長高了一尺餘,肌肉糾結雄武,最不可思議的乃是,周圍原本漆黑的一片,竟然變得明亮起來!聽到體內傳來羽卓丞的笑聲:「小子,我替你打通了青光眼,舒展了骨骼,是不是舒服很多哪?哈哈。」
  
  蚩尤一楞,青光眼?視野雖然明亮,卻隱隱蒙著一層淡淡的綠色。難道這便是父親曾經提起的木族「青光眼」麼?青光眼不僅可以在黑暗中看得歷歷清楚,還可以借此行使諸多魔法,例如「青光攝神法」。蚩尤大喜,道:「多謝前輩!」羽卓丞嘿嘿笑道:「謝我什麼?你自己有青光眼,我只是幫你打通了而已。」
  
  這時樹幹裂縫中有光影一閃而過,蚩尤瞬息間便看得分明,竟是拓拔野與一個美貌的白髮女子騎在一隻雪白的仙鶴上盤繞飛過。蚩尤大喜道:「前輩,是我的朋友來找我了。」羽卓丞道:「那咱們就出去吧。六百年了,也不知外面的世界變得怎麼樣了。」
  
  當下蚩尤在羽卓丞的指引下,朝下面的樹洞縱躍而去。他有了青光眼,這漆黑的樹洞中極為明亮清晰,又有羽卓丞的元神真氣,往下探尋絲毫不費氣力。過了不久,便到了樹底。
  
  這扶桑樹既是巨鱗龍所化,他們所在之處,自然便是巨鱗龍的排洩處了。當下蚩尤將苗刀背負,真氣流轉,陡然間奮起神力將那一片巨木拍得粉碎。湖水急旋,剎那間湧入。蚩尤乘勢游龍般竄了出去,渾身真氣隨著一聲大喝在湖底爆引開來,巨浪滔天中,他高高的躍上了扶桑樹的樹梢。
  
  眾人目瞪口呆,既驚且奇。這少年昨日與那十日鳥苦鬥之時,真氣遠不及此刻鼎盛,也不知他因禍得福,究竟有了什麼際遇。
  
  那十隻太陽烏環繞蚩尤盤旋飛舞,嗷嗷亂叫。蚩尤大喝一聲,從背後緩緩的拔出了那柄奇形怪狀的青銅長刀。刀長六尺,通體綠銹,在陽光下一道綠芒幽幽閃過,劃入蚩尤的手臂之中。
  
  數千群雄中不少都是木族中輩分頗高的顯貴,見到那苗刀無不面色大變,失聲驚呼。成猴子大叫道:「長生刀!」他這一聲高呼,其它族的群雄也都紛紛變色。成猴子極為識貨,大荒諸多寶物他無不瞭然於胸,對於其中的真偽辨別更是舉世無雙的高手。聽他如此驚叫,定然錯不了。但木族遺落了六百年的至尊神器,怎會在這個少年使者的手中?
  
  那十日鳥見了長生刀,竟無不歡鳴。蚩尤依照羽卓丞,低聲念封印訣,大喝一聲,長生刀呼呼旋轉,那十隻太陽烏突然化為十道紅光,倏然化入苗刀中。這是蚩尤第一次封印神獸,心中驚喜,忍不住又仰天大笑。
  
  木族群雄中有人叫道:「青帝!他一定是羽青帝轉世!」木族中人對於剛正豪俠的羽卓丞極為尊敬,縱然這批木族罪人也是如此。眼見蚩尤神威凜凜,手持苗刀,瞬息收服困擾了他們多年的十日鳥,都是又驚又佩,都不由相信這少年確是羽卓丞轉世。當下竟有許多木族中人齊齊拜倒。
  
  拓拔野瞧得好笑,回頭卻望見空桑仙子也是滿臉驚愕。她貴為聖女,自然知道這苗刀,但這並非她至為驚訝之處。蚩尤體內綠光隱隱,似有極強的木屬元神,意念之強,竟讓她的精神力也為之波動。蚩尤高舉苗刀時,綠氣由刀入體,渾然一氣,竟是罕見的天生木靈。這少年雖然還不過七尺之軀,臨風傲立,竟有說不出的霸氣,難道果真是羽卓丞轉世麼?
  
  眾人震驚揣測中,聽到纖纖脆生生的叫道:「蚩尤,你還不下來,我仰得脖子都酸死啦。」
  
  十日鳥既被封印,那扶桑樹周側的奇異念力也突然消除。雖然島外滄海茫茫,但終究有法子離開此處。想到此處,群雄無不歡欣鼓舞。當日下午,成猴子等人又齊心協力釣了幾隻巨鯊慶賀。奇事好事接踵而來,不知為何,湯谷附近海域的各種魚類突然多了起來,這一下午,群雄竟捕釣了數以萬計的各類海鮮,直令眾人心花怒放。數十年來眾人從未這般萬事順心,想來這三個少年果真是貴不可言的福星。
  
  當夜,群雄在島上歡宴,除了空桑仙子未來外,所有人都在湯水湖邊縱情歡慶。蚩尤悄悄的將拓拔野拉到一邊,將昨日奇遇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聽得拓拔野又驚又喜,彎下腰來敲敲蚩尤的丹田,低聲道:「晚輩拓拔野叩見前輩。」果聽那裡邊有人喝道:「小子,別打擾我睡覺!」拓拔野愕然,兩人對望半晌,哈哈大笑。
  
  拓拔野與蚩尤誤入湯谷,原以為將終身受困此處,不料竟各有奇遇。兩人不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有上蒼庇佑,那還有什麼值得畏懼?當下兩少年!肩搭背重回席中,與眾人以山泉代酒,佐以佳餚,談笑共歡。纖纖坐在兩人之間,背倚白龍鹿,吃得極是高興,左顧右盼,格格笑個不停。
  
  明月當空,秋風涼爽。這大荒第一流放地,這一夜竟成了人間天堂。
  
  翌日清晨,拓拔野三人前去拜謝空桑仙子。到山谷谷口喊了幾聲,均杳無回應。一路走去,覺得有些古怪,那河流中的金背魚竟都已不知去向。待到了那竹屋中時,才發現裡面空無一物,只有西面竹壁上赫然刻著一首以手指指力刻寫的「剎那芳華」。
  
  人去樓空,晨風吹窗。想起昨日她對雪羽鶴所說的「最後一次馱我」,明白她那時已經下定決心已經離開此地了。東海蒼茫,不知她去了何處,但她必是不願讓人知道行蹤才不告而別。拓拔野、纖纖與她相識雖不過一日,卻已有半師半友的緣分,想到她孤身一人,漂泊天涯,都不禁有些悵惘。
  
  中午時分,拓拔野將群雄召集至湯水湖邊。此刻群雄早已將拓拔野、蚩尤視為神明,恭敬遵從。拓拔野道:「各位英雄。眼下大荒中兵亂四起,蜃樓城已經被水妖攻破了。倘若我們現下回去,敵眾我寡,只怕不消幾天,大家又要被水妖趕回到這湯谷島來。」一人叫道:「他奶奶的,怕他作甚!老子這條命是聖使撿回來的。聖使叫我往東,我還能往西麼?」另一人叫道:「正是。老子在這島上待得都快長青苔了,正好讓水妖替我刮上一刮。」眾人哈哈大笑。
  
  拓拔野笑道:「多謝各位。咱們齊心協力的和水妖鬥,那是沒錯。不過眼下時機未到,這沒把握的仗,咱們先不打。」盤谷叫道:「聖使,我聽你的。你想要我怎樣,你便直說罷。」眾人轟然應和。
  
  拓拔野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和大家說說我的計劃。我和蚩尤使者先到古浪嶼去找尋斷浪刀科汗淮,然後設法再將蜃樓城的弟兄們集結起來。你們先守住這湯谷島。只要你們不離開這裡,水妖定然不會與你們為難。我們一找到失散的朋友們,便立即趕回這裡。到時我們兵強馬壯,重建蜃樓城,再和水妖決一死戰!」
  
  群雄面面相覷,他們在這裡待了幾十年,此時枷鎖已除,實是恨不得能立時離開。但聖使說的也頗有道理,他們原是五族罪人,倘若就此回到大荒,以數千人對抗數十萬人,定然凶多吉少。況且他們不識水性,大海茫茫,想到大荒也是難若登天。唯一方法便是團結更多的人,一道重建一個自由之城,招聚天下豪傑,與水妖乃至其它四族抗衡。
  
  當下成猴子叫道:「聖使說的有理。咱們都忍了幾十年啦,也不差這一時半刻。」有人陰陽怪氣的說:「可不是麼。再說眼下這海上物產豐富,日子好過得多,有些人也不必乾等十天半月的釣那粗糙的大鯊魚啦。」眾人哈哈大笑。成猴子笑罵道:「你奶奶的,夫子山,昨晚吃得最歡的是你罷?」
  
  拓拔野見眾人都無異議,頗為歡喜,笑道:「如此最好。」群雄原不過是烏合之眾,但眼下同仇敵愾,竟頗有凝聚力。當下眾人又嚷嚷著要推選首領,大家議論半晌,轟然推舉拓拔野為「湯谷城城主」,蚩尤為大魔法師,便連纖纖,也被眾人好說歹說推為「聖女」。流浪兒出身的城主、略通魔法的大魔法師和十歲的聖女,便在群雄的歡呼聲中誕生。
  
  拓拔野、蚩尤倒是有些措手不及,狼狽的推辭了半晌,卜算子叫道:「聖使,你乃是上天派遣來解救我們的,你做這湯谷城主可是再也適合不過了。蚩尤使者是羽青帝轉世,做這大魔法師那也是絕無爭議。咱們好不容易能團結一起,要是你們不做這帶頭的,換了別人來做,有誰能服呀?」眾人轟然稱是。拓拔野心想也是,這數千人都是極為凶悍狂野的梟雄,彼此要互相敬服還真不是易事。眼下他與蚩尤是眾人的天賜救星,極具威信,倘若一味推脫反而不好。再說若真能將這一干猛士招致麾下,對於蜃樓城復城大計,大有裨益。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兩人心意相通,當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辭啦。」眾人歡聲長呼。拓拔野道:「不過咱們需約法在先。咱們是討伐水妖的自由之師,可不能做比他們更不得人心的惡事。如果有哪位作了傷天害理的事,可就別怪拓拔不客氣啦!」他知道這群傢伙凶頑難訓,需得好好約束,否則別說重建自由之邦,可能不需幾月就千夫所指,臭名難覆了。群雄轟然應諾。拓拔野與蚩尤擊掌微笑,月餘來的胸中鬱悶之氣一掃而空。纖纖笑吟吟的瞧著兩人,白龍鹿也歡嘶不已。
  
  當下拓拔野讓眾人推選代領袖,以便他們不在之時不至群龍無首。群雄嘻嘻哈哈互相推委了一陣,才選出幾個德高望重的人來。一個是當年火族的大長老赤銅石,由於貪財被人陷害,流放至此,但除生性鏗吝之外,為人倒頗為和藹公正,因此被推為大長老。一個是盤谷,勇猛憨直,大家都頗為喜愛,被推為大將軍。卜算子算卦算出神帝使者三人,奇功一件,令人刮目,雖然從前算卦每每算錯,但還是被起哄推為大巫卜。出乎拓拔野意料之外的是,那好色成性的柳浪竟被公推為軍師,便連對男人、尤其薄倖男人恨之入骨的辛九姑也投舉推他。他的智謀似是公認第一。四人中由赤銅石為首。
  
  之後又按照年齡性別,組成三軍。女軍由辛九姑統領,青年軍由盤谷統帥,壯年軍則由土族將軍爾雅率領。制度既定,群雄又設宴歡慶,狂歡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中午,拓拔野、蚩尤與推選出來的領袖計議後,定下詳密計劃,這才放心上路。拓拔野從纖纖頭上拔出瑪瑙簪,變為雪羽鶴。然後依照空桑仙子傳授的封印魔法,用無鋒劍將白龍鹿暫時封印。三人騎上鶴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盤旋飛翔,又繞著湯谷島飛了幾圈,這才向東北方向飛去。
  
  雪羽鶴飛得極快,日落時已在數百裡外的小島上。當日他們離開蜃樓城時,乘著柚木船偏離了不少方向,又被巨鯊吞入腹中朝南而行,到了湯谷。因此距離古浪嶼其實也有千五海裡之遙。好在眼下御空飛行不大會受風浪影響,依照司南與《大荒經》,取直線而飛。
  
  第二日黃昏時分,三人一鶴已到了古浪嶼。
  
  殘陽如血,雲霞變幻,海鷗翩翩飛翔。古浪嶼碧樹蒼翠,黑石白沙,雖遠不及湯谷大,但卻比之美了百倍。
  
  纖纖回到故居之地,極為歡喜,在雪羽鶴背上半立起身裡大聲呼喊:「爹爹!爹爹!」他們離開蜃樓城已有月餘,依照當時科汗淮的說法,他當已帶著喬羽到古浪嶼與他們會合。是以纖纖人在半空,已經迫不及待的呼喊起來。蚩尤心中的期盼、焦慮也是絲毫不下於她。
  
  雪羽鶴緩緩降落在白色沙灘上,三人跳了下來。還不待拓拔野將雪羽鶴封印,纖纖已經朝島上狂奔而去。拓拔野、蚩尤急忙緊隨追上。
  
  三人繞過石崖,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個木屋前。小溪流淌,倦鳥歸林。但那木屋門扉緊閉,簷角蛛網,似乎也頗久沒有人住。纖纖怔立片刻,衝上前推門喊道:「爹爹!」屋內木桌竹床,塵灰滿佈,空蕩無人。夕陽從竹窗斜斜照入,塵粒在光柱中飛舞。纖纖呆呆的站著,淚珠一顆顆掉落。
  
  拓拔野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撫摩著她的頭低聲道:「傻丫頭,哭什麼。咱們比你爹爹先走,還費了這許久工夫才到。你爹爹和喬城主還要尋找失散的遊俠,自然不會這麼快到啦。」纖纖擦去眼淚,大聲的笑道:「對,我爹爹厲害的很,那些水妖哪裡是他對手。他一定是找其它遊俠去了,過幾天就該回來啦。」話雖這般說,心裡還是說不出的驚惶憂慮,淚水忍不住又湧了出來。
  
  蚩尤心中也是驚憂交集,雖說科汗淮神功蓋世,但父親身受重傷,又落在叛徒宋奕之手中。水伯天吳躋身大荒十大魔法師,魔法無邊,手下又有眾多一流高手。科汗淮要想從重圍之中,順利將喬羽救出,實是難如登天。縱然他能殺出重圍,自己父親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當日自己離開蜃樓城時的一絲僥倖之意,此刻顯得如此渺茫無望。越想越是焦慮悲鬱,心肺欲裂,直想捶胸狂呼,一解悲鬱悶氣。但他生怕令纖纖更為傷心,咬牙隱忍不發,拳頭緊攥,鮮血自指縫間一絲絲滴落。
  
  耳中聽到羽卓丞低聲道:「小子,喬家男兒都是流血不流淚。沒有什麼過不了的困難。眼下你爹生死如何,還難說的很,何必擔心?嘿嘿,就算死了,那也是響噹噹的好漢,有什麼可難過的?這般悲悲切切的,可不是讓水妖瞧了笑話麼?」蚩尤心中一震,忖道:「是了。我爹即算死了,也是光耀千古。我應做的,應當是向水妖討還血債,建立自由之邦!怎能婆婆媽媽的傷心難過,沒的辱沒了喬家的聲名!」當下滿腔鬱悶都化為怒火與豪氣。
  
  拓拔野正擔心蚩尤悲怒難抑,轉身看見他雖雙眼怒火欲噴,但面容上卻是說不出的平靜,只是淡淡道:「咱們先住下,等上一段時日。」拓拔野拍拍他的肩膀,對著纖纖展顏笑道:「不管怎樣,咱們總算是到了古浪嶼了。估計過不多久,科大俠、喬城主就會帶著大批英雄好漢來和咱們會合了。咱們趕緊將這島上好好收拾收拾,可別到時科大俠問你:『纖纖,你叫大夥兒睡哪兒哪?睡在沙灘上看星星數月亮嗎?』」纖纖撲哧笑道:「你當是螃蟹嗎?睡在沙灘上數月亮?」
  
  當夜三人收拾了房間,燒了些海味,用完膳後就在這木屋中睡下。拓拔野、蚩尤翻來覆去,心中波濤起伏,睡不著覺,當下悄悄的起身。月光如水,照在纖纖熟睡的臉龐上,秀眉微蹙,俏臉酡紅,細細的汗珠沁在小小的鼻尖上,彷彿在夢中還在擔憂一般。兩人對望一眼,均是心下難過。這小女孩兒從今往後,只怕當真是無依無靠,他們只有竭盡全力,好好的照顧她了。兩人替她擦去汗珠,掖好薄被,掩門朝沙灘上走去。
  
  濤聲陣陣,隨著月光層層漾來。夜空晴朗,樹影班駁,兩人無言的走在通往沙灘的林間小徑上,彷彿正走向一條不知未來的道路。
  
  那一夜,拓拔野與蚩尤在沙灘上坐到天明,談了諸多事情。兩人相識雖然不過兩個多月,但意氣相投,患難與共,彼此都已肝膽相照,極為信賴。在湯谷島的際遇更將兩人的友情拉近了一步,同時也注定了在未來的日子裡,要一起為同一個目標奮鬥不息。這一夜長談,更是使得二人在許多事情上的看法達成了一致。
  
  此後的一個月裡,拓拔野、蚩尤、纖纖便一直在古浪嶼上留守等候。白日裡,蚩尤入海捕魚,留島守侯。拓拔野則帶著纖纖騎鶴飛翔,四下打探蜃樓城群雄的消息。但滄海茫茫,人煙稀少,除了湯谷,始終沒有找到落難的遊俠,更勿論科汗淮與喬羽。雖偶爾也能發現一些偏僻的島國,但島上居民大多是蠻荒野民,言語不通。而兩人長得俊逸美麗,又騎乘白鶴,每每被認做仙人,受蠻荒島國萬眾膜拜。因此每日回到島上時時常帶回一些化外野民進貢的土特產品。
  
  最初十幾日,拓拔野與纖纖還能談笑風生,縱橫千裡,領略東海汪洋壯闊美景。但始終杳無音信,不由日益擔心。纖纖也一日比一日消瘦,笑容日少,就連話語也少得出奇,瞧得拓拔野二人甚為心疼憐惜。到了後來,拓拔野決計冒一冒險,讓蚩尤留在島上與纖纖相伴,自己則夜半起身,孤身騎鶴,朝西南蜃樓城方向飛去。
  
  往西千裡,接連經過三個島國。四處打聽,島民都僅知道大荒蜃樓城被水族攻破,據說已被屠城,但是否有人逃生,便一概不知了。拓拔野索性再往西行,還未達蜃樓城,遠遠的一些小島上,都已是黑旗招展,儘是水族城邦。海上盡皆是游弋的水族戰船。拓拔野雖然膽子奇大,卻也不敢再冒然前行。
  
  當下拓拔野向南繞行,悄悄降落在某一小島上。半夜裡伺機抓獲一名水族軍官,逼問再三,他竟也不知道科汗淮、喬羽的生死。原來那日他們走後,科汗淮浴血奮戰,殺了眾多水妖,苦戰中卻被水伯天吳乘隙制住。科汗淮突以兩傷魔法一舉脫身,並將水伯天吳擊傷。混亂中,科汗淮救出喬羽殺出重圍,身披四十餘處輕重傷躍入海中逃逸。但是他們傷勢極重,且那夜風浪極大,多半凶多吉少。此後一個月裡,水族又對方圓五百裡的海域封海查尋,一無發現。唯一的解釋便是兩人已經葬身魚腹。雖然如此,水伯天吳仍不敢稍有放鬆,繼續封海搜尋,希望能找找屍體遺物。
  
  拓拔野聽得喜憂交集。心中隱隱覺得,以科汗淮與喬羽的能耐,應不至於被海魚吞噬。但既身受重傷,也絕無可能在水妖密集的搜尋中潛海一月不出。倘若他們尚且生存,又在何處呢?科汗淮智計百出,每每出人意料之外,這回是否也是他的計謀使然呢?拓拔野思忖再三,也理不清頭緒,當下揮掌將那水族軍官擊昏,依舊悄悄騎著雪羽鶴東返而去。
  
  回到古浪嶼,拓拔野將這消息告訴二人,他們一聽之下,均是悲喜參半。但既然連水妖都未發覺兩人屍體,則生死不能定論。既然如此,兩人能生還的可能性只怕更要大些。三人互相勉慰,雖然這消息並非喜訊,但比之此前心中的那無望的憂慮,卻是強了幾分,也給他們留下不少想像中的希望。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道:「科大俠喜出奇兵,當日在天壁山就是將水妖騙得七葷八素。我想他們多半不在海上,可能還在蜃樓城某處藏著。」纖纖喜道:「是了是了,拓拔大哥說得沒錯,我爹爹定然還在蜃樓城裡,是以水妖以為他們已經跳海,不會留心島上。」蚩尤對科汗淮不太瞭解,但對這推測卻頗為動容,也是喜動顏色,點頭不已。
  
  當下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越想越有可能。蚩尤一拍大腿道:「倘若真是在蜃樓城裡,他們定然可以平安無恙。島上有許多秘密暗道,四通八達,水妖想找到他們難如登天。」他又皺眉道:「但是眼下水妖一直封海,想要出來也不是件易事。」拓拔野笑道:「這天下有不裂縫的牆嗎?只要水妖稍一放鬆,他們便可以從容離開。」纖纖歎道:「可是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看見爹爹呢。」
  
  拓拔野道:「咱們不必太過擔心了,只需好好在這島上待著,他們必定能找上來。」蚩尤點頭道:「不錯。眼下要緊之事,便是趕緊練好功夫,同時好好將湯谷島群雄團結調教,作為復城的主力。」他與拓拔野這一月來,一有空便商量這湯谷島群雄之事。這群人個個都是桀驁不訓的狂徒,要令他們徹底心悅誠服還需要強大的武功魔法與剛柔並濟的治軍手段。眼下兩人雖然暫為「湯谷城城主」和「大魔法師」,但這兩項條件,秉心而論,還不足以駕御群雄。
  
  拓拔野點頭道:「正是。咱們要想方設法將一切準備好,待到科大俠與喬城主回來時,便可以立即計議復城大計。」三人討論了半晌,訂下今後的計劃。拓拔野加緊修煉「潮汐流」,蚩尤則加快修行「青木魔法」。畢竟羽卓丞在他體內的元神已經日益衰微,再過一個多月便要逃逸殆盡了。至於這剛柔並濟的治軍本領,只有找機會向赤銅石等人慢慢討教了。
  
  猜度斷定,計劃謀立,三人均是興奮不已。
  
  自此日起,三人便安心的住在古浪嶼上,潛心練功。蚩尤每日清晨便到海邊樹林裡,借樹木靈氣,修行青木魔法。他天生木靈,對青木魔法的諸多艱深玄奧之處倒是一聽便懂,快於常人百倍,威力也極易發揮出來。博大精深的青木魔法竟只用了一個月時間便基本傳授完畢。羽卓丞教得興起,將木族中其它諸多秘密的魔法念訣都一股腦兒傳了給他。蚩尤也頗為爭氣,一點即通,學得如饑似渴。
  
  拓拔野則每日盤膝坐在海邊的礁巖上,感應天地潮汐,以意御氣,將體內蘊藏的諸多真氣一一化解。調氣運息之餘,也不忘了修行空桑仙子傳授的封印魔法。真氣日盛,封印魔法也日益圓熟。待到第七日時,已能在瞬息間將白龍鹿封印入無鋒劍中。此後進展更為神速。
  
  纖纖則每日騎著白龍鹿在島上東遊西蕩,時而到樹林裡看看蚩尤,時而到海邊瞧瞧拓拔。見兩人都學得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她也只好拉著白龍鹿在海灘上捉螃蟹玩了。
  
  日子便這般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到了初冬時分。
  
  這日蚩尤又如同往日般到樹林裡修煉,剛坐下不久,便聽到羽卓丞微弱的聲音淡淡的說道:「小子,我大限將到,元神守不了多久就要逸散了。」蚩尤大驚,心中不由湧起難過之意,但三個月前,他便已知道這一刻終將來臨了,是以雖然難過卻並不太過突兀。羽卓丞嘿嘿笑道:「你很好,比我預料的好得多。這些魔法你都已經掌握得八九不離十了。」蚩尤半晌才低聲的說道:「前輩大恩,來世必報!」羽卓丞喃喃道:「來世,嘿嘿,不知這古怪世界,可真有來世麼?」
  
  這不知形體的前輩在自己體內三個月,脾性又與自己頗為相似,蚩尤內心深處早已將他當作另一個父親一般。眼下臨將大別,不知為何,素來堅強的蚩尤竟突然悲不可抑,彷彿破城別父的悲苦都在這一剎那同時湧將上來,心中酸楚,眼淚奪眶而出。羽卓丞詫道:「咦,你哭了麼?這可當真有趣的緊,蚩尤也會這般脆弱麼?」蚩尤哽咽道:「前輩……」羽卓丞笑道:「那些笨蛋說你是我轉世投胎,這話倒是不假。我的元神逸散後,大部都會留在你的體內。可不是轉世於你了麼?既然咱們精神合一,那又有什麼難過的?」他話語中頗有些淒涼,但也有些須快慰。
  
  蚩尤拭去眼淚道:「是。」羽卓丞道:「再過一個時辰,我的元神便要散去了。到時你務必要以『萬木朝春』,將逃逸的元神緊緊收納回你的意念力中,否則可就白白浪費啦。」他這調侃令蚩尤忍不住展顏而笑。
  
  其時已是初冬,東海上氣候雖較濕暖,但樹林木葉也頗多凋枯,隨風簌簌。蚩尤坐在落葉堆中,風吹葉舞,遍地悲涼。遠處濤聲鷗啼,寂寥淡遠。羽卓丞的元神再也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淡淡說道:「小子,來生再會了。」
  
  蚩尤突覺體內有某物陡然崩裂,四下逸散,幾道氣體從自己七竅中逃逸出去。蚩尤默誦「萬木朝春訣」,意守丹田,收納四散的元神。體內真氣亂轉,如驚濤駭浪,翻湧不息。千萬零碎的意念力宛如漫天星辰急速朝自己念力中樞彙集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蚩尤緩緩睜開眼睛,強忍心中的難過與悵惘,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仰望蒼穹,冬風淒冷,白日當空,淡藍的天空中彷彿有幾道白氣悠然劃過,消逝無蹤。那是不是羽卓丞的元神正朝仙界而去呢?
  
  秋去春來,不知不覺三人已在這古浪嶼上住了半年。半年裡科汗淮與喬羽依舊杳無音信,三人望穿秋水,熱切盼望的心情也逐漸淡卻下來,又慢慢被擔心憂慮所取代。拓拔野、蚩尤曾經冒險飛抵蜃樓城附近三次,但也都一無所獲。擔憂之餘,只有找出千萬理由聊以自慰。既然沒有確定的消息,他們也只能在這島上繼續等待下去。
  
  半年間,拔野與蚩尤進展神速,兩人幾乎都已將體內的外來真氣納入氣海,化為己用。雖然蚩尤的真氣依舊不如拓拔野充沛,但他蓋因吸納了羽卓丞渙散元神,而且自小意志堅卓,性格剛毅,意念力的修行卻比拓拔野強了幾分。蚩尤與拓拔野都已習曉青木魔法,所不同之處在於,拓拔野只知道最為根本的「長生訣」與最為高深的封印魔法。其它諸多魔法,雖然蚩尤屢次想教予拓拔,都被他以羽卓丞秘密私授、不能外傳而謝絕了。是以兩人的魔法能力相較,也是蚩尤略勝於拓拔野。蚩尤的青木魔法早已十分圓熟,欠缺的只是更強的意念控制力與經驗而已。拓拔野的封印魔法也越發純熟,那一柄無鋒劍也不知封印了多少海獸魚蝦,引得白龍鹿一瞧見他拔出斷劍,就嘶鳴著落荒而逃。
  
  蚩尤與拓拔野俱是聰明絕頂、天縱英才的人物,但是蚩尤更加堅忍卓絕、心無旁騖,毅力也遠勝於拓拔野。是以這半年間,蚩尤勤學苦練,進步比拓拔野還要快速。對長生刀的掌控也越發得心應手,甚至已經可以在五丈之內以氣御刀。而拓拔野生性自由散漫,除了每日兩個時辰鐵打不散的潮汐流與長生訣修行,其餘時候則視心情而定。每每或是陪著纖纖漫島遊玩,或是騎著白龍鹿海中嬉戲,終日倒有大半時光花在玩樂上。兩人初時交手過招,常是拓拔野取勝,但到了後來,卻是蚩尤稍勝半籌。拓拔野、纖纖見他一日比一日強大,都由衷的為他歡喜。
  
  兩人閒來無事時,便一道下海擒伏各種魚龍怪獸,牛刀小試,拿它們來演練新學會的武功與魔法。兩人的配合也日益默契,彼此都已到了無須開口,只需眼色甚至意念力便可以感應的程度。最為快活之事莫過於合力擒拿東海巨鯊,取其巨鰭燒成美味的魚翅湯,與纖纖一道在白沙灘上吹著海風,喝湯談笑。
  
  纖纖與他們兩人也日益親密,直如兄妹。常常對兩人呼來喝去,「奴役」使喚。高興起來,又掐又擰那也是常有的事。雖然時常牽掛父親,但有兩人做伴,日子也過得頗為快樂。對拓拔野的倚賴與那莫名的少女情愫也在不斷滋長,有時也不自主的流露出來,只是拓拔野當她是小孩,從來沒有多想罷了。
  
  這日,拓拔野與蚩尤從海中捉了一隻巨大的海龜,濕淋淋的跳到岸上來。蚩尤笑道:「今晚可以吃一頓鮮美的海龜羹了。」拓拔野笑道:「我看倒不如養起來,還可以吃幾頓海龜蛋。」兩人嘻嘻哈哈的將海龜丟在沙灘上,拓拔野突然「咦」一聲奇道:「這是什麼?」那海龜的巨殼上竟刻了一行大字:湯谷大亂,聖使速歸。
  
  兩人聳然動容,難道是湯谷群雄以這法子求救麼?拓拔野俯身細看,撫摩了一陣,沉聲道:「是新近刻的,只怕是真出事了。」蚩尤咬牙道:「難道是水妖找上門來了麼?」兩人對望一眼,霍然起身,奔回木屋。兩人將纖纖藏好,囑咐她無論如何不可出屋,直至他們回來為止。纖纖吵著要隨兩人前去,但見拓拔野臉色一沉,竟罕見的對她加以訓斥,登時嚇得不敢支聲,直到他們掩門而去,才湧出委屈的淚水。
  
  當下拓拔野與蚩尤騎乘雪羽鶴,全速飛翔,將近黃昏時便到了湯谷島。高空盤旋,只見島上炊煙裊裊,人群往來悠閒有序,怎麼也不像經受大亂的模樣。兩人疑惑不已,於是又環島飛行,四下探看,均無意外景象。四周海域也沒有任何水妖船隻。
  
  突然島上有人瞧見他們乘鶴盤旋,大喜歡呼道:「是聖使!」登時人人抬頭,揮臂歡呼。拓拔野驅鶴徐徐降落,群雄湧了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拓拔野笑道:「大家還好罷?」群雄轟然應好。成猴子鑽了出來,笑道:「城主、聖法師,你們是瞧見烏龜還是鯊魚啦?」拓拔野見他們笑得曖昧,隱隱猜透,笑道:「怎麼,是卜算子神機妙算算到的麼?」眾人哈哈大笑,成猴子道:「那倒不是。柳軍師生怕你們一去不回,這才叫弟兄們在釣到的鯊魚、海龜上刻了字放回海裡,希望你們瞧見後,早日回來看看。」眾人轟然道:「這一個月我們少說已經刻了幾十隻大海龜啦。」
  
  蚩尤這才知道上當,心想這一群傢伙竟然連城主、大魔法師也敢欺騙,當真是膽大包天,但想來也頗覺好笑,不禁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眾人對他有些畏懼,頗為惶恐,連稱不敢。突然遠處歡呼長嘯,又有許多人湧了過來。
  
  柳浪擠開人群大步而入,拜倒道:「大家記掛城主、聖法師,不知平安否,屬下這才出此下策,還望城主、聖法師恕罪。」拓拔野笑道:「我們自當恕你罪,不過那些海龜答應不答應可就不知道了。」群雄轟笑。
  
  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湯谷島,群雄紛紛趕來,赤銅石、盤谷等人也前來拜見。寒暄之後簇擁著兩人朝湯水湖邊走去。兩人到了湖邊東側山谷中一看,大為詫異,只見周環山峰,遍佈石洞,洞外以木石壘成牆樓,大小百餘個山洞樓城,火炬熊熊,暮色中頗為壯觀。赤銅石笑道:「城主、聖法師,這是柳浪的點子。咱們既然以湯谷為城,自然要有防禦工事,否則水妖來攻,那就大大不妙。是以請金族的弟兄們將這山谷鑿通,這百餘山洞四通八達,縱然水妖攻進來,也決計叫他們出不去。」拓拔野、蚩尤點頭微笑,心想這柳浪瞧來色瞇瞇的惹人生厭,竟果然頗有智謀,不枉眾人選他為軍師。
  
  群雄擁著兩人朝山洞裡走去,出忽兩人意料之外,那山洞竟極為寬敞明亮,原來除了有三昧真火的長明燈外,山壁上還鑿有許多采光孔,以堅硬的樹脂化石為窗,落日餘暉從光孔中射入,光怪陸離。山洞千折百轉,引到一個由五間大堂組成的極大山洞,洞府之大,如將整個山腹掏空了一般。拓拔野讚不絕口,柳浪笑道:「這多虧了盤谷將軍,他和金族的弟兄那可真是一等一的鑿洞高手,這麼多的山洞只花了三個月便大功告成。」拓拔野又大讚一番,盤谷撓頭靦腆嘿嘿而笑。
  
  大堂中裝飾得頗為華麗,珊瑚燈沿壁四立,地上鋪滿了海獸毛皮作為地毯,水晶石的桌椅粲然生輝,最為巧妙之處在於頭頂竟是可以活動的山壁,一按機關,頂壁旋轉打開,只餘下方圓數十丈的樹脂化石懸在頭頂,淺藍夜空,淡淡星辰清晰可見。
  
  群雄入座,酒菜紛紛端了上來,頗為豐盛。自從羽卓丞元神附入蚩尤身體,十日鳥歸位苗刀,扶桑樹上的強大念力登時消失,附近的海魚都敢游來,海產自然豐富起來。
  
  拓拔野與眾人談笑幻宴一陣,眼見大家平安,無所牽掛,而心中又記掛纖纖,便想在午夜前趕回去。正要開口,蚩尤彷彿知他心意一般,在他耳邊低聲道:「拓拔,我想先留下來。畢竟這裡群龍無首,時日一久只怕人心便會渙散。倘若我在這裡壓陣,一來可以穩住人心,二來也可以與他們更為熟稔,慢慢將他們收編成精銳之師。」他復城心切,不願失去這支重要力量。既然身為「大魔法師」,自當樹立極高的威信,否則他日復城聖戰之中,何以服眾?
  
  拓拔野心想也是,眼下科汗淮等人音信全無,倘若當真遇難,他們依舊在古浪嶼上苦苦候守,未免不智。而且這幫悍勇之徒本是一盤散沙,時日稍短,還能和睦共處;久無首領,只怕離心內訌,生出其它變化。倒不若一人留守古浪嶼,一人到這湯谷島上領袖群雄。倘若科汗淮真能到來,那自然最好。如果始終沒有消息,也能率領強悍的精兵,扛起復城大旗。而蚩尤自小受父親教誨,稟性剛毅,年紀雖輕,已有乃父之風又混熟於行伍,對於約束軍紀,建軍立師,都要強他許多。
  
  當下拓拔野緩緩點頭,起身朗聲道:「各位弟兄,拓拔半年來雖不在此處,但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大家。」群雄轟然叫好。拓拔野道:「只是拓拔早已對斷浪刀科大俠有所承諾,重托在身,不能不分心兩顧。」有人道:「城主說的是,男子漢大丈夫,信義最為重要。」拓拔野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拓拔還得趕回古浪嶼,等候科大俠與蜃樓城的弟兄。」群雄轟然,議論紛紛,都頗有沮喪之意。拓拔野笑道:「不過,蚩尤聖法師會留下來,與大家一起防範水妖。而我只要一有科大俠消息,就會趕回這裡。」群雄這才熱烙起來,重新舉杯相慶。但是在他們心中,仍有些失望。拓拔野親切豪俠,又是神帝使者,有一種奇特的魅力,頗受愛戴。蚩尤雖是羽青帝轉世,但畢竟只是木族青帝。雖然他豪勇無匹,收服十日鳥,但眾人多是敬畏,比之對拓拔野的由衷喜愛又有些不同。不過,有羽青帝的轉世在此,也總要讓眾人心安一些,木族群雄更是歡呼出聲。
  
  群雄繼續歡宴,拓拔野敬了大家十餘杯花酒後,才推杯而起,向眾人告辭。群雄紛紛起身,將他送到谷外。拓拔野與眾人揮手惜別,又與蚩尤擁抱,互拍肩膀勉勵告辭,想到今後相見機會變少,兩人都有不捨之意。
  
  正要解印雪羽鶴,只見辛九姑大步上前,低聲道:「城主,九姑有一不情之請。」拓拔野一怔,笑道:「說罷。」辛九姑道:「九姑想隨城主前往古浪嶼,伺候聖女。」拓拔野一楞,明白辛九姑喜歡纖纖,想與她相處。正好島上平日裡少了一個陪伴纖纖的人,有她同往,倒要方便許多。辛九姑見他沉吟,又道:「九姑原是金聖女西王母的侍女,對於聖女禮儀之道很是瞭解。聖女年幼,若無人輔佑,對此一無所知,也……」拓拔野笑道:「說的甚是。那你便隨我同去罷。」辛九姑大喜拜倒。
  
  當下拓拔野與辛九姑騎鶴翔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盤旋飛舞,消逝在蒼茫的夜空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2:44 PM

  第三章《鯨吞萬裡》
  
  
  翌日,拓拔野在古浪嶼木屋旁又搭建了一座簡陋的小木房,原是打算自己搬出來住,讓辛九姑陪著纖纖住在大木屋裡。豈料纖纖死活不同意,分開住了幾日,她竟夜夜睡不著,無奈之下,只好讓辛九姑搬到那小木屋裡,自己則依舊與纖纖同住。
  
  辛九姑暗暗搖頭,纖纖雖然年幼,但再過兩年便是豆蔻少女,難道他們還要這般住著麼?這聖女的清譽豈不糟之糕矣?她久為西王母侍女,對這禮儀看得極重,那日請求同來此處,便是擔憂這對少年混住,日後壞了纖纖聖女的聲名。但纖纖原就任性,在此事上更是拒不妥協,拓拔野拿她沒轍,辛九姑自然更不能說什麼了。
  
  纖纖對辛九姑也頗為喜歡,自小無母,有這麼一個亦母亦友的人相伴,也合她心意。於是辛九姑平日就為她梳洗打扮,還作了幾套潔淨的長衣禮裝,教授諸多禮節。纖纖不喜歡繁文縟節,卻佩服辛九姑的妙手,被她一點撥裝扮,更加清麗脫俗,便如小仙女一般。而拓拔野每每讚不絕口,令她芳心竊喜。故而對辛九姑那其它繁瑣禮儀雖不喜歡,也不一味抗拒了。
  
  如此過了月半,海上浩浩蕩蕩駛來了五艘大船,巨旗招展,赫然寫著「湯谷」二字。拓拔野驚詫下騎鶴乘空查看,只見船上密密麻麻,果真儘是湯谷群雄,正朝他揮手歡呼。原來蚩尤擔心拓拔野三人,決計遣人相伴。自拓拔野走後,便率領群雄伐木製舟。他自小在海島長大,精於此道,木族、金族群雄中也有頗多能工巧匠,稍加傳授便融會貫通。不到十日,群雄便造製出第一艘能下水的船來。此後速度越快,十幾日間便造出了五艘能載百人的大船。
  
  蚩尤暫別赤銅石等人,精選五百精兵,滿載諸多食物、用品,朝古浪嶼進發。此行一來為拓拔野輸送生活必備品、構建房屋,二來為他們帶去些人馬,以保安全,三來試航一番,將來可以組建更為強大的海軍。
  
  群雄長年未嘗離開湯谷,是以雖然俱不識水性,仍十分興奮,欣然隨蚩尤前往。海上近二十日,風平浪靜,僅有一次小風浪。群雄在蚩尤教授下,司職水手,各就各位,倒也似模似樣。將到古浪嶼,群雄更是心情歡暢,禁不住狂呼亂叫起來。
  
  拓拔野大喜,驅鶴翩翩落到船上與群雄歡聚。
  
  群雄登岸之後,生怕驚擾「聖女」,便在海邊安營紮寨。船上物品源源不斷的運到島上。纖纖瞧見蚩尤也極為歡喜。當夜群雄在海邊大肆歡慶,這素來清淨寂寞的古浪嶼登時變得熱鬧起來。
  
  第二日起,群雄中的眾能匠便開始伐木蓋樓,在原先的木屋附近,搭建了眾多房屋樓台,堅固美觀,比之拓拔野搭建的木棚不知強了多少倍。僅半月工夫,便建起了星羅棋布的島上小城。小城佈局頗具巧思,纖纖居住的木屋被層層包攏,如眾星拱月,既安全隱蔽,又絲毫不遮擋從木屋內向外眺望的視野。在木屋西側,又建起一座稍大的木樓,辛九姑及十餘女子便居於其中,作為聖女的侍女團。而拓拔野則依舊與纖纖同住於木屋之中。
  
  此後,蚩尤又在古浪嶼附近海面航行,訓練群雄駕船航海的本領。如此過了近月,待到一切井然有序,蚩尤方才帶了一百人,駕一艘大船離去。島上留下四百訓練有素的湯谷軍,護衛城主與聖女。盤谷、卜算子也都留在古浪嶼上,住在木屋附近的樓台中。
  
  群雄便在島上安居下來,平日或出海漁獵,或隨拓拔野、盤谷訓練。拓拔野性情開朗隨和,身為城主卻全無架子,與眾人打成一片。說是訓練,倒大多是嬉鬧聚樂。所幸盤谷等將約束較嚴,四百湯谷軍才不致變成散兵游勇。
  
  人多熱鬧,但纖纖倒更懷念與拓拔野、蚩尤三人相處的日子。那時雖然寂寞些,但倒時常可以與拓拔野、蚩尤玩耍。如今蚩尤在千裡之外,拓拔野又常被群雄拉走,見面的機會減少了許多。辛九姑等人則終日教授諸種禮儀,有些頗為有趣,倒也罷了,但有些實是枯燥無味,惹得她不勝其煩。
  
  蚩尤常常每隔兩三月,便引領群雄駕船來古浪嶼探望。每次蚩尤來時,三人都有了些變化,這種變化非但沒有平添隔膜,減損彼此的友誼,反而更增添了相互間的新鮮感。每逢這時,三人便在木屋裡聯床夜話,談論這段各自的諸多新鮮趣聞,通宵達旦。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一年過去了。拓拔野、纖纖已習慣了與群雄共同的海島生活,雖然科汗淮等人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但這已經不像當日那般令他們焦急憂慮了。雖然想起之時仍會擔憂難過,但很快便被其它人與其它事打斷。
  
  拓拔野依舊修行長生訣與潮汐流,進展雖不如初時那般突飛猛進,一日千裡,但也頗為神速。況且與四族群雄朝夕相處,也從他們處學了許多五花八門的功夫。每次蚩尤來時,兩人便在沙灘上拆招,互有勝負。但魔法相較,仍是蚩尤略勝一籌。
  
  這日拓拔野與纖纖從海邊礁巖下捉了十幾隻大螃蟹,興致勃勃的往沙灘上走,遠遠的瞧見十幾個漢子在沙灘上面紅耳赤爭得不可開交。纖纖叫道:「喂,你們在吵什麼哪?」那十幾人回頭瞧見纖纖、拓拔野,登時住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聖女、城主,我們在討論五族中究竟那族的魔法、武功要強一些。」纖纖一聽來了興致,笑道:「哦,那你們認為哪一族最強呢?」
  
  一個馬臉大漢大聲道:「自然是火族最強。」拓拔野一眼認出他乃是火族的夏猛,心直口快,善使火焰刀,極為驍勇。旁邊幾個漢子叫道:「胡說甚麼,火族的魔法遇到水魔法,那就是哪邊涼快哪邊去啦。」土族的沙真山搶道:「嘿嘿,我們土族魔法那可是水族剋星,由此說來,自然是土族魔法最為強大。」木族的幾個漢子又叫道:「木克土,木克土,土族魔法再厲害,又怎比得上青木魔法?」拓拔野熟習青木魔法,知道其威力,正要開口稱是,忽聽另外幾個白衣的金族漢子搖頭笑道:「此言差矣。我們砍伐樹木蓋房屋,使得是什麼?是斧頭罷?金克木,金族的魔法那才是天下第一。」夏猛哈哈大笑,道:「要是這麼說,那還是我們火族第一。再堅硬的鋼鐵,放在火裡有燒不化的嗎?」群雄轟然,登時又喋喋不休的吵將起來。
  
  纖纖聽得格格直笑,道:「你們爭罷,爭出個第一我請他吃螃蟹。」拉著拓拔野蹦蹦跳跳往木屋走。拓拔野卻是被他們說的頗為困惑,心下茫然,難道五行相剋,竟果真沒有最強的魔法嗎?來不及多想,已被纖纖拽到數步開外,搖搖頭笑著走開。遠遠的還聽見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爭吵聲。
  
  當夜,拓拔野躺在床上時,腦中不知為何竟是群雄關於五行魔法的爭論聲,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忽然想起當日神農送給自己的那本《五行譜》,說不定那裡邊便有解答。當下躡手躡腳的下床,從櫃中包裹裡找出那本《五行譜》。一不小心,「噹」的一聲,一個瑪瑙香爐從包裹中滑出,掉在地上。纖纖輕歎了一口氣,咕噥幾聲,翻身繼續睡著。
  
  拓拔野見沒將她吵醒,輕吁一口氣,拾起那瑪瑙香爐,突然想起是那白衣女子所留,胸口登時如被大錘重重一擊,險些透不過氣來。自玉屏山一別,已近兩年。期間變化殊多,他早已不再是當日那個匿身院中,需由她來庇佑的少年了。這些日子,掛心的事情太多,竟絕少想起她來,此刻她那絕世容姿剎那躍入腦海,未嘗模糊,反而更為清晰,一時間意亂情迷,不由癡了。忽然又想起雨師妾,那音容笑貌、濃情蜜意一幕幕閃過,又是甜蜜又是感傷,一顆心砰砰亂跳。
  
  過了良久,拓拔野搖搖頭,將她們從腦海中驅走,將香爐收好,取了《五行譜》,掩門出去。
  
  月色如水,夜風微涼。拓拔野走到海邊沙灘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打開三昧火折子,翻看《五行譜》。書中分為七卷,首卷是總論,其後五卷各自介紹五行,末卷乃是結語。文字頗多深奧艱澀之處,拓拔野逐字逐句的看那總論,上面寫道:
  
  「……天地萬物皆有靈性,分五行。所謂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乃宇宙之根本,分化繁衍,遂成大千世界。而天地大法,便在於五行之道。五行之道,有相生相剋之說。相剋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拓拔野心想這原是大荒人盡皆知之事,難道這五行譜費勁心力講述的便是這些麼?微有失望之意,跳過幾行,往下看道:「……人言五屬魔法必定據此相生相剋。此大謬也。」突然語氣陡變,峰迴路轉。拓拔野一驚,續看道:「君不見烈火涸水,洪水決堤乎?此則火亦可克水,水亦可克土。拘泥五行相剋之論,刻舟求劍耳。五行根本之道,非相剋,非相生,而在於相化也。」
  
  拓拔野大奇。當日在蜃樓城始,他便從眾多遊俠處聽說五行相剋相生的大法,銘刻於心,豈料這金科玉律今日竟被評為謬誤。而這五行相化又是什麼?好奇心登時大盛,興致勃勃的往下讀閱。
  
  「以薪火之力,可以沸鍋水。然以薪火之力安能沸江湖邪?非火不可克水,勢不足矣。水火相剋在於彼此之勢,勢不敵則力不逮。力不逮時安奈何?惟有變化矣。以強勢之火,敵若勢之水,則火克水。以等勢之水火相敵,火恐不逮。倘能化火為等勢之土,則可以克水。以若勢之火,敵強勢之水,火必被克。但倘能化火為等勢之水,則可以求生。」
  
  拓拔野又驚又喜,忖道:「是了!水與火相剋,並沒有必定的結果,在於兩者的『勢』誰強誰弱。如果火處於強勢,自然可以戰勝水。如果處於等勢,化火為土,就可以戰勝水。即使處於若勢,化火為水,也可以處於不敗境地!」這道理其實極為簡單,但是眾人受大荒五行相剋論所囿,無人逆向思考,作出這驚世駭俗的推斷來。但是火又如何轉化為水或土呢?既然萬物皆有五行屬性,難道這五行屬性也是可以改變的麼?拓拔野腦中又忽然一片混亂,接著往下看去。
  
  「……萬物均有五屬靈性,因強弱而分五行。木屬之物,並非全無金水火土四性,相較弱耳。而其五行屬性無時不在變化之中,此則何以滄海為桑田也。五行相化,便是以意念力控制某物或自身之五行屬性,調整變化,順應時勢也。言易行難,若無極強之念力、五行修行之體驗,自然無法作到。上古至今,能五行變化者,不過九人而已。」
  
  看到此處,拓拔野方知這五行相化竟是凌駕於五行魔法之上的艱深魔法。要想隨心所欲改變五行屬性,不但需有震古爍今的念力,還要對五行魔法都有所掌握。拓拔野失笑喃喃道:「倘若真有這麼一個人,他早已無敵天下,又何必修煉這五行相化的魔法?」但是想到竟有九人能如此隨心所欲的變化,直如神仙,仍不禁悠然神往。不知神農自己是否便是其中一個呢?
  
  拓拔野繼續往下看,「欲五行相化,必先修五行之意。五行之金木水火土,其根本為『恆』、『生』、『變』、『亡』、『容』也。即永恆、生長、變化、毀滅、包容五道耳。五行為萬物之基,亦為萬物之律。」拓拔野暗暗點頭,這世間萬物哪一個不是生長、變化、包容、毀滅,而魂靈永恆?想來這也是五行魔法的各自精髓根本。他飛快的回想「長生訣」與青木封印魔法,果然盡皆符合「生長」之道。而科汗淮的「潮汐流」雖非魔法,卻也是尊崇「變化」。
  
  拓拔野此時對這《五行譜》已極為篤信,突然想起當日神農說起此書時的告戒「太過深奧,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心中一震。遲疑了片刻,忖道:「只是看看總不打緊吧?」繼續往下翻閱。
  
  第二捲開始,便是講述五行魔法的各自精要處。神農果然是不世奇人,學貫五行,對五行魔法的概述極為精簡扼要,一語破的。雖然文字頗多艱奧難解之處,但是拓拔野也能猜出個大概。僅此管中窺豹已令他心跳如撞,驚喜若狂。第三卷的青木魔法中果然講到「長生訣」,雖未將其原文一字不差的列出,但精義絲毫無誤,且更為鞭辟入裡,拓拔野許多尚未明白之處,登時冰消雪融。拓拔野越看越是驚異,越看越是狂喜,大荒五族的至聖秘籍竟然都被囊括於這一卷羊皮書中。雖然書中並未涉及五族魔法的具體修煉之術及口訣,煉意不煉術,但根本已得,何患枝節。隱隱間拓拔野又有些窺竊他人寶物的愧意。
  
  不知不覺間曉風晨露,寒意襲人。海潮漲起,東方漸露魚肚白。拓拔野竟在海邊看了一夜。他心中興奮,絲毫不覺倦意,倒想在沙灘上仰天狂呼,抒解狂喜心情。
  
  此後拓拔野每日手不釋卷,仔細揣摩。不過十餘日,已能倒背如流。他只是研習五屬魔法的意念修煉之道,並不急於參詳「五行相化」之術。對於其中青木魔法的意念修煉,更是反覆參透。頓覺天地突寬,宛如邁入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奇妙世界。長生訣與潮汐流中所有疑難之處逐漸迎刃而解,修行又有一日千裡之勢。
  
  拓拔野原想將這《五行譜》與群雄共享,但想到神農的告戒,以常人修行悟力,窺此寶書,急於求成,只怕極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妙。於是暫未公開,只是每日細讀某族魔法煉意之道,有所感悟,便尋來該族豪雄,旁敲側擊加以點撥。群雄只道是拓拔野自己領悟,都大為駭然,驚為天人,對他除了愛戴之外更日益增添敬畏之意。
  
  蚩尤到來之時,拓拔野也是旁敲側擊的將青木魔法中的精要處與其討論,蚩尤也道是他憑空悟出,大為欽佩。兩人的魔法由是都快速精進,進步之大,有時連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斗轉星移,瞬息又是兩年時光。
  
  四月某日,古浪嶼柳絮紛飛,落英繽紛。島上處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明日便是湯谷城聖女纖纖的成年儀式,也是正式掛冠聖女的盛大日子。這可是卜算子卜了十卦才算出來的良辰吉日。清晨開始,眾人便在辛九姑等人指揮下,忙著四下佈置。盤谷率領百餘人在島東的平地上建造最後三棟木樓,因為今夜蚩尤將帶著幾乎所有人馬趕到古浪嶼為纖纖賀慶。自從一年前蚩尤以苗刀砍伐扶桑樹,建造至為堅固的巨船以來,他從未離開湯谷一步。半個月前,三艘可容納千人的巨船正式下水,湯谷群雄將乘坐這巨船前來參加聖女盛典。
  
  古浪嶼西南面的礁石群上,一個英姿勃發的魁梧少年盤膝而坐,瞇著大眼向海上眺望,頸上一顆淚珠墜在陽光下閃爍七彩的光澤。突然遠遠的傳來一個少女清脆的叫聲:「拓拔大哥,他來了麼?」那少年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嬌俏動人的紫衣少女笑靨如花的朝她奔來,雪白的赤足在浪花裡跳躍如鹿。
  
  這少年便是拓拔野,那少女自然便是纖纖。拓拔野搖頭笑道:「沒來。你偷偷的溜出來,不怕九姑責罵嗎?明天便是聖女了,還這麼胡鬧。」纖纖格格笑道:「她正忙得昏天黑地呢,哪還記得看住我呀。」纖足一點,身形曼妙的躍了起來,在空中優美的一個翻騰,衣裳開舞,露出雪白秀美的大腿。拓拔野連忙轉過頭,裝做沒有看見。
  
  突然聽見「哎喲」一生,轉頭望去,只見纖纖身在半空,也不知怎麼扭到了腳踝,突然徑直摔了下來。拓拔野大驚,連忙閃電般躍起,穩穩的將她攔腰抱住,落在沙灘上。低頭望去,她正笑吟吟的盯著他,軟玉溫香,瑩白豐盈的胸脯起伏不已。拓拔野臉上一熱,正要教訓她,卻被她柔軟的雙臂攬住脖頸,湊到耳邊吐氣如蘭的低聲說道:「傻瓜,我是故意的。」
  
  拓拔野又氣又惱,喝道:「胡鬧!」手臂反轉,熟悉已極的將她翻了個身,順手就往她臀上拍去。這一招圓熟流暢,也不知演練過多久,纖纖每每搗亂之時便被他這般拍上一記,再好好責罰。但他這一掌拍到半空,卻無論如何也拍不下去。她的臀部曲線優美,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乾乾瘦瘦的小女孩了。纖纖扭頭格格笑道:「你怎麼不打啦?我都快忘了被你巴掌打的滋味啦。」雙腿還不住的甩蕩,到似是十分期待一般。
  
  拓拔野一直將她瞧做妹妹,卻也禁不住心中一蕩,雙手一轉,將她穩穩的立在地上,笑罵道:「大姑娘家,也不害臊。」纖纖歎氣道:「真的不打麼?下次你可沒這麼好的機會啦。」
  
  拓拔野笑道:「胡說八道。你可是聖女啦,以後說話可不能這般沒分寸。讓人聽見了笑話。」纖纖挽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笑吟吟道:「對旁人哪,我當然不會這麼說話。別人要想打我屁股,我就先給他個大耳刮子。」拓拔野輕輕掙脫一下,見她攬得甚緊,只好作罷,道:「對我也別這般胡言亂語。我自然不會往心裡去,要是讓九姑聽見了,非得讓我搬出木屋不可。」
  
  島上近四年,兩人竟始終同住一屋。這兩年纖纖發育極快,尤其這一年間,迅速由一個黃毛丫頭出落成水靈豐盈的天仙。雖然辛九姑私下說過多次,纖纖卻始終不肯和拓拔野分屋而睡。年紀稍大,刁蠻習性稍減,但惟有此事仍如當日般決不妥協,誰要言論立即翻臉。因而辛九姑也無可奈何,只有終日絮叨。好在島上群雄一來對這等事並無腐見,而來對拓拔野極具信任,決計不會想歪了去。只有柳浪來過幾次,曾有含沙射影的議論過,被辛九姑眼睛一瞪,也不敢再說。
  
  纖纖撅嘴道:「九姑其它都好,就是這點最為煩人。」她突然笑靨如花的道:「咱們不說她啦。拓拔大哥,明日你會送我什麼禮物?」拓拔野暗呼糟糕,咳嗽一聲道:「禮物?」纖纖見他裝傻神色,登時跺腳大發嬌嗔道:「好啊!你竟然連禮物也忘了!蚩尤大哥早就說要送我冰蠶絲衣,你要送我一個比這更好的!」
  
  拓拔野最怕瞧見她哭鬧,見她眼眶一紅,鼻頭一皺,似乎又有千萬淚水嘩嘩湧出,連忙道:「好好好。你說什麼我便送你什麼。」纖纖抱住他的手臂笑道:「這還差不多。」突然望見萬裡碧波之上,有水柱沖天而起,激射到百丈高空才四散落下,竟是一隻百餘丈長的巨大龍鯨。纖纖拍手笑道:「大鯨魚!是了,我要大鯨魚的鯨珠做我聖女冠的珠子!」
  
  拓拔野皺眉道:「好好一條鯨魚,殺它作甚?」纖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跳著道:「好啊,你說話耍賴!說好我要什麼便給什麼的!」眼光瞥見拓拔野頸上的淚珠墜,哼了一聲,眼珠一轉道:「也好。倘若你沒本事取鯨珠,那便將這個淚珠子給我。」突然伸手便要去搶。拓拔野身形一轉,早已到她身後,歎氣道:「怕了你啦。」伸手從她發上摘下瑪瑙髮簪,念訣解印為雪羽鶴。
  
  纖纖拖住他的手,也要一同騎上鶴背,拓拔野正色道:「龍鯨兇猛的很,你還是乖乖的呆著罷,不然我就什麼也不送你了。」纖纖頗不情願的嘟嘴道:「那好罷。」
  
  拓拔野撫摩雪羽鶴的脖頸,雪羽鶴歡鳴聲中翩然展翼,低低的劃過洶湧波濤的海面,朝著百裡之外的巨大龍鯨飛去。纖纖俏生生的站在沙灘海浪之中,海風吹拂,滿頭秀髮隨著衣裳飄飄鼓舞,揮手歡呼。
  
  遠遠的,西南海面上出現了幾艘巨大的戰船,獵獵巨帆上繡著「湯谷」二字。船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隆隆鼓聲,號角長吹。纖纖喜動顏色,又跳又叫。蚩尤的船隊終於來了。
  
  紅日當空,碧波萬裡。從空中俯瞰,那汪洋上跳耀的漫漫金光眩目神迷。西南的鼓聲與號角聲夾雜在呼嘯的風聲中,振奮人心。拓拔野望著那雄偉戰艦,獵獵巨帆,大聲長笑道:「蚩尤,看看我們誰先拿到鯨珠!」聲音雄渾浩蕩,清晰的傳到眾人耳中。
  
  古浪嶼上群雄一楞,得知湯谷群雄已到,歡聲長呼,紛紛放下手頭之事,朝沙灘上奔去。
  
  遠遠的聽見巨船上傳來雷鳴般的歡騰聲,蚩尤那久違的笑聲驀然響起:「拓拔,那你可吃虧啦。你只有一隻鶴,我卻有十隻太陽烏。」話音未落,只見十隻紅色巨鳥如紅霞般四射迸散,自船上騰空飛翔,嗷嗷亂叫,朝著那龍鯨疾飛而去。
  
  拓拔野拍拍雪羽鶴的脖頸,笑道:「鶴兄,人家瞧不起你,你可得爭氣,別丟了你我的臉面哪。」雪羽鶴仰頸長鳴,巨翼招展,閃電般飛去。
  
  島上群雄已經奔到沙灘上,前呼後擁的佇足眺望,你一言我一語的道:「你們說是聖法師先得到呢,還是咱們城主先得到?」夏猛叫道:「我瞧多半是城主!」沙真山專門與他抬槓,雖然心中也看好拓拔野,卻故意搖頭道:「那可未必。聖法師是羽青帝轉世,厲害得緊。」木族群雄紛紛附和。群雄好賭,爭不過片刻已在沙灘上下注賭博。盤口開為一比六,竟是大多看好拓拔野。卜算子見獵心喜,連忙悄悄的卜上一卦,眉花眼笑的擠進人群中將寶盡皆壓在蚩尤上。豈料「十卦必一」卜算子這一注壓下,登時將下注蚩尤的群雄嚇壞,紛紛移注拓拔野。盤口登時變成一比八。
  
  辛九姑走到纖纖身邊,見她笑若春花,眼神閃閃,說不出的期待歡喜,淡淡道:「聖女,你希望誰先拿到鯨珠呢?」纖纖脫口道:「自然是拓拔大哥!」轉頭瞧見九姑奇怪的目光,臉上一紅,笑道:「蚩尤大哥已經準備禮物了,這個鯨珠就留給拓拔吧。」
  
  遠目極眺,只見那十隻太陽烏如紅霞般急速流舞,眼看距離龍鯨只有數裡之距了,雪羽鶴卻還在遠處展翅飛翔,纖纖心中大急,頓足不已,合手於口前,縱聲長呼道:「拓拔大哥快些呀!」
  
  拓拔野大笑道:「莫急,瞧我怎麼趕上去。」突然俯身緊貼鶴背,雙臂舒展,合在雪羽鶴兩翼上,猛然隨著鶴翼上下拍舞,沛然真氣滔滔輸出,鶴翼拍擊力登時大增,陡然間加速十倍,閃電般劃過藍空。
  
  拓拔野、蚩尤一南一西向著龍鯨急速夾擊而去,那龍鯨乃是極為兇猛的巨型靈獸,張口怒鳴,突然轉身朝著拓拔野飛速游來。拓拔野笑道:「蚩尤,它也向著我,你是沒戲啦。」蚩尤叫道:「那可未必!」突然喝叫一聲,十隻太陽烏迅速排成一字長陣,蚩尤猛然躍起,足尖急點,在十日鳥背上踏足疾奔,到了最前一隻太陽烏時,猛地一頓足,箭一般竄了出去,剎那間竟衝到了龍鯨尾鰭上空。
  
  拓拔野叫道:「好!」喝彩聲中,卻見那龍鯨怒吼擺尾,尾鰭重重擊打在海面上,掀起沖天巨浪,蚩尤被那浪濤擊中,高高拋起。蚩尤笑道:「好畜生!」那龍鯨尾鰭擺舞,突然向上翻捲拍出,猶如黑色巨浪,挾帶千鈞之力朝身在半空的蚩尤擊去。
  
  島上船上群雄紛紛驚呼,這龍鯨體長百丈,巨尾便有二三十長,蚩尤身在半空避無可避,若被它擊中,立時粉身碎骨。卻聽蚩尤喝道:「好,咱們便來比試比試!」猛然挺胸展臂,仰天長呼,剎那間全身青光護體,幻碧螺旋不休。青木真氣瞬息爆放。
  
  「呼」的一聲,蚩尤雙掌拍出,兩道綠色真氣陀螺般旋轉射出,與那巨牆般壓來的龍鯨尾鰭撞個正著。氣浪激爆,海濤沖天。那龍鯨悲鳴一聲,巨尾重重甩落在海中,又激起滔天大浪。蚩尤藉著氣浪反衝之力,翻身騰越,落在龍鯨背上,朝鯨頭疾奔去。
  
  拓拔野喝彩一聲,猛然高高躍起,踏波逐浪,在波濤上急速點足飛奔,往龍鯨巨口衝去。那龍鯨怒吼一聲,驀然張開巨口,宛如憑空裂開一個縱橫四十丈的黑洞,尖牙交錯,紅舌跳動,萬頃海流登時飛速倒捲,形成巨大漩渦,倒傾入龍鯨巨口之中。拓拔野笑道:「不入鯨口,焉得鯨珠?你倒是體恤我。」索性隨波逐流,乘著那激旋的海流往龍鯨巨口中衝去。剎那間便被海浪吞沒,消失在那巨大的黑洞中。
  
  群雄驚呼,纖纖更是花容失色,驚叫連連。
  
  蚩尤叫道:「我來也!」騰空而起,高高越過龍鯨頭頂,突然翻捲倒掠,沒入滔滔巨浪,隨著海魚蝦米一道捲入鯨口之中。
  
  眼前一片漆黑,水流急湧,任意東西。拓拔野猛地往下一沉,直衝到底,腳下柔軟,當是龍鯨舌頭無疑。當下氣沉丹田,雙腿如鋼鐵澆鑄,牢牢立在龍鯨舌面上,任海流激盪,再也不移動分毫。閉氣屏息,凝神聚意,施展「火目魔法」,雙眼外鼓起赤紅的真氣,定睛望去,茫茫紅色中依稀瞧見身旁不斷有魚蝦海獸川流不息,流入龍鯨黑漆漆的喉中。偶有章魚撞到他的身上,八隻觸角齊時將他緊緊纏住,但是過不片刻,便一一脫滑,被急流衝入龍鯨腹中。
  
  忽然臂上一緊,被人緊緊抓住,聽到蚩尤笑道:「拓拔,別來無恙?」回頭一看,雖然朦朧間瞧不真切,卻依稀辨出正是蚩尤。他比之一年前高大許多,已近九尺,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斜眉入鬢,目光如電,英氣逼人,唇上留了兩撇小鬍子,倒有些當日科汗淮的模樣。拓拔野大喜,反身將他抱住,兩人久別重逢,極是欣喜。
  
  拓拔野吐氣笑道:「再過一會兒我這口氣就憋到頭啦。比比誰先拿到鯨珠吧。」兩人擊掌微笑,猛地一個扎子,拔地而起,隨波逐浪沖入龍鯨咽喉之中。
  
  一路沖湧,撞在柔軟的腔壁上,反彈疾轉,繼續朝下衝去。突然前方水流遄急,竟是一個落差極大的「瀑布」,想來已經到了龍鯨食道的盡頭。前方寬敞,竟有空氣。兩人猛地吸了一口氣,雖然腥臭鹹濕,卻聊勝於無。兩人童心突起,哈哈大笑聲中,猛然向前滑出,呼叫著落在巨大的鯨胃中。
  
  鯨胃宛如一個巨大的湖泊,四壁褶皺,不斷的擠壓蠕動。數不清的海獸魚蝦在海水與胃液中攪動,腥臭難聞之氣極為刺鼻。蚩尤皺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個洗澡池也太不乾淨。」拓拔野哈哈大笑,抬頭四顧,道:「鯨珠應當在肝臟處。咱們還是從這裡出去罷。」他右手指向前上方鯨胃的入口處。
  
  蚩尤道:「早知如此,就不下來啦。」他突然眨眼道:「拓拔,咱們的比賽還沒結束哪。」驀然直直的拔身躍起,剎那間翻身躍上龍鯨食道,大笑著消失無影。拓拔野笑道:「讓你一程又有何妨?」提氣縱越,躍入食道,一邊想著肝臟的位置,一邊飛奔。
  
  蚩尤青光眼洞察秋毫,一無障礙,早已奔得不知蹤影。拓拔野正尋思著如何抄捷徑趕上,突然眼前人影一閃。拔野笑道:「追上你了,你往哪走?」猛地電竄躍出,一下將那人影撲倒。拓拔野張開雙臂,將那人緊緊箍住,正要說話,突覺不對。懷中之人柔軟滑膩,異香襲人,絲絲長髮弄得自己脖頸上發癢。雙臂箍處,豐盈柔軟,竟是一個體態曼妙的裸體女子。
  
  拓拔野大驚之下,連忙鬆手,那女子倏然從懷中滑走,一道冰涼的感覺從自己胸膛上摩娑而過。拓拔野火目凝神,「啊」的一聲驚呼,只見那女子橫亙在數尺之外,長髮傾垂,斜斜住凝脂酥胸,低首垂眉。雙頰酡紅,大眼撲閃,悄悄的從髮梢下望著他,如碧葉卷蓮、煙波垂柳。竟是一個楚楚可憐的絕世麗人。拓拔野眼光往下一掃,又是「啊」的一聲驚呼。只見長髮遮處,那纖纖蠻腰到了豐臀處竟逐漸變為銀白色的魚尾。這嬌羞動人的女子竟是一條人魚。
  
  那魚美人聽見他的驚呼,臉上更紅,咬了咬嘴唇,慌亂的將魚尾朝身後藏去。
  
  拓拔野道:「你是誰?」那魚美人咬唇搖頭不語。拓拔野奇道:「你不會講話麼?」那魚美人仍是搖頭不語。過了半晌才低頭怯怯的問道:「你是誰?」那聲音猶如弱柳扶風、晨露曳草,說不出的好聽,說不出的讓人心疼。拓拔野心中咯!一響,彷彿冰塊在春風中融化,莫名的對這美人魚生出憐惜之意,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住在附近的古浪嶼上。」那美人魚低聲道:「那麼你不是黑齒國的人了?」拓拔野一楞,露出滿口白牙,粲然笑道:「你瞧我像是黑齒國的麼?」那美人魚迅速的掃了一眼他的牙齒,舒了一口氣,頗為害羞的一笑,嬌靨飛紅。
  
  那笑容絢麗逼人,拓拔野目奪神移,心旌搖蕩,勉力收束心神,道:「姑娘是被這龍鯨吞進來的麼?」那美人魚輕輕搖頭,柔聲道:「我是住在這裡的。這龍鯨是我的房子。」
  
  拓拔野大奇,這纖弱的人魚竟是住在兇猛的龍鯨體內,當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如此說來,我可是不速之客啦。」美人魚低聲道:「你不是壞人,自然是歡迎的。」聲如蚊吟,幾不可聞。拓拔野砰砰心跳,咳嗽了一聲道:「你這房子裡,只有你一人居住麼?」將這兇猛巨大的龍鯨說成「房子」,他不禁有些好笑。
  
  那魚美人剛要回答,忽聽黑暗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小子,這裡不歡迎外來客人,你快走罷。」拓拔野循聲望去,依稀看見又有幾條人魚滑行而來,為首一人似是一個拄著枴杖的白髮老嫗。那魚美人偷偷瞟了一眼拓拔野,咬唇道:「姥姥,他,他不像是壞人。」
  
  那人魚姥姥斥道:「人心險惡,你知道什麼!快回去。」那魚美人低低應了一聲,卻不動彈。老嫗身後幾尾人魚,竟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雖比不上那魚美人楚楚動人,卻也各有嬌媚之處。她們似是從未見過拓拔野這般偉岸英俊的年輕男子,躲在姥姥身後好奇的瞪著他,秋波頻傳。
  
  拓拔野從未聽說寄居於魚腹之中的人魚,又見那姥姥對外人極為忌防,頗覺蹊蹺,好奇心大盛。當下行禮道:「前輩,在下不過是寓居古浪嶼的遊俠。今日想取這鯨珠作為送與朋友的賀禮,並無惡意。」那姥姥冷冷道:「倘若你取走鯨珠,這龍鯨便要死了。我們又住到哪裡去?你這不是惡意是什麼?」
  
  拓拔野一楞,笑道:「這鯨珠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龍鯨是你們的寄身處,晚輩怎敢造次?」姥姥冷笑道:「你嘴裡倒似是塗過藻蜜。要騙騙這些小丫頭那也罷了,嘿嘿,要騙我就嫩了些。」她似是認定拓拔野乃是一個浮滑騙子,任他說什麼,就是不信。
  
  拓拔野突然想起蚩尤已奔去割取鯨珠,失聲道:「糟糕!」魚美人頗為緊張的盯著他,道:「怎麼了?」拓拔野道:「我一個朋友已經去取鯨珠啦。我需得去阻止。」
  
  魚美人道:「我帶你去。」拓拔野不及多想,搶身將她抱起,發足飛奔。那人魚姥姥喝道:「小子,想耍詐麼?」枴杖橫掃,狂風捲舞,將拓拔野阻住。
  
  拓拔野道:「前輩,得罪了。」右手一拍,勁氣如帶,隨著掌勢盤旋,將姥姥枴杖朝外一分一甩。那姥姥絲毫未料到這年紀輕輕的小子竟有這等強勁的真氣,大驚之下氣息翻湧,身不由己得朝左邊橫飛出去,即將撞到龍鯨食道腔壁時,突然穩穩的站住,並未如料想中那般狼狽跌倒。微微一楞,知曉乃是拓拔野手下留情,扭頭望處,他早已抱著魚美人不知蹤影。
  
  美人在懷,氣如蘭馨。那冰涼滑膩的魚尾軟軟的搭在臂彎,帶來一種異樣的感覺。拓拔野低頭望去,那美人魚正偷偷的看著他,觸見他的目光,登時嬌靨飛紅,轉開頭去,羞不可抑。拓拔野心中一蕩,忖道:「生平所見過的女子,她可是最害羞的了。」微微一笑,道:「還是筆直往前麼?」魚美人「恩」了一聲,臉上又是莫名的一紅。
  
  突然前方疾風凜冽,迎面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凝神聚氣,正要嚴陣相待,忽覺那股念力頗為熟稔,脫口道:「蚩尤?」前方那人道:「是我。這裡甚是奇怪,好像住了不少……」話音未落,瞧見拓拔野懷中美人魚,「咦」了一聲笑道:「好小子,我不過是撞到一個人魚,你倒乾脆,抱到懷裡啦?」
  
  魚美人聽見有人,早已又驚又羞,便要從拓拔野懷中掙脫。拓拔野將她輕輕旋轉放在地上,拉住她柔軟的小手,笑道:「你莫害怕,這是我的好友。」魚美人在鯨魚腹中生活許久,能在黑暗中視物,鼓起勇氣打量那九尺高的男子,強壯剽悍,滿身狂野傲然之氣,雖然較之拓拔野親切倜儻大為不同,但是卻也是正氣渾然,讓人放心。當下羞怯的點一點頭。
  
  拓拔野笑道:「他叫蚩尤。可是你叫什麼名字呢?我還不知道哪。」那魚美人低聲道:「我是鮫人國的七公主,叫做真珠。」蚩尤奇道:「鮫人國?是東海上的七十二島鮫人國麼?」魚美人真珠吃驚道:「公子知道鮫人國麼?」蚩尤道:「從前聽家父說過。鮫人國盛產珍珠,體內的鮫珠更是天下至寶。」
  
  真珠低下頭,突然眼圈一紅,泫然欲涕,低聲道:「便是這鮫珠害得我家破國亡。」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正要說話,忽聽有人喝道:「真珠,這等事豈能對外人胡說八道!」正是那人魚姥姥帶著眾人魚趕到。真珠嚇了一跳,急忙將手從拓拔野手中抽出,站到一邊。
  
  拓拔野已然猜到幾分,道:「難道有人窺測鮫珠,動興刀戈,你們這才避到這龍鯨腹中麼?」人魚姥姥怒道:「小子,你知道得這般清楚,還說不是黑齒國的探子麼?」
  
  蚩尤見她乖張蠻橫,心中有氣,冷冷道:「前輩,我們從大荒流浪至此,也是亡國之臣。你信不信隨你。拓拔,咱們走罷。」大步便要往外走。
  
  人魚姥姥冷笑道:「哪裡能由你說來便來說去便去?交出鯨珠,自斷舌頭、雙手。剜出眼珠子,我便讓你們活著離開。」蚩尤大怒,哈哈狂笑道:「給你些顏色便開染坊。老太太,尊敬你一把年紀,你便倚老賣老口出狂言麼?」眼神突變凌厲無匹,射向人魚姥姥,週身突然綠光爆長,變幻迷離。眾人魚都不由一驚,朝後退了一步。真珠雖然有些發抖,卻移身擋在姥姥面前。
  
  拓拔野見蚩尤狂性一觸即發,真氣如箭弦上,笑道:「姥姥別見怪,他便是這般強牛脾氣,吃軟不吃硬。我們決計不是黑齒國的探子……」那人魚姥姥感到蚩尤凌厲霸氣的真氣,已經暗暗心驚,氣勢稍餒。但聽了這話,仍是嘴硬道:「你們能游入鯨魚肚內,縱然不是黑齒國的探子,也必是大荒水妖。水妖與我仇深似海,我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讓你們活著出去。」
  
  拓拔野心中一動,哈哈大笑。姥姥怒道:「小子,你笑什麼?」拓拔野道:「原來咱們是同仇敵愾,那便好極。姥姥,我們都是大荒蜃樓城的臣民,被水妖用奸計攻破城池,這才被迫流亡東海。」蜃樓城極為著名,四年前城破一事更是天下皆知。人魚姥姥驚疑不定的瞧著他們,冷笑道:「憑空之辭,有什麼證明?」蚩尤傲然道:「蜃樓城喬城主之子蚩尤,一言九鼎,何需證明!」他氣勢森然,字字如斬釘截鐵,令人不由得不信。
  
  姥姥沉默半晌,厲聲道:「好!我便姑且信你們一回。倘若你們是水妖探子,將今日之事透露半點風聲,我便是化做厲鬼,也決不放過你們!」將身一側,道:「將鯨珠留下,你們走罷。」
  
  蚩尤右手一拋,一顆直徑盈尺的透明圓球落到拓拔野手中。拓拔野歉然道:「得罪了。」將鯨珠遞交給人魚姥姥。她伸手奪過,道:「真珠,你們都隨我進去。」不再看拓拔野,轉身便走。真珠回頭望了一眼拓拔野,目中滿是不捨之意,臉上又是一紅道:「拓拔公子,後會有期。」戀戀不捨的轉身離去。拓拔野心中一蕩,連頭也忘了點。那幾個魚美人也紛紛回眸掩嘴而笑,湊到真珠耳邊說了幾句話,真珠登時連耳根也紅了,疾步前行。
  
  拓拔野突然大聲道:「前輩,不知你還想在這鯨魚腹中蝸居到什麼時候呢?」那人魚姥姥微微一停,又繼續前行。拓拔野哈哈笑道:「國破家亡,苟且偷生。難道這便是鮫人國的國訓麼?」人魚姥姥大怒道:「住口!小子,你是坐著說話不嫌腰疼。我們只剩二十幾個老弱婦孺,怎麼與黑齒賊和水妖相鬥?」
  
  蚩尤冷冷道:「當日我們離開蜃樓城時也不過是三個孩童。眼下卻已有六千義軍。莫說是二十多個老弱婦孺,便是只剩你一個,只要誠心復國,又有什麼成不了的事?」拓拔野道:「不錯。得道者多助。普天下被水妖所害的何止千萬,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我們四年來一直在尋找蜃樓城的弟兄,只要時機一到,便要揭竿而起。姥姥,既然同仇敵愾,為何不同心協力呢?」
  
  他話語至誠,說得人魚姥姥木立當場,肩頭微微顫動。
  
  突然有人尖聲道:「姥姥,姥姥,不好啦!黑齒賊和水妖追來啦!」眾人大驚。人魚姥姥喝道:「你們帶著真珠藏起來!」閃電般朝龍鯨巨口滑去。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同時都升起一個念頭,微笑擊掌,朝外奔去。
  
  巨口開處,亮光照耀,眩目的陽光在龍鯨尖牙上閃爍七彩光芒。眾人奔到龍鯨喙沿,向外眺望。萬裡碧波,天藍如海,不計其數的虎鯊躍海騰空,破浪前行。每隻虎鯊背上都騎了二三十人,呼嘯狂呼,朝這奔來。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人人精瘦,滿口黑牙,手中長弓利矛,當是黑齒國人無疑。
  
  更遠處,十餘艘水妖大船將湯谷三艘巨艦團團圍住,箭矢如雨激射而去。隱隱聽見湯谷與古浪嶼上群雄怒罵如潮,顯是已經與水妖交上了手。
  
  拓拔野、蚩尤胸中萬丈豪情都在這剎那噴薄,並肩而立,仰天狂嘯,聲如怒海颶風,方圓五百裡內眾人都被震得變色大驚。湯谷群雄辨得兩人聲音,知道他們無恙,心中大寬,又驚又喜,長聲歡呼。
  
  拓拔野、蚩尤的六千湯谷軍與水妖的第一戰,就這遠離大荒的漫漫東海上爆發。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2:45 PM

  第四章《鮫美人》
  
  
  朝陽谷丁蟹坐在指揮船的高台上,海風勁舞,背後水字大旗獵獵招展。他一身勁裝,背負十戈刀,瘦長的臉上滿是冷傲剽悍的神色。朝陽谷素以水軍聞達天下,丁蟹的十戈水師更是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雖不過十二艘船艦,六千水師,卻是以一擋百,稱雄東海。即便是東海龍神的水師,在海上遭遇十戈軍,也不得不稍稍辟易。故有「寧遇鯊群,莫逢十戈」之說。
  
  此次丁蟹遠征東海,一則為了輔助黑齒國緝拿鮫人國公主,獲取鮫珠;二則游弋東海,肅清蜃樓城餘孽。自去年以來,水族水師連破東海七國,代以傀儡君王,操縱四萬裡海域,百夷朝拜,聲威大振,隱然有傲視五族的帝王之態。倘若能將鮫人國公主抓獲,取得鮫珠,則鮫人餘黨不得不俯首稱臣。如此一來,東海的最後一個小國也盡在掌握。
  
  月前探子偵聽到鮫人藏身於龍鯨之中,丁蟹便率領十戈軍與黑齒國虎鯊水師遍海搜尋龍鯨下落。豈料今日方甫發現龍鯨行蹤,卻遭遇這三艘巨大船艦,戰旗上的「湯谷」二字令他大為震驚,難道是湯谷罪囚已然逃脫出來,做了這東海的海盜麼?當下竟顧不得圍殺龍鯨,下令艦隊將湯谷巨船團團圍住。相互罵陣中得以確定這巨船上眾人赫然便是湯谷眾囚。登時箭如飛雨,石如流星,朝湯谷船上圍攻而去。
  
  十戈軍身經百戰,訓練有素,進攻層次分明,有條不紊,雖然船身遠小於湯谷巨艦,但攻擊力卻遠勝於彼。湯谷軍雖然在蚩尤的訓練下,已能攻防有序,但原非諳熟水性之人,又未經過實戰考驗,遭遇這虎狼之師,登時手足無措,亂做一團。頃刻間便潰不成軍,各自為戰。
  
  丁蟹正心中得意,忽然聽見從遠處傳來兩聲高亢雄渾的長嘯聲,震得耳中隆隆作響,直破雲霄而去。湯谷船上眾人原已潰亂慌忙,鬥志低落,聽得這吼聲卻是歡聲雷動,精神大振。丁蟹心中駭異,不知是誰,竟有如此雄渾的真氣?當下抓起千裡鏡,極目遠眺。
  
  只見那龍鯨巨口中,兩個魁偉少年並肩而立,英姿勃發,神威凜凜。丁蟹心中又驚又奇,腦海裡迅速的將大荒所有少年英傑的名字身份轉了個遍,卻不能與這兩個少年對上號來。況且單以這嘯聲來看,這兩少年真氣之強,遠在所有大荒青年俊彥之上。正驚詫間,只見那兩少年互相擊掌,猛然高高躍起,踏浪逐波,疾奔而來。一個俊逸倜儻的少年朝黑齒國鯊群衝去,另一個狂野剽悍的少年則橫眉怒目朝這裡閃電般奔來。
  
  丁蟹放下千裡鏡,冷冷道:「翼海龍,別讓他過了警戒線。」四個肩胛長了巨翼翅膀的似鳥似人的怪物躬身領命,徐徐退下。到了船舷突然振翼高飛,怪叫著朝蚩尤飛去。
  
  金光粼粼,海波搖曳,鹹濕溫暖的海風刮在臉上,又癢又麻。蚩尤踏浪疾奔,心中波濤洶湧,家仇國恨剎那間如洪水決堤,令他幾乎窒息。他大吼聲中,提氣縱躍,碧木真氣瞬間綻放,綠光迷離,凜冽的殺氣將腳下碧浪劈得朝兩旁翻湧。
  
  前方兩隻虎鯊夾擊躍來,眾黑齒人叱呵叫罵聲中,利箭長矛如漫天暴雨,密集射來。蚩尤避也不避,雙掌直推,綠光蓬然,氣浪飛舞,登時將箭矛擊得沖天飛起。足尖飛點,閃電般從虎鯊間隙間衝過,雙掌兩翼揮舞,隨意揮灑,剎那間便將虎鯊上的眾黑齒人打得四下拋落,墜入浪花之中。
  
  蚩尤一路披靡,毫不戀戰,逕直奔向水妖戰艦。
  
  忽然天空傳來桀桀怪叫,仰頭望去,四個人鳥怪物拍翼俯衝而來。大荒中這種人鳥怪物頗多,大半卻是當年五族罪囚,被施以封印,成了這等怪物。但這四個卻是不折不扣的海上翼海龍族人,巨翼有力,手足俱全,更天生勇悍。瞧他們金甲銀鎧,火目獠牙,手中分別握了斧戈矛棍,蚩尤突然想到當年父親所說的大荒掌故,明白這四個翼海龍人,乃是朝陽谷丁蟹的家奴。想來這水妖艦隊竟是威鎮大荒的十戈水師。
  
  強敵在前,蚩尤反而激起沖天鬥志,振臂狂呼,突然反手從背上拔出苗刀。嗆然一聲,青光暴射,一道綠氣從刀背閃入蚩尤右臂之中,剎那間碧木真氣飛旋激轉,人刀合一,苗刀恍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部分。
  
  四個翼海龍人怪叫聲中,盤旋飛舞,斧戈矛棍夾帶狂風之勢,驀地以雷霆萬鈞之力齊齊攻下。蚩尤不退反進,大喝一聲,苗刀反撩而上,青光勁舞。「砰」的一聲巨響,那四個翼海龍人怪叫著朝上翻起,斧戈矛棍脫手飛出。
  
  蚩尤哈哈大笑道:「妖魔小丑,也敢與我爭鋒!」突然踏浪高高躍起,左手閃電般掐住一個翼海龍人的脖頸,「喀嚓」一聲,竟將之生生折斷。蚩尤熱血沸騰,狂性大發,英挺的面目上突然滿是猙獰神色。眼光如電,朝餘下那三個翼海龍人掃去。他們饒是勇悍無匹,卻也嚇得魂飛魄散,驚惶撲翅,怪叫著朝上空逃去。
  
  這四個翼海龍人原是兄弟,凶悍之極,經過丁蟹調教,更是成了一等一的殺人利器。這十餘年來死在他們手中的大荒遊俠,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豈料今日竟被蚩尤一招打得大敗,僅以左手,便折殺其一。遠處船上,丁蟹大駭,手中的千裡鏡險些掉了下去。這少年究竟是誰,竟然勇悍如此?
  
  他轉頭望去,只見另外那個少年也如狼入羊群,談笑間兔起鵲落,僅用雙掌便將黑齒國虎鯊水師打得七零八落。心中驀地升起一股寒意,想不到這東海之上,竟是藏龍臥虎。但他素來冷傲凶頑,這怯意稍縱即逝,起身道:「傳令,加緊進攻敵船,一柱香內將叛賊拿下。」眾將轟然應諾。
  
  丁蟹冷冷的望著急速奔來的蚩尤,嘴角牽起一絲冷冷的笑容,喃喃道:「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緩緩行到船頭,道:「轉舵,全速航行。」眾槳如飛,戰船箭一般朝蚩尤駛去。另外十一艘戰船則將湯谷大船團團圍住,進攻更劇。
  
  湯谷船上,群雄見拓拔野、蚩尤所向披靡,鬥志大盛,原先慌亂之態立時煙消雲散。柳浪站在指揮台上,揮旗示意。左右兩艦緩緩朝兩翼退開,主艦則徐徐後退。
  
  十戈軍見瞧他們潰亂慌忙,不堪一擊,早起了輕敵不屑之心,此時見敵艦後撤,只道是敵軍潰逃,登時窮追猛趕,一路追將進來。湯谷軍形成品字形不斷後移,十戈軍雖然依舊包圍追擊,但有七八艘戰船如利箭般切入湯谷軍三艘船的空隙。
  
  柳浪見時機已到,猛然揮舞令旗。登時戰鼓咚咚,號角長吹。群雄吶喊聲中,三艘湯谷巨艦突然朝裡收縮,將六七艘水妖戰艦夾在其中,不斷收縮擠壓。十戈軍輕敵冒進,想要撤出已然不及,湯谷巨艦又遠較他們高大,登時被困在其中,夾得動彈不得。一艘船被巨艦擠得翻倒,眾水妖紛紛掉入海浪之中。
  
  赤銅石喝道:「好好招待客人,可別怠慢了!」湯谷群雄哈哈大笑,叫罵聲中箭如飛蝗,石如雨下,居高臨下朝水妖戰艦猛攻不已。火族群雄紛紛將火球、烈焰彈拋將下去。水妖眾艦避無可避,登時燃起熊熊大火。船上一片鬼哭神號之聲,許多水妖紛紛跳水。
  
  圍在外側的水妖戰艦雖然心急如焚,不斷射箭、投發巨石,但勢單力孤,以下攻上,殺傷有限。如此激鬥半晌,被圍困中隙的六七艘水妖戰艦被紛紛擊沉。湯谷巨艦雖有損壞,卻並無大礙。
  
  柳浪復又傳令調行,三艘巨艦緩緩變陣,互為犄角,朝著餘下的五艘水妖戰艦撞擊而去。雙方追逐激戰,湯谷軍船身高大,士氣高漲,穩佔上風。但十戈軍雖然傷亡慘重,卻極為悍勇,依舊頑斗不休。一時間也不能決出勝負。
  
  蚩尤距離丁蟹主艦只有數十丈之遙,橫刀踏浪,厲聲道:「蜃樓城蚩尤,今日要為眾兄弟姐妹報仇!」聲音高亢激越,清清楚楚的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眾水妖聞聲大驚,丁蟹心中也是驀然震駭,這勇悍絕倫的少年竟是當年蜃樓城的少城主麼?那麼想來那另外的少年必是再三辱及十四郎的神帝使者拓拔野了?丁蟹驚駭立逝,突然心中狂喜,水伯緝拿這二人久矣,想不到竟在這東海上撞見。倘若能將他們擒下,那便是奇功一件!當下仰天大笑道:「小賊,自尋死路,怨不得別人了!」突然背上十戈刀嗆然出鞘,桀然縱橫,遠遠望去,猶如一隻青黑螃蟹,張牙舞爪一般。
  
  蚩尤大喝道:「水妖丁蟹,今日蚩尤拿你下酒!」倏然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漫天箭矢中,他如海豚般破浪而入,衝入洶湧的碧波之中,朝著敵船飛速游去。
  
  碧浪激盪,暗流洶湧。丁蟹站在船頭,冷冷的瞧著海面,背後十戈刀自動張舞。
  
  突然「蓬」的一聲,船身甲板陡然裂開一個三丈長的口子,木屑飛射,海水從那裂口中激湧噴薄。青光旋舞,一道人影從水花中沖天躍出,厲聲喝道:「蝦兵蟹將,快來受死!」
  
  凜冽的殺氣如狂風般捲襲,船身劇烈搖蕩,眾水妖紛紛變色,向後躍開。
  
  丁蟹面色突變青紫,低叱一聲,十戈刀自動翻轉到雙手中,四下激射,陡然間暴長十倍,如十隻蟹鉗一般揮舞交錯,朝蚩尤倏然斬去。十戈刀乃是東海琉璃鐵製成的封印,內封北海十獸,也是水族神兵之一,十戈齊發,威力驚人。丁蟹自恃甚高,對戰之時極少十戈齊舞,即便是當年與東海神蛟對決之時,也不過用了六戈而已。而今日一出手便是十刀,可見對蚩尤的忌憚極深。
  
  刀光折疊交錯,縱橫飛舞。「嗤嗤」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刀氣及處,斷木橫飛。蚩尤怒喝聲中,苗刀大開大合,如霹靂般斬落。面對十戈刀霸道凌厲之威力,他竟然絲毫不避讓退縮,反以更為凶霸暴烈的氣勢迎頭痛擊。
  
  「!當」巨響,轟然如雷。丁蟹只覺虎口如被雷電擊中,震得雙臂麻痺,十戈刀險些脫手。那雄霸已極的衝擊力撞得體內氣血翻湧,禁不住向後退了兩步。丁蟹心中大駭,這少年破船而出,從空中落下,真氣已如強弩之末,竟然猶可瞬息鼓勇,將自己擊退!以這交手的力量來看,他的真氣竟遠遠在自己預估之上。
  
  丁蟹喝道:「給我拿下!」眾水妖見這少年竟一刀將丁將軍擊退,都是大為驚駭,但軍令如山,雖然心中驚懼,仍不得不鼓起勇氣,四面八方圍攻上來,各種兵器如狂風暴雨般朝蚩尤擊去。
  
  丁蟹乘隙調息,忖道:「這小賊真氣極強,倘若與他硬拚,只怕未必是他對手。」他天性冷傲剽悍,素不服輸,雖被蚩尤一刀擊退,卻反而激起好勝悍烈之心,無論如何也要尋法將蚩尤打敗。正尋思間,忽聽蚩尤一聲大吼,巨響聲中,眾水妖呼號怪叫,紛紛向外跌去,諸多兵器沖天飛起。
  
  蚩尤又只一刀便將眾妖擊退。
  
  蚩尤扛刀肩上,冷冷的望著丁蟹道:「你就這麼一點本事麼?」丁蟹極為自傲,聽他言語中滿是鄙夷蔑視之意,登時大怒,冷冷道:「小賊,今日不取你頭顱,丁某誓不為人。」踏步上前,真氣鼓舞,十戈刀在手中旋轉不息。
  
  忽聽有人笑道:「蚩尤,需要幫手麼?」兩人扭頭望去,一個俊逸灑落的少年正踏海翩翩而來,正是拓拔野。蚩尤哈哈笑道:「殺只螃蟹還需要兩個人麼?你倒比我還快。」拓拔野衣袂飄飛,輕飄飄的落到船頭,拍拍雙手笑道:「那些黑牙齒的,實在太過差勁。我還沒舒展筋骨,他們就全西裡嘩啦掉海裡了。」他掃了丁蟹兩眼,搖頭笑道:「果然是只小螃蟹,想來也沒有什麼膏黃。我不跟你爭啦,去剁了那些臭魚爛蝦做魚油罷。」竟瞧也不再瞧丁蟹一眼,縱身向遠處激戰中的十戈水師奔去。
  
  丁蟹聽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裡,險些氣炸了肺,怒極反笑,仰首狂笑道:「狂妄小賊,接招罷!」十戈刀脫手飛出,如十條海蛇在空中盤旋飛舞,刀鋒破空,氣勢滔滔,威力比之先前一招又大了數倍。丁蟹十指曲伸彈舞,十戈刀在空中隨其節奏劈砍斫刺,正是「以氣御劍」之術。
  
  蚩尤苗刀揮舞,「叮叮噹噹」將十戈刀不斷擊飛,但那十戈刀去而復返,始終在他週遭霍霍飛舞。刀勢越來越快,越來越凌厲,猶如層層鐵桶將蚩尤籠罩其中,迫得他不得而出。稍有空隙,十戈刀立時如水銀洩地,破入攻擊。以一刀擊十刀,縱然天生神勇,待到百餘招後也必定險象環生。果然,過了五六十回合後,蚩尤似已有忙亂之態。眾水妖呼喝叱罵,挺舞長矛四面圍沖而上,乘隙攻擊。
  
  蚩尤哈哈大笑,喝道:「木葉索!」左手掌心突然噴出一道三尺長的碧光,濃碧淺綠幻舞不息,周圍兩丈餘內的柚木甲板突然「格拉拉」的一陣脆響,剎那間分崩離析,片片木板朝他掌心飛去。奔得最近的十餘水妖一腳踏空,慘呼著掉落下去。
  
  百餘片木塊在他掌心處陀螺旋轉,突然聚合,擰成一道直徑近尺的巨繩。蚩尤左臂一振,手腕抖轉,那條巨繩登時如巨蟒般盤旋騰空,驀然將十戈刀緊緊纏住。漫天刀光剎那頓住。蚩尤大喝一聲,閃電般衝出,當頭一刀朝丁蟹斬下。
  
  電光石火間,蚩尤竟已衝出十戈刀之困,反以苗刀向丁蟹發出致命一擊。丁蟹原先的諸多算盤、綿綿後招全部落空。大駭之下身形朝後疾退,凝神聚氣,十戈刀「蓬」的掙斷巨繩,呼嘯著朝蚩尤後背斫來。蚩尤毫不顧及,苗刀氣勢如虹,依舊電斬而下。
  
  丁蟹原是想以十戈刀的攻擊,迫得蚩尤回防,豈料他剽勇至斯,一無反顧,心膽俱裂之下渾身真氣傾注於湧泉,奮起全力,朝後飛竄。蚩尤大喝聲中,苗刀劃過一道圓弧,刀氣凌烈,竟將丁蟹右臂齊肩斬斷!
  
  鮮血噴射,丁蟹痛吼一聲,摀住肩膀,翻身跳入漫漫汪洋。蚩尤刀光回轉,氣浪激卷,將那十戈刀掄得高高飛起,掉入浪花之中。
  
  眾水妖魂飛魄散,沒命價的奔逃,紛紛棄船跳海。蚩尤胸懷大暢,昂首橫刀,哈哈大笑。
  
  遠處,拓拔野在水妖船上談笑披靡。湯谷群雄激奮歡騰,紛紛從巨船上躍入敵船,追殺窮寇。落水水妖潛入海底,原想將湯谷巨船鑿破,在水中與湯谷軍決一勝負。豈料這三艘湯谷巨艦乃是以扶桑木所製,堅硬逾鋼,不能損傷分毫,無奈之下只能大呼倒霉,逃之夭夭。
  
  猶有三艘水妖船負隅頑抗,但聽見湯谷群雄歡呼蚩尤斬殺丁蟹,鬥志立頹,或是棄船而逃,或是轉舵敗走。
  
  這一戰不過半個時辰便告結束,竟是烏合之眾的湯谷軍大獲全勝。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的十戈軍被擊沉八艘戰艦,俘獲兩艘,僅有兩艘得以保全。傷亡之慘重,為數十年來僅有。兩軍交鋒,這結果實是太過匪夷所思。但是十戈軍驕狂輕敵,而湯谷巨艦堅不可摧,柳浪指揮得當,蚩尤、拓拔野又勇不可擋,這結果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島上群雄歡呼雀躍,纖纖更是又叫又跳。過不多時,三艘巨艦彩旗招展,拖著兩艘俘虜來的水妖戰船緩緩靠岸。那只巨大的龍鯨竟也尾隨湯谷軍慢慢的游到岸邊。巨口開處,幾尾美麗的人魚與一個人魚老嫗並肩而立,更襯得年輕貌美,嬌□奪人。拓拔野與蚩尤也已站到那人魚群中,相互微笑低語。
  
  群雄瞧見鯨口中的人魚,都是大為驚詫,議論紛紛。纖纖雖然也頗為疑惑,但只道是蚩猶帶來的,並未多想,笑著奔入海浪裡,踮高了腳,朝著拓拔野與蚩尤揮手致意。豈料拓拔野竟絲毫沒有瞧見,逕顧與一個最為嬌怯清麗的人魚站在一處,不知說了什麼,那人魚立時低下頭去,連耳根也漲得通紅,回眸悄悄的看他,嘴角眉梢,儘是綿綿情意。旁人沒有注意到,纖纖卻是瞧得分明,登時心中如遭重錘,泛起一股酸澀的滋味,跺足咬牙,恨恨道:「臭拓拔,你當是釣魚嗎?這麼有趣?」當下大聲叫道:「拓拔野!我的鯨珠呢?」
  
  這一聲氣運丹田,叫得甚是響亮。眾人都望了過來,俱是一震,心想:「竟有這般美貌的姑娘!」蚩尤扭頭望去,只見碧浪白沙,一個紫衣少女叉腰而立,俏臉罩霜,眉目含嗔,說不出的嬌俏動人。蚩尤腦中頓時轟隆一聲,一片空白,耳中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過了良久,才聽見紛亂嘈雜的聲音、呼嘯的海風以及自己怦怦怦怦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聲。
  
  只聽拓拔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纖纖妹子,這龍鯨可是她們的寄居處,我再改送其它東西給你罷。」蚩尤心中大震,這少女竟是纖纖麼?一年不見,她竟已從黃毛丫頭出落成這般曼妙動人的女子!正又驚又喜,卻聽纖纖怒道:「答應好的事豈能耍賴?我不管,我就要這鯨珠!」
  
  人魚姥姥突然開口道:「拓拔少俠,你們對我們有救命之恩,這區區鯨珠又有何足惜?」蚩尤、拓拔野大破水妖、黑齒軍,無形中乃是救了她們,感激敬佩之下,說話語氣大為客氣。拓拔野笑道:「姥姥不必客氣。小女孩兒,哄一哄便忘了。」當下拍拍蚩尤,道:「走,帶你去見見這丫頭。」蚩尤心跳加劇,隨著拓拔野縱躍奔去。
  
  纖纖見一個英挺剽悍的少年與拓拔野一道奔來,從那眉目間猜到當是蚩尤,久別重逢,原當高興才是,但眼見拓拔野適才與那人魚那般親熱,早已氣得提不起任何興致來。瞧得他們奔到眼前,突然飛起一腳,往拓拔野小腿上踢去。拓拔野對她瞭如指掌,見她肩膀微沉,立時揮手一抄,將她的小腿撈個正著,輕輕一拖,拉了過來。倘若是平時,纖纖必定乘勢偎入他的懷中,但今日怒氣勃發,素手疾揮,又是一掌朝拓拔野臉上打去。拓拔野笑道:「胡鬧,這麼多人瞧著哪。」右手將她皓腕握住。
  
  纖纖與他相隔不到兩尺,冷冷的瞪著他道:「你也知道這麼多人瞧著,怎麼一點也不知羞?」眼眶一紅,突然落下一顆淚來。拓拔野雲裡霧中,不知她所說之意,見她突然掉淚,登時心軟,鬆開雙手笑道:「好啦好啦,今晚我不睡覺,給你逮條比這還大的龍鯨去。」纖纖聽他溫言撫慰,更覺委屈,索性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含糊道:「才不稀罕呢。」
  
  蚩尤站在一旁,頗覺尷尬,瞧著纖纖雨打梨花一般,自己心中都要碎了。這剽勇暴烈的少年在纖纖面前竟判若兩人,彷彿成了溫良馴服的綿羊一般。心中暗暗回憶一年前的纖纖,怎麼也無法將那刁蠻狡獪的小女孩與眼前這俏麗少女聯繫起來。眼見拓拔野、纖纖兩人極為熟稔、親熱,突然有些後悔這一年未回古浪嶼。
  
  拓拔野笑道:「好啦好啦,再哭眼睛便要變成桃子啦。」纖纖破涕為笑。拓拔野瞥了一眼蚩尤,笑道:「蚩尤剛來,你便這般號啕大哭,是要趕他走麼?」纖纖甩開拓拔野的手,轉頭莞爾道:「蚩尤大哥,好久不見啦。」
  
  眼角猶有一滴淚珠,晶瑩剔透,如春花朝露,於晨風綻放。蚩尤目眩神迷,呆了一呆,笑道:「是,好久不見了。」心跳如撞,生怕讓他們聽見了,連忙朝後退了一步。纖纖格格而笑,心情好轉,朝拓拔野扮了個鬼臉道:「還是蚩尤大哥好。」蚩尤登時面紅耳熱,心跳更劇。
  
  巨船靠岸,群雄歡呼,相互擁抱招呼,數年未見,許多好友都極是興奮。島上客房已全部建好,辛九姑等人紛紛引領群雄朝島中走去。眾人魚在陸地上行走不便,便依舊待在海灣沙灘上。
  
  拓拔野為諸將引見人魚姥姥與真珠,輪著纖纖時,她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冷冷的斜睨著真珠道:「原來是個公主,難怪這魚尾也要比別人的漂亮些。可惜終究是條魚。」話中帶刺,眾人自然聽得分明。人魚姥姥等驚愕惱怒,但顧及拓拔野與蚩尤,便隱忍不發。真珠適才瞧見她與拓拔野諸種神態,只道二人是熱戀情侶,心中正莫名的暗暗酸痛,被她這般嘲諷,臉色頓轉蒼白,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柳浪見狀早已猜到大概,連忙打個哈哈道:「真珠公主,柳某常聞『大荒三百六十花,不及東海鮫美人』。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真珠臉上泛起紅暈,低聲道:「柳將軍見笑了。」柳浪登時渾身骨頭大酥,色心又起,瞧見人魚姥姥冷冷的目光,咳嗽一聲笑道:「這位姥姥可是鮫人國國母麼?既然咱們同仇敵愾,日後自當好好親近親近。」人魚姥姥眼光老辣,他心中不堪的想法哪能逃得過去?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便不再搭理他。
  
  拓拔野等人再三邀請眾人魚到島上歇息,她們都以行動不便為由相拒。無奈之下,只得任由她們在海灣休憩,先行告退。路上拓拔野見纖纖依然微微撅著嘴,老大不情願,笑道:「好啦,都快是聖女了,還這般耍小孩脾氣麼?」纖纖哼道:「言而無信,薄情寡義。今日我算是把你看透了。臭拓拔,你可記著,欠我一個禮物呢!」
  
  她說一句,拓拔野便點一個頭,微笑稱是。
  
  纖纖突然停步,拉住蚩尤的手,笑靨如花道:「蚩尤大哥,你給我帶的禮物呢?」素手柔軟滑膩,幽香盈袖,蚩尤失魂落魄的發愣道:「禮物?是了,禮物!」
  
  他突然竟有些結巴起來,道:「我給你帶了兩箱東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纖纖大喜,眉花眼笑,衝著拓拔野一抬頭,重重的哼了一聲,然後又攬住蚩尤的手臂,笑吟吟道:「自然喜歡啦!快告訴我有哪些東西?」
  
  這百餘丈的路,蚩尤便如在雲端行走一般,飄飄忽忽,歡喜得連說了些什麼也記不清了。拓拔野在一旁看得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沒想到狂野剽悍的蚩尤在纖纖面前竟然成了舌頭打結、只會一味傻笑的呆子。突然心中一動,搖頭微笑,心中淌過一片暖流。
  
  數十丈外,真珠望著拓拔野三人的背影,眼光始終不能從他身上移開。春風煦暖,陽光燦爛,島上的落英紛紛揚揚的隨風飄落,粉色、白色的花瓣繽紛的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又隨風捲舞,落到碧綠的海波上曳漾。她望著三人繞過巨石,沒入樹林之中,不禁有些癡了。
  
  人魚姥姥無聲無息的游到她的身邊,歎氣道:「傻孩子。你是魚,他是人哪,這是上天注定的,不要多想了。」真珠慌亂的轉身,紅臉道:「姥姥你在說什麼呢。」
  
  人魚姥姥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心中對這鮫美人的未來,突然充滿了莫名的憂慮。
  
  當夜,群雄便在海灘上設宴,大肆狂歡。篝火熊熊,觥籌交錯,歡笑喧騰之聲遠遠的傳到海上。
  
  拓拔野、蚩尤、纖纖以及眾將,與眾人魚圍坐在海邊,人魚姥姥絮絮而談。原來蜃樓城被攻破之後,水族便據此為水軍基地,操演水師,游弋東海。每尋釁與海上小國宣戰,大破之,而後改立國王,以為傀儡。黑齒國、巨人國、毛民國則依附水妖,大肆欺壓周鄰。水伯天吳以為金族西王母賀壽為由,向鮫人國強索國寶無邪鮫珠。鮫人國主不肯從命,水妖便派遣十戈軍與黑齒國一道侵凌鮫人國七十二島,大肆屠戮。國主戰死。不得已之下,人魚姥姥將無邪鮫珠藏入七公主真珠腹中,帶著諸公主匿身龍鯨巨腹逃離。
  
  人魚姥姥每說一句,成猴子便要憤憤的罵道:「他奶奶的!」憤慨的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一番話下來,壇中美酒大半到了他的腹中。群雄識破他的詭計,一時間人人都義憤填膺,做怒不可遏之狀,紛紛搶著以喝酒表示對水妖的無限憤慨。
  
  纖纖頗為好奇,道:「無邪鮫珠?那是什麼東西?」真珠看了一眼姥姥,低下頭,雙手捧於口前,櫻唇微啟,一道異香撲鼻而來。群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聞著這香氣,立時清醒過來。只覺那芬芳之氣醇厚濃郁,直衝腦頂。眾目睽睽之下,真珠紅著臉,輕輕的吐出一顆一寸大小,渾圓透明的珠子。
  
  那珠子宛如水晶,淡淡的綠色,但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魚在自由自在的遨遊,微小的氣泡疊串冒起。從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魚都變幻各種絢麗的光澤。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成猴子張大了嘴,半晌才道:「他奶奶的,天下竟有我沒見過的寶物。」纖纖喜道:「這裡面的小人魚又是誰?當真有趣。」真珠低聲道:「那人魚便是我。」眾人大奇,定睛凝望,那小人魚果然與真珠分毫不差。
  
  人魚姥姥道:「無邪鮫珠除了可以辟邪、驅毒、調息真氣之外,還有一個最為奇異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她見群雄滿臉茫然,又道:「鮫珠中的小人,乃是自己魂靈所聚。任何人只需將這鮫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來時,便可以瞧見另外一個自己藏身於這鮫珠之中。這便是你最為倘誠的靈魂。倘若你有任何迷惑、難以抉擇的問題,只需問他,他便會依照你內心給你最坦率而不加修飾的回答。」
  
  赤銅石點頭道:「世間太多誘惑之事,有時人連自己內心真正需要什麼都無法察覺。嘿嘿,年歲越大,便越是迷失自我。」他語中頗有沉重慨歎之意,似乎在暗指自己。纖纖格格笑道:「赤老爺子,既是如此,你不如把這鮫珠吞下去,再吐將出來,瞧瞧你最需要的是什麼?」赤銅石哈哈笑道:「我怕我知道之後會更加失落。」
  
  拓拔野微笑道:「如此說來,真珠,我可以問這鮫珠一個問題麼?」言中頗有調侃之意,真珠大羞,連忙將鮫珠又嚥了回去,情急之下,連脖頸也羞成了桃紅色。眾人哈哈大笑,只有纖纖面色大變,悄悄伸手,在背後狠狠的擰了一把拓拔野的手臂。
  
  拓拔野吃痛,微笑忍住,忖道:「這小丫頭怎地還是這般小孩心態,非得眾人眼光圍著她轉。倘若不是中心,便要吵鬧。」他與纖纖朝夕相處,直如兄妹,仍是將她當成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對於纖纖時時的真情流露與眼下的吃醋,都並未深入尋思,只當作孩童脾性。
  
  蚩尤已漸漸從最初的對纖纖驚□震撼中復甦過來,坐在她的身邊,那幽香絲絲脈脈繚繞鼻息,心跳砰然,不敢轉頭看她。聽人魚姥姥說了半晌後,心中一動,皺眉道:「大荒五帝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為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水妖為何會大動干戈吞併東海各國呢?」
  
  眾人都是一凜。成猴子道:「這有什麼希奇?東海素來是瑰寶集中之地,單單龍宮,便不知道有多少希奇寶貝。他奶奶的,要是老子是黑帝,早就乖乖龍的冬的搶個精光。還要東偷西竊,這般辛苦作甚?」群雄哄然笑罵不已。
  
  拓拔野腦中轉得飛快,突然道:「神帝死後,由誰即位?」眾人一楞,赤銅石道:「神帝並非常設之位,只有五族長老會上公推出來的五族中威望最高的人才能擔任。亦或是在五帝會盟時,擊敗五帝。但即便如此,也得聲望隆重,令天下人心悅誠服才成。」拓拔野道:「下一屆五族長老會何時召開。」赤銅石原就是族中長老,對此諳熟,屈指算道:「五族長老會每十年一次,但可由神帝隨時召開。下一次當在後年六月。」
  
  拓拔野點頭微笑道:「是了。燭老妖果然想做神帝。」眾人都大驚,一片嘩然。拓拔野道:「當日在荒原上逃亡時,科大俠曾經說過,燭老妖侵滅蜃樓城,乃是為了沽名釣譽,做五族出頭人,謀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來,這不過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
  
  群雄紛紛問其詳。拓拔野道:「既然這神帝之位,只能在五族長老會上公推,他自然想想盡方法在此前出頭露臉,成為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滅了蜃樓城,那是替五族出了口悶氣。接著乘機據此地,大舉攻滅東海各國,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麼目的?」他故意賣了關子,目光炯炯的盯著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了!抬高自己的威望,凌駕五帝之上!」柳浪點頭緩緩道:「當今大荒,黑帝閉關不出,青帝失蹤,白帝執著神仙道,黃帝庸弱無能,赤帝也在閉關修煉。燭龍魔法武功,原本就稱雄天下,倘若此時百夷朝拜,聲望日隆,兩年後的五族長老會非推他做神帝不可。」拓拔野嘿嘿笑道:「這就叫僱人抬轎。」
  
  赤銅石嘿然道:「城主說的極是。常言說『內聖外王』,燭老妖倒是反其道行之,『外王內聖』,嘿嘿,厲害。」人魚姥姥怒道:「為了你們大荒神帝之位,便要血洗東海麼?」拓拔野道:「姥姥息怒。我們既然已經摸清他的如意算盤,那還能讓他得逞麼?這麼多無辜性命,決計不能白白犧牲。」人魚姥姥一頓枴杖道:「好!小子,憑你這句話,從今往後,鮫人國所有軍民便聽你調遣!」纖纖翻了個白眼,喃喃道:「一共便十幾人,調遣起來倒是方便的很。」
  
  拓拔野裝做沒有聽見,笑道:「妙極!」起身大聲道:「諸位兄弟,從今日起,咱們湯谷軍便與水妖針尖對麥芒,處處對著幹,決計不能讓水妖的算盤打得叮噹亂響!」群雄本就是諸多惡習的草莽,對這與人搗亂之事最是歡喜,當下狂笑著轟然應諾。
  
  蚩尤聽得胸懷大暢,大笑道:「妙極妙極。燭老妖從今往後可沒好日子過啦。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今日把水妖的十戈軍打了個落花流水,瞧他們日後還敢不敢在東海橫行無忌。」柳浪道:「這個……只怕不出七日,他們便要捲土重來。」赤銅石點頭道:「水妖既已知道聖法師與城主還在人世,而且與我們湯谷重囚合流,必定要全力征討。何況我們今日一戰,已是大大羞辱了他們的臉顏,擾亂了燭老妖部署的全盤計劃,豈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只怕是要大張旗鼓,傾力而出。」
  
  柳浪道:「從這裡返回蜃樓城最快也需半月,倘若是人鳥報信,則三日可到。蜃樓城至少有兩支水妖水師,若是立即出發,最快十八日後便可到達。」蚩尤見群雄面面相覷,都有憂慮之色,喝道:「來的正好,敢來八百,我就殺他一千!」拓拔野笑道:「正是。我們以逸待勞,又是正義之師,此戰必勝。再說咱們還有十八日部署準備哪。到時非殺得水妖片甲不留,全變水鬼!」群雄哈哈大笑,紛紛叫道:「喝酒喝酒。」
  
  拓拔野笑道:「大夥兒別喝的太多,明日可是咱們纖纖聖女的典禮,總不能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為她慶典吧?」群雄轟然稱是。蚩尤的心突然咯!一沉,驀地想到大荒所有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終身不得嫁娶。今日未見到纖纖之前,並未多想此節,只是想到既是獨立之城,則必須有聖女,而湯谷中的女子不是凶霸的潑婦,便是妖嬈的蕩女,惟有纖纖才能勝任這聖潔之位。但見面之後,心神俱震,重未開啟的少年情愫陡然如春籐繚繞,不能自已。倘若纖纖果真登上聖女之位,豈不是,豈不是……他猛然甩了一下頭,心如刀絞,不敢再想下去。無意間瞧見辛九姑那又是憂傷又是迷茫的眼光正怔怔的望著纖纖。
  
  辛九姑原是金族聖女西王母的侍女,對於聖女二字的含義,誰也沒有她來得清晰。與纖纖朝夕相處四年,早已將她視如自己女兒一般。聖女乃是極為尊貴無上的職位,倘若纖纖能成為真正的聖女,那她比誰都要感到榮耀。但身為聖女必須清心寡慾,斷絕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盡天下薄倖男子,以為男人無不如此,因此不覺得終身不嫁有何不妥之處。但她深悉纖纖之心,知她對拓拔野早已情根深種,還是孩童之際便魂牽夢縈,生死以繫了。是以直到今日,她還未對纖纖說出身為聖女的關節處。瞧著纖纖整晚目光都縈繫於拓拔野身上,隨著他的喜怒哀樂而一顰一笑,她的心中更為憂慮,極是矛盾。
  
  但她卻沒有瞧見,在這跳躍的篝火與柔和的月色中,還有一個少女的眼光,也從始到終,沒有離開拓拔野片刻。
  
  篝火燃盡,海風微涼。群雄高歌著四下散去,紛紛回房休息。眾人魚也悄然朝海灣中的龍鯨游去。明月清輝,在海面上粼粼蕩漾。望著姐妹們在冰涼的海水優美的搖曳,真珠輕輕的摸著尾上那銀光閃爍的魚鱗,心中的憂傷淡淡如這月色。她的魚尾曲線柔美,素來為姐妹所□羨,在諸多鮫人國少年人魚的心中,更是不可觸及的美夢。然而她今日卻對這美麗的魚尾充滿了莫名的厭憎。尤其當她聽到纖纖在拓拔野面前冷冷的說到「終究還是條魚」時,眼淚幾乎便要奪眶而出。那一剎那,她多麼想擁有一雙纖美的腿,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呵。
  
  回眸望去,海灘上早已空無一人。遠處島上,燈火輝煌,隱隱還能聽見笑聲與歌聲。她突然覺得自己離那個世界是這般的遙遠。輕輕的搖擺,潛入水中,讓鹹澀的海水沖去剎那之間湧出的淚水。真珠朝著龍鯨款款游去。
  
  拓拔野扶著蚩尤跌跌撞撞的朝他的客房走去,笑道:「他奶奶的,瞧你這般威風蓋世,原來酒量也不過如此。」蚩尤適才想著纖纖之事,心中鬱悶,與人接連碰杯,終於喝得爛醉。恍惚間聽到拓拔野聲音,咕噥幾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過了片刻,竟鼾聲大起。拓拔野將他背到屋中,往床上一拋,喃喃道:「本來還想和你小子聊個通宵,現在卻要聽你呼嚕麼?」他搖頭微笑,忽然聽到有人「當當」的敲著窗子,出門一看,卻是纖纖。
  
  纖纖眼珠轉動,眼眶內滿是淚水,悲悲慼戚的望著拓拔野,突然「哇」的一聲哭將起來。拓拔野連忙摀住她的嘴,四顧左右苦笑道:「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見,還道是我欺負你呢。」纖纖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攬住,哽咽道:「你們全在欺負我!」拓拔野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說八道。這島上哪一個人吃了豹子膽,敢欺負纖纖聖女哪。」聽見「聖女」二字,纖纖竟似突然悲從心來,號啕大哭。拓拔野連忙用肩膀擋住她的嘴,不斷的輕拍她的背部撫慰。溫言笑道:「又怎麼啦?還是怪我沒給你鯨珠麼?」纖纖抬起頭,眼淚汪汪的道:「我不做聖女!」
  
  拓拔野嚇了一跳,笑道:「這倒奇了,從前你不是歡天喜地的叫嚷著要做聖女麼?怎地又突然改變主意了?」纖纖怒道:「那是叫你們給騙了!從前你可沒告訴我,說聖女不許……不許嫁人!」說到最後四字,雙頰禁不住泛起紅暈。拓拔野不熟五族之規,對此節也從未聽說,也是驀然吃了一驚。腦中飛轉,適才纖纖隨著九姑一道走,難道是九姑告訴她的麼?口中卻仍是笑道:「敢情纖纖想嫁人了麼?」纖纖「撲哧」一聲,破涕為笑道:「你才想嫁人呢!」
  
  拓拔野笑道:「那便是了。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為其難先委屈委屈作幾天聖女。哪天纖纖想嫁人了,再拍拍屁股嫁雞隨雞,做紡婆織女。你看如何?」纖纖喜道:「這樣可以嗎?」突然秀眉微蹙道:「可是剛才聽九姑說,做了聖女便得清心寡慾,不能再喜歡任何男人啦。」拓拔野哈哈笑道:「那是大荒聖女的規矩。咱們湯谷軍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師,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縟節。湯谷聖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的緊。」
  
  纖纖登時眉花眼笑,跳將起來,攬住拓拔野的脖子道:「還是拓拔大哥好!」那豐滿柔軟的胸脯緊緊的壓著拓拔野的胸膛,巧笑倩兮,幽香入鼻。拓拔野心中突然騰起奇異的感受,立時將它按捺下去,掰開她的雙手,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好啦,現下可以回房睡覺了吧?」
  
  纖纖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變,嬌嗔滿面道:「還有一件事。」拓拔野道:「什麼?」纖纖恨恨的瞪著他,冷冷道:「還裝蒜。隨我回房去。」一擰身,朝著那小木屋走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2:48 PM

  第五章《此情可待》
  
  
  月光如煙,交織在淡淡的夜霧中。樹影橫斜,花香撲鼻。小樹林中聲聲杜鵑,伴著潺潺流水,宛如夢幻。纖纖那婀娜的身姿在夜色中瞧來,彷彿是花樹的精靈,輕搖曼舞。拓拔野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何以蚩尤會被這個小丫頭震得張口結舌,直如呆子。
  
  這條路自海灘,經過樹林,抵達小木屋。四年間,他們已不知走過多少次。常常是拓拔野在海邊修煉潮汐流,纖纖伏在他的膝上睡著了,他小心翼翼的將她一路抱回去。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獵殺海獸歸來,瞧見纖纖伏在路口的那塊樹樁上等他等得睡著了。剎那間,許多溫馨甜蜜的回憶湧將上來,驀然有時空錯亂之感,彷彿四年的時光突然凝聚為這一條短短的路、這個夜霧淒迷的晚上。為什麼忽然會有這樣的感覺呢?難道是纖纖明日便要成為聖女了麼?拓拔野有些恍惚,搖搖頭,微微一笑,繼續隨行。
  
  「吱嘎」一聲,纖纖打開木門,回首冷冰冰的道:「快進來。」拓拔野望了望辛九姑等人的木樓,低聲微笑道:「明日便是你的大典,可不能再這般混住啦。要是讓九姑瞧見,又要絮絮叨叨了。」纖纖啐道:「你不是自由之師麼?我是自由聖女,想怎樣便怎樣,旁人可管不著。」拓拔野怕她氣惱之下,大哭大叫,反倒驚動了群雄,只好苦笑道:「是,是。謹遵聖女之命。」素手一晃,香氣襲人。早被揪住衣領,拖入了木屋之中。
  
  屋內空空蕩蕩,只有兩張木床孤孤單單的沐於月光之中。纖纖的眾多東西已被搬到不遠處的聖女御苑,明日起,便要在那裡起居休息。拓拔野環顧四圍,雪白的月光照了一壁,冷清蕭索,他的心中突地有些失落。自明日起,他便要一個人在這木屋之中了。轉頭望見纖纖冷冷的瞪著他,淚光盈然,當下笑道:「聖女大人,有何吩咐哪?」
  
  纖纖咬牙道:「你倒真會裝蒜,為什麼不給我鯨珠?還不是瞧見那條人魚有幾分姿色,想討好她麼?」拓拔野歎道:「都快成聖女了,總得講點道理罷……」纖纖怒道:「我說的不對麼?瞧你看著她,眼珠都快掉下來了。跟她說話時笑得嘴都合不上啦,恨不能鑽到她的耳朵裡和她說話罷?」拓拔野這日激鬥甚久,又喝了許多酒,本已有些困乏,被她這般絮絮叨叨的一說,忍不住困意上湧,打了個呵欠。
  
  纖纖見狀更怒,氣得眼圈都紅了,哽咽道:「你和她說話便那般有趣,和我說話便要瞌睡麼?」拓拔野最怕見她哭,登時醒了一半,笑道:「傻瓜,倘若你是想要鯨珠,我明日,不,現在便給你擒條龍鯨,還不成麼?」纖纖頓足道:「你當我真稀罕鯨珠麼?我,我……」她突然眼珠一轉,道:「好,倘若你真想將功折過,你便將那無邪鮫珠取來送我!」
  
  拓拔野皺眉道:「越來越胡鬧啦,那是人家的國寶,猶如權杖一般,怎能索走。」他見纖纖嘴巴一扁,便要哭將起來,連忙上前將她摟住,溫言撫慰。纖纖每每要哭鬧之時,只要被他攬在懷中,則必定止住。這招屢試不爽,今日也是立竿見影。
  
  纖纖被他攬在懷中,聞著那熟悉的氣息,感覺到那堅實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心情登時平靜下來。伏在他的胸膛上,聽見他的心跳,感覺與他如此之近,歡喜之餘又不免有些害羞。耳中聽到拓拔野的柔聲撫慰,但聲音越來越是含糊,過不多時只剩下咕噥聲。再過片刻,抱緊自己的雙手漸漸的鬆了下來,接著竟響起輕微而香甜的鼾聲。
  
  纖纖微微有些著惱,但想到他抱著自己睡著,突然又有些甜蜜害羞,心道:「這個大傻蛋,竟像馬一樣,站著也能睡著。」當下輕輕的掙脫出來,將他架住,朝著木床吃力的移去。纖纖小心翼翼的將拓拔野放在床上,吁了一口氣,抹抹沁出的香汗。拓拔野躺在月光中,嘴角微笑,滿臉無邪,猶如一個孩子一般熟睡著。纖纖心中泛起柔情,忍不住「撲哧」一笑,輕聲道:「一罵你就睡著,倒巧得很。」展開薄被,輕輕的為他蓋上。
  
  拓拔野不知在夢中夢見了什麼,突然眉毛舒展,嘴角笑意更深。纖纖坐在床沿,癡癡的看著他沉睡的臉龐,那俊逸挺秀的臉容、無邪溫暖的微笑讓她一陣陣的心疼。明夜此時,她就將在聖女御苑中獨對西窗彎月,以後還能這般與他同處一室,整夜廝守麼?雖然她在九姑面前胡攪蠻纏,非得繼續和拓拔野同住下去,但內心深處也洞徹明白,兩人都已非孩子,又非親屬,決計無法再這般混住了。
  
  想到此處,心如針扎,忍不住低聲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聲音溫柔纏綿,竟比窗外那杜鵑還要淒切幾分。拓拔野渾然不覺,酣睡如舊。纖纖柔腸百轉,輕聲道:「拓拔大哥,倘若不是你要我做什麼聖女,我決計不做。我只想像從前那般終日在你身邊,陪著你。做了聖女,可就不能這般隨意啦。」
  
  她望見拓拔野脖子上的那顆淚珠墜,那是多年前雨師妾臨別的淚水所化。難得他竟終日懸掛頸前。她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酸痛醋意,想將那淚珠墜扯將下來,丟出窗去。但觸及那冰冷的淚珠墜時,突然住手,畢竟那只是一顆珠子而已。低聲道:「在你心裡,究竟是誰更為重要呢?你是將我當成了妹子,還是喜歡的人呢?」眼淚突然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她擦去眼淚,微笑道:「我可真傻了,你醒的時候,不敢問你,睡著的時候,卻這般自言自語。難不成想讓你在夢中聽見麼?今晚九姑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她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要是我喜歡你,將來一定會傷心難過,生不如死。她可真會胡說八道,當我是小孩般嚇唬麼?我告訴她一點也不喜歡你。」她歎了口氣,幽幽道:「拓拔大哥,我當然是騙她的。其實在我心裡,唯一喜歡的人便是你。四年前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歡上你了。你可知道麼?」
  
  這些話憋在她的心中許多年,始終無人傾訴。在這兩人共處的最後一夜,柔情洶湧,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難過,竟如洪水決堤一般不能遏止。纖纖輕輕的在他身邊躺下,側著身,對著他熟睡的側臉癡癡的凝望,右手抱在他的胸前,柔聲道:「這些年爹爹始終沒有回來,其實我心中早已知道他多半是死了。」說到此處,淚水忍不住順著臉頰淌了下來,哽咽道:「若不是你始終陪著我,我多半也要傷心的死啦。每次我提起爹爹,你怕我難過,總要緊緊的抱著我。在你溫暖的懷裡,我就將什麼難過的事都忘了。」
  
  她突然撲哧一笑,柔道:「大傻瓜,其實有時我是故意提起爹爹的,傷心的樣子也有一半是裝出來的。因為我想讓你緊緊的抱著我。可是這半年來,你抱著我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是被你看穿了嗎?」
  
  她歎了口氣,低聲道:「從前你生我氣的時候,便要打我的屁股,高興的時候,便要擰我的臉,怕我難過的時候,便要抱著我。可是現在,不管我怎麼惹你生氣,你也不打我啦。和我說話的時候,也要隔著幾尺的距離。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讓我到你的床上來。前些日子,夜裡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也不讓我到你的床上躲上一會兒。你的心就這般狠麼?那次我可真生了你的氣,賭氣要永遠不理你呢。可是沒過一天,又忍不住和你說話了。」
  
  她把頭枕在拓拔野的肩上,歎氣道:「明日起我便再也不能和你一道睡啦。到時你想要我來也是不成了。拓拔大哥,你會想我麼?從今往後,每夜我想你的時候,該怎麼辦呢?」想到此處,她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害怕,那即將到來的虛幻的黑暗的孤獨,更使得她感到眼下身旁的拓拔野,是這般的真實,這般的讓她疼心痛肺、柔腸寸斷。
  
  纖纖托著腮,湊在拓拔野的臉旁,怔怔凝視。那濃密而彎卷的睫毛、那挺直的鼻樑,還有那優美上翹的嘴唇,近在咫尺,又彷彿遠在天涯。在今夜之前,他是屬於她的。但是在今夜之後呢?那羞羞怯怯的人魚妖精,會不會乘隙佔據他的心呢?以後會不會出現其它各種妖精呢?酸酸癢癢的感覺從咽喉向腹內滑去,那種莫名的揪心的疼痛又突然爆發,撕心裂肺,疼痛得幾欲窒息。
  
  纖纖突然低下頭,閉起眼親了拓拔野的嘴唇一口。柔軟的嘴唇、溫暖的鼻息,她如遭電擊一般,心砰砰劇跳,臉騰的紅了,脖根處也熱辣辣的。迅速的抬起頭來,不敢睜開眼睛。那股強烈的疼痛也陡然消失。但是體內突然隱隱作痛,一股溫暖而麻癢的火焰從下而上,遍及全身。這種感覺也曾經有過,每次在拓拔野懷中時,便常有這種麻癢難言的疼痛,像是一種莫名的渴求,然而她卻束手無策。有時僅僅瞧見拓拔,或是被他瞧見,也會突然被這疼痛擊倒。
  
  今夜這種感覺猶為強烈,彷彿千萬隻螞蟻一點一點的咬噬上來,直進入她的心裡。纖纖紅著臉,低聲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吐氣如蘭,鑽入拓拔野的耳中。他似乎被那氣息弄得有些癢,皺皺眉頭,探手摳了摳耳朵。
  
  纖纖的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奇異而大膽的念頭,那念頭方起,那股麻癢疼痛的火焰宛如澆上熱油,陡然竄起,如熊熊烈火般燒遍全身。她嚶嚀一聲,彷彿要將那奇怪的感覺驅逐出去,卻適得其反,感到那團烈火順著咽喉燒了上來。臉頰滾燙,週身火熱。緊緊貼著拓拔野胸膛的身體宛如突受電擊,顫抖不已。
  
  纖纖意亂情迷,思緒一片混亂,體內的那團火越燒越旺。迷茫中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身邊的這個男子,是她傾心愛慕的心上人,而今夜是他們能這般廝守的唯一一夜。她突然哭了起來,低聲道:「拓拔大哥,我要將一切都給你。」
  
  拓拔野朦朦朧朧之間,聽見耳邊溫柔的呢喃與哭泣聲,香甜溫熱的氣息不斷的鑽入自己的耳朵,又麻又癢。夢中想到定然又是纖纖前來搗亂,咕噥一聲道:「纖纖別鬧。」那奇怪的聲音頓時靜止,就連耳邊那氣息也彷彿突然消失。拓拔野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夢中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與蚩尤、纖纖三人在海灘上嬉鬧。暖暖的陽光,和煦的春風,呼吸中儘是海水與鮮花的味道。白色的沙灘細膩柔軟,踩在腳下說不出的舒服。仰望藍天白雲,聆聽濤聲鳥鳴,這種感覺如此寧靜祥和,如此幸福。
  
  突然之間天邊烏雲滾滾,天色陡然變暗,蚩尤站在礁石上望著遠方,浪水一陣陣的朝他擊打。他竭力的呼喊蚩尤回來,但蚩尤似乎並沒有聽見,突然回頭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跳入洶湧的波濤之中。而纖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望著他笑。突然景物切換,置身於一片繁花如織的草地上。
  
  環身四顧,陽光眩目刺眼,依稀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在遠處微笑著看她,突然她的臉變成了雨師妾。他滿心歡喜的朝她奔去,跑得近了,探手抓去,只抓到一縷青煙。雨師妾的笑容在空中越來越恍惚,漸漸的消失不見了。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難過,轉頭間瞥見真珠,還有一些瞧不見臉容的女子,在對岸的草地中坐著,溫柔的望著他微笑。正要泅河而去,突然聽見背後的喊叫聲:「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回頭望去,卻是纖纖朝她狂奔而來。突然間她跌倒了,他心中疼惜,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朝她跑去。纖纖爬了起來,滿臉淚痕,又笑又哭的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他跑上前去,緊緊的將她抱住。忽然覺得懷內滑膩柔軟,低頭一望,纖纖竟是一絲不掛。大駭之下,連忙將她朝外一推。但是纖纖卻如蛇一般纏了上來,將他緊緊的纏住,在他臉上哭著親吻,呻吟似的呢喃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叫聲溫柔哀切,纏綿入骨。那股少女的幽甜清香絲絲脈脈鑽入鼻息心肺之中。潮濕的、柔軟的嘴唇在自己臉頰、嘴唇與脖頸之間遊走,當那兩瓣花瓣終於緊緊的貼在自己的唇上,丁香暗渡,香津流轉,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喘息。
  
  柔軟滑膩的雙臂將自己緊緊抱住,那兩堆渾圓香軟的肉球雜愛自己胸膛上擠壓、輾轉,每一次肌膚相觸都要帶來如此戰慄的激動。滾燙的肢體在自己懷中扭舞,彷彿一重重巨浪,接連不斷的捲來,要將自己徹底吞噬。
  
  體內的慾火如火山般引爆,幾乎燒得自己意識模糊。但心中一個聲音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聲的喊道:「她是纖纖!是你的妹子!」眼前突然晃過了科汗淮的臉容,既而又晃過了蚩尤的臉,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麼,但是卻可以感覺到那一重憤怒。
  
  懷中那香滑溫軟的胴體緊緊的貼著自己,溫柔的哭泣與呻吟聲在自己的耳邊迴盪,一聲比一聲勾人魂魄,不能自已。這感覺如此真實又如此無法抗拒。
  
  「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突然「啊」的一聲大叫,猛地揮手重重的摔了自己一耳光,坐了起來。腦中渾渾噩噩。臉上熱辣辣的疼痛,高高隆起。突然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拓拔大哥,疼嗎?」
  
  拓拔野聞聲大駭,困意全消,猛地睜開眼睛。月光如水,纖纖赤裸一身的坐在床上,臉上淚痕點點,眼光中滿是關切之色,撞到他的眼光,突然露出嬌羞之色,低下頭去。那雪白嬌美的身體毫無遮攔的呈露在月光中,呈露在他的面前。
  
  拓拔野驚駭之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腦中飛速的回想。但只記得將纖纖抱入懷中,此後之事,再無任何印象。難道竟是他喝醉了,迷糊中竟作出這般禽獸不如的事情來麼?低頭望去,所幸自己衣裳雖然凌亂,但是似乎還未突破最後關卡,一顆心略微鬆弛一些。
  
  但那罪惡感與愧疚之心卻有增無減,又重重的揮手摔了自己幾巴掌。纖纖大驚,連忙上前將他手掌拉住,柔聲道:「拓拔大哥,這是…這是我自己情願的。」突然羞不可抑,低下頭去。拓拔野目光觸及處,秀髮凌亂,櫻唇微破,那纖細瑩白的脖頸上吻痕遍佈,心中羞慚無以復加,轉頭道:「纖纖,對不住。我只當你是我的好妹子,不料今日竟作出這等禽獸之事。我…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纖纖臉色突變蒼白,全身微震,顫聲道:「拓拔大哥,你說什麼?」拓拔野胡亂的抓起枕邊的衣裳,拋給纖纖,搖頭道:「好妹子,大哥對不住你。明日便是你的大典禮,所幸千錯萬錯,還沒有犯下最後的錯誤。」心中羞慚責悔,難過已極。
  
  纖纖心如萬針齊扎,疼不可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拓拔大哥,你不用自責。是我乘你睡熟時,自願…自願如此的。」蒼白的臉上泛起奇異的潮紅,熱辣辣的羞意與隱隱的恐懼交織在一起,一顆心宛如在黑暗的深淵中半懸著。
  
  拓拔野頗為訝異,剎那間明白了少女情意,全身大震。猛地回頭,瞧見她赤裸的身體,又立即別過頭去。思潮洶湧,如驚濤駭浪。回憶諸多事情,突然一一明白。半晌才溫言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明日便要做這聖女,心中捨不得我。我心裡又何嘗捨得你?」纖纖的心砰砰直跳,甜蜜害羞瞬間湧上心頭。卻聽拓拔野道:「只是我對你的喜歡,決不是那男女之愛。我只將你當作最為疼愛的妹妹一般,呵護關愛。此心天地可鑒。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倘若將來你有了喜歡的人,不願做這聖女之位,哥哥定然為你做主。今夜之事,我需負全責。所幸大錯還未鑄成,希望你不要因此記恨……」
  
  他背著身,瞧不見纖纖的臉色,他每說一句,纖纖的臉色便要蒼白一分。聽到後來已經全無血色,怔然坐著,全身簌簌發抖。拓拔野的話似乎越來越遠,似乎從空茫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他的背影也越來越飄忽,遠得不可觸及。她的心就這般一點一點的沉入萬丈深淵,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話語,只有呼嘯的風聲。黑暗中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斷的重複:他一點也不喜歡你,只當你是妹子呢。那聲音越來越強烈,逐漸變成譏嘲的轟然大笑,彷彿全島群雄都在譏嘲她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那空洞茫然、黑暗寒冷的感覺突然變成尖銳的痛楚,猶如萬箭鑽心,疼得她突然呻吟一聲,彎下腰去。拓拔野聽見聲響,吃了一驚,轉頭看見她慘白的臉上黃豆般的汗珠滾滾落下,全身不斷顫抖,心中大驚,連忙上前將她扶住,不住的問道:「怎麼了?」
  
  那疼痛撕心裂肺,突然一股徹骨的悲傷如山洪爆發,視線模糊,淚珠一顆一顆的掉落下來。拓拔野手足無措,不斷的追問:「怎麼了?」她搖著頭,淚水洶湧,費勁力氣才顫抖的說道:「我好難過。」
  
  拓拔野瞧著她渾身發抖,淚水不斷的淌落,牙齒格格亂撞,心中焦急難過,突然間竟一籌莫展,只能緊緊將她抱住。她渾身冰涼,但額頭竟是滾燙。拓拔野手忙腳亂的幫她套好衣裳,道:「我去叫草本湯來。」草本湯乃是土族名醫。纖纖不斷的搖頭,顫聲道:「拓拔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只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它的喜歡麼?」
  
  那目光哀憐懇切,拓拔野心如刀絞,憐惜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答應。但是突然心中一凜,自己確實只將她視為妹妹,倘若出於憐惜而哄騙,將來豈不是更要傷她的心麼?當下硬起心腸,咬牙道:「是。你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妹子。」
  
  纖纖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蕩然無存,彷彿懸崖邊上的人揪落了最後一根稻草,驀然發現,自己傾力所注的,竟絲毫承受不住自己的托付。那淒裂的難過苦痛彷彿雷電般劈落。纖纖喘息搖頭,淚水傾注,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過了半晌才顫聲道:「九姑說的一點也不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為何不一劍殺了我,也勝於讓我受這無窮無盡的痛苦。」
  
  拓拔野心如刀割,難過之下,淚水險些奪眶而出。想要緊緊的抱住纖纖,卻被她費盡力氣推開。
  
  纖纖縮到床角,頭髮凌亂,曲膝抱身,不住的顫抖。那悲切、苦痛、淒涼、憤恨的眼光盯著他,顫聲道:「你好!你好!」突然拔出發上的雪鶴簪,用盡週身力氣,狠狠的扎入了自己心窩。鮮血四溢,如紅花般在月光中開落。
  
  拓拔野大驚失色,狂呼聲中,搶身上前,已然不及,那髮簪已經沒入胸中。驚駭難過之下,手足無措,抱住纖纖大聲呼喊,淚水頃刻間模糊了視線。纖纖望著他,目光渙散迷離,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聲如游絲的道:「拓拔大哥,這下你終究能記住我了罷?」一口氣接不上來,脖頸微搖,臉容含笑,就此香消玉殞。
  
  拓拔野腦中一片迷亂,轟隆做響,張大了嘴,發不出聲,喉嚨如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悲苦悔恨如巨石壓頂,喘不過氣來。剎那間往事歷歷,湧上心頭,纖纖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邊激盪。低頭望去,淚眼朦朧中,她那清麗的容顏上淚痕滿佈,嘴角那絲微笑又是淒涼又是嘲諷。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仰天大吼,發出痛切的哭聲。
  
  窗外燈火搖曳,人聲鼎沸,腳步聲此起彼伏,門吱呀一聲開了,許多人湧了進來。燈火迷濛,拓拔野抱著纖纖頭昏目眩,什麼人也瞧不見,只是不住口的喃喃道:
  
  「纖纖死了,是我害了她。」
  
  清晨的陽光從那石洞中斜斜的照射進來,洞外一角藍天碧海,白雲悠悠。又是一個晴朗而溫暖的四月早晨。而洞內卻冰寒徹骨,宛若寒冬。
  
  這是古浪嶼上的冰窖。縱橫五六丈的洞中堆砌滿了大塊大塊的冰塊,那是水族群雄以「玄冰魔法」所制的人造冰。四壁水晶燈發出的光芒在這冰寒之氣中,也有些森冷幽碧。中心的水晶棺裡,纖纖安詳的躺著,嘴角還牽掛著那絲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淒涼的微笑。
  
  眾人都已陸陸續續退了出去,只有九姑、赤銅石等人依舊站著。九姑心中傷心之盛,幾如當年情殤之時。在她心中,纖纖猶如女兒一般,乃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當她瞧見拓拔野抱著纖纖在屋內茫然亂走之時,她幾乎便要暈厥過去。然而她知道,自己的難過傷心,只怕猶遠遠不如身邊的這兩個少年。
  
  這兩日來,拓拔野不吃不喝,就這般呆呆的站在水晶棺前。這開朗樂觀的少城主竟如同忽然變成了一尊石塑。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性情暴烈的聖法師蚩尤,除了那夜狂吼著一路飛奔,將海邊的百餘巨石擊成粉末之外,這兩日來竟殊為冷靜。九姑扭頭望去,瞧見他木無表情的立在一旁,但那眉目之間,隱隱有說不出的悲傷,宛如冰封春水,暗流激湧。
  
  蚩尤站在風口,聽見洞外洶湧的潮聲,海鷗啼鳴,直想仰天狂吼。這種悲傷痛苦,比之國破家亡又截然不同。即使已隔兩日,仍是這般疼痛而不能自抑。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這種痛苦是不應該屬於他的。那日初回古浪嶼,震撼於纖纖的嬌俏容光之時,他也已隱隱瞧出,纖纖對拓拔野的一腔柔情。那夜目睹纖纖死於拓拔懷中,以他對拓拔野和纖纖的瞭解。事情原委無須拓拔開口解釋,便已青紅皂白,了了歷歷。
  
  他又能如何呢?從前纖纖原就與拓拔更為親熱一些,這些年芳心暗許,最終以死相托。他不過是一個局外人而已。自小他已習慣將強烈的感情深埋心中,快樂的、痛苦的都是如此。即使是拓拔,親密如兄弟,能與他分享的,也不過是快樂而已。那夜有一剎那,他直想全力痛打拓拔,但是瞧著他失魂落魄,空茫無措,他知道拓拔的痛苦遠勝於他。畢竟拓拔野與纖纖是朝夕相處,彼此之間有著太多的回憶。這中深厚的情感積澱,比之他的那驀然爆發的柔情,又大大的不同。
  
  對於比他更為傷心的兄弟,對於一段與他無關的感情,他又能如何呢?
  
  那一夜他從木屋狂奔而出,真氣爆裂,經脈紊亂,一路上撕吼奮力,所到之處木石俱裂,但那種苦痛卻絲毫沒有減輕。直到這一刻,縱使他為了平定眾人的憂慮,將所有的情感深深埋入心底,依舊無法遏止那陣陣爆發的隱痛。
  
  而咫尺之隔,拓拔野怔怔的望著水晶棺中的纖纖,腦中一片空茫,依舊沉浸在那沉痛、迷茫的悔恨中。直到此時,他依然無法相信,纖纖真的已經死了。這兩日來,他腦中一片混亂,渾渾噩噩,什麼也記不得了。若不是蚩尤一聲大喝,將他驚醒,只怕他還要抱著纖纖漫無目的的走下去。在他耳邊,反反覆覆的響著纖纖的話:「只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它的喜歡麼?」他原本非常篤定的心裡,竟逐漸逐漸的迷惑起來。纖纖的音容笑貌,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那銀鈴般的笑聲始終響徹不停。他對纖纖,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想的越久,便越是糊塗,這種困惑又變成揪心的疼痛。
  
  洞口人影一閃,真珠怯怯的隨著人魚姥姥走了進來。兩人在陸上行走頗為不便。辛九姑迎上前輕聲道:「你們是來瞧纖纖的麼?」人魚姥姥搖頭道:「我們是來救她的。」
  
  聲音雖然不大,卻如雷鳴一般令眾人一震,拓拔野、蚩尤齊齊「啊」的一聲,猛地轉頭道:「你說什麼?」人魚姥姥嘿嘿道:「只要不是魂飛魄散,總有法子救回一命。」拓拔野、蚩尤心中均是驀然狂喜,但又突然沉了下去,驚疑的面面相覷。蚩尤沉聲道:「姥姥,倘若你有法子讓纖纖死而復生,蚩尤便是將性命送給你也無怨言。」
  
  人魚姥姥嘿嘿一笑道:「小子,你的命太硬,送給我我也要被你剋死。」轉頭對赤銅石道:「赤長老,你見多識廣,難道竟沒有聽說過回生的聖藥麼?」赤銅石皺眉道:「傳說中倒有不少可以起死回生的聖藥,但是多半要以北海、崑崙、南海等諸多寶物仙草混制數年而成。即使眼下能將這些仙草靈丹盡數收齊,但也需費歷三五年才能製成。待到那時,縱然有效,纖纖也早已魂飛魄散。」
  
  赤銅石見拓拔野滿臉困惑,便又解釋道:「城主,人體便如神器,將魂魄封印其中。一旦這『神器』損壞,則魂魄逸散,回歸仙界。倘若有回生聖藥,修復人體神器,再輔助以招魂法術,或許能令亡者重生。但這需在魂飛魄散的剎那間完成,否則神遊萬裡,想要招回那是絕無可能。」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顫聲道:「是了!倘若這魂魄並未逸散呢?」赤銅石道:「那自然還有一線生機。」拓拔野心中狂喜,道:「纖纖自殺所用的雪羽簪乃是封印神器,依照封印魔法來說,她的魂魄當被封印其中,並未散去!」蚩尤聞言也是狂喜,卻見赤銅石搖頭歎道:「話雖如此,但這雪羽簪終究不是靈力強盛的神器,最多將她魂魄困住七天,便要開始逸散。七天之內,我們要從何處尋來這回生聖藥?」
  
  人魚姥姥緩緩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嘿嘿,不知道拓拔城主與蚩尤法師有沒有這樣的決心和本事呢?」蚩尤與拓拔野齊聲道:「自然有!」
  
  人魚姥姥點頭道:「如此便好。嘿嘿,你們對鮫人國有大恩,我總不能置之不理吧。」她朝真珠點點頭,真珠低下頭,從口中吐出那顆幻光流離的無邪鮫珠,走到拓拔野身邊,將鮫珠遞給他,柔聲道:「拓拔城主,雖然這鮫珠不能令纖纖姑娘起死還生,但是卻能暫時凝聚纖纖姑娘的魂魄。縱然一年半載,也沒有大礙。」
  
  眾人都大為驚異,拓拔野又是吃驚又是感激,這鮫珠乃是鮫人國國寶,亦是象徵權力之物,她們竟然就這般借了給他,而且歸還之日遙遙無期。人魚姥姥嘿然道:「你先別急著謝我。我借你鮫珠乃是有條件的。」
  
  拓拔野、蚩尤道:「姥姥請說。」人魚姥姥道:「倘若他日纖纖姑娘當真起死回生,你們便要盡力幫助我鮫人國復國!」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下大為輕鬆,兩日來首次微笑道:「一言為定!」
  
  人魚姥姥微笑道:「這鮫珠並不能救纖纖性命,不過暫緩她魂飛魄散而已。要想起死回生,兩位還得去東海龍宮。」眾人齊聲驚呼,赤銅石皺眉道:「東海龍宮?難道去向東海龍神討龍珠麼?」
  
  東海龍神乃是大荒之外、東海之中的帝王,統轄九萬裡海域,有「天下第七帝」之說。言下之意,除了大荒神帝與五族五帝之外,以他為最大。但這東海龍神素來見首不見尾,正邪難分。相傳為巨龍修行化為人形,魔法神功,深不可測。屬下龍魔海將不計其數,多有凶暴惡名者。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殊死相鬥的,便是當時龍神的六位兄弟。以青帝之威,竟也只能兩敗俱傷。
  
  人魚姥姥道:「正是。嘿嘿,倘若能討得龍珠,佐以海神淚、相思草,送吞纖纖腹中,再以兩位的真氣、魔法,便可以令她魂魄歸位,起死回生。」她故意歎了口氣道:「只是這海神淚乃是深海中難得一見的寶珠,龍珠更是龍宮至寶,你們想要取回,那可難得緊了。」連連搖頭,惋歎不已。
  
  拓拔野知她出言相激,微笑道:「姥姥放心。別說是東海龍宮,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將這龍珠取回。」知曉纖纖有救,他登時精神大振,恢復常態,話語之間又回復那從容不迫,斬釘截鐵的氣勢來。
  
  赤銅石等人卻是面有憂色,微微搖頭。以傳說中東海龍神的脾性,哪能將這龍珠拱手送出?龍神勢力之強,不在五帝之下。這兩少年倘若真去,那不是虎口拔牙麼?
  
  拓拔野口中念著「東海龍神」四字,越覺熟悉,彷彿在哪裡聽過一般。苦思半晌,突然靈光一閃,脫口道:「是了!科大俠曾讓我拿著珊瑚笛子去找東海龍神!」心中登時狂喜。赤銅石等人不知此節,但見他滿臉喜色,頓知有了轉機,又驚又喜。
  
  當下拓拔野將當日蜃樓城城破之時,科汗淮讓他先行,假以時日候不著他們之時,以這珊瑚笛子為信物,去找東海龍神借兵等等諸端,說與眾人聽。這些年來,拓拔野、蚩尤先是苦等科汗淮、喬羽,無望之下,刻苦修行,盼望有朝一日帶領群雄復城。倒是將這節忘了。若非人魚姥姥提及,絕難想起。
  
  眾人俱是大喜,倘若科汗淮真與龍神有如此交情,纖纖還生倒有六七成把握。蚩尤更是忍不住昂首長笑,洞中轟鳴,眾人紛紛摀住耳朵。
  
  赤銅石道:「如此妙極。刻不容緩。城主不如盡快動身。」拓拔野點頭道:「我去取了珊瑚笛子,便去尋東海龍神。」蚩尤剛開口道:「我隨你去……」卻聽赤銅石道:「聖法師,你去只怕不好。你是羽青帝轉世,羽青帝與龍神之間有六百年的過節。倘若龍神見著你的苗刀,感覺你的碧木真氣,只怕反倒不妙。況且水妖隨時要來進攻,若城主、法師都不在島上,士氣要大打折扣。」
  
  蚩尤猶疑不覺,心中極想與拓拔野一道尋回龍珠、寶物,救起纖纖,但赤銅石言之成理,權衡之下,沉聲道:「赤長老說的是。」當下拉了拓拔,走到一旁,冷冷道:「臭小子,倘若此次救起纖纖後,你再這般對她,我決計饒不了你!」雙手用勁,緊緊的掐住拓拔野的肩膀,兩眼直直凝視著他的眼睛。拓拔野心中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蚩尤鬆開雙手,低聲道:「去罷。」
  
  拓拔野將鮫珠交到辛九姑手中,心中百感交集,正要與眾人告別,卻聽真珠道:「拓拔城主,我隨你去罷。」訝異間回身望去,只見真珠紅著臉,鼓起勇氣道:「我對這東海頗為熟悉,由我帶路要快一些。」人魚姥姥歎氣道:「也罷。就讓她教你『魚息法』吧。想去東海龍宮,必須在水裡自由遊行。」
  
  拓拔野不及多想,點頭道:「那有勞真珠姑娘了。」當下轉身向眾人告辭,又與蚩尤交代了島上諸種防禦工事,這才出洞而去。拓拔野先返回木屋中取出珊瑚笛子.那珊瑚笛子空置已久,蒙上灰塵。拓拔野摩挲珊瑚笛,想起科汗淮,心中愧疚更盛。飛奔出屋,一路與群雄稍作招呼,便奔往海邊與真珠會合。
  
  當下真珠先教他鮫人族獨特的水下呼吸法:魚息法。所謂魚息,即可在水中自由呼吸,而無需換氣。真珠道:「其實海水中,也有許多的空氣。只是尋常人無法呼吸得到。魚以兩鰓呼吸,我們自然沒有。但是我們有皮膚。」她瞧見拓拔野望著她,心中羞怯,一邊說一邊兩頰緋紅,連語調也不自然起來。當下別過頭去,道:「魚息法便是將水中的空氣從皮膚毛孔之中吸入經脈,再傳送到肺中。」
  
  拓拔野天性穎悟,又研習了兩年的《五行譜》,一聽之下,立時覺得這與水族魔法中的「龍鱗訣」頗為相似。真珠傳授的口訣也甚為簡單,參照「龍鱗訣」,立時便爛熟於胸。
  
  當下拓拔野照著那口訣,潛入海中,運行真氣。只覺週身毛孔突然完全打開,千萬縷涼氣衝了進來,沿著經脈繚繞奔走,彙集到心肺,清新涼爽,妙不可言。絲毫沒有在水中鬱抑的感覺。濁氣從體內傳至鼻息,逃逸出去,冒出無數的氣泡,在眼前閃過,極為有趣。拓拔野又驚又喜,在水中自由游動。他原本水性極好,現下更是如虎添翼。
  
  突然旁邊黑影閃動,扭頭望去,卻是真珠在水中翩翩擺舞,尾隨而來。她嫣然的望著拓拔野,紅暈泛生,似是對他這麼快便學會了魚息法極為嘉許。魚尾輕搖,悠然旋轉,帶著拓拔野朝著東面三百裡外的珊瑚島游去。
  
  海水湛藍,彩魚翩翩。他們從珊瑚叢中穿插而過,向著更深處的海底游去。
  
  海底白沙綿延數裡,然後是一片裂谷和山峰。許多生平見所未見的珍奇植物浮光掠影,交錯而過。碧綠色的海藻在海水中緩慢的招展,宛如依依垂柳。海蛇、章魚、諸多海獸在周圍四側懶洋洋的游過。色彩斑斕的魚群倏然北往,倏然南折,錯肩而過時如狂風捲過。
  
  在這異彩紛呈的深海中恣意遨遊,猶如在空中飛翔一般。拓拔野雖然水性極佳,但這等境界卻從未體驗過。得知纖纖尚有轉機之後,心情已大為好轉。在這海中逍遙游片刻,更是鬱悶全消,過不多時已用手勢與真珠談笑起來。
  
  真珠瞧見他復轉開朗,心中頗為歡喜。見他忽然接連眨眼,滿臉微笑,手勢奇怪,猜了半天才得知,他說的乃是「這海中最為美麗的魚就是你」。登時又是害羞又是隱隱的失落,紅著臉佯作不知,朝前游去,忖道:「在他心中,我終究還是一條魚。」心中頓感刺痛。拓拔野只道她害羞生氣,連忙追將上來,微笑作揖,接連賠禮。
  
  突然一隻巨大的蝠賁舒張巨翼,滑翔而來,翼稍輕輕的拂過拓拔野的臉頰,又麻又癢。正愕然間,望見真珠掩嘴而笑,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麼卻不好意思開口,終於輕輕比畫道:「誰讓你取笑我,它就摔你耳光啦。」她溫順靦腆,極少這般玩笑,剛一比畫完,便兩頰飛紅,逃也似的翩然游舞。
  
  兩人就這般一路遨遊談笑,真珠初時頗為拘謹,但到得後來,也逐漸放開。並肩翔游,偶爾偷偷的瞥上一眼拓拔野的側臉,心中便要砰砰跳得厲害。她心中突然希望這三百海裡的路程,遠遠沒有盡頭。
  
  前方珊瑚礁如密林交織,□紅似火,想來便是科汗淮當日所說的龍宮入口所在。拓拔野轉頭望向真珠,她微微點頭。當下兩人朝上浮游。
  
  破浪而出,金光耀眼。萬裡藍空下碧波搖曳,白鷗飛翔。環首四顧,東方數裡處一片珊瑚島巍然聳立,倒如海上城池一般。真珠低聲道:「那便是傳說中的龍宮大門。這方圓百裡之內都是龍神禁地,平日裡誰也不敢輕易進來。」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巨浪洶湧,有人喝道:「何方狂徒,膽敢嬗闖龍宮寶地!」接著便有轟然應諾聲如山崩地裂般同時響起。真珠驚駭之下,花容失色,不自禁的朝拓拔野懷中靠去。
  
  四周碧波翻湧,掀起三丈餘高的水牆。水牆上無數尖耳凸睛,肩胛長有魚鰭的人形怪物迎浪而立。手中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參差交錯,紛紛對著拓拔野二人。為首一個十尺來高的彪形大漢長了兩條觸鬚,在唇上擺舞不停,滿臉威嚴之色,踏在一隻巨型海龜上,反手握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叉子,喝道:「見了巡海夜叉,還不跪下?」
  
  真珠雖然頗為害怕,但是瞧見他滿臉嚴肅,極是威武,卻偏生長了兩條觸鬚,站在一隻呆頭呆腦的大龜上,甚是滑稽,忍不住便要笑出聲來。卻聽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笑將起來。
  
  那巡海夜叉乃是龍宮海域內的守疆將吏,各大島國族民見了他無不驚懼失色,素來橫行慣了,豈料今日方甫擺出這威武之勢,卻被這少年嬉笑,登時大怒,喝道:「給我拿下!」
  
  那群尖耳凸睛的兵卒轟然應諾,踏浪迎波,排山倒海的圍了上來。拓拔野笑道:「這便是龍神的待客之道麼?」雙掌灑落飛舞,浩然真氣如颶風忽起,蓬然捲舞。
  
  眾龍兵忽覺狂風捲來,水霧迷濛,吹得自己睜不開眼。而腳下波浪倒捲,驚呼聲此起彼伏,不由自主的朝著後方跌跌撞撞的疾退而去。
  
  那巡海夜叉見這少年隨意揮灑,便狂風捲浪,將眾龍兵沖退十餘丈,心下大駭。只聽拓拔野微笑抱拳道:「在下湯谷城城主拓拔野,特來拜會東海龍神。還請尊駕通稟一聲。」
  
  巡海夜叉喝道:「大膽!龍神日理萬機,神仙也似的人物,哪有工夫見你這等草民。」拓拔野微笑道:「還請尊駕通稟,便說是故人科汗淮的朋友,有要事求見。」
  
  那巡海夜叉聽得科汗淮三字,似是楞了一楞,眼珠轉動,目光狐疑的在兩人身上打量了半天,冷笑道:「科大俠的朋友?嘿嘿,他早在四年前便已死了。難不成你是從閻王爺那兒過來的麼?」
  
  拓拔野輕輕拔出珊瑚笛子,在手中玩轉,道:「此物乃是龍神送與科汗淮的封印神器,以此為信物,當不會有假罷?」那巡海夜叉哈哈狂笑道:「可笑,當真可笑。這島上到處是珊瑚,隨便作成這麼一枝笛子便想混進龍宮麼?」眾龍兵也跟著哈哈大笑。
  
  那巡海夜叉突然面色一變,冷冷道:「我瞧你多半是大荒奸細,想要混入龍宮搗亂罷?」話音未落,突然閃電般撲了上來,金叉飛舞,朝著拓拔野全力攻去。眾龍兵齊聲轟鳴,四面八方圍攻上來。
  
  真珠嚇得尖叫一聲,眼前一晃,已被拓拔野抱在懷裡。他低頭笑道:「不用怕,瞧我怎麼釣魚捕蝦。」那笑容溫暖親切,眼神有說不出的安定之力。她一顆懸著的心登時放了下來。低頭望去,見他的左臂穿過自己腋下,橫亙在她胸前,堅實的肌肉擠壓著自己的雙丘,酥麻的感覺登時由此傳遍全身。她「啊」的一聲低呼,滿面潮紅,渾身酸軟無力,如棉花般偎在他的懷中。一顆心突突亂跳,一時間週遭什麼也聽不見、瞧不著了。
  
  海風勁舞,刀光劍影,真珠渾然不覺,她只瞧見拓拔野那俊逸的側臉在陽光下的剪影,聽見他的笑聲。心中想到:「倘若能永遠這般在他懷中,刀山火海,也沒什麼可怕的啦。」雙頰滾燙,心中歎氣道:「我可真是著了魔啦,一點也不知道害臊。他與纖纖姑娘玉璧似的一對,又怎會將我瞧在眼裡呢?我不過是條人魚罷了。」想到此處心中疼痛,險些便要難過得落下淚來。
  
  她瞧了瞧自己那銀白色的魚尾,正緊緊的貼在拓拔野的腿上,嚇了一跳,急忙朝外捲起。滿臉緋紅,悄悄的瞥了一眼拓拔野,見他正談笑退敵,絲毫沒有注意,這才放心。又想道:「姥姥說人魚若要化為人形,便要縮減幾十年的壽命,受無窮無盡的苦痛。但是…但是倘若能變作一個真正的女人,與他一起,哪怕是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遠遠的瞧著他、陪著他,我也願意…」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聽見拓拔野笑道:「得罪了!」抬頭望去,那巡海夜叉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唇高高腫起,襯著那兩條觸鬚更是惹人發笑。那叉子被拓拔野用斷劍削得成了長矛,其它龍兵則遠遠的躲了開去。真珠再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突然覺得不好意思,連忙掩住嘴,歉聲道:「對不住,我可不是在笑話你的鬍子。」
  
  那巡海夜叉又驚又怒,恨恨道:「狂賊,你夠膽就莫走!」拖著「長矛」,一跺龜背,那海龜緩緩的沉入海中。眾龍兵也虛張聲勢的喝罵一通,逃之夭夭。
  
  拓拔野哈哈而笑,轉頭望向真珠,突然發覺自己的左臂緊緊的箍在她的胸脯上,立即鬆手。真珠「啊」的一聲,羞不可抑,退開數步,忖道:「糟啦,他定然將我想成不知羞恥的人啦。」又急又怕,不敢抬頭望他。
  
  卻聽見不遠處有人鼓掌格格笑道:「好生了得。俊小子,難道你不怕他帶了海妖龍獸來找你報仇麼?」拓拔野二人循聲望去,那珊瑚礁上坐了一個紅衣金髮女子,正朝他拍掌微笑。海風吹處,紅衣飛舞,露出雪白的肌膚。那金色的長髮飄散起伏,美□的臉上酒窩深深,一雙碧綠的大眼如海水般清澈。妖嬈美麗,竟不在雨師妾之下。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2:50 PM

  第六章《東海龍神》
  
  
  那金髮女子斜斜的倚在珊瑚礁上,舉手投足風情萬種,說不出的美□動人。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頭,沒人給我帶路。」金髮女子格格笑道:「這倒奇啦。從來只有聽說『寧下黃泉,不入龍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見有人這般不要命的。你這般年紀輕輕,又這般俊俏,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身邊的這個美人著想哪。難不成想讓她守寡麼?」
  
  真珠登時大羞,想要解釋,卻聲如蚊吟,只有自己聽得清。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溫柔可愛,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這等福分。我是來找龍神借東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擔心那金髮女子又談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後。
  
  那金髮女子大奇,格格笑道:「到龍宮借寶?你的膽子也忒大啦。」她碧眼流轉,突然似有所悟,擊掌道:「瞧你這般風流俊俏,難不成是借了寶貝,討佳人芳心麼?」拓拔野不知為何,對這陌生的美□女子,竟有說不出的親切感,宛如早就相識一般,笑道:「姐姐當真是神機妙算,一下便被你猜著了。」
  
  那金髮女子聽得他喊「姐姐」二字,登時眉花眼笑,吃吃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歡你都不成。」突然紅影飄動,剎那間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張俏臉竟只隔了數寸湊在拓拔野面前,眼珠轉動,將他上上下下瞧了個遍,笑吟吟的不說話,倒似是在鑒賞什麼至寶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髮女子雖然美□絕倫,皮膚白膩,但那眼角已有些許魚尾紋。但這非但沒有減損她的魅惑力,笑起來時反倒平添生氣,彷彿那一雙碧眼也會游動一般。身上陣陣濃烈的體香猶如八月桂花,遍山齊綻。
  
  金髮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麼寶貝?」拓拔野微笑道:「龍珠。」那金髮女子似是吃了一驚,既而格格嬌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龍珠是什麼麼?」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吃吃笑道:「那可是龍神吞吐修煉的元神寄體,若是沒了這個,龍神可便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笑道:「姐姐倒是對這龍宮之事頗為熟悉麼。」金髮女子笑吟吟的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讓姐姐幫你麼?姐姐倒是想幫你,可惜幫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將我帶進龍宮便成了。」
  
  金髮女子秋波流轉,素手朝外一指,格格笑道:「你的帶路人來啦。」
  
  突然雷聲四起,萬裡晴空陡然變暗,烏雲翻捲,黑壓壓的低垂下來。冷風突來,徹骨侵寒。海濤一陣陣的掀起。
  
  真珠低聲道:「一定是海龍來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轉頭四顧,那金髮女子竟已不知所蹤。
  
  狂風怒舞,海浪驀然高高拋起,一道閃電亮過,天地俱白。「轟隆隆」巨響聲中海面突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急速迴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漩渦猶如突然炸將開來一般,六隻巨大的海龍獸展翼嘶吼,破浪躍出。
  
  六隻海龍獸比翼滑翔,遮天敝日,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黑色的巨大屏障。六隻海龍獸頸上都套了嬰臂粗的青銅索,齊齊拉著一輛巨大的青銅戰車。從下望去,只看的見八隻極大的輪子在空中飛轉。隱隱聽見車上傳來呢喃與呻吟之聲。那聲音騷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時面紅耳赤,幾欲鑽入海中。
  
  突然戰鼓咚咚,無數人齊聲怒吼。滿海波濤洶湧澎湃,驀地現出數千精壯龍兵,橫眉怒目,氣勢如虹,比之那巡海夜叉所帶領的龍兵,又不知強了多少倍。旌旗林立,迎風招展,旗上一個「龍」字,直欲乘風破去。
  
  戰鼓突止,吼聲齊住。一切都立時寂靜下來,只有那獵獵海風,伴隨著淫浪妖媚的呻吟喘息聲。
  
  拓拔野見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憐惜,微微一笑,將她重新輕輕攬入懷中。真珠臉上一紅,但見他的左手僅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卻又隱隱有些失望。
  
  那六駕海龍戰車緩緩的降了下來,穩穩的落在波濤上。海龍獸扭頸嘶鳴,惡狠狠的瞪著拓拔野。戰車寬大,鏤金飾玉,極盡奢華。絲綢簾幔隨風傾舞,倒不像是戰車,宛如巨床一般。
  
  那巡海夜叉從陣中奔出,踏浪奔到戰車前,跪倒道:「稟六侯爺,喧鬧生事的便是這小子。」簾幔緩緩拉開,真珠「呀」的一聲,羞得脖頸盡赤,掉頭躲在拓拔野的懷中。只見那戰車上春意盎然,六七個一絲不掛的美貌女子玉體橫陳,眾女中間躺了一個金冠男子,修長魁梧,面目英俊,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懶洋洋的坐直身體,頗有興致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拓拔野一番,瞧見真珠,登時眼放異彩,挑眉笑道:「小子,你倒是□福不淺,懷裡的小美人魚真是絕代尤物哪。」拓拔野只道他要說出什麼話來,聞言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真珠羞惱交集,眼圈登時紅了。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比不上閣下□福齊天。」
  
  那金冠男子笑道:「既是如此,我將這七個美女與你交換美人魚,如何?」那七個裸體女子紛紛嬌聲不依,粉拳連捶。但媚眼掃來,瞧見拓拔野俊秀挺拔,灑落自如,登時又暗暗秋波頻傳,倒真似是期盼被交換一般。拓拔野哈哈大笑道:「閣下倒真會做便宜買賣,我這美人魚乃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別說是七個人,便是將普天下的珍寶一併取了來,我也決計不能交換。」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種子。妙極妙極,咱倆可是同好。這樣罷,只要將這小人魚借我一夜,我便帶你進龍宮。瞧見什麼寶貝,只要你喜歡,便盡可以拿去。這總可以了罷?」真珠大驚,一顆心忐忑亂跳,卻聽拓拔野笑道:「龍神我是一定要拜見的,但她卻是千金不賣。」真珠又驚又喜,低聲道:「拓拔城主,多謝你啦。」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沒法子啦。這般美貌的人魚,既然交換不到,那便只有搶啦。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寶貝。」突然戰鼓咚咚,巨浪開處,八隻四丈餘長的獠牙海虎怒吼撲出,夾帶狂風,朝拓拔野當頭撲下。百餘精壯龍兵在四名黑衣大漢的率領下疾風般圍湧而上。
  
  拓拔野心道:「倘若不露出幾下真工夫,將這群小丑鎮住,便要沒完沒了的糾纏不清。擒賊先擒王,拿住那色鬼,逼他帶我進入龍宮。」當下大喝一聲,突然週身真氣渾然膨脹,遠遠望去青光護體,氣浪迴旋。那八隻獠牙海虎被那瞬息爆發的真氣鎮住,竟然半空摔下,夾了尾巴,縮頸彷徨,低聲嗚鳴不已。眾龍兵也是驚疑不定,氣勢頓減。
  
  拓拔野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麼手段,能搶得我的寶貝去。」手臂一轉,將真珠抱起,雙足一點,踏浪疾行。右手翻轉,青光如刀,一道鋒銳無匹的殺氣沖天而起。雖然這氣刀威力尚不及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但已足以震懾龍兵。
  
  那八隻獠牙海虎悲鳴一聲,竟蜷成一團,簌簌發抖。拓拔野長笑聲中驀然騰空而起,氣刀隨意翻轉,身形如電,剎那間已經衝入龍兵之中,刀光劍影瞬息閃起。拓拔野雖被那狗仗人勢的巡海夜叉與這荒淫好色的六侯爺弄得微有怒意,又求速戰速決,但此行終究是來求人借寶,況且那龍神又是科汗淮舊友,是以並未亮出斷劍,僅以氣刀破敵。
  
  氣刀縱橫飛舞,瞬息間已將眾龍兵斬得潮水般退卻。
  
  拓拔野閃電般穿過龍兵陣群,朝著那六駕戰車掠去。戰鼓聲中,又有數百龍兵蜂擁而上,重重阻兵依次形成六道關卡,掀起層層巨浪朝拓拔野撲去。
  
  金冠男子坐在戰車上,笑嘻嘻的觀望著,手持金樽,一口一口的淺啜。那七個美女蛇一般纏上來,紛紛嬌聲道:「侯爺,那個人魚有什麼好?竟然捨得用我們去換。」金冠男子哈哈笑道:「你們女人懂得什麼?女人的價值在於擁有她的男人。你瞧那小子,定然不是個簡單人物。他的女人自然也就身價百倍。」他色瞇瞇的笑道:「這樣的女人,豈能不嘗上一嘗?」一個鳳眼女子撇嘴道:「倘若他帶了一隻母豬來呢?」金冠男子拍拍她的屁股,笑道:「我也得討了來,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怎樣的母豬。」
  
  正說話間,拓拔野已經閃電般殺透重圍,乘風踏浪疾奔而來。
  
  那金冠男子微微一楞,歎道:「果然好身手!十六蛟!」十六個長身男子閃電般躍出,交錯奔躍,到了距離拓拔野二十餘丈處,突然齊聲長嘯,身形突變,化為十六條蛟龍,橫空怒吼。
  
  拓拔野哈哈笑道:「來得正好。」手指一彈,「嗆鋃」一聲,斷劍無鋒倏然離鞘破空,旋舞不息。拓拔野凝神聚氣,默念封印訣,大喝一聲,那斷劍迎風龍吟,光芒四射。十六隻蛟龍悲鳴聲中,竟如落葉隨風,剎那間便被吸入那斷劍之中。
  
  拓拔野衣魅飄飛,長嘯聲中已然撲到。六隻海龍獸狂嘶怒吼,展翼高飛,口中噴出道道劇毒水浪。拓拔野避也不避,渾身真氣瞬息怒放,碧光護體,迷幻流離。那道道劇毒水浪噴到光牆上登時四下激濺,反射到海龍獸身上,登時皮焦肉爛。
  
  海龍獸痛吼聲中,拓拔野如急電般竄起,破過兩隻巨大的龍翼,翻身躍上戰車。無鋒劍如影隨形,劍氣凌厲,直指金冠男子眉心。眾美女失聲尖叫,但那臉上卻是絲毫驚慌失措的神色也瞧不見,紛紛媚眼如絲,似笑非笑的朝拓拔野望來。眾龍兵盡皆駭然,戰鼓頓止,就連那狂風也似乎在剎那間停頓。
  
  那金冠男子擊掌微笑道:「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拓拔野見他臨危不懼,不由也起了敬佩之心,笑道:「承讓了。在下並無惡意,只不過想請閣下帶我進龍宮而已。」那金冠男子笑道:「貴客光臨,何其榮幸。」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兩旁裂開,形成一條寬闊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島。
  
  漫天烏雲突然散盡,紅日耀眼,碧空如洗。那水上大道金光粼粼,珊瑚島上一道紫氣沖天而起。
  
  水道兩側碧浪翻滾,龍兵分列,旌旗獵獵。六隻海龍獸振翼長嘶,並肩齊步,御波踏浪,朝著珊瑚島上那道紫氣奔去。拓拔野見那六侯爺如此爽快,倒也頗為出乎意料,當下手指微勾,青光頓斂,斷劍倏然歸鞘。六侯爺揚眉道:「小子,你這麼快還劍,就不怕我暗算你麼?」拓拔野微笑道:「倘若如此,那就只能怪我自己有眼無珠了。」
  
  六侯爺哈哈笑道:「好!氣度不凡,難怪這個小美人魚會這般鍾情於你。」真珠聞言大羞,眼圈微紅,蹙眉道:「這位侯爺,倘若你再這般胡說八道,我可要生氣啦。」六侯爺見她含羞薄嗔之態,更是神魂顛倒,杯中美酒險些潑將出來,連聲道:
  
  「是是是。」突然又是搖頭又是歎息,斜睨身後眾女,笑道:「你們全被比下去啦。」
  
  眾女不依聲中,海龍車已經閃電般躍上珊瑚島。那紫氣流轉變換,如巨大光柱旋舞不息。奔得近了,可以瞧見那紫光竟是從珊瑚島中心一個裂開的大洞中射出。巨洞森然,寒氣逼人。隱隱瞧見浪水翻湧其間。
  
  六侯爺道:「小子,此處便是龍宮入口。倘若你不會水中呼吸,還是乘早打道回府罷。」拓拔野微笑道:「有勞侯爺了。」見這六侯爺雖然好色,卻是頗為光明坦蕩,不由增加了幾分好感。
  
  海龍車高高飛起,破入光柱之中,一時間紫氣迷離,眾人鬚眉皆赤。剎那間一道強大氣旋陡然而生,從裂洞中吸納眾人。車身劇震,筆直落下。水花激濺,眼前一花,隨即一片黑暗。冰冷的海水瞬息吞沒了眾人。
  
  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風捲席,將眾人沖得跌跌撞撞。拓拔野生怕真珠被急流捲走,反手將她緊緊抱住。那光潔滑膩的身子在自己懷中不住的戰抖,依稀可以聽見她那小鹿般的心跳聲。拓拔野想起幾日前,在龍鯨腹中的第一次相遇,她也是這般赤裸一身的被自己抱在懷中,心神蕩漾。
  
  黑暗依舊,佳人依舊,然而心情卻不一樣了。想起那淒涼微笑著、靜靜躺於水晶棺中纖纖,拓拔野登時一陣疼痛。驀然升起的慾念與綺想,登時被歉疚與自責所替代。真珠突然感到他的手臂陡然僵硬,不自覺間將自己朝外推開兩分,心有靈犀,彷彿察覺到他內心所想,慌亂羞怯之中,又是說不出的難過與哀苦。當下輕輕的從他懷中掙脫出去,只是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車身猛烈搖晃,似乎已經觸底。再過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六駕海龍車在白沙遍地,綠藻飄搖的海底峽谷奔跑著,兩旁壁立千仞,綿延萬裡。海樹藻草,奇花異卉,遍佈周圍。陽光投射到這海底,只剩下微弱蒼白的光芒。
  
  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顆顆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閃爍如燈,照亮這黑暗的海底。
  
  寂靜無聲的海底,連翩翩魚群都顯得有些寂寞。偶爾有幾隻海獸經過,遠遠的瞧見海龍車,便立即無聲的逃離開去。
  
  繞過巍然高聳、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極為開闊的海底平原。一座雄偉瑰麗的海底水晶城撲入眼簾。
  
  巨大的水晶罩如天幕一般,將萬裡瑤宮罩於其內。水晶罩上鑲滿數以萬計的夜明珠,猶如海底星空,熠熠生輝,將水晶城照得明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紅的珊瑚,交錯疊砌,構成雄偉巍峨的城牆與宮殿。蜿蜒曲折,氣勢恢弘。珊瑚琉璃簷角,層層疊疊,猶如萬千烈火,在海底燃燒。交錯林立的城樓亭閣上,水晶窗鑲嵌在巨大的玉石間,折射出流離幻彩,剔透玲瓏。正中五層城樓,一塊玉石大匾以紅寶石鑲出「龍宮」二字。
  
  城樓上眾多龍兵瞧見六侯爺一行,立時行禮致意。六侯爺站起身來,微笑揮手。
  
  拓拔野當日見著蜃樓城之時,心神劇震,只道已是天下第一城。但這龍宮瑰麗雄奇,竟猶遠在蜃樓城之上。
  
  正目眩神迷之間,那水晶罩突然緩緩打開一角,海水倒湧,激流迴旋。海龍車風馳電掣,吮吸間衝入那水晶閘門之中。身後龍兵也隨之湧入。
  
  陡然間聽見仙樂飄飄、人聲如沸。前方城門突然打開,號角長吹,數百龍兵如潮湧出,夾道歡迎。原來這水晶罩內竟然沒有海水,全是新鮮的空氣,因此便如陸上一般,可以聽見諸種聲音。
  
  六侯爺哈哈大笑,駕車徑直奔入城門。拓拔野仰望城樓,只覺巍偉雄奇,宛如要壓將下來一般。穿過城門,便是寬敞大道,一路上瑤宮玉宇、瓊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經之處,眾人無不對六侯爺躬身行禮。瞧他們滿臉納悶驚詫,想來都是猜度這車上少年何方神聖,竟敢大喇喇的坐在六侯爺身旁。相形之下,真珠的清麗容光,倒沒有那般引人注目了。
  
  過了兩道城門之後,眾龍兵不再尾隨,自行分列退散。只有八名親兵騎著海獸,隨車馳騁。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宮殿前,海龍獸收翼嘶鳴,住足不前。車上眾女也一改常態,斂首垂眉,連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宮門前六個白甲大漢躬身道:「見過六侯爺。」六侯爺翻身下車,笑道:「小子,此處便是龍神陛下的御宮禁地。隨我來吧。」拓拔野微笑道謝,想起眾人所說,龍神喜怒無常、正邪難分,又有無邊法力,心中不禁也有些緊張。當下牽著真珠下車,隨著六侯爺朝宮殿裡走去。
  
  宮門之內,玉牆圍合。庭院中,珊瑚樹與諸多說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錯落叢生,絢麗斑斕。琉璃小路曲徑通幽,珍珠與夜明石在琉璃下閃閃發光,人行其上,如履銀河。幾株海底喬木上,色彩□麗的魚鳥啾啾而鳴,更添寂靜。
  
  分花拂柳,穿林過河,便是一座三層樓的瑰瑋樓閣。隱隱聽見絲竹之聲,綿綿繚繞,若有若無。幾個盛裝宮女瞧見六侯爺,都是面泛紅暈,碎步上前,行禮低聲笑道:「六侯爺,陛下和諸位王爺大臣,都在行宴,就等你啦。」
  
  六侯爺笑道:「你們怎麼不上去陪哪?難道是想見我想得吃不下飯了麼?」諸位宮女紛紛笑啐道:「越來越沒正經了,讓陛下瞧見了,非剁了侯爺的舌頭下酒。」推著他道:「快上去罷。」似乎方才發現拓拔野與真珠,面面相覷,都是訝然之色。
  
  六侯爺笑道:「這是侯爺的客人。別拿媚眼勾人,他可是有了主的。」眾女紛紛笑叱,推搡他前行。六侯爺順手摸了諸女幾下,方才容光煥發的帶著拓拔野與真珠朝樓上走去。
  
  碧玉台階迂迴而上,壁上瑪瑙宮燈鑲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絲竹樂聲越來越響,杯盞交錯、笑語晏然。
  
  眼前一亮。寬闊的大廳中,燈光眩亮,人影憧憧,數十麗裝舞女綵帶飄飄,衣魅曼舞。地上是由海蠶絲織成的七色地毯,富麗堂皇。兩側玉石欄桿上嵌著菱形鑽石,與頂梁、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輝映,五光十色。
  
  華服貴人分坐兩列,杯盞交歡,談笑融融。遠處正中的玉床上,一個王者側身倚肘,興致勃勃的瞧著舞蹈,身側珠光眩目,照得拓拔野有些睜不開眼來。
  
  六侯爺大聲笑道:「小侯來遲,還請陛下恕罪。」絲竹頓止,舞女迴旋退避。六侯爺與眾人招呼,欣然入座,望著拓拔野笑道:「小子,你不是要來拜見龍神陛下麼?還不行禮?」廳中眾人的眼光齊刷刷的掃向拓拔野。
  
  拓拔野拉著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禮道:「在下湯谷城主拓拔野,代斷浪刀科汗淮拜見龍神陛下。」廳中眾人聽見「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嘩然。
  
  突然聽到一個嬌媚無比的聲音道:「免禮。你入座罷。」拓拔野登時大震,霍然抬起頭來,定睛望去。那玉床之上,慵懶斜倚的王者,金髮碧眼,紅衣似火,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見的金髮女子!
  
  難道傳說中神秘莫測、正邪難分的龍神竟是一個女子麼?拓拔野瞠目結舌,又驚又奇,隱隱的又有些須歡喜。當下微笑道:「原來是姐姐,那可當真再好不過。」
  
  數百年來,見著龍神,斥罵者有之,求饒者有之,阿諛奉承者有之。但說出這麼一句話的,卻只怕是不僅空前,而且絕後了。
  
  一時間,廳上眾人勃然驚怒,紛紛喝罵道:「大膽小賊,想找死麼?」「無恥狂徒,龍宮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便要掀起桌子,提刀和他拚命。
  
  龍神格格一笑,道:「大家都坐下罷。既然能進得了龍宮,便是貴客。這般待客,傳了出去,豈不是墮了我龍宮的聲譽麼?」眾人這才止住,但都是怒容滿面的瞪著拓拔野。
  
  拓拔野絲毫不已為忤,微笑著朝龍神躬身謝禮,拉著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爺的身邊坐了下來。六侯爺拍拍他的肩膀,嘖嘖道:「連陛下都敢調戲,小子,你的色膽比我還要大啦。」
  
  管弦齊奏,輕羅曼舞,大廳上僵硬肅殺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兩個侍女蓮步輕移,款款上前,為拓拔野和六侯爺斟倒美酒。拓拔野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臉上卻毫不在乎,與六侯爺談笑自若,觥籌交錯。
  
  那六侯爺似是與他頗為親熱,一面敬酒,一面低聲向他介紹廳中眾人。這廳上的三十六人無一不是東海龍族中的皇親國戚與朝中重臣,每一個都是跺跺腳山河變色的人物。拓拔野對大荒、四海之事知之不多,倘若換了旁人,只怕早已聽得臉上變色。但於他聽來,卻與阿貓阿狗並無二致。六侯爺見他面不改色,對他的欽佩與激賞之意又增加了幾分。
  
  拓拔野掃望眾人,見彼等盡皆冷眉怒色,朝自己看來,心道:「此次龍宮之行只怕沒有那麼順利。事關纖纖性命,倘若實在不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搶了龍珠去。」目光移到龍神身上,恰好撞見她笑意盈盈的眼光,當下微笑舉杯,遙遙致意。
  
  一曲既終,眾舞女緩緩退下。龍神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東海龍宮雖然鄙陋,但也不是隨意可以進得來的。你能到這翡翠閣上,也真難為你啦。」拓拔野微笑道:「虧得侯爺指引。」六侯爺笑道:「陛下,侄臣愚笨,被他擒住帶路,丟了陛下的顏面。還請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廳中眾人都大為驚異。只道這少年是六侯爺的朋友,豈料竟是如此。六侯爺雖非龍宮中第一等高手,卻也絕非魚腩之輩,竟被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制住。當下對這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起了一絲忌憚之意。
  
  拓拔野微笑道:「侯爺好客,故意讓我的。」龍神格格笑道:「龍六,我瞧你多半是看上了人家身邊嬌滴滴的美人魚,這才故意輸給他,誘敵深入罷?」廳中眾人哈哈大笑,紛紛望向真珠,見她清麗絕俗、羞怯動人,心動之餘,都覺得以六侯爺的性子,這個推斷多半成立。
  
  六侯爺笑道:「陛下聖明。侄臣雖然技不如人,但這美人卻是決計不能鬆手的。」龍神笑吟吟道:「我看你是白費心計啦。」她眼波流轉,盯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城主,你說代科汗淮來看我,這可是真的麼?我有好些年沒瞧見他啦。」左席一位瘦長老者冷冷道:「陛下,科汗淮四年前已經戰死於大荒蜃樓城,這小子信口雌黃。」拓拔野適才聽六侯爺介紹,知道此人名叫敖松霖,乃是龍族七大長老之三,性情冷傲。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長老,科大俠戰死與否,還無定論,你不必急著斷言罷?在下有幸與科大俠共過患難。四年前,蜃樓城被水妖奸計攻破之時,科大俠將這枝珊瑚笛子交給在下,讓我以此為信物,拜見龍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時,科大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龍神陛下。受人之托,縱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來。」他不動聲色的一句馬屁果然拍得龍神大為歡喜,笑靨如花。
  
  拓拔野將腰間珊瑚笛輕輕拔出,高舉過頂,朗聲道:「這枝珊瑚笛子便是從前龍神陛下送與科大俠的神器。人在笛在,總不會有錯罷?」珊瑚笛□紅似火,在珠光寶氣輝映之下更是眩目奪人。眾人都認得那笛子,默不作聲,面面相覷。
  
  一個十尺來高的大漢哼了一聲道:「這枝笛子確實是獨角獸笛。但是是不是科汗淮給你的,誰也不知道。我瞧你多半是水妖的奸細,想拿這個笛子到龍宮來耍弄陰謀。」眾人紛紛附和道:「正是。」六侯爺低聲道:「這漢子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瀾椎,難纏的緊。不用理他,否則他便要和你比武。」
  
  話音未落,那哥瀾椎已經大踏步的走到廳中,朝龍神拜禮道:「陛下,科汗淮是龍族的好朋友,慘死大荒,弟兄們都不平的很。倘若這小子當真是科汗淮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們的貴賓。但如果是水妖的奸細,那便決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龍宮。」
  
  龍神盯著拓拔野,嘴角牽起一絲微笑,道:「哥將,那你有什麼好建議呢?」哥瀾椎大聲道:「既然這小子說科汗淮將笛子交給他,那他自然會懂得馭使珊瑚獨角獸的法子了。倘若他能用這笛子,擋住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傳人。否則,便大卸八塊,以洩憤恨。」
  
  龍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拓拔野,嘴角笑意說不出的動人,似乎在詢問他的意思一般。拓拔野綻開一個魔魅的微笑,倏然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推案起身,笑道:「一言為定。」
  
  真珠久居東海,對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的威名如雷貫耳。那龍神鼓乃是以海上凶獸「海雷犀」的肩胛皮為鼓,南海「鹿角王龍」的硬角為槌,製成的戰鼓。每擊一下,聲音可傳至千裡之外,連環槌擊,如地震海嘯,所向披靡。海王編鐘乃是以北海玄冰鐵與東海龍牙石製成,威力僅次龍神鼓。鐘鼓齊鳴,威力之盛,不可想像。
  
  真珠面色雪白,不顧眾人眼光,不斷的拉拽拓拔野的衣服,低聲道:「拓拔城主,你…你別去。」拓拔野微微一笑,低聲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什麼鼓也震不裂。」輕輕的握握她的手,大步走到廳中。
  
  真珠心下大急,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的打轉,鼓起勇氣,轉頭柔聲對六侯爺道:「侯爺,你心腸好,幫幫拓拔城主罷。」六侯爺見她楚楚可憐哀求的神情,心軟之餘,又微微有些醋意,搖頭笑道:「這小子可當真是好福氣。」咳了一聲道:「你放心,一有危險,我便讓陛下下令停止。」
  
  真珠低聲道:「多謝你啦。」但心中仍是說不出的擔憂害怕,砰砰亂跳,朝廳中望去。
  
  那哥瀾椎喝道:「抬龍神鼓!」另一個彪形大漢也大步走到哥瀾椎身旁,喝道:「海王編鐘!」這漢子渾身黝黑,顴骨高聳,額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龍神軍中,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素來由這兩人擊奏,但同時共鳴,卻是百餘年來第一次。
  
  數十大漢吃力的將一個縱橫近丈的紅色巨鼓抬到廳中,又有數十大漢將一套三十餘隻黑漆漆的編鐘抬了上來。那編鐘不小心撞到玉石柱上時,發出一聲鏗然的巨響,登時將眾人震得微微一晃,臉色極是難看。真珠被那聲音震得險些暈了過去,若非六侯爺扶住,已經倒在席上。
  
  編鐘與巨鼓方甫放下,眾大漢便急速退了出去。廳中眾人紛紛取出海蠶絲的布帛塞住耳朵。哥瀾椎與班照也緩緩的將雙耳塞住。只有龍神與拓拔野絲毫未動。
  
  龍神微笑道:「拓拔城主,這鐘鼓厲害得緊,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啦。」拓拔野點頭笑道:「是。」暗暗意守丹田,御氣經脈,真氣四下遊走,護住週身。腦中飛速運轉,回憶當日科汗淮傳授的金石裂浪曲。那曲子雖然極是怪異艱澀,但拓拔野對於音律,素有天才,越是奇怪的曲子越是過耳不忘。沉思片刻,那曲子已經瞭然於胸。當下微笑道:「兩位,請罷。」
  
  那哥瀾椎大喝一聲,全身暴長,面目獰惡,真氣鼓舞,華服飄飛,右手猛地高舉粗大的王龍槌,重重的擊打在龍神鼓上。
  
  轟然巨響,如萬千焦雷瞬間齊鳴。真珠雖然塞住雙耳,仍被那巨大的聲浪擊得氣血翻湧,煩悶欲嘔。瞧見拓拔野猛然一震,彷彿便要摔倒,心中大急,想要大聲呼喚,卻發不出聲來。
  
  班照雙手疾舞,龍牙石狂風暴雨般在海王編鐘上敲擊,宏聲巨響中,氣浪排山倒海的肆虐拍擊,與那震天裂地的龍神鼓交織共震,猶如山崩海嘯,不可阻擋。
  
  拓拔野只覺千萬股巨浪分合離散,從四面八方狂烈的撞擊自己。耳膜轟然作響,彷彿便要炸裂。當下氣隨意轉,蓬然真氣陡然彙集雙耳,那空茫疼痛之意登時舒緩。凝神聚氣,真氣如滔滔江海週身流轉不息,過得片刻,耳邊那萬千焦雷鑼鼓之聲逐漸淡去,隱隱可聞而已。
  
  但自己真氣越盛,越是堅如盤石,便越是覺得那四面的氣浪暴烈洶湧,撞擊得自己五臟六腑顛來倒去,經脈彷彿都要錯位一般。聲音雖然越來越小,但那攻擊力卻越來越強。哥瀾椎與班照的每一次重擊,都如同千軍萬馬齊齊踏將上來。週身骨骼被那氣浪摧拉撞打,咯咯作響,似乎隨時都要散架。
  
  真珠見他東倒西歪,面色慘白,渾身發出奇怪的聲響,心焦如焚,頻頻的望向六侯爺,只盼他出言制止。但他皺眉凝神,目光炯炯的盯著拓拔野,沒有瞧見她哀憐的眼神。
  
  哥瀾椎與班照見拓拔野仍不倒下,心中又是驚詫又是敬佩。這少年真氣之強,當真少見。眼見龍神、眾長老在座,挾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之威,倘若久戰不下,豈不是太沒面子。兩人對望一眼,頷首示意。
  
  只見哥瀾椎調起潛龍真氣,驀地高高躍起,呼喝聲中,雙手齊齊敲下,一道巨大的紅色氣旋在那龍神鼓上驀然爆放,如彎刀閃電狂舞激旋,疾劈拓拔野胸腹之間。與此同時,班照穿梭跳躍,剎那間奏響所有編鐘,隱隱可見三十餘道氣浪如層層巨浪,倏然洶湧,將拓拔野吞沒其間。
  
  廳內真氣狂烈,整個翡翠閣都劇烈震動起來,珠光搖曳,白玉欄桿忽然斷裂。
  
  廳中眾人被那瞬息怒爆的真氣撞得氣息亂湧,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朝後滑動。真珠強忍疼痛,定睛望去,只見拓拔野突然低叫一聲,朝後上方高高拋起,面色煞白,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真珠失聲尖叫,淚珠瞬息模糊了視線。
  
  拓拔野被那狂暴已極的氣浪四面夾擊,猶如長堤浪決,再也抵擋不住,被撞得高高躍起。經脈紊亂,翻江倒海,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但說也奇怪,這一口鮮血噴出之後,煩悶之意立消,身在半空飄搖跌宕,無所依伴,卻比之先前苦苦硬撐要舒適百倍。彷彿剎那間成了一葉扁舟,在那萬千氣浪中隨波逐流,雖然驚險萬狀,卻並無翻船之虞。
  
  拓拔野心中大奇,還不待細想,哥瀾椎與班照又是一陣風雷疾鼓、暴雨編鐘,氣浪滾滾,橫掃而來。拓拔野真氣護體,意念如鐵,猛然將真氣積聚右掌,迎面向那鐘鼓混合真氣劈去。一道綠光從掌沿蓬然暴吐,急電般勁射而出,將那洶湧氣浪從中斬斷,挾帶風雷之勢嗚嗚呼嘯,擊撞向哥、班二人。
  
  這一式「碧春奔雷刀」,乃是木族武功之中最為霸道的手刀,大開大合,如驚雷忽響,萬物勃生。加上他雄渾無匹的長生訣真氣,更是無堅不摧。素以威霸之勢稱絕東海的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竟也被他瞬息破入。
  
  那哥瀾椎與班照面色大變,喝了一聲:「來的正好!」,猛地將那龍神鼓與編鐘豎起,「奔雷刀」重重撞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上,登時「!啷」一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眾人眼前一花,只瞧見千萬道氣浪光環沖天而起,四下亂撞。
  
  大廳一陣劇震,珠光搖曳,玉石崩裂,寒冰石案也相互碰撞。眾人驚呼,被那四逸的氣浪拍擊得仰身而倒。六侯爺心中大驚,立時翻身將真珠壓倒,覆在她的身上。與此同時,幾道真氣激卷而來,掀起一張寒冰石案,驀然撞擊在他的後背上。六侯爺雖有真氣護體,卻也忍不住痛吟一聲。
  
  真珠突然被他壓在身下,只道他乘亂非禮,驚惶羞憤,便要揮手打他耳光。見他臉色痛苦,驀地恍然大悟,感激愧疚之下,這一巴掌便頓在半空,柔聲道:「你…你沒事罷?」六侯爺見她眼波溫柔,滿臉關切,蘭馨之氣纏繞鼻息,登時心花怒放,神魂顛倒,那疼痛早已微不足道。正要回答,卻見她驀然驚醒,奮力將他推開,驚呼道:「拓拔城主!」
  
  回頭望去,那「碧春奔雷刀」撞擊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上,激起的巨大聲響氣浪,急速迴旋,反覆折轉,盡數打在拓拔野的身上。拓拔野登時又被擊得高高拋落。真珠心中大痛,哭著叫道:「住手!」
  
  然而廳中宏聲巨響,這一聲嬌弱的呼叫,連她自己也聽不真切。
  
  拓拔野被這一擊撞得極重,險些便要暈死過去。在半空翻轉之時,又感到那萬千氣浪、強霸已極的力道在週遭澎湃流轉,自己隨勢起伏,任意東西,相較之下,反倒沒有那般痛苦。突然心中一動,如醍醐灌頂:「是了!神農《五行譜》中所說的『五行相化』、『因勢力導』便是指得這個麼?以弱勢之力與強勢之力對抗,倘若直攫其鋒,必定不是對手,只能順其之勢,借力消力,先求自保。我真氣雖強,卻仍難以與這龍神鼓、海王編鐘匹敵。除非能一舉將鐘鼓擊碎,否則這般強行為之,必定要被這反擊之力累死。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化身其中,以柔克剛!」
  
  當下精神大振,閉目凝神,以意念感應身外縱橫四逸的真氣。左側有四道氣浪席捲而來,右側有三道氣浪,頭頂有兩道氣浪,腳底有三道氣浪。他默默在心中計算,然後立時調氣丹田,將真氣積聚於左腳腳底。十二道真氣齊齊撞將上來,未遇他的護體真氣,便自相撞擊消解,果然是左下方的真氣仍有盈餘。拓拔野非但未受其害,反而藉著那股氣浪飄然而起,說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大喜,依法炮製。雖然起初之時,仍有些應接不暇,但稍過片刻,便已運轉自如,游刃有餘。真氣在體內迅速流轉,借助體外最強氣浪,消除其它方向的撞擊力。如此在空中悠悠蕩蕩,如風中鳶箏、海裡游魚。
  
  廳中眾人見拓拔野雖然被氣浪捲舞其中,忽東忽西,極盡驚險之狀,卻始終未有大礙。他的臉上更是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來,似乎對這一戰,已有了必勝的把握。眾人心中驚疑不定,對這神秘少年敬畏之心越來越深。
  
  六侯爺見真珠緊張焦慮的翹首觀望,歎了口氣,在她耳邊大聲說道:「小美人兒,不用擔心啦,你的拓拔城主厲害得緊,一時半刻死不了。」真珠聽不見他的聲音,猶自緊張的望著拓拔野,嚥了一口香津。那雪白修長的脖頸韻律的收縮,瞧得六侯爺登時胸悶氣堵,險些喘不過氣來。
  
  又過了片刻,拓拔野對這辨析真氣、調氣借力已經圓熟自如,任憑哥瀾椎與班照將那龍神鼓、海王編鐘敲得震天響,他也隨波逐流,安然無恙。當下將珊瑚笛子在指間玩轉,旋舞一番放置唇邊,運氣丹田,開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鐘鼓海嘯山崩的渾渾宏音之中,突有艱陡峭厲之聲鏗然響起,如亂石穿空,驚濤裂岸,破雲而去。眾人俱是一驚,突然明白拓拔野已經奏響了《金石裂浪曲》。座中眾人大半都曾聽過此曲,當下凝神傾聽。
  
  笛聲激越冷峭,如雪山冷月,險崖飛瀑。在那洶湧雄渾的鼓聲、鐘聲之中,歷歷分明,了了在耳。哥瀾椎與班照天生神力,見拓拔野始終逍遙不倒,反以高越笛聲回擊,聽那韻律,果是至為艱澀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驚且佩,奮起真氣,敲鐘擊鼓。一時間,鼓聲如風雷裂谷,千壑回聲,鐘聲當當,似汪洋海嘯,席捲千裡。
  
  廳中眾人紛紛盤膝閉目,意氣相守。六侯爺悄然御氣,將真珠護在潛龍真氣之內。瞧著她那雪白脖頸,飄搖髮絲,在聲浪中弱不禁風的翹首之態,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這小美人魚的的一顰一笑,有如巨大魔力,讓他心旌搖蕩,不能自已。這一刻,廳內的驚心之戰,於他來說,宛如千裡之外的寂寞風雨。
  
  拓拔野笛聲越來越高,越來越陡,猶如隨風繞行華山,瞬息千裡,峭崖陡壁,咫尺鼻息。那鼓聲重如泰山,每一次擊打都有如地震,鐘聲越急,狂風起浪,所向披靡。大廳之內,早已一片狼籍,石案四傾,欄桿斷亙,夜明石也灑落了一地。眾人只覺風聲呼嘯,氣浪捲舞,眼睛都睜不開來。若非氣沉丹田,早已被連地拔起,隨風捲去。心中驚駭,對這少年的身份已經漸少懷疑,但那憂懼之心卻油然而起。以他今日之年紀,竟已有如許驚人的真氣與念力,假以時日,四海之內,又有誰是他的敵手?
  
  但驚駭之甚,莫過於哥瀾椎與班照二人。他們幾已竭盡全力,以二人真氣,挾此龍神鼓、海王編鐘的神威,尋常一流高手早已被震碎內臟骨骼而死。但這少年不但渾然無事,竟還能從容調御真氣,吹奏這艱澀高亢的怪曲。那笛聲如利刃尖刀,劈入鐘鼓之聲中,滔滔不絕攻襲而來,難以抵禦。稍有不慎,便要岔氣亂息,經脈倒錯。
  
  笛聲節節攀升,從容折轉,到那最高處時,突然如熔巖齊噴,雪山崩舞,四下炸將開來。千萬種聲音齊齊奏響,宛若萬馬奔騰、千江匯海。剎那之間,那龍神鼓突然頓挫,海王編鐘驀地失聲。哥瀾椎與班照面色青紫,臉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諸多氣浪推擠得奇形怪狀。兩人悍勇,雖然被壓至下風,卻猛然一聲大喝,站起身來,鼓起真氣,發狂也似的敲擊鐘鼓。
  
  突然一陣狂嘯,那龍神鼓、海王編鐘上驀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閃耀之間,一隻巨大的黑色海雷犀從那鼓中狂吼著躍出,口吐霹靂,肩夾狂風,朝拓拔野撲去。幾乎便在同時,二十餘隻似牛非牛的海獸從編鐘中奮蹄昂首,擺尾躍出,從四面八方夾擊拓拔野。
  
  在這緊要關頭,哥瀾椎與班照解開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的封印,釋放出困於其中的兇猛獸靈,意圖一舉擊倒拓拔野,保存顏面。海雷犀雖非大荒十大凶獸,卻也是極為暴烈兇猛的海上凶獸,魂靈被困既久,直如瘋狂。
  
  拓拔野在空中悠然旋轉,衣袂飄飄,清雅灑落,宛如仙人。真珠心如鹿跳,突然撞見拓拔野的眼光,登時暈生雙頰,慌亂無措。拓拔野的目光突然望向龍神,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十指跳動按捺。笛聲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倏然壓過了龍神鼓與編鐘。排山倒海的笛聲中,一道紅影一閃,自那笛中沖天飛起。既而一聲驚雷般的怒吼,震得梁棟簌簌搖晃。
  
  眾人齊聲驚呼:「珊瑚獨角獸!」
  
  半空之中,一隻巨大的怪獸昂然而立,周體通紅,似犀似兕。頭頂上一支彎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藍幽幽的雙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凶光閃爍。怪獸仰頸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凜凜,大有君臨天下,惟我獨尊之勢。那海雷犀與眾海牛怪登時駭然驚服,伏地低首,哀鳴不已。
  
  笛聲鏗鏘激越,浩瀚奔騰,那珊瑚獨角獸嘶吼縱躍,蓄勁待發。哥瀾椎、班照搖晃踉蹌,雙臂如負千鈞。突然「蓬」的一聲巨響,煙塵瀰漫,幾張石案應聲而裂。循聲望去,那龍神鼓竟被笛聲霍然擊破,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
  
  忽聽龍神格格笑道:「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將此曲吹成這樣的,除了科汗淮,也沒有幾個啦。」聲音柔媚,卻壓過所有樂聲,清清晰晰的傳到眾人耳中。拓拔野心道:「撒網捕魚,見好就收。」當下笛聲激越高亢,吹奏封印曲。那珊瑚獨角獸仰天狂吼不已,突然間身形扭曲,化為青煙,被吸入笛中。
  
  笛聲頓止,廳內一片寂靜。只聽見眾人的呼吸與心跳聲。哥瀾椎、班照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茫然的盯著拓拔野,半晌才道:「我輸了。」
  
  
  
  
  
  【第三卷】
  第六章東海龍神
  
  
  那金髮女子斜斜的倚在珊瑚礁上,舉手投足風情萬種,說不出的美□動人。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頭,沒人給我帶路。」金髮女子格格笑道:「這倒奇啦。從來只有聽說『寧下黃泉,不入龍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見有人這般不要命的。你這般年紀輕輕,又這般俊俏,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身邊的這個美人著想哪。難不成想讓她守寡麼?」
  
  真珠登時大羞,想要解釋,卻聲如蚊吟,只有自己聽得清。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溫柔可愛,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這等福分。我是來找龍神借東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擔心那金髮女子又談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後。
  
  那金髮女子大奇,格格笑道:「到龍宮借寶?你的膽子也忒大啦。」她碧眼流轉,突然似有所悟,擊掌道:「瞧你這般風流俊俏,難不成是借了寶貝,討佳人芳心麼?」拓拔野不知為何,對這陌生的美□女子,竟有說不出的親切感,宛如早就相識一般,笑道:「姐姐當真是神機妙算,一下便被你猜著了。」
  
  那金髮女子聽得他喊「姐姐」二字,登時眉花眼笑,吃吃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歡你都不成。」突然紅影飄動,剎那間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張俏臉竟只隔了數寸湊在拓拔野面前,眼珠轉動,將他上上下下瞧了個遍,笑吟吟的不說話,倒似是在鑒賞什麼至寶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髮女子雖然美□絕倫,皮膚白膩,但那眼角已有些許魚尾紋。但這非但沒有減損她的魅惑力,笑起來時反倒平添生氣,彷彿那一雙碧眼也會游動一般。身上陣陣濃烈的體香猶如八月桂花,遍山齊綻。
  
  金髮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麼寶貝?」拓拔野微笑道:「龍珠。」那金髮女子似是吃了一驚,既而格格嬌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龍珠是什麼麼?」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吃吃笑道:「那可是龍神吞吐修煉的元神寄體,若是沒了這個,龍神可便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笑道:「姐姐倒是對這龍宮之事頗為熟悉麼。」金髮女子笑吟吟的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讓姐姐幫你麼?姐姐倒是想幫你,可惜幫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將我帶進龍宮便成了。」
  
  金髮女子秋波流轉,素手朝外一指,格格笑道:「你的帶路人來啦。」
  
  突然雷聲四起,萬裡晴空陡然變暗,烏雲翻捲,黑壓壓的低垂下來。冷風突來,徹骨侵寒。海濤一陣陣的掀起。
  
  真珠低聲道:「一定是海龍來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轉頭四顧,那金髮女子竟已不知所蹤。
  
  狂風怒舞,海浪驀然高高拋起,一道閃電亮過,天地俱白。「轟隆隆」巨響聲中海面突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急速迴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漩渦猶如突然炸將開來一般,六隻巨大的海龍獸展翼嘶吼,破浪躍出。
  
  六隻海龍獸比翼滑翔,遮天敝日,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黑色的巨大屏障。六隻海龍獸頸上都套了嬰臂粗的青銅索,齊齊拉著一輛巨大的青銅戰車。從下望去,只看的見八隻極大的輪子在空中飛轉。隱隱聽見車上傳來呢喃與呻吟之聲。那聲音騷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時面紅耳赤,幾欲鑽入海中。
  
  突然戰鼓咚咚,無數人齊聲怒吼。滿海波濤洶湧澎湃,驀地現出數千精壯龍兵,橫眉怒目,氣勢如虹,比之那巡海夜叉所帶領的龍兵,又不知強了多少倍。旌旗林立,迎風招展,旗上一個「龍」字,直欲乘風破去。
  
  戰鼓突止,吼聲齊住。一切都立時寂靜下來,只有那獵獵海風,伴隨著淫浪妖媚的呻吟喘息聲。
  
  拓拔野見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憐惜,微微一笑,將她重新輕輕攬入懷中。真珠臉上一紅,但見他的左手僅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卻又隱隱有些失望。
  
  那六駕海龍戰車緩緩的降了下來,穩穩的落在波濤上。海龍獸扭頸嘶鳴,惡狠狠的瞪著拓拔野。戰車寬大,鏤金飾玉,極盡奢華。絲綢簾幔隨風傾舞,倒不像是戰車,宛如巨床一般。
  
  那巡海夜叉從陣中奔出,踏浪奔到戰車前,跪倒道:「稟六侯爺,喧鬧生事的便是這小子。」簾幔緩緩拉開,真珠「呀」的一聲,羞得脖頸盡赤,掉頭躲在拓拔野的懷中。只見那戰車上春意盎然,六七個一絲不掛的美貌女子玉體橫陳,眾女中間躺了一個金冠男子,修長魁梧,面目英俊,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懶洋洋的坐直身體,頗有興致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拓拔野一番,瞧見真珠,登時眼放異彩,挑眉笑道:「小子,你倒是□福不淺,懷裡的小美人魚真是絕代尤物哪。」拓拔野只道他要說出什麼話來,聞言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真珠羞惱交集,眼圈登時紅了。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比不上閣下□福齊天。」
  
  那金冠男子笑道:「既是如此,我將這七個美女與你交換美人魚,如何?」那七個裸體女子紛紛嬌聲不依,粉拳連捶。但媚眼掃來,瞧見拓拔野俊秀挺拔,灑落自如,登時又暗暗秋波頻傳,倒真似是期盼被交換一般。拓拔野哈哈大笑道:「閣下倒真會做便宜買賣,我這美人魚乃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別說是七個人,便是將普天下的珍寶一併取了來,我也決計不能交換。」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種子。妙極妙極,咱倆可是同好。這樣罷,只要將這小人魚借我一夜,我便帶你進龍宮。瞧見什麼寶貝,只要你喜歡,便盡可以拿去。這總可以了罷?」真珠大驚,一顆心忐忑亂跳,卻聽拓拔野笑道:「龍神我是一定要拜見的,但她卻是千金不賣。」真珠又驚又喜,低聲道:「拓拔城主,多謝你啦。」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沒法子啦。這般美貌的人魚,既然交換不到,那便只有搶啦。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寶貝。」突然戰鼓咚咚,巨浪開處,八隻四丈餘長的獠牙海虎怒吼撲出,夾帶狂風,朝拓拔野當頭撲下。百餘精壯龍兵在四名黑衣大漢的率領下疾風般圍湧而上。
  
  拓拔野心道:「倘若不露出幾下真工夫,將這群小丑鎮住,便要沒完沒了的糾纏不清。擒賊先擒王,拿住那色鬼,逼他帶我進入龍宮。」當下大喝一聲,突然週身真氣渾然膨脹,遠遠望去青光護體,氣浪迴旋。那八隻獠牙海虎被那瞬息爆發的真氣鎮住,竟然半空摔下,夾了尾巴,縮頸彷徨,低聲嗚鳴不已。眾龍兵也是驚疑不定,氣勢頓減。
  
  拓拔野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麼手段,能搶得我的寶貝去。」手臂一轉,將真珠抱起,雙足一點,踏浪疾行。右手翻轉,青光如刀,一道鋒銳無匹的殺氣沖天而起。雖然這氣刀威力尚不及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但已足以震懾龍兵。
  
  那八隻獠牙海虎悲鳴一聲,竟蜷成一團,簌簌發抖。拓拔野長笑聲中驀然騰空而起,氣刀隨意翻轉,身形如電,剎那間已經衝入龍兵之中,刀光劍影瞬息閃起。拓拔野雖被那狗仗人勢的巡海夜叉與這荒淫好色的六侯爺弄得微有怒意,又求速戰速決,但此行終究是來求人借寶,況且那龍神又是科汗淮舊友,是以並未亮出斷劍,僅以氣刀破敵。
  
  氣刀縱橫飛舞,瞬息間已將眾龍兵斬得潮水般退卻。
  
  拓拔野閃電般穿過龍兵陣群,朝著那六駕戰車掠去。戰鼓聲中,又有數百龍兵蜂擁而上,重重阻兵依次形成六道關卡,掀起層層巨浪朝拓拔野撲去。
  
  金冠男子坐在戰車上,笑嘻嘻的觀望著,手持金樽,一口一口的淺啜。那七個美女蛇一般纏上來,紛紛嬌聲道:「侯爺,那個人魚有什麼好?竟然捨得用我們去換。」金冠男子哈哈笑道:「你們女人懂得什麼?女人的價值在於擁有她的男人。你瞧那小子,定然不是個簡單人物。他的女人自然也就身價百倍。」他色瞇瞇的笑道:「這樣的女人,豈能不嘗上一嘗?」一個鳳眼女子撇嘴道:「倘若他帶了一隻母豬來呢?」金冠男子拍拍她的屁股,笑道:「我也得討了來,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怎樣的母豬。」
  
  正說話間,拓拔野已經閃電般殺透重圍,乘風踏浪疾奔而來。
  
  那金冠男子微微一楞,歎道:「果然好身手!十六蛟!」十六個長身男子閃電般躍出,交錯奔躍,到了距離拓拔野二十餘丈處,突然齊聲長嘯,身形突變,化為十六條蛟龍,橫空怒吼。
  
  拓拔野哈哈笑道:「來得正好。」手指一彈,「嗆鋃」一聲,斷劍無鋒倏然離鞘破空,旋舞不息。拓拔野凝神聚氣,默念封印訣,大喝一聲,那斷劍迎風龍吟,光芒四射。十六隻蛟龍悲鳴聲中,竟如落葉隨風,剎那間便被吸入那斷劍之中。
  
  拓拔野衣魅飄飛,長嘯聲中已然撲到。六隻海龍獸狂嘶怒吼,展翼高飛,口中噴出道道劇毒水浪。拓拔野避也不避,渾身真氣瞬息怒放,碧光護體,迷幻流離。那道道劇毒水浪噴到光牆上登時四下激濺,反射到海龍獸身上,登時皮焦肉爛。
  
  海龍獸痛吼聲中,拓拔野如急電般竄起,破過兩隻巨大的龍翼,翻身躍上戰車。無鋒劍如影隨形,劍氣凌厲,直指金冠男子眉心。眾美女失聲尖叫,但那臉上卻是絲毫驚慌失措的神色也瞧不見,紛紛媚眼如絲,似笑非笑的朝拓拔野望來。眾龍兵盡皆駭然,戰鼓頓止,就連那狂風也似乎在剎那間停頓。
  
  那金冠男子擊掌微笑道:「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拓拔野見他臨危不懼,不由也起了敬佩之心,笑道:「承讓了。在下並無惡意,只不過想請閣下帶我進龍宮而已。」那金冠男子笑道:「貴客光臨,何其榮幸。」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兩旁裂開,形成一條寬闊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島。
  
  漫天烏雲突然散盡,紅日耀眼,碧空如洗。那水上大道金光粼粼,珊瑚島上一道紫氣沖天而起。
  
  水道兩側碧浪翻滾,龍兵分列,旌旗獵獵。六隻海龍獸振翼長嘶,並肩齊步,御波踏浪,朝著珊瑚島上那道紫氣奔去。拓拔野見那六侯爺如此爽快,倒也頗為出乎意料,當下手指微勾,青光頓斂,斷劍倏然歸鞘。六侯爺揚眉道:「小子,你這麼快還劍,就不怕我暗算你麼?」拓拔野微笑道:「倘若如此,那就只能怪我自己有眼無珠了。」
  
  六侯爺哈哈笑道:「好!氣度不凡,難怪這個小美人魚會這般鍾情於你。」真珠聞言大羞,眼圈微紅,蹙眉道:「這位侯爺,倘若你再這般胡說八道,我可要生氣啦。」六侯爺見她含羞薄嗔之態,更是神魂顛倒,杯中美酒險些潑將出來,連聲道:
  
  「是是是。」突然又是搖頭又是歎息,斜睨身後眾女,笑道:「你們全被比下去啦。」
  
  眾女不依聲中,海龍車已經閃電般躍上珊瑚島。那紫氣流轉變換,如巨大光柱旋舞不息。奔得近了,可以瞧見那紫光竟是從珊瑚島中心一個裂開的大洞中射出。巨洞森然,寒氣逼人。隱隱瞧見浪水翻湧其間。
  
  六侯爺道:「小子,此處便是龍宮入口。倘若你不會水中呼吸,還是乘早打道回府罷。」拓拔野微笑道:「有勞侯爺了。」見這六侯爺雖然好色,卻是頗為光明坦蕩,不由增加了幾分好感。
  
  海龍車高高飛起,破入光柱之中,一時間紫氣迷離,眾人鬚眉皆赤。剎那間一道強大氣旋陡然而生,從裂洞中吸納眾人。車身劇震,筆直落下。水花激濺,眼前一花,隨即一片黑暗。冰冷的海水瞬息吞沒了眾人。
  
  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風捲席,將眾人沖得跌跌撞撞。拓拔野生怕真珠被急流捲走,反手將她緊緊抱住。那光潔滑膩的身子在自己懷中不住的戰抖,依稀可以聽見她那小鹿般的心跳聲。拓拔野想起幾日前,在龍鯨腹中的第一次相遇,她也是這般赤裸一身的被自己抱在懷中,心神蕩漾。
  
  黑暗依舊,佳人依舊,然而心情卻不一樣了。想起那淒涼微笑著、靜靜躺於水晶棺中纖纖,拓拔野登時一陣疼痛。驀然升起的慾念與綺想,登時被歉疚與自責所替代。真珠突然感到他的手臂陡然僵硬,不自覺間將自己朝外推開兩分,心有靈犀,彷彿察覺到他內心所想,慌亂羞怯之中,又是說不出的難過與哀苦。當下輕輕的從他懷中掙脫出去,只是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車身猛烈搖晃,似乎已經觸底。再過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六駕海龍車在白沙遍地,綠藻飄搖的海底峽谷奔跑著,兩旁壁立千仞,綿延萬裡。海樹藻草,奇花異卉,遍佈周圍。陽光投射到這海底,只剩下微弱蒼白的光芒。
  
  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顆顆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閃爍如燈,照亮這黑暗的海底。
  
  寂靜無聲的海底,連翩翩魚群都顯得有些寂寞。偶爾有幾隻海獸經過,遠遠的瞧見海龍車,便立即無聲的逃離開去。
  
  繞過巍然高聳、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極為開闊的海底平原。一座雄偉瑰麗的海底水晶城撲入眼簾。
  
  巨大的水晶罩如天幕一般,將萬裡瑤宮罩於其內。水晶罩上鑲滿數以萬計的夜明珠,猶如海底星空,熠熠生輝,將水晶城照得明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紅的珊瑚,交錯疊砌,構成雄偉巍峨的城牆與宮殿。蜿蜒曲折,氣勢恢弘。珊瑚琉璃簷角,層層疊疊,猶如萬千烈火,在海底燃燒。交錯林立的城樓亭閣上,水晶窗鑲嵌在巨大的玉石間,折射出流離幻彩,剔透玲瓏。正中五層城樓,一塊玉石大匾以紅寶石鑲出「龍宮」二字。
  
  城樓上眾多龍兵瞧見六侯爺一行,立時行禮致意。六侯爺站起身來,微笑揮手。
  
  拓拔野當日見著蜃樓城之時,心神劇震,只道已是天下第一城。但這龍宮瑰麗雄奇,竟猶遠在蜃樓城之上。
  
  正目眩神迷之間,那水晶罩突然緩緩打開一角,海水倒湧,激流迴旋。海龍車風馳電掣,吮吸間衝入那水晶閘門之中。身後龍兵也隨之湧入。
  
  陡然間聽見仙樂飄飄、人聲如沸。前方城門突然打開,號角長吹,數百龍兵如潮湧出,夾道歡迎。原來這水晶罩內竟然沒有海水,全是新鮮的空氣,因此便如陸上一般,可以聽見諸種聲音。
  
  六侯爺哈哈大笑,駕車徑直奔入城門。拓拔野仰望城樓,只覺巍偉雄奇,宛如要壓將下來一般。穿過城門,便是寬敞大道,一路上瑤宮玉宇、瓊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經之處,眾人無不對六侯爺躬身行禮。瞧他們滿臉納悶驚詫,想來都是猜度這車上少年何方神聖,竟敢大喇喇的坐在六侯爺身旁。相形之下,真珠的清麗容光,倒沒有那般引人注目了。
  
  過了兩道城門之後,眾龍兵不再尾隨,自行分列退散。只有八名親兵騎著海獸,隨車馳騁。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宮殿前,海龍獸收翼嘶鳴,住足不前。車上眾女也一改常態,斂首垂眉,連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宮門前六個白甲大漢躬身道:「見過六侯爺。」六侯爺翻身下車,笑道:「小子,此處便是龍神陛下的御宮禁地。隨我來吧。」拓拔野微笑道謝,想起眾人所說,龍神喜怒無常、正邪難分,又有無邊法力,心中不禁也有些緊張。當下牽著真珠下車,隨著六侯爺朝宮殿裡走去。
  
  宮門之內,玉牆圍合。庭院中,珊瑚樹與諸多說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錯落叢生,絢麗斑斕。琉璃小路曲徑通幽,珍珠與夜明石在琉璃下閃閃發光,人行其上,如履銀河。幾株海底喬木上,色彩□麗的魚鳥啾啾而鳴,更添寂靜。
  
  分花拂柳,穿林過河,便是一座三層樓的瑰瑋樓閣。隱隱聽見絲竹之聲,綿綿繚繞,若有若無。幾個盛裝宮女瞧見六侯爺,都是面泛紅暈,碎步上前,行禮低聲笑道:「六侯爺,陛下和諸位王爺大臣,都在行宴,就等你啦。」
  
  六侯爺笑道:「你們怎麼不上去陪哪?難道是想見我想得吃不下飯了麼?」諸位宮女紛紛笑啐道:「越來越沒正經了,讓陛下瞧見了,非剁了侯爺的舌頭下酒。」推著他道:「快上去罷。」似乎方才發現拓拔野與真珠,面面相覷,都是訝然之色。
  
  六侯爺笑道:「這是侯爺的客人。別拿媚眼勾人,他可是有了主的。」眾女紛紛笑叱,推搡他前行。六侯爺順手摸了諸女幾下,方才容光煥發的帶著拓拔野與真珠朝樓上走去。
  
  碧玉台階迂迴而上,壁上瑪瑙宮燈鑲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絲竹樂聲越來越響,杯盞交錯、笑語晏然。
  
  眼前一亮。寬闊的大廳中,燈光眩亮,人影憧憧,數十麗裝舞女綵帶飄飄,衣魅曼舞。地上是由海蠶絲織成的七色地毯,富麗堂皇。兩側玉石欄桿上嵌著菱形鑽石,與頂梁、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輝映,五光十色。
  
  華服貴人分坐兩列,杯盞交歡,談笑融融。遠處正中的玉床上,一個王者側身倚肘,興致勃勃的瞧著舞蹈,身側珠光眩目,照得拓拔野有些睜不開眼來。
  
  六侯爺大聲笑道:「小侯來遲,還請陛下恕罪。」絲竹頓止,舞女迴旋退避。六侯爺與眾人招呼,欣然入座,望著拓拔野笑道:「小子,你不是要來拜見龍神陛下麼?還不行禮?」廳中眾人的眼光齊刷刷的掃向拓拔野。
  
  拓拔野拉著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禮道:「在下湯谷城主拓拔野,代斷浪刀科汗淮拜見龍神陛下。」廳中眾人聽見「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嘩然。
  
  突然聽到一個嬌媚無比的聲音道:「免禮。你入座罷。」拓拔野登時大震,霍然抬起頭來,定睛望去。那玉床之上,慵懶斜倚的王者,金髮碧眼,紅衣似火,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見的金髮女子!
  
  難道傳說中神秘莫測、正邪難分的龍神竟是一個女子麼?拓拔野瞠目結舌,又驚又奇,隱隱的又有些須歡喜。當下微笑道:「原來是姐姐,那可當真再好不過。」
  
  數百年來,見著龍神,斥罵者有之,求饒者有之,阿諛奉承者有之。但說出這麼一句話的,卻只怕是不僅空前,而且絕後了。
  
  一時間,廳上眾人勃然驚怒,紛紛喝罵道:「大膽小賊,想找死麼?」「無恥狂徒,龍宮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便要掀起桌子,提刀和他拚命。
  
  龍神格格一笑,道:「大家都坐下罷。既然能進得了龍宮,便是貴客。這般待客,傳了出去,豈不是墮了我龍宮的聲譽麼?」眾人這才止住,但都是怒容滿面的瞪著拓拔野。
  
  拓拔野絲毫不已為忤,微笑著朝龍神躬身謝禮,拉著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爺的身邊坐了下來。六侯爺拍拍他的肩膀,嘖嘖道:「連陛下都敢調戲,小子,你的色膽比我還要大啦。」
  
  管弦齊奏,輕羅曼舞,大廳上僵硬肅殺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兩個侍女蓮步輕移,款款上前,為拓拔野和六侯爺斟倒美酒。拓拔野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臉上卻毫不在乎,與六侯爺談笑自若,觥籌交錯。
  
  那六侯爺似是與他頗為親熱,一面敬酒,一面低聲向他介紹廳中眾人。這廳上的三十六人無一不是東海龍族中的皇親國戚與朝中重臣,每一個都是跺跺腳山河變色的人物。拓拔野對大荒、四海之事知之不多,倘若換了旁人,只怕早已聽得臉上變色。但於他聽來,卻與阿貓阿狗並無二致。六侯爺見他面不改色,對他的欽佩與激賞之意又增加了幾分。
  
  拓拔野掃望眾人,見彼等盡皆冷眉怒色,朝自己看來,心道:「此次龍宮之行只怕沒有那麼順利。事關纖纖性命,倘若實在不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搶了龍珠去。」目光移到龍神身上,恰好撞見她笑意盈盈的眼光,當下微笑舉杯,遙遙致意。
  
  一曲既終,眾舞女緩緩退下。龍神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東海龍宮雖然鄙陋,但也不是隨意可以進得來的。你能到這翡翠閣上,也真難為你啦。」拓拔野微笑道:「虧得侯爺指引。」六侯爺笑道:「陛下,侄臣愚笨,被他擒住帶路,丟了陛下的顏面。還請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廳中眾人都大為驚異。只道這少年是六侯爺的朋友,豈料竟是如此。六侯爺雖非龍宮中第一等高手,卻也絕非魚腩之輩,竟被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制住。當下對這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起了一絲忌憚之意。
  
  拓拔野微笑道:「侯爺好客,故意讓我的。」龍神格格笑道:「龍六,我瞧你多半是看上了人家身邊嬌滴滴的美人魚,這才故意輸給他,誘敵深入罷?」廳中眾人哈哈大笑,紛紛望向真珠,見她清麗絕俗、羞怯動人,心動之餘,都覺得以六侯爺的性子,這個推斷多半成立。
  
  六侯爺笑道:「陛下聖明。侄臣雖然技不如人,但這美人卻是決計不能鬆手的。」龍神笑吟吟道:「我看你是白費心計啦。」她眼波流轉,盯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城主,你說代科汗淮來看我,這可是真的麼?我有好些年沒瞧見他啦。」左席一位瘦長老者冷冷道:「陛下,科汗淮四年前已經戰死於大荒蜃樓城,這小子信口雌黃。」拓拔野適才聽六侯爺介紹,知道此人名叫敖松霖,乃是龍族七大長老之三,性情冷傲。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長老,科大俠戰死與否,還無定論,你不必急著斷言罷?在下有幸與科大俠共過患難。四年前,蜃樓城被水妖奸計攻破之時,科大俠將這枝珊瑚笛子交給在下,讓我以此為信物,拜見龍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時,科大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龍神陛下。受人之托,縱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來。」他不動聲色的一句馬屁果然拍得龍神大為歡喜,笑靨如花。
  
  拓拔野將腰間珊瑚笛輕輕拔出,高舉過頂,朗聲道:「這枝珊瑚笛子便是從前龍神陛下送與科大俠的神器。人在笛在,總不會有錯罷?」珊瑚笛□紅似火,在珠光寶氣輝映之下更是眩目奪人。眾人都認得那笛子,默不作聲,面面相覷。
  
  一個十尺來高的大漢哼了一聲道:「這枝笛子確實是獨角獸笛。但是是不是科汗淮給你的,誰也不知道。我瞧你多半是水妖的奸細,想拿這個笛子到龍宮來耍弄陰謀。」眾人紛紛附和道:「正是。」六侯爺低聲道:「這漢子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瀾椎,難纏的緊。不用理他,否則他便要和你比武。」
  
  話音未落,那哥瀾椎已經大踏步的走到廳中,朝龍神拜禮道:「陛下,科汗淮是龍族的好朋友,慘死大荒,弟兄們都不平的很。倘若這小子當真是科汗淮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們的貴賓。但如果是水妖的奸細,那便決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龍宮。」
  
  龍神盯著拓拔野,嘴角牽起一絲微笑,道:「哥將,那你有什麼好建議呢?」哥瀾椎大聲道:「既然這小子說科汗淮將笛子交給他,那他自然會懂得馭使珊瑚獨角獸的法子了。倘若他能用這笛子,擋住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傳人。否則,便大卸八塊,以洩憤恨。」
  
  龍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拓拔野,嘴角笑意說不出的動人,似乎在詢問他的意思一般。拓拔野綻開一個魔魅的微笑,倏然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推案起身,笑道:「一言為定。」
  
  真珠久居東海,對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的威名如雷貫耳。那龍神鼓乃是以海上凶獸「海雷犀」的肩胛皮為鼓,南海「鹿角王龍」的硬角為槌,製成的戰鼓。每擊一下,聲音可傳至千裡之外,連環槌擊,如地震海嘯,所向披靡。海王編鐘乃是以北海玄冰鐵與東海龍牙石製成,威力僅次龍神鼓。鐘鼓齊鳴,威力之盛,不可想像。
  
  真珠面色雪白,不顧眾人眼光,不斷的拉拽拓拔野的衣服,低聲道:「拓拔城主,你…你別去。」拓拔野微微一笑,低聲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什麼鼓也震不裂。」輕輕的握握她的手,大步走到廳中。
  
  真珠心下大急,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的打轉,鼓起勇氣,轉頭柔聲對六侯爺道:「侯爺,你心腸好,幫幫拓拔城主罷。」六侯爺見她楚楚可憐哀求的神情,心軟之餘,又微微有些醋意,搖頭笑道:「這小子可當真是好福氣。」咳了一聲道:「你放心,一有危險,我便讓陛下下令停止。」
  
  真珠低聲道:「多謝你啦。」但心中仍是說不出的擔憂害怕,砰砰亂跳,朝廳中望去。
  
  那哥瀾椎喝道:「抬龍神鼓!」另一個彪形大漢也大步走到哥瀾椎身旁,喝道:「海王編鐘!」這漢子渾身黝黑,顴骨高聳,額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東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龍神軍中,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素來由這兩人擊奏,但同時共鳴,卻是百餘年來第一次。
  
  數十大漢吃力的將一個縱橫近丈的紅色巨鼓抬到廳中,又有數十大漢將一套三十餘隻黑漆漆的編鐘抬了上來。那編鐘不小心撞到玉石柱上時,發出一聲鏗然的巨響,登時將眾人震得微微一晃,臉色極是難看。真珠被那聲音震得險些暈了過去,若非六侯爺扶住,已經倒在席上。
  
  編鐘與巨鼓方甫放下,眾大漢便急速退了出去。廳中眾人紛紛取出海蠶絲的布帛塞住耳朵。哥瀾椎與班照也緩緩的將雙耳塞住。只有龍神與拓拔野絲毫未動。
  
  龍神微笑道:「拓拔城主,這鐘鼓厲害得緊,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啦。」拓拔野點頭笑道:「是。」暗暗意守丹田,御氣經脈,真氣四下遊走,護住週身。腦中飛速運轉,回憶當日科汗淮傳授的金石裂浪曲。那曲子雖然極是怪異艱澀,但拓拔野對於音律,素有天才,越是奇怪的曲子越是過耳不忘。沉思片刻,那曲子已經瞭然於胸。當下微笑道:「兩位,請罷。」
  
  那哥瀾椎大喝一聲,全身暴長,面目獰惡,真氣鼓舞,華服飄飛,右手猛地高舉粗大的王龍槌,重重的擊打在龍神鼓上。
  
  轟然巨響,如萬千焦雷瞬間齊鳴。真珠雖然塞住雙耳,仍被那巨大的聲浪擊得氣血翻湧,煩悶欲嘔。瞧見拓拔野猛然一震,彷彿便要摔倒,心中大急,想要大聲呼喚,卻發不出聲來。
  
  班照雙手疾舞,龍牙石狂風暴雨般在海王編鐘上敲擊,宏聲巨響中,氣浪排山倒海的肆虐拍擊,與那震天裂地的龍神鼓交織共震,猶如山崩海嘯,不可阻擋。
  
  拓拔野只覺千萬股巨浪分合離散,從四面八方狂烈的撞擊自己。耳膜轟然作響,彷彿便要炸裂。當下氣隨意轉,蓬然真氣陡然彙集雙耳,那空茫疼痛之意登時舒緩。凝神聚氣,真氣如滔滔江海週身流轉不息,過得片刻,耳邊那萬千焦雷鑼鼓之聲逐漸淡去,隱隱可聞而已。
  
  但自己真氣越盛,越是堅如盤石,便越是覺得那四面的氣浪暴烈洶湧,撞擊得自己五臟六腑顛來倒去,經脈彷彿都要錯位一般。聲音雖然越來越小,但那攻擊力卻越來越強。哥瀾椎與班照的每一次重擊,都如同千軍萬馬齊齊踏將上來。週身骨骼被那氣浪摧拉撞打,咯咯作響,似乎隨時都要散架。
  
  真珠見他東倒西歪,面色慘白,渾身發出奇怪的聲響,心焦如焚,頻頻的望向六侯爺,只盼他出言制止。但他皺眉凝神,目光炯炯的盯著拓拔野,沒有瞧見她哀憐的眼神。
  
  哥瀾椎與班照見拓拔野仍不倒下,心中又是驚詫又是敬佩。這少年真氣之強,當真少見。眼見龍神、眾長老在座,挾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之威,倘若久戰不下,豈不是太沒面子。兩人對望一眼,頷首示意。
  
  只見哥瀾椎調起潛龍真氣,驀地高高躍起,呼喝聲中,雙手齊齊敲下,一道巨大的紅色氣旋在那龍神鼓上驀然爆放,如彎刀閃電狂舞激旋,疾劈拓拔野胸腹之間。與此同時,班照穿梭跳躍,剎那間奏響所有編鐘,隱隱可見三十餘道氣浪如層層巨浪,倏然洶湧,將拓拔野吞沒其間。
  
  廳內真氣狂烈,整個翡翠閣都劇烈震動起來,珠光搖曳,白玉欄桿忽然斷裂。
  
  廳中眾人被那瞬息怒爆的真氣撞得氣息亂湧,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朝後滑動。真珠強忍疼痛,定睛望去,只見拓拔野突然低叫一聲,朝後上方高高拋起,面色煞白,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真珠失聲尖叫,淚珠瞬息模糊了視線。
  
  拓拔野被那狂暴已極的氣浪四面夾擊,猶如長堤浪決,再也抵擋不住,被撞得高高躍起。經脈紊亂,翻江倒海,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但說也奇怪,這一口鮮血噴出之後,煩悶之意立消,身在半空飄搖跌宕,無所依伴,卻比之先前苦苦硬撐要舒適百倍。彷彿剎那間成了一葉扁舟,在那萬千氣浪中隨波逐流,雖然驚險萬狀,卻並無翻船之虞。
  
  拓拔野心中大奇,還不待細想,哥瀾椎與班照又是一陣風雷疾鼓、暴雨編鐘,氣浪滾滾,橫掃而來。拓拔野真氣護體,意念如鐵,猛然將真氣積聚右掌,迎面向那鐘鼓混合真氣劈去。一道綠光從掌沿蓬然暴吐,急電般勁射而出,將那洶湧氣浪從中斬斷,挾帶風雷之勢嗚嗚呼嘯,擊撞向哥、班二人。
  
  這一式「碧春奔雷刀」,乃是木族武功之中最為霸道的手刀,大開大合,如驚雷忽響,萬物勃生。加上他雄渾無匹的長生訣真氣,更是無堅不摧。素以威霸之勢稱絕東海的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竟也被他瞬息破入。
  
  那哥瀾椎與班照面色大變,喝了一聲:「來的正好!」,猛地將那龍神鼓與編鐘豎起,「奔雷刀」重重撞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上,登時「!啷」一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眾人眼前一花,只瞧見千萬道氣浪光環沖天而起,四下亂撞。
  
  大廳一陣劇震,珠光搖曳,玉石崩裂,寒冰石案也相互碰撞。眾人驚呼,被那四逸的氣浪拍擊得仰身而倒。六侯爺心中大驚,立時翻身將真珠壓倒,覆在她的身上。與此同時,幾道真氣激卷而來,掀起一張寒冰石案,驀然撞擊在他的後背上。六侯爺雖有真氣護體,卻也忍不住痛吟一聲。
  
  真珠突然被他壓在身下,只道他乘亂非禮,驚惶羞憤,便要揮手打他耳光。見他臉色痛苦,驀地恍然大悟,感激愧疚之下,這一巴掌便頓在半空,柔聲道:「你…你沒事罷?」六侯爺見她眼波溫柔,滿臉關切,蘭馨之氣纏繞鼻息,登時心花怒放,神魂顛倒,那疼痛早已微不足道。正要回答,卻見她驀然驚醒,奮力將他推開,驚呼道:「拓拔城主!」
  
  回頭望去,那「碧春奔雷刀」撞擊在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上,激起的巨大聲響氣浪,急速迴旋,反覆折轉,盡數打在拓拔野的身上。拓拔野登時又被擊得高高拋落。真珠心中大痛,哭著叫道:「住手!」
  
  然而廳中宏聲巨響,這一聲嬌弱的呼叫,連她自己也聽不真切。
  
  拓拔野被這一擊撞得極重,險些便要暈死過去。在半空翻轉之時,又感到那萬千氣浪、強霸已極的力道在週遭澎湃流轉,自己隨勢起伏,任意東西,相較之下,反倒沒有那般痛苦。突然心中一動,如醍醐灌頂:「是了!神農《五行譜》中所說的『五行相化』、『因勢力導』便是指得這個麼?以弱勢之力與強勢之力對抗,倘若直攫其鋒,必定不是對手,只能順其之勢,借力消力,先求自保。我真氣雖強,卻仍難以與這龍神鼓、海王編鐘匹敵。除非能一舉將鐘鼓擊碎,否則這般強行為之,必定要被這反擊之力累死。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化身其中,以柔克剛!」
  
  當下精神大振,閉目凝神,以意念感應身外縱橫四逸的真氣。左側有四道氣浪席捲而來,右側有三道氣浪,頭頂有兩道氣浪,腳底有三道氣浪。他默默在心中計算,然後立時調氣丹田,將真氣積聚於左腳腳底。十二道真氣齊齊撞將上來,未遇他的護體真氣,便自相撞擊消解,果然是左下方的真氣仍有盈餘。拓拔野非但未受其害,反而藉著那股氣浪飄然而起,說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大喜,依法炮製。雖然起初之時,仍有些應接不暇,但稍過片刻,便已運轉自如,游刃有餘。真氣在體內迅速流轉,借助體外最強氣浪,消除其它方向的撞擊力。如此在空中悠悠蕩蕩,如風中鳶箏、海裡游魚。
  
  廳中眾人見拓拔野雖然被氣浪捲舞其中,忽東忽西,極盡驚險之狀,卻始終未有大礙。他的臉上更是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來,似乎對這一戰,已有了必勝的把握。眾人心中驚疑不定,對這神秘少年敬畏之心越來越深。
  
  六侯爺見真珠緊張焦慮的翹首觀望,歎了口氣,在她耳邊大聲說道:「小美人兒,不用擔心啦,你的拓拔城主厲害得緊,一時半刻死不了。」真珠聽不見他的聲音,猶自緊張的望著拓拔野,嚥了一口香津。那雪白修長的脖頸韻律的收縮,瞧得六侯爺登時胸悶氣堵,險些喘不過氣來。
  
  又過了片刻,拓拔野對這辨析真氣、調氣借力已經圓熟自如,任憑哥瀾椎與班照將那龍神鼓、海王編鐘敲得震天響,他也隨波逐流,安然無恙。當下將珊瑚笛子在指間玩轉,旋舞一番放置唇邊,運氣丹田,開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鐘鼓海嘯山崩的渾渾宏音之中,突有艱陡峭厲之聲鏗然響起,如亂石穿空,驚濤裂岸,破雲而去。眾人俱是一驚,突然明白拓拔野已經奏響了《金石裂浪曲》。座中眾人大半都曾聽過此曲,當下凝神傾聽。
  
  笛聲激越冷峭,如雪山冷月,險崖飛瀑。在那洶湧雄渾的鼓聲、鐘聲之中,歷歷分明,了了在耳。哥瀾椎與班照天生神力,見拓拔野始終逍遙不倒,反以高越笛聲回擊,聽那韻律,果是至為艱澀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驚且佩,奮起真氣,敲鐘擊鼓。一時間,鼓聲如風雷裂谷,千壑回聲,鐘聲當當,似汪洋海嘯,席捲千裡。
  
  廳中眾人紛紛盤膝閉目,意氣相守。六侯爺悄然御氣,將真珠護在潛龍真氣之內。瞧著她那雪白脖頸,飄搖髮絲,在聲浪中弱不禁風的翹首之態,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這小美人魚的的一顰一笑,有如巨大魔力,讓他心旌搖蕩,不能自已。這一刻,廳內的驚心之戰,於他來說,宛如千裡之外的寂寞風雨。
  
  拓拔野笛聲越來越高,越來越陡,猶如隨風繞行華山,瞬息千裡,峭崖陡壁,咫尺鼻息。那鼓聲重如泰山,每一次擊打都有如地震,鐘聲越急,狂風起浪,所向披靡。大廳之內,早已一片狼籍,石案四傾,欄桿斷亙,夜明石也灑落了一地。眾人只覺風聲呼嘯,氣浪捲舞,眼睛都睜不開來。若非氣沉丹田,早已被連地拔起,隨風捲去。心中驚駭,對這少年的身份已經漸少懷疑,但那憂懼之心卻油然而起。以他今日之年紀,竟已有如許驚人的真氣與念力,假以時日,四海之內,又有誰是他的敵手?
  
  但驚駭之甚,莫過於哥瀾椎與班照二人。他們幾已竭盡全力,以二人真氣,挾此龍神鼓、海王編鐘的神威,尋常一流高手早已被震碎內臟骨骼而死。但這少年不但渾然無事,竟還能從容調御真氣,吹奏這艱澀高亢的怪曲。那笛聲如利刃尖刀,劈入鐘鼓之聲中,滔滔不絕攻襲而來,難以抵禦。稍有不慎,便要岔氣亂息,經脈倒錯。
  
  笛聲節節攀升,從容折轉,到那最高處時,突然如熔巖齊噴,雪山崩舞,四下炸將開來。千萬種聲音齊齊奏響,宛若萬馬奔騰、千江匯海。剎那之間,那龍神鼓突然頓挫,海王編鐘驀地失聲。哥瀾椎與班照面色青紫,臉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諸多氣浪推擠得奇形怪狀。兩人悍勇,雖然被壓至下風,卻猛然一聲大喝,站起身來,鼓起真氣,發狂也似的敲擊鐘鼓。
  
  突然一陣狂嘯,那龍神鼓、海王編鐘上驀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閃耀之間,一隻巨大的黑色海雷犀從那鼓中狂吼著躍出,口吐霹靂,肩夾狂風,朝拓拔野撲去。幾乎便在同時,二十餘隻似牛非牛的海獸從編鐘中奮蹄昂首,擺尾躍出,從四面八方夾擊拓拔野。
  
  在這緊要關頭,哥瀾椎與班照解開龍神鼓與海王編鐘的封印,釋放出困於其中的兇猛獸靈,意圖一舉擊倒拓拔野,保存顏面。海雷犀雖非大荒十大凶獸,卻也是極為暴烈兇猛的海上凶獸,魂靈被困既久,直如瘋狂。
  
  拓拔野在空中悠然旋轉,衣袂飄飄,清雅灑落,宛如仙人。真珠心如鹿跳,突然撞見拓拔野的眼光,登時暈生雙頰,慌亂無措。拓拔野的目光突然望向龍神,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十指跳動按捺。笛聲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倏然壓過了龍神鼓與編鐘。排山倒海的笛聲中,一道紅影一閃,自那笛中沖天飛起。既而一聲驚雷般的怒吼,震得梁棟簌簌搖晃。
  
  眾人齊聲驚呼:「珊瑚獨角獸!」
  
  半空之中,一隻巨大的怪獸昂然而立,周體通紅,似犀似兕。頭頂上一支彎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藍幽幽的雙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凶光閃爍。怪獸仰頸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凜凜,大有君臨天下,惟我獨尊之勢。那海雷犀與眾海牛怪登時駭然驚服,伏地低首,哀鳴不已。
  
  笛聲鏗鏘激越,浩瀚奔騰,那珊瑚獨角獸嘶吼縱躍,蓄勁待發。哥瀾椎、班照搖晃踉蹌,雙臂如負千鈞。突然「蓬」的一聲巨響,煙塵瀰漫,幾張石案應聲而裂。循聲望去,那龍神鼓竟被笛聲霍然擊破,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
  
  忽聽龍神格格笑道:「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將此曲吹成這樣的,除了科汗淮,也沒有幾個啦。」聲音柔媚,卻壓過所有樂聲,清清晰晰的傳到眾人耳中。拓拔野心道:「撒網捕魚,見好就收。」當下笛聲激越高亢,吹奏封印曲。那珊瑚獨角獸仰天狂吼不已,突然間身形扭曲,化為青煙,被吸入笛中。
  
  笛聲頓止,廳內一片寂靜。只聽見眾人的呼吸與心跳聲。哥瀾椎、班照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茫然的盯著拓拔野,半晌才道:「我輸了。」
  
  
  【第三卷 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12:53 PM

  第四卷【龍神太子】
  
  
  第一章《流波夔牛》

  
  
  大廳之內寂然無聲,珠光搖蕩,照得眾人臉上陰晴不定。拓拔野將珊瑚笛斜斜插回腰間,上前扶起哥瀾椎與班照,微笑道:「兩位將爺真氣極強,小弟是佔了神器的便宜,倘若沒有珊瑚笛,早就丟盔棄甲了。」雖然珊瑚笛確是極厲害的神器,但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也並非簡單之物。眾人眼中自是瞧得分明,縱然沒有珊瑚笛子,哥、班兩人要想將他擊敗,也無可能。見他坦蕩謙遜,語出真誠,都不由心生好感。
  
  哥瀾椎、班照向他邀戰,原是惡意,但見他大獲全勝,沒有絲毫傲慢驕矜之態,反而為他們保全顏面,都是羞慚感激。
  
  龍神拍掌笑道:「勝而不驕,果然是少年英豪。哥將、班將,你們能與科汗淮的弟子相鬥這麼久,已經了不起的很啦。下去領一斛珍珠罷。」哥瀾椎與班照聽她話語中並無責怪之意,登時大為寬慰,感激的望了拓拔野一眼,退回席中。
  
  六侯爺微笑著鼓起掌來,角落內零零落落響起掌聲,既而掌聲越來越響,連成一片。敖松霖等長老也不由自主的鼓起掌來。拓拔野微笑抱拳,退回座中。真珠柔聲道:「拓拔城主,你沒受傷罷?」眼神言語之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龍神笑吟吟的道:「貴客光臨,可不能怠慢啦。來人哪,好好收拾,重新設宴。」廳外眾龍兵、侍女魚貫而入。片刻之間,廳內煥然一新,燈光粲然,寶氣珠光。
  
  管弦再起,歌舞昇平,輕紗羅衣的舞女翩翩曼舞。適才音律對決,肅殺之勢恍若隔世。
  
  龍神嫣然道:「拓拔城主,此次來我龍宮,除了代表斷浪刀拜會我之外,還有什麼事嗎?」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在那珊瑚島旁,你不是聽我說過了麼?」微笑道:「在下此行,想向龍神借用龍珠……」
  
  話音未落,管咽弦斷,樂聲頓止,「乒伶乓啷」之聲大作,眾人手中酒盞摔落一地。龍宮群雄面面相覷,臉上驚愕神色比之此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龍神故作訝然道:「什麼?是龍珠麼?」但她凝望拓拔野的眼睛之中笑意盎然,頗有促狹之意。拓拔野見眾人驚怒交集的瞪著他,好不容易才有的融洽氣氛蕩然無存,就連六侯爺也裝做沒有看見他,歪著頭只顧喝酒。心中知道此事果然不易,但縱然再難,也非借不可。當下點頭道:「正是。」
  
  敖松霖冷冷道:「拓拔城主,你雖然是科汗淮的弟子,是龍宮的上賓,但也該知道適可而止。你道這龍珠是饅頭包子,可以隨便拿走的麼?」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饅頭包子,我又何必到這龍宮中來借取?實不相瞞,科大俠的獨生女兒眼下魂不附體,只有這龍珠才能起死回生,救她性命。」眾人對科汗淮頗為敬重,聞言盡皆失聲,面色稍霽,但仍是滿臉不以為然之色。
  
  一個長眉齊肩的老者緩緩道:「拓拔城主,科大俠是我們極為佩服的好朋友。他的女兒既有生命之威,我們也情願鼎力相助。只是這龍珠乃是東海龍宮的鎮宮之寶,更是龍神權珠與元神寄體。倘若沒了這龍珠,便如人無魂靈。」他望了一眼拓拔野身邊的真珠道:「這位姑娘,想來是鮫人國的了?以你國國規,能將鮫珠給予旁人麼?」
  
  真珠一顆芳心始終縈繫於拓拔野身上,悄悄的打量他的臉容姿態,突然聽見那老者朝她發問,登時吃了一驚,紅著臉有些慌亂。聽他說完後,鼓起勇氣柔聲道:「拓拔城主對我國有大恩,所以我已經把鮫珠給他啦。」
  
  這回答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老者始料未及,頗為尷尬,咳嗽道:「這情景不同,另當別論。拓拔城主,倘若是其它寶物,只需你開口,便隨意拿去。但這龍珠,關係龍族上下、龍神權威,恕難從命。」
  
  這老者乃是龍族第一長老、南海龍王龍櫝檉,素有威信,即便是龍神,也要對他的敬重三分。他此言一出,那幾乎便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拓拔野望向龍神,她依舊嫣然的盯著他,穿音入密,笑道:「俊小子,別打姐姐的主意。早說過啦,這件事我幫不了你。倘若你能說服他們,瞧在科汗淮女兒的面子上,我便將這龍珠借給你。」
  
  拓拔野忖道:「她說兩不相幫,那便是大大的幫我了。我該如何說服這些長老呢?是了,倘若救活纖纖,關係龍族存亡,他們總不能不借罷?」當下福至心靈,站起身來,腦中飛轉,口中朗朗說道:「龍長老,我此行來借龍珠,不但是為了解救纖纖,更是為了消弭龍族眼前的千年大劫。」
  
  眾人雲裡霧中,不明所以。敖松霖冷笑道:「危言聳聽。小子,你當我們是小孩子,隨意嚇唬麼?」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長老,你見多識廣,能給大家講講眼下的四海局勢麼?」敖松霖冷笑不語。
  
  拓拔野道:「當今天下,神帝已死,戰亂紛爭,和平之勢早已蕩然無存。」一個矮小的漢子嗤嗤冷笑道:「那是大荒之事,與我龍族何干?」拓拔野聽六侯爺介紹過此人,知道他雖然面目猥瑣,卻是龍神軍中的三大元帥之一龜龍歸鹿山。當下微笑道:「歸帥,這自然與龍族大有干係。」
  
  他緩步走到廳中,一面搜腸刮肚的理清紛亂的思路,一面微笑道:「神帝化羽,聖位高懸,五族中想做神帝的人不計其數。但坐這神帝之位,不僅要神功蓋世,還要眾望所歸。第一條容易得緊,但這第二條便難啦。」
  
  哥瀾椎對他頗為敬佩,見眾人詰難敵意,有心相助,點頭道:「那是自然。未來數年之內,大荒上有得戰打啦。」拓拔野笑道:「哥將說的不錯。但依我之見,大荒的內戰只怕還得在數年之後,而烽煙最快燃起的地方,卻是這荒外東海。」
  
  眾人更加疑惑,紛紛皺眉。歸鹿山久征沙場,精於兵法,聽他所言與常理相悖,當下冷笑不止。龍櫝檉皺眉道:「拓拔城主,此話怎講?」拓拔野道:「神帝新亡,倘若便急不可耐的挑起戰事,以武力強行稱霸,那不是成為眾矢之的,千夫所指麼?眼下五族之中,雖然以水妖、金族最為強大,但要想以一族之力,稱雄大荒,也絕無可能。妄起戰事,只會引火燒身,被其它各族聯合消滅。」
  
  龍神笑吟吟的瞧著拓拔野舌戰群雄,從容不迫,眼光中滿是激賞之意。
  
  拓拔野見眾人默然無語,又道:「既不能內戰,又想提高威望。倘若各位是五帝,又會怎麼做呢?」他目光炯炯的掃望座中群雄,一字字的道:「唯一的方法,便是朝大荒之外掀起戰事,逼迫外邦臣服,外王而內聖!」聲音雖不大,卻格外清晰有力。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聳然動容。
  
  拓拔野道:「大荒五族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為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但水妖何以要傾盡全力,覆滅蜃樓城?又何以以此為據點,四年之內,大肆東侵,接連破了東海七國?」眾人面色凝重,深以為然。
  
  拓拔野道:「東海七國已經全部被滅。諸位,你們以為接下來水妖會向誰宣戰呢?」龍櫝檉緩緩道:「拓拔城主的意思是,水妖要向龍宮宣戰了?」拓拔野斬釘截鐵道:「正是!龍族與大荒素來不兩立,從前劃海為界,井水不犯河水。但倘若水妖能打敗龍族,納入臣邦之內,豈不是鼓舞大荒、大振聲威麼?燭水妖必定成為大荒英雄,兩年後的五族長老會上,神帝之位還逃得出他的掌心麼?」
  
  拓拔野此時思路清晰,腦中一片澄明,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眼下水妖佔據七國,互為犄角,已對龍宮成包圍之勢。水妖兵強馬壯,高手眾多,士氣高漲,屬於顛峰狀態。以眼下情形,倘若水妖突然開戰,歸帥,以你經驗,龍宮勝算又有幾何呢?」他突然望向歸鹿山,大聲問道。
  
  歸鹿山措手不及,先前那蔑視之態早已煙消雲散,皺眉半晌,才低聲道:「最多三成。」眾人登時變色。歸鹿山為龍神驍將,他這般說自然不會有假。
  
  敖松霖道:「倘若如此,大敵當前,我們更不能將龍珠借與他人。」拓拔野微笑道:「是麼?數日之前,我們湯谷軍在古浪嶼海域大破水妖、黑齒國聯軍,水妖十戈軍被我擊沉八艘,俘虜兩艘,僅有兩艘得以逃脫。這等戰績,諸位以為如何呢?」
  
  眾人大為驚異,水妖十戈軍威震東海,竟遭如此敗績?歸鹿山道:「倘若真是如此,拓拔城主,你們湯谷軍便是無可匹敵的精銳之師。」
  
  拓拔野笑道:「承蒙歸帥誇獎。在下與湯谷城聖法師蚩尤,都是蜃樓城裡逃出來的,乃是水妖的眼中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四年來,我們以復城為己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擊潰水妖,粉碎他們的陰謀。天道酬勤,我們終於團結一心,廣納群雄,組成了一支不弱的勢力,與水妖抗衡。但是孤掌難鳴,如果龍宮與我們能並肩聯合,同仇敵愾,在東海之上互為援引,要打敗水妖,那不是輕而易舉麼?」
  
  眾人聽得砰然心動,他們親眼目睹了這少年城主的絕世神威,倘若湯谷軍當真大敗十戈軍,那麼他所率領的湯谷軍,確是一個極有強大的盟友。與他們結盟,即使水妖果真大舉入侵,也多了一道強有力的屏障。當下都暗暗點頭。
  
  拓拔野道:「只是前幾日,科大俠之女纖纖,即將登位湯谷聖女之時,忽遭意外,眼下魂魄游離,極為危險。倘若不能在水妖進攻之前,將她救活,士氣必定大受影響。湯谷軍只怕立時要分崩離析。」他語氣低沉哀痛,眾人頗受感染,更增同情之心。聖女在於一族中的地位是極為重要的,猶如精神旗幟一般。一旦有什麼意外,實是大失士氣。
  
  拓拔野道:「所以我這才冒昧造訪,借東海龍珠。借龍珠與否,不僅關係科大俠獨女的生死,也關係到湯谷軍的存亡,更關係到龍族的安危。各位長老,此中輕重得失,還請仔細斟酌。」
  
  眾人交相議論,面有難色,偷瞧龍神,她依舊是那般淺笑吟吟,不置可否。龍櫝檉沉吟道:「拓拔城主所言甚是。但是族有族規。龍珠絕不外借,這是上古遺訓。我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違背族規行事哪。」連連搖頭歎息。眾人也是默然無語。
  
  拓拔野瞧他們神色,知道終究白費口舌,心中失望沮喪,無以復加,不住暗暗罵道:「當真是榆木疙瘩,活人豈能被死規勒死?」但族規森嚴,徒呼奈何。
  
  忽聽龍神格格笑道:「族規之中確實規定龍珠絕不外借。但是倘若拓拔城主成了龍族之人呢?」眾人大驚,紛紛起身。拓拔野心中驚喜迷茫,知道事情有了轉機。
  
  龍神盯著拓拔野,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我做你母親,不會嫌我年紀大罷?」此言猶如春雷海嘯,一時間將眾人震得盡數楞住。拓拔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驚喜若狂,連忙拜倒,大聲道:「兒臣叩見母王!」
  
  這一語既出,不僅眾人驚詫震駭,便是龍神自己,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在那東海之上,瞧見拓拔野俊逸風流,談笑之間,輕伏巡海夜叉,龍神已是莫名的喜歡。覺得與這陌生少年之間,說不出的親切,彷彿早就認識一般。瞥見他腰間的珊瑚笛,登時大為震撼,立時猜到他與科汗淮之間,定有非同尋常的關係。四年前,傳聞科汗淮戰死蜃樓城之時,她極是傷心難過,偵騎四出,一無所獲。只是得知一個少年帶著科汗淮的獨女,逃離生天,此後音信全無。稍加推斷,便可料知拓拔野當是那神秘少年無疑。
  
  驚喜之下,便想上前相問,豈料這少年胃口極大,竟是為了龍珠而來。虛實未定,她自然不能輕易相信,更不能將龍珠率意相托。是以索性借六侯爺之手,加以試探。不料這少年一路凱歌高奏,無所阻擋,輕而易舉便進了龍宮之中。大廳之上,笛聲孤峭,飄飄若仙,神采飛揚,舉手投足大有科汗淮出塵灑落之態,令她著迷鍾愛。再見他思路開闊,口若懸河,隻言片語便直入人心,智勇兼備,更是大為激賞。
  
  但這鍾愛歡喜,絕不同於當日對科汗淮的癡迷,倒是莫名之間觸動了她的母性情弦。
  
  聽聞他借取龍珠,乃是為了救活科汗淮之女,她早已猶疑心動,只是龍珠事關重大,若不能說服眾長老而一意孤行,也決非君王之道,是以隱忍不發。眼下既然群雄畢服,只是礙於族規之囿,自然該是她出手相助之時了。龍珠乃是龍族聖物,非龍神及太子不能使用。唯一的方法,便是認他為子。這個想法閃過腦海之時,連她自己也頗為驚異。但是剎那之間她便打定主意,脫口而出。
  
  群臣震駭,木立當場,張大了嘴,合不攏來。龍神卻是大為輕鬆,心中隱隱有些得意:「我的心思,豈能讓你們猜了去。」聽見拓拔野驚喜拜倒,遙呼「母王」,歡喜之餘又有些遺憾──轉眼之間,便從姐姐成了母王。韶華老去,莫以此為快。但想到這可愛迷人的少年忽然便成自己的兒子,又有些靦腆害羞,雙頰微燙,格格笑道:「起來罷。」
  
  兩人這一番做作,眾人瞧在眼中,豈有不心知肚明之理?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但外族陌生少年忽然成了太子,無論如何,終究是大大的不妥。那龍櫝檉沉聲道:「陛下,拓拔城主雖然少年英雄,但終究並非本族中人。突然之間立為太子,只怕也與族規不符。此事關係重大,還請陛下三思。」龍族群雄紛紛道:「請陛下三思。」只有六侯爺、哥瀾椎等人頗有喜色。
  
  龍神蹙眉冷冷道:「我收誰為兒子,立誰為太子,又和族規有什麼牴觸了?」她的語音突轉冰冷,春花般的笑臉剎那冰凍。龍神脾性瞬息萬變,歡喜時溫柔似水,暴怒時海嘯山崩。眾人登時噤若寒蟬,不敢多言。只有龍櫝檉不顧群臣眼色,道:「陛下要納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陛下要立太子,卻是要參照族規,依法而行。」
  
  龍神見他執拗,雖然心中惱怒,但念及他的身份,也無可奈何,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龍櫝檉道:「依照族規,龍族太子需由本族之內貴族子裔選出,德智勇缺一不可。以目前拓拔城主來說,他既是陛下之子,自是貴族子裔。智勇雙全,謙恭禮讓,那也合適的很。只是……」龍神道:「只是什麼?」
  
  龍櫝檉道:「只是族規之中寫得分明,想成為龍神太子,必須得收服東海之上最為兇猛的靈獸。以此作為獻給全族的重禮。」龍神皺眉不語,當年她便是降伏九頭巨齒獸,威鎮四海,才被立為太子。倘若拓拔野越過此節,縱然強登太子之位,也難伏人心,必有後患。她眼波一轉,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點頭微笑道:「龍長老,不知當今海上,最為凶烈的靈獸是什麼?」龍櫝檉緩緩道:「距此三千裡,流波山,夔牛獸。」聽得夔牛二字,廳中眾人突然面色大變。
  
  白雲飛揚,碧海波蕩。長翼鷗群啼鳴清脆,逐浪掠影。飛魚破浪而出,乘風滑翔。遠處白鯨吐浪,青鯊游弋。
  
  突然波濤洶湧,海面上驀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巨浪沖天,一輛六駕海龍車昂然躍出。龍車上一個金冠男子依紅偎翠,與一個英氣勃發的俊秀少年語笑晏然。十餘騎海龍騎兵破浪踏波,兩翼奔襲。為首一個大漢恭聲道:「太子殿下,六侯爺,此處已是風雷海,再往前二百裡,便是流波山。」
  
  那俊秀少年笑道:「哥將,眼下稱我太子可有些太早啦,等我降伏了夔牛再說罷。」那大漢哥瀾椎應聲退後。六侯爺哈哈笑道:「拓拔,也不知你有什麼魅力,竟能讓素來誰也不服的哥瀾椎對你這般敬佩。嘿嘿,就連陛下見了你也這般神魂顛倒,居然收你作了兒子,厲害,厲害。」拓拔野笑道:「侯爺莫非吃醋嗎?」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我是陛下的侄子,一向頗得寵幸,不過你小子一來,就將我的風頭搶得精光,吃醋那是難免的啦。」週遭四個美女格格嬌笑,媚眼橫飛道:「能讓侯爺吃醋,這倒當真了不得。」六侯爺拍拍拓拔野的肩膀,不懷好意的笑道:「其實陛下的醋那只是老醋,不吃也罷。但那美人魚的醋,倒當真讓我難受的緊。拓拔兄弟,未來太子殿下,咱們一見如故,你便將她當作見面禮送給我罷。」
  
  拓拔野揚眉笑道:「侯爺,瞧你也是花叢老手了,怎地說出這般不入流的話?美人豈能隨便贈與?有本事便贏得她的芳心。」想到適才分別之時,真珠那依依難捨的溫柔姿態,他也不禁有些砰然。若非此行險惡,他還真難以拒絕。六侯爺歎道:「女人心,海底針。偏偏你又像磁石一般。要想大海撈針容易,從你這裡搶過來就難嘍。」眾美女瞟著拓拔野吃吃而笑。倒真像鐵針遇石,想要依附而上。
  
  正談笑間,忽然平空響起一聲驚雷,眾女花容失色,尖叫連連。六隻海龍昂首驚嘶,撲翼不前。萬裡晴空,何處響驚雷?哥瀾椎沉聲道:「太子殿下,六侯爺,這便是夔牛的吼聲了。」雖然拓拔野尚非太子,他卻絲毫不顧,逕自呼之。
  
  拓拔野心道:「難怪這夔牛被稱為『荒外第一凶獸』。這一聲吼叫便遠勝於龍神鼓與海王鐘。」一路上六侯爺對於夔牛凶暴的介紹,此時才有初步的理悟。
  
  眾龍騎兵勒韁不前,待命而發。六侯爺那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道:「閉耳潛行。」眾人領命,紛紛以海蠶絲塞住耳朵,並互相封點穴脈,暫時失聰。便連那海龍獸,也蒙上黑色頭套,塞住雙耳。拓拔野也學六侯爺,將雙耳塞上。眾人之間,保持六尺內的間隔,互以傳音如密交談。
  
  準備完畢之後,一行人方才潛入海中,朝著流波山方向勻速行進。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拓拔野等人已到流波山島附近海域之內,當下緩緩上升。方甫露出水面,便聞得狂雷霹靂般的吼聲,雖然雙耳塞住,封閉穴脈,仍是震耳欲聾。
  
  海面波濤激盪,狂風捲舞。雖是烈日晴空,但水汽迷濛,一時間也瞧不真切。過了片刻,才看清前方十餘裡處,一座孤島桀然聳立,山勢險峻陡峭,兀石嶙峋,光禿禿的石崖上,只有一株青松傲然挺拔。
  
  那陣陣風雷巨響,便是從那山中傳出。
  
  側耳傾聽,四周遠處也傳來巨響之聲。群雄環首四顧,險些叫出聲來。只見三十裡外,百餘艘船艦橫海環繞,將流波山圍鎖其中!船上旌旗招展鼓舞,儘是「玄水」二字。隱隱可以望見人頭攢動,刀戈林立。一艘最大的戰艦上,主旗獵獵,船舷百桿戰旗上金字眩然,「水娘子」三字歷歷分明,登時令龍族群雄為之色變。
  
  六侯爺抓起千裡鏡,緩移掃望,傳音如密道:「果然是水妖!他們來此處作甚?」哥瀾椎皺眉道:「難道他們算準了我們的行程,到這裡截擊嗎?」眾人盡皆駭然。拓拔野心中一動,恍然道:「是了!他們定然也是衝著這夔牛來的!倘若用這夔牛皮作成戰鼓,不知是否強過龍神鼓?」眾人大駭,六侯爺微微變色,點頭道:「不錯。看來水妖果然蓄意已久,多方準備,想向我們開戰。」哥瀾椎冷笑道:「來的正好,看看誰能搶得夔牛去。」
  
  拓拔野接過千裡鏡,凝神眺望。只見那主艦指揮台上,一男一女巍然而坐。那男的是一個白髮老者,仙風道骨,鬚眉飄飄,手中一個青銅鏡滴溜溜的在指間旋轉。那女子也正以千裡鏡眺望他們,緩緩的放下筒鏡,水彎彎的月牙眼秋波蕩漾,□若桃李的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微笑。
  
  六侯爺微笑道:「拓拔磁石,這根針還是不要吸的為妙。這可是一根劇毒的母王蜂針哪。這女人芳名姬淚垂,外號水娘子。據說多情的很,只要她的姘頭死了,一定要落淚不已。只可惜她的姘頭都是被她殺死的。嘿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拓拔野忍俊不禁道:「她倒和侯爺是絕配。」六侯爺苦著臉道:「最難消受美人恩,還是免了罷。」
  
  他顏色一整,沉聲道:「你可千萬別小看她。她的艦隊可是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六年前,歸鹿山的水軍就曾被她殺得大敗。」拓拔野點頭道:「那個老頭又是誰?」六侯爺瞇起眼,道:「此人更為厲害。叫做『萬獸無韁』百裡春秋。是水妖十大幻法師之一,妖法厲害的緊。最為擅長的,便是馴服天下靈獸,所以才有這麼一個外號。單就馴獸而論,他可以和水妖龍女雨師妾、火族祝融並稱天下第一。」
  
  拓拔野聽見雨師妾三字,登時心潮激盪,心道:「一別四年,不知她怎樣了。」六侯爺見他悵然若失,只道他在苦思良策,便住口不語。
  
  當是時,水妖戰鼓咚咚,號角長吹,緩緩向流波山與龍族群雄逼近。
  
  陽光燦爛,兵刃眩舞,光芒耀眼。水妖船艦破浪疾駛,全速航行。轉瞬間便只相距十裡之遙。眾龍騎兵紛紛拔出長刀,回頭望向六侯爺與拓拔野,只要他們一聲令下,便要策龍飛翔,拚死廝殺。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且慢。他們是衝著這夔牛而來的,只要我們不阻止,必定顧不上與我們相鬥。我們倒不如先放鬆放鬆,坐山觀虎鬥。」六侯爺笑道:「這等好戲豈能錯過。大夥兒把刀子收好。今天侯爺請你們喝好酒。」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十幾個酒杯,一一擲到眾人手中。美女醇酒,一時春意融融。
  
  數裡之外,水妖主艦指揮台上,百裡春秋放下千裡鏡,皺眉道:「那不是龍族六侯爺麼?他到此處幹什麼?」那水娘子姬淚垂若有若無的笑道:「我瞧多半也是為了夔牛而來。」百裡春秋莞爾道:「就憑這十幾個人?那可真是笑話啦。嘿嘿,六侯爺這個人雖然荒唐,還不至於如此罷?」姬淚垂冷笑不語。但心中也不相信這十幾人便敢來此降伏夔牛,多半是巡海游弋至此。
  
  百裡春秋沉吟道:「眼下咱們還沒與龍族翻臉,姑且不必理會他們。否則打草驚蛇,得不償失。」姬淚垂素來對自己的水師極為自傲,絲毫未將十餘龍族騎兵放在眼裡,當下冷冷道:「那是自然。螻蟻之輩,理他作甚。」心中卻想:「待到降伏了夔牛,再將那色鬼活擒,一併帶回北海。」
  
  姬淚垂令旗翻轉,船行更快,眼看再行三裡便是流波山。突然之間,號角悠揚,百餘艘戰艦上齊齊射出無數火箭,在碧空上拖過千萬道紅線,呼嘯破風,接連不斷的射到島上。頃刻之間,島上火光沖天,石山灌木,盡皆陷於火海之中。
  
  火焰跳躍蔓延,隨風捲席,青煙滾滾,映得藍天碧海赤紅如霞。百裡春秋迎風昂立,手中春秋鏡閃閃擺動,一道刺眼的金光電射而出,照在流波山上,所映射之處,火勢突增,烈焰滔天。
  
  龍族群雄出神凝望,一時連酒也忘了喝了。六侯爺歎道:「春秋鏡果然是第一等的寶物,只可惜被百裡老妖拿來虐畜,當真是大材小用。可惜可惜。」
  
  那火海之中驀地傳出驚天動地的狂吼聲,猶如百聲春雷同時在耳邊奏響。眾人頭痛欲裂,搖擺踉蹌。幾十個真氣稍弱的水妖慘呼著從船頭落下。猛然間,一道黑影從火光中高高躍起,劃過一道圓弧,在半空中突然頓住。眾人脫口驚呼:「夔牛!夔牛出來了!」
  
  黑影背光,瞧不仔細,只看見巨大的黑色輪廓橫空掠過,突然週身閃起刺眼的光芒。剎那之間狂風大作,閃電陡然劈落。滾雷聲聲,在天際響起。天地突暗,烏雲滾滾,冷意森森。
  
  那夔牛在空中昂首怒吼,海上登時炸起六七丈高的巨浪,將一艘水妖戰艦掀翻。狂風呼呼肆虐,浪花如雨點般密集灑落,徹骨清寒,驚濤駭浪。
  
  驀地又是一陣發瘋也似的驚雷,槌打海天萬裡。空中烏雲沉甸甸的壓將下來,彷彿就在頭頂,觸手可及。閃電雪亮,照得分明,那夔牛長約三丈,通體青灰,形如野牛而無角,只有一隻粗壯的後腿,如擎天巨柱,巍然不動。眼珠血紅,光芒四射,似乎憤怒已極。週身上下時而發出太陽般的耀眼白光,照得眾人睜不開眼來。
  
  那夔牛在空中停頓了片刻,又是一聲裂石崩雲的怒吼,單腿擺舞,急電般飛躍。雷聲轟隆,天昏地暗,暴雨嘩啦啦的傾瀉而下。流波山上的火光逐漸熄滅。
  
  夔牛怒吼聲中,猛然躍入洶湧波濤之中。漩渦激轉,海水如沸騰的鍋水,立時四下炸將開來,十餘丈高的波浪瞬息翻湧,如道道巨牆以閃電般的速度朝四周推進。水妖戰船跌宕搖擺,眼看便要被巨浪吞沒。
  
  姬淚垂嬌叱一聲:「定海神珠!」手指彈舞,一道白芒劃過漆黑的天幕,電光石火,沒入怒浪狂濤之中。突然之間,隱隱有白光沖天而起,那十餘丈高的水牆登時崩塌回落。
  
  拓拔野奇道:「那是什麼?」六侯爺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嘿然笑道:「北海水族神器,定海珠。可以將海水吸納,隨時釋放。倘若沒有定海珠,他們怎敢來收伏夔牛?」話音未落,那道白光又衝天飛起,呼呼旋轉,回到姬淚垂手中。
  
  水妖見萬頃巨浪瞬息平滅,登時士氣大振,戰鼓狂擂,號角長吹。
  
  烏雲湧動,暴雨傾盆。海天茫茫,雷聲隱隱。那夔牛入海之後再不出來,水妖戰船層層推進。幾艘戰艦從龍族群雄身邊駛過,仰頭上望,眾水妖鐵盔罩耳,全身勁裝,彎弓搭箭,只待夔牛出現。
  
  拓拔野與六侯爺忽覺戰車搖晃,突然被掀了起來,海龍嘶鳴,眾騎兵也是失聲驚呼。眾人轉身四顧,這才發覺自己已在一個巨大的漁網之中。漁網堅韌,閃閃發亮,乃是以北海冰蠶絲所織。冰蠶絲上也不知塗了什麼物事,極是黏粘,海龍被纏住,再也掙脫不開,嘶聲悲鳴,狀極痛苦。定睛一看,冰蠶絲上儘是細小的銀色小蟲,迅速蠕動。群雄驚駭,有人叫道:「海木蠶蟲!」那海木蠶蟲乃是北海深處的蟲子,只要依附到魚蝦身上,立時分泌極為黏粘之物,溶入其體內,食血吸髓,極為可怖。冰蠶網的稍端繫在諸戰船的船尾回輪上,正不斷的拉攏收起。
  
  敢情百餘艘戰船撒開巨網,將夔牛趕入海中之後,便逐步收縮、拉攏。這方法雖然簡單,卻是極為有效。
  
  拓拔野等人惟有棄海龍、戰車,躍出漁網,跳入海水之中。忽聽一聲狂吼,海浪激濺,夔牛沖天躍起。閃電中眾人看得清晰,它的獨腿上已被冰蠶絲纏住,無數的海木蠶蟲吸附在它的腳上,無法甩脫。水妖齊聲歡呼,紛紛收網。
  
  那夔牛躍到半空被冰蠶絲拖曳,筆直落下,登時又掀起狂風巨浪。船艦縮圍,大網一點點收起。夔牛怒吼跳躍,突然如箭一般竄向最近的一艘戰艦。
  
  「碰」的轟然巨響,那戰艦登時被撞得粉碎,驚濤怒浪,將片片船板捲得漫天散落。眾水妖慘呼掉落。夔牛嘶聲怒吼,狂風暴舞,巨浪奔騰,頃刻間又有兩艘戰艦掀翻。但那定海神珠立時呼嘯飛出,將洶湧澎湃的海勢平定下來。
  
  如此拉鋸反覆,水妖又沉了近十艘戰艦,方才將夔牛緊緊纏住。戰鼓聲中,萬千箭矢疾射夔牛,都集中射往頭部、背脊,蓋因腹部皮革需留存作鼓。但那夔牛皮質極為堅韌,雖然水妖箭矢俱是以玄冰鐵所製,卻不能傷之分毫。反倒激起它的狂怒。震天雷吼穿透眾人頭盔,登時將震百餘水妖震得肝膽盡裂。
  
  狂風暴雨之中,一人騎著鳳尾龍橫空掠過,手中青銅鏡高舉過頭,亮起一道眩目的金光,照在夔牛的頭上。夔牛火紅的雙目在金光中交織著憤怒、悲傷、恐懼、無助、彷徨,仰頭狂嘯,吼聲淒厲。
  
  拓拔野瞧見夔牛的眼神,心中大震。不知為何,剎那間他竟宛如讀懂了夔牛的心情。無辜受戮,絕境彷徨。他突然想起了當日蜃樓城裡無辜受難的百姓,那橫亙的屍體,焚燬的家園。一股悲鬱、憤怒的火焰瞬息從丹田升起,隨著沸騰的熱血燒遍全身。
  
  百裡春秋在鳳尾龍上閉目念訣,嘴露微笑。他的這面春秋鏡中已不知收納了多少凶靈猛獸,今日又要將這荒外第一凶獸攝魂納魄,封印其中。意念如潮,滔滔不絕,順著那道金光直破夔牛魂靈深處。
  
  那夔牛果然極為兇猛,頑抗不休,魂靈掙扎跳躍,衝撞攻擊,在他的意念力下殊死戰鬥。百裡春秋號稱「萬獸無韁」,以訓獸稱絕大荒,在水族中念力之強,穩居前十。是以此次才被委以重任,與水娘子一道偷襲流波,降伏夔牛。此次圍捕也是由他策劃佈局,調虎離山,層層圍堵,穩紮穩打,一舉收伏。
  
  但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便是這夔牛太過狂野凶暴,被定海神珠鎮壓、冰蠶絲纏住之後,竟還能殺傷如許多人,在他春秋鏡的念光之下,居然撲剪跳躍,虎虎生風。當下意氣相生,凝神封印,以至剛至強的念力,朝夔牛發出猛攻。
  
  突然一道銀光一閃,沒入夔牛肩胛之中。那夔牛痛極狂吼,驚雷駭浪,氣勢滔滔。諸多水妖發狂落水。百裡春秋雖被那聲浪震得難受,卻乘著夔牛精神分散之機破隙而入,剎那間將其控制,猛然向春秋鏡內吸去。夔牛悲吼聲中,一點一點的被那金光吸起,緩緩移動。
  
  百裡春秋見勝券在握,舒了一口氣,回頭望去,只見姬淚垂倚立船頭,手持霹靂弓,朝他淡然一笑。知道是她以玄冰箭破入夔牛體內,亂其心志。心中有微微有些不悅。
  
  水妖歡呼鼓舞,號角破雲。突聽一人冷冷道:「對一隻野獸也這般卑劣奸詐、不折手段,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那聲音低沉憤怒,字字清晰,在暴雨雷鳴中傳來,隱隱夾帶雷霆之威。
  
  眾水妖倏然變色,叫罵不已。百裡春秋循聲望去,一個青衣少年踏波破浪,御風而來。俊秀挺拔,衣袂飄飛,宛如海上仙人。但那眉目之間卻是說不出的憤怒,殺氣迎風,凜冽逼人。
  
  姬淚垂站立船頭,臨風破浪,凝望這少年。適才在千裡鏡中瞧見他與龍族群雄之時,便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個少年絕對不同凡響。他與那號稱海外第一風流人物的六侯爺並肩而立,神采風姿竟有過之而無不及。秀木於林,過目難忘。眼下相距仍有百丈,就可感覺到他那凜冽浩然的真氣,彷彿這海上狂風,呼嘯卷席。
  
  龍族之中,究竟有哪個少年俊彥有如此風範?突然想起不日前,丁蟹慘敗於蚩尤、拓拔野烏合之眾下,心裡驀地升起一種強烈而寒冷的不祥預感。
  
  百裡春秋與夔牛的念力之戰已到關鍵時刻,只需再凝聚意念,一盞茶內便可將其收伏。當下對姬淚垂使了個眼色,閉目聚意,心無旁騖,將夔牛吸向春秋鏡中。姬淚垂令旗飛舞,登時箭如雨下,石如飛蝗,朝拓拔野射去。
  
  閃電雷鳴,拓拔野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充滿了嘲諷與輕蔑。衣裳鼓舞,隱隱青光旋舞其中。雨水未觸及他的衣服立即便飛花碎玉般的四濺開去。第一枝箭矢射到他身上時,突然青光爆綻,宛如一朵巨大的花瞬間怒放。那箭矢鏗然飛起,直破雲層而去。頃刻間,萬千箭矢觸光彈射,彷彿雨絲倒竄,銀蛇亂舞。
  
  拓拔野飄飄若仙,在風雷雨浪之中踏步穿行,箭矢辟易,雷電失色。
  
  姬淚垂的心驀地劇烈跳動起來,這少年憤怒的眼神、冷淡的微笑、宛若天人的凜凜神威,忽然之間比這電閃雷鳴,比這夔牛怒吼還要深刻強烈,直破她的心中。她手扶船舷,一股麻癢的熱浪從丹田輾轉全身,妖□的臉上泛起奇異的緋紅。她微笑著咬緊銀牙,突然好想將這少年勒在懷中,咬得粉碎。這個念頭方甫閃起,便令她興奮得渾身戰抖,猛然挽弓搭箭,「嗖」的一聲,朝拓拔野狂飆電射。口中喝道:「殺了他!」
  
  玄冰箭嗚嗚作響,在風中旋轉飛行,挾起一道凌厲已極的氣旋,閃電般射到。眾多水妖紛紛從船上躍下,駕駛小船,吶喊呼嘯,朝拓拔野蜂擁而去。
  
  龍族群雄面色微變,陡然揪心,都暗暗為拓拔野捏了一把汗。這妖女素以「水帶冰箭定海珠」稱絕天下,氣旋玄冰箭威力極為驚人,以夔牛之悍勇,亦被它乘隙射傷。不知拓拔野要如何避開?
  
  拓拔野哈哈大笑:「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不退反進,身形更快,如狂風般迎進。手指一彈,一道碧光激射而出。碰然厲響,光芒爆舞,那氣旋玄冰箭突然一頓,由箭簇朝後裂開,瞬息間變為八瓣,彈入風中,轉眼不知西東。
  
  眾人紛紛色變,姬淚垂只覺那股既麻且癢的熱浪直衝頭頂,心中狂躁不能自抑,猛地將那定海神珠含入口中,清涼遍體,慾念全消。但那嘴角的莫測笑意卻越來越深。
  
  那夔牛悲吼之聲越近低沉,在金光中輾轉掙扎,眼看便要被納入春秋鏡裡。
  
  拓拔野凝神湧泉,真氣旋舞於腳底,閃電般朝百裡春秋衝去。快船縱橫,無數水妖乘浪阻住去路。箭矢迎面激射,長矛戈刀,四面八方圍攻而來。這支「水娘軍」,乃是水族六大水師之一,訓練有素,驍勇善戰。若論勇悍,可列大荒十大精兵。且兵多將廣,萬餘之眾同心協力,可沉山傾海。
  
  以拓拔野一人之勢,能否披靡所向,將夔牛從百裡春秋手上奪回?龍族群雄擔憂焦慮,只待六侯爺一聲令下,緊隨相護。但六侯爺卻乜斜眾人一眼,悠然笑道:「你們擔心什麼?倘若這點本事都沒有,怎地做龍神太子?」
  
  卻見拓拔野光芒捲舞,真氣縱橫,「嗆然」一聲,斷劍出鞘,一道白光閃電般劈入萬傾波濤。濤聲轟隆,浪花沿著白光兩翼激卷而起。慘呼聲中,兩艘快船被劍氣倏然斬斷,血霧噴灑。
  
  拓拔野斷劍揮舞,光芒縱橫,瞬息粉碎七艘小船,穿越三十餘丈,破浪而去。水妖紛紛落入海中,被冰蠶絲捲住,海木蠶蟲吸膚入骨,慘叫淒厲,目不忍睹。
  
  海水沖天激湧,暴雨如注。水妖殺聲如雷,前赴後繼。拓拔野眼見夔牛困獸之鬥,危在旦夕,那憤鬱怒火越燃越熾,忖道:「倘若再這般手下留情,不能震懾這群亡命之徒。」心如鋼鐵,猛然大喝道:「擋我者死!」聲如雷霆,震撼千裡,剎那間連那風雷狂浪的聲音都被壓了下去。衝在最前的十餘水妖被這一聲大喝震破肝膽,慘呼落水。
  
  斷劍「碰」的一聲,暴長光芒,拓拔野默誦潮汐訣,體內真氣瞬息爆湧。雙臂握劍,疾如閃電,斜劈入海。「轟隆」巨響,遠遠望去,彷彿那海面也被剎那劈為兩半。數十艘小船或被劍氣粉碎,或被巨浪掀翻,悲聲慘呼,不絕於耳。
  
  拓拔野只覺那真氣如長虹貫日,破體而去,這一剎那,彷彿自己也不能控制,身不由己,隨著那斷劍凌空飛起。借勢空中踏步,狂飆掠進。心中又驚又喜,知道自己已初步達到「劍氣互御」的境界。
  
  濤聲悲奏,雷電似鼓。
  
  眼見與百裡春秋只有七丈之遙,拓拔野長嘯聲中,手腕一抖,斷劍脫手飛出,萬鈞雷霆,狂風捲舞。那斷劍突然光芒四射,一聲怒吼,一隻似龍似鹿的怪獸從劍中飛出,在空中昂首奮蹄,朝百裡春秋撲去。
  
  百裡春秋與夔牛苦苦糾纏,即將大功告成,卻感覺到那股凌厲的殺氣急速挺進,森森寒意直令全身雞皮疙瘩泛起。心中驚怒,不知那姬淚垂緣何遲遲不動手。突覺殺意凜冽,吹得自己鬚眉亂舞,怪叫聲中,某物疾撲而來。心中驚駭,意念為之稍潰,那夔牛立時怒吼著朝後退了幾尺。
  
  百裡春秋立刻凝神聚意,意念如繩,將夔牛週身縛住。左手屈指微彈,真氣勁射。白龍鹿被那真氣擊中,痛吼一聲,高高躍起。但那斷劍卻如急電般從後射到,劍氣破風,「嗤」的將百裡春秋的衣袖洞穿一個小孔。
  
  百裡春秋大駭,張開雙眼,見那斷劍青光舞動,逕刺自己眉心。立時右手微移,春秋鏡金光若電,猛地擊在斷劍劍鋒。鏗然龍吟,光芒四濺,那斷劍沖天飛起,在空中盤旋。
  
  春秋鏡既已移開,夔牛乘勢逃脫,狂吼聲中落入滔滔怒浪。
  
  拓拔野正要御使斷劍,凌空進擊,忽然看見四周海水飛濺,千萬顆水珠筆直跳起,宛如無數珍珠倏然串在一處,迴旋流舞,變成一道螢光閃動的水帶,猛地捲了上來。措手不及之下,拓拔野雙掌翻飛,真氣如風狂舞,將那水帶吹成萬千水珠。
  
  但那千萬顆水珠在黑暗中粲然生光,驀地又聚合為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拓拔野週身緊緊纏住。忽聽右側船頭,傳來清脆如泉的笑聲:「管你是龍是蝦,到了我這網裡還想出得去麼?」那笑聲雖然甜美,卻說不出的冰寒陰冷,又隱隱帶著說不出的黑暗的喜悅。循聲望去,眼如月眉,□若桃李,正是水娘子姬淚垂。
  
  她適才隱忍不發,便是等待最佳時機,務求一擊中的。拓拔野奔襲突圍,直至傾力擲出斷劍,難免真氣有些續接不上。她便乘隙施放水帶,將其束縛。姬淚垂的水帶是其稱雄大荒的三大法寶之一,歸根結底,仍是借助沉於體內的定海神珠,釋放玄水魔法,以神器、真氣御使水珠為帶,聚散無形,分合隨心,與海少爺的春水劍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有定海神珠相輔,威力自當強於那春水劍。
  
  拓拔野只覺那水帶纏繞,奔轉不息,剎那之間便將自己全身緊縛。當下意如明月,真氣如潮,瞬間怒放,想要將那水帶崩散。豈料那水帶柔韌無匹,縱被真氣迸裂,立時復合凝聚,緊箍之意更盛於前。一時之間,被那水帶箍得動彈不得。
  
  百裡春秋功虧一簣,惱羞成怒,對這少年又驚又懼,決意先將其收伏,再傾力對付夔牛。冷冷道:「小子,既然你想代這禽獸受過,那我便成全你吧。」春秋鏡金光眩然,筆直的照在拓拔野的臉上。
  
  拓拔野只覺得光芒耀眼,劇痛攻心,彷彿一把利刃當頭劈入,直至心骨,登時眼前一片混沌。恍惚之間,瞧見無數的凶狂猛獸從那金光之中狂奔而出,咆哮嘶吼,巨口獠牙交替咬下。那疼痛爆漲欲裂,意念彷彿被無數獠牙、無數利爪撕扯得粉碎。又有一股極強的渦旋吸力將自己連根拔起,朝那春秋鏡中吸去。
  
  龍族群雄驚怒失色,只見拓拔野全身動彈不得,滿臉痛苦,被那束金光硬生生拔起,一寸一寸的朝鏡中移去。那白龍鹿怒嘶長鳴,旋風般撞向百裡春秋,卻被水娘子玄冰箭倏然射穿肋腹,悲鳴著掉入海中,被冰蠶絲纏住。海木蠶蟲瞬息附上身去。
  
  六侯爺也再忍耐不住,低聲道:「動手罷。」忽見海水迸湧,光芒四射,夔牛狂吼著一躍而出,也朝那百裡春秋猛撞而去。巨口開處,一道雪亮的閃電陡然劈出!
  
  百裡春秋罵道:「畜生敢耳!」卻不敢直攫其鋒,衣衫飄舞,霍然避開。水娘子接連三箭,又射中夔牛。那夔牛悲聲怒吼,卻再不退卻,忽然轉身撲入那金光之中。「轟」然巨響,金光陡然被夔牛切斷,拓拔野立時朝下墜落。
  
  迷迷濛濛之中,拓拔野瞧見夔牛悲鳴著被那金光朝鏡中吸去,那雙火眼始終望著自己,瀅光眩然,又是感激又是憤怒又是哀傷。海風呼嘯,雷聲喧囂。他突然記起了當日南際山頂,龍牙巖上,神農所說的那句話:「伏獸的根本之道,在於與它心智相通」。在這剎那之間,他似乎與夔牛靈意相通,能夠感覺到它的呼吸、它的憤怒和那驕傲狂野、勇猛不羈的靈魂。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01:24 PM

  第二章《龍神太子》
  
  
  風聲呼嘯,一道閃電橫空掠過,天地轟雷。
  
  拓拔野急速下墜,下面便是那橫亙汪洋的巨大漁網。海木蠶蟲在蠶絲上閃著幽冷妖□的光芒。夔牛那感激、憤怒、哀傷的眼神,令他驀地從混沌中清醒。千鈞一髮的時刻,他反而突然放鬆下來。原先那憤怒奔騰的情緒瞬息間又化為從容不迫的念力。
  
  水帶在週身循環流轉,越縛越緊,他的意念可以感受到那顆顆水珠旋轉奔流,相互激撞的微小聲音。剎那之間,拓拔野突然靈機一動,心道:「是了!我怎地如此之苯?在這汪洋之上,與定海珠的水帶對抗,那不是如同與大海對抗麼?只有因勢力導,隨形變化,才可以百戰不殆。」當下精神大振,凝神聚意,辨析那水帶流轉的方向與力道。
  
  一股強大而奇異的念力從那妖女姬淚垂的腹中旋轉發出,源源不斷的將週遭海水聚入強大的真氣流之中。交纏聚合,急速飛轉。定海神珠乃是鎮海神器,借力使力,壓制強勢真氣,是其最為玄奇之處。他體內真氣一旦在某處激生抵抗之力,立時有更多的海水交纏真氣成倍困縛鎮壓。抵抗越強,那困縛之力便也越強。拓拔野心下分明,微微一笑,已有計議。
  
  當下意如日月,氣似潮汐,瞬息湧起。磅礡真氣隨著體外水帶的流轉方向飛速旋轉,身體也隨之旋轉。那水帶困縛壓迫之力登時傾消大半。越轉越快,剎那之間便已超過那水帶的轉速,反而以他的氣海為軸心,由內朝外,帶動水帶急速飛旋。旋轉真氣既強且快,水帶紛紛四下甩飛拋散,縱然立時回聚凝合,也被真氣再度震飛。轉眼之間,那水帶竟已消散大半。
  
  姬淚垂心中驚異,臉上卻依舊是那妖嬈陰冷的笑容。真氣運轉,腹內定海神珠突然飛速逆向急旋,波濤洶湧,海水飛聚,登時又形成更為渾厚的水帶。拓拔野也立即隨之逆轉真氣,身體反向旋轉,剎那間藉著定海神珠的旋轉真氣,如陀螺般朝她飛旋而來。
  
  拓拔野體內真氣浩瀚無邊,如黃河九曲天上來。姬淚垂只覺體內定海珠越轉越快,逐漸為他的節奏所控制。驚怒之下,便想挽弓取箭,將他射死。但自己的真氣彷彿剎那間被吸入定海珠,又順著那旋轉真氣被抽納到拓拔野體內一般,渾身酸軟無力,連箭都拔不出匣來。
  
  眾水妖只道拓拔野被水帶制住,束手就擒,歡呼鼓舞,號聲長鳴。但六侯爺、哥瀾椎等人卻逐漸露出驚喜期盼之色。
  
  拓拔野如颶風般捲舞奔掠,四周捲起巨大的螺旋水帶,浪濤飛灑,轉眼間便衝到水妖主艦船頭。周圍水妖被那急速飛旋的水帶捲入,登時慘呼一片,四下拋落。
  
  姬淚垂眼前一花,身不由己的離地而起,被吸入那水帶漩渦之中。耳邊轟鳴,全身轉瞬濕透。忽聽拓拔野低聲笑道:「借你嘴唇一用。」話音未落,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溫暖的嘴唇立時壓到她的唇上,舌頭頂開她的貝齒。一道強霸已極的真氣便從她的口中湧入。
  
  水帶急舞,天旋地轉。姬淚垂又驚又怒,隱隱之中又有說不出的歡悅。腦中一片混亂。黑暗中,那暴虐乾渴的慾念又從腹中洶湧而起,貫穿每一處經脈與肌膚。直想縱聲哭泣,將這少年緊緊抱住,撕咬成碎片粉末。然而全身綿軟,虛脫無力。
  
  恍惚間感到那少年的體內真氣急旋,傳來強大的螺旋吸力,將自己腹內的定海神珠一寸寸的吸起。姬淚垂驀地驚醒,這才明白他的意圖用心。驚怒交集,卻絲毫無計可施。猛然間,定海神珠滑過唇舌,被拓拔野倏然吸入。
  
  拓拔野大笑道:「多謝了。」氣旋突止,水帶崩散。姬淚垂急速落下,重重的撞在船板上,週身骨骼疼痛若散。她心中又是羞憤又是驚異,空洞茫然,五臟六腑彷彿被瞬間掏空一般。眼角忽然流出一顆淚來。冰冷的淚水滑過面頰,讓她初次覺得自己如此脆弱。
  
  拓拔野一擊得手,立時御風轉向,朝著百裡春秋與夔牛急速掠去。雷聲轟響,雨暴風狂。百裡春秋坐在鳳尾龍上飄飄若仙,春秋鏡金光眩目,夔牛的頭已被納入鏡中。腳上絞纏的冰蠶絲網也被一點點的拉起。
  
  眾水妖見他兔起雀落,勢不可擋,閃電般擊倒姬帥,逍遙而去,都是驚懼交加。一時間楞在當場,目瞪口呆,連號角戰鼓都忘了吹奏。龍族群雄驚喜莫名,擊掌長嘯。
  
  拓拔野手掌翻舞,斷劍飛旋,落入掌心。默念封印訣,意念如潮,白龍鹿從浪中沖天飛起,身上已經附滿海木蠶蟲,悲嘶不已。拓拔野撫摩它的頭,道:「鹿兄,多謝你了。」一掌拍在它的背上,綿綿真氣瞬息湧入,登時將所有海木蠶蟲震得盡數飛出。毫不停頓,將白龍鹿封印入劍中,繼續踏浪飛奔。
  
  與百裡春秋相距不過十丈之際,拓拔野拔出珊瑚笛,橫置唇邊,悠揚吹奏。笛聲狂野,如銀蛇亂舞,虎嘯山林。他以意念感受夔牛的精神,即興吹奏,隨心所欲。滔滔真氣隨著笛聲肆意激揚,高亢恢弘。笛聲猶如魔咒,將拓拔野的強大念力源源不斷的切入夔牛體中。
  
  這正是五行魔法中皆有的靈犀魔法。即感應彼此意念,心智相通,以神器傳達念力,遙相作用。靈犀魔法凶險之處,在於感應雙方需完全心智相通,且彼此絕無惡意。否則必受重創,魂飛魄散。拓拔野僅與蚩尤試過此法,並不圓熟。但眼下形勢危急,也顧不得許多了。
  
  百裡春秋聽那笛聲狂野憤怒,宛如一隻桀驁不遜的野獸在曠野上肆意奔跑呼嘯,又如同江河氾濫,恣意喧囂。層層巨浪般的真氣移山倒海之勢撞擊而來,沖得自己氣血翻湧,如風中垂柳,浪中扁舟。這少年真氣之強,已有領教,但此番力道之強,竟似更勝於前。雙耳雖早已塞住,但仍可清晰聽到那恣肆的笛聲。
  
  最為驚駭惱恨之處,笛聲中似乎有一股極強的念力破入春秋鏡的念光,撫摩觸動夔牛業已被春秋鏡鎮住的靈魂,不斷的喚醒,不斷的鼓舞。片刻之間,那夔牛混沌的意念似乎已逐漸甦醒,那狂野奔放的靈魂,彷彿逐步融入笛聲,隨之跌宕奔騰。
  
  他的念力在水族中可排前十,借這春秋念光鏡的威力,又增加三倍有餘。以如許強勁的念力,竟似也控制不住那夔牛的復甦。那少年念力之強,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笛聲急促,夔牛的魂靈在那迅疾、狂野、驕傲的韻律中迅速解凍。強健巨大的身體,在金光中有力的掙扎跳躍,昂首怒嘯。吼聲如焦雷連奏,剛猛無匹,幾將百裡春秋震得肝膽盡裂。
  
  笛聲越來越熱烈高亢,夔牛的吼聲也更加駭人心魂。海上狂風巨浪,都隨著那笛聲與怒吼肆虐奔騰,沒有定海神珠的鎮壓,這吼聲與風浪變得無以抵擋,眾水妖戰艦飄搖傾擺,險狀迭出。
  
  百裡春秋驚怒交集,集中意念,聚力反擊。以他的真氣、念力與經驗,再加上神器春秋鏡,單一較量,或可勝之。但同時與拓拔野及這「荒外第一凶獸」對峙,卻是力不從心。笛聲狂肆,吼聲震鑠,手中的春秋鏡竟逐漸抖動起來。那笛聲、吼聲與強大霸烈的真氣交織在一起,宛如巨浪翻湧,將他淹沒其中。三股念力互相交扯,相持越久,百裡春秋便越是落處下風,心中驚畏之心越盛。
  
  眾人遠遠的瞧見那夔牛在春秋鏡金光之中曲伸舒展,逐漸昂立,甩頭奮蹄,氣勢軒昂。拓拔野灑然而立,悠揚吹笛。依稀可以瞧見,那笛聲在風雨之中,如同青色光環,一道一道的擊向百裡春秋。而百裡春秋身形飄搖不定,鬚眉亂舞,如落葉隨風。春秋鏡在手中微微震動。
  
  拓拔野此曲吹來完全沒有苑囿,依據自己與那夔牛精神的共鳴處恣意吹奏,酣暢淋漓,快意無比。只覺自己的意念宛如潮水般隨著那笛聲捲湧到夔牛身側,與它那狂野的魂靈在風雨中喧囂共舞。滔滔不絕,呼嘯恣肆。夔牛歡愉跳躍的念力,與自己相呼相應,將那強悍凶暴的春秋鏡念光打壓得寸寸退卻。體內真氣也隨心所欲,由這笛聲收放自如。
  
  百裡春秋的意念力被那交叉匯合的兩道念力迫得縮微後退,太陽穴劇跳作痛,頭疼欲裂。夔牛的魂靈就這般一點一點的從他的掌控中滑落出去,突然之間,聽到那夔牛一聲震天裂地的怒吼,春秋鏡劇烈震動,險些脫手飛出。意念瞬息崩潰,感覺到笛聲中那股強大的力量,終於將那夔牛從金光之中硬生生的劈手奪去。
  
  夔牛高高躍起,仰頸怒嘯,雷聲暴響,光芒萬丈。頃刻間海上波濤狂舞,巨浪滔天。戰艦翻傾,水妖被那吼聲震死落海者不計其數。而那笛聲突然變得歡悅激昂,彷彿碧海晴空,風行萬裡。
  
  百裡春秋面如槁木,雙目怒火欲噴,卻又驚懼交加。他精擅御獸之術,素以此自傲,但今日竟被這無名小子以笛聲將這夔牛反御而去。羞怒之盛,莫以此為過。半晌才沙聲道:「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風舞長袖,衣帶如飛。拓拔野傲立於浪尖之上,將那珊瑚笛悠然反轉,斜斜插入腰間,微笑道:「湯谷城,拓拔野。」
  
  東南吹來的海風溫暖而潮濕,夾帶著濃郁的花香。由舷窗向南眺望,碧波浩淼,白雲變幻。那古浪嶼在朝陽下照耀下,金樹銀花,如同海上仙山。遠遠望去,依稀可以瞧見刀兵旗幟,隱伏其間。島東巨石之上,一個偉岸少年傲然而立,從千裡鏡中望去,狂野剽悍,滿臉驕傲不羈的神色。雖然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卻隱隱有君臨天下的霸者風範。
  
  蘇柏羊齒沉吟不語,放下千裡鏡。船艙之內眾將齊刷刷的望著他。他看了一眼丁蟹,道:「丁將,你所說的自稱喬羽之子的小子,便是他麼?」丁蟹冷冷道:「生平奇恥大辱,怎會忘記?」眾將騷然,冷傲自負的十戈刀竟然當真便是敗在這個黃毛小子手中。不知這小子有何能耐,竟能丁蟹的手臂斬下一隻來。蘇柏羊齒點頭道:「既然是喬羽之子,那便無論如何也要拿下。」
  
  眾將聞言大喜,躍躍欲試。蚩尤與當日那神帝使者拓拔野,四年來一直是水族緝拿的第一等要犯,倘若能將之繩縛,青雲直上指日可待。蘇柏羊齒的「龜蛇軍」乃是號稱天下第三的水師勁旅,不僅有百餘艘百人大船、一萬兩千精兵、數百強將,還有六十餘名一等巫師,乃是水族寶石城稱雄東北海域的根本。以此兵力當足以橫掃這東海小嶼。
  
  前日邂逅十戈殘兵之時,龜蛇眾將見驕狂跋扈的十戈軍慘敗,心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意,對這飛來戰功,都心癢難搔,極是覬覦。當下日夜兼程,百餘艘大船將這東海小島團團圍住。
  
  但這蘇柏羊齒別號「萬年龜蛇」,素以謹慎著稱。帶領水軍五十年,從無敗績。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便是從不打任何沒有把握的戰。對峙一夜,竟然按兵不動。蘇柏羊齒輕輕敲打桌子,沉吟道:「這戰是非打不可,只是需瞅準時機,務必一舉殲滅。」
  
  部將對他性情瞭如指掌,聽他此言,知他仍在猶豫。果然又聽他道:「此次我們出征東海,乃是為了與水娘軍互為援引,獵殺夔牛製成戰鼓,然後再與丁將的十戈軍三箭齊發,攻襲龍族。眼下丁將十戈軍被湯谷匪寇所乘,而水娘軍又遲遲不來會合。形勢極不明朗。湯谷匪寇底細不明,不知是否與龍族暗中勾結。倘若我們此時貿然進擊,如果不能將賊寇一舉拿下,又被龍族所乘,那便是全盤皆輸。」
  
  丁蟹冷冷道:「依照蘇將之意,什麼時候才是最佳進攻時刻呢?」蘇柏羊齒清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摸了摸雪白的長鬚,道:「圍而不攻,伺機待發。倘若水娘軍順利歸來,挾夔牛皮鼓之威,大舉進攻,唾手可得。即使水娘軍不能順利會合,也可等到這幫賊寇精神懈怠,鬥志消磨之後,予以突襲。」
  
  正說話間,忽聽遠處西邊海上傳來驚天動地的雷鳴怒吼聲。船中眾人大震,臉上不約而同的綻放出欣喜之色,起身叫道:「夔牛!水娘子回來了!」紛紛奔出船艙,衝到甲板上憑欄眺望。
  
  浩浩汪洋之上,遠遠的出現了數十艘巨大的梭形船艦,如龍鯊破浪,疾駛而來。眾人奇道:「那是什麼戰船?」突然紛紛變色,失聲道:「龍族魚龍艦!」蘇柏羊齒抓起千裡鏡眺望,果見「龍」字大旗在每一艘戰艦上獵獵招展,船頭又都立了一竿小旗,似乎是「拓拔」二字。
  
  水妖驚怒失措,紛紛向蘇柏羊齒請命。蘇柏羊齒腦中飛轉,眼下與龍族尚未翻臉,又不知水娘軍與夔牛的究竟,自然不能蠻撞行事,當下下令道:「西側戰船讓道,但是別讓龍族戰艦進入古浪嶼海域。」諸將領命,分赴各船就位。
  
  蘇柏羊齒與丁蟹指揮主艦,朝西疾駛。百槳齊飛,船尾龍骨旋急速飛轉,船速極快,片刻間便已進入西側防線。
  
  蘇柏羊齒氣運丹田,朗聲說道:「玄水龜蛇蘇柏羊齒,奉命剿拿大荒湯谷罪臣。路經東海寶地,未及拜訪地主,失禮之處,還請見諒。」真氣充沛,遠遠的傳抵到眾人耳中。
  
  魚龍艦乘風破浪,一人高聲道:「東海之上,莫非龍水。率水之洲,莫非龍臣。龍神太子拓拔野,奉命安邦定海。妄進疆界者,請速退出,否則格殺勿論。」那聲音雄渾高張,真氣極強,伴著那語調說來,鏗鏘有力,氣沖雲霄。
  
  眾水妖面色大變,聽這語氣,竟是公然敵意。龍族素來不與水族正面為敵,縱有糾紛,也多以龍族讓步告結。今日何以一反常態?卻聽古浪嶼上歡呼雀躍,喧嚷之聲宛如浪潮,細細辨去,似乎在喊「拓拔城主」。蘇柏羊齒心下驚疑,此拓拔野難道便是彼拓拔野麼?倘若如此,這「龍神太子」又是怎麼回事?突然腦中一片混亂,隱隱之間感到一種不祥的懼意。
  
  身側丁蟹高舉千裡鏡,突然面色大變,恨恨道:「果然是這小子!」蘇柏羊齒透過千裡鏡望見,對方主艦的船頭上,一個俊秀挺拔的少年神采飛揚的臨風而立,倜儻風流。身側幾個人中,一個聲明昭著,乃是那好色成性的風流六侯爺。一個小美人魚容顏清麗,似是正在緝拿的鮫人國公主真珠。還有一個金髮碧眼的妖嬈女子倚立欄桿,風情萬種,卻不知是誰。
  
  蘇柏羊齒心道:「那六侯爺既與拓拔小子站在一處,想來定是已經狼狽為奸,決心助他了。也不知水娘子究竟如何。東海之上,孤軍作戰,腹背受敵,只怕不是龍妖的對手。」正猶疑間,卻陡然瞧見那船頭竟然還有一隻獨腿無角的巨大牛怪,在昂首震吼。登時焦雷並奏,狂風怒舞,平靜的海面驀然捲起滔天巨浪。先前的吼聲果然是由這怪物傳出的。
  
  蘇柏羊齒等人大驚,難道夔牛竟已落入龍族手中了麼?突聽拓拔野縱聲長笑道:「老山羊,你在等水娘子和百裡老妖麼?他們早就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啦。」蘇柏羊齒面色大變,心道:「倘若水娘軍未敗,我此時撤走,那是為了保存實力,等候援引,情有可緣。但若是水娘子果真落敗,夔牛陷於他手,我再撤退,那便是臨陣懼敵,罪不可赦。」
  
  當下高舉令旗,傳令變陣進攻。
  
  號角勁吹,戰鼓疾擂。水妖立時變化龜蛇陣,二十艘戰艦結成圓形龜陣,封堵在古浪嶼的港口。八十餘艘戰艦蜿蜒迤儷,如游蛇般穿梭變化,朝龍神軍攻去。
  
  當日拓拔野在風雷海上縱橫穿行,一舉擊敗姬淚垂,奪得定海神珠;又以「靈犀魔法」感應夔牛元神,用自創笛曲擊敗「萬獸無疆」百裡春秋,大挫水妖士氣。其後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風雨,將士氣低落的水娘軍震得大潰。
  
  而數路龍神軍在龍神授意之下,由歸鹿山等人率領,悄悄尾隨拓拔野等人而來,一則有危急之時可以援手,二則可以目睹這未來的龍神太子如何降伏「東海第一凶獸」。恰逢水娘軍軍心大亂,四下潰散之際,當下予以迎頭痛擊,重創這水妖勁旅。水娘子與百裡春秋被龍神軍打得大敗,朝西北退卻,一潰千裡,與原定水妖三軍會合之處相距數千裡,是以遲遲不能來臨。
  
  那夔牛與拓拔野心智相通,又感恩於他,是以絲毫沒有費力,便極為馴服的隨著拓拔野與龍神軍返回龍宮。眾人目睹拓拔野孤身縱橫水娘軍,叱吒風雷,奪定海珠、破春秋鏡,連挫水妖兩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馴服第一凶獸,都是歎服的五體投地。縱有若干頑固保守者,對龍神立拓拔為太子仍有微詞,但懾於龍神龍威,又不敵眾人輿論,也只能沉默接受。
  
  翌日龍宮之中進行盛大的太子加冠慶典,萬裡海域,各族貴人無不登門恭賀。場面浩大,極盡榮焉。諸多家有明珠的貴族,都對這龍神太子眼波頻傳,春風暗度。但拓拔野心中牽掛纖纖,恨不能立時揣帶龍珠,飛回古浪嶼,對萬千粉黛的似水柔情,都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拓拔野在敗跪龍神前受冠的那一剎那,突然有些恍惚,自己這無家無族的流浪兒四年間遍歷奇遇,今日竟在東海龍宮中成為龍神太子。當年年幼,在山川江湖之間流浪,但求三頓溫飽,自由自在,哪曾想過會有今日?世事難料,命運無稽,一切恍如夢幻。身邊的紅衫翠袖、玉帶高冠驀然變得虛幻而不真實起來,宛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惟有當龍神柔軟而冰冷的手指輕輕拍拍他的臉頰,低聲笑道:「乖兒子,起來罷。」他才突然醒悟,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茫然。
  
  加冠慶典的翌日,拓拔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古浪嶼。龍神也極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兒是怎生模樣,於是親自點帶六千精兵,乘坐五十餘艘戰艦,浩浩蕩蕩的朝古浪嶼出發。
  
  拓拔野佇立船頭,見水妖戰艦迤儷而來,風帆獵獵,大戰在即,聽那戰鼓喧天,號角歡鳴,心中極是興奮。想到無須多久,便可以讓纖纖起死回生,心中激動歡躍更是無以言表。當下轉身對龍神道:「娘,兒臣想立即飛往古浪嶼。」龍神格格笑道:「這般心急麼?也好,我也急著想看看科汗淮閨女的模樣。」當下取下髮簪封印,念訣變為一條青龍,乘龍東飛。拓拔野解印雪羽鶴,拉上真珠,與眾人稍作道別,便乘鶴翩翩而去。龍神艦隊則由歸鹿山指揮。
  
  雪羽鶴歡聲啼叫,展翅高飛。拓拔野翹首前方,只見古浪嶼上空萬道朝霞流離變幻,紅日跳躍,層雲盡染,大海金光粼粼,就連真珠的臉頰、頭絲都成了金黃色。晨風鼓舞,將她的長髮吹得四下飄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想到她為不顧安危,不遠萬裡,陪伴他遨遊海底,探訪東海,心中不禁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真珠察覺到拓拔野正在看她,紅了臉不敢回頭。他的左臂緊緊的攬在她的腰上,自相識以來,這種姿勢已不知有幾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亂甜蜜,全身酥軟。眼下與他共乘一鶴,脖頸間感受到他呼吸的溫暖氣息,感覺相距如此之近,就連心與心的間隔,也不過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劇的心跳讓他聽見,登時臉上紅霞更盛。晨風拂面,喜樂安平。忽然想到片刻之後,一旦到那島上,纖纖醒來,姥姥在側,自己與他之間,將再無這等親密的時刻,不禁又大為心痛,那歡愉甜蜜的心情逐漸暗淡下來。
  
  拓拔野並不知道,就在這數十海裡的距離,懷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聲下的大海還要跌宕波折。
  
  夔牛怒吼,白雲崩散,巨浪激揚。萬裡高空之上,拓拔野三人穿雲!翔,那雪羽鶴與小青龍雖然塞住雙耳,聽得夔牛吼聲,仍不自禁的隨其節奏起伏搖晃。拓拔野暗暗將真氣傳入真珠體內,護罩她的雙耳。真氣在她耳稍流轉,麻癢難當,真珠忍不住便咯咯笑出聲來,心中害羞,臉上更添酡紅□色。
  
  龍神微微一笑,穿音入密道:「臭小子,你這般無意之中的溫柔多情,可要害煞人家啦。」拓拔野微微一楞,微笑著傳音道:「娘,我可沒有這般意思。」龍神搖頭笑道:「傻小子,你若有這般意思那倒罷了,偏偏你有心無意,動不動這般撩撥,把人惹得意亂情迷,你卻若無其事。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你哪,若是對人沒有興致,還是離得遠遠的罷。」
  
  拓拔野被她那句「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說得心中大震,茫然不語。他對真珠確是有喜歡愛憐之意,但是這種情感是否就是真正的愛意呢?他生性開朗灑脫,對人熱情體貼。對其它大事都明晰決斷,惟有這感情之事,猶疑不訣,難分彼此。突然心中一沉,忖道:「是了,纖纖今日如此,只怕也是被我無意間的多情所累。」雨師妾、纖纖以及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陡然湧上心頭。這些人中,究竟哪個才是自己生死難忘、此生不渝的所愛呢?一時間腦中一片迷亂。
  
  突聽前方怪叫連連,穿雲透霧,凝神望去,卻是百餘巨翼怪人展翅高飛,呼嘯而來。
  
  海上波濤洶湧,夔牛吼聲如霹靂穿空,震耳欲聾。雖然眾水妖早已塞緊雙耳,但忍不住面色慘白,左搖右晃。真氣不濟者,早被震碎肝膽,轟然倒斃。
  
  蘇柏羊齒心中極是擔憂,龍神軍以夔牛為天鼓,氣勢極甚。己方縱然不被那夔牛聲震得潰敗,也軍心散亂,士氣不堪。但此役關係重大,倘若敗北,則夔牛失卻,東海重為龍族控制。數年來的部署完全打亂。即便他日集結重兵,捲土重來,天時地利不再,勝負更難預料。當下猛然咬牙決意,將那雪藏了十年的神器使將出來。
  
  蘇柏羊齒身經百戰,內心雖然忐忑,面上卻是鎮定自若。揮舞令旗,開始傳令艦隊。仰頭上望,瞧見拓拔野三人翩翩!翔而來,心道:「這小子既為龍神太子,便是敵酋。只須一舉拿下,以為人質,則此戰不殆。」雖曾聽聞丁蟹說起,這少年縱橫汪洋,大破黑齒軍。但黑齒軍終究是三流軍隊,即使真有這般能耐,也未必能說明什麼問題。他瞧了瞧身邊的翼人將真爵羽,低聲授命。真爵羽早已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得令大喜,反握巨鱗斧,帶領百餘翼人振翅翔空,攔截而去。
  
  這百餘翼人。原都是水族罪臣,被封印魔法變為這等模樣,只等戴罪立功,回復原身。眼下既有如此大好機會,都是精神大振,呼嘯吶喊,氣勢洶洶。
  
  眼見那群翼人喧囂吶喊,層層圍湧而來,龍神嫣然笑道:「乖兒子,這群蒼蠅嗡嗡的好生討厭。娘倒要瞧瞧,你用幾招才可將它們打掉。」拓拔野微微一笑,道:
  
  「娘說幾招呢?」龍神斜著眼望他,格格笑道:「要是超過三招,娘就把你這不合格的兒子給革了,重新找上一個。」拓拔野莞爾道:「那可難啦。要再找上一個,就得一千年以後啦。」龍神格格笑道:「當真臭美的緊。」
  
  笑聲中,那翼人群已經圍攻而上。箭矢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拓拔野微笑閉目,凝神以念力感應,瞬息間察覺有七十六枝長箭在四十五個方位破空疾舞。當下真氣急轉,聚入腹內的定海神珠,剎那之間從那定海珠中朝四十五個方位彈射出七十六道強勁已極的真氣。
  
  青光爆舞,四散激射。那七十六枝長箭突然頓挫反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逆返電射。慘呼迭起,血光迸濺。瞬間便有四十餘個翼人反應稍慢,被自己射出的長箭貫胸而死。另外二十餘人僥倖躲過,卻嚇出一身冷汗,瞠目結舌,振翼不前。
  
  定海神珠最大奇效便是彈壓對方真氣,逆向鎮伏。拓拔野憑借此珠,借力打力,身形絲毫未動竟就殺了對方近半人。不僅眾翼人匪夷所思,便是龍神也不自禁露出激賞驚異的神色,格格笑道:「這算半招。乖兒子,還有兩招半呢。」
  
  拓拔野睜開眼,對著眾翼人笑道:「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們何必自取滅亡?」那群翼人驚怒交加,但想到自己已被封印,倘若再臨陣脫逃,回去之後必是生不如死。當下怒吼狂嘯,揮刀挺矛冒死殺來。拓拔野瞧著他們悲苦、恐懼、憤怒交集的神色,心中卻起了不忍之意,加之數日來心情極佳,當下笑道:「這是何苦來?」
  
  雙手一彈,漫天之中突然多了許多細小的青色籐蔓,隨風捲舞,突然四下暴射,閃電般穿入眾翼人巨翼之間。剎那間眾人痛呼不迭,雙翼上陡然綻放無數綠色籐蔓,急速生長,轉瞬間便如巨繩將眾翼人雙翼緊緊捆住。羽翼受縛,立時不能飛翔。狂呼亂叫,齊齊朝下墜落,蔚為壯觀。
  
  這正是木族魔法「萬壑春籐繞」,原是極為凶險的兩傷魔法,但一則眼下拓拔野念力極強,二則這群翼人念力不濟,是以未盡全力,便一網打盡。拓拔野探頭笑道:「不知從這等高處落到水中,是什麼滋味?」
  
  龍神見他心生憐憫,手下留情,搖頭笑道:「想不到我這心狠手辣的東海龍神竟有你這般軟心腸的兒子。一世英名全毀盡啦。」
  
  真珠突然吃驚道:「拓拔城主,那是什麼?」三人低頭下望,只見漫漫東海巨浪飛揚,水妖艦隊依舊飛速蛇行,但所有船板上空無一人,水妖都已躲入艙板之內。惟有主艦船頭,蘇柏羊齒長身佇立,左臂套握一個黑色的龜狀盾牌,右手一條雪白的百節鞭似鐵非鐵,在風中扭舞如蛇。身邊十戈刀丁蟹、十幾員貼身侍將以及百餘巫師盤膝而坐,神情凝重。
  
  那蛇行艦隊首尾相接,高空下望,竟真似一條巨蛇迤儷海波之上。拓拔野瞧了片刻,皺眉道:「好生奇怪,這艦隊的行進彷彿是隨著那百節鞭的節奏變化的。」突然想起當年在玉屏山頂,十四郎御使幻電靈蛇之事,心下一凜,忖道:「難道這艦隊也是封印麼?」抬頭撞見龍神含笑的眼光,她似是看懂他的心思一般,笑道:「不錯。這便是蘇柏羊齒的北海海蟒封印。他終於忍不住要使出來啦。」
  
  四十年前,北海海底一條巨大的海蟒橫行稱霸,興風作浪,禍害水族。玄水真神燭龍下令將其降伏。水族六大水師齊力合剿,歷時三月,終於在九螭海將其降伏。而其間功勞最大者,便是蘇柏羊齒。為行獎賞,燭龍將這海蟒之骨剔其骨髓,熔入玄冰鐵,製成百節蛇骨鞭,以為神器。而將那海蟒的巨骨分而截之,作為龜蛇軍的戰艦龍骨。如此一來,百節蛇骨鞭便成了御使這蛇骨封印的神器。只需以這百節鞭,便可以喚醒海蟒魂靈,使整支艦隊成為兇猛無敵的海蟒。
  
  蘇柏羊齒得此神器,除卻在北海演練,始終未得施展。一來原本素無敵手,二來想雪藏這神器,到危急時刻作為殺手!使將出來。眼下面對虎狼龍神軍,凶獸夔牛,惟有捨命一搏了。
  
  蘇柏羊齒以一己意念,聯合百餘巫師的念力,貫注於這百節鞭上,務求將其發揮最大效力。正意念如潮,交纏洶湧。忽見前方兩側叫聲不斷,撲簌簌的落下幾十翼人來。眾人大驚,抬頭上望,那一龍一鶴早已翩翩而去。
  
  蘇柏羊齒原本以為以拓拔野一人之力,在那高空之上必不是眾翼人的對手,為尋穩健,他已將所有翼人盡遣而出。豈料片刻之間便這般迅速的打道回府。眼下艦隊中已無飛翔將士,驚駭悔痛,徒呼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瞧著那三人乘鶴翔龍,騰雲而去。
  
  前方夔牛咆哮,巨浪滔天。與龍神軍相距以不過五裡。忽見龍神軍艦隊降下獵獵風帆,兩翼大槳緩緩回撤,所有將士也退回艙板之下,似乎準備圓艙下潛。
  
  蘇柏羊齒緩緩道:「全部回主艙,各就各位。下潛前行。」眾將巫師紛紛得令,剛要入艙,忽聽見前方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一個巨浪拍打上來,船身劇晃,眾人險些跌倒。循聲望去,面色大變,失聲驚呼。
  
  只見龍神軍諸艦也已首尾拼合,渾然一體。陽光耀眼,海上金光迷離。倏然望去,那艦隊蜿蜒盤捲,宛如一條巨大的青龍破繭而出,仰天怒嘯。巨浪狂濤,無風自舞,隨著那巨大青龍的韻律蔓延喧囂。
  
  蘇柏羊齒瞳孔收縮,半晌方沉聲道:「青龍封印。這便是東海龍神的青龍封印。」眾將相視駭然,突然覺得萬裡晴空彷彿陰霾遍佈,那聲聲夔牛怒吼猛烈的敲打在他們的心口。
  
  當是時,東方隱隱傳來咚咚戰鼓與嗚嗚號角之聲,殺聲隱隱,風聲蕭蕭。轉頭望去,那碧翠海浪之上,朝霞流舞,紅日如火,白鷗驚飛,一道淡淡的青光沖天射起。幾在同時,一聲雷霆也似的長嘯穿雲而去。
  
  那聲長嘯真氣霸烈,在夔牛巨吼與風浪聲中猶聽得清晰分明。拓拔野笑道:「蚩尤又忍不住啦。」俯首遠眺,只見古浪嶼海灣中,三艘扶桑巨艦以品字型急速前行,撞沉了兩艘水妖戰艦。但那龜型船陣極是堅固,層層阻擋,渾然鐵桶。扶桑巨艦雖然堅硬逾鋼,卻也一時突破不得。
  
  那道青光在陽光中眩目迷離,閃爍暴舞。跳躍穿梭於水妖諸艦之間。所到之處,鮮血橫飛,勢如破竹。自是蚩尤的苗刀無疑。龍神聽聞拓拔野談及蚩尤,知道是自由之邦蜃樓城的少城主,對喬羽的凜然正氣她素有欽佩之意,眼見其子如此神勇,也頗為歡喜。
  
  西面海上轟然巨響,卻見那龍神軍戰艦已逐漸蛻變,在波濤中飛揚捲舞,鱗甲眩目,赫然是一條巨大的青龍。拓拔野又驚又喜,笑道:「原來咱們也有這般的封印麼?」龍神頗為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那隻老山羊只道他的海蟒封印是秘密武器,難道不曉得這海裡的事情就沒有我不知道的麼?他的龜蛇軍來了,你娘豈能不留上一手?」
  
  這青龍封印乃是東海四大封印之一,與珊瑚笛等不同之處,在於它的解印神器是龍珠。龍珠之為東海鎮宮之寶,乃是由於其中聚收了所有龍神的元神。當世龍神祇需將龍珠吞吐修煉,便可以強化自身的念力與真氣,還可以御使諸多封印。
  
  九百年前的東海龍神,與青龍同化合體,大戰木族青帝力竭而死。其元神困於那青龍體內不得逃逸。龍族將那元神以龍珠收納之後,截取青龍龍骨,作為戰艦的龍骨。一共一百二十七艘龍骨戰艦,合稱青龍封印。九百年來,除卻四十二艘龍骨戰艦毀壞之外,仍有八十五艘。此次龍神遠征,為防範水妖海蟒封印,特點取青龍封印隨行。
  
  拓拔野聽得精神大振,笑道:「原來如此。以龍斗蛇,勝負早就定啦。不知娘要幾招方能將這海蟒打敗呢?」龍神見他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白了他一眼,笑道:「臭小子,你猜呢?」
  
  蘇柏羊齒等人早已退入艙中,圍坐在主艙之內,念力齊聚,百節鞭霍霍作響。戰艦首尾之間碰然有聲,龍骨相接,靈動異常,宛如巨蛇突然復活一般。
  
  十年來,龜蛇軍在北海演練海蟒封印不下三十次,每一次都意氣風發,軍心振奮,然而這一次每人心中卻都是說不出的恐懼與憂慮。蓋因青龍封印乃是龍神封印。見青龍如見龍神。難道龍神竟也在此次的敵艦中麼?雖然此次遠征,早已準備與青龍封印一決高下,但原擬三軍齊發,夔鼓助陣。眼下孤軍兩翼作戰,夔牛在彼一方,情形艱險,均懷憂慮。
  
  海上風浪狂舞,突聽一聲奇異的怒嘯,碧藍的天空驀然閃過一個巨大的青色龍頭,怒目獠牙,神威凜凜,倏然而逝。那青龍封印已經徹底甦醒,在萬裡高空之上、龍神腹內龍珠的作用下,青龍元神透過八十五艘戰艦的龍骨,匯聚凝合,破體而出。
  
  青龍張牙舞爪,捲舞呼嘯,與夔牛怒吼交相呼應。海上登時風浪大作,波濤傾舞。
  
  那海蟒封印也在瞬間解開,八十餘艘水妖戰艦渾然天成,甩舞自如。突然高高躍起,在半空劃過一道悠長的弧線,重重的衝入驚濤駭浪之中,激起十餘丈高的水牆。入水之後,猶如一條巨大的海蟒,扭舞擺動,在海中蜿蜒穿梭,朝著青龍封印急速游去。
  
  夔牛震吼,猛地從那青龍頭的主艦上躍落海中,光芒閃耀,如日落月出。與此同時,青龍沖天而起,在空中盤捲彈舞,如同利箭般徑直射入海中,海面上登時出現巨大的漩渦,急速旋轉,頃刻間便將那擺舞的龍尾吞沒。
  
  高空之上,雪鶴青龍盤旋飛舞。往下眺望,海面上風平浪靜,宛如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真珠又是擔憂又是好奇,睜大了眼珠屏息翹首。每過片刻,海面上便會突然漾開一個巨大的漣漪,一直擴展數百裡。漣漪忽東忽西,變化莫測。
  
  拓拔野凝神聚意,卻能感覺到三股凜冽的真氣穿透萬傾波濤,直貫長空。那三股真氣似乎在海中交纏撕鬥,極為慘烈。每一次撞擊便從海底傳出地震般的撼力,波動漣漪。咫尺之距,一股鼎盛狂冽的念力從龍神腹中滔滔不絕的注入海底,其勢之強,令拓拔野也為之詫異。
  
  突然「轟隆」巨響,海面猶如炸將開來一般,真珠尖叫聲中,那巨大的海蟒緊緊纏繞著青龍沖天飛起,海水如暴雨般灑落。青龍狂吼,突然轉頭狠狠的咬在那海蟒的身上。海蟒曲弓身體,猛然縮緊,張開森然大口,紅信吞吐,朝青龍反噬,竟然一口將青龍巨頭吞入口中。
  
  真珠失聲驚叫,突覺失態,飛紅了臉掩嘴不語。龍神冷笑道:「一條小蚯蚓也這般猖狂。」櫻唇微啟,異香撲鼻,一顆透明渾圓的珠子帶著一縷紫氣飛了出來,在她唇外停住,旋轉不已。這龍珠與鮫珠頗為不同,珠內晶瑩剔透,渾無一物。龍神吐氣如蘭,龍珠滴溜溜的轉動,在陽光下彷彿一顆懸而未落的雨珠。龍神閉目凝神,唇邊牽起淡淡的微笑。那龍珠悠然轉動,紫氣繚繞。
  
  海蟒在半空中將口張到最大,一點點將青龍吞入腹中。那青龍陡然將巨尾一擺,瞬息間鑽入巨蛇肚內。真珠看的心驚膽跳,想起船上的諸多人,不由自主的為他們擔心,焦急得連眼圈都紅了。心中只不住的念道:「上蒼保佑。」龍神雖未睜眼,卻似乎瞧見她的神情,格格笑道:「傻姑娘,你瞧瞧我怎生拿這蚯蚓餵魚。」
  
  只見那海蟒巨腹鼓脹,有物蠕動其中,在空中停頓了片刻,重重的朝海上落去。猶在半空,那海蟒突然發出一聲痛苦已極的嘶叫,「蓬」的一巨聲,腹皮陡然崩爆,片片飛揚。青龍狂嘯怒舞,電沖而出。
  
  海蟒悲嘶聲中,頹然隕落。青龍張牙舞爪,橫空擺尾,憑空捲起一陣狂風,流雲飛散,吹得真珠搖搖欲墜,若非拓拔野左臂抱住,早已掉了下去。真珠面紅耳赤的坐直了身體,芳心亂撞,掠了掠頭髮,定神朝下望去。卻見那巨蟒已被龍尾攔腰切斷,變成兩截,急速墜落。
  
  離海面尚有十餘丈之時,浪水分翻,夔牛踏浪而出,抖擻精神,仰頸一聲霹靂也似的暴吼,那兩截蛇身登時被震得分崩激射,四下散落。
  
  這一剎那,一道光影橫空掠過,倏然逃逝。漫天的海蟒斷體忽然變成了艘艘斷裂的水妖戰艦,碎木迸濺。海蟒封印被破,元神逸散,那幻象也登時灰飛煙滅。八十餘艘戰艦竟只有三十餘艘尚存,在碧波上搖曳蕩漾。遍海波濤之上,儘是船桅碎木,重傷水妖。呻吟之聲聞達千裡。
  
  龜蛇軍橫行海上數十年,只此一敗,但竟就敗得顏面全無。
  
  水妖主艙之內,蘇柏羊齒的百節鞭鏗然碎裂,叮叮噹噹掉了一地。眾巫師被那強大的真氣撞得橫陳在艙內的每一個角落。有些真氣稍弱的,面如金紙,七竅流血,眼見是不活了。
  
  蘇柏羊齒面色慘白,腦中轟隆作響,體內真氣岔亂奔走。握著百節鞭的手不住的顫抖,心如死灰。原以為挾海蟒封印之威,與青龍尚有一搏,即便不敵,也可以從容逃逸。豈料竟在幾個回合之中,便被殺得片甲不留。幾十年心血毀於一旦,懊喪悲涼無以此為甚。半晌方低聲道:「下潛,回航。」
  
  三十餘艘水妖戰艦緩緩沉入海底,偃旗息鼓,悄然而去。
  
  青龍飛舞,夔牛歡鳴。龍神微一張口,將龍珠吞入,格格笑道:「走罷。去看看科汗淮的寶貝女兒。」拓拔野初次見著如此巨大的封印對戰,適才以意念感應,洞悉彼此念力、真氣的激鬥過程,大有收穫。當下微笑道:「數來數去,娘殺條蚯蚓也用了七招,可大大的不如我啦。」龍神啐了他一口笑道:「臭小子貧嘴。」
  
  東邊海上殺聲震天,水妖龜陣在蚩尤與扶桑巨艦的猛烈衝擊下,逐漸崩潰。再聽聞西邊遠遠的傳來龍族群雄歡呼之聲,明白大勢已去,登時鬥志全無,潰散奔逃。
  
  湯谷群雄遠遠的望見雪羽鶴翩然飛來,大喜歡呼。一時之間,東海之上歡騰如沸。
  
  拓拔野三人方甫落到船上,便被群雄團團圍住,歡笑問候之聲蓋過了海風巨浪。拓拔野與蚩尤擁抱拍肩,離身指著龍神笑道:「眾位兄弟,這是我娘,東海龍神。」群雄登時鴉雀無聲,驚疑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適才遠遠聽見拓拔野自稱龍神太子,只道是他虛張聲勢、唬敵之計,豈料竟果真如此。但瞧那龍神金髮碧眼、紅衣雪膚,妖嬈絕世,又怎象傳說中的凶暴龍神?可那吟吟淺笑之間既有風情萬種,又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視。面面相覷半晌,均想拓拔野斷然不會以此為玩笑,方齊聲道:「拜見東海龍神。」
  
  人群中只有辛九姑突然失色,厲聲道:「怎麼是你?」

[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8-7-21 01:27 PM 編輯 ]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01:28 PM

  第三章《驚天之秘》
  
  
  這一聲厲喝又是驚疑又是憤怒,眾人紛紛掉頭朝辛九姑望來,心道:「這個惡婆娘當真潑辣,在龍神面前也這般大呼小叫。」龍神瞇起眼瞧著她,突然嫣然笑道:「原來是你,十年不見你可老多啦。」辛九姑見眾人驚異、不安,眼色連連,突然想起這妖嬈女子乃是龍神。先前驚異惱恨,脫口而出,現下氣勢登時大餒,頗有悔懼之意,但素來好強,眾目睽睽之下仍是冷冷的哼了一聲,側身不答。
  
  拓拔野知道龍神雖然笑靨如花,卻是喜怒無常,當下連忙笑道:「原來你們認識麼?這倒巧啦,九姑是纖纖的侍母,是纖纖最為敬重的人了。」言下庇護之意昭然。龍神格格笑道:「是麼?這倒真是巧得很啦。」
  
  赤銅石等人與辛九姑交好,連忙恭身道:「龍神奔波辛苦,請到島上休息罷。」
  
  龍神格格笑道:「免禮啦。還是先去救醒纖纖姑娘吧,省得我的乖兒子沒日沒夜的記掛。」拓拔野面上微紅,裝做沒有聽見。眾人均面露微笑,覺得這龍神倒不似傳說中那般可怖,頗為美麗可親。
  
  龍神方一舉步,感受到蚩尤身上的霸烈真氣,面色微變,瞟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喬羽的兒子,卻怎麼有羽卓丞那個老混蛋的碧木真氣和苗刀?」龍族素來恨極羽卓丞,若非瞧在拓拔野與喬羽的面子上,她早已龍顏震怒。蚩尤微微一楞,聽她喊羽卓丞老混蛋,登時大怒,臉上的笑容立時消逝,冷冷道:「羽老前輩與我同化,他中有我,我中有他。」龍神揚眉笑道:「是麼?今日的巧事可真多啦,我和他可有六百年的宿怨哪。」言語溫柔,但其中殺機卻是凌厲逼人。
  
  蚩尤素來桀驁不遜,吃軟不吃硬,聞言怒意更甚;但突然想起纖纖仍需龍珠相救,硬生生將怒火壓了下去,淡淡道:「那好辦的很,救了纖纖之後,要殺要剮,悉從尊便。」豈料龍神不怒反笑,格格笑道:「果然是喬家兒郎。嘿嘿,只是瞧不出還是個多情漢子。」上上下下瞄了蚩尤一番,嘖嘖讚歎,倒將蚩尤弄得面紅耳赤,雲裡霧中。
  
  眾人舒了一口氣,連忙領著龍神往冰窖走去。赤銅石等人則帶領軍士在岸邊等候迎接龍神軍。
  
  到了冰窖之外,眾人紛紛止步,拓拔野、蚩尤、辛九姑擁簇龍神進入洞中。寒氣逼人,光線暗淡,惟有水晶棺處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閃爍跳躍,乃是纖纖口中所含的鮫珠散射的幻光。
  
  龍神走到水晶棺邊,端詳半晌,搖頭道:「她和她娘長得不像,還是象科汗淮多些。」拓拔野等人大奇,訝然道:「你知道她的母親是誰麼?」龍神「噫」了一聲,滿臉驚詫地掃了他們一眼,將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臉上,似笑非笑道:「你們竟不知道麼?」
  
  拓拔野見她望著辛九姑,神色曖昧,心中狐疑。眼見辛九姑臉色剎那青白,又突轉紅紫,驚疑困惑,喃喃道:「難道…難道…纖纖竟是…」猛然搖頭,大聲道:「這決計不可能!」龍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這般的巧。纖纖就是十年前我搶走的孩子。當日在我懷中時,她也是這般沉睡,可是模樣卻變得多啦。」
  
  拓拔野、蚩尤越聽越是驚疑,心中隱隱覺得此間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彷彿一團巨大的烏雲緩緩的移將過來,沉甸甸的壓在頭頂,然而你卻不知道它何時下雨,雨下何方。
  
  辛九姑臉色轉為慘白,目光恍惚,直楞楞的盯著棺中沉睡的纖纖,彷彿這是初次瞧見她一般。龍神揚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年前你給她換了多少次衣服,總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點梅花痣吧?」
  
  辛九姑顫抖著將纖纖的衣服掀起,立時面色青紫,說不出的難看。突然歷喝一聲:「妖女!我與你拼了!」銀光一閃,情絲急電般的射出,朝龍神脖頸飛去。
  
  奇變陡生,拓拔野、蚩尤都是大吃一驚,搶身上前,想要阻止。卻見那情絲突然崩散,辛九姑悶哼一聲,重重的撞在身後的巖壁上,昏了過去。拓拔野疾奔上前,探手鼻息,雖然氣弱游絲,卻無大礙,心下稍寬。龍神格格笑道:「傻兒子,娘怎會下這重手。只是瞧著她討厭,讓她睡會兒覺罷了。」款款上前,走到棺邊,開始替纖纖運氣活絡經脈。
  
  拓拔野、蚩尤站在一旁,心中迷霧團團:「纖纖到底是誰的孩子?難道竟是辛九姑與科汗淮所生麼?龍神為何又在十年前搶走纖纖?她們與科汗淮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係?」但眼見龍神已開始救治纖纖,心中雖有萬千疑竇,卻不敢出言相問,生怕萬一一點錯失,引得龍神大怒,拂袖而去。
  
  龍神瞟了他們一眼,吃吃笑道:「你們愁眉苦臉的幹嗎哪?怕我害了纖纖嗎?」唇如花開,紫氣渺渺,龍珠緩緩的飛了出來。冰窖之內滿室異香,一片明亮。龍神的容顏在龍珠映襯下更加瑩白嬌艷。
  
  隨著龍神的蘭馨氣息,那龍珠緩緩的移動到纖纖唇瓣上,輕輕一震,便沒入她的口中。洞中的亮光陡然收斂,復歸黑暗。只瞧見一團柔和晶瑩的亮光緩緩的在纖纖的脖頸裡滑動,輕輕巧巧的到了她的腹中,在氣海處寂然不動。
  
  龍神柔荑輕搖,吐氣如蘭。纖纖氣海處的那個光球隨之慢慢轉動,隱隱可以瞧見萬千彩光散射開來,絢麗變幻,令人意奪神移。水晶棺與窖內冰雪被映射得光怪陸離,石壁上、眾人臉上都是光彩變幻飄忽,直如仙境。
  
  纖纖靜臥棺中,面色詳和寧靜,美麗如仙。腹中的光芒幻彩旋舞不息,更添神秘。拓拔野、蚩尤屏息凝神,心跳從未這般快速過。
  
  龍神纖指微彈,七顆「海神淚」與七顆「相思草」磨研的水丹破空飛出,劃過美麗的弧線,輕輕的落在纖纖的櫻唇上,登時如花間朝露,倏然而化,流入她的口中。
  
  洞內彩光變幻,真氣流轉。拓拔野、蚩尤逐漸感到似乎有萬千念力從那龍珠中散發出來,悠揚飄舞,恣意西東。而一道沉睡中的念力從纖纖口中所含的鮫珠內漸漸甦醒,在那道道交纏的念力作用下飄離出來,緩慢的游舞,到了龍珠之內。再經由龍珠,散入氣海、經脈,遊走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纖纖的臉色漸轉嬌艷,肌膚上所附的一層薄薄的冰霜也慢慢融化。在黑暗中,隱隱可以瞧見鼻息之間呵呼出淡淡的白汽來。拓拔野、蚩尤心中狂喜,兩個剛強的男兒竟突然止不住奪眶的淚水,無聲的相互擊掌拍背,瞧見彼此倉皇拭淚的狼狽模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龍珠緩緩的飛出纖纖的嘴唇,光芒一閃,吞入龍神的口中。
  
  龍神凝神閉目,將念力真氣緩緩收斂。過了片刻,格格笑道:「好啦。你們的纖纖妹子又回來啦。」拓拔野拜倒道:「多謝母王。」蚩尤也恭恭敬敬的行禮道:「龍神大恩,永銘於心。蚩尤之命,隨時候取。」
  
  龍神將拓拔野拉了起來,瞧著蚩尤笑道:「免了罷,倘若要了你的命,我兒子還不要記恨我麼?」三人相視而笑。卻聽牆角低聲呻吟,辛九姑已然悠悠醒轉。
  
  拓拔野上前扶起辛九姑,笑道:「九姑,纖纖已經沒事啦。」辛九姑顫聲道:「什麼?」但眼中歡喜之色倏然而逝,轉頭恨恨的盯著龍神,怒火欲噴。
  
  蚩尤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龍神,纖纖的母親究竟是誰?」突聽辛九姑厲聲道:「妖女,倘若你敢說一個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聲音怨怒淒厲,黑暗中聽來,讓人不寒而慄。
  
  龍神格格笑道:「閻王和我是老相好,你化成了鬼又能對我如何?你不讓我說哪,我就偏生要說。」辛九姑全身戰抖,氣得說不出話來,猛地撲了上去。卻被龍神隔空一點,氣血阻凝,登時動彈不得。
  
  龍神瞧著纖纖,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輕輕的歎了口氣,笑道:「科大哥,當日你要發誓,決不將此事說與第三人聽。但眼下卻有第四、第五人,總可以說了罷?那賤人對你那般薄情寡義,你護了她十五年,也該夠啦。」
  
  辛九姑雖週身動彈不得,但面上表情扭曲,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悲傷。龍神輕輕微笑,自言自語道:「這賤人忍心這般對你,你卻癡心不渝,念念不忘,始終給她留了顏面。我可沒有這般好的忍耐力,我偏偏要教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嘴臉。」聲音溫柔,但在九姑耳中聽來,卻比這冰窖冰雪還要寒冷三分。
  
  龍神轉身望著拓拔野、蚩尤,目光炯炯,微笑道:「纖纖的親生母親,便是當今大荒的第一聖女。崑崙山,西王母。」
  
  此語一出,洞中的空氣彷彿都已凍結。拓拔野與蚩尤驚駭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轉身去看辛九姑,卻見她又是憤怒又是痛苦,嘴角在不斷的抽搐。辛九姑乃是西王母侍女,十四年前方被流放湯谷,以時間推斷,在纖纖出世之時,她當還在西王母身邊。拓拔野熟知辛九姑脾性,對西王母極是忠心耿耿,往日裡能觸使她大怒之事只有兩件,一是負心男子,二是對西王母不恭。眼下見她這般神情,兩人再無懷疑。
  
  蚩尤低聲道:「可是大荒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倘若纖纖是西王母之女,西王母又怎能有今日地位?」龍神冷笑道:「這賤人為了今日地位,連女兒和科大哥都不要啦。如果不是她那同母異父的白帝哥哥替她百般掩飾,十五前就該被流放到湯谷了。」大荒之中,聖女乃是各族極為神聖的標誌,如同聖獸圖騰一般不可侵犯。倘若聖女非處子,則猶如全族受辱,不但那男子要被桀刑處死,聖女也逃脫不了被流放的命運。以當年神帝神農氏之地位威望,雖自身得存,卻也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流放湯谷。
  
  龍神望著棺中的纖纖,面色漸轉柔和,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時光過得可真快,轉眼便是十幾年啦。這些事情還像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一般。」她心中浪潮激湧,往事歷歷。十五年來,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的藏在心裡,無人傾吐。科汗淮失蹤之後,悲痛交織,這種回憶更成了時時刻刻的折磨。這一刻,面對纖纖與辛九姑,難過、委屈、憤怒、愛憐的諸多情感一齊湧將上來,如同漩渦一般將她絞入其中。那回憶更是喧騰如沸,不吐不快。
  
  龍神坐在棺沿,輕輕的撫摩纖纖的臉龐,柔聲道:「她長得可真像她的爹爹。這微笑的神情瞧起來也是這般的寂寞。讓人看了止不住的心疼。17年前,我初次在北海瞧見科大哥的時候,他也是這般的微笑。」
  
  她頓了頓,瞇起眼微笑道:「那天我和幾個長老、使女,去北海的菊石島。路上遇上了水妖。一共三十多艘大船將我們團團圍住,為首的就是他和那只姓丁的螃蟹。他站在船頭,烏金長衫飄舞不停,那笑容看起來又是落寞又是孤單,俊得讓我的呼吸一下都停頓啦。」她似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瞟了拓拔野一眼,格格笑道:「你娘年輕的時候也美得緊,喜歡我的男人多得像海上的魚,也有好多俊俏的,可是我一個也瞧不上眼。這命中注定的事,當真是想改也改不了呢。」
  
  拓拔野笑道:「娘眼下老了麼?要不是我是你兒子,也快要忍不住追你呢。」龍神臉生紅暈,笑著啐了他一口道:「你可沒科大哥俊,最多算個候補。你別打岔。我說到哪兒啦?」她停了停,續道:「是了,我瞧見科大哥第一眼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啦。臭小子,你別笑,你娘沒羞的很,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她白了拓拔野一眼,又道:「他看見我們一共只有十幾個老弱婦孺,就微微一笑放我們走啦。哼,我瞧多半是看我長得好看,否則怎麼老衝著我笑呢?那個姓丁的螃蟹不樂意了,說:『龍牙侯,你每次都這般心慈手軟,空手而歸,難怪別人笑你是泥土心腸,一衝就垮。』我這才知道,他就是那時鼎鼎大名的龍牙侯科汗淮。從前我聽說水妖斷浪刀厲害得緊,以一記斷浪狂刀就打敗了火族的刑天,三天之內打敗了火族的十六位高手和三個魔法師,人人都說再過五十年,他就天下無敵啦。沒見到他以前,我心裡不服的很,心想一個臭男人,未必見得就是我的對手。豈知那天見了他,就被他一個微笑迷得神魂顛倒啦。」
  
  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彷彿在遙想科汗淮當日的魔魅風采,微笑道:「科大哥不顧螃蟹的話,還是將我們放走了。我站在船尾一直看著他,心裡在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就是不做這龍神也不打緊。」
  
  拓拔野與科汗淮曾共經磨難,又有授業之恩,在他心中,早已將之視如父親師傅一般。被龍神的話語勾起回憶,遙想萬裡荒原,科汗淮運籌帷幄,談笑伏兵,心中也是激情澎湃。
  
  龍神道:「自那日以後,我便常常一個人去北海,只盼能再遇見他。可惜那半年之內,竟然一次也沒有瞧見。那半年裡,我天天想,夜夜想,像著了魔一般,長老們都說我是中了水妖的蠱邪了。哼,那群老傢伙,又怎能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呢。」
  
  她突然溫柔的微笑起來:「上天總算待我不薄,終於讓我遇見他了。那天龍兵來報,有人擅闖海底花園,正和看園的海王盾甲蠍斗在一處。我和幾個將軍連忙趕去。沒想到竟然就是他。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也瞧見我了,還對我笑了。他一定是認出我啦。我歡喜得緊,心想他果然沒有忘記我。可是那幾個將軍笨得緊,沒有瞧出我的心思,竟然還圍上前和他相鬥。哼,這些人哪裡是他的對手,被他三下五除打得落花流水。只是他瞧著我的時候,似乎也有些發傻了,竟然被那海王盾甲蠍蜇了一口,中了劇毒。起初我擔心的很,後來又歡喜起來,因為他中的毒只有我才能解,這樣我就可以將他留下來啦。」
  
  她柔聲道:「我用解藥幫他解了毒,卻故意加大了解藥的份量,這樣他又中了解藥的毒,需得另一種解藥方能救治。我告訴他,要想解這毒,就得循環解毒,在龍宮待上七天。我想只要他待上七天,我定然有法子讓他死心塌地的愛上我。他彷彿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一笑,就同意了。」
  
  「龍宮裡的人許多和科汗淮交過手,沒有一個勝過他的,瞧見我將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入宮去,都驚呆啦。他聽見眾人喊我陛下時,也是十分的吃驚。後來有一次,他對我說:『倘若那日我知道你是龍神,定然要將你拿到鍾山去。長老之位,指日可待。』我知道他是開玩笑的,他心軟的很,又喜歡我。再說,他當真要拿我的話,後來的機會可多啦。」
  
  「在龍宮裡,我問他:『為什麼來這東海海底,是為了找我嗎?』我這話當真是自做多情,不害臊的緊。可是當時我日日到北海,找了他半年,心中真希望他也在這般地找我。不料他笑了一笑說,是來找淚螺的。淚螺是東海海底罕有的寶貝,黛藍色的螺殼,一絲桃紅的螺線,殼裡有一顆黑珍珠和一顆透明的珍珠。瞧起來就像是美人含淚的眼睛。吹起來的時候,悠悠揚揚,好聽得緊。」
  
  拓拔野突然想起,當年在海灘上時,纖纖突然纏著要他下海找淚螺,難道便是這個淚螺麼?當時沒有找到,纖纖賭氣,撅著嘴生了兩天的悶氣。後來自己吹了一夜的笛子,才重新哄得她開心起來。想起她氣嘟嘟的模樣,他不禁莞爾。
  
  龍神歎氣道:「當時我可沒想到,他找這個淚螺是送給那個賤人的。哼,為了那個賤人,他竟然不遠萬裡,孤身到東海海底,冒這等風險。我問他,要這淚螺幹什麼。他說要送給一個人。那時我的心就一下沉了下去。他沒有瞧出我的表情,還高興的說,那人和我一樣,都是美麗溫柔的女人。我當時雖然很不高興,但第一次聽他誇我,還是十分的歡喜。心想終有一日,能讓你只喜歡我一人。所以那時心裡酸疼,臉上卻還是裝出歡喜的神情。可是他說錯啦,不管是那個賤人,還是我,都一點也不溫柔。倒是他自己對待女人溫柔的緊。他的心腸好,總將旁人想的太好啦。」
  
  龍神蹙起眉頭道:「原來他在那年的蟠桃會上遇見那個賤人,就和她偷偷的好上了。那賤人住在崑崙上上,從來沒有瞧見過大海,他便挖空心思討她歡喜,想找到這淚螺,讓她聽聽淚螺吹將起來時,那宛如海浪的聲音。當時他守口如瓶,始終不跟我說這個女人是誰。我只道他怕我一怒之下將她殺了,豈料他是擔心毀壞了那賤人的清譽。」
  
  「我聽他說那賤人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溫柔,心裡越來越生氣,終於忍不住大發雷霆。我說:『我同你只是陌生人,你跟我說這些幹嗎?』他有些難為情,笑笑說,這些話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一直憋在心裡。但瞧見我時便覺得十分親切,覺得我與他青梅竹馬的一個妹子十分的相似,所以沒有幫我當作龍神,只當作妹子。他可真會胡說八道討人歡喜。我大了他好多歲,卻說我像他的妹子。我聽他這般說,心裡頓時又軟了下來。哼,要是當時我知道他那妹子便是那雨師國的國主,極好男色的龍女,我可就要生氣啦。」
  
  拓拔野心頭大震,知道她所說的便是雨師妾。雨師妾與科汗淮自小關係極好,無話不談,宛如親兄妹一般。聽龍神說科汗淮將她當作雨師妾,心中溫暖,忖道:「娘與雨師妹子,果然有些相似。」不禁面露微笑。
  
  龍神道:「我問他:『那日在北海,你放我走也是因為我像你妹子嗎?』他說也是也不是。我說:『那眼下你知道我是龍神,又被我下了毒,你害怕嗎?後悔麼?』他微笑著不說話,那笑容還是那般的寂寞。嘿嘿,女人的心真是脆弱,看見他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間就碎了,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歡喜,直想緊緊的抱住他,將他融化。那一瞬間,我決定,無論如何我要得到這個男人的心。」
  
  龍神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拓拔野道:「你們男人總是說,女人心,海底針。但是你們的心不也是難琢磨的很麼?兒子,你倒是說說,怎生才能得到男人的心呢?」
  
  拓拔野與蚩尤面面相覷,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既突兀又迷茫。紛紛苦笑搖頭。
  
  龍神歎道:「是了,我忘了你對感情之事彷徨無計,連自己喜歡哪個女人也不清楚。問你是白問啦。」怔怔的出了會兒神,續道:「那時我從沒有喜歡過一個男人,也不知道怎生討一個男人的歡心。心想,憑我的美貌和真情,總能打動他罷?那個賤人,我倒是沒有放在心上。哎,年輕的時候太過驕傲輕敵,所以才錯失了最好的戰機。」
  
  龍神道:「他在龍宮裡待了七天,我就在他身邊陪了七天。所有的長老、將軍都知道我喜歡上水妖,憂慮的很。每日輪番派人來勸說我,都被我轟了出去。有些被我拒絕過的將軍對他恨之入骨,想方設法給他難堪。只要我離開他片刻,便有人找來挑釁。但他瞧在我的面子上只是微笑著不說話。有一次那姓石的將軍辱罵得很了,他忍不住出了手,一個手指就將那笨蛋打得半個月爬不起身來。」
  
  「七天以後,他的毒全好了,要離開龍宮了。我那時傻氣得緊,竟真的送了一隻淚螺給他。心想既然已經大方了,那便索性大方到家罷。他看見淚螺歡喜得不行,說改天也回送一個禮物給我。我想起他說的,那賤人是金族女子,便故意說那好啊,不過我想要崑崙的風嘯石,自小生活在海裡,還從沒見過高山上隨風呼嘯的石頭呢。那風嘯石是崑崙的一個聖景。他笑了笑,什麼都沒再說就走了。」
  
  「他走了以後,我便開始後悔了。沒日沒夜的想他,想起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說的每一句話。那七天裡的每一刻都成了我反覆回憶的時光。我開始變得喜怒無常,動不動就因為一些小事大發雷霆。」她微微一笑,頗為苦澀,「我這凶殘的名聲,便是那時落下的吧。」
  
  「這樣又過了半年,我以為永遠也瞧不見他了,對他又是牽掛又是怨恨,好幾回想要挾帶全族之兵,攻到北海去,將那薄情人抓回龍宮。這想法當真可笑,可是女人喜歡上一個男人的時候,就會變得荒唐傻氣了。有一天晚上,我巡海回來的時候,在珊瑚礁上瞧見他。他身上好些傷痕,衝著我微笑,手指上還滴溜溜的轉著那顆風嘯石。」
  
  龍神道:「瞧見他的時候,我突然就哭了起來,那一刻我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愛他愛得這般刻骨銘心,脆弱得連一點歡喜與快樂也禁受不起。他瞧見我哭了,立即就慌了陣腳。嘿嘿,女人的眼淚當真是什麼也抵擋不住的利器。可是那時我太年輕啦,傲氣得很,不懂得好好利用這個武器。是了,是不是因為如此,在他的眼裡,我一直是一個堅強而獨立的女人,所以不需要他去愛憐和呵護呢?」
  
  「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了給我那顆風嘯石,和那賤人吵了一架,又在崑崙山待了幾個月,才悄悄的取下了這顆風嘯石。他那一身的傷,便是在下山時與金族的大魔法師石夷相鬥時留下的。他對我的情意,難道真的只是對妹子麼?男人的心,都是這般的雲裡霧中,瞧不清楚嗎?」
  
  她歎了一口氣道:「那時我又是歡喜又是感動,以為在他的心裡,我終於有了一個位置。以後的兩個月,是我這半生裡最為快樂的日子。他一直在東海療傷,除了陪我之外,也與其它長老、將軍們漸漸的熟稔起來,常常與好些龍宮勇士一道去降伏東海的怪獸。大家都對他佩服得緊,瞧見他來了之後,我的性情大為好轉,對他抗拒之心也就越來越淡。拓拔,就在那段日子裡,我將你身上的這枝珊瑚笛送了與他。每天夜裡,他用這笛子吹的曲子當真好聽。」
  
  龍神素來自我率性,敢愛敢恨,這些事隨想隨說,坦坦蕩蕩,絲毫羞怯迴避之意也沒有。起初蚩尤還頗有些尷尬,但聽到後來,也逐漸自然起來。但他對這兒女情意的纏綿反覆知之甚少,只盼著早些聽到纖纖的身世,是以有些不耐。而拓拔野素來景仰科汗淮,又生性多情,聽得出神。心想:倘若是我,只怕也是弄不清吧。
  
  龍神輕輕搖頭道:「倘若這一生能永遠活在那兩個月裡該有多好。但是世間之事,永不能盡如人意。我們的探子得到消息,原來那半年中水妖族內發生了叛亂,燭老妖讓科大哥率兵鎮壓,豈料他竟然將他們放走。燭老妖一怒之下將他削為平民,他又被家人趕出家門,他已經是無家可歸啦。難怪他在我身邊時,雖然微笑歡喜,但那笑容裡依舊是說不出的孤獨。」
  
  龍神道:「有一日清晨,我和他在東海上遊玩,突然從西邊飛來三隻青鳥,在他頭頂盤旋鳴叫。那三隻青鳥與他極是親熱,給他捎來了一張羊皮口信。那時我可真傻,竟然瞧不出那便是賤人的三青鳥。他看完之後極是歡喜,說要去見那賤人,準備與她一道遠走高飛,到沒有其它人的海角天涯去。我聽了之後彷彿被雷電劈著,難過得喘不過氣來。但是那時我驕傲得緊,不肯低頭哀求他。心都碎了,臉上卻仍是若無其事。嘿嘿,驕傲的自尊,當真是一件愚蠢可笑的事。他的心那般軟,倘若我當時哀求他,不知他還會不會去呢?」
  
  龍神搖頭低聲笑道:「多半還是要去的吧。在他的心裡,終究還是牽掛那個賤人勝於牽掛我。他急著去見那賤人,竟就立即與我匆匆告別,騎上那醜陋古怪的青鳥,朝西飛去。我呆呆的站在海上,望著他一點點的消失在雲層裡,想到他可能永不再回來,心裡就彷彿被千萬把刀齊齊絞碎,再全部掏空。那天我在東海上掀起了從未有過的風暴和海嘯,淹沒了不計其數的島嶼和村莊。嘿嘿,拓拔,你娘當真是個又笨又凶的女人。」
  
  拓拔野聽得心下難過,微笑道:「我可絲毫不覺得。後來呢?」
  
  龍神微微一笑,道:「那天之後,我便決定將他忘了。但越是這般想,越是難以淡忘。有時常常會突然出現幻覺,宛如他就在我身邊,朝我微笑一般。我開始自言自語,與幻覺中的他說話,時而歡喜,時而難過,時而怨怒。長老們都怕啦,悄悄的到處派人打聽科大哥的下落。但是過了兩個月後,他就突然回來了。滿臉疲憊,就連笑容中也是充滿了倦怠的神色。他告訴我,那個賤人的哥哥阻止了他們,那個賤人為了家人已經和他從此了斷了。他想不出天地之大,哪裡還有他容身的地方,所以又回到了東海。」
  
  「我的心裡說不出的歡喜,以為他與那賤人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我想盡了辦法要讓他高興,就連從前寧折不彎的驕傲,也開始變成溫柔的討好。可是無論我怎樣的努力,他似乎都高興不起來,在我身邊的,彷彿只是他的軀殼,而他的靈魂,還停留在萬裡之外的崑崙山裡。」
  
  「我終於開始變得不耐煩了,尋釁與他吵架。然而他卻一丁點吵架的火氣也沒有。嘿嘿,獨自一人的怒火是何等的無趣。日子就這般平淡的過去。我和他依舊這般不明不白的待在一起。我究竟是他的什麼人呢?我不清楚,龍宮中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就連他自己,我想也是決計不清楚罷。我越來越害怕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心想,可能這一生,我都永遠沒有戰勝她的機會了。」
  
  「一年以後的一天,大荒上突然傳來消息,金族聖女西王母要開蟠桃會了。那蟠桃會素來是大荒各族貴族王侯的盛事,除了風月調笑、比武會友之外,還要乘隙進行外交,擴大各自的影響力。嘿嘿,我當然不知道那賤人竟就是西王母,更不知道他們兩人便是在四年前的蟠桃會上相識的。那日他聽見這個消息,突然臉色大變,到了傍晚的時候,突然告訴我,他要去見那賤人最後一面。」
  
  「我心中難過憤怒,幾乎剎那便要崩潰。但我依然還是讓他走了。嘿嘿,他不知道我早就在他身上下了『千裡子母香』,不管相隔多遠,我都能憑著『青蚨蟲』找到他。我心裡憤怒好奇,想要瞧瞧這讓他神魂顛倒的賤人究竟是怎生模樣,於是就悄悄的遠隨他身後。」
  
  「我隨著他橫穿了整個大荒,到了崑崙山下。又隨著他繞行千裡,從背後山脊攀行上山。到了崑崙宮時已是夜裡,山上燈火通明,極是熱鬧,到處都是來往的貴族與僕從。他到了那瑤池的亭閣之中,似乎以傳音入密說了什麼話,然後便悄悄離去。我猜想他必是與那賤人約好在何處相見。於是又隨著他離開。」
  
  「那夜崑崙山上五族顯貴極多,他聲明顯赫,不願被人識出,始終在黑暗裡穿行。到了後山一處極為隱蔽的石亭裡,他便坐了下來。我遠遠的藏在石隙裡,等著那賤人來。他在那石亭裡徘徊不息,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焦慮。」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賤人始終沒來。山上的燈火慢慢的熄了,遠遠的聽見更梆已經敲過了三更,那賤人依舊沒來。科大哥起初還來回彷徨,到了後來已漸漸失望,如盤石般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我心裡又是難過又是快慰,心想你終究該死心了吧?但沒有瞧見那賤人,我也有些失望。」
  
  「那夜月光很亮,我清楚的瞧見科大哥的臉上那空茫落寞的神情。他忽然笑了起來,彷彿在自嘲一般,說不出的哀傷,讓我的心一陣陣的抽疼。突然之間,一陣風吹來,我瞧見他的滿頭黑髮彷彿被月光所鍍,竟瞬間變成雪白。我心中難過,再也忍不住,便想跳出去緊緊的摟住他,將他帶回東海。」
  
  她臉上突然變色,蹙眉冷冷道:「豈料就在此時,從那山上突然跳出八個人來,朝科大哥急速攻去。那八人身手極是厲害,又都會魔法,齊齊出手,立時將那石亭炸成粉碎。」她咬牙切齒道:「那個賤人,為了那聖女之位,竟然絕情如此。不來相會便也罷了,竟設了埋伏,要將科大哥置於死地!」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失聲,卻聽洞角一人厲聲道:「妖女你含血噴人!聖女宅心仁厚,作不出這等卑鄙之事。」辛九姑的經脈已經活絡開來,聽到此處忍不住怒聲辯駁,但氣血翻湧,聲音仍是十分微弱。
  
  龍神冷笑道:「是麼?那賤人宅心仁厚,會這般對待科大哥麼?」她年齡雖較科汗淮為大,但兩人脾性上卻宛如兄妹,是以習慣這般稱呼,在辛九姑面前一時也改不過來。辛九姑怒道:「那日…那日…」想說什麼漲紅了臉卻說不出來。
  
  龍神冷冰冰的道:「怎麼?說不出口了麼?那日那賤人不是和那個金族長老的兒子在床上廝混麼?」辛九姑倏然變色,怒目結舌,不住道:「妖女你!你知道什麼?」龍神怒極反笑,格格道:「我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嘿嘿,當時我瞧見科大哥站在石亭之中,滿臉厭倦疲怠,竟然躲也不躲。那八個狗賊齊齊出手,石亭登時碎了,科大哥摔到石壁上,依舊沒有還手躲避。只是躺在地上衝著他們笑。我知道他定是心如死灰,了無生趣,索性讓那賤人將他打死。那八個狗賊見他不躲閃,反而都楞住了。一時沒有再出手。那時我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一切都不顧了,衝將出去使出龍珠封印,將那八個狗賊殺了三個,乘亂抱著科大哥飛奔下山。」
  
  「山上的燈一盞盞亮起來,不斷的有人呼喊,那五個狗賊沒再追來。我抱著科大哥一面哭一面跑。他在我懷裡不斷咳嗽,微笑著說:『傻姑娘,別哭了,再哭今年就要乾旱了。』嘿嘿,他連氣都喘不上了,還要開這種玩笑。我將他抱到一個隱蔽的山洞裡,取出龍珠給他含著,然後去找那賤人算帳。我知道他定然不肯告訴我那賤人究竟是誰,於是故意騙他說,我已經見著那賤人,這就找她算帳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立時便著急了,說:『你別去,西王母宮裡高人極多,去了只怕出不來了。』我這才知道,那賤人竟然就是金族聖女西王母。」
  
  「科大哥情急之下暈了過去,我心中怒火如沸,將他藏好,便往山上飛奔。路上我抓著一個廝僕,問出西王母宮的方位,將他殺了,逕直趕去。那王母宮在炎火崖邊上,背臨深淵。我攀著石壁進入宮中,又殺了一個僕婢,問出那賤人的居所。剛到那房間附近,便聽見裡面有奇怪的聲音,嘿嘿,你猜我瞧見什麼?我瞧見那賤人正和一個半裸的男人在床上廝混!」龍神憤怒森然,那冷冷的眼光盯在辛九姑的臉上,讓人不寒而慄。
  
  辛九姑顫聲道:「你知道什麼?那禽獸…」龍神搶道:「嘿嘿,你也曉得那叫禽獸麼?我聽那男子淫笑道:『就許那科汗淮與你生個大胖娃兒,便不許我麼?』那賤人竟然說:『科汗淮我見都沒見過。干我何事?』那男子說:『我今日在瑤池裡聽見你和科汗淮的話啦,嘿嘿,你忘了我有順風耳麼?』那賤人竟然笑著說:『那人是科汗淮麼?我可從沒見過。』那男子又說:『嘿嘿,那九姑抱著的女娃兒,難道是你一個人生下來的麼?』」
  
  「我聽那賤人生了科大哥的女兒,竟然絲毫不讓他知道。夫妻恩情絲毫不念,不僅派人伏殺,還與老相好在床上調笑,氣得險些連肺也炸了。一腳將門踢飛,衝將進去。那賤人瞧見我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問我是誰,念力強的很。我見她長得倒算端正,但上下舉止傲慢得緊,醜事被揪竟然還若無其事。那旁邊的禽獸長得滿臉下流之態,噁心之極,她竟為了這等貨色要殺科大哥,當真是令人作嘔。」
  
  「我說:『賤人,科大哥等你了半夜,你不去便罷了,為什麼派人去殺他?』那賤人突然面色一變,冷笑著說:『科大哥?哪個科大哥?我怎地不認識?』我更加惱怒,說:『你連他都不認識,便和他生下一個小孩,這倒有趣的緊。』那賤人說:
  
  『崑崙聖地,哪容得你胡說八道?』嘿嘿,與人苟且齷鹺,竟然還自詡聖地,厚顏無恥,當真是天下無雙。那男子涎著臉笑道:『你們別爭了,我去九姑那兒將女娃兒抱來,咱們瞧上一瞧,不就清楚了麼?』那賤人一聽變了臉色,突然手裡一抖,飛出一根銀絲將那男子脖頸纏住。我見她要殺人滅口,更加惱怒,這賤人當真心如蛇蠍,剛剛與他苟且雲雨,轉眼便置於死地。當下衝上前想要救下那男子,留做活證,將這賤人的嘴臉曝露於普天之下。」
  
  「豈料那賤人本事不弱,見我比她強了幾分,接連使了三個魔法,從我眼前消失。那王母宮原就是她的地盤,我要與她捉迷藏定然尋她不到。當下突然想到,將那賤人與科大哥的女兒搶走。一來那是科大哥的骨肉,二來有她在,他日定可拆穿這賤人的面目。我出了房間,又抓了一個婢女,問出辛九姑的居所,一路飛奔,衝到她的房裡,果然瞧見她與一個女嬰睡在夾層的隔室裡。」
  
  拓拔野、蚩尤忍不住轉頭朝辛九姑瞧去,辛九姑微微顫抖,怒道:「妖女,你害得聖女母女不得團聚,還敢胡言亂語!」龍神冷笑道:「是麼?嘿嘿,那賤人敢告訴天下人,纖纖是她的親生骨肉麼?這般自私自利的賤人,不將女兒殺了便算是良心尚存了。」辛九姑怒極,卻說不出話來。西王母當年確實不敢認這女兒,是以想假以時日,宣稱在山下揀著這遺棄女嬰,再行撫養。不料尚未三個月,便被龍神搶走,音信全無。
  
  龍神冷笑幾聲,又道:「我從這女人手中搶了纖纖,便飛奔下山。當時山上極亂,我一個女子,絲毫沒有引起旁人注意,很快便回到洞中。科大哥見著纖纖,極是歡喜。原來一年前那賤人與他分離時,便說已有身孕,但執意墮胎。不想還是生了下來。我們連夜下山,在江上漂流了幾天,又改走陸路,回到東海。」
  
  「科大哥在小船之上,逼我發誓,決不將這秘密說與第三人聽,嘿嘿,可是她忘了,女人原就是反覆無常,說話不算數的。他與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下,不肯與我回到龍宮。我見他始終袒護那賤人,又與他吵了一架。那夜他竟然告訴我,今生今世,他唯一喜歡的,便是那女人。不管她是否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嘿嘿,那賤人負他如此,他竟依然這般癡心不渝。我傷心憤怒之下,說了絕情賭氣的話,回了龍宮。從那以後的十四年裡,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四年前,他托巡海夜叉告訴我,要帶纖纖回崑崙山見她母親一見。我沒有理他。沒想到他西赴大荒,便捲入蜃樓城之爭,下落不明,生死難測。」她目中泫然,低聲道:「我找了他四年,什麼也沒有尋見。嘿嘿,拓拔,那日在東海上瞧見你,我還真以為是他轉世呢。」
  
  拓拔野、蚩尤黯然不語,被她那低徊的言語,重新勾起對蜃樓城的回憶。辛九姑在洞角渾身顫抖,滿臉抑鬱猶豫,終於忍不住大聲說道:「妖女,這原是西王母囑托的秘密,不能公之於眾,但我決不能這般任你污蔑聖女。不錯,纖纖確實是西王母的女兒,但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她的父親竟是科大俠。十五年前,聖女突然要進白金洞閉關修行,族人只道是她在修行極深的仙術。過了九個月,某天夜裡,白帝突然叫醒我,說是有一件極為秘密的事需要我幫忙。」
  
  「我隨著他進了白金洞,才發覺聖女竟是臨盆生產。白帝便是要我做這產婆來了。我雖然驚駭,但是聖女對我恩重如山,若非她從前相救,我被那負心漢子遺棄後早就不想活了。不管是什麼事我也願意為她去做。將纖纖接生下來之後,我便將她藏在隔房裡,每日哺養。這秘密守了近三個月,那金族長老的兒子丹參又來騷擾我,我拚命抵抗之下,不小心觸動機關,移開了隔板,讓他瞧見了纖纖。那畜生極是奸猾,立時想通了纖纖乃是聖女的女兒,便以此要挾我,將我,將我玷污了……」
  
  辛九姑憶及往事那醜惡一幕,忍不住流下淚來,面上憤怒、羞恥交集,顫聲道:「我只道這畜生得了便宜便會守口如瓶。豈料他竟又以此要挾聖女,日夜糾纏。那日蟠桃會上,他又要挾聖女,倘若不從他,他便要將這秘密公之於眾。聖女想以緩兵之計周旋,便將他帶入房中。」辛九姑指著龍神怒道:「豈料被你這妖女一攪局,弄得更為糟糕。聖女無奈之下將他殺死。而你…而你竟又從我懷中將纖纖搶走!我幾日之內,兩次負聖女所托,所以才在長老會上自己頂下罪狀,編出那禽獸丹參與我相戀,遭到拋棄殺他洩憤的謊言。若非聖女極力救護,我早被殺死,怎能在湯谷苟活今日。」
  
  辛九姑胸口起伏,極是激動,大聲道:「你說聖女要伏殺科大俠,這決計不可能。她冒著天大的風險,將纖纖生下來,這種情意還值得懷疑麼?若非她被丹參纏住,必定會與科大俠相會!」
  
  龍神冷笑道:「說的好聽。她會為了科大哥拋棄聖女之位麼?倘若會,又何必這般躲躲閃閃,遮遮攔攔?」辛九姑怒道:「聖女是族中聖位,怎能為一己之私令全族蒙羞?」龍神突然格格而笑,花枝亂顫,正待反唇相譏,忽聽水晶棺內傳來輕輕的呻吟聲。
  
  眾人大驚,既而大喜,圍身上前。只見纖纖柳眉微蹙,臉上滿是頗為痛楚的神色。龍神面色登緩,微笑道:「再過一夜,她便可醒啦。」拓拔野等人大喜,蚩尤顫聲道:「已經完全恢復了麼?」龍神傲然笑道:「那是自然,否則要龍珠幹嗎呢?她的真氣還會比從前強上幾分呢。」
  
  拓拔野、蚩尤心中歡喜不能自抑,龍神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道:「走罷,將她帶回屋裡好生照顧。可別讓她再死第二次啦。」拓拔野臉上一紅,應諾稱是。抱起纖纖與眾人朝洞外走去。九姑悵然若失,心中百感交集,怔立半晌方才緩緩的跟了出去。
  
  陽光眩目,晴空媚好,眾人心中那抑鬱悲涼之意一掃而空。遠處龍族群雄與湯谷群雄早已頗為熟稔,歡聲笑語,聞達千裡。
  
  拓拔野將纖纖口中的鮫珠輕輕的取出來,交與真珠,微笑道:「多謝你了。」鮫珠淺碧流離,其中猶有一個淡淡的纖纖身影。那是她殘留於內的魂靈。真珠蒼白的臉上泛起暈紅,低頭接過鮫珠,目光中又是溫柔又是淡淡的哀傷。明日起,六侯爺與盤古等人便要領軍攻打水妖與黑齒軍,幫助鮫人復國了。但她的心中卻不知為何沒有那般的歡喜。滄海茫茫,今後她還能不能瞧見這張溫暖的笑臉呢?
  
  她不敢直視拓拔野的眼神,生怕被陽光和他的笑容刺痛淚腺。微微一笑,轉身隨著姥姥朝海上走去。
  
  翌日清晨,拓拔野突然被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驚醒,驀地坐起身來。眺望窗外,天空黛藍,海面漆黑。東邊彤雲滾滾,裂縫處金邊如帶。正是朝陽將出未出時。
  
  忽聽外面傳來嘈雜喧鬧之聲,有人喊道:「纖纖聖女不見啦!」
  
  拓拔野大驚,跳將起來,狂奔出屋。御氣飛掠,轉瞬間便到了辛九姑房外。屋內屋外人頭聳動,語聲鼎沸。龍神、蚩尤等人也已盡皆趕到。人人臉上俱是擔憂凝重的神情。
  
  九姑面色蒼白,木坐椅中。龍神伸手遞給拓拔野一張羊皮紙。上面用胭脂石寫了幾行小字,正是纖纖的字跡。「九姑,昨日在棺中,我其實早已醒來了。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原以為爹爹死後,你和拓拔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娘親。你說的沒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便是生不如死,那天聽見拓拔大哥說的話,原已覺得生無可戀。但是現在不同了,我要去找我的娘。不管走多遠的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娘親。」
  
  拓拔野全身大震,羊皮紙險些脫落。轉頭望去,蚩尤也是面色蒼白。此去崑崙何止萬水千山,路程艱險自不必說;大荒眼下又值大亂,她一個少女孤身遠行,以她脾性,凶險可料。兩人對望一眼,心中焦慮如焚,同時浮起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找到纖纖。倘若勸說不得,也得將她安全護送到崑崙山去。
  
  龍神歎道:「早知如此,昨日便當在她身上塗上千裡子母香。她取走了雪羽簪,以雪羽鶴的翼力,現在當還在東海之上。你們乘坐十日鳥快去追罷。這裡之事由我做主,不必擔心。」
  
  拓拔野與蚩尤心下大安,與赤銅石等人略為交代數句,便並肩奔出屋去。
  
  海上彤雲綻破,紅日噴薄。西邊天際,風起雲湧,碧波淼淼。他們要乘鳥飛翔,穿越蒼茫東海,重歸大荒。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01:29 PM

  第四章《相見時難》
  
  
  午後時分,春末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平陽河上,微波粼粼。河邊垂柳依依,花香鳥語。日華城內最大的驛站就在這平陽河旁。從驛站東面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見巨鱗木與梧桐樹掩映中的黃色城牆。一條齊整的青石板大道從城門口拐彎延伸到驛站。兩旁楊樹挺拔,樹葉碧翠。暖風拂面,滿城飛絮。
  
  日華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牆雄偉,乃是黃鋼巖石砌成,堅固美觀,稱絕天下。城內多楊樹、巨鱗木與梧桐,故又稱「三樹城」。城外萬頃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東南。所居之地又是東南交通要衝,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過。日華城三萬人家,俱多殷實,故而其時有「神仙也羨日華人」之諺。
  
  城主句芒,乃是木族兩大魔法師之一,尊號木神,族中威望之高,僅次青帝與大長老。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無蹤,迄今杳無音信。一年之後,族中將行長老會公選,而傳聞句芒便是第一人選。倘若如此,則日華城便可成木族新都。雖是傳言,卻令城中百姓頗為振奮,街頭巷尾議論之事莫非如此。而新聞話資彙集來源處,自然便是南來北往客歇腳聊天的驛站。
  
  此時驛站之內早已坐了許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經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澤城為木族另一大魔法師雷神賀壽。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選,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絲毫怠慢,盡皆派遣親信贈予重禮。
  
  眾人正興致勃勃議論路上的新鮮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喲,有人賣柴火來了。」眾人向窗外望去,只見兩個少年從城門口走來,一個少年格外高大結實,肩上扛了一株斷木,那斷木少說也有數百斤重,但由他扛來絲毫不見費力。但扛著如許大的斷木招搖過市卻頗為出奇。另外一個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灑落,滿臉微笑。
  
  眾人這一路上目睹聽聞的怪事多了,自不將這情景放在眼中,曬然一笑,繼續口沫橫飛,高談闊論。那兩個少年徑直進了驛站,在西南角靠窗處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傾聽。時而交換眼色,微微一笑。
  
  他們自然便是拓拔野與蚩尤。
  
  兩人從東海至此已有十餘日,一路打探纖纖消息。但所經之處,眾人瞧見他們騎乘的十日鳥與蚩尤背上的苗刀,無不變色逃逸。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後重見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此事重大,自然令他們既驚且疑,奔跑報信。是以兩人不但絲毫沒有打聽著纖纖的消息,反而成了木族眾人的眾矢之的。三日之內,連連遭遇三支追兵。兩人尋人心切,不願糾纏,以辟易為主。到得後來,索性將那巨大的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著提氣御風奔行。
  
  自小耳濡目染,蚩尤對於木族城邦的典故傳聞瞭如指掌,知道日華城繁榮,其驛站更是方圓千裡內消息最為靈通之地。當下由拓拔野查詢《大荒經》,趕將而來。
  
  兩人凝神聚意,將眾人的說的每一句話聽得清楚分明。只聽一個瘦小漢子道:
  
  「你們倒說說,明年的青帝之選,究竟誰的勝算更為大些?」另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陰陽怪調的說道:「古侯聲,我瞧誰都有可能,就你們淄木城單城主沒這福分啦。連家裡的三個老婆都管不過來,還管天下麼?」眾人轟然大笑。那古侯聲卻不生氣,笑道:「他奶奶的,陰陽鬼,你知道個屁,家裡老婆就好比族裡的長老,能尊重長老的那才能做青帝哪。」眾人哈哈大笑道:「是極是極,單城主家的長老果然長得老得很。」
  
  古侯聲嘿嘿笑道:「單城主自然沒有這個野心,可是你們的主上可就不同啦。宗春紹,這些日子你們馬城主隔三差五的往青籐城跑,這城裡長老家的房子,可都看夠了吧?」一個中年長鬚男子微笑道:「房子倒沒有瞧夠,只是單城主的臉倒是瞧夠了。每次都被單城主搶先一步,慚愧慚愧。」眾人又是哈哈轟笑。
  
  拓拔野與蚩尤聽了片刻,便心下瞭然。他們在討論明年推選青帝之事。似乎除了木神、雷神之外,尚有四個城主也是頗被看好的人選。而眾城使之間也因此互相拆台譏嘲。那淄木城的單定與冷光城的馬司南,俱是木族頗為出名的人物,當年與喬羽也有頗深的交情,但忌憚青帝,蜃樓城之戰時都未敢派遣援兵。
  
  蚩尤聽到這二人的名字,臉上稍起怒意。拓拔野感覺到他念力的波動,洞悉其心,微笑著傳音入密道:「想要小小地報仇那還不簡單,只需明年攪了他們的局,不讓他們稱心便是。嘿嘿,先聽聽他們還講些什麼。」蚩尤聞言,想到「攪局」也不由起了頑皮之心,覺得破壞他們的好事的確好玩的緊,心下怒意大減,微笑著喝了一口茶。
  
  那宗春紹道:「這推選青帝之事,看中的是威望與能力,無論是誰,需得能團結全族上下,令人心服口服才行。」眾人點頭稱是。宗春紹道:「其實最有實力的人選,咱們大夥兒也心知肚明,除了木神和雷神,只怕是沒有第三人啦。」一個老者點頭道:「這話說的是,除了他們兩位,要想找出大夥兒都打心眼裡佩服的,可就沒有了。但是他們兩位誰能做青帝之位,眼下還難說的很。」
  
  古侯聲笑嘻嘻道:「孔老君,依我看木神的可能性最大。早十幾年他就是公推的東方第一魔法師,管理城邦的能力又出眾的很。你瞧這日華城裡,風調雨順,老百姓安居樂業,嘿嘿,這等太平景象,想不服都不成。」陰陽鬼又怪聲怪氣的道:「我瞧未必吧?雷神的雷澤城那也是富庶得緊。再說,你們沒聽說空桑仙子轉世給雷神送聖盃之事麼?」
  
  聽得「空桑仙子」四字,拓拔野登時一凜,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均道:「難道空桑仙子終於還是回大荒了麼?」眾人轟然,有人奇道:「原來你也聽說了麼?我這一路上也是聽許多人說過此事。」眾人嘩然道:「空桑仙子轉世?當真麼?那又是誰?」陰陽鬼道:「我可沒有瞧見,但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傳揚此事。說是瞧見一個天仙似的姑娘騎著當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鶴……」
  
  忽聽!啷一聲脆響,眾人掉頭望去,只見那兩個古怪少年滿臉怪異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驚慮。那背著巨木的少年,已將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鮮血自指縫流下,卻絲毫不自知。另外一個少年罵道:「他奶奶的,老闆,你這是什麼貓尿茶?快給少爺換壺好的來!」那背著巨木的少年也喝道:「再拿這等難喝的東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眾人見他們凶神惡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紛紛轉過頭去繼續談論。驛站茶倌趕忙過來,為兩人換碗上茶。蚩尤適才聽得陰陽鬼說的那「空桑仙子轉世」分明是纖纖,心中劇震之下,真氣蓬然,竟將茶碗震碎,所幸拓拔野隨機應變,沒有引起眾人疑慮。暗呼慚愧。
  
  兩人心中驚喜交集,暗暗擊掌,側耳傾聽。那陰陽鬼續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已有兩百多年了,縱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看那姑娘長相,又決計不是空桑仙子。那不是空桑仙子轉世又是什麼?」眾人嘖嘖稱奇。陰陽鬼道:「最為出奇之事還不是這個,聽說那空桑仙子轉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澤城登門拜訪雷神,送了一件寶貝給他做賀禮。」他突然壓低聲音道:「聽說那寶貝便是族裡的神器長生杯!」
  
  眾人盡皆變色,孔老君皺眉道:「長生杯失蹤已有三百餘年了,難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這消息有假罷?」陰陽鬼變色道:「嘿嘿,難道我騙你不成?實話說罷,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們可是親眼瞧得分明!」眾人面色更為凝重,相覷不語。
  
  拓拔野與蚩尤心中大奇,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纖纖離開古浪嶼時帶走了什麼杯子,難道群雄中有誰藏了這麼個寶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聲麼?即便如此,她尋母心切,又為何改道將這杯子送與素不相識的雷神?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心中隱隱覺得十分不妥。
  
  宗春紹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說雷神有空桑仙子轉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復得的聖盃。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選,只怕勝負難料了。」古侯聲嘿然笑道:
  
  「這倒有趣的緊,短短十數日內,憑空跳出個空桑仙子轉世,又跳出個羽青帝轉世。」眾人中有些人大驚道:「什麼?」古侯聲詫道:「你們不知道麼?前幾日在百葉城附近,許多人瞧見兩個少年騎著十日鳥,背著長生刀。百葉城主還派了幾批人馬去捉拿呢!」他面色懊惱,訕笑道:「他奶奶的,早知你們不知道,我便不說了。嘿嘿,這苗刀要是讓我們單城主拿著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眾城使臉上瞠目結舌,驚疑不定。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個青帝候選人拿著,那都是極強的砝碼。有人嚥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鷹,匆匆寫了幾行字,放飛窗外。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取出傳信靈獸,往自己城邦放行。一時之間,鷹飛鴿舞,鳥聲震天。
  
  蚩尤傳音入密,笑道:「他奶奶的,沒瞧出我這般受歡迎。我看明年倒不如去爭這青帝之位罷了。」拓拔野心中一動,喜道:「蚩尤,你說的是!倘若你以青帝轉世的身份攪局,奪得這青帝之位,那蜃樓復城,還不是指日可待麼?」蚩尤此話原不過是玩笑,但聽拓拔野這般一說,立時心神大震。兩人對望一眼,慢慢的浮起笑容,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期待。
  
  此時驛站之外龍獸震吼,車輪轔轔。眾人轉頭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進來。
  
  為首一人乃是一個紅髮赤足的美艷女子。陽光中她款款而入,黑絲長袍鼓舞不息,身姿妖嬈,若隱若現。腰肢扭舞之間,一個淡青色的彎角韻律的擺動。那張妖冶絕世的臉上秋波流轉,淺笑吟吟,耳稍兩隻小蛇捲舞曲伸,紅信吞吐。萬千風情,眩目神移,連這午後的陽光也相形暗淡無光。
  
  拓拔野「啊」的一聲,胸口如遭千鈞重擊,天旋地轉,剎那間喘不過氣來。想要起身呼喊,卻腳下酸軟,張口無聲。狂喜、激動、憂傷瞬息湧上心頭。週身氣血狂湧,如巨浪拍岸,那聲聲重擊都在他胸腔積堵,化成一個無聲的吶喊。眼淚袋子,我終於又看見你了!
  
  眾人變色屏息,心跳如鹿,萬千眼光齊刷刷的盯在雨師妾的身上,只覺喉嚨乾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剎那間驛站內寂然無聲,只有窗外那聲聲鳥啼伴著雨師妾衣衫龍窣之聲,摩擦得眾人心中又酥又癢。
  
  雨師妾格格一笑,對著窗邊的一桌人,彎腰柔聲道:「這裡有人坐麼?」那聲音慵懶柔媚,消魂刻骨,眾人聽得心神劇顫,心道:「倘若能讓她在我耳邊這般輕輕的說上一聲,便是立時聾了我也願意。」就連那鬚髮如銀的孔老君也張大了嘴呆呆的望著,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鏗然脆響,將眾人從迷濛中驚醒。那桌六人宛如大夢初醒,站起身來連聲道:「沒人沒人,請坐請坐。」站得太急,登時將桌上的茶碗盡皆碰倒,潑了一身。
  
  雨師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蔥似的的手指間,紅唇如花,貝齒勝雪。那六人看的呆了。周圍眾人惱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時太也沒有先見之明,大呼倒霉。
  
  眼見眾人癡迷之態,蚩尤皺眉不語,心中鄙夷。忽然感覺到身側拓拔野的意念急劇波動,真氣鼓舞,登時大驚,轉頭望去。卻見拓拔野滿臉狂喜激動、張口結舌的神色,比之先前得知纖纖消息,竟不知強了何許倍。正自詫異,突然心頭一凜,恍然大悟:「是了,難道這妖女便是拓拔從前所說的雨師妾麼?」首次看到拓拔野如此失態,不禁暗暗好笑。驀然心下又是一沉:「這小子對妖女如此迷戀,難怪對纖纖薄情了。」想起纖纖傷心自盡之事,對雨師妾登時起了莫名的厭憎之心。
  
  拓拔野心中激動,喉中如被什麼堵住一般,發不出聲來。雨師妾那柔媚的聲音就在耳邊激盪,巧笑嫣然,宛如夢幻。心潮洶湧,熱淚突然模糊了視線。耳邊忽然聽蚩尤嘿然道:「拓拔,定下心來。」一道溫暖的真氣從背上傳入自己經脈,暖洋洋遊走全身,焦躁狂喜之心立時大為平定。心中一凜:「是了,她此行必有原因。先看看還有誰與她一道來。」
  
  丁零琅琅一陣脆響,雨師妾身後又走上來三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人穿著暗紫長衫,頗為俊俏,只是木無表情,一時間辨別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手腕、腳踝都套著晶瑩透明的鈴環,嗆然悅耳。耳朵、鼻子上也鑲嵌了兩個極為精美的玉石細環。雪白的長髮用三十六隻銀環套住,行走之間,搖曳飄舞。
  
  第二個是一個美貌少女,鳳眼斜挑,輕紗蒙面。但那眉目之間,卻是說不出的抑鬱和哀傷。拓拔野心中一動,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但一時記不起來。心中又老是記掛雨師妾,不能靜心回想。忍不住又往雨師妾身上望去,忖道:「不知她現在瞧見我,會是怎樣?」心中溫暖,嘴角牽起一絲微笑。視線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去。
  
  最後一個乃是身高十尺,獅鼻闊口的巨漢,他進門之後,只能弓腰而行。那大漢彎腰等得不耐,大步上前將那六個漢子同時提將起來,喝道:「走不動了麼?老子送你一程。」,雙臂一振,遠遠的丟了出去。然後逕自坐了下來。
  
  眾人大驚,眼見那大漢如此橫蠻,都大為不忿。紛紛起身,手按刀柄。雨師妾格格笑道:「哎喲,真對不住。六位英雄,可摔疼了麼?」那六人本已撞得骨骼散架,椎心疼痛,直欲跳起拚命,但聽得這嬌媚溫柔的聲音,登時週身酥軟,那疼痛立時煙消雲散,笑道:「不疼不疼,坐得久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這廳中眾人,無一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使者,但震撼於雨師妾的容光風情,竟心旌搖蕩,不能自已。直到雨師妾四人坐下之後,瞧見她那如火紅髮、淡青蒼龍角,才有人突然想起傳聞中顛倒眾生的雨師國主,失聲道:「你是龍女!」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心中大駭,面面相覷。自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水木兩族大為友好,但彼此之間,終究心存芥蒂。不知雨師妾遠赴東南,所為何事,眾人心中登時起了疑慮。
  
  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說話,突然肩頭一顫,全身彷彿僵直了一般。她的臉徐徐朝拓拔野的方向別轉些許,又立時頓住。拓拔野從斜後側望去,瞧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雪白,耳上的催情蛇蜷縮不已。意念凝集,可以感受到她那陡然波動的念力。
  
  拓拔野驚喜,難道她已嗅覺到自己身上的氣味了麼?熱血登時湧上頭頂,心狂跳起來。
  
  但雨師妾凝結了片刻,卻緩緩地掉過頭去,低聲與那紫衣人談笑。廳中眾人也逐漸回過神來,卻仍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去。先前的話題竟再也沒有人提起,彷彿所有的興趣都被這妖嬈多情的龍女所吸引。
  
  拓拔野心中砰砰直跳,只等著雨師妾回眸,但她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瞧著她與那不男不女的紫衣人低頭密語,頗為親密,拓拔野的心中突然又酸又苦,慢慢的沉了下去,心想:「難道她已經聞不出我的味道了麼?」登時心如針扎,忍不住大口大口喝了半碗茶。
  
  蚩尤瞧著他失魂落魄之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這小子當真是著了妖女的魔了。哼,這妖女水性揚花,又哪及得上纖纖萬一?拓拔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到纖纖一腔柔情盡數縈繫在拓拔身上,微感苦澀。當下凝神傾聽眾人言語。但眾人不知是顧及雨師妾,還是為其所迷,都極少交談,只顧偷偷的從眼角裡偷瞄龍女。偶有交談,也是味同嚼蠟,不知所雲。
  
  拓拔野一時間竟將纖纖之事忘得一乾二淨,眼中耳內,儘是雨師妾的音容笑貌。見雨師妾半晌依舊沒有轉過頭來,心中酸楚,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堂倌!你這茶怎地還是又餿又酸,難道還是老貓的隔夜尿麼?」他這一聲故意叫得極為響亮,用足真氣朝雨師妾耳中傳去。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掉頭,惟獨雨師妾動也不動,宛若沒有聽見一般。
  
  那鳳眼少女瞥了拓拔野一眼,突然蹙起眉頭,輕輕的「咦」了一聲,眼波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
  
  拓拔野卻渾然不見,瞧著雨師妾如盤石般絲毫不動,優雅的低頭啜茶,心中一陣急劇的酸痛,忖道:「相隔四年,她終究是將我忘了。」突然心中一動:「是了!我怎地這般愚笨,這四年裡,我的聲音早已完全變了,她哪能辨別得出。」心中登時重新歡喜起來。片刻之間,患得患失,悲喜交替。
  
  那堂倌忙不迭的跑將上來,給拓拔野換新茶,賠笑作禮,卻見他熟視無睹,只是直楞楞的瞧著前方,忽而皺眉,忽而微笑,不由呆住,苦笑著望著蚩尤。蚩尤揮揮手讓他下去,又瞪了眾人一眼。眾城使被他那凌厲的目光一掃,不由得心下發寒,紛紛轉回身去。
  
  蚩尤被拓拔野弄得有些不耐,心道:「這小子為了這妖女婆婆媽媽,真是不長進。」正要說話,卻見拓拔野嘴唇微動,心中一凜:這小子終究沉不住氣了。
  
  拓拔野原本要比蚩尤沉穩鎮定得多,但是見著雨師妾之後,心潮激湧,竟然方寸大亂,判若兩人,喜怒樂哀溢於言表。眼見雨師妾始終沒有瞧見他,再也按捺不住,朝著雨師妾屏息凝神,傳音入密道:「眼淚袋子,我…我是拓拔野,你還記得麼?」心下緊張之極,竟然有些口吃。
  
  雨師妾彷彿沒有聽見一般,在那紫衣人耳邊淺笑低語,相談甚歡。倒是那鳳眼少女始終直勾勾的盯著拓拔野,蹙眉不語,似乎在冥思苦想。
  
  拓拔野一顆心不斷下沉,反覆說了幾遍,雨師妾都紋絲不動,依舊巧笑嫣然。那柔媚的笑聲此刻聽來竟是說不出的刺耳。他心中驀地一陣淒苦,不住的想:「她是已將我忘了呢?還是故意裝做不認得我?」只覺得胸腔窒堵,抑鬱不暢,那股酸疼逐漸變為刀絞般的陣痛,和大霧般空茫的悲涼。
  
  難過之下,心緒紛亂,竟想立時起身,到她身邊質問。蚩尤知其心意,連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硬生生拖在了椅子上。
  
  那鳳眼少女突然「啊」的一聲,霍然起身,指著拓拔野嬌叱道:「我記起你是誰了!你便是數次三番羞辱十四郎的臭小子!」
  
  拓拔野立時恍然,記起四年前蜃樓城破之日,曾與十四郎及這少女打過照面,當時自己怒極之下,還乘隙輕薄過她。難怪適才見她之時,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般。心中微驚,但立時恢復平靜,隱隱間竟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莫名快意。
  
  眾人被她這一聲驚喝駭了一跳,紛紛朝拓拔野望來。那紫衣人也木無表情的朝他望來,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突然精光暴射。拓拔野此時心中竟反而大為平定,淡然微笑,對所有的眼光都熟視無睹,只是直直的凝望著雨師妾紅髮似火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終於緩緩轉過頭,眼波流轉,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張春花般嬌媚的臉上又是愛憐又是歡喜又是淒傷。那淡淡的微笑,深深的酒窩,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怨是憐的眼神,瞬息間將拓拔野捲入暈眩的漩渦。窒息迷亂之中,她那溫柔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心裡繚繞回轉:「小傻蛋,姐姐的暗示瞧不出來麼?這裡危險得緊,快逃走罷。」
  
  相別四年之後,這竟是雨師妾對拓拔說的第一句話。
  
  適才方甫走進客棧,她便隱隱有一種極為奇妙的預感,這種預感便宛如當日在東始寒潭,月夜沐浴,初識拓拔野之時一般。當她坐在桌前,春風穿窗過堂,那縷熟悉而又久違的男性氣息鑽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剎那間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部劈成寸斷。那一刻她幾乎便要喜極而泣,不顧一切的轉身朝那朝思暮想的情郎狂奔而去。
  
  然而她不能。
  
  自從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拓拔野便一直是水族追緝的重犯。而在她身邊的這個紫衣人,乃是黃河水伯冰夷。冰夷這個名字三年前還無人能知,但三年之後已經位列水族十大大幻法師之首。自從科汗淮之後,這是唯一一個少年得志,竄升如此之快的人物。雖然年紀輕輕,神秘莫測,但他的魔法之高卻超乎想像。否則以燭龍行事之謹慎,也決計不會讓他負責這一次的任務。
  
  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竭力收斂自己的情感。雖然這咫尺天涯的每一剎那,都讓她感覺比這四年還要漫長。當她聽見拓拔野那一聲大叫,那陽剛而磁性的嗓音令她禁不住便要回頭去看看,相別四年,他究竟已是怎生模樣。幾年深埋的相思,彷彿都在這一剎那破土而出,瞬間肆虐蔓延,摩雲參天。
  
  但她終於不敢。
  
  聽到拓拔野傳音入密的時候,體內突然爆發的陣陣痙摩的劇痛讓她險些要彎下腰去。若非多年的修行,使她費盡週身念力彈壓住淚水與慾望,她早已崩潰於這種甜蜜而痛苦的折磨。
  
  她多麼希望拓拔野立時離開呵,但又生怕他真的離開。人海茫茫,這樣的邂逅,會不會成為一種永訣呢?
  
  當此刻,她竭力調整好所有的呼吸,緩緩轉身望見拓拔野的時候,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拓拔野微笑著坐在角落裡,透過窗子,陽光正好照著那張光芒四射的臉。俊逸的眉毛,閃閃發亮的眼睛,那溫暖而又滿不在乎的笑容。一切彷彿變了,又彷彿沒變。她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歡愉與寧靜。
  
  窗外陽光燦爛,春風煦暖,悠揚的白絮捲著落花,在藍空與碧樹之間自在的飄舞。四年後的春末下午,她在日華城的驛站與拓拔重逢。
  
  拓拔野心中溫暖甜蜜,幾欲爆裂。突然之間彷彿萬縷陽光全部照在自己身上,週身上下充滿了充沛的力量。直想起身昂首狂嘯,將那歡喜之情傳達四海八荒。他微笑著搖搖頭,凝望著雨師妾,傳音入密道:「今日就算有天羅地網,我也決計不走。」
  
  雨師妾見他語氣堅決,鎮定自若,心中泛起異樣的柔情,似乎第一次發覺,他已不再是當日那稚嫩少年。雙頰之上,竟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滾燙。再也說不出勸他離開的話來。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冰夷一動手,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將他救離此地。
  
  廳中眾人驚疑的望著拓拔野與雨師妾視線交合,無語微笑,隱隱之中都察覺到那詭譎而曖昧的氣氛。瞧著雨師妾那嬌艷欲滴的俏臉,光彩照人,竟比先前還要美艷三分。
  
  紫衣人冰夷木無表情的望著拓拔野,突然道:「若草花,你沒有認錯麼?」聲音竟然嬌柔悅耳,彷彿少女一般。那鳳眼少女盯著拓拔野,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低聲道:「就是他,決計錯不了。」冰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請他隨我們回北海做客吧。」
  
  話音剛落,那巨漢便起身離座,大踏步上前,探手往拓拔野衣領上揪去。拓拔野彷彿沒有瞧見一般,動也不動,依舊望著雨師妾微笑。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出手,卻微微怔住。
  
  那巨漢手指探伸到距拓拔野頸子三寸處時,突然聽到眾人失聲驚呼,有人冷冷道:「滾回去罷。」衣領一緊,自己竟被離地抓起,小雞似的拋了出去。
  
  眾人瞠目結舌,只見那扛巨木的少年站在拓拔野身邊,傲然斜睨。這十尺高的巨漢竟被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單手橫著提起,高舉過頂,拋飛出去。
  
  巨漢重重的撞在牆上,登時梁木簌簌,塵土飛揚。他哇哇大叫著跳將起來,如泰山壓頂朝蚩尤猛然飛撞去。蚩尤哈哈笑道:「當真是不識好歹。」左臂一掄,單拳擊出。一道蓬然綠光從拳上倏然奔舞,以雷電之勢重重的擊在巨漢身上。「撲」的一聲悶響,那巨漢沖天飛起,「格喇喇」的撞破屋頂,破雲而去。
  
  驚呼四起,塵土漫舞。灰濛濛一片中,只有拓拔野、雨師妾、冰夷三人動也未動。
  
  眾城使挾帶各自的禮物,飛也似的四下奔逃,翻窗越門,朝街上奔去。四周百姓眼見一個龐然大物撞破驛站屋頂,直飛上天,俱是驚呼迭迭,佇足觀望。那龐然巨物飛到半空,停了片刻,又急速下落,「咯嚓」一聲壓斷了一根粗壯的巨鱗木樹枝,又「吃噶」一聲撞破了一個竹棚,摔在地上。塵土飛揚,那巨漢跳了起來,叫道:「好大的力氣!」突然僕倒,再也動彈不得。
  
  蚩尤許久未曾這般痛快的打過一拳,彷彿自纖纖離島西行以來的鬱悶都隨這一拳瞬間釋放,說不出的舒坦。昂首振臂,仰天狂吼,屋頂的斷木登時應聲轟然掉落。
  
  雨師妾嫣然道:「小傻蛋,你的朋友當真厲害。」拓拔野微笑道:「咱們走罷。」目不斜視,起身朝雨師妾走去。若草花「啊」的一聲,朝後退了一步,胸口起伏不定,臉上紅潮更盛。卻聽那紫衣人冰夷淡淡道:「想到哪裡去?」嬌婉動聽的聲音倏然在拓拔野右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道妖異的真氣如萬蛇交錯,離合纏旋,自右前方閃電般攻來。冰寒徹骨,滿室如冬。
  
  黑影一閃,濃香襲人,雨師妾格格笑道:「法師手下留情。」纖纖素手如花綻放,真氣激舞,將那冰寒妖異的真氣盡數擋住。「哧」的一聲輕響,紫氣繚繞,半空突然凝結一層冰霜,甭散碎裂。雨師妾低吟一聲,朝後疾退。拓拔野大驚,搶身伸手將她攔腰抱住。
  
  方甫觸及那柔軟腰肢,便覺一股強盛的冰寒真氣猛然襲來,迅速由指尖傳達週身經脈。促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震得退了幾步。心中微驚:「這陰陽人好生邪門。」凝神聚氣,氣海如潮,將那妖異的真氣瞬息逼退。抱住雨師妾,身形疾轉,借勢將她身上經受的寒氣一一卸散。低頭望去,只見她眼波溫柔,嘴角含笑,嫣紅的嬌靨之上,罩了一層淡淡的冰霜。被他真氣一激,化為細細的水珠,飄搖掉落。
  
  雨師妾歡喜道:「小傻蛋,原來你的真氣已經這般強啦。」
  
  冰夷悄然立在牆角,白髮如雪,鈴鐺嗆然,歎息道:「龍姑,你這是何苦?」蚩尤雖不喜雨師妾,但見她適才為了拓拔野,倉促間竟捨身格擋,對她癡情也不由起了一絲敬意。移步擋在兩人身前,冷冷地凝望著冰夷,護體真氣瞬間爆漲,碧光流舞。
  
  雨師妾微微打了個寒戰,微笑著傳音入密道:「傻瓜,你還不是他的對手,快走罷。只要我擋著,他決計不敢對你怎樣。」拓拔野心旌搖蕩,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低頭往她那顫動的雙唇上吻去。
  
  香唇柔軟,丁香暗渡。雨師妾低低的發出一聲歡愉的呻吟,全身癱軟,雙手懶洋洋的勾在他的脖頸上。那溫膩濃郁的體香如海浪般卷席包裹,登時將他吞沒。拓拔野用盡週身力氣,緊緊將她抱住,腦中轟鳴一片,周圍一切彷彿都變成了紛飛的碎片。猛烈的相思猶如烈火,瞬息噴薄。
  
  一團又一團的烈火迅疾竄燒全身,在他的咽喉處崩爆,化作聲聲喜悅的喘息。他的貪婪的吸吮著那甜蜜而柔軟的舌尖,在陣陣的顫動中,席捲每一處香甜的肌膚。當他親吻那冰冷的耳垂,小蛇蜷縮,那滾燙的臉頰烙痛他心靈的深處。這一刻,他是如此粗暴又如此脆弱。
  
  突然,一顆冰冷的淚珠滑過她的臉頰,流入他的耳中。
  
  拓拔野抬起頭來,凝望著雨師妾。她溫柔的微笑著,輕輕的拭去眼角的淚珠,低聲道:「你當真將我的淚珠掛在胸前呢。」拓拔野微笑道:「可惜你給我織的衣服破啦,只能穿在裡面。」雨師妾眨眨眼,吃吃笑道:「是麼?讓我瞧瞧。」手指微勾,挑開他的領口,臉上忽然變得滾燙,竟然有些害羞起來。
  
  廳內塵土猶未散盡。窗外陽光燦爛,樹葉沙沙作響。龍獸嘶鳴,蹄聲如織,有人遠遠的喊道:「城主就快來啦。」
  
  雨師妾面色微微一變,低聲道:「你快走罷,否則就來不及啦。」拓拔野正要答話,突然有人笑道:「貴客光臨,未能及時相迎,恕罪恕罪!」笑聲雄渾浩蕩,震得眾人雙耳轟隆作響。
  
  突然管弦齊奏,樂聲大作,有人長聲道:「木神到。」驛站大門緩緩盡開,一行翠衫少女裊娜碎步,魚貫而入。其後又有十餘青衣樂師悠揚吹奏,徐徐行入。眾人分列兩旁,目不斜視,樂聲頓止。
  
  一個青衫男子翩然而入,拱手笑道:「句芒接駕來遲,萬請龍女、法師恕罪。」只見他頭戴碧紗罩,面如冠玉,斜眉入鬢。三綹青須,隨風飄飄,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竟是個神仙也似的人物。
  
  蚩尤心下微驚,難道他便是木神句芒麼?自幼曾聽父親說,木族除了青帝靈感仰之外,武功魔法第一的人物,便是日華城木神句芒。沒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正尋思間,那句芒目光突然一轉,正好與他視線撞個正著。
  
  句芒目光一閃,又瞥了他背上巨木一眼,面色微變,眼中精光大盛。蚩尤只覺一股鋒銳無匹的真氣閃電般劈來,心中一凜,護體真氣又漲三分。心道:「此人碧木真氣果然厲害。」
  
  冰夷淡淡道:「木神躬身親迎,折殺冰夷。」句芒哈哈大笑,瞟了角落中的若草花一眼,雙眼中光芒一閃即逝。見她臉色雪白,扭過頭去,便微微一笑,轉身望著雨師妾笑道:「相別五年,龍女風姿更勝從前,這不是羨殺神仙麼?」雨師妾格格笑道:「木神也是越來越年輕啦,再過幾年豈不是要喊我姐姐麼?」兩人相對大笑。
  
  拓拔野心中微微不悅,卻發覺雨師妾右手背負,在他掌心上反覆寫下兩個字。凝神感受,竟是「快走」。他微微一笑,也用手指在她柔嫩的掌心寫道:「一起走。」雨師妾微微擺手。
  
  句芒瞥了拓拔野一眼,笑道:「龍女,這兩個少年英雄也是你們帶來的麼?」雨師妾格格一笑,正要回答,卻聽冰夷道:「自然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句芒微笑道:「是麼?我正奇怪水族之中,怎會有碧木真氣如此強霸的英雄。」冰夷淡然道:「碧木真氣麼?這倒當真出奇的很,木神不妨自己問問他們。」施施然坐了下來。
  
  他忌憚雨師妾,終究不願親自動手,聽得木神弦外之音,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蚩尤哈哈大笑道:「陰陽人,你倒乖巧,自己不動手,想要借刀殺人麼?」冰夷置若罔聞,慢慢啜茶。雨師妾抓住拓拔野的手,又反覆寫了「快走」二字。拓拔野將她手指輕輕合起,握在自己的掌心。
  
  句芒笑道:「兩位小兄弟,能將那巨木中的東西給句芒一觀麼?」蚩尤面對強敵,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傲然道:「有本事便來取吧。」
  
  句芒微笑不語,朝前緩趨兩步,突然衣袖鼓舞,碧綠真氣蓬然四溢。拓拔野、蚩尤登時感覺一股狂風巨浪也似的無形真氣瞬息劈頭蓋臉,急捲而下,頃刻間將他們壓得呼吸不得。心中大駭,當下凝神聚氣,猛地將那山嶽般沉重的氣浪朝上推起,借勢朝後疾退,勉強衝出那真氣的層疊包圍。
  
  兩人對望一眼,始知今日遇上了生平從未見過的勁敵。不敢再有任何輕敵之意,凝神聚氣,凜然戒備。
  
  句芒目中閃過訝異之色,微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他這一記「移山填壑」力勢萬頃,隨意而發,極是突然,原以為至少可令這兩個少年立時屈膝跪下,豈料竟被他們瞬間反彈。這兩少年真氣之強,實是匪夷所思。心中驚疑更盛。
  
  雨師妾格格笑道:「木神你也有趣的緊,竟然屈尊和兩個孩子較勁麼?倘若傳揚出去那可真成了笑話啦。」句芒微笑道:「龍女有所不知,這位少俠身上竟有敝族羽青帝的碧木真氣,背上所負的巨木中,又似乎有極為霸道的神器。事關全族,不得不問。」
  
  句芒瞧著拓拔二人,微笑道:「只要二位將這巨木中的東西留下,說清事情原委,願走願留,句芒決不為難。」一邊說話,一邊踱步上前,衣裳獵獵鼓舞,氣勢如山嶽汪洋。那真氣竟如雨後春筍,節節攀升,成倍成倍的增長。每行一步,拓拔野二人便覺得那排山倒海壓迫而來的真氣又強了十分。體內真氣竟被壓制得動彈不得,只能隨著他的步伐,一步步朝後退去。
  
  片刻之後,隱隱可見一道巨大的綠色真氣,在兩人頭頂勻速旋舞,一點一點的朝他們彈壓下來。驛站之內的碎木瓦礫竟如被渦漩所吸,緩緩的捲入其中,就連窗外白雪似的飛絮也悠悠揚揚的捲舞入內。
  
  那道真氣越來越強,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風雷之聲。雨師妾花容微變,隨著拓拔野朝牆角退去,凝神辨析,只待一有機會便出手相援。
  
  拓拔野二人心中驚駭越來越盛。四年來兩人在東海之上未遇強手,破水妖三大水師、伏流波夔牛之後,頗有坐井觀天之意。今日竟被這句芒手足不抬,便壓得盡處下風,始知天外有天,那妄自尊大的少年心性登時大斂。
  
  但兩人都極為好強,遇挫不餒,反而激起強烈的好勝之心。意守丹田,真氣渾身遊走,尋隙反擊。
  
  拓拔野心道:「無論如何,今日也要和雨師妹子一道離開此處。但此人深不可測,那冰夷又非善類,倘若硬拚只怕難以全身而退。眼下先機盡失,節奏被他掌控。需得先擾其心志,亂其真氣,伺機反擊。」當下氣運丹田,哈哈大笑道:「既然你這麼想知道,告訴你又何妨?他便是六百年前的羽青帝轉世,今日來此,便是要輔佐雷神登上青帝之位!」
  
  句芒面色大變,這幾日探子接連傳報苗刀重現大荒,今日方進驛站,便感受到蚩尤身上那強霸的碧木真氣與一道極為奇異的神器靈力,那靈力宛若傳說中失蹤六百年的木族第一聖器長生刀。心中驚喜不言而喻。倘若果真是苗刀,且為自己所得,則明年的青帝之選,更是勝券在握。眼下聽這少年話語,竟似是果然如此。但他們若是當真輔助雷神,則事態盡變。一時之間,竟意念浮搖,真氣稍散。
  
  拓拔野大喝道:「蚩尤!動手!」真氣爆舞,乘隙閃電般躍起,斷劍嗆然出鞘,一道白光以驚天裂地之勢朝句芒電斬而下。與此同時,蚩尤大喝一聲,那根巨木爆炸開來,青光飛舞,苗刀如狂龍飛電。「砰」然巨響,樑柱瓦礫粉碎迸散,驛站瞬息崩塌。
  
  塵煙曼舞,街上行人尖叫奔走,門外龍獸受驚嘶吼狂奔,立時踩死數人,撞倒兩株巨鱗木,衝出城去。一時間城門內外一片騷亂。
  
  混亂之中,突然樂聲奏鳴,鏗然悅耳。幾道人影沖天飛起,穿林過河,瞬息間便無影無蹤。
  
  拓拔野緊緊抱著雨師妾,提氣御風疾行,兩旁樹影倒掠如飛,驚鳥四起。
  
  陽光眩目,光影班駁。他倏然躍出茂密樹蔭,又忽然穿入橫亙枝椏,彷彿海豚穿波逐浪,瞬息千裡。身後蚩尤呼嘯而來。
  
  雨師妾環手抱住他的脖頸,突然翻身到了他的背上,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吐氣如蘭,格格笑道:「能從句芒手上逃走,姐姐還真小看你啦。」拓拔野心中暢快,哈哈笑道:「有你在,我可沒有心思打架啦。只好逃之夭夭。」
  
  蚩尤笑道:「他奶奶的,若不是你撒腿就跑,我非要殺個痛快。」他適才一刀逼退句芒,豪興正起,便被拓拔野傳音入密喚走,頗有不甘之意。雨師妾搖頭笑道:
  
  「你們也太小看他啦。從驛站逃出是被你們瞅了空子,要想逃出他的掌心那還早哩。」
  
  話音甫落,前面突然捲起一陣狂風,林木傾搖。「格喇喇」巨響聲中,枝飛葉舞,飛砂走石。有人哈哈笑道:「龍女當真是我知己。」
  
  拓拔野大驚,左腳驀然勾住一棵樹枝,倏然旋轉,在枝椏處立住。蚩尤則躍上枝頭,踏在兩片樹葉上,起伏跌宕。
  
  前方空曠處,樹木寥寥,木葉飄飛。一個青衣男子負手而立,滿臉微笑,溫文爾雅,赫然便是句芒。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01:30 PM

  第五章《苗刀無鋒》
  
  
  句芒負手微笑而立,襟裳飛舞,長鬚飄飄。那隨意灑落之態,由拓拔野眼中看來竟是無懈可擊。巍然如山嶽,莫測如汪洋。氣勢恢弘,雖身在下方,卻宛如在萬仞崖頂俯瞰他們一般。被那精光暴射的眸子一掃,兩人心中突然遍生寒意。
  
  陽光絢爛,樹葉紛飛,周圍樹木以一種奇怪的韻律傾搖擺舞。拓拔野、蚩尤只覺那股奇異的浩蕩真氣宛如從萬木滋生,洶湧倍長,四面八方壓迫而來。剎那間兩人彷彿陷身狂濤巨浪,有些身不由己。連腳下枝葉也開始隨著句芒真氣的節奏緩緩擺動。
  
  雨師妾傳音入密道:「句芒的長生真氣極為厲害。你們倘若再不動手,只怕便沒有出手的機會啦。」拓拔野、蚩尤修行「長生訣」四年,雖未大成,但對其中原理卻瞭如指掌。木族「長生訣」真氣與其魔法一般,都是著重「生長」訣。即借助天地間萬物的木屬靈性,納其靈力為己用,環環相生,永不涸止。
  
  這三人都是修行長生訣的高手,但經驗之老道,運用之熟巧,相去萬裡。句芒顯然已出神入化於此道,利用這樹林中無窮無盡的木屬靈力,納入自己真氣之中,倍增倍強。
  
  句芒微笑道:「非分之物還是不要得的好。放下苗刀,我決計不難為你們。」語聲中彷彿有一種魔魅之力,在兩人耳邊嗡嗡震響,難受已極。蚩尤猛地氣運丹田,哈哈大笑道:「說的妙極,非分之物,你還是莫得的好。」突然反手拔刀,手與刀柄方一交接,幾道碧光立時從那綠銹斑斑的青銅刀鋒上疾閃而過,旋舞流轉,沒入蚩尤右臂經脈。剎那間刀手宛如合為一體,青光暴舞,眩目已極。
  
  蚩尤昂首狂呼,一道碧色氣浪從口鼻之間沖天而起,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瞧瞧這刀是誰的本分之物?」苗刀迎風怒斬,龍吟海嘯,青光如狂龍出海,立時將四面八方那籠罩的碧木真氣擊得激湧開來。
  
  句芒笑容不改,心中卻是大為震駭。難道這小子竟是天生木靈,可以御木通神麼?或者當真是羽青帝轉世之身?心中登時泛起寒意。
  
  拓拔野意念如潮,感受到對方意念突然波動,真氣遮天蓋地之勢稍有鬆懈,心中大喜,意念所及,真氣飛舞,那斷劍無鋒嗆然出鞘,倏然在手。青灰色的劍鋒在陽光下閃過奪目的白芒,劍氣沖天。笑道:「斷劍無鋒,專門砍柴。朽木句芒,快來受死。」
  
  句芒面色微變,笑容也突然凝結。那鐵劍雖然銹跡斑斑,且斷了半截,但那靈力與劍氣鋒銳無匹,極為強烈,定是丟失了兩百餘年的神器無鋒無疑。心中既驚且喜,難道上天如此眷顧,竟派了這兩個小子將木族丟失數百年的兩大神器,一齊送到他的手中麼?心花怒放,險些便要大笑出聲。
  
  拓拔野、蚩尤乘他心中狂喜,真氣潰散之機,齊齊越起,縱聲長嘯,一左一右,朝他夾擊而去。拓拔野斷劍直刺,真氣透過劍身,急速前衝,化為鋒銳無匹的劍氣,直指句芒眉心。蚩尤雙手握刀,青光怒舞,橫掃千軍。
  
  兩道青光如蛟龍呼嘯,急電奔雷,剎那間狂風亂舞,樹木突然斷折。
  
  兩人配合無間,降龍伏獸數以百計,但卻是頭一次共同對戰超一流的強敵。心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彼此可以感受到那狂野喧囂的念力,如脫韁野馬肆意奔騰。
  
  句芒微笑道:「苗刀無鋒,嘿嘿。」長袖揮舞,一道碧幽幽的真氣瞬間漲爆,如同一個綠色的光球破空飛舞。「轟」的一聲,先與那斷劍劍氣迎面相撞,那沖天劍芒登時縮斂。拓拔野只覺一道強勁已極的氣浪迅息透過劍尖,衝向自己經脈。大驚之下右臂疾轉,在半空一個觔斗,卸避開來。
  
  雨師妾「啊」的一聲,撫住胸口。雖然明知拓拔野已非當日那處處需要她保護的少年,但仍是情不自禁的擔心,緊張憂慮,竟勝過自己親身對決。
  
  那光球既而右轉,「呼」的一聲撞在苗刀上。青光四爆,那光球突然化做帶形真氣,隨著句芒的手指!挑,閃電般纏繞,朝蚩尤手臂奔去。周圍林木急劇搖曳,那道真氣突然大了十餘倍,宛如層層鐵索,將蚩尤手腕纏捲,朝外奪去。
  
  蚩尤喝道:「想搶麼?沒那麼容易!」真氣陡然衝到右臂經脈,肌肉猛然膨脹,「撲」的一聲悶響,句芒那道真氣竟被震散。
  
  句芒讚道:「好!」突然嘖嘖歎道:「兩位如此大好身手,何不加入日華城,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他心中穩操勝券,雖對這苗刀、無鋒志在必得,卻不急不緩。雙袖揮舞,漫天真氣卷引狂風,樹木搖擺,落葉遮天蔽日。
  
  拓拔野笑道:「老木妖你身手不錯,何不加入轉世青帝麾下,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朽木雖不可雕,但燒燒火還是可以的。」足尖疾點,御風奔行,抱劍朝他衝去。蚩尤哈哈笑道:「正是。你既是木族大魔法師,見了轉世青帝還不跪下領命?這般沒上沒下,成何體統?」苗刀十字怒斬,青光縱橫,樹木迸裂亂舞。
  
  雨師妾又是擔心又是歡喜,時而蹙眉,時而微笑。一雙妙目從始至終都凝注在拓拔野的身上。心道:「小傻瓜,真不知天高地厚,這般光景還愛胡說八道。」嘴角卻忍不住微笑。卻不知拓拔野這些年大為成熟,那浮脫的少年脾性早已大減,他這般戲謔句芒,一則是為了將其激怒,亂其心志;二則是與雨師妾久別重逢,心中歡喜,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又宛如變成了四年前的那個少年。
  
  拓拔野、蚩尤兩人心意相通,一邊刀光劍氣,凌厲縱橫,一邊唱和搭檔,橫加戲謔。但那句芒卻氣定神閒,微笑不語,單袖揮舞,輕描淡寫便將兩人的進攻化解開去。三人轉眼之間便交手數十回合,句芒依舊只守不攻,他不動如山,真氣如狂風捲舞,拓拔二人始終在三丈開外,攻不進來。
  
  拓拔野、蚩尤心中越來越驚,句芒雖然只守不攻,卻彷彿一直在進攻一般。那密不透風的磅礡真氣,隨著狂風不斷增生,遇強更強,將他們壓得頗有窒息之感。蚩尤的苗刀每一記都有開山裂石之力,但觸著他的真氣,便宛如泥牛入海,空空蕩蕩。兩人空負一身氣力,卻無處使將。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凜,「是了!這定是『長生訣』中的『風生浪』!我們鼓起再大的風,都宛如替他起浪。攻擊力越大,反彈力便越大,再加上這四周樹木的靈力,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越來越強。」他對長生訣早已爛熟口訣,但於其中若干至為艱深處,尚沒有真正參詳透徹。便如這「風生浪」,如何借他人之風,起自己之浪,而反攻於人,始終不得甚解。眼下與木神句芒苦鬥之時,身處其中,突然領悟。
  
  突然又想到當日在風雷海苦鬥姬淚垂之時,她便以那定海神珠借助海水之力,將自己彈壓住,自己真氣越強,被定海神珠反彈的力道也就越強。歸根結底,亦與這「風生浪」有異曲同工之妙。
  
  拓拔野冷汗涔涔:「這老木妖真氣極強,又通曉長生訣,在這林海之中與他對抗,那便如同在汪洋之上與定海神珠對抗一般。」當日他因勢力導,隨形變化,打敗姬淚垂雖非僥倖,卻有兩個極為重要的原因。其一、他的真氣遠在姬淚垂之上。其二、姬淚垂其時正全力進攻。眼下這句芒真氣絕不在自己之下,並且以守為攻,有勢無形。他縱然想隨形變化,也無邊無跡可尋。
  
  蚩尤驀地一聲大吼,雙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吞吐三丈餘,狂掃電舞。
  
  「轟隆」巨響,四周十餘丈內猶如爆炸一般,樹木激迸橫飛,斷枝如雨,巨石土塊沖天暴射。地上陡然裂開一道兩丈餘深的裂坑,如游蛇般隨著那道強烈的青光急速蜿蜒延展,朝句芒衝去。
  
  拓拔野大驚,暗呼不好。只見那道青光閃電般撞上句芒無形真氣牆,登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光芒爆漲,如巨浪般瘋狂回捲。自己登時便被狂暴的沖天氣浪瞬息掀起,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巨鱗木上。雖有護體真氣及時彈護,仍然眼冒金星,全身劇痛。
  
  蚩尤從地上跳將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絲,不怒反笑,哈哈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老木妖果然有些門道。」
  
  雨師妾失聲驚呼,俏臉雪白,閃電般奔到拓拔野身邊,一迭聲道:「你沒事罷?」拓拔野瞧她花容失色,淚眼惶急,笑著捶了一下樹幹道:「我沒事。這棵老樹忒可恨,好端端的來撞我。」雨師妾破涕為笑道:「胡說八道。你不撞它它怎生撞你?」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動,登時大喜,抱住雨師妾輕輕一吻道:「好姐姐,你說的對!我不撞它它又怎生撞我!」跳了起來,笑道:「蚩尤,無風不起浪。咱們不颳風,且看他怎麼作浪。」
  
  當是時,背後驀然冷風陣陣,遍體侵寒。拓拔野、蚩尤忽覺週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轉身望去,斜陽入林,樹影班駁。一個白髮飄搖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來。手腕足踝,鈴環叮噹,說不出的悅耳,說不出的寂寞。
  
  冰夷的鈴環隨著白髮悠然飄舞,叮然聲中,隱伏著某種奇怪的韻律。那股冰寒徹骨的真氣,隨著鈴環的節奏徐徐擴張。人猶在數十丈開外,但那刀鋒般銳利的真氣卻已迫在鼻息。在驛站之中,以雨師妾的魔法功力,竟連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的莫測,亦令拓拔野暗暗心驚。由此時他所散發出的真氣來看,其勢妖異凌厲,變幻無端,深得玄水真氣之三昧。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倒抽一口涼氣。前有木神句芒,後有水伯冰夷,剎那間他們又重新陷入當世兩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圍之中。句芒僅以巍然氣勢,便令他們無所適從。再加上這個神秘的冰夷,他們要想從這樹林中突圍而出,實是難如登天。狂傲剽悍如蚩尤,有一瞬間,心中也不由泛起寒冷的懼意。
  
  句芒微笑道:「龍姑,你還是勸勸這兩位小兄弟罷。正是春木傲岸之時,何必如此執著,自取滅亡?」雨師妾嫣然一笑,歎道:「木神可太抬舉我啦。這小傻蛋素來就是不聽話的緊,你要他往東,他偏生往西。我可沒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麼辦我便跟著怎麼辦罷。誰讓這般我喜歡他呢?」
  
  她眼見形勢危急,再也顧不得任何忌慮,索性落落大方說將出來。款款轉身,瞥了冰夷一眼,抿嘴笑道:「你們要這刀呀劍的,我可管不著。可是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我便不依。」語聲溫柔俏皮,彷彿在撒嬌一般。
  
  句芒一楞,哈哈笑道:「龍姑果然真性情。」搖頭歎道:「若非這一刀一劍關係全族上下,我又何必與兩個孩子為難?」心想:「這妖女素好男色,顯是又被這小子迷了魂竅。嘿嘿,不傷他毫毛,我便取不得苗刀無鋒麼?」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彈,一個淡綠色的翡翠轉輪從袖中旋轉飛出,嗚嗚作響。
  
  雨師妾微笑著傳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這句芒的法寶轉生輪,也是木族的神器。好像能催生萬物木屬靈性,厲害得緊。」拓拔野點頭微笑,傳音道:「蚩尤,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們贏了。」蚩尤點點頭,揚眉笑道:「拓拔,陰陽人還是爛木頭,你先挑吧。」拓拔野笑道:「斷劍專砍朽木,這老木妖自然歸我啦。」他大踏步上前,無鋒劍斜斜舉起,遙指句芒眉心。
  
  蚩尤轉身斜睨冰夷,哈哈大笑道:「你倒乖巧,將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給我麼?」將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滿臉不屑的神情。
  
  冰夷宛若沒有聽見一般,在一株楊樹下立住,楊花飄舞,從他四周掠過。他低頭輕輕的吹掉粘在衣袖上的一絲楊花,雪白的長髮優雅的在空中劃過一個緩慢的圓弧,三十六隻銀環突然飛散,長髮如波浪般鼓舞。雙袖開處,手如蘭花輕拂,三十六隻銀環在風中迴旋環舞,忽聚忽散。冰寒真氣隨之變化不息。
  
  句芒笑道:「拓拔少俠,領教了。」突然狂風大作,四周砂石沖天而起,樹木急速搖擺。那只淡綠色的翡翠轉生輪繞著他的手指飛轉不已,隱隱可見無數道碧綠的光弧離心甩飛而出。那道道光弧卷引狂風,逐漸形成節奏統一的巨大光旋,嗚嗚呼嘯。四周樹木枝葉搖舞,彷彿有絲絲綠氣被捲入其中。
  
  他先前以勢凌人,蓄勁不發,旨在試探虛實;現下勝券在握,又與拓拔野一人對戰,立時全力以赴,務求一舉奪得苗刀與無鋒。這一「天地轉生」竟以全身念力,施法轉輪,再輔助碧木真氣,催生木靈,發揮最大的威力。
  
  滔滔真氣如萬頃汪洋剎那倒注,在拓拔野周圍形成氣勢萬鈞的巨大漩渦,聚力於其右臂握劍的手腕上。拓拔野只覺右腕彷彿被巨力突然擰轉,倘若不隨之轉動,便要立時斷折。大駭之下,週身真氣瞬息流轉,因勢力導,如陀螺般橫空疾轉。
  
  但那轉生輪真氣極強,又倍生倍長,以他雄渾無匹的真氣,竟也如沉溺汪洋,一時間竟隨波逐浪,窒息驚駭。體內真氣繞轉之速,竟似永遠超趕不上那轉生輪,為其所制。手腕越來越緊,忍不住便要撒手丟棄斷劍。
  
  雨師妾站在數丈開外,雖未被轉生真氣捲入,卻仍可感覺那強力激旋的凜冽真氣,耳邊風聲隱隱,眼前綠光縱橫,無數絲縷碧氣從樹梢草地游離漂移,納入那轉生光旋之中。眼見那轉生光旋越來越強,拓拔野卷溺其中任意旋轉,右臂如被絞擰一般,心中憂懼焦急,那兩條催情蛇也隨之蜷縮吐信。
  
  蚩尤雖然背對拓拔野,但瞧見瞬息間綠光飛舞,光怪陸離,背後真氣如颶風捲席,心中也咯!一響,幾乎忍不住回頭望上一望。然而那妖邪詭異的冰寒真氣在他四周變幻游離,宛如千萬隻毒蛇伺機待發,令他芒刺在背,不敢與輕易的鬆懈之意。
  
  冰夷木無表情的望著蚩尤,雙手交叉於胸,纖細的手指詭異的曲張,三十六隻銀環聚散離合,相互碰擊之時發出丁冬悅耳的聲響。如雪山春瀑,寒谷幽泉。聲聲交織,彷彿在彈奏無形的古琴。蚩尤的耳廓隨著聲響移動變化,雖然他絲毫不懂音律,卻也覺得那樂聲說不出的好聽,宛如瀟瀟春雨敲擊他內心深處,匯聚成溪,在他週身經脈徐徐流轉。通身涼爽暢快,體內真氣也開始隨著那節奏奔流起來。
  
  恍惚中,冰夷空茫的眸子突然變得有生氣起來,如春水碧波,蕩漾流轉。那張冰雪般的臉顏也突然融化,盈白嬌嫩,紅唇似火。臉上緩緩的漾起嬌媚的笑容,眉目之間,情意綿綿。那張臉如同水中倒影,不斷搖曳幻化,又逐漸變成了纖纖的笑靨。似乎是纖纖顧盼嫣然,柔聲細語。蚩尤心中大顫,驚喜不已,便想緩步朝她走去。腦中突然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道:「拓拔!她喜歡的是拓拔呀!」
  
  那冰涼的韻律絲絲脈脈,幽然滲透,朝著他丹田氣海彙集而去。蚩尤迷濛之間,突然心中一凜:「險些著了這妖人的道!」當下立時凝神聚氣,心中澄明,「轟」的一聲將那冰寒的樂律從耳中清除。氣海真氣猛然膨脹,隨脈激湧,將侵入體內的妖氣寸寸逼退。縱聲大笑道:「陰陽人,憑你這張海膽臉,也配施這等惑魅之術麼?當真可笑之極!」笑聲中真氣霸冽浩蕩,四周業已壓迫下來的冰寒真氣突然朝後退散。
  
  冰夷雪白的臉上突然泛起桃紅,那空茫的眼中突然閃過驚訝惱怒之色。他的「魔音幻影」雖非其最為凶霸的武功魔法,但幾年來對戰之時屢屢奏效,不戰而屈人之兵。適才乘著蚩尤擔憂拓拔野,稍一分心之機鍥入,原已滲入其經脈之間,只待進入氣海,不料卻被蚩尤立時反擊逼退。這少年瞧來狂野剽悍,卻原來也機警細心。那強韌的意念力與雄沛的真氣都令他為之震驚。
  
  蚩尤想到被這陰陽人魅惑以纖纖幻象,心中暴怒,突然升起凌厲的殺機。狂笑聲中,真氣急速流轉,週身碧光旋舞。一道刺眼的綠光從苗刀上劃入手腕,週身經脈彷彿被碧光映照,一閃即逝。蚩尤雙臂握刀,飛旋疾斬。狂風怒嘯,氣勢威猛如山崩地裂,正是當年羽青帝所創的「神木刀訣」。
  
  遠遠望去,一道碧光在斜陽中電斬而下,漫天的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突如水波劇蕩,周圍樹木都倏然如水中倒影,搖曳變形。「哧」然細響,刀光破空處紫氣瀰漫,冰霜四濺,那無形的真氣罩被這驚天動地的一刀瞬息破入。
  
  那道閃電般的刀光挾帶滾滾風雷,猛劈冰夷。青光狂飆般捲舞。
  
  冰夷十指交叉,衣袖獵獵。那三十六隻銀環倏然聚合,盤旋飛轉,一道白光從環環中間穿梭繚繞,蜿蜒如白色巨蛇。那條銀環光蛇蓬然怒舞,猛地將那刀光緊緊纏繞住,首尾朝外分扯。鏗然脆響,刀光竟似被瞬間絞扭。
  
  蚩尤只覺一道陰柔強烈的真氣猛然將手中苗刀向外纏奪,自己情不自禁的被那吸力朝前拖去。突然心中一動,喝道:「陰陽人,這苗刀便送給你!」真氣迴旋,苗刀脫手飛起,沖天龍吟。
  
  句芒見那苗刀如青龍飛天,呼嘯而去,心中微微一驚,那橫旋狂舞的轉生輪光旋真氣也隨之稍稍一滯。拓拔野念力如織,立時大喝一聲,聚神於腹內定海神珠,真氣如河流匯海,急速聚合。真氣在那定海神珠處聚匯之後,立時沿著那轉生光旋相反方向,飛速旋轉。
  
  與此同時,林中突然響起一聲蒼涼而怪異的號角聲。巨鱗木下,樹影閃爍,陽光碎舞。雨師妾斜舉蒼龍角,仰頸長吹。黑色絲袍紛飛如浪,紅髮如烈火跳躍。雪白的赤足在夕暉中盈白透明,宛如冰雪。與那纖細的腳趾相距不到三丈處,翠綠草皮四下翻捲,突然「吃」地裂開幾條巨大的裂口?
  
  蒼龍角那蒼涼而詭異的響聲方甫響起,眾人便覺有一絲麻癢煩躁之意從胸腔經喉,往頭頂貫去。眾人心中一凜,立時真氣調聚雙耳,凝神激鬥。
  
  拓拔野心中默誦「風生浪訣」,真氣自定海神珠處急速匯流旋轉,逆向飛旋。磅礡真氣瞬間撞上那轉生輪的光旋,「轟」的一聲巨響,綠光激爆,巨大的氣浪將拓拔野撞得沖天飛起。轉生輪嗚嗚迴旋,光芒陡減。句芒輕飄飄的朝外翻出,長袖捲舞,將轉生輪納回袖中,失聲道:「定海神珠!」
  
  拓拔野借助定海神珠的神力,施展「風生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巧借轉生輪之力,才將句芒擊退。但饒是如此,自己也被那反撞之力擊得氣血翻湧,險些經脈滯堵。心中對這句芒的真氣魔法,更是起了驚佩之意。哈哈大笑道:「我的法寶多的是,老木妖,怕了嗎?」轉身在林木間穿梭辟易,一邊借助定海神珠自護,一邊尋思破解轉生輪之道。
  
  卻聽蚩尤突然喝道:「十日齊飛!」那苗刀在空中「呼呼」亂轉,突然一道紅光從刀鋒處閃過,既而青光激閃,眩目無匹。忽然怪叫震耳,風聲僕僕,十隻火紅的怪鳥從苗刀中展翼怒飛而出!
  
  十日鳥呀呀怪叫聲中,急風暴雨般朝冰夷圍攻而去,二十隻巨翼掀起滔滔氣浪,尖喙齊張,十道烈火如箭怒射。冰夷雙手招展,三十六隻銀環突然如花崩散,冰寒之氣「絲絲」作響。那十支烈火箭突然頓住,瞬間被冰雪所裹,火焰凝結,帶著冰霜雪柱,嗆然落地。十日鳥嗚呀怪叫,被那森冷無匹的真氣擊得朝後飛舞。立時又拍翼猛擊。這十日鳥乃是木族聖禽,極為兇猛,翼力千斤,一時間冰夷也莫能奈何。
  
  蚩尤凝神聚氣,一道碧光在眉目之間迴旋閃舞,照得鬚眉皆綠。右臂霍霍揮舞,一脈真氣自氣海直達五指,碧光縱橫,苗刀隨之在空中突然轉向,大開大合,隨意自如,剎那間朝冰夷連斬三十六刀。
  
  他在故意失刀之後竟能立時解開十日鳥封印,並以氣御刀,突施反擊。其念力、真氣實在匪夷所思,膽量之大,也令冰夷微微蹙眉。但他依舊徐急隨心,以手御環,以環御氣,將蚩尤的猛烈進攻一一化解。
  
  正激鬥間,只聽雨師妾那蒼龍號角越來越詭異淒烈,鬼哭狼嚎。眾人雖有真氣護耳,仍是說不出的難過,那狂躁鬱悶之意逐漸又爬將上來。
  
  林中狂風捲舞,漫天樹葉遮天蔽日。夕陽已逐漸西沉,號角悲淒凌烈,更添詭異蒼涼。樹木「格拉拉」脆響,登時又斷折了數十株。林中忽生白霧,四下瀰漫。冷風颼颼,號角聲中隱隱聽見有猛獸嘶吼。
  
  雨師妾黑色絲袍飛舞不息,紅髮飄舞,雪白的赤足輕輕朝後退了兩步。草地上那突然裂開的幾道裂縫「各拉」一聲,又陡然如游蛇般蜿蜒裂開十餘丈。幾道黑色的煙霧裊裊的升騰上來。從那裂縫中隱隱傳來怪異的吼聲。
  
  眾人只覺腳下大地突然開始震動起來。綠草貼著地皮傾搖亂擺,震動越來越大,彷彿有千軍萬馬狂奔而來。突然之間,四周傳來風雷般的嘶吼與蹄聲,交織紛沓,震耳欲聾。茫茫白霧之中,暮色冰涼,鼻息之間儘是腥臭之氣。
  
  蚩尤、拓拔野正遊走激鬥,忽聽雨師妾傳音入密道:「別打啦,快到我身邊來。」兩人大喝一聲,竭盡全力將對手迫退一步,閃電般撤退,一左一右立在雨師妾身側。十日鳥怪叫聲中,苗刀光芒如電,瞬息回到蚩尤手中。
  
  當是時,狂風怒嘯,白霧崩散,吼聲、蹄聲、樹木傾倒之聲、大地震動之聲交相纏織,宛如怒海狂濤,將林中五人卷溺其中。
  
  突然大地迸裂,響聲如爆,黑霧沖天射起,腥臭刺鼻。迷濛中聽見怪異的狂吼聲,無數黑影從道道裂縫中激竄而出。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無數黑影儘是生平從未見過的怪獸,身形如虎,遍身鱗甲,尾如竹節鋼鞭。目閃紅光,獠牙盈尺,巨口張處黑霧噴吐。
  
  蒼龍角急促刺耳,如密雨殘荷,險灘急浪。那諸多怪獸狂聲嘶吼,在雨師妾三人身側環遊奔走,如春江怒水,將句芒、冰夷隔離在十丈之外。
  
  拓拔野、蚩尤正驚喜間,又聽樹木塌崩,蹄聲如潮,四面八方都響起驚天動地的吼聲。白霧繚繞,忽有一隻巨大的刀牙獅猛衝而出,既而黑影憧憧,如狂風怒浪。無數怪獸圍湧而來。
  
  剎那之間,林中樹木傾折大半,像龍獸、刀牙獅、龍馬、龍獸、獅虎、怒犀、黑熊等無數凶怪野獸彷彿從天而降,在鬼哭狼嚎的蒼龍號角中發狂奔騰,圍繞雨師妾奔走,既而海嘯般朝著冰夷與句芒卷席而去。
  
  空中咿呀亂啼,抬頭望去,無數鳥群如烏雲般黑壓壓的撲將下來,層層疊疊朝冰夷、句芒啄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好妹子,還是你了得,這些怪獸都被你馴得服服帖帖。」雨師妾輕移號角,嫣然笑道:「可惜就是你這隻怪獸馴服不了。」那深深酒窩,風情似酒,剎那間令拓拔野心蕩神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纖柔細腰,輕輕一捏。雨師妾格格一笑,由他摟住,繼續吹奏那蒼龍角。
  
  蚩尤原對雨師妾並無好感,又因纖纖之故,頗為憎惡。但見她為了拓拔野,幾次三番不惜與族人乃至句芒翻臉,情深意重,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對她的惡感也越來越淡。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楊花的龍女,竟是這等重情講義的女中豪傑。」
  
  句芒面色微變,笑道:「龍姑,咱們是老朋友啦,不必如此罷?」長袖如飛,轉生輪嗚嗚飛轉,碧光旋舞,那狂衝而上的獸群觸著碧光,立時血霧噴灑,悲鳴慘呼。但獸群被蒼龍角驅使,如中魔發狂,前赴後繼洶湧衝擊。
  
  雨師妾格格笑道:「句木神,對不住的很,改日雨師妾定然登門道歉。不過以木神之威,這些怪獸豈能難得住你?」號角嗚咽,那地底衝出的鱗甲虎形怪獸怒發如狂,呼嘯著朝句芒與冰夷衝去。怪獸黑霧噴吐,所經之處,木葉蔫枯,花草萎謝。這怪獸乃是穴居於地底的毒獠甲虎,性情兇猛無匹,口中噴射的毒霧極為強烈,群攻之時即使猛!、象獸也無不辟易。
  
  句芒不敢大意,真氣運轉,轉生輪飛舞激旋,瞬息間殺死數十隻怪獸。但那毒獠甲虎聞著血腥味,更加發狂,不知死活的猛衝圍攻,毒霧瀰漫,句芒也被迫稍稍後退。他心中惱怒,轉眼看冰夷,卻見他木無表情,似是對雨師妾相助仇敵也無可奈何。
  
  雨師妾乃是水族大魔法師水伯天吳之妹,素來又甚受玄水真神燭龍的喜愛,便連這蒼龍角也是燭龍親手所賜。且身為東海雨師國主,物產豐富,年年進貢之物又大得諸長老喜歡,人緣極好,在水族之中,便如公主一般,地位極尊。冰夷雖然近年竄升極快,很受寵幸,但終究仍是幻法師,地位勢力仍在雨師妾之下。是以雖然雨師妾胳膊外拐,冰夷也不敢如何。
  
  雨師妾笑道:「法師、木神,我們先走一步啦。改日再見罷。」翩翩如飛,拉上拓拔朝南奔去。蚩尤、拓拔哈哈大笑道:「你們慢慢玩罷,恕不奉陪。」蚩尤一聲呼嘯,十日鳥穿過漫天鳥群,!翔俯衝。三人凌空翻越,騎上鳥背,沖天飛起,朝南急速飛翔。
  
  低頭下望,漫漫林海中白霧瀰漫,鳥群盤旋。忽然一道強烈的青光沖天射起,血霧飛灑。一道人影方甫躍起,又被密雲般的鳥群捨生忘死的擋住,不得不落了下去。
  
  拓拔野笑道:「有得他們忙活的啦。只是可憐了這些鳥獸。」蚩尤嘿然不語,回想適才之戰,心中百感交集。在東海苦修四年,原以為已可縱橫天下,豈料此次重回大荒,便險些受制於人。忽覺前途荊棘坎坷,還有說不盡的艱難險阻。但他素來堅韌好強,心中迅速又湧起萬千豪情,突然昂首狂呼。拓拔野知他心意,胸中激盪,也縱聲長嘯。
  
  暮色蒼茫,蝙蝠飛舞。蒼龍角淒洌破雲,隨著十日鳥逐漸遠去,消失在茫茫群山之後?
  
  入夜時分,烏雲蔽月,天上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拓拔野三人逐漸放慢飛行速度,尋找歇腳之處。十日鳥盤旋片刻,蚩尤望見遠處一間殘破的神廟,隱於林木之間。當下三人驅鳥俯衝,穿過一片樹林,逕直飛入神廟之中。
  
  那神廟年久未修,殘破不堪,所供泥神非木族神詆或是聖獸,倒像是當地土地。蛛網橫樑,塵土遍佈,許久沒有人來過了。三人在角落處打掃乾淨,升起火來。拓拔野與蚩尤到林中抓了幾隻肥大的山雞,拔毛洗淨,到廟中燒烤。過不多時,三人便圍坐篝火吃了起來。
  
  拓拔野、蚩尤心情歡暢,談笑間已經各自吃了大半隻,雨師妾瞧著篝火下拓拔野神采飛揚的臉,火光跳躍,雨聲淅瀝,只覺一切宛如夢幻,心中突然又悲又喜,微笑道:「小傻蛋,這些年你過得好麼?」拓拔野笑道:「就像這五味雞腿一般,有時香甜,有時焦苦。」突然傳音入密道:「只是想你的時候便酸溜溜的難耐。」這句話語出真誠,低聲溫柔,聽在耳中說不出的纏綿。雨師妾登時雙頰飛紅,心中甜蜜歡喜,笑啐道:「胡說八道。」想起他竟拿雞腿比喻,不由又格格笑了起來。
  
  蚩尤微微一笑,心想:「他們久別重逢,有好些話要說,還是先避上一避。」當下起身道:「這山雞太不經飽,我去弄些野豬,烤上一烤。」拍拍拓拔野的肩膀,走入細雨之中。
  
  拓拔野瞧他沒入黑暗之中,轉頭眨眼笑道:「現下就剩下我們兩人啦。」移坐到雨師妾身邊,伸手朝她纖腰上摟去。雨師妾全身酥軟,格格笑著避轉開去,吃吃笑道:「小色鬼,夜黑風高的,想幹什麼?」突然雙頰滾燙,竟像個害羞的少女般,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緊張。拓拔野心中一蕩,將她緊緊摟住,咫尺之距盯著她,目光炯炯,笑道:「想了你四年,你說我要做些什麼?」輕輕的吻在她粉嫩的臉上。
  
  雨師妾嚶嚀一聲,心跳如鹿,全身如棉花般癱軟下來,倒在他的懷中。媚眼如絲,雙頰似火,腦中突然一片迷糊。鼻息中儘是他那濃烈而獨特的男子氣息,絲絲脈脈鑽入九轉柔腸,令她千折百轉,意亂情迷。恍惚中他那滾燙的雙唇刷過臉頰,溫柔地壓上自己的雙唇。那柔軟而肆虐的舌頭強行撬開她的貝齒,肆無忌憚的闖將進來,翻江倒海。當那濕潤的舌尖滑過柔軟的腔壁,她忍不住那崩潰的歡悅,發出一聲哭泣般的呻吟。
  
  雨師妾十幾年來,用妖媚惑術不知迷倒多少蒼生大眾,早已進退自如,心如冰雪,但此刻在拓拔野懷中,突然彷彿又成了當年那不經世事的少女。在驛站之中,被拓拔野吻著之時,蓋因強敵環伺,心中仍有三分清醒。而此時,雨夜篝火,兩人獨處,萬千柔情如洪水決堤,不由渾然忘我,沉溺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才輕輕的推開拓拔野,捋捋凌亂的雲鬢,撫住滾燙的雙頰,笑道:「小壞蛋,四年不見,功夫長進啦。」拓拔野微笑道:「那還不是你在夢中教我的麼?」雨師妾將他耳朵輕輕一擰,似笑非笑,柔聲道:「我瞧是你背著我勾三搭四學來的罷。」
  
  夜雨垂階,篝火溫暖。兩人偎依在神廟裡,拓拔野將這四年際遇一一述說。他原本口齒伶俐,說將起來更是驚心動魄,一波三折。雨師妾雖然明知他定已逢凶化吉,但每到關鍵枝節,仍是忍不住擔憂驚懼,感同身受。拓拔野說到纖纖為他自殺之時,稍稍猶豫,仍然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雨師妾默然微笑,低聲道:「她倒是與她爹爹象得很,都是這般癡情不渝。」拓拔野見她並未吃醋,這才鬆了一口氣。
  
  雨師妾眼波一轉,微笑道:「她這般喜歡你,你喜歡她麼?」拓拔野未遇見雨師妾之前,心中也無數次問過自己,每一次都想得迷亂不已。有時清楚分明,有時又糊塗混沌。但今日在驛站之中邂逅雨師妾後,突然心中一片澄明,當下吻吻她的髮鬢,低聲道:「我當她便如妹子一般,就好比科大俠對你。這種疼愛與對你的喜歡決計不同。」雨師妾臉上一紅,眼中滿是歡喜的光芒,輕輕的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拓拔野攬住她的香肩,心中歡悅平靜,繼續往下說去。
  
  但說到纖纖身份時,想起這原是科汗淮竭力不讓世人知道的秘密。雖然雨師妾與他、與科汗淮關係都非同尋常,但終究是他人秘密,稍一頓挫,終於沒有說出來。只說纖纖被救醒之後,不辭而別,西赴大荒。
  
  雨師妾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們千裡迢迢趕到日華城,便是為了找她麼?」拓拔野點頭道:「她脾氣強得很,又素來任性慣了,孤身遠行,只怕會有麻煩。今日在驛站中聽說她被認做空桑仙子轉世,去了雷澤城給雷神送賀禮,當真古怪得很。」雨師妾皺眉道:「去了雷澤城?再過幾日,便是雷神的壽慶,五族都有許多貴客要去賀慶。到時城內龍蛇混雜,她一個姑娘家可危險得緊。」
  
  拓拔野沉吟不語,心中計劃著今晚立時動身。計議已定,心下稍寬,微笑道:
  
  「好妹子,這些年你過得怎樣?到日華城來難道是算準了要和我相會麼?」雨師妾格格笑道:「臭美。我這些年看不見你,過得快活得緊,可惜沒過幾天好日子,又讓你撞上啦。」拓拔野笑道:「是麼?」手上用勁,將她纖腰勒緊。雨師妾「哎喲」一聲,吃吃而笑。
  
  這四年她為了這拓拔野,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在族中的超然地位也因此下滑。日夜相思,其中酸楚,從為向人傾吐。此時相聚,心中歡喜無限,再也不願回想那些時光。微笑道:「這次南下,我是送若草花到日華城來啦。」
  
  拓拔野道:「若草花?便是今日那個少女麼?」雨師妾道:「便是她。她是我大哥天吳的長女,從小便和我親熱的很。」她歎了口氣,道:「大哥要她嫁給句芒,所以我才一路送她下來。」拓拔野大奇,詫道:「什麼?那句芒瞧來也好些歲數了。這不是荒唐得緊麼?」雨師妾搖頭道:「若草花也不情願,那又怎樣?歸根結底,終究是燭真神的旨意。一個女孩家,能把握自己的命運麼?」拓拔野心中對這少女登時起了憐憫之意。忽然領悟,道:「是了,燭老妖是想支持句芒做青帝麼?」
  
  雨師妾「撲哧」笑道:「傻瓜,無論是句芒,還是雷神,都是極有可能的青帝人選。燭真神自然誰也不想拉下。雷神的壽慶,他可是請聖女前去祝賀呢。」拓拔野點頭道:「這個老妖倒奸滑得很,兩面討好。」
  
  正說話間,忽然火光搖曳,陰風陣陣倒捲而入,雨絲濛濛,在火光中如珠簾散舞。廟外樹林沙沙作響,隱隱聽見獸吼馬蹄。拓拔野伏地側耳傾聽,似有無數人馬正潮水般朝此處湧來。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定然又是那老木妖追來了。」
  
  當下兩人將篝火撲滅,隱身藏到泥像之後。若是句芒親至,這泥像自然阻擋不了他的法眼。二人此時心中喜樂安平,原也無意藏匿。在這泥像之後,倒是不願被人打擾。拓拔野突然心想:「糟了,不知蚩尤眼下在哪裡,千萬別讓他們撞見。」
  
  蹄聲如潮,越來越響,遠遠聽見有人喝道:「仔細搜索,莫錯過一寸地方。」
  
  樹林中潮濕黑暗,斜風細雨,枝搖葉舞。蚩尤坐在一株巨鱗木下,呆呆的抬頭望天。那密密麻麻的枝葉間一片迷茫黑暗,他青光眼雖然銳利,也只能瞧見林梢之上烏雲翻湧不息。
  
  他穿過灌木林,又翻了一座小丘,在這片林中坐定,突然覺得有些淒冷落寞。不知此時此刻,纖纖在做些什麼呢?心中登時有些隱隱作痛。想到拓拔野此時正與雨師妾圍坐火邊,談笑晏然,更是百感交集,又是替他歡喜,又是暗自悲涼。
  
  當年在東海之上,他也與拓拔一般,將纖纖視為妹子,呵護疼愛,沒有參雜一絲其它念頭。後來復仇心切,便留在湯谷,訓練雄兵,一心一意早些復城雪恨,於情感之事,從未多想。但那日相隔一年,海邊初見纖纖,登時被震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於那一刻起,便情根深種,難以割捨。
  
  對拓拔野忍心相負纖纖之事,他雖然隱有怨懟,但心中將拓拔當作親兄弟般,雖有怨艾,見他比自己更為難過,諸多話語便更說不出口。只盼纖纖復活之後,兩人能好合如初。豈料纖纖性烈,一走了之,拓拔野又心另有屬,而那雨師妾情意綿綿,便是自己瞧了,也禁不住有些感動。自己的期願想來也終究是鏡花水月。
  
  他心中分明,纖纖的一腔柔情只怕是永無回復之日了。想到此處,心中大痛,起身昂首挺胸,深深呼吸。在心中大聲道:「喬家兒郎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能這般婆婆媽媽,糾纏不休。」但想到纖纖孤身獨行,無依無靠,頓時又是一陣揪心。
  
  忽然葉木沙沙,風聲簌簌。他耳郭一動,聽見遠遠的傳來輕快而迅速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提氣飛奔,穿林而來。心中一凜,難道是木妖追來了麼?雙眼微瞇,青光暴然。只見遠處樹枝搖曳,果然有人輕飄飄的踏葉疾行。
  
  枝葉間透下的星點微光,灑落在那人身上,倏然閃過。他突然目瞪口呆,全身顫抖,心中如爆炸般的狂喜,幾乎便要大呼出聲。那人身形曼妙,俏臉如花,赫然便是纖纖?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1 01:32 PM

  第六章《真假莫辨》
  
  
  那少女身穿紫羅裙裳,飄飄若仙,瞬息之間便從蚩尤眼前疾掠而過。蚩尤青光眼極是銳利,善於夜視,雖然暗夜密林,但電光石火之間便瞧出當是纖纖無疑。心中狂喜,正要呼喊,卻見那紫衣少女回轉頭來,朝他嫣然一笑,豎指噤聲。
  
  那笑靨嬌俏動人,秋波之中滿是盈盈笑意。蚩尤瞧著那玉蔥纖指與桃色花唇,登時如遭電擊,神魂俱醉。相隔雖不過一月,卻已宛如隔世。蚩尤心中突突亂跳,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連雙手也不知往哪裡擺放才好。想要說話,見她噤聲,便說不出口。剎那間心想:「是了!她定是瞧見拓拔野與龍女了,所以才匆匆逃走,不想讓他們知道。」心中登時一陣難過。
  
  這時,遠遠的傳來奔雷般的蹄聲,獸吼隱隱,人聲嘈雜。蚩尤心中微微一驚,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木妖來得好快。嘿嘿,偏生在這個時候。」
  
  纖纖衝他眨了眨眼,笑吟吟的輕搖素手,突然又轉身如紫風捲舞,朝東南踏樹疾行。蚩尤大急,當下傳音道:「纖纖,你往哪裡去?」纖纖置若罔聞,奔得更急,剎那間便到了數十丈外。蚩尤不及多想,立時調息提氣,御風縱躍,疾追而去。心道:「她見了拓拔與龍女親熱的模樣,定然傷心欲絕,決計不能讓她有任何意外。」打定主意先將她追回,再與拓拔野會合。
  
  蚩尤真氣流轉,滔滔不絕,腳下宛如被颶風所托,飛也般的奔行。樹木枝條刷刷掃來,他顧也不顧,只管全速前衝。「沙沙」聲響中,無數枝葉撞著他的護體真氣,登時脆然斷折,紛然落了一地。
  
  但纖纖似乎奔得更快,猶如林間精靈,在枝葉之間飛舞穿行。蚩尤狂奔半晌,始終與她相隔二三十丈,心中詫異:「怎地纖纖風行術如此厲害?」當下運氣周轉,加快步伐。
  
  兩人閃電般風行飛躍,轉眼間那滾滾蹄聲與喧囂人聲都遠遠地拋在身後,逐漸不可聽聞。樹影急速倒掠,花香瞬息而沒。濛濛雨絲撲面而來,冰涼愜意,說不出的舒服。
  
  蚩尤緊隨纖纖身後,心情漸轉暢快,連月來擔憂焦急之心,在這清涼夜雨中逐漸鬆弛下來。但瞧著她黑髮飄飛,紫裙如雲,雪白的赤足在枝梢間跳躍跌宕,心跳又逐漸急促起來。心想:「呆會兒將她追回後,說些什麼才好呢?」突然覺得口乾舌燥,說不出的緊張。
  
  蚩尤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惟獨見了纖纖之時拘束緊張,說不出話來。眼下雖未交談,但僅想像交談情景,便心跳如撞,汗流浹背。
  
  兩人就這般一前一後,疾行了半個時辰,出了那片樹林,穿河越嶺,到了一個大峽谷之中。夜空依舊暗雲翻捲,細雨紛飛,只是風勢逐漸轉小。兩側山峰怪樹橫亙,枝椏沖天,影影綽綽如同萬千怪獸隱伏其間。巨石桀然橫空,沙礫遍地,頗為荒涼。山中偶爾傳來淒厲的獸吼,寥落孤單。
  
  細雨漸止,烏雲離散,一彎明月在雲層中穿梭。峽谷之中立時大轉明亮。纖纖突然停住,慢慢轉過身來。叉著腰,笑吟吟地道:「臭小子,老這般跟著人家幹什麼?想打壞主意麼?」聲音如山泉漱石,清脆動聽。蚩尤在距離她三丈處停住,剛要開口,登時一陣緊張,喉嚨彷彿被噎住一般,半晌才漲紅了臉,吶吶道:「跟我回去罷。」
  
  纖纖「噫」了一聲,似乎沒有聽清。俏臉上慢慢的漾開笑容,在月光下宛如曇花綻放,格格笑道:「你這人好生有趣,瞧你老實巴交,說出話來卻是活脫脫要氣死人。」她叉起雙手,盯著蚩尤微紅的臉,笑吟吟道:「要是我不隨你回去呢?」
  
  蚩尤望著她那如花笑靨,杏眼秋波,只覺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不敢正視她雙眼,咳嗽了一聲道:「你要找你娘,那也未嘗不可,只是獨自行走,終究不妥。不如隨我回去和拓拔會合後,一道去崑崙找你娘去。」
  
  纖纖格格脆笑道:「你倒體貼得緊,怕我遇上壞人麼?」突然素手招展,嫣然道:「你過來。」蚩尤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歡喜,踏步上前。離她丈餘之時,聞到一縷奇異的幽香鑽入鼻息。心中一凜,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突然想起,纖纖身上的體香是一種甜蜜的清香,而絕不似這種略帶妖異的消魂幽香。心頭猛然大驚,驀地意念一緊,全身雞皮疙瘩同時冒起,感到一股凜冽的殺氣迫在眉睫。大駭之下不及多想,真氣瞬息爆漲,沖天飛起。
  
  銀光暴舞,如星河飛洩,從他腳下瞬間穿流。竟是數以千計的細針同時射出。那萬千銀針勁射十餘丈遠,沒入一排龍爪槐中,那七八株槐樹由上而下,瞬息枯黃蔫縮,萎然倒地。
  
  蚩尤翻身落地,驚怒交集,喝道:「你究竟是誰?」
  
  涼風颼颼,廟外獸吼馬嘶,細細辨去,似有數百騎彷徨圍轉。
  
  拓拔野與雨師妾藏於泥像之後,肌膚相貼,氣息互聞,均是說不出的喜樂安平。廟外風雨,全然不在心上。拓拔野摟著雨師妾柔軟的纖腰,隔著薄薄絲袍,感受到那溫熱滑膩的肌膚,登時心旌搖蕩。情熱意搖,索性緩緩移動手掌,朝她那浮凸溫軟的臀部摸去。雨師妾格格低笑,迅速將他手腕掐住,順手一擰,令他動彈不得,柔聲道:「臭小子,想乘火打劫麼?」聲音細如蚊吟,在他耳邊溫熱麻癢,又是舒服又是難受。
  
  拓拔野心癢難搔,剎那間施展青木魔法中「移花接木」的神功,輕而易舉將手掌脫離出來,穿過她的腋下,緊緊攬住她的酥胸,抱在自己懷中。雨師妾動彈不得,全身酥軟,「啊」的一聲,任由他上下其手。喘息道:「小色鬼,你學了魔法,便是派這個用場麼?」拓拔野咬住她的耳垂,笑道:「可不是麼?今天才知道學以致用的妙處。」
  
  外面人聲益響,有腳步聲朝廟中而來。雨師妾全身滾燙,簌簌發抖,貝齒咬住下唇,忍住歡愉之聲。勉力側耳傾聽,不去理會拓拔野得寸進尺的探索。過了片刻,將他手掌按住,在他耳邊吹氣道:「別鬧啦。外面那些是火族的探子。」拓拔野微微一楞,一面摩挲,一面低聲道:「好妹子,你這般神機妙算,瞧都不瞧也能知道麼?」雨師妾擰了擰他的臉頰,白他一眼道:「傻蛋,姐姐走南闖北,這個口音還聽不出來麼?」那嫵媚風情令他登時神魂顛倒。
  
  拓拔野一口將她手指咬住,血脈賁張,情慾如熾,解開她的衣襟,探手朝裡摸去。雨師妾酥胸被他那冰冷的手指掃著,登時猶如觸電般,吸了一口氣,幾欲暈厥。眼波如春水乍破,迷光搖曳,手指顫抖地撫住他的臉,任由他輕薄。
  
  正春風暗渡,風光旖旎,忽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喊道:「魯將軍止步。」那腳步聲登時停住。過了半晌又有一人策馬飛奔而來。先前一人訝道:「赤將軍,是你?」那後來一人低聲道:「魯將軍,找到那空桑轉世了。」那魯將軍「咦」了一聲,似是頗為訝異。
  
  神廟之中,拓拔野聞得「空桑轉世」四字,登時大震,瞬間清醒,所有動作立時停頓。凝神聚意,側耳傾聽。那赤將軍湊過身去,附耳低語,聲音極低,但仍是清清楚楚的傳入拓拔野的耳中。
  
  只聽那赤將軍道:「今日有人在鳳尾城附近瞧見那妖女,烈侯爺帶人圍堵,已將她困在城郊。眼下所有偵騎都已回撤,將軍也請立時回兵。」魯將軍訝然道:「這倒奇了,不是說那妖女去了雷澤城麼?今日我在山外還瞧見那妖女,是以一路追將過來。」赤將軍怫然道:「決計不可能。那妖女已從雷澤城出來了,又回去幹麼?定是你們瞧錯了。況且大長老也下令所有進入木族境內的偵騎立即退兵。此事關係重大,不能傳揚出去。倘若這般大肆張揚,跑到木族地盤來搜尋,豈不是自己先將底細抖摟出來麼?」
  
  那魯將軍似是比赤將軍低了一階,雖心有疑慮,但聽他這般篤信,也不敢反駁,沉吟道:「既然大長老有令,我即刻退兵。」赤將軍道:「這便是了。眼下當務之急乃是查明那妖女底細,將琉璃聖火杯尋回來。沒有證據之前,不宜與木妖立時衝突。」雨師妾「咦」了一聲,在拓拔野耳邊低聲道:「那琉璃聖火杯是火族極為寶貴的神器,難道竟被纖纖那丫頭拿走了麼?倘若如此,這禍闖得可就大啦。」拓拔野心中大震。
  
  廟外兩人又低聲商議了一陣,那赤將軍才匆匆引兵離去。
  
  片刻之後,廟外獸吼馬嘶,蹄聲驟響,那魯將軍也引兵如潮退去。
  
  拓拔野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疑又是糊塗,喜的是無意之中竟讓自己得到了纖纖的消息,疑的是以纖纖武功如何能將火族神器拿走,糊塗的是此中諸多關節尚不清楚,不知來龍去脈。
  
  雨師妾蹙眉道:「這件事好生可疑。那琉璃聖火杯乃是存放於火族赤炎城的金剛塔內,防衛極為嚴密。莫說是纖纖,即便是第一神偷御風之狼,也決計偷不去。」拓拔野沉吟道:「確是蹊蹺。但若不是纖纖拿去,他們又何必大張旗鼓,四處搜尋,不惜悄悄潛入木族境中?眼下莫衷一是,不知纖纖究竟在鳳尾城還是在雷澤城中。」他只覺心中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關切到纖纖,他竟難以冷靜思考。
  
  雨師妾眼波流轉,道:「現下我們知之甚少,枉加猜測徒勞無益。倒不如等得蚩尤回來後,咱們分頭尋找。找到纖纖之後,真相自然便能大白。」拓拔野點頭道:
  
  「事不宜遲,我這便去找蚩尤。」當下跳了出來,連衣服也來不及整理,便匆匆奔了出去。雨師妾微微一笑,隨之奔出。
  
  細雨瀟瀟,四處一片寂靜。拓拔野二人奔尋半晌,始終沒有瞧見蚩尤,心中焦急擔憂。拓拔野皺眉道:「奇了,這小子會跑到哪裡去呢?」雨師妾見他心焦如焚,知他擔憂纖纖,恨不得立時動身,將她尋到,當下吃吃笑道:「傻瓜,著急有什麼用。
  
  我瞧不如這樣,你先隨著火族探子趕到鳳尾城,看看那個空桑轉世究竟是不是纖纖。
  
  我且在廟中等上一等,若是蚩尤回來了,便讓他到雷澤城去尋找纖纖。」
  
  拓拔野道:「那若是蚩尤一直沒有回來呢?」雨師妾道:「倘若他明日正午之前,還未回來,多半是真的遇到木妖了。那我便去雷澤城尋找纖纖,一路上正好打探蚩尤的消息。」拓拔野心中雖知惟有如此,但想到與她相逢不及一日,又要分別,登時大為不捨,猶疑道:「那我們幾時再見?」
  
  雨師妾格格一笑,摸著他的臉頰道:「傻小子,捨不得姐姐麼?十日之後,我們再到這廟中相見。」拓拔野心中大寬,微笑道:「一言為定。」雨師妾嫣然道:「一言為定。快些去吧,否則便要趕不上他們啦。」
  
  銀光眩目,瞬息之間又是萬千細小銀針漫天射來。蚩尤驚怒之下,掌風狂冽,登時將之盡數震飛。纖纖銀鈴般的笑聲中,素手揮舞,不住的激射各種暗器。一時間,如百花怒放,星雨飄零。
  
  那些暗器花樣繁多,或迴旋,或拐彎,或綻放,層出不窮。蚩尤護體真氣瞬間綻爆,綠光流離周轉,縱有暗器迴旋曲折,透過他的掌風,也被那碧木真氣震得沖天飛起。
  
  纖纖格格笑道:「瞧你這般愣頭愣腦的,原來也有些本事。」蚩尤喝道:「你到底是誰?」雙掌一分,將一蓬蒺藜刺震開。不退反進,探手往她身上抓去。纖纖嫣然道:「你說我是誰呢?」突然將豐盈酥胸朝前一挺。蚩尤見她巧笑倩兮,嬌俏可人,分明便是纖纖,心中登時又是一片迷茫。忽然發現觸手所及竟是柔軟雙峰,大驚之下,連忙將手收回,漲紅了臉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纖纖臉上閃過詫異之色,咯咯笑道:「你這人真有趣,死乞白咧的跟著人家,趕也趕不走。可是便宜送上門,又偏生不敢占,真是個大呆子。」聲音嬌柔悅耳,尤其那「大呆子」三字,溫柔纏綿,聽得蚩尤僕僕心跳,面紅耳赤。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爪虛張半空,頗為尷尬。
  
  纖纖搶前一步,挺胸相迎。蚩尤「啊」了一聲,連忙連退幾步,狀甚狼狽。纖纖掩嘴格格嬌笑,眼波流轉,道:「呆子,你既不敢碰我,又老跟著我幹嗎?」俏麗的臉上亦嗔亦喜,看得蚩尤登時呆住。一時間呼吸不暢,心道:「是纖纖,一定是纖纖!但她為什麼認不得我了?難道是中了邪魔麼?」心中登時一亮:「是了,定然是中了攝魂妖術!她定是遇見了妖人,中了邪魔,才變得這般模樣。她一人孤身獨行,不知吃了多少苦。」想到此處心頭大痛。
  
  纖纖見他呆呆地瞧著自己,頗覺有趣,側著頭笑吟吟道:「呆子,你怎麼不說話?」蚩尤心下難過,低聲道:「你…不認得我了麼?」纖纖歪著頭瞧了他片刻,笑道:「好像有些臉熟。」蚩尤大喜,顫聲道:「你想起來了麼?」
  
  纖纖突然面色凝重,側頭冥思苦想。突然拍掌道:「是了!你是…」蚩尤心中咯!一響,滿臉喜色,但等了半晌,仍是沒有下文。纖纖蹙眉喃喃道:「奇怪,好生臉熟,就是想不起來。」她盯著他道:「你走進些,讓我好好瞧瞧。」
  
  蚩尤心跳如鹿,走到她的身邊。纖纖探頭到他的面前,相距不及一尺,鼻對鼻,眼對眼。那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滴溜溜的望著他,嘴角含笑,芬芳溫熱的氣息惹得蚩尤一陣陣發癢,心中起了異樣的感覺,立時又面紅耳赤起來。
  
  纖纖「撲哧」一笑,柔聲道:「呆子。」那眼波如水溫柔,笑容似花絢爛,綿綿情意,脈脈動人。蚩尤只覺目眩神迷,腦中一片混亂,彷彿突然掉入她那眼波的汪洋,卷溺窒息。心中緊張歡喜,幾要暈厥一般。
  
  突然念力一動,彷彿又感到一絲妖異凌厲的殺氣閃電而至,心中一凜,突然覺得胸前一痛。低頭望去,登時大駭。只見一隻七彩的甲蟲,似蠍非蠍,螢光眩目,鑽入自己左胸之中。待要伸手去拔,已然不及。
  
  纖纖紫風般飄卷退開,格格笑道:「呆子,我自然認得你啦,你便是天下第一號大呆子。」那笑聲婉轉動聽,但此刻在蚩尤的耳中卻是說不出的刺耳妖邪。
  
  左胸劇痛,如被萬千螞蟻齊齊咬噬。意念如潮,感到那甲蟲已鑽入自己心中。蚩尤驚駭之下,真氣聚集心臟,想要將那甲蟲逼震出來,但方甫用力,便覺萬箭鑽心,幾欲暈去。他猛吸一口氣,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吼道:「妖女!你!你!」說了幾個你字,便覺胸肺劇痛不能忍抑,再也說不出話來。
  
  纖纖格格笑得花枝亂顫,道:「呆子,你知道這蟲子是什麼麼?叫做『兩心知』。從今往後,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樂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你痛不欲生。你說,是不是有趣得緊呢?」
  
  蚩尤心中疼痛欲裂,眼前一片繚亂,幾乎便要跌倒在地,費盡餘力,嘶聲道:
  
  「妖女,你究竟是誰?」突然膝下一軟,趴倒在地。纖纖一蹦一跳的走了過來,蹲下側身,瞧著他格格笑道:「你不是認得我麼?怎麼又忘啦。」
  
  那張春花般的笑臉逐漸模糊,如水波搖曳。就在蚩尤即將昏迷之前,他奮起力氣,伸手抓住纖纖的衣襟,將那「千裡子母香」塗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蚩尤才幽然醒轉。殘月西山,晨星寥落,已是將近黎明時分。涼風撲面,朝露冰冷,他從沙礫地上緩緩的爬了起來,腦中一片混亂。過了片刻,才將之前之事一一想起。四下張望,纖纖早已不知蹤影。而自己背上苗刀,懷中之物毫髮無損。想來她將自己弄昏,只是為了擺脫追纏。
  
  摸摸心口,似乎並無異樣,當下真氣流轉,往心中逼去。突然心臟如遭蛇咬,痛徹骨髓,他大叫一聲,又一跤坐倒,喘息不已。意念集中,果然感到心臟之中,仍有一個東西在緩緩蠕動。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禁冷汗遍體。心中尋思:「這『兩心知』究竟是什麼怪物?難不成真沒有破解的方法麼?」
  
  調息運氣,遊走經脈。只要不用勁於心臟,便與從前毫無兩樣。他心下稍寬。心想,那少女明明便是纖纖,音容笑貌一無二致。但渾身上下極為詭異,身上的香味也妖邪獨特,迥然兩異,又彷彿是另外一人。但天底下竟真有這般相像的人麼?況且聽龍神與辛九姑所說,纖纖乃是獨生,因此決計不會是纖纖素未謀面的姐妹。蚩尤越想越是糊塗,心中難過焦急。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少女確實是纖纖。被妖人魔法操縱後,脫胎換骨,成了心狠手辣的殺人工具。
  
  想到此處,蚩尤心中非但沒有絲毫的輕鬆,反而更加憂懼。決意盡快將纖纖找到,破解邪魔園囿。當下站起身,從懷中取出青蚨蟲。手掌剛一張開,那青蚨蟲便迅速振翅,朝東南方向飛去。那青蚨蟲飛得甚低,乘十日鳥追蹤未免不便,當下蚩尤緊隨青蚨蟲,御風疾行。
  
  過不多時,朝陽噴薄,霞光萬道,峽谷之中一片金黃絢爛。滿地沙礫都閃閃發光。蚩尤無心風景,奔行愈速。
  
  穿過大峽谷,便是漫漫丘陵。滿山遍野灌木杉竹,宛如綠雲,綿延萬裡,風吹搖動。他隨著青蚨蟲乘風疾行,翻山越嶺,毫不歇息。如此奔行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一個山谷。萬竿綠竹參差數裡,清風拂面,些須倦意立時煙消雲散。
  
  突然聞見淡淡的腥臭之味,在這淡雅清新的竹林之中猶為刺鼻。蚩尤心中一凜,見青蚨蟲忽然急速振翼,閃電飛行,心中更是大震。纖纖定然便在這片竹林之中!當下按捺心中的狂喜與憂懼,循味狂奔。
  
  繞過刀削斧砍的巨巖石,便隱隱聽見「嘶嘶」之聲。再往前奔了數百丈,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前方兩個山峰似被巨斧劈開,百餘丈高的石壁之間僅有一人寬的窄縫。石壁之上青苔遍佈,滑不留手。一道白練也似的瀑布飛瀉而下,竹林之前,碧潭幽然。
  
  碧潭前的草地上,三條四尺餘粗、五丈餘長的紅色巨蟒盤蜷昂首,嘶嘶吐信。那三條巨蟒儘是金冠碧目,渾身紅色巨甲,雪白的腹部一條紅色的細線從下顎直貫尾部,巨口開處,白牙森森,綠霧吞吐。赫然便是傳說中至為兇猛的紅甲毒蟒。這種紅甲毒蟒嗜食猛虎龍獸,凶殘無匹。比之尋常巨蟒又多了兩樣非同尋常之處,一是它的護身巨甲,二是巨毒蛇霧。
  
  三條紅甲毒蟒形成三角,將一個紫衣少女圍在中心。那紫衣少女杏目亂轉,似乎頗為忌憚,赫然便是纖纖。瞧見蚩尤颶風般趕到,拍手笑道:「呆子,你來得正好,快將這三條小蛇殺了!」
  
  蚩尤沉聲道:「你站著別動。」一步步朝前走去。靠近他的那條巨蟒感覺到震動,立時回轉,高高昂起巨頭,嘶嘶吐信,碧目凶光怒放。蚩尤反手緩緩將苗刀拔出,碧光流轉,青氣隱隱吞吐。
  
  蚩尤凝神戒備,一時間忘了纖纖正在注目凝望,自然而然又回復了那桀驁霸冽的氣勢,右手斜握苗刀,步步踏近。人刀渾然合一,殺氣逼人。他體內的木靈與苗刀木靈瞬息交合,光芒突閃,登時使得周圍竹林沙沙擺舞。
  
  那紅甲巨蟒被那凜冽的殺氣迫得有些驚懼,但凶性張狂,猛地怪叫一聲,像利箭般激射而出,綠霧朝蚩尤迎面噴去。纖纖失聲道:「呆子,小心毒霧!會弄瞎眼睛。」
  
  蚩尤「咄」的一聲,猛呼一口真氣,那綠霧登時倒捲,盡數噴在巨蟒身上。但那巨蟒紅甲堅厚,毫髮無損,猛撲上來,便要將蚩尤纏住。蚩尤意念澎湃,默念「開落花訣」,突然那紅甲巨蟒頭頂自行破裂,一股鮮血噴將出來,如紅花開落。巨蟒痛吼聲中如木柱墜地,瞬息斃命。
  
  那餘下兩條巨蟒怪叫一聲,突然齊齊彈射,朝纖纖咬去。纖纖驚叫惶急,似是對這等醜怪之物頗為厭懼。蚩尤大喝一聲,閃電般竄出,左手將纖纖攔腰抱住,沖天翻躍,右手苗刀青光電舞。右側那條紅甲巨蟒「撲吃」一聲,巨甲應聲而破,血肉翻捲,剎那間成了兩段在半空蜷卷掉落。
  
  蚩尤身形疾轉,順勢又是雷霆一刀,從最後一條巨蟒頭頂斫落,「喀嚓」一聲,如劈柴一般,將那巨蟒劈成兩片,落入碧潭之中。污血翻湧,碧潭頃刻成了暗黑色,浮上數十尾魚來。
  
  纖纖吐了吐舌頭,笑道:「瞧不出你這個呆子倒是殺蛇的好手。」那氣息吹在蚩尤的脖頸上,溫熱麻癢。蚩尤連忙將手鬆開,退開數步。正要說話,突然感到一股凜冽浩蕩的念力與真氣從背後席捲而來。漫地木葉突然沙沙作響。
  
  蚩尤大驚,難道是那句芒追來了麼?回身望去,卻見竹林之中,一個紅袍男子緩緩走了出來。他走路的姿勢頗為奇特,遲緩而笨拙。面色蒼白,目光茫然,彷彿始終在眺望極遠處的天空,又彷彿沉睡未醒,偶有精光暴閃而過。
  
  那紅袍男子低聲道:「妖女,把東西交出來。」聲音低沉,嘴唇張也未張,竟似是從肚子裡發出來的。言行舉止,竟宛如行屍走肉一般。


  【第四卷 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2 01:22 PM

  第五卷【真假纖纖】
  
  
  第一章《紫火神兵》

  
  
  那紅衣人詭異至極,週身上下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魔魅氣氛,每踏一步,草地上就多了一道火光隱隱的足印,身側紅光閃爍,熱風迫面而來。
  
  蚩尤念力感應,心中驚異更甚。這男子瞧來彷彿行屍走肉,但體內念力真氣卻如萬裡汪洋,深不可測,相隔甚遠,便覺萬千爐火在周圍旋繞一般。那赤火真氣剛烈熾猛,竟比他遇見的所有火族遊俠都要強上千倍百倍。想來必定是火族中某位高手。他腦中迅速追想,一時無法將傳聞中的任何一位火族雄傑與他聯繫起來。
  
  見纖纖花容微變,雙目中閃過驚惶之色,情不自禁地朝他身上靠來,蚩尤心中一動,忖道:「纖纖這般害怕,難道這紅衣怪人便是對她施放妖法,累她變成如此的魔頭不成?」
  
  方自思量,便聽見纖纖突然在他耳邊顫聲道:「就是他!他……他又來啦!魷魚,我好生害怕!」
  
  蚩尤聽得「魷魚」一字,登時如五雷轟頂,全身僵硬。普天之下,這暱稱只有他與拓拔野、纖纖三人才知道!聽她顫聲喚來,震駭之餘驀然狂喜,心中叫道:「纖纖,果然是你!」
  
  剎那之間什麼都拋到了腦後,胸中激盪,猛然轉頭望去。見她目中滿是惶急哀憐之色,看也不敢看那紅衣人。心中一凜,又忖道:「果然如此。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管他什麼妖孽,今日非讓他有來無回!」想到纖纖被此人妖法控制若此,心中怒極。
  
  當下霍然擋在纖纖的前面,豪情激湧,渾身真氣瞬息綻放。苗刀轉舞,蓄氣斜指,如嶽峙淵停,神威凜凜。背後幽潭被他真氣所激,波紋漣漪,蕩漾不絕。
  
  那紅衣人停了下來,目光空洞,彷彿穿透了蚩尤,看到天際海角,沉聲道:「苗刀?
  
  你是羽青帝的什麼人?」聲音頗是驚詫,但臉上仍是紋絲不動,木無表情。
  
  蚩尤冷冷道:「情如父子,恩逾師徒。」碧光從刀刀泛起,光芒一閃,直沒手腕,繼而全身綠光縱橫,真氣爆漲。
  
  那紅衣人喃喃道:「情如父子,恩逾師徒?想不到羽卓丞的傳人竟做出這等事來,嘿嘿。」說得頗為沉痛,倒似是對他十分惋惜一般。
  
  蚩尤怒極反笑道:「妖孽,你倒是惡人先告狀!羽卓丞三字也是你能叫的嗎?」
  
  纖纖在他耳邊顫聲道:「臭魷魚,這個妖怪就交給你了,我先走啦!」突然香風鼓舞,閃電般掠起,逃之夭夭。她風行術極佳,剎那間已經從那石壁之間的縫隙穿過,到達百丈之外。
  
  蚩尤好不容易方才尋著她,見她又要逃走,心中登時一急。突然想到她衣裳上尚有千裡子母香,總能將她找到,稍稍一寬,當下決意先徹底擊敗這詭異難測的紅衣人,再全力追尋纖纖。
  
  紅光一閃,熱風狂捲,那紅衣人竟在剎那之間從他頭頂越過。
  
  蚩尤正沒好氣,喝道:「下來吧!」移形換影,翻身斜掠,正好擋住他的去路,雙手猛揮,苗刀青光耀舞,一式「萬木競春」當頭砍下。
  
  周圍竹林亂擺,綠風大作,轉瞬間化做碧光萬道,齊齊彙集到那刀氣之中。苗刀綠光爆漲,如青龍矯舞,霹靂橫空。
  
  蚩尤天生木靈,修練長生訣又有四年,對於吸納萬物木屬靈力,化為己用,已有小成。與木神句芒一戰後更是大有收穫,眼下瞬間御氣揮刀,御使竹林靈力更為自如。
  
  這一刀近在咫尺,力勢猛烈。刀風凜冽銳利,「嗤」地一聲,那紅衣人的衣裳已經裂開。
  
  熱風陡卷,紅衣人隨手一拍,蚩尤只覺得一股令人窒息的炙熱氣浪猶如火海般倏然湧來,胸中一窒,丹田彷彿有一道烈火猛然竄起,直貫頭頂。
  
  「轟」地一聲悶響,頭腦猶如要炸開一般,眼前一片赤紅,饒是他青光眼明察秋毫,這剎那間間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那酷熱真氣排山倒海猛擊怒卷,從他真氣最弱處奔入,一時雙臂酥麻,苗刀竟然反彈而起,自己如被巨力猛推,朝後摔落。
  
  蚩尤身在半空,心中大驚,此人究竟是誰?不避不讓,隨意一掌竟就將自己硬生生震飛!一招受挫,好勝心與狂野本性登時激發。瞬間立意,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截下,讓纖纖從容逃離。
  
  當下意念凝聚,真氣運轉,藉著那狂飄氣浪沖天翻起;五臟六腑雖然猶如翻江倒海,氣血不暢,但已巧妙地游過氣浪中最為凶險凌厲的幾處浪尖,安然無恙。
  
  蚩尤凌空翻轉,穩穩地落在石壁間的凸石上,吸了一口氣,仰天長嘯道:「好妖孽,果然有些門道!」長生真氣週身流轉。「蓬」地微響,綠氣緩緩遊走,絲絲縷縷閃入青銅刀鋒,又絲絲縷縷返轉手腕,周轉全身經絡。遠遠望去,人刀合一,苗刀彷彿已成了他肢體、經絡的延伸部分。
  
  山高百餘丈,絕壁橫亙。他橫刀屹立裂縫之間,猶如山神當關;頭髮在狂風中飄搖亂舞,青銅刀鋒迎風自響,嗚嗚不絕。竹林搖曳,青單起伏,綠氣隨風四合,在他身旁環繞不息。
  
  那紅衣人御風停在半空,紅衣鼓舞。那赤紅色的真氣在他周圍吞吐不定,熱浪逼人。
  
  空洞的眼神凝滯了半晌,緩緩道:「果然是羽青帝傳人!天生木靈,嘿嘿,奈何作賊?」
  
  蚩尤桀騖不遜,聽他言語相辱,語氣又是鄙夷又是惋惜,怒上加怒,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無恥妖孽,用妖法脅迫弱女子,窮追不捨,還敢含血噴人。」
  
  紅衣人微微一楞,沉聲道:「小子,你知道她是誰嗎?」
  
  蚩尤聽他語調森寒,頗有深意。心中一凜,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心中登時起了不祥之感。旋即按捺不安之意,哈哈笑道:「當真可笑!我四年前便識得她了,妖孽,還想挑撥嗎?」
  
  紅衣人嘿然道:「原來如此,竟是一丘之貉!」手足不動,竟突如離弦之箭沖天飛起,宛如碧空之下突然捲過紅色狂風。
  
  蚩尤喝道:「妖孽,想過此路,除非先將蚩尤打敗!」周圍綠氣突然吸入經脈,電掠而起;大吼聲中,苗刀迎風怒劈,青光陡暴三丈,呼嘯而出。
  
  這一刀看似平淡無奇,甚至比之先前一刀聲勢還有不如;但是真氣盡數內斂刀鋒,蓄勢而發,一旦崩爆,則威力不可想像。
  
  紅衣人腹中發出哈哈大笑,右手手掌倏然張開,掌心上突然跳出一團青紫色的火焰,搖曳跳躍。手指一合,那團火焰登時聚斂,瞬息延長平展,「呼」地一聲,變成一柄六尺餘長的光火刀!
  
  紅光閃動,那光火刀閃電般撩擊苗刀。蚩尤只覺那炙熱狂浪又洶湧捲來,光芒刺眼,轟然巨響。劇震之下,兩臂酥麻,虎口震烈,苗刀險些脫手飛出。
  
  蚩尤被那光火刀夾挾之狂烈氣浪震得經脈不暢,真氣翻湧,又猛地朝後摔跌,重重地撞在山壁上,「轟」地暴響,巖石崩飛,幽潭中水花四濺。
  
  蚩尤心中震駭訝異,緊貼在石壁上,調息轉氣,瞧著那紅衣人木無表情地挺立半空,手腕隨意轉動,那光火刀吞吐異化,忽而變成火球,又忽而變成長槍,心中突然大震,脫口道:「紫火神兵!」
  
  他自小便曾聽父輩說過,各族真氣、法術都有超卓獨特處,其中火族的赤火真氣中,有一種「紫火神兵」,可以化氣成火,化火為諸多兵器,隨意演化,操縱自如。當世天下,能御使紫火神兵的,不過是火族五人。一個是赤帝赤飆怒,一個是火神祝融,一個是戰神刑天,一個是聖女赤霞仙子,還有一個在二十年前已經羽化登仙。
  
  眼下赤帝閉關修行尚未出關,決計不會是他。赤霞仙子也是絕無可能。難道這紅衣人竟是火神祝融或是戰神刑天嗎?那火神祝融位列大荒十神,法術武功均是超一流之境,直可御鬼通神。但他白髮紅須,喜持雙龍杖行走,與眼前這個怪異的男子實是相去甚遠。
  
  而戰神刑天,傳聞身高十尺,叫髯滿面,手持烈火干戚,也和眼前之人大大不符。
  
  那麼這人究竟是誰呢?為何竟有如許威猛真氣,又能以紫火神兵一招逼退自己?蚩尤越想越是出奇。
  
  那紅衣人見這一刀無法傷他分毫,似乎也頗感詫異,「咦」了一聲道:「小子,你很不錯,有些羽卓丞傳人的樣子。但是你不是我的對手,快快讓開吧!」
  
  蚩尤好勝狂野,越是受挫越是能激發他的鬥志。聽他這般說,心中狂性更發,哈哈大笑道:「妖孽,你的紫火神兵也很不錯。可惜你遇上的是我蚩尤。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還是快快回去吧!」
  
  紅衣人空洞的雙眼突然紅光大盛,腹中傳來哈哈大笑聲,衣裳鼓舞,右手曲伸,「呼」地聲響,紫火神兵又變成寬大巨長的光火刀,迎風斜劈,那光火刀突然變形,七重紅紫各異的光波倏然撞來!
  
  蚩尤也哈哈大笑,足尖在巖壁上一點,疾衝而出。瞬息間氣調丹田,碧木真氣如春江怒水,通過經脈流經手腕,匯入刀身。剎那間苗刀青光眩舞,「呼」地一聲暴長四丈餘,夾卷獵獵狂風,呼嘯斬下,正是神木刀訣中的「春雷訣」。
  
  林中翠風大作,「喀啦啦」脆響聲中,十幾株碧竹拔地而起,從急劇搖擺的竹林中飛出,隨風亂舞,急速衝來。草絲漫空飛舞,在綠氣碧風中旋轉飄搖。
  
  蚩尤這一刀幾已將他體內的碧木真氣發揮到極致;刀勢、真氣都太過剛武霸烈,竟在抽調吸納四周碧木靈氣時,將竹子、綠草連根拔起。
  
  「蓬」然悶響,那七重紫光竟被他一刀斬破,登時迷離渙散。蚩尤只覺當胸被那赤火真氣猛擊一記,幾乎喘不過氣來。苗刀青色刀鋒突然變成紅紫色,滾燙無比,「嗤」
  
  地一聲,蚩尤雙手手掌登時被灼傷,紫氣騰繞,那灼燒炙痛直入心肺。
  
  電光石火間,蚩尤大吼一聲,咬緊牙關,雙手猛地握緊刀柄,碧木真氣隨意而走,衝過掌心十指,沒入刀柄。口中默念「春葉訣」,燒傷皮肉登時痊癒。
  
  猛地一個空中踏步,雙臂回掄,積聚四面八方旋轉匯來的碧木靈氣,又是一聲大喝,揮刀電斬而下,一道綠色光波從青銅刀鋒上離心甩出,閃電般射向那紅衣人眉心。
  
  紅衣人「咦」了一聲,沉聲道:「好小子!」紫火神兵在掌中陡然變形,紅光耀目,倏然變成六尺長寬的方形光體巨盾。
  
  那綠色光波「轟」地撞在光盾上,立時應聲沒入,那光盾微微搖蕩,立時又恢復原狀。力勢千鈞的苗刀光波竟被輕而易舉吸納相融。
  
  蚩尤卷引狂風,揮刀猛攻而至。那光盾的灼熱之氣迫得他險些睜不開眼,一片紅光之中,他全力怒斬。
  
  紅衣人依舊御風挺立半空,不閃不避,右腕一抖,紫火神兵化為一道火鏈,眩舞繚繞。「噗噗噗」悶響聲中,將苗刀緊緊纏住,朝右翼一分一扯。
  
  蚩尤刀法承繼「神木刀訣」,將其霸道剛猛發揮到極致。但那苗刀乃是至靈神器,蚩尤雖是天生木靈,但終究修為不足,尚不能真正將苗刀的所有玄妙靈力激發出來,反而有時會為刀所御。他一刀揮出時常太過剛猛,不遺迴旋餘力,靈活不足,是以與超一流高手相戰之時,往往被人以柔克剛,將苗刀纏捲;遇木神、冰夷如是,遇這紅衣人亦如是。
  
  蚩尤這一刀登時砍偏,數道光波從刀鋒上甩出,直衝草地、水潭。巨響聲中,水花沖天激濺,那草地被青光劈開巨大的裂口,土石飛揚。
  
  火鏈上閃過一道刺眼至極的紫紅光芒,沒入苗刀。苗刀上登時紅光爆漲,一道幽暗的紅焰閃電般沿著刀鋒朝蚩尤的手腕衝去。
  
  蚩尤只覺一道熾熱鋒銳的真氣瞬息間從刀身破入手腕,彷彿火焰利刃劈入自己經脈,饒是他勇猛剽悍,也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被紅衣人的紫火神兵直破丹田,自己非死即傷。大驚之下,鼓起渾身真氣,沿著那道經脈洶湧衝出。
  
  兩道真氣狹路相逢,登時在他胳膊處衝撞爆炸。胳膊突然鼓起,皮膚「嗤」地裂開,一道血箭沖天射起。那道紅光倏然退卻,碧光從傷口處吞吐逸射。
  
  那道火鏈也被苗刀上陡然爆漲的綠光震得鬆散開來,如赤練蛇般伸縮環繞,閃電般從苗刀上撤回。
  
  兩人都微微一晃。蚩尤抱著苗刀翻身躍上石壁的罅隙,將湧到喉頭的一口腥甜鮮血吞了下去。胳膊上的傷口倏然癒合,但皮膚卻仍在鼓動跳躍。
  
  這一次真氣相交,表面上瞧來似是蚩尤佔了上風,將敵人紫火神兵震退,但那紅衣人絲毫未損,蚩尤經脈卻被震傷,一時間手臂酸軟劇痛,就連苗刀都有些拿捏不住。
  
  蚩尤仰天長嘯,真氣隨之流轉,修復經脈。其時藍空中白雲悠悠,遠山如碧髻螺旋,七彩陽光透過那石壁裂縫,眩目迷離。他心想,纖纖風行術不亞於他,想來此刻當已在數十裡之外,心中稍定。
  
  斜眼睨去,那紅衣人空洞的雙目似乎正在凝視他,手中紫火神兵搖曳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蚩尤此刻已經明白,此人深不可測,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要想將他擊敗,然後再去追尋纖纖,只怕是沒有可能了。
  
  他桀騖好強,昨日不敵木神句芒與那黃河水仙冰夷,心中鬱悶之餘,尚有些惱怒不服。但經過這一夜思量,早已調整浮躁心態。今日不敵這神秘紅衣人,已少了那狂妄尊大的鬱怒之意,只是化為更強烈勇猛的鬥志;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全力阻截這紅衣人,讓纖纖逃至安全之地;纏鬥一陣後,自己再伺機脫身,放飛青蚨蟲追尋纖纖。心中計較已定,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痛快!妖孽,再和蚩尤爺爺戰上三百回合!」
  
  那紅衣人搖頭笑道:「小子,你當真是難纏得緊。」雙手在身前劃過一個大圓弧,徐徐合掌,轉磨之後握拳分開。雙臂盡伸,手掌緩緩張開,「噗」地一聲,雙手掌心都跳出一團紫火神兵。火焰竟比先前更為猛烈。
  
  蚩尤凝神聚意,抖擻精神,但左臂經脈已被震傷,難以將真氣經此調聚,當下索性將所有真氣迅速彙集右臂,單手握刀。念力如織,感受到那熾熱雄渾的真氣從紅衣人掌心進入紫火神兵,隨著那火焰螺旋,四下擴散開來,在空中緩緩旋轉。忖道:「他發出紫火神兵的那一剎那,體內真氣不能立時後繼,正是我全力進攻的最好時機。」當下全身肌肉緊繃,猶如在弦之箭,一觸即發。
  
  紅衣人突然右手一抖,那團紫火神兵閃電般射出,破風嗚嗚作響,在陽光中變成一道紫紅色的巨大光箭,逕射蚩尤。蚩尤大喝聲中沖天飛起,那道紫火神兵所化的光箭「轟」地一聲穿透數十丈厚的石壁,塵上滾滾彌揚。
  
  蚩尤踏步前衝,真氣齊聚苗刀。一道紅光從刀身上閃過,繼而綠光眩目,響起一陣咿呀怪叫聲。「撲撲」風響,十隻巨大的紅色怪鳥從青銅刀身裡振翼怒飛,四下衝開。
  
  一時紅風捲舞,赤影蔽日。
  
  苗刀當空狂劈,幾道碧綠光波從刀鋒上甩出,呼嘯破空,接二連三地朝紅衣人斬去;與此同時,那十隻太陽烏咿呀怪叫,倏然電沖而下,猛擊紅衣人。
  
  紅光漫舞,那餘下的一道紫火神兵化作光火刀,縱橫劈斬。突然狂風捲襲,空中閃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焰;那碧色光波被火焰撞著,立時化為一縷青煙。十日鳥素來好食火球,但不知為何竟對這火焰頗為忌憚,鳴叫聲中紛紛振翅避開。
  
  剎那間,兩人已在空中激戰了數十回合。那紅衣人御風挺立半空,動也不動,只是雙臂揮舞,光火刀如長虹貫日、赤蛟騰空,刀光及處,火焰狂舞,勁風凜冽。
  
  蚩尤御風術遠不及他,只能在空中翻騰踏步,時而躍回石壁凸處折轉回還。苗刀霸氣十足,二十刀後威力更是驚人,風聲呼嘯,青光電舞,不斷有竹子拔地而起,飛捲半空;十日鳥狂風暴雨般地朝紅衣人攻去,但被他毫不費力一一化解。
  
  兩人的刀法都是純陽剛猛,大開大合。所不同處,那紅衣人剛中帶柔,每每於力道極為霸猛烈處,突然折轉,衍生無窮變化。而蚩尤則是開山裂地,無一不窮週身之力,但那剛猛無匹的刀氣光波,被那光火刀或是紅光一阻,往往難以破入。
  
  蚩尤又戰了數十回合,只覺周圍烈焰炎風,層層疊疊壓得自己越發喘不過氣來,自己騰挪跳躍的空間也被那無形的赤火真氣圈攏得越來越小,那光火刀似乎越來越威猛,每一刀都比先前一刀更為銳利猛烈。
  
  遠遠望去,蚩尤在一片隱隱紅光中御風苦戰,青光雖然氣勢極甚,卻極少能突破那天羅地網般的淡淡紅光。而那紫火神兵變幻自如,刀法絢麗多變,團團火焰幻生幻滅。
  
  寒潭碧草、竹林花木的絲絲綠氣越來越少,終於漸漸止息。竹林青草輕搖緩擺,蚩尤的苗刀光芒也逐漸轉小。十日鳥被紅光隔絕於外,極難攻入,振翅撲翔,怒鳴不已。
  
  蚩尤左臂經脈尚未痊癒,真氣無法全身迴圈,週遭碧木靈氣又被截斷,更見吃力。
  
  又十餘招,他已經由攻轉守,全力格擋光火刀刀氣,以及那忽然憑空生出,怒射而來的漫天火焰。饒是他意志堅卓,也已經有難以招架之感。咬牙心道:「多撐得一刻,纖纖就可以多安全一分。」振奮精神,竭力激鬥。
  
  突然身後「嗚嗚」怪響,他耳廓一動,眼角掃處,那道光火箭夾帶風雷之勢,從那石壁破洞中猛衝而出,勁射而來,轉瞬間已經朝他後心射到。
  
  大駭之下不及多想,蚩尤猛然調轉真氣,霍然擰身揮刀,光芒四射,劇震若裂。苗刀「轟」地一聲與那光火箭相交,他被那氣浪所推,身不由己地朝後疾退,突然左肩一疼,一道血箭激射而起,已被光火刀輕而易舉地劈中。
  
  蚩尤仰天狂吼,苗刀十字縱橫,光芒爆舞,奮力將六道火焰、兩道刀光擊退。肩上皮開肉綻處,宛若烈火灼燒,疼不可抑;扭頭一瞥,果真有一小團青色火焰在傷口跳躍不已,裂傷越來越大。
  
  那紅衣人道:「小子,還要戰嗎?」
  
  蚩尤哈哈狂笑道:「這點微末伎倆便想嚇唬蚩尤嗎?」默念「春葉訣」,血流雖止,但那灼燒疼痛感卻無絲毫減輕。他顧不得太多,苗刀縱橫交錯,霹靂雷鳴,將那驚天動地的「神木刀訣」淋漓盡致地揮舞開來。
  
  紅衣人腹中歎息道:「小子,為了那妖女,你這是何苦?」突然氣勢大甚,真氣猶如怒海狂濤,一浪高過一浪,劈頭蓋臉地打將過來。光火刀密如暴雨,綿綿不絕,無孔不入。那道光火箭則四周遊弋,變幻莫測,與漫天火焰一起迴圈攻襲。
  
  蚩尤心中陡起寒意,此人果然深不可測,竟還有如許功力未曾發揮。但他雖驚不亂,精神反而益加抖擻。念力如織,極力抵擋。碧木真氣迷幻流離。
  
  紅衣人嘿嘿笑道:「小子,你的碧木真氣越盛對我越是有利。難道羽卓丞竟沒有教你嗎?」
  
  蚩尤心中一凜,冷汗涔涔,暗罵自己:「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怎地如此之笨!五行之道木生火,我碧木真氣越強,他的赤火真氣受激也就更強。他的真氣原本就強過我,如此一來我更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當下迅速尋思,尋找良策。
  
  蚩尤素愛霸氣剛猛的武學與法術,五行中至剛至猛的,乃是崇尚「生長」的木族真氣念力與崇尚「毀滅」的火族真氣念力。但五行常律乃是木生火,倘若火屬真氣原本就強於木屬真氣,二者硬拚,定然是火屬真氣越來越強盛。尤其高手相爭時,這更是殊為重要的差距。
  
  拓拔野當年將《五行譜》與蚩尤分享之時,蚩尤雖大有感悟,且爛熟於胸;但他素喜威猛之道,受成見所囿,篤信相剋相生之說,對於「相化」之道,始終沒有了悟。而拓拔野雖未參悟到「五行相化」的境界,卻已悟出隨形相化、因勢利導的道理,比之蚩尤猶盛了數分。
  
  蚩尤心中電光石火間也想起那《五行譜》上所說的總訣,但他一時之間仍是想不出破解之道。心中困惑,越見著急。不住地想道:「難道木火相爭,木屬就注定處於劣勢?」
  
  剎時全身大汗淋漓。
  
  他心旌微搖,念力浮動,突然「嗤嗤」兩聲,左腿右臂又各中一刀,鮮血噴射。紅衣人喝道:「小子,還不棄刀投降!」紅光亂舞,刀氣縱橫。剎那之間「嗤嗤」之聲大作,蚩尤全身上下也不知被砍了幾道口子,鮮血四處噴湧,宛如血人一般。但那紅衣人似是手下留情,一破即止,傷口都只有寸許深,雖然灼燒得厲害,卻無性命之虞。
  
  突然紅光一閃,那光火箭驀地變成火鏈將蚩尤右臂纏住,硬生生一絞,萬縷紅光從那火鏈上沒入他的手臂。蚩尤手臂燒灼徹骨,經脈也彷彿被烈火焚燒,劇痛攻心,險些暈去。蚩尤咬牙不語,猛地奮起神威,大吼一聲,將火鏈稍稍震開,閃電般拔出苗刀,朝後疾退。
  
  但那火鏈又迅息變成一個火椎,從下而上,當胸擂在蚩尤胸口。胸前一窒,氣血翻湧,週身經脈彷彿瞬間紊亂。他朝後高高飛起,仰頭噴出一口鮮血;血珠在陽光下劃過優美的圓弧,然後被那狂風捲得紛揚灑落。
  
  十日鳥悲鳴哀啼,齊齊撲翅俯衝,紛紛伸喙將他叼住,放在一隻太陽烏的背上,圍成一圈朝上空飛去。
  
  紅衣人歎了口氣,雙臂一收,漫天紅光登時消失,那兩道紫火神兵也倏然回到他的掌心,變成兩團跳躍的青紫色火焰,慢慢隱入掌心,消逝不見。
  
  蚩尤週身火燒燎原,經脈內真氣亂竄,丹田劇痛,全身骨胳都要散架一般,意識也漸轉迷糊,只是想到:「那妖孽怎地不殺了我,卻放我一條生路?」
  
  天空烈日當頭,白光耀眼,溫熱的午風從四周刮過,十日鳥悲鳴之聲越來越淡、越來越遠。白雲悠悠揚揚地飄了過來,他彷彿也被托在雲端,輕飄飄地四處飛揚。朦朦朧朧中想著纖纖,不知她眼下逃到哪裡了?想要爬起身來,卻全身乏力。
  
  方甫側轉身子,體內一道熱冽真氣從丹田直貫心肺,似乎擊到那「兩心知」,登時痛徹骨髓,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重新醒來之時,已是緊星滿天。夜風清拂,一顆夜露從草葉上徐徐滑下,落在他的臉上。幾隻螢火蟲光芒閃爍,從他眼前飛過。他躺在單地上,鼻息之間儘是青草綠葉的氣息。週身那烈火燒灼的疼痛感已經大大減輕,但體內經脈依舊紊亂不堪。
  
  蚩尤突然想起纖纖,猛地坐起身來,真氣亂流,險些將他擊得再度昏厥過去。四周林木森森,黑影幢幢,他是在林中的一片草坡上,西側數丈,便是一條寬三丈的山溪,自山坡婉蜒而下,穿林奔流。
  
  突然「咿呀」之聲大起,十隻暗紅色的巨鳥歡鳴聲中大步朝他飛奔而來。十日鳥將他負載到此處後,便分開駐守各處,警戒守衛。見他醒來,都極為歡喜。眾太陽烏將他團團圍住,撲翅歡鳴,堅硬的喙尖在他身上輕輕碰觸,極是親熱。一隻太陽烏將兩隻野兔摔在他的面前,又用巨爪踢踢,碧眼炯炯地看著他。
  
  蚩尤雖然仍甚為虛弱,但腹內早巳餓極,喜道:「妙極,多謝鳥兄了!」忽然又嘿嘿一笑道:「可惜拓拔不在此處,要不然就有美味的免肉吃了。」當下大材小用,以苗刀將野兔開膛破肚,在山溪中洗淨。到林中折了些枝木,由太陽烏噴火燒著,烤將起來。
  
  吃完烤兔肉,精神大振。蚩尤又調息養氣了一個時辰,這才將體內岔亂的真氣一一復導歸位。雖然經脈多處被震傷,但那紅衣人似是手下留情,未盡全力,是以尚能修養調復。只是想要痊癒,也需七、八日的認真調理。
  
  蚩尤將白日之事回想了一遍,心中疑惑。那紅衣人不知是火族中的何方神聖,真氣念力竟然如此驚人。瞧他陰陽怪氣,宛若行屍走肉,詭異難測。而纖纖又那般懼怕他,當是妖孽無疑。只是他為何又對自己手下留情呢?細細回想起來,那人似乎並無惡意,否則也不必等到百招開外,才將自己擊敗。最後那一擊,只需再威猛三分,或是連環進擊,自己必定全身經脈盡斷,非死即殘。
  
  蚩尤百思不得其解,越感困惑。突然又想起拓拔野,不知他眼下身在何處,情況如何,想來他正在四下尋找自己吧!倘若今日有他在,兩人聯手而鬥,說不定便能將那紅衣人打敗。
  
  正思量間,懷中冰蠶絲囊突然「噗噗」亂響,那青蚨蟲似是聞著了什麼氣味,極是興奮,四處亂撞。十日鳥也突然警覺,仰頸四顧,咿呀鳴叫。
  
  蚩尤一楞,難道是青蚨蟲聞著了千裡子母香嗎?心中大喜,立時豎指噤聲。那十日鳥甚是慧靈,登時住聲,扭頸相望。蚩尤拍拍眾鳥脖頸,拔出苗刀,悄無聲息地將十日鳥封印入刀,然後探手入懷,掏出冰蠶絲囊。
  
  絲囊剛解開,青蚨蟲便「嗡」地一聲,迫不及待地衝了出來,振翼朝坡頂上飛去。
  
  蚩尤抬頭望去,星空璀璨,黑漆漆的山岡如睡龍臥虎。草坡連著森林,綿延向上,溪水清脆的聲音在石後林中叮咚傳來,一直斷續綿連,消逝在山頂巨石之後。
  
  蚩尤心中砰砰亂跳,隨著青蚨蟲御風奔掠,朝上疾行。
  
  青蚨蟲沿著山溪朝上飛行,蚩尤緊隨其後。溪水在星光下閃閃發光。進入森林之後,樹影橫斜,水聲潺潺,葉木沙沙作響,夏蟲與夜鳥鳴叫之聲不絕於耳。
  
  蚩尤青光眼緊緊盯著青蚨蟲,在樹木山溪間穿越奔行。
  
  突然那青蚨蟲霍然停頓,在夜風中振翼不前,而後猛地俯衝而下,直撲溪水,蚩尤隨之望去,心中猛地一跳,只見一條紫色紗巾被溪水沖刷,浮沉漂流,輾轉而下,被一根枯樹枝勾住,搖擺沉浮。
  
  那不是纖纖的紗巾嗎?蚩尤心中大震。果然,青蚨蟲嗡嗡聲中猛地撲在紗巾上,歡鳴不已。蚩尤將紗巾撈起,瞧瞧上方,驚疑不定。難道纖纖出了什麼事嗎?或是已被那紅衣人搶先一步尋著?心中寒意大盛,將紗巾一擰,放入懷中。朝上狂奔而去。
  
  青蚨蟲也嗡嗡地亂舞了一陣,振翅前飛。
  
  將近坡頂時,蚩尤突然聽見若有若無的歌聲;那歌聲妖媚而歡悅,在寂靜的山林中,合著汩汩流水,更覺動聽。但蚩尤的心卻突然沉了下去,這歌聲與纖纖俏皮婉轉的歌喉大相逕庭,殊無相似之處。
  
  夜風吹來,林木花草的清香之中,還有一種奇異的幽香,妖媚詭異,與那歌聲頗為相似。蚩尤眉頭一皺,這香味好生熟悉,好像在那裡聞過一般。突然心頭一震,是了,便是昨夜遇見纖纖時她身上的香氣!
  
  剎那間心中狂喜,又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當下斂息屏氣,輕飄飄地躍上了坡頂,隱身那塊巨石之後。
  
  坡頂開闊,約有數百丈方圓。四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巨樹,參天摩雲。星光從那層層疊疊、交相掩映的枝葉之間滲漏下來,斑斑點點地灑落在草地上。林中光線頗暗,夜霧氤氳,幽深模糊。但在蚩尤的青光眼瞧來,卻是亮如白晝。
  
  山溪在林中迤邐曲折,水氣迷濛。一株鐵木桐上,懸掛著紫色的羅紗女裝,隨風飄蕩。那妖媚的歌聲便是從鐵木桐後發出的。
  
  青蚨蟲嗡嗡飛去,穿過水氣夜霧,停落在那紫衣上,再也不動。
  
  蚩尤心跳如狂,那紫衣定是纖纖的衣服。氣味也與昨夜一致,只是為何歌聲會相去甚遠?正思量間,忽然眼前一亮,宛如當頭被千鈞一擊,身子一晃,幾欲坐倒,渾身熱血直貫頭頂,心跳如狂,喉嚨之中似有烈火焚燒,連忙咬牙,將頭別轉開去。
  
  一個女子長髮飛揚,雪白一身地站在溪流之中。那浮凸有致的胴體映襯著閃爍不定的水光,在剛硬挺直的樹木叢中、柔和暗淡的星光之下,彷彿一個黑夜的精靈。
  
  蚩尤雖然也曾見過裸體女子,但眼前之人卻是他月餘來朝思暮想、於內心深處牽掛惦念的女子。纖纖在他心中,聖潔可愛,決計不能褻瀆。這一瞥之下,熱血若沸,心中卻驀地起了羞慚自責之意。他的青光眼極是銳利,想要將這一幕從腦中抹去卻已不能。
  
  突然心中微微一動,那女子好像並非纖纖!霍然回頭,屏息望去。
  
  那女子已經穿好衣服,黑髮飄舞,衣裙縵系,酥胸欺霜勝雪,裙角在夜風中起伏不定,瑩白修長的大腿若隱若現。
  
  她正略有所思地凝神望著素指上停留的那只青蚨蟲,玉頸轉動,四下探看。
  
  那女子柳眉斜挑,一雙杏眼清澈動人,尖尖的瓜子臉上滿是吟吟笑意。果然不是纖纖,眉臉與纖纖倒有三、四分神似,身材也相差不遠,但卻比纖纖多了幾分妖媚,少了幾分純真。眼波流動之間,嫵媚嬌俏,奪人魂魄,蚩尤心中也禁不住喀登一響。
  
  見她不是纖纖,蚩尤驀地鬆了一口氣,接著又大感失望,繼而疑竇叢生。這女子分明不是纖纖,但那妖異幽香綿綿不斷,身上所著又確是纖纖衣裳。她究竟是誰?纖纖又在哪裡呢?蚩尤心中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彷彿那夜霧氤氳,在林間不斷瀰漫。
  
  紫衣女子眼波流動,朝他藏身處瞟來。蚩尤避也不避,直直地凝望她,想到纖纖不知身在何處,心中大痛。突然想到,這女子既然穿著纖纖的衣服,必定與纖纖有瓜葛,或許她知道纖纖下落也未可知,當下決意索性將她拿來質詢。
  
  正要現身,卻見那紫衣女子格格一笑,輕飄飄地飛了起來,穿過茂密林木,朝山下急速飛掠。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2 01:23 PM

  第二章《落日樓頭》
  
  
  霏霏細雨止時,拓拔野終於趕上了那魯將軍的偵兵部隊。雨師妾的妖燒芳香尚縈繞在他鼻息,但他卻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御風穿行,遠遠地緊隨其後,生怕驚動了耳目警覺的偵兵。
  
  火族偵兵連夜行軍,馬不停蹄,直到翌日凌晨,才在某山谷河邊稍作休息。飲馬歇息之後,又匆匆上路。這次便不再絲毫停歇。
  
  拓拔野乘著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邐蛇行之時,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將其擊昏,然後迅速換上他的帽服,策馬追上前行部隊。那龍馬對拓拔野珊瑚笛內散逸出的氣息頗為驚懼,不敢嘶鳴反抗,服貼疾行。
  
  那偵兵的衣帽甚是獨特,幾將整個臉面全部罩住,只露出雙眼與鼻孔,蓋為偵察之時防止被人認出。拜之所賜,拓拔野穿上這衣帽之後,其它偵兵卻也辨別不出。有人招呼,他便點頭含糊回答。一路之上,眾人匆忙趕路,竟沒露出絲毫馬跡。
  
  第二日接近晌午時,偵兵已經越過火木兩族的邊界,回到火族領土之內。越過那巨大的石碑之後,眾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令官揮旗示意慢行,拓拔野心中卻是焦急難耐,恨不得立時插翅飛到那鳳尾城中。眾人緩行一陣,在馬上吃了乾糧,喝了些水,這才重新策馬疾行。
  
  到了下午,眾偵兵終於奔到了官道之上,道路平坦,奔馳越快。兩旁山丘漸少,沃野千裡,村莊星羅棋布,人跡越見稠密。
  
  微風吹來,麥浪稻香,道旁楊樹沙沙作響,白絮紛揚。拓拔野久未見著這等平和美麗的田園景象,心中緊張牽掛之意稍稍放鬆。
  
  突然背後叱喝之聲大作,蹄聲密集。一聲怪異至極的號角破空奏響,有人喝道:「讓開讓開!」回頭望去,卻是一隊百餘人的騎兵急速奔來。人人紅衣紫帽,座下怪獸儘是烈焰麒鱗,瞪目嘶吼,四蹄如飛。最前一人扛著長旗,「火正」二字鮮紅跳躍,直欲迎風怒舞。
  
  偵兵連忙朝兩旁辟易,躲避甚急,一個探子勒不住龍馬,「哎呀」一聲大叫,被拋下馬背,壓倒了田裡的一片稻子。
  
  那群麒麟騎兵哈哈大笑,熱浪狂風也似地襲捲而過。瞬息之間,拓拔野感受到一股極為凌厲威霸的真氣迫面而來。受那真氣所激,他經脈內的護體真氣也突然綻爆。忽然想到眼下的身份,立時聚意丹田,將真氣盡數收斂。
  
  只見一個紅袍男子擦肩飛馳而過,「咦」了一聲,轉頭朝他瞥來,目中精光大盛。
  
  那威霸的真氣赫然便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想來也是感應到拓拔野身上的真氣,頗為起疑。拓拔野心下一凜,故意裝做畏懼猥瑣之態,那男子微微皺眉,又瞥了他一眼,回身疾馳。右袍紮在腰間,空空蕩蕩,竟是獨臂人。
  
  麒麟騎兵狂飆也似的從夾道中呼嘯而過,剎那間已經遙遙遠去,只剩下漫天煙塵,滾滾散佈。
  
  待得他們不見蹤影,眾探子兵這才重新聚攏,策馬疾行。拓拔野旁邊的一個探子似乎憤憤不平,咕噥道:「辣他奶奶的,火正兵便這般了不起嗎?每次都得給你讓行。」
  
  拓拔野含糊道:「辣他奶奶的,忒小看咱們了。那個獨臂人是誰?」
  
  那探子訝異地瞪了他一眼,道:「辣他奶奶的,你是鄉下來的?火正仙吳回你也認不得嗎?」
  
  拓拔野笑道:「原來是他。」但心裡依舊不明白他是誰,直罵辣他奶奶的。
  
  正說話間,身後蹄聲密集,又有數百騎風馳電掣地追將上來。回頭望去,俱是蒙面勁裝,與他們裝扮並無二致,想來也是火族偵兵。果不其然,雙方似是頗為熟稔,相互招呼。那為首的一名紅衣銀帶漢子呼喝聲中,縱馬奔到魯將軍旁,並肩疾行。
  
  拓拔野凝神傾聽片刻,陸陸續續聽得前因後果。原來這後來的紅衣漢子姓千,也是火族偵兵將軍之一,與魯將軍是頗有交情的老友。此次火族聖盃失竊之後,族中大亂,赤炎城長老會盛怒之下,竟將火神祝融囚禁,並限期尋回聖盃。自昨日聽聞烈侯爺在鳳尾城郊尋得空桑轉世之後,大長老烈碧光晟便火速下令十三路偵兵趕至鳳尾城候命。除了魯將軍部之外,已有數千精銳偵兵四面八方趕赴而去。
  
  又聽魯將軍提到那獨臂人吳回,拓拔野心下一凜,更是凝神聆聽。原來那吳回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內僅次於祝融的神職高官火正仙,排名火族七仙之首,所率火正兵,專司神職兵事,護衛神器、降伏聖獸等等。那吳回沉默寡言,但對部下卻頗為驕縱,是以那魯將軍與千將軍都對他頗為不滿。
  
  到得鳳尾城外時,太陽已經西斜大半。山谷環合,碧樹如雲。那火紅色的城牆掩映在護城河邊的密林之中,護城河青水如帶,環繞不絕。吊橋高懸,城門緊閉。城樓上彩旗獵獵,鼓舞招展。
  
  鳳尾城乃是火族與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數裡,便是土族領地。相傳當年火族聖鳥烈焰鳳凰飛經此處,掉落兩根鳳尾,變為兩株蔭蔽數裡的巨樹,是為鳳尾樹,乃大荒絕無僅有。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這兩株鳳尾樹為聖樹,這鳳尾城也因此成為火族六大聖城之一;是以雖然地形不是非常險要,但素來為火族所重。
  
  此時城外護城河外岸,帳蓬遍佈,井井有條,一共十三路偵兵三千餘眾都已經日夜兼程趕到候命。大荒五族,水火兩族的偵兵系統最為龐大;火族共有兩萬偵兵,除了駐紮在本土的一萬兩千名之外,還有八千名隱藏在四族境內,及時打探一切消息。偵兵獨立於軍隊之外,僅聽命於赤帝與太長老。
  
  此次城外竟齊齊聚集三千偵兵,足見火族對聖盃與空桑轉世一事的謹慎。
  
  魯將軍與那千將軍將部下安置好後,策馬揚鞭,逕自朝中心大帳奔去,那裡正是十三路偵兵將領的臨時集合地。偵兵紀律嚴明,雖然數千人交錯安扎,卻是井然有序,寂然無聲,除了風蕭馬鳴,竟沒有丁點聲音。
  
  拓拔野隨著眾偵兵迅速搭起帳蓬,而後按序列隊休息,靜候命令。拓拔野與那中心大帳隔得太遠,雖然凝神傾聽,但終究沒有順風耳,只能斷斷續續聽得隻言片語。那十三個將軍都頗謹慎,不敢多言,聽了半晌,竟還沒有適才在路上盜聽得多,只好作罷!
  
  當下索性四下眺望,觀察地形。鳳尾城坐落山谷之中,四處可以藏避逃逸的地方頗多,那城牆不過四丈來高,前面又有層層密林,自己若要強行越入,或是從城中掠出,也是輕而易舉。但不知城內究竟有多少敵人,眼下又不知纖纖下落,若逕行闖入,打草驚蛇,反倒不好。完全之計是先藉機混入城中,尋著纖纖之後再偕其闖出重圍。
  
  計議已定,收斂心神靜觀其變。過了片刻:心中又開始掛念纖纖,不知她現在城中何處,可曾吃了苦頭沒有?正胡思亂想間,只聽鳳尾城樓上,有人吹奏號角,長聲呼道:「烈侯爺有令,請十三將軍進城商議!」
  
  城門徐徐打開,吊橋也緩緩地放了下來。
  
  中心大帳內的十三個將軍大步奔出,紛紛翻身上馬,策馬列隊,朝城中行去。拓拔野心中一動,此時正是天賜良機!腦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不及多想,立時翻身上馬,策馬狂奔,口中喊道:「魯將軍!」
  
  魯將軍聞聲勒馬轉頭,見來人乃是自己部下,沉聲道:「什麼事?」
  
  拓拔野奔到他身側,低聲道:「屬下有極為重要的事稟報。」
  
  魯將軍瞧了一眼那勒馬不前、訝然回顧的十二位將軍,皺眉道:「等我從城中出來再說吧!」
  
  拓拔野道:「那就來不及了,是關於聖盃的消息。」
  
  魯將軍面色微變,猶豫剎那,但邀領奇功的念頭瞬息間便佔了上風,當下回頭抱拳道:「諸位將軍還請暫留,魯某馬上趕來。」當下隨著拓拔野策馬奔入南側密林之中。
  
  拓拔野繞過一塊巨石,確保眾人已經決計瞧不見了,這才翻身下馬,故作神秘道:「將軍,屬下發現那聖盃原來還在赤炎城內!」
  
  那魯將軍吃了一驚,道:「什麼?」
  
  拓拔野趨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魯將軍彎下身,剛探過頭去,忽覺腰上、頭上齊齊一麻,登時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拓拔野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要是知道了還能告訴你嗎?」迅速將他身上的衣服剝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臉,整冠束帶。然後將那魯將軍橫綁在龍馬背上,重重抽了馬臀一鞭,龍馬吃痛,長嘶聲中揚蹄狂奔,轉眼消失在密林深處。
  
  拓拔野翻身上馬,不緊不慢地從密林中出來,十二人急著進城,心中惴惴,不疑有他。那千將軍道:「老魯,快走吧!」他口中含糊咕噥一聲,隨著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進城門,便見一條寬約三丈的青石板大道筆直朝前,直抵一個頗為開闊的中心廣場。那廣場正中,是兩株極為巨大的怪樹。雖然高不過四丈,但那蔭蓋甚是密集寬闊,方圓近百丈都在它蔭蔽之下。樹幹青黑巨大,樹葉片片修長火紅,猶如鳳凰尾一般隨風搖曳,在夕陽映襯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燒。
  
  廣場周圍,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參差的民居、廣場東面,一座三層的青木塔樓巍峨矗立,簷角彎彎,破雲而去,簷下數百盞琉璃燈在風中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街道兩旁,都是紅衣白刃的火族士兵,所有的居民想來都已接著禁令,閉門不出,就連貓狗也絕少見著。廣場西側,路上見著的那百餘名火正兵騎在麒鱗上,四下張望。
  
  他們臉色已經頗為不耐,但似是對此處某人也頗為畏懼,一掃先前張揚囂張之態,沒有絲毫言語。拓拔野心中一凜:「那獨臂人吳回已經來了嗎?」想到那人真氣極強,是個高深莫測的大敵,倘若有他在此,要救走纖纖只怕又多了許多困難。心中登時起了謹慎之心。
  
  眾人騎馬行到那塔樓前,紛紛翻身下馬,將韁繩交遞與上前的士卒,整頓衣冠,朝塔樓大門走去。
  
  樓中士兵倒是不多,一樓大廳只有八個紅衣漢子立在四角,身高九尺,不苟言笑,腰間長刀紫鞘黑柄,霸冽之氣逼人而來。拓拔野想起適才在路上,險些因為暴漲的護體真氣被那獨臂人吳回看出破綻,當下不敢怠慢,立時凝神斂氣,氣沉丹田,隨著眾人小步朝樓上走去。
  
  走在樓梯上,拓拔野意念積聚,四下感應。剎那間探到樓上當有七人,分列四周。
  
  其中三人真氣極為霸烈,充盈周圍,另有一人空空蕩蕩,真氣若有若無。
  
  剛登上二樓,便聽見一人道:「大家辛苦了,請入座吧!」
  
  眾人齊聲道:「多謝侯爺!」循序在邊上長椅中坐下。
  
  拓拔野心道:「這便是那個烈侯爺了。」悄悄一瞥,只見那人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男子,紫衣紅帶,頗為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餘高。紅色絡腮鬍子,一雙虎目炯炯有神,看來極為威猛。
  
  那烈侯爺坐在北側,左邊是一個紅衣少女,坐在陰影之中,面色蒼白,淡綠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蕩,相貌極美。但卻如風中弱柳,嬌小嬴弱,滿臉倦怠已極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個身形矮胖的男子,滿臉堆笑,頗為和藹可親,眼光轉掃間,偶有精光暴閃。
  
  西面臨窗處,坐的正是那獨臂人吳回,身後站了兩個火正兵,滿臉傲色。吳回週身紅衣被陽光照得金光閃閃,木無表情,冷冷的望著南側。拓拔野順著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劇震,險些便要喊出聲來。
  
  一個紫衣少女軟軟地坐在長椅上,夕輝斜照,塵粉漫舞。髮鬢凌亂,俏臉上滿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淚漬在陽光中泛著眩目的光澤,嘴角掛著冷冷嘲諷似的微笑,不是纖纖又是誰?
  
  自那夜她哀痛自盡之後,迄今已有月餘。這短短的月餘時間,當真有如隔世。此刻終於又見著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態如此鮮活如此真實,彷彿從前生氣時的樣子。剎那間心中狂滔怒卷,歡喜、愧疚、難過齊齊湧將上來,將自己吞沒。
  
  見她臉容憔悴,淚漬猶在,也不知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拓拔野心中大痛,忖道:「好妹子,無論如何,今日我也要將你救出去!」
  
  烈侯爺道:「桑高籐、孔淮東,你們當日不是見過那盜走聖盃的空桑轉世嗎?瞧清楚了,可是她嗎?」聲音真氣充沛,煞是好聽。
  
  十二將軍中兩個漢子應聲而起,端詳了纖纖片刻,行禮道:「侯爺,就是她,決計錯不了。」
  
  纖纖柳眉一豎,冷笑道:「我有見過你們嗎?瞧你們長得這般醜惡,若是見過了,想忘也忘不了。」
  
  那兩個火正兵喝道:「妖女放肆!」
  
  烈侯爺將手一擺,溫言道:「姑娘,我請你到此處並無惡意,只是想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若你真是清白,更無須害怕。」
  
  纖纖哼了一聲,道:「將我封閉經脈,困在這裡一天一夜,恐嚇威脅,還說沒有惡意?當真可笑!別這般惺惺作態哄騙我,姑娘見過的世面多啦!」
  
  烈侯爺哈哈笑道:「你這般古靈精怪,我騙得了你嗎?」
  
  纖纖道:「知道就好!瞧你也不是傻瓜,我早告訴你啦,我兩個哥哥一個是龍神太子,一個是青帝轉世,厲害得緊,識相的話就快將我放了,否則他們追到這裡,你就有得苦頭吃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自己,心中激動,那愧疚愛憐之意隨著週身熱血直達喉頭,幾乎便想立時出手。
  
  烈侯爺笑道:「我不威脅嚇唬你,你也別威脅嚇唬我,咱們心平氣和的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若真不是你所為,我馬上放了你,再給姑娘好好賠禮謝罪。」
  
  纖纖聽他說得客氣,便「哼」了一聲。
  
  烈侯爺沉吟道:「姑娘,你所乘的那只雪羽鶴,可是空桑仙子的嗎?」
  
  纖纖道:「是又怎樣?」
  
  烈侯爺笑道:「那可不妙。那夜有人瞧見你騎著雪羽鶴在金剛塔上盤旋。單單人長得相像那或許是巧合,但雪羽鶴乃是少見的聖物,要尋著一隻一模一樣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兒。」
  
  纖纖歎道:「瞧你長得挺聰明,怎地卻是個海瓜腦袋?要想信口雌黃,栽贓陷害,別說是一隻雪羽鶴,百十隻都編得出來。」
  
  她口齒伶俐,語音清脆,雖然著惱生氣,但說起話來依舊說不出的好聽。拓拔野聽得忍不住微笑,這小丫頭口尖嘴利的,想要在辯駁中討得她的便宜那是難了。但瞧那烈侯爺似乎毫不生氣,反倒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真摯,心中不由對此人生了些許好感。
  
  那吳回突然冷冷地說道:「侯爺,證據確鑿,不必聽她狡賴了!聖帝三個月後便要出關了,眼下當務之急是問出聖盃的下落。」
  
  那烈侯爺眉頭微微一皺,正要說話,身邊那紅衣少女淡淡地說道:「事關重大,倘若果真不是她所為呢?我們去哪裡尋那聖盃?」她的聲音也如她人般,嬌怯淡雅,彷彿一陣風吹來,每個字都會吹散一般。
  
  吳回道:「八郡主,她自己早已招認了身份,大家又都曾親眼瞧得分明,那還錯得了嗎?」
  
  孔淮東點頭道:「屬下火目修行了二十年,黑夜中目視十裡之外,纖毫可見。這姑娘就是盜走聖盃的空桑轉世,決計錯不了。」那孔淮東素以為人耿直著稱,聽他這般說,眾人都微微點頭,大以為然。
  
  八郡主淡然道:「這可奇了,她的武功法術這般不濟,在城郊被我大哥手到擒來,掙脫不得。以這等身手,要從赤炎城金剛塔盜走聖盃,那不是笑話嗎?」
  
  纖纖怒道:「臭妖女,你才不濟呢!姑娘我昨日累了,不小心中了你們的圈套。否則憑你們那三腳貓的工夫,能困得住我嗎?」
  
  吳回道:「有了雪羽鶴,飛上塔頂輕而易舉,如果再有內應,即便武功法術稀疏平常,也能盜去。」
  
  八郡主蹙眉道:「內應?那日塔內由祝火神鎮守,難道你認為是他嗎?」
  
  吳回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不是!祝融雖然是我大哥,但此事關係太大,如果當真是他,我也決計饒他不了。」語氣斬釘截鐵,凜然正氣。
  
  那笑臉可掬的胖子笑道:「人說火正仙執法嚴明公正,今天看來果然不假。」起身道:「不過郡主所說也有道理,此事牽涉太廣,只怕有一個極大的陰謀藏匿其中。咱們需得仔仔細細問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忠良。」他這一捧一褒,俱是兩邊都沒有得罪。
  
  烈侯爺道:「說的是!」手上一抖,展開一幅豐皮紙,那上面用七彩彩筆描畫了一隻琉璃杯,殊無特別之處,只有杯中似有一點火苗跳躍。烈侯爺道:「姑娘,這只杯子你見過嗎?」
  
  纖纖瞥了那羊皮紙一眼,俏臉上倏然閃過詫異之色。眾人見她神色,心中都是猛然大震,便連拓拔野心裡也突然一沉,暗呼不妙。
  
  纖纖道:「自然見過!我交給雷澤城的雷神了。」
  
  「什麼!」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靂,眾人同時霍然起身,面色大變,一時之間,空氣彷彿突然凍結,連彼此心跳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拓拔野心中震駭,但要他認為纖纖平白盜走聖盃,送予素不相識的雷神,他卻是決計不信。想到當日在驛站中聽聞纖纖為雷神獻上木族聖器長生杯,突然心中一動,隱隱覺得一種不祥之感如濃霧緩緩籠罩而來。
  
  纖纖見他們這般表情,似乎覺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將起來,道:「這是木族的長生杯,自然是給木族中人啦!你們這般激動幹嗎?」
  
  眾人愕然道:「長生杯?」拓拔野聞言更是震駭,腦中疑雲密佈,但一時之間卻是迷亂不已。
  
  吳回冷冷道:「妖女,現在狡辯太遲啦!雷神要你盜走聖盃究竟有何居心?」
  
  火族與木族素來有瓜葛,四百年前曾為三城八百裡疆土血戰二十年,各亡數十萬人,結下深仇;若非後來神農帝竭力調和,這爭端還要持續下去。自水族與木族交好之後,火族對兩族的猜忌疑慮之心更盛,神帝駕崩,雖然暫無干戈,但彼此防範之意卻是日漸分明。眼下聽聞纖纖將火族聖盃盜獻木族雷神,而這聖盃又與三個月後赤帝出關之事息息相關,眾人心中怎能不驚懼憂急?拓拔野雖然不明白此中關節,但瞧見眾人臉色,也能猜到大概,腦中飛轉,暗調真氣,隨時準備出手。
  
  纖纖對他頗為厭惡,故意嫣然一笑道:「一條腿,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
  
  那兩個火正兵大怒,喝道:「妖女找死!」踏步上前,便欲橫加教訓。
  
  忽聽烈侯爺喝道:「給我退下!」
  
  這一聲大喝如焦雷崩爆,眾人都吃了一驚,那兩個火正兵更是大駭,急忙退了回去。
  
  烈侯爺冷冷道:「火正仙,你的部下再這般沒上沒下,可怪不得我烈炎不客氣了。」
  
  他昂立陽光之中,紫衣鼓舞,眼神突然變得極為兇猛銳利,彷彿天神一般威勢凌人。
  
  吳回頭抬也不抬,冷冷道:「侯爺對敵人溫柔,對自己人卻這般威風,嘿哩……」
  
  烈侯爺沉聲道:「姑娘,此事關係重大,對你自己影響也將極大,希望你原原本本的說給大家聽聽。」
  
  眾人聽聞聖盃落入雷神之手,都有些方寸大亂,彼此之間原就有些嫌隙,在此非常關頭,更加激化。
  
  拓拔野心道:「此刻眾人心浮氣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脫身的良機。」
  
  當下緩緩調動真氣,傳音入密道:「好妹子,我是拓拔野。」
  
  纖纖聞言大震,全身雖被封閉經脈,難以動彈,卻如秋風中的樹葉般簌簌發抖,眼波突然迷濛,四下流轉探尋,一顆淚水倏然滑過臉頰。俏臉上歡喜、憤怒、淒涼、幽怨、哀憐諸多神情瞬間轉換,臉色蒼白,又轉嫣紅,古怪至極。
  
  拓拔野心如針扎,愧疚憐惜,傳音道:「好妹子,你不用著急,我馬上救你出去。」
  
  正要運氣準備瞬息救人,卻聽纖纖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紅鬍子,你想知道實情嗎?
  
  那我便告訴你吧!那琉璃聖火杯確實是我盜走的,只怪你們的守衛太差勁。那破杯子留著也沒用,我就索性送給那個雷神啦!你們若想要只管去向他拿吧!」
  
  眾人聽她突然改口,俱極訝異。烈侯爺面色一變,甚為意外,那八郡主也輕輕「咦」
  
  了一聲,只有吳回木無表情,冷冷地望著纖纖。拓拔野也是猛吃一驚,不明白纖纖何以改口,自陷困境。
  
  豈料更為出奇的事還在後頭。纖纖格格笑道:「你們猜得沒錯,我確實有個幫手,那便是他!」素手驀然朝拓拔野指去。
  
  拓拔野措手不及,心中驚異愕然,只見眾人眼光齊唰唰地望了過來;再看纖纖,她正笑吟吟地望著他,眼神中淒涼、哀怨、快慰、興奮,交雜波蕩,柔聲道:「拓拔大哥,你不是說盜走聖盃之後,便和我遠走高飛嗎?怎麼現在才來呢?」言語柔媚纏綿,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悲欣交纏的喜悅。
  
  纖纖聽見拓拔野傳音之時,心中驚異歡喜,幾乎便要爆炸開來。但突然之間,又覺得說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獨傷心、為人所擒的委屈憤怒、當日被他所拒的錐心疼痛都剎那之間如春水潰堤,倒注心中。當聽他說「好妹子」之時,更是心中氣苦,那種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絞心斷腸,不可遏止。剎那之間,一切都變得了無興味,自凌自虐的念頭竟然充斥心頭,只覺得被萬人錯毀、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說不出的快慰。片刻間那連自己都為之詫異的話語便脫口而出。
  
  看著拓拔野驚訝錯愕地望著自己,心中悲苦歡愉,淒涼快慰,臉上笑容越加絢爛,但忍不住又流下一顆淚來。
  
  廳中眾人又驚又疑地盯著拓拔野,一言不發,渾身真氣流轉戒備。那千將軍突然呼了一口氣,霍然起身,喝道:「你不是魯將軍!究竟是何人?」
  
  拓拔野聽若罔聞,只是愕然地望著纖纖,心中沉痛愧疚,忖道:「她終於還是沒能原諒我,寧可賭氣死在此處,也不願被我救走。」
  
  心中大痛,念力凌亂四溢,那沛然真氣也登時隨之綻爆。「嗤」地一聲,護體真氣被眾人真氣所激,立時綠光隱隱。
  
  吳回冷冷道:「我正想究竟是那裡來的高手化身魯將軍,竟能將真氣念力收斂得點滴全無,原來就是你,這一路上辛苦了!」
  
  那胖子使了一個眼色,「嗆然」聲響,十二個將軍刀光勝雪,將拓拔野團團圍在中央。森森寒氣直指他週身要害,與那護體真氣彈壓吞吐,發出低微的「嗤嗤」響聲。
  
  樓內真氣縱橫,在陽光中依稀看見彩幻之氣交錯飛舞,窗外微風被真氣所激,四下亂舞,登時將簷前的數百盞琉璃燈攪得叮噹作響。
  
  拓拔野視若不見,按捺心中難過之意,心道:「纖纖性子倔強,倘若我一意勸她走,不知她還要說出什麼話,生出什麼事端來。眼下只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強行將她救出此處,一個是證明她的清白。」
  
  當下起身哈哈大笑道:「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冒昧造訪鳳尾城,多有得罪。」猛地將真氣朝十二柄長刀激撞去。
  
  青光爆舞,那十二柄長刀嗆然龍吟,滿樓刀光亂卷,映得屋頂四壁光芒閃爍,簷前琉璃燈登時又接連清脆作響。那十二名偵兵將軍特長不在真氣武功,哪裡是他對手?
  
  「啊」地驚呼聲中,四下跌退開去。
  
  眾人大駭,那十二名偵兵將軍聽得「龍神太子」四宇,更是面上變色。一個月前新任龍神太子孤身打敗百裡春秋與水娘子、降伏東海凶獸流波夔牛,又率軍大敗水族三支強大水師,令橫行汪洋的萬年龜蛇成了縮頭王八,威名遠播天下。火族與水族宿怨已深,雖與龍族亦不交好,但當日聽聞此事無不拍手稱快。
  
  火族偵兵耳目廣眾,對拓拔野三字早已如雷貫耳。眼下聽聞這少年竟就是拓拔野,無不震撼。瞧他腰上斜插的珊瑚笛,那灑落不羈的儀態,果然與傳言中的龍神太子相似。
  
  聽那空桑轉世所言,龍神太子竟是她的同謀,將聖盃盜獻雷神,此中關係實在是有些一塌糊塗了。
  
  塔樓下眾兵聽得樓上聲響,都驚異互望。不知是誰傳令調度,登時獸嘶馬鳴,潮水般的圍兵四湧而來,將廣場周圍團團圍住。
  
  那烈侯爺虎目光芒四射,拍掌道:「好厲害的碧木真氣!烈炎有一件事不明,倘若閣下果真是龍神太子,不知怎會有如此強勁的木屬真氣?」
  
  拓拔野雙臂一振,將偵兵服飾碎裂震飛,昂首而立,神采熠熠,微笑道:「五族歸屬在其心不在其真氣。拓拔野有幸在湯谷受木族聖女空桑仙子恩惠,學得長生訣,所以才會碧木真氣。」他瞧那烈侯爺坦蕩爽朗,大有好感,不想言語相欺。
  
  纖纖瞧著拓拔野不動手足震退眾人,神采飛揚,灑落倜儻,心中又甜又酸又苦,沒來由的又是一陣難過,突然有些後悔將他拖入此事之中,轉而又想:「這無情無義的烏賊,你又何必為他著想?」牙根咬緊,心中抽疼,頗覺快意。
  
  吳回冷冷道:「這倒巧了,一個是空桑轉世,一個是空桑弟子,難怪要將本族聖盃偷盜送給木族奸人了!」他似是認準了纖纖便是偷盜聖盃之人,聽得兩人的身份與關係後,心中更是篤信不已。語氣森冷,渾身真氣鼓舞不息,似已隨時準備出手。
  
  那兩名火正兵本想隨之大喝,但突然想起先前烈侯爺的震怒之語,登時一駭,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聲,反手拔出火紅的麒鱗刀來,作勢欲撲。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在君子眼中無人不是君子,在小人眼中無人不是小人。」
  
  他朝那烈侯爺抱拳道:「空桑仙子兩百年前便與木族恩斷情絕,又怎會授意他人獻寶雷神呢?眼下大荒無主,小人覬覦,離間撩撥之事還望謹慎明查。」
  
  烈侯爺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見他坦然相望,微笑以對,一時沉吟不語。雖然拓拔野瞧來不似雞鳴狗盜之輩,但此事太過重大,那空桑轉世又改口承認,要聽這陌生少年一面之詞也太過草率。
  
  八郡主淡淡道:「公子既然與此事無關,又是龍神太子,為何假扮魯將軍,混入鳳尾城中?」
  
  拓拔野看了纖纖一眼,苦笑道:「捨妹被人誣以此事,所以才一路尋來。」纖纖抿嘴微笑不語,彷彿眼前之事與她全無關係一般。
  
  樓上眾人均是皺眉不語,這般解釋實在太過牽強,比之那如山鐵證,直如鴻毛飛絮。
  
  拓拔野雖然舌燦蓮花,機智善辯,但此次尚不明事情來龍去脈,對方又自恃證據在手,先入為主,想要證明清白實是大大的困難。
  
  吳回冷冷道:「巧舌如簧。若你心中無鬼,何必這般鬼鬼祟祟?能習得長生訣,縱然不是木妖,也有極大關係。給我留下吧!」說到最後一個字時,突然拔身而起,紅光如電,陽光耀眼,眾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似地光芒暴閃而過,炙熱的狂風真氣轟然席捲。
  
  簷前琉璃燈被熱氣所激,立時「嗤」地一聲,齊齊點燃,叮噹亂響。那各色光芒在斜陽下璀璨跳躍,絢麗刺眼。
  
  真氣炙烈凌厲,力道之猛,極為罕見。拓拔野心中一凜,忖道:「罷了!空口無憑,要想眼下證明難得緊,先帶纖纖離開再說。」哈哈大笑,調用潮汐流,真氣如海潮突漲,瞬息便集至右手,斷劍應聲出鞘,白光一閃,自那紅色光波中倏然切入。
  
  這一劍乃是水族的「逆江流」,是拓拔野在湯谷從一個水族遊俠處學得的。以潮汐流的御氣方式,輔以祟尚變化的水族起劍式,自然最為流暢自如。劍光如弧,真氣銳利,剎那間便破入紅光之中。
  
  突然「噗」地一聲悶響,那斷劍竟似被什麼極為強勁的吸力吸住一般,拓拔野臂上一緊,險些被朝裡拖去。念力一凜,彷彿有某件極為凌厲的物事朝自己疾刺而來。大駭之下,左掌拍出金族至剛至猛的「崩雪裂」,青色真氣掀起一道波浪,狂飆突進。轟然巨響,兩道氣浪並生的巨大撞擊力方才勉強將彼此震退。
  
  拓拔野藉勢抽出斷劍,朝後疾退。那吳回冷冷道:「水屬真氣?原來你還是水妖的探子!」紅袖揮舞,袍襟開處,又是一道紅光怒浪般奔卷而來。真氣滔滔炙熱,比之此前竟還霸道三分。
  
  拓拔野心中駭然,這幾日連遇頂尖高手,這陰鷙冷酷的獨臂人真氣之雄渾,武功之莫測,竟遠在自己預估之上。不及多想,雙手握劍,陡然旋轉,劍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光芒暴吐,真氣浩蕩如巨浪迴旋。赫然便是潮汐流中的「回潮浪」。
  
  「回潮浪」將真氣化為三層,彼此推攘,層疊迴旋,便是防範被真氣遠甚於己的高手一下吸納制住。
  
  豈料「蓬」地一聲爆響,拓拔野只覺所有真氣都忽然倒捲回來,連帶那洶湧紅光氣浪一齊猛襲而來。大驚之下,立時因勢利導,凝神聚意將真氣調度分佈,登時如葉舞狂風,被瞬間拋起,重重撞向牆壁。
  
  纖纖忍不住驚呼失聲,淚水泉湧,心中說不出的悔恨。
  
  拓拔野背脊方甫觸著牆板,立刻調氣背脊,如隔氣墊,順勢向下閃電滑去。那狂飄也似的氣浪「轟」地一聲,立時將牆壁破開數尺大的裂洞。
  
  眾人「咦」了一聲,見他竟能在吳回陰陽火正尺下藉力消力遠離險區,從容逃逸:心中驚疑更甚。但他適才那兩劍分明都是水屬武功,圓熟流暢。這少年究竟是誰,竟能同時習得兩族至高無上的心法?
  
  吳回目中訝意一閃而過,獨袖飛捲,一支三尺餘長的暗紅鐵尺倏然而沒,緩緩步近,眼中冷漠凌厲,直如渾身上下逸散出的殺氣。他手中的陰陽火正尺乃是火族神器之一,以上古陰陽磁鐵製成,左面陰,右面陽。對天下所有兵器及其卷引的真氣,均可以視其陰陽,自行反轉變化從而吸納、反推,隨心所欲,威力極強。適才以火正尺陽面吸納拓拔野斷劍,又以火正尺陰面反擊拓拔野「回潮浪」,若非拓拔野真氣超強,隨機應變,早已被反震而死。
  
  烈侯爺與八郡主對望一眼,頗為驚異。烈侯爺拍拍扶手,轉頭望向那滿臉微笑的胖子,輕輕點了點頭。
  
  那胖子會意地微一頷首,輕輕擊掌。樓下那八名大漢登時狂風般飛掠上來。
  
  「嗆然」脆響,八道矯龍飛電般的刀光疾斬拓拔野。刀光雪亮,刀氣更是炎熱銳利,四下縱橫,樓內滿是酷熱之意。這塔樓乃是以至極堅硬的青木,塗以堅韌防火的不破膠搭建而成,極為堅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時應聲裂開細小的痕跡,木痕上火苗跳躍不已。
  
  拓拔野凝神穿梭,護體真氣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間堪堪躲避而過。
  
  烈侯爺朗聲道:「烈雪八刀,采玄冰鐵與火焰石在火山中煉成。刀魄相連,可避不可斷,閣下小心了。」他對這陌生少年的來歷大感迷惑,又恐吳回出手太過狠辣,便以自己護衛試探。但八刀仍極凶險,對他頗有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提醒。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謝侯爺。」從四道刀光中穿過,朝後翻去。
  
  那八道刀光越斬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無縫,遠遠望去,八道刀光猶如一道,首尾相連,綿綿不絕。熱烈炙酷的刀氣觸著拓拔野護體真氣,「嗤嗤」作響,將他越迫越後,縮圍在東邊一角內。拓拔野腦中已來不及想任何問題,只是根據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連調氣反擊的剎那時機也抽不出來。
  
  眾人遠遠的圍觀,越看越是驚異佩服。那吳回袖手旁立,冷淪地瞧著,目中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這少年竟能在「烈雪八刀」的圍攻之下,支持如許之久,毫髮無損,實在是匪夷所思。
  
  突然拓拔野腳下一滑,「哎呀」一聲險些摔倒。兩名大漢大喝一聲,刀光交織電舞,左右開弓朝拓拔野腰間斬下。「嗤」地一聲,綠色護體真氣倏然破裂,刀光電斬而入。
  
  纖纖心中劇痛,彷彿萬箭穿心。恐懼、後悔、悲痛、擔憂剎那決堤,哭叫道:「住手!不關他的事!」忽然之間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經脈彷彿被瞬間衝開,雙手一按站了起來。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2 01:25 PM

  第三章《鳳尾城中》
  
  
  拓拔野哈哈長笑,突然青光暴閃,一道氣浪「轟」地炸將開來。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邊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刀光亂舞,「咄咄」之聲大作。
  
  凝神再望時,均心下大駭,失聲驚呼。
  
  那八名大漢木立各處,雙手空空,滿臉不可置信的驚異神色。八柄烈雪刀齊齊整整的豎排插在頂梁,入木三分,刀柄猶自震盪不已。拓拔野反手將斷劍插入鞘小,微笑道:「多謝諸位手下留情。」
  
  烈侯爺、吳回等人瞧得分明,適才電光石火之間,拓拔野突然奇跡般地爆漲真氣,將那兩刀開山裂石之力盡數反彈,而後順勢拔劍,移形換位,剎那間連擊八劍,將眾大漢手中的烈雪八刀盡數磕飛,沒入梁中。若非他手下留情,這八名大漢早已身首異處。
  
  這烈雪八刀刀魄相連,使刀之人又是同胞兄弟,彼此之間心意相通,刀刀相連。若是當真動手,全力進擊,拓拔野未必就能這般迅捷將其等反制。但他們既受烈侯爺意旨,刀下留了四分力,而拓拔野故意露出破綻,誘使其中兩人急功而入,連綿刀意剎那間自行破斷。拓拔野乘機以定海神珠,鼓足真氣將那兩刀反蕩,爾後拔劍反擊。八刀刀意既斷,各個擊破,自然遠非拓拔野對手,瞬間敗北。
  
  烈侯爺起身擊掌道:「果然好身手!坦蕩君子,手下留情,烈炎感激不盡!」
  
  長袖一揮,一道紅色勁帶破空彈出,閃電般將那八柄刀捲住,「噗」地微微一響,紅帶突收,那八柄烈雪刀應聲插回眾大漢鞘中。那八名大漢朝拓拔野齊齊躬身,然後退回到烈炎身俊。
  
  吳回冷冷道:「侯爺太過爽直了,我瞧他分明是奸狡小人,使詐討巧。與那女娃兒正是奸猾同謀,決計不能放過。」踏步上前,朝拓拔野走去。
  
  纖纖怔怔地望著拓拔野,臉上酡紅,淚水一顆一顆滾落。在拓拔野遇險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幾乎便要爆炸,此時如釋重負、渾身酸軟無力,心中說不清是歡喜還是難過,酸楚難當。
  
  當是時,遠遠地城門開啟,車馬轔轔,有人高聲長呼道:「大長老使者駕到!」
  
  樓內眾人面色微變,紛紛朝窗外望去。拓拔野心道:「此時不走可就走不成了!」
  
  趁著吳回等人掉頭西顧之時,猛然調氣湧泉,閃電般竄出,攔腰抱起纖纖,兔起鵲落,翻身朝三樓奔去。
  
  動作奇快,一氣呵成,待到眾人醒覺之時,他已經抱著纖纖躍上了三樓。
  
  懷中纖纖突然發出一聲悲切的哽咽,驀地玉臂舒展,緊緊的摟住拓拔野的脖頸,將臉貼在他的耳旁。蘭香撲鼻,髮絲撩人,冰冷的淚水瞬間流入他的耳朵和脖於。耳邊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哭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那聲音悲慼纏綿,不知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低徊呼喚。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集,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傻丫頭,咱們回家了!」足不點地,翻身越出三樓欄桿。
  
  突然聽人暍道:「哪裡走!」一道炙熱真氣沖天而起,猶如憑空起了一個透明的屏障,正是火正仙吳回。拓拔野左掌一拍,藉著那反衝之力,輕輕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樓之頂。
  
  剎那間凝神四望,塔樓下廣場眾兵圍湧聚集,彎弓待命,萬千刀槍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眩目已極。那吳回如影隨形,疾追在後。塔樓東南兩面均有極強真氣迫面而來。四面圍兵,天羅地網,而纖纖發上的雪羽鶴簪不見蹤影,想來已是被火族收去。
  
  拓拔野左臂抱緊纖纖,意念如織,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氣電襲而至,立時反手朝後猛揮一劍,撞著火正尺真氣,氣浪洶湧。因勢利導,高高飛起,在空中御風踏步,清嘯聲中朝那巨大的鳳尾樹掠去。
  
  萬箭齊發,颼颼破空,暴雨般朝他們射來。匆聽那烈侯爺喝道:「住手,不可傷了他們!」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謝了!烈侯爺,拓拔先行告辭,日後水落石出,再登門謝罪!」
  
  聚意定海神珠,真氣瞬間綻爆,箭矢到他身前三尺之處紛紛沖天飛起,四下拋落。
  
  御風滑翔,剎那間便奔到了那鳳尾樹連綿如紅雲晚霞的蔭蓋之上。遠遠聽見有人驚呼之聲,身後那緊迫的殺氣也嘎然而止。回頭望去,吳回駐立塔樓簷角,紅袍飄飄,滿臉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樓頂,面面相覷。廣場上所有圍兵也都放下刀槍,昂首觀望。拓拔野見他們都不追來,心中詫異。
  
  烈侯爺與那八郡主站在二樓欄桿邊上,朗聲道:「鳳尾樹乃是鳳尾城聖樹,閣下請快下來,否則將被萬火灼燒,難逃生天。」那烈侯爺直爽誠摯,拓拔野對他頗為信任,聞言微微一驚,果覺一股熱浪緩緩迫來。
  
  遠處,斜陽在青色群峰間緩緩沉落,那餘輝照在漫漫鳳尾樹蓋上,彷彿熊熊火海:微風吹過,樹葉搖曳,猶如火焰跳躍。凝神望去,隱隱可以瞧見紅光吞吐,那熱氣從樹葉中蒸騰,由四面八方逼迫而來。
  
  纖纖低聲道:「拓拔大哥,這裡好熱。」
  
  拓拔野低頭望去,見她嬌靨艷紅,鼻尖、額頭上都是細細的汗珠,髮絲也濕漉漉的貼在額前、臉頰,渾身酸軟無力地偎在他的懷中。心中大是疼惜,微笑道:「好妹子,這就找一個涼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調集真氣,騰空躍起。
  
  豈料方甫用氣,便聽耳邊「呼」地一聲,只覺那熱浪突然爆漲為炙炎酷熱的滔天烈焰,轟然燒來。
  
  眼前一片血紅,纖纖「啊」地一聲,一繒秀髮突然著火;拓拔野大驚,將她發上火焰拍滅,真氣運轉,護住她週身上下,足下用氣,硬生生又朝上拔高了六丈。
  
  但那火焰立時又騰地竄燒上來,猶如道道火牆,八面迫擋。拓拔野衣襟瞬息焦枯,心中大駭。立時借助定海神珠之力,調用真氣,將熱浪朝外迫去。但那熱浪雖被暫時迫退,立時又有更兇猛的火焰撲面而來。
  
  烈侯爺長聲道:「鳳尾樹乃本族聖鳥烈焰鳳凰的火尾所化,一經真氣激發,便會燃燒百倍火焰。閣下這般用氣,非但逃不出來,反而會被萬火灼燒而死。」
  
  拓拔野放眼望去,烈火熊熊而起,滔滔洶湧,知道他所言非虛。沒想到自己逃出眾高手之圍,卻又跳入這火坑之中;頗覺滑稽,哈哈一笑,心中鎮定下來。
  
  纖纖偎在他懷中,意識逐漸混沌,雙臂軟軟的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拓拔大哥,你……你別拋下我。」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淌出,被周圍熱浪蒸騰,立時消散。
  
  拓拔野心中一痛,將她緊緊抱住,溫言道:「好妹子,我決計不會丟下你!刀山火海,也一齊闖過。」纖纖迷濛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宛若睡海棠般沉沉昏睡過去。她這幾日困頓疲憊,不知經受了多少磨難,此刻心情安定,被這熱氣一熏,再也支撐不住。
  
  拓拔野心道:「纖纖真氣不足,需得盡快離開此處。」一面護住纖纖與自己,一面飛快地思慮,尋找脫身之計。苦苦回想所學到之五族法術,又思索潮汐流、長生訣、五行譜諸多神功。
  
  如那烈侯爺所言,自己每發真氣,即便是用定海神珠反彈烈焰熱氣,都會激起這巨樹更強的火浪,自己至多一躍能及十餘丈,但這火海竄燒騰空遠不止這個高度,要想逕直躍出火海,御風逃離,殊無可能。但若是自己絲毫不用真氣,縱然能支撐到不被烈焰燒死而定到樹蔭之沿,也必定身受重傷,縱使其時跳離鳳尾樹,也必然逃脫下出吳回、烈雪八刀等諸多高手的圍擊。
  
  突然想到:「是了!這妖樹既會百倍反彈,倒不如索性激起萬重火浪,然後借助反推力,因勢利導,看看有無可能逃走!」精神大振,瞬息間在心中定出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來。
  
  當下真氣疏導,貫通纖纖任督二脈,將自己與她週身經脈貫穿相連,雄渾真氣滔滔不絕地在彼此經脈間遊走,護體真氣由內而外,將她完全護住。而後猛地調集週身真氣,運用潮汐流,傾注右掌,「轟」地一聲朝下□拍,漫天冰寒之氣呼嘯奔騰,正是從水族遊俠處學來的水族法術「千重雪」。
  
  這法術原本較為簡單,由他使來,雖未能完全得其訣竅,但威力之大,確實驚天動地。遠遠望去,猶如憑空突然降霜落雪,白茫茫一片,煞是壯觀。
  
  「轟」地一聲暴響,如百十個驚雷齊齊綻爆,那鳳尾樹彷彿突然爆炸開來一般,團團烈火驀地膨脹炸裂,剎那間放大了數十倍,赤焰亂舞,火浪沖天。那窒息熱浪如狂風捲席,四下猛衝。
  
  廣場上眾圍兵失聲驚呼,被迎面撲來的氣浪閃電般擊倒,狂呼亂叫聲中浪潮般層層摔倒。塔樓上諸人也被那狂風吹得拔身而起,飛出好遠。琉璃燈叮噹亂響,四處飛散。
  
  水火原就相剋,拓拔野那洶湧真氣激起狂炎烈火,與那漫天冰寒之氣相交,立時爆炸開來,比之先前單純真氣相激,威力十倍計。
  
  拓拔野一掌既出,立時彙集所有念力於那定海神珠,真氣聚斂,全力反彈那驚天駭地的爆炸巨力,立時「呼」地一聲,雙耳生風,眼前一花,筆直飛起。
  
  身在半空,念力如織,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氣,因勢利導,斜斜飛起。猶如蒼鷹展翅,青龍翔空,破雲而去。
  
  烈侯爺避開那層疊鼓舞的熱浪,倚欄遠眺,只見漫天紅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離弦之箭沖天射起,在藍空之上宛若黑蟻。心中驚駭,這少年真氣之強、法術之高、膽子之大,可謂驚世駭俗。突然更加相信,他便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
  
  拓拔野此舉危險極大,若非他真氣超絕,會使那式黑水法術,腹有定海神珠,又深諳因勢利導之法,早巳被這狂烈的漫天火浪灼燒而死。但他藝高膽大,竟然在電光石火間做這驚人之舉,逃出鳳尾樹的烈焰火海。
  
  身在高空,俯首可見漫漫火海,密蟻圍兵。當下藉著那殘餘推力,凝神調息,空中抄步,御風斜衝,朝西城外俯衝逃逸。
  
  風聲獵獵,火光熊熊。忽然聽見廣場上傳來雷鳴般的歡呼聲,繼而感覺到兩道真氣一左一後夾擊而來。左翼真氣空明變化,彷彿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後側真氣霸烈雄渾,猶如沙漠狂風,移山填海。
  
  心中一凜,稍加辨別,似乎並非那火正仙吳回,當下回頭迅速一瞥。左翼來者,乃是一個紅衣翩翩的少女,騎坐在一隻火紅色的鳳凰上,清麗如仙,雅致如畫。皓腕上一對彩石鏈,熠熠生輝。正是八郡主。
  
  背後,一條黑紫色的火龍張牙舞爪,怒吼橫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爺。袖中紅色長帶倏然迎風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時化為一桿紅纓長槍。槍尖指處,紅光破空,咻咻有聲。
  
  一鳳一龍,來勢極快,剎那之間便只距他數丈之遙。那兩道真氣登時將拓拔野壓得遍體燥熱,鼻息窒堵,護體真氣相激渾身綻放。
  
  拓拔野意念探掃,心中微驚,那烈侯爺體內真氣之強,雖比他稍有不如,但凶霸之勢更甚驚人。那八郡主真氣卻含而不露。以三人真氣,若近距離,必定相互激發,而她竟如春水微瀾,捉摸不定,其真氣之強只怕不在那烈侯爺之下。
  
  這兩人聯手,真氣必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印靈禽聖獸,御空自如,佔盡上風。
  
  而自己身在半空,受制於人,又要顧忌懷中纖纖,要想從容逃離,難比登天。眼下被他們氣勢所壓,想要反搶先機更無可能。
  
  烈侯爺長槍呼嘯,斜指上空,馭龍繞翔,沉聲道:「閣下神功超絕,若這般帶令妹逃離,豈不是更令我族人疑心嗎?既是坦蕩君子,問心無愧,何必自陷尷尬境地?」
  
  拓拔野笑道:「那獨臂老頭一口咬定是我們所為,貴族對我們也懷疑得緊。眼下與其困在這裡,含不白之冤,倒不如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
  
  烈侯爺道:「閣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隱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們同心協力。烈炎保證,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絕對不難為閣下與令妹,只將二位當作本族貴賓。如何?」他直爽誠懇,令拓拔野登時心動。
  
  八郡王碧綠清澈的雙眼凝注拓拔野,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內聞名。
  
  如果公子還不放心,那我也願意許此承諾。」
  
  拓拔野哈哈笑道:「郡主、侯爺金玉之言,拓拔豈有不信之理?」頷首道:「多謝了!」他見兩人勝券在握,卻不藉勢凌人,大生好感。心想倘若再一味逃脫,未免猥瑣狹隘,當下御氣轉身,輕飄飄地翻身躍上那火龍脊背。
  
  烈侯爺大喜,暍道:「貴客臨門,備宴!」突然又想起一事,加了—句:「也為長老使者洗塵!」聲音浩蕩雄渾,震得廣場上眾人耳中轟隆作響。城外眾偵兵也都聽得分明,引頸眺望,只見四人分乘龍鳳,在霞光火色之中徐徐轉向,朝城內降落。
  
  晚宴依舊設在塔樓二樓。落日西沉,暮色降臨,窗外西望,那鳳尾樹的百丈蔭蓋依然紅光吞吐,跳躍若火。襯著黛藍夜空,淡淡晚霞,頗為壯麗。晚風吹窗,也帶來溫熱的氣息。
  
  烈侯爺、八郡王、火正仙吳回、笑面胖子鳳尾城主木易刀、十二偵兵將軍分列兩旁。
  
  拓拔野與纖纖果然坐在上座,儼然貴賓之姿。旁邊一個瘦高老者,乃是剛剛到來的長老會使者米離。他是大長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權使者,代長老會追尋聖盃下落。不苟言笑,說話緩慢,對烈侯爺將疑犯恭為貴賓卻是不置可否。
  
  吳回對眼下情形似乎頗不滿意,但烈侯爺與八郡王既已發話,也無可奈何。滿臉木無表情,一言不發,只是淺淺啜酒。那木易刀滿面春風,瞧不出心裡所想。十二將軍不敢多言,雖然心中各有疑慮,也只管默默喝酒。
  
  那烈侯爺烈炎與八郡主兄妹倆乃是火族四大世家「烈家」的顯貴,也是當下火族大長老烈碧光晟的親侄。兩人年幼時便師從火神祝融與聖女赤霞仙子。烈炎天資聖絕,又頗有君王之風,乃是備受讚譽的年輕一代中的翹楚;火族中四大公子,以他為首,將來之前途,更是無可限量。是以吳回、米離雖然權勢都頗大,但見他決意奉疑嫌為上賓,也不便執拗。
  
  纖纖雖然已經醒轉,但連日奔波,久未休息,依舊疲怠不已,被那鳳尾烈焰一熏,一直煩悶欲嘔,因而只是懨懨地倚在桌旁,腦中尚不明白為何自己與拓拔又成了座上賓。
  
  但腦中紛亂,只要拓拔野還在身側便足夠了。眾人話語聽在耳中只是嗡嗡作響,徒增睏倦之意。
  
  烈侯爺一邊喝酒,一邊將此事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與拓拔野聽。八郡主坐在燈光暗淡處,每逢烈侯爺說至族中秘密之處,便偶爾淡淡地說上幾句,岔開話來。
  
  原來那琉璃聖火杯乃火族聖器,排名第一。聖盃以上古琉璃石磨製而成,乃是遠古燧人氏盜火的容器,聖火火種在杯中千年不滅,綿延至今。
  
  火族聖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聖塔——琉璃金光塔,相傳也是當年燧人氏為儲存聖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歷代赤帝修行與羽化之地,聚斂了歷代赤帝殘餘元神。於此修行,可以感應吸納諸赤帝的離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聖火杯,自遠古燧人氏收藏火種於此起,便被嵌入塔頂,作為此塔的密鑰。
  
  換言之,要想開啟琉璃金光塔,只能施法於琉璃聖火杯。一旦琉璃聖火杯失竊或是損壞,琉璃金光塔將永不能開啟。
  
  三十年前,火族歷來天資最高的赤帝赤飄怒為了練就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界,決意進入琉璃金光塔閉關修行;琉璃聖火杯也隨著他入塔閉關,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湯的金剛塔內。三十年來,他不聞塔外之事,潛心修練,感應塔內靈力,吸納萬帝元神,當已練成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三個月後,就是他出關之時。
  
  半年之前,為了加強琉璃聖火杯的護衛,確保九個月後赤帝能順利出關,長老會特地召這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鎮守金剛塔。另外又調來重兵,層層護衛。裝有聖盃的聖匣鑰匙又被大長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體內。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時分,赤炎城中有眾多人親眼瞧見一個紫衣少女騎鶴從金剛塔頂飛過。那容貌裝束與近來盛傳的空桑仙子轉世並無二致。繼而烈碧光晟與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時,發現守塔神衛暈倒在地,聖匣中的琉璃聖火杯竟然不翼而飛。
  
  烈侯爺說到此處時,那米離方才緩緩道:「各位將軍中有不少人在那夜守值的,你們說說吧!」
  
  孔淮東點頭道:「那日屬下在塔下牆樓率部輪值,恰好瞧見……」瞥了纖纖一眼,遲疑道:「瞧見那位姑娘騎鶴飛過。」
  
  桑高籐也道:「屬下在城北城樓輪值,確實也瞧見了。屬下剛覺奇怪,便聽見金剛塔警號大作,想要追趕卻已經來不及了。」
  
  眾人又不禁朝纖纖臉上望去;纖纖此時已經稍稍清醒,但卻不加辯駁,只是嘴角冷笑,笑吟吟地充滿譏誚之意。
  
  拓拔野心想:「原來這琉璃聖火杯不僅是火族第一聖器,還是赤帝出關的關鍵,難怪火族這般緊張了。此事關係重大,需得好好地弄個明白,否則纖纖可要吃盡苦頭了。」
  
  當下微笑道:「烈侯爺對拓拔開誠佈公,毫不猜忌,這份心胸讓人佩服得緊。投桃報李,拓拔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隱瞞。」
  
  他微笑道:「這位所謂的空桑轉世,名叫「纖纖」,是斷浪刀科汗淮的獨生女兒。」
  
  眾人「啊」地一聲,臉上均是驚詫之色。
  
  斷浪刀科汗淮當年為水族龍牙侯時,曾經縱橫大荒,大敗火族諸多高手,就連如今的戰神刑天,昔年也是他的手下敗將。火族可謂對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黑名單上,他曾經位列第七,以他當時年紀,實在是曠古絕今。但後來科汗淮忤逆燭龍,成為大荒遊俠,又為了救助蜃樓城生死不明,雖然道義不相容,但那俠義無私之心,卻是讓人不自禁地敬重。聽說這少女竟然是斷浪刀之女,眾人無不動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動搖:以其父俠義,其女當不至於斯。
  
  纖纖見眾人聽聞父親名字都紛紛變色,既驚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歡喜,對他們的憎惡惱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與空桑仙子確實曾有一段緣分,這雪羽鶴也是空桑仙子贈送於她的。」
  
  當下將自己當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為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樓,又如何城破流亡東海,遇見空桑仙子等等諸多事情娓梢道來。但或因立場、或因守秘,對於率領湯谷群雄舉義、纖纖何以自殺,又何以前往大荒等自然略過不提。
  
  眾人對於當年往事都有耳聞,在座諸偵兵將軍又都是耳目廣眾、博聞強記之人,聽他回溯那段往事,都是心有慼慼,驚心動魄。拓拔野言語之中自有一種真誠的感染力,令人聽來不得不信。當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轟傳一時,沒想到便是這少年,更沒想到竟然機緣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龍族太子。
  
  纖纖聽拓拔野侃侃而談往事,想到父親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樂的、傷心的過往,登時又突感悲苦,自憐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紅了。心中跌宕轉輾,洶湧澎湃,彷彿在短短時間之內,又將這數年的光陰重新歷練了一遍。拓拔野那魔魅的聲音,聽在她的耳中更加情浪翻捲,無常變化,匆而歡喜,匆而怨艾。
  
  拓拔野說完之後,樓內寂然無聲,半晌烈侯爺才點頭道:「原來如此……」
  
  匆聽吳回冷冷道:「這些話都是從閣下的嘴裡說出來的,是真是假暫且別論。
  
  閣下與纖纖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這十幾日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木易刀笑咪咪地道:「火正仙說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懷疑纖纖姑娘存心偷盜聖盃,但許多人親眼瞧見的事情,也不會是憑空捏造的。纖纖姑娘又承認拿了聖盃,送交給木族雷神。木某以為,此中曲折之處,只有纖纖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見眾人紛紛點頭,拓拔野道:「木城王請明說吧!」
  
  木易刀朝米離與烈侯爺行禮道:「屬下聽說以攝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做出平時決計做不出的事情,過後又會忘得一乾二淨。纖纖姑娘或許是遭妖人攝魂利用,做出盜取聖盃之舉。」眾人面面相覷,頗為動容。
  
  八郡主淡然道:「木城王說的也不無可能。」秋波凝注纖纖道:「纖纖姑娘,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很快還你清白,不知你願不願意一試?」纖纖對她稍有好感,當下點頭。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攝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記不起來啦!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再將你攝魂,這樣你便能根據我的問題,將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一一回憶起來。」
  
  纖纖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鼓勵地凝望自己,當下點頭道:「你問吧!」
  
  木易刀喚人將宴席撤去,清場焚香,就連四面窗戶也二闔上。纖纖與八郡主對面而坐,眾人環坐四周:心中都頗為緊張,拭目以待。拓拔野雖然決計不信是纖纖所為,但也忍不住有些心弦緊繃。倒是纖纖此時滿臉平靜,若無其事。
  
  其時大荒,法術共分「天地書」、「人書」、「獸書」三種。每種皆有幻術、攝魂、御物、異化、同化、封印六支,攝魂法術乃是其中頗為凶險的術法;蓋因攝魂術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篤定念力遠勝對方,否則極易被對方反制。不到萬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輕易施放。
  
  先前審詢纖纖之時,她被認定為空桑轉世,念力真氣虛實難定,所以火族眾人不敢立時輕易施以攝魂術追詢。
  
  香煙裊裊,八郡主氤氳繚繞,瞧來朦朦朧朧,更像仙人端坐虛無縹緲問。
  
  纖纖望著八郡主,腦中漸漸迷糊。匆覺她的雙眼變得說不出的恍惚,彷彿霧鎖湮樹,雨籠寒江。那眼波迷濛飄忽,一點點暈開,一點點擴大,漸漸地彷彿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為古浪嶼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聽到那淡淡的聲音:「你困乏了嗎?那就好好地睡一覺吧!什麼也不要想,醒來以後什麼煩惱的事情就全都忘啦!」彷彿春風拂過耳楷,又輕輕地拂過心田。那酥酥麻麻癢癢的感覺,傳遍全身,她忍不住發出輕輕的笑聲。
  
  陽光燦爛,大海溫柔,鷗鳥在白雲下滑翔,遠處,拓拔野在礁石上吹著悠揚的笛子。
  
  她要躺下來,躺在那柔軟的雪白沙灘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陽光撫摸著她的臉龐,春風掀起她的衣角,一隻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橫行穿過,被倏然捲來的層層白浪捲回大海。悠閒舒適的海島下午,她再也沒有一點煩惱,她要在海浪與笛聲中甜蜜地睡著……
  
  拓拔野瞧著八郡主與纖纖不發一言,默默對坐,纖纖的臉上露出安詳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這種甜蜜而無邪的笑容,他已經好久沒有瞧見了。從前在海灘上,他吹笛之時,纖纖每每前來搗亂;鬧得乏了,便枕著他的腿躺下,眼睛撲眨地望著他吹笛,然後沉沉睡去,那熟睡時的笑容便是這般。那時的日子簡單而快樂,雖然相隔不過數月,卻彷彿已經非常久遠。
  
  正尋思間,匆聽見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麼時候來到大荒的?」眾人均是一凜,側耳傾聽。
  
  纖纖閉著眼,在睡夢中低聲道:「一個月前。」
  
  八郡主道:「你這一個月裡去過哪些地方?可曾遇見什麼奇怪的人嗎?」
  
  纖纖過了片刻,低聲道:「去過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見到許多古怪的人,他們瞧見我騎著雪羽鶴,起初有膜拜的,後來也有許多要追殺我的,當真莫名其妙得緊。」
  
  眉頭微蹙。
  
  拓拔野想她獨自一個姑娘家,素未單獨出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險:心中大感愧疚,憐意大甚。
  
  八郡主道:「你去過赤炎城嗎?」
  
  纖纖搖頭道:「我不知道!去過好些城,都不記得啦!」
  
  八郡主道:「你見過琉璃聖火杯嗎?」
  
  纖纖蹙眉,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烈侯爺彷彿鬆了一口氣,但面色叉旋即凝重起來。米離也瞇起雙眼,皺眉不語。
  
  八郡主沉吟道:「你見過什麼杯子嗎?」
  
  纖纖皺眉道:「杯子?是了!我見過長生杯,已經送給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像烈侯爺給你看的那幅圖一樣嗎?」
  
  纖纖點頭道:「好像差不多吧!」
  
  眾人面色大變,那米離的臉色也是瞬間蒼白,耳廊轉動。眼下纖纖已被「原心法」
  
  攝魂,自無欺言。倘若那「長生杯」當真如那圖中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杯無疑!
  
  八郡王道:「那杯子你是從何處得來的?」聲音依舊淡雅平定,沒有些許波動。
  
  纖纖道:「是一個老太大給我的。」
  
  眾人忍不住低「咦」一聲,紛紛豎起耳朵來。聽纖纖又道:「十八、九日前,我在一個林子裡遇見一個老太大,她渾身鮮血躺在車地上,眼見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憐,便扶她起來,餵給她「同心丸」。」
  
  拓拔野心頭一熱,微微一笑。那「同心丸」乃是兩年前島上弟兄被海毒參所墊時,拓拔野揣摩《百草經》中的藥單氣性,討教怪醫草本湯後,自己配成的方子。
  
  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纖纖與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著的。忽然心頭大震,驀然想起纖纖摘著那花時,側頭紅著臉說,將這味藥命名為同心丸。他當時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好記,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憶起,才發現那時纖纖對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種。
  
  想到此處,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纖纖離島之時,竟不忘將這藥帶走,想來也是捨不得自己的緣故了。只是這藥只對寒毒有奇效,要拿來補心救命,那就遠下能逮了:聽她竟以此藥用以療傷,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爾。
  
  纖纖道:「那老太太對我說:「姑娘,你心腸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幫我做件事。」我見她好生可憐,便點頭答應。她說:「老太婆這裡有個東西,想求姑娘交給一個人。」
  
  「我見她都快喘不過氣來,只怕就要死啦!便又點頭答應了。老太大說:「那就多謝姑娘啦!那個人叫雷神,住在雷澤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見了面,你只須說這東西是空桑傳人送給他的便可以了!」」
  
  聽到此處,眾人無不變色。依此說來,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聖?
  
  纖纖道:「我聽她說到空桑仙子,覺得奇怪,還想問個仔細,豈料她說得太急,一口氣續下上來就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長得什麼模樣?」
  
  纖纖道:「她長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個大瘤,耳朵尖尖的,手裡始終握著一根桃木杖。」
  
  眾人大驚失色,孔淮東失聲道:「桃木姥姥!」眾偵兵將軍的臉上俱是難看之極。
  
  原來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傳與雷神有姑侄血緣。
  
  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之後,便四處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獸圍困,恰逢火族九路偵兵經過,親眼瞧見她被獸群衝倒,只餘白骨一具。倘若纖纖所言屬實,那麼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沒有死,當時偵兵便有失職之嫌。
  
  八郡主道:「她給你的東西是什麼?你記得嗎?」
  
  纖纖道:「便是那長生杯,和那張圖上所畫的一模一樣。」
  
  八郡主道:「你記得是誰告訴你那是長生杯嗎?」
  
  纖纖道:「我到雷澤城後,找到雷神府,說空桑傳人給雷神送禮物來了。雷神和幾個人見了那杯子後,都激動得很,其中一個人喊道:「是長生杯」!我這才想起,從前聽辛九姑說過,那長生杯是木族的第一聖器。沒想到這第一聖器竟在我的手裡啦!」
  
  眾人越聽越是糊塗,拓拔野也是一團迷霧。纖纖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圖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杯無疑。但雷神等人見了之後,又何以大呼「長生杯」呢?難道是雷神造作,故意誑騙纖纖嗎?那麼桃木姥姥豈下是偷盜琉璃聖火杯的嫌疑人?以她與雷神的關係,以及杯子的歸屬來看,只怕那雷神也與此事有莫大關係。
  
  眾人越想越是起疑,又驚又怒。那米離緩緩道:「如果纖纖姑娘說的全部屬實,那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陰謀了。想盜定琉璃聖火杯,令赤帝永不能出關,讓我們在兩年後的五帝會盟上失意而返。」
  
  吳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干的,眼下斷言還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內應相助。」轉身運轉真氣,對著纖纖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盜走的,為何先前又突然承認?又說拓拔野是同謀?」他對纖纖始終有所懷疑,又對拓拔野頗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時仍存疑忌之心。
  
  纖纖柳眉緊鎖,似乎不願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問了一遍。
  
  纖纖肩頭微顫,突然掉下一顆淚來,繼而玉珠縱橫,哽咽道:「那臭烏賊對我這般無情無義,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讓他這一生一世都永遠記得我。」聲音淒楚悲苦,刻骨纏綿,一聲聲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頭。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湧上來。愧疚、憐惜、難過、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這番情意,我這一生一世又怎能報得過來?」想到雨師妾的笑靨,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雖然他此刻心中,已經分明知道情感隸屬,但要他日後為情斷義,將纖纖拒之千裡,又覺得斷斷不能。一時間心潮激湧,迷茫不覺。
  
  眾人沒想到這一句詰問,竟然引出了兒女情意,都微覺突兀尷尬。烈侯爺咳嗽一聲道:「此事相關重大,牽涉兩族戰和,你們有什麼建議?」
  
  吳回冷冷道:「易辦得很,帶上這兩位貴賓,一齊到雷澤城與雷神當面對質!」
  
  眾人倏然色變,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氣,倘若此事當真是他所為,那也罷了,但萬一其中還有隱情,則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紛紛把目光投向米離與烈炎。
  
  米離緩緩道:「傳令三軍,明日一早出發。干裡快馬,速請戰神雄兵電壓邊境,待命而發。」掃了烈炎、吳回一眼,沉聲道:「我們即刻趕往雷澤城,為雷神賀壽。」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2 01:26 PM

  第四章《青丘美人》
  
  
  樹影閃掠,星光亂舞,風聲呼呼。
  
  那紫衣女子風行極快,一盞茶的工夫,已經穿過樹林,將蚩尤拋在數十丈後。
  
  蚩尤本就不擅長御風術,又逢大戰初畢,經脈受損,真氣調集不能隨心所欲,追趕起來極是吃力。但事關纖纖下落,心中憂急,咬牙振奮精神,窮追不捨。
  
  紫衣女子始終不回頭,匆東匆西,繞折奔行。她所選路線,均是極為凶險曲折的所在;險壁飛瀑,刺木灌叢,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頓住;前面天藍如海,星辰欲墜。狂風呼捲,四壑林濤不絕。竟是個千仞懸崖,已無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飄飛,黑髮捲舞。駐足片刻,突然奔上懸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衝將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躍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兩人前後相隨,在筆直峭立的千仍崖壁上御氣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雙臂一張,身形曼妙地翩翩飛起,乘風滑翔,從對面山崖那犬牙交錯的嶙峋兀石之間穿過,足尖一點,又高高飛起,轉眼已到了彼山百丈開外。
  
  蚩尤待要收勢調氣,御風追行,但方甫用氣,心窩突然撕裂般地劇痛,彷彿當心被紮了數十刀,真氣迸散。他低喝一聲,豆大的汗珠瞬間進飛出來,全身衣裳盡數濕透。
  
  眼前一花,全身無力,登時朝下疾速摔落。耳邊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聲,在山谷間迴盪。
  
  萬丈懸崖,白霧淒迷橫鎖;冷風如刀,劈面刮來。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強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氣,聚意凝神,將丹田真氣一路調集,集結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綠光從手腕上閃入刀柄,刀鋒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處,紅影亂舞,咿呀聲起,十日鳥「撲撲」飛出,盤旋繞飛,將他接住。
  
  蚩尤心如萬蟲噬咬,週身每一處都隨之劇痛震盪,大汗淋漓,面色慘白;咬緊牙關,不發出一聲呻吟,意念積聚,駕御著太陽烏,展翅高翔,朝著紫衣女子追去。
  
  那「兩心知」肆虐益盛,蚩尤幾次險些便要疼痛得暈厥。但他憑著堅韌的意志力,竟然苦苦支撐,保持清醒,始終駕鳥緊隨紫衣女子之後。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那擰身踏步,御風飛行的身姿步法,都與昨夜纖纖像極。迎風吹拂的夜風,帶來她身上絲絲縷縷的幽香,也同昨夜纖纖身上的妖異體香完全一致。
  
  蚩尤忍痛追行,心中越來越是驚疑,那莫名的不祥之感迅速擴散,竟比那鑽心的劇痛還要強烈,讓他喘不過氣來。內心深處,那個始終不敢思量的念頭緩緩浮起,越來越清晰——難道昨夜自己追逐的纖纖,不是真正的纖纖,而是這女子喬裝所化?
  
  心中劇震,許多疑惑與不解處突然冰雪消融。
  
  這個念頭昨夜便曾在腦海中閃過,但當他面對那春花燦爛的笑靨,聽到那嬌脆婉轉的聲音,所有的疑慮便又立時風消雲散。特別當他在竹林之外,聽見她呼喚「魷魚」之時,更是心醉神迷,再無疑慮。
  
  是了,倘若那纖纖果真是假的,她為何又知道這私密的稱呼呢?心中疼痛忽然加劇,原本篤定的念頭又迷糊起來。猛地吐納真氣,意守丹田,屏卻浮念,忖道:「罷了!多想無益,先一路追行,看她往哪裡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無法將他擺脫,索性放慢節奏,飄落在地,款款而行。
  
  過了片刻,蚩尤心中那「兩心知」怪蟲也逐漸安穩下來,疼痛漸止。蚩尤調整真氣,躍下鳥背,尾隨其後。十隻太陽烏則昂首挺胸,闊步而行。偶爾振翅撲瘺,立時捲起陣風。咿呀怪叫,葉木簌簌,林鳥驚飛,眾多麋鹿、虎獸也聞聲而逃。
  
  天色將亮,幽藍朦朧的林中,晨霧瀰漫,濕氣甚重。滴下的露水滲透鞋底,洇入麻襪。舉步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沙沙作響,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巨樹參天,籐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緊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錯款擺,似乎隱隱合著某種韻律,說不出的優美,說不出的魔魅,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帶上,垂懸著一個冰蠶絲袋,蚩尤青光眼望去,裡面似乎是個紅色瑪瑙似的東西,輕輕搖擺,撞擊著那浮凸豐盈的臀部,蚩尤看了兩眼,登時口乾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無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來。嗓音略帶沙啞,低沉婉轉,彷彿在他耳畔低語哼唱。偶爾頓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發癢:雖聽不清歌詞,但那歌聲妖媚溫柔,似乎與先前在林中河邊,裸體洗浴時所唱的一樣。
  
  蚩尤才聽了片刻,腦海中就突然閃過她雪白妖嬈的胴體,登時面紅耳赤,一道熱火從小腹直竄全身,立時收攏心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定然不是纖纖!
  
  纖纖怎會唱如許淫邪妖異的曲子?」一念及此,登時對這女子起了說不出的厭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似乎在剎那間蕩然無存。
  
  兩人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時,朝陽紅艷,層林染金,山林中水霧逐漸消散。蚩尤將十日鳥封印苗刀,負刀而行。
  
  兩人又如此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下了這片巍峨山林,到了平原上。
  
  萬裡麥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從田埂上曲折穿行,沐著陽光,髮絲裙角飛揚捲舞,宛若透明一般。田中的男子瞧見她翩翩走過,蝴蝶追隨,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兒,直楞楞地瞧著,直到她消失在麥浪之中,方才回過神來。一個男子失魂落魄地望著,手中鐮刀機械似的揮舞,割著麥穗,突然「哎喲」一聲大叫,險些將自己的手指一齊切下。
  
  牛群抬首低鳴,紫衣女子格格嬌笑,蝴蝶般翩然穿梭,掠到了宮道上,朝北而蚩尤依舊遠遠的隨行其後。見她漫不經心,東張西望,似乎隨意亂逛,心中頗有些不耐,直想衝上前向她質詢。但此女妖異詭秘,並非尋常之輩,又與昨日的纖纖似有微妙關係,自己這般強行質詢,只怕適得其反。既已花費這麼多時間,倒不如耐心追隨,瞧她能要出什麼花樣。
  
  又走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抬頭看看太陽,又低頭看看影子,側頭冥思片刻,驀地發足飛奔。赤足一點,翩然乘風而起,空中踏步,急速朝東北奔行。
  
  蚩尤立時調息御氣,全力追去。暖風吹來,麥香陣陣。突然心中一疼,那刀絞蟲噬般的尖銳劇痛又排山倒海般襲來,真氣崩散,汗如雨下,蚩尤「啊」地一聲,險些從空中摔下。他心中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定是這妖女使怪!」
  
  突然心中一凜,想起昨日那「纖纖」暗施毒手時,所說的話來,剎那間恍然大悟:「是了!這「兩心知」不是能讓下蠱者知道我心中所想嗎?所以她才知道我叫「魷魚」!」
  
  一念及此,所有疑慮全部想通,這紫衣女子定然便是昨日那「纖纖」無疑!
  
  心中寒意大盛。突然又想,或是纖纖被妖魔附體、妖法所惑,化成這神秘女子?
  
  但驀地又想起當日龍神在古浪嶼冰窖中曾說過,纖纖右腰下有一點梅花痣,自己昨夜瞧她洗浴時,潔白無暇,絕無此痣!
  
  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再無半分懷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樁事,登時猶如自己全身一絲不掛,被她瞧個精光一般。心中狂怒,又想到這妖女竟然假扮纖纖,令他神魂顛倒,傻態百出,更是怒不可遏,當下忍痛仰天狂嘯,登時數十隻飛鳥被震得肝膽盡裂,撲簌簌地摔將下來。
  
  遠處眾人無不驚駭側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運轉真氣,將那「兩心知」硬生生逼將出來,但是方甫用力,那劇痛攻心,登時摔落,幾欲暈死。
  
  蚩尤咬牙爬將起來,忍住那波浪般襲捲而來的劇痛,御風疾行。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那紫衣女子擒住,逼問出纖纖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飄飄欲仙,蚩尤真氣不暢,心中又劇痛若狂,始終追她不」。
  
  前方出現了隱隱山丘,雖不甚高,但綿延不絕。穿過一條橫亙的大河,對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錦,一直鋪陳到十餘裡外的山腳下。
  
  那山腳下層層疊疊一片,都是以竹木構建的巍峨樓台,幾支大旗迎風招展,似是驛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寫著「雷澤」二字。蚩尤心道:「原來已經到了雷澤城境內。想來這驛站便是雷澤城的南郊百裡驛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設縱橫兩條宮道。在離城邦百裡外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通常都會設四個驛站,供來往之人休息,稱「百裡驛」。越是大的城邦,蓋因南來北往客極多的緣故,其百裡驛以及城內的驛站,規模也便越大。而且百裡驛也是各大城邦炫耀實力的招牌。
  
  雷澤城乃是木族三大聖城之一,規模之大,即便是全大荒,也不過有十餘個城邦可與之匹敵。是以它的百裡驛氣派甚大,亭台樓閣既雄偉又雅致,綿綿一片。百裡驛方圓十餘裡都不種莊稼,開闢草地,改道河流,供來往客人的龍馬馳騁與飲食。
  
  雷澤城既是木族聖地,高手頗多,倘若被人瞧見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圍,反倒讓這妖女乘隙逃脫。當下蚩尤忍痛聚意,默念「抽絲訣」,真氣在五指間旋繞纏舞,草絲拔地而起,隨著五指的轉動迅速纏織成一匹綠色的絲布,迎風鼓舞。
  
  蚩尤腳下毫不停頓,反手拔刀,左手將那綠布電捲纏繞於苗刀之上,將苗刀完全封好之後,重新反負於背,步履如飛,緊追紫衣女於。
  
  將近百裡驛時,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劇痛也隨之緩釋。一路疾奔,他心中的狂怒逐漸平息,慢慢冷靜下來。見那紫衣女子飄然進入百裡驛,心道:「這妖女七折八拐到這雷澤城驛站,定有原因。」想到連日來所聽見的此城雷神壽慶的消息,以及纖纖敬獻長生杯的傳聞,隱隱更覺不妥。當下強自按捺憤怒,斂息凝神,大步朝驛站走去。
  
  遠遠的便瞧見驛站主樓裡人頭聳動,三層樓上都坐滿了八方來客。鼎沸人聲,隱隱可聞。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翮然朝樓上走去。
  
  蚩尤收斂真氣,大步而去。驛站外籠馬長嘶,怪獸徘徊。少說也有千餘馬獸在草地上吃車休息。但蚩尤剛一走進,藏於層層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屬靈力仍是驚動了獸群,一時間驚嘶懼吼,不絕於耳,龍馬靈獸紛紛奔散。
  
  驛站眾人紛紛回頭,只見一個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負綠色布裹,狂野不羈,滿臉怒色,一路大步而來。所到之處,獸群驚惶辟易,草木搖擺不定。不知是何方神聖。
  
  但驛站諸人俱是從大荒各處趕來,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賀壽的,連日來穿行千裡,所見所聞都是奇人怪事,這少年雖然殊為特異,但也並不放在心上,紛紛回頭繼續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視,逕自進了驛站主樓,穿過人群朝樓上定去。
  
  經過西面窗口時,一個瘦小漢子突然吃了一驚,霍然起身,指著蚩尤尖聲道:「就是這小子!羽青帝轉世!」這一聲叫喊尖銳刺耳,整個主樓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再次齊唰唰地望了過來。
  
  蚩尤稍稍轉頭,瞥了那瘦小漢子一眼,他登時「啊」地一聲,嚇得朝後猛退,腳下一軟,坐倒在後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這漢子似是在日華城的驛站中見過,叫做古侯聲。
  
  眾人紛紛起立,臉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後的綠色布裹上,鴉雀無聲,只有眾人粗濁的呼吸聲與心跳聲越來越沉重。
  
  這十幾日內,羽青帝轉世背負苗刀縱橫木族疆上的消息,早巳傳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現天下,對於眼下撲朔迷離的木族局勢,自然一石激起干層浪。倘若誰能獲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選中,獲勝的機率將極大。幾日前日華城內,青帝轉世大戰木神的消息也不陘而走,木族諸城邦城王得知這資訊之後,更是轉側難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紛紛派遣精兵,四下追尋,盼望能於他人之前奪得苗刀。
  
  而金火水土四族,也對這苗刀頗有覬覦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誰也不願意他族此時團結強大。木族青帝失蹤之後,各大木族城邦明爭暗鬥,青帝轉世與空桑轉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後,這種爭鬥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四族坐山觀虎鬥,都是心中竊喜,巴不得木族為了這苗刀自個兒打得頭破血流,元氣大傷。
  
  眼下聽說這少年竟就是連日來鬧得大荒沸沸揚揚的青帝轉世,眾人心中震驚、狂喜、畏懼、興奮、憂慮一股腦兒進將出來,連呼吸幾乎都在瞬間停頓。木族眾人幾乎便想立時出手,將苗刀搶下逃之夭夭,但立即想到此處眾人環伺,縱然搶到苗刀也未必能夠生還。倒不如靜觀其變,等到旁人爭搶得兩敗俱傷之時再伺機搶奪。
  
  一時間人人都這般打定主意,是以雖然起身環伺,但卻無一人動手,只是相互觀望。
  
  蚩尤此時心中,只想著一個念頭,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問出纖纖下落。對於周圍這人山人海,重重殺機竟沒有絲毫在意,冷冷地瞥了古侯聲一眼,繼續目不斜視地往樓上走去。
  
  樓梯上的幾個大漢嚥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往旁邊讓開,任由他大步而上。
  
  廳中諸人面面相覷,突然齊齊圍湧而上,「嗆然」聲中,刀劍紛紛出鞘,寒氣大作。
  
  蚩尤視若不見,充耳不聞,拾級而上。
  
  樓上擠將過來,一看究竟的黑壓壓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後退去,潮水般朝兩旁分開。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樓,冷淪地掃望了眾人一眼,那凌厲剽悍的目光使得眾人心中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蚩尤目光突然頓住,偌大的二樓,只有一個人未離開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轉過頭來,眼波流轉,笑吟吟地盯著他,雪白素手托著香腮,玉蔥似的手指韻律地輕敲著臉頰。眼神中滿是笑意,倒彷彿與他十分熟稔一般。蚩尤心中怒甚,但受拓拔野影響,身處險境情緒波瀾之時,反而更加鎮定,當下嘿然而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五族群雄海潮般湧上,將他們團團圍住,刀槍如林,在數丈之外科斜相指。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臭小子,你這般死纏爛打地追著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嗎?」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對臭豆腐一點也沒有胃口。」盯著她的雙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纖纖的下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彷彿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半晌才喘著氣,笑道:「纖纖?那又是什麼豆腐?竟能讓你拼著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嗎?」
  
  蚩尤強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劇痛,攥緊拳頭道:「現在說出來,我決計不難為你。」
  
  紫衣女子將頭湊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蕩漾,吐氣如蘭。笑吟吟地盯著他,吹了一口氣道:「我偏不告訴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籐蘿訣」,突然心中猛然劇痛,全身微微一顫,「兩心知」又發狂似地咬噬起來。這次的疼痛遠較先前為甚,心肺猶如被萬箭攢穿、齒鋸磨銼,真氣念力登時渙散。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眾人見他突然委頓,汗出若漿,臉上雖木無表情,但臉色煞白,極是難看,顯是遭了誰的暗算。心中大喜,但見別人不動,也猶豫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邊膩聲道:「真是惡人有惡報。瞧你以後還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當是時,窗外獸嘶馬鳴,煙塵捲舞,叱暍聲中遠處又有六人呼嘯而來。驛站外有人歡聲長呼道:「松竹六友來啦!」紫衣女子「咦」了一聲,花容微微失色。
  
  驛站內五族群雄無不變色。這松竹六友乃是雷澤城雷神極為親信的悍將,「松尾針」
  
  唐矢、「竹節刀」宮風波、「梅花刀」若有無、「梧桐琴」郭築、「殘荷扇」史聽風、「菊花刺」竇琮,六人素以勇悍團結聞達天下。擔任雷澤城巡城使十餘年,不知斬殺了多少居心叵測的奸細諜使。這六人突然離城來此,多半是聽聞青帝轉世到來的消息,趕來爭搶苗刀了。強龍不鬥地頭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它城邦將再無希望了。
  
  眾人相互對望剎那,一個水族漢子叫道:「還等什麼?快搶呀!」眾人霍然醒晤,猛然大吼,齊齊向蚩尤衝去。樓上樓下觀望的群雄也發狂般地衝來,樓梯上擠作一團,「卡喳」一聲,樓梯陡然斷折,數十人驚叫跌落。
  
  「轟」地一聲,樓板翻飛斷裂,十數大漢破地而上。一時間眾人紛搶,刀劍相加,亂成一片。
  
  「哎喲!我的耳朵!爛木奶奶的!」一人捂著血淋淋的耳朵,當頭給了身側漢子一刀。旁邊一人怒道:「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
  
  鮮血飛濺,眾人破口大罵聲中先行火並開來。
  
  衝在最前的數十大漢狂呼著揮刀衝上,突然銀光暴射,慘呼四起,十幾人捂臉彎腰,鮮血淋漓,雙手在全身亂抓不已。後面的人衝將上來,登時將他們踏倒,長槍刀劍如雨刺來。
  
  紫衣女子歎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多。難道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嗎?」
  
  素手輕揚,又是一蓬銀光暴閃而出。眾大漢慘叫不迭,又倒下一片。
  
  眾人又驚又怒,暍道:「妖女!識相的便給我讓開!」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喲,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我可幫不了你啦!」
  
  衣袂飄飛,身形曼妙地飛出窗去。
  
  眾人狂呼聲中一湧而上。「哧」地一聲,兩條絲索筆直飛出,將苗刀纏住,奮力向外奪去。
  
  蚩尤捧心彎腰,痛得喘不過氣來。「噗」地一聲輕響,心中劇痛倏然盡消。刀槍齊至,寒氣森冷。背上苗刀已被絲索纏住,幾乎將他朝後拖起。
  
  蚩尤大吼一聲,昂然立起,綠光爆舞,桌椅四下飛射,撞倒三個大漢。「嗤」地一聲,那綠色絲布寸寸飛裂,青光眩舞。兩條絲索登時斷裂,隨風捲起。
  
  蚩尤反手拔刀,轉身飛旋斜劈,電光飛舞,宏聲巨響,宛如閃電驚雷,驚天動地。
  
  正是「神木刀訣」中的「驚雷訣」。
  
  這一刀狂野恣肆,氣勢恢弘。刀光及處,鮮血橫飛,十餘人來不及慘叫已被硬生生斬成兩段。刀勢未衰,厲氣縱橫,又將十餘人手足斬斷,血肉四濺,紅雨噴飛。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經達至沸點,只覺一股麻麻癢癢的感覺經由喉嚨直貫腦頂,幾欲爆炸。那血腥味聞入鼻息,不知為何竟讓他說不出的興奮。從未有過的凜冽殺意如潮水般將他淹沒,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眾人驚駭之下,已經全部住手,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懼意。
  
  蚩尤猛地止住笑聲,扭頭朝眾人瞪去。雙目盡赤,面目猙獰,目光中滿是興奮而又獰惡的殺機。眾人驚懼之下,紛紛朝後退卻。
  
  五族群雄中多有凶悍桀騖之徒,被他這般一瞪雖然頗有驚懼之心,但立時鎮定下來。
  
  想到若能搶得苗刀,那便是不世奇功,功名利慾之心迅速便壓過了恐懼之意,兵器緊握,凝神戒備。
  
  一個中年長鬚男子緩緩道:「諸位好朋友,大敵當前,咱們木族可不能為了長生刀自相殘殺,沒的讓外人笑話。」聲音雄渾,清晰地傳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認出此人正是日華城時邂逅的宗春紹。
  
  有人叫道:「他奶奶的,說的好聽。若是我搶了苗刀,你們能不把我大卸八塊嗎?」
  
  宗春紹道:「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人,若是要搶我們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們大卸八塊了。」
  
  眾人叫道:「正是!」
  
  宗春縉道:「宗某有個建議,既可避免咱們自相殘殺,又可從這冒牌的青帝轉世手中取回本族聖器。」
  
  木族群雄叫道:「說!說!」
  
  宗春紹道:「誰先搶到長生刀,誰便是長生刀的主人。其它人若是敢突施冶箭,再行搶奪,大夥兒便將他碎屍萬段。」
  
  眾人叫道:「好極!」
  
  宗春紹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著我發誓吧!」眾人轟然答應,都隨他一道發了一個毒誓。
  
  木族眾人先前都擔心搶到苗刀之後,反成為眾矢之的,死無葬身之地。既有這等規炬,心中都大為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搶得苗刀。
  
  蚩尤冷泠地站在一旁,聽眾人呼叫喝喊,心中又疼又癢,躁動難耐。那陡起的殺機越來越盛,眼前一片血紅,狂暴的真氣宛若狂風駭浪般四處疾走。腦中狂熱混沌,只想立時揮刀殺入人群,斬個痛快。突然心中一凜:那紫衣女子呢?剎那間清醒了大半,搶身衝到窗前,朝外眺望。
  
  萬裡藍空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蔽。黑雲從西邊翻騰蔓延,迎面吹來的風中,偶爾夾雜著冰冷的雨絲。天邊傳來隱隱雷聲。
  
  煙塵滾滾,曠野上六騎狂飆突進,朝那紫衣女子合圍而去。六人身著青衣,高矮胖瘦各異。衣裳上俱繡了一幅圖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來便是那「松竹六友」。六人口中喝道:「妖女,快將東西交還我們!」
  
  蚩尤道:「不知這妖女又偷盜了他們什麼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長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翻飛的草地上,似乎並不急著逃走。待到他們奔近之時,方才笑道:「六根爛木頭,什麼稀罕物事,還給你們吧!」素手一揮,一隻綠色的小絲囊悠然拋出,朝為首的「松尾針」唐矢丟去。
  
  唐矢矮矮胖胖,騎在青甲豐上彷彿一個圓球,左右滾動,隨時會跌落下來一般。見那綠絲囊飛來,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麼花樣?」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彈,「嗤」地一聲輕響,三隻淡青色松針似的東西破空飛出,穩穩地將綠絲囊托住。
  
  「轟」地一聲巨響,那絲囊方甫接觸松尾針,立時四下爆炸,光芒奪目,白煙瀰漫,難聞刺激的氣味急速擴散。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時變得紅腫,淚水狂流,一時間雙目不能視物。紛紛勒韁急停,騎獸昂首驚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爛木頭,羞也不羞,這般老了,見了姐姐還要哭鼻子。」
  
  柔聲道:「乖,不哭,姐姐給你蜜糖吃。」十指彈舞,「哧哧」之聲大作,數十道銀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雖被那絲囊暗算,一時不能視物,但雙耳靈動,意念敏銳。聽風辨物,迅速揮舞手掌兵器,將那暴雨般射來的諸多暗器一一震飛。
  
  「竹節刀」宮風波大暍道:「籐蘿連竹!」六人齊聲大暍,雙臂一振,突然青光萬道,破空縱橫,瞬間交織成巨網,翻騰撲捲,將紫衣女子緊緊兜纏。
  
  蚩尤熟習青木法術,知道這「籐蘿連竹訣」乃是幾個碧木真氣與念力都相彷的人,一齊瞬間動用念力與真氣,將真氣捲纏四周樹木花草的靈力,織成氣網克敵。
  
  松竹六友真氣相若,心意相通,使將起來電光石火,一氣呵成。
  
  眼見紫衣女子被氣網纏住,動彈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纖纖下落,倘若被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再難以得知。正想到此處,突然心中一凜,背後有無數寒冷凜冽的殺氣,瞬息攻來。
  
  蚩尤陡然想起身在陷境,猛地一聲大暍,揮舞「神木刀訣」,一式「驚濤木」,身形隨著刀勢拔地而起,半空擰身急旋。真氣隨著刀鋒霸烈無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後折。
  
  蓬然巨響中,衝在最前的二十幾個大漢沖天飛起,骨肉橫飛。鮮血噴舞,兵刃四落;之後的數十大漢被衝撞反彈的氣浪錘擊,跌撞後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烏金長矛驀然貫穿,身不由己地朝後方飛起。那使矛之人顯是真氣極強的高手,竟然從蚩尤刀風最弱處凌厲破入。蚩尤大吼一聲,硬生生將長矛拔出,鮮血噴射。他手臂猛甩,長矛嗚嗚怒射,將追將上來的兩個大漢前後貫穿。
  
  蚩尤一面默念「春葉訣」,勉力癒合傷口,一面苗刀狂舞,氣浪奔騰,將密集射來的諸多兵刀暗器盡數激飛,藉著那反激之力,凌空翻越,朝樓下飄落。雖然心中殺意極濃,但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務,是以收神毫不戀戰,突圍而去。
  
  足尖方一點地,立時急彈,沖天而起,幾個起落之後已在數百丈外。
  
  群雄衝到窗口,瀑布般洶湧躍落,浩浩蕩蕩疾追而來,箭石暗器滔滔下絕,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見一個魁偉少年閃電奔至,後面數百群雄發狂追趕,殺聲震天,都是微微一楞。突然看見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登時面色大變,失聲道:「長生刀!」
  
  他們連日來聽說長生刀重現大荒的消息,都是將信將疑,但現在親眼目睹,心中震駭,繼而狂喜。剎那間連紫衣女子都拋到了腦後,氣網登時消散,紛紛縱馬朝蚩尤衝去。
  
  紫衣女子輕飄飄地落在草地上,俏臉上滿是迷惑的神色。驀然感到一股炙熱的氣浪無聲無息地席捲而來:心中「喀喳」一響,猛地循息望去,只見一個面色蒼白的紅衣男子,徐徐走來。步履瞧起來雖然僵硬緩慢,但不知為何,速度卻是極快。
  
  紫衣女子面色頓轉慘白,但迅速又恢復嬌艷紅潤。轉頭四顧,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飛起,踏風而行,從松竹六友頭頂飛過,朝著蚩尤衝去。口中銀鈴般地笑道:「六根爛木頭,你們的冤家對頭來啦!」
  
  松竹六友聞聲後望,瞧見那紅衣人,面色大變,略一遲疑,唐矢喝道:「長生刀要緊!」六人扭頭疾馳,振臂使出「籐蘿連竹訣」。綠光交織成網,搶在群雄衝到之前,將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積聚,大喝聲中,苗刀光芒大作,那「籐蘿連竹」所織的碧木真氣網急劇波動,猛地被吸向刀鋒。松竹六友大駭,連心協力,將氣網扯回,藉著坐騎的急速奔跑,環繞交織,將刀鋒纏住。這六人乃是雷澤城中的一流高手,協力而行,更是威力驚人。
  
  蚩尤喝道:「十鳥齊飛!」狂風陡起,綠光迷離,十隻火紅的太陽烏展翅怒飛,那氣網登時被震將開來。
  
  蚩尤刀光飛舞,震退後面攻來的箭石,宛若離弦之箭沖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網而出,凌空踏足,倏然踩上太陽烏的背脊。
  
  十日鳥咿呀怪叫,心有靈犀,排成一字長陣,節節升高。蚩尤足尖接連飛點,踏著鳥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長臂舒展,猛地將御風而來的紫衣女子抱個正著。紫衣女子「哎喲」一聲就勢撞入他的懷中,玉臂環合,將他的脖子攬住,格格脆笑,倒像是她候了個正著。
  
  蚩尤抱著她穩穩地騎落在最高處的太陽烏上,御鳥高飛。十日鳥歡聲長鳴,除了馱載他們的那只太陽烏外,其餘九隻突然急劇俯衝,雙翼狂烈搗動,熱風鼓舞。
  
  漫天射來的繽紛箭雨被巨翼狂風紛紛拍落。
  
  十日鳥怪叫聲中,撲入人潮,巨翼橫掃猛擊,人潮大亂。剎那間百餘大漢四下跌落,倒成一片,後面追將上來的人群被風勢掃中,也踉踉艙艙摔倒在地。被巨翼掃中的幾十人登時骨斷肉裂,須臾即死。翼風中只有十幾個頂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強定住身形。
  
  十日鳥狂風般席捲而過,盤旋俯衝,輪番橫掃,那松竹六友的坐騎也驚懼若狂,不顧駕御,驚嘶聲中四散奔逃。遍地人群心膽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識得這十隻怪鳥乃是傳說中的本族聖禽,兇猛無匹,不敢直攫其鋒,連滾帶爬逃了開去。少數四族高手起初街自硬撐,但終於抵擋不住,且戰且退。
  
  只有那紅衣男子雙袖揮灑,步履笨拙,卻極迅捷地御風逼近。一隻太陽烏啞啞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卻被他輕揮一掌,擊得怪叫後飛。眾太陽鳥大怒,怒啼聲中爭相圍攻,紅衣人絲毫不為所迫,揮灑自如,一一將十日鳥震飛開去,御風疾行,轉眼距離蚩尤二人不過十餘丈之距。
  
  蚩尤見是那紅衣人,心中大震。昨日與他竭力激戰,終究不敵,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異處。他窮追不捨,自然不是為己而來,必是為了懷中的紫衣女子。
  
  低頭望去,果見紫衣女子嬌靨蒼白,眼中不安之色一閃即逝。此時心中更無懷疑,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纖纖」。心中恚怒,冶冶道:「妖女,快說出纖纖下落,否則我便將你交與他發落。」
  
  紫衣女子微微一顫,柳眉一揚,抿嘴笑道:「那可妙得緊,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那纖纖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就再也找不著她啦!」
  
  突然眉頭微蹙道:「哎喲!你那好妹子被關著的地方一沒水喝,二沒吃的,倒是有下少野獸凶禽,倘若去得遲了,只怕就只剩下骨頭啦!」連連歎息,倒似是十分擔憂一般。
  
  蚩尤大怒,攬住她纖腰的手臂猛地勒緊,喝道:「妖女!你竟敢要脅我!」
  
  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過氣,通紅著臉,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誰讓你先要挾姐姐來著?」
  
  蚩尤眼見紅衣人連連震退十日鳥,立時便要趕到:心中迅速計較,對纖纖生死的憂懼登時佔了上風,一時間也奈何妖女不得,當下仰天狂吼,暍道:「鳥兄,定吧!」太陽烏應鳴一聲,巨翼撲翔,閃電般朝南飛去。兩隻太陽烏立時鳴啼飛來,左右護翔。餘下七隻太陽烏則奮力輪番截擊紅衣人,迫得他無法全力追趕。
  
  曠野上眾人眼見這少年駕御十日鳥,從容而去,心中憂急如焚,一邊奔跑一邊朝著空中射出諸種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兩隻護駕的太陽鳥輕鬆撥落。眼看蚩尤與紫衣女子騎乘火紅的太陽烏,橫掠烏雲密佈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頓足,徒呼奈何。
  
  烏雲在頭頂層層翻滾,黑壓壓沉甸甸,彷彿隨時要砸下來一般。大風呼嘯,星星點點的雨絲迎面撲來,又麻又癢。閃電怒劈,天地轟雷。
  
  蚩尤忽然聽到十日鳥驚啼震飛,「嗚嗚」之聲破空而來,念力及處,只覺一道炙熱的赤炎氣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凜:紫火神兵!
  
  猛地凌空翻身,反轉坐在太陽烏背上。一道紫紅色的光火箭閃電射來。下及多想,猛地調集真氣全力劈出一刀。
  
  青光爆舞,「呼」地一聲向兩翼延展成光牆。中間刀光逕直劈向光火箭箭尖。
  
  「嘁」地一聲,那光火箭順勢迎刀劫裂,變成兩枝火箭,與苗刀刀鋒磨擦之後,來勢更猛。「噗噗」悶響,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兩翼光牆,擦著蚩尤的兩頰飛過。風勢灼熱,登時將他臉上刮出兩道紅痕。
  
  蚩尤大駭,這紅衣男子實在是深不可測,每次交手彷彿都遠勝於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來勢之快,箭勢之銳,比之昨日又強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從他耳邊捲過,突然合二為一,立時沒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窩。
  
  紫衣女子「啊」地一聲痛吟,突然被甩飛起來。那光火箭瞬息間又變成光火鏈,將她朝後下方疾拉。
  
  蚩尤吃了一驚:心中那好強好勝之意登時湧起,縱聲長嘯,奮起神威,一刀雷電般劈落,將光火鏈從中斬斷。
  
  恰在此時,雷聲轟鳴,傾盆大雨飛瀉而下。被斬為兩段的光火鏈「吃」地一聲登時熄滅,紫衣女子如飛絮楊花,朝下悠悠飄蕩。
  
  蚩尤急速衝落,抄手將她抱住,躍上飛翔而來的太陽烏,朝南翱翔。十日鳥歡聲鳴啼,四下追來。
  
  蚩尤轉頭望去,那紅衣人身上冒出絲絲白氣,頗為狼狽地朝地上飄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他心中大奇,難道這怪人神功若此,竟然還伯雨嗎?忽聽懷中紫衣女子低聲格格笑道:「老天爺也幫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澆死啦!」
  
  她面色蒼白,滿臉痛楚的神色,杏目迷離,長睫上沾滿雨珠,撲簌簌掉落。但嘴角偏偏噙著微笑,似是對紅衣人被雨水淋澆大為幸災樂禍。
  
  蚩尤冷冷道:「蛇蠍妖女,老天爺豈能幫你。」見她肩窩上的傷口極為怪異,匆大匆小,由紅轉紫,又由紫轉紅,不住有火焰跳躍,熱氣騰騰,被雨水淋著立時「哧哧」作響。她全身發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懷中也如冰柱般,絲毫不能動彈。
  
  蚩尤心中詫異,昨日自己被那紅衣人紫火神兵所傷,遍體傷痕,雖然頗為難過,但卻沒有像她這般全身冰僵。卻不知一則因為他自身真氣超強,又有羽青帝元神附體,抗力與自我修復能力遠勝常人,二則紅衣人對他手下留情,但對這紫衣女子卻是絲毫不遺餘力。紫火神兵灼穿肌體之後,傷口不斷燃燒,必將傷者全身熱能源源下絕地吸走。若沒有及時救護,七日內寒熱不定,經脈錯亂,真氣岔走,則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貝齒上下撞擊,格格作響,卻笑道:「臭小子,老天爺派你來便是幫我的,你不知道嗎?那殭屍鬼最是伯水,你帶我往南邊去。那裡的河流瀑布多得緊。」
  
  蚩尤原本十分厭憎她,但瞧她這般可憐,傷勢又頗為嚴重,不知為何竟突然有些心軟,冷冷地哼道:「妖女,待會兒若不說出纖纖下落,我便讓你比眼下還要難受。」心中對自己計議,將這妖女傷勢治癒後,便讓她帶著找出纖纖,之後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著了。
  
  十日鳥歡鳴聲中,穿透茫茫雨霧,又轉折朝南邊飛去。
  
  初夏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片刻,雨勢便已轉小,再過一會兒,便徹底停歇。雲散日出,碧空如洗,風中滿是雨後泥上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大呆子,快些走,那殭屍鬼便要趕上來啦!」一路上她雖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轉便是催促他快些御鳥飛行,生怕被紅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飛了幾個時辰,天色將晚,兩人十鳥已經到了一條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說紅衣人怕水雲雲,蚩尤決計先沿著河水溯流而上,找一處瀑布躲藏過夜。
  
  果然毫不費力便找了一個絕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簾掛,下方幽潭碧綠,匯水入河;四側山谷環抱,綠樹蒼翠。
  
  蚩尤駕鳥穿入瀑布,裡面是一個頗為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答答地從頂上落下。當下派遣兩隻太陽鳥銜了些乾草枯枝,在洞穴乾燥處鋪展,將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將剩下的枯枝燒著,抓了些魚烤食。
  
  將十日鳥封印好後,這才覺得週身酸疼。當下蚩尤又調息運氣,稍作休息。然後驗測那紫衣女子的經脈,見她體內真氣尚運轉正常,只是傷口蹊蹺,渾身冰冷,當下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邊升了一簇火後,他也有些睏倦。枕著苗刀躺了下來,聽著嘩嘩的瀑布聲,以及林中夜鳥,葉間清風:心中逐漸平靜下來。迷迷糊糊中想著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樣了。過了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心中「喀喳」一響,在夢中彷彿感覺到某種強烈的下安,登時醒轉,霍然坐起。周圍一片寒冷,火堆早巳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發抖,臉上滿是奇異的潮紅;蚩尤探手一觸,吃了一驚,她的額上竟是滾燙一片。略作猶豫,咬咬牙,將她抱在懷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氣,黑暗中白濛濛一片,儘是冰寒水氣。秀眉緊蹙,濃睫顫動,楚楚可憐,神態更似纖纖。蚩尤心中大震,想起從前初到古浪嶼,纖纖夢中也時常這般蹙眉傷心。驀地起了憐惜之意,將她抱緊。
  
  她似是感覺到溫暖,眉頭稍展,雙臂緊緊抱住蚩尤的腰。柔軟而冰冷的身體緊緊地貼在蚩尤的身上,他登時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與一個女子這般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過水簾,隱隱約約地照在她的臉上。水光搖蕩,明明暗暗。那嬌俏秀美的臉平靜而甜蜜,嘴角牽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著一個傭懶的美夢。嬌小的瓜子臉上再也沒有白日裡妖媚刁鑽的神氣,更平添純真無邪之態。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這妖女語笑嫣然,狡猞毒辣,屢次三番對自己痛下殺手,但似乎又總留了三分情,並末乘隙將自己致於死地。否則自己只怕早已死了幾次了。驛站中若非她及時緩解「兩心知」之蠱,自己恐怕也已死在群雄亂刀之下。
  
  蚩尤素來重情義,一念及此,對她的惡意秸減。但想到她偽裝纖纖,利用蠱蟲悉曉他心中秘密:心中又大為惱怒。不知纖纖被她囚困何處?倘若有個三長兩短,那叉如何是好?想到此處恨不能立時將她搖醒,厲聲逼問。但她一介女子,身負重傷,自己九尺男兒又豈能如此?一時間瞧著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沉浮。
  
  紫衣女子肩窩處火焰跳躍,衣裳開裂,露出雪白滑膩的肌膚。蚩尤突然想起昨夜瞧見她洗浴時的情景,胸口登時滯堵,熱血翻騰。強自按下那莫名的綺念,吐了一口氣,搖頭道:「你究竟是誰呢?」
  
  突然聽見水簾外響起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國國主,九尾狐晏紫蘇。」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2 01:27 PM

  第五章《九尾妖狐》
  
  
  蚩尤聞言猛吃一驚,扭頭朝水簾外望去。水瀑迷離,月光朗朗。
  
  隔著水潭的對岸林中,一個紅衣人垂層斂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鳥曲折飛翔,途經干餘裡,方到此處,這紅衣人竟能絲毫無誤地隨後趕到,相隔不過幾個時辰。真氣之充沛、判斷之準確,實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氣,竟連他何時到達此處,都不能察覺。
  
  但最令蚩尤震驚的卻是他所說的這句話。
  
  聽他之言,懷中紫衣女子竟是素以千面美人之名聞達天下的青丘國九尾狐晏紫蘇。
  
  六年前蚩尤在蜃樓城時便曾聽狂人段聿鏜說過,北海以東有青丘國,國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國主素來是機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蠱毒與媚惑之術。
  
  當今國主晏紫蘇更是青出於藍,年紀輕輕便以變化術與蠱毒名震大荒,相傳她六歲時參加西王母蟠桃會,變化了三十六身,竟無一人看破。至此之後聲明昭著,十五歲便在玄水真神燭龍支援下登位青丘國主。傳聞她妖美不可方物,但蓋因時常變化之故,究竟真面目如何,卻是知者寥寥,晏紫蘇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萬變,人稱「千面妖狐」;時而溫柔,時而毒辣,比六月天還要莫測。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蠱毒所害的豪傑更加不可勝數,是以被時人列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僅列於龍女雨師妾與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後。
  
  蚩尤心中驚疑訝異,這女子竟是惡名昭著的九尾狐?不知為何,對這紅衣人所說的話,他竟然頗為相信。付道:「是了,若非九尾狐,又有誰能喬扮纖纖如此之像?又有誰會如此歹惡的暗器手法、蠱毒手段?」皺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惡之意,摟緊她的雙臂登時一鬆。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屢次三番保存他性命,實是咄咄怪事。這紅衣人神秘詭異,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輕信。當下沉默不語。
  
  紅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傳人,又為何正邪不分,百般袒護這個妖狐?」
  
  過了半晌見他沒有應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說的話嗎?今夜是月圓之夜,你且瞧瞧這妖狐的面目。」
  
  紅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眺將出來,暗黑的樹林登時一片明亮。他手指輕彈,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個巨大的光鏡,在空中旋轉。
  
  光鏡上立時映照出玉盤似的圓月,月光照在那光鏡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內雪亮。
  
  紫衣女子在夢中輕輕呻吟一聲,秀眉緊蹙,全身又蜷緊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過了片刻,她的臉容猶如水波般融化開來!
  
  蚩尤大吃一驚,只見那張嬌美的俏臉彷彿水中倒影,急劇蕩漾搖晃。斜挑柳眉逐漸變成娥眉兩點,繼而又變成彎彎月眉,眼眉唇鼻變化下定,瞬息之間竟已變化成千萬種模樣。
  
  那冰冷而柔軟的身體緊緊地靠著自己,不斷地蜷縮,不斷地變小,簌簌發抖。
  
  片刻之後,紫衣女子竟已如縮小了幾圈,綿綿無力地依偎在他的懷中。突然,她那烏黑的長髮逐漸縮短,顏色也漸漸轉白。蚩尤「啊」地一聲驚呼,險些霍然起身,只見她那嬌靨上竟然迅速長出白毛來!繼而玉臂皓腕、玲瓏雪足都在剎那間長出細密的白毛來。
  
  尖尖的下巴越來越尖,臉盤急劇變化,一陣水波般地搖蕩之後,她竟化成一隻雪白小巧的銀狐!九條毛絨絨的尾巴柔軟地掃過他的身體,麻癢難當。
  
  大荒中許多人都有「獸身」。但獸身的來歷卻大不相同。一種乃是當年祖上犯罪,被族中之帝或法師封印入野獸身體,九尾狐與翼鳥人般旄等都屬此列。若五百年內不得解印,則極難變回人形,唯有將元神寄附他人之體,才能現以人形。此外,修為高者叮以修神煉丹,還原自己原本該有的人形。青丘國九尾狐便是擅長此道者,除了還原本形之外,還可以隨心變化,化成諸種模樣。
  
  另外一種獸身,乃是大荒中人為了加強自己力量,與圖騰聖獸、普通猛獸、甚至凶獸合體,通過自我封印,變成獸身,當日海少爺便曾妄圖以章魚怪之獸身,與科汗淮以死相搏即是一例。
  
  蚩尤雖然知道獸身變化之道,但卻是第一次親眼瞧見。目睹晏紫蘇花容變化不定,最終化成九尾銀狐,山中震撼之烈,非言語所能描述。
  
  九尾銀狐輕輕地動了動,乖巧地趴在他的懷中,簌簌發抖。蚩尤驚魂甫定,猶豫了剎那,手掌輕輕地撫在她的脊背上,柔軟的長毛冰寒徹骨,那紫火神兵傷口越發厲害了。
  
  紅衣人長袖一收,光火鏡頓時回復為紫色火焰,從他掌心沒入。月光登時消散,洞內重歸黑暗。九尾銀狐立時又開始變回人形,片刻之後又還原為那俏麗的睡芙人。
  
  紅衣人道:「小子,瞧清楚了吧?現下你還要幫她嗎?」
  
  蚩尤沉聲道:「敢問前輩是誰?為何對她緊追不放?」
  
  紅衣人道:「老朽火族祝融。」
  
  蚩尤「咦」了一聲,心中大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果然是火神!
  
  難怪打他不過。」祝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天下超一流的神位高手,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他手下支撐許久,實是雖敗猶榮。
  
  這般一想:心中不由起了狂喜得意之情。但突然又想到祝融紅須白髮,雙杖不離身,怎地成了這般模樣?以他之威,何以尾追晏紫蘇這麼久仍不能擒到?又何以會忌憚這區區雨水瀑布?登時起了疑心。但若不是火神,又有誰能將紫火神兵御使得這般爐火純青?
  
  心中越加困惑。
  
  紅衣人見他沉吟不語,似是猜中他的心思,嘿然一笑道:「小子,軀殼不過是元神寄體,換個身體便如換個衣服。」
  
  蚩尤突然想起法術中的「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念力極高者可以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軀殼,寄據他人身體。但若九日之內不回原身,則原身壞死,永不能恢復,乃是極為凶險的法術,不到萬不得已極少人為之。而且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則弱點益弱。例如火族元神原本忌水,寄體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遇水動輒有魂飛魄散之虞。
  
  難道這紅衣人果然是祝融的元神寄體嗎?但火神祝融素以剛正不阿、長者風度著稱,行事光明正大,又何以寄借他人身體做此詭異之事?當下據實相問。
  
  祝融微微一笑道:「小子,這原是本族秘事,不能為外人道之。但是眼下風雨將至,只怕不出數日便天下皆知了。」他頓了頓道:「這妖狐盜走我族聖物,累我被族人所困。
  
  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好元神分體,借這獄卒軀殼來捉拿妖狐。」
  
  蚩尤這才恍然。元神分體大法乃是不完全脫離自身軀殼,僅分離部分元神寄據他人身體,比之完全的元神寄體遠為安全。但亦有凶險,如果寄據他人軀殼的部分元神,弱於那軀殼主人的元神,則不但不能控制其軀殼,反而會被其主人元神吞噬。
  
  想到祝融僅以這分體的部分元神,便將自己打得大敗,蚩尤心中更起了震駭驚佩之意。
  
  祝融道:「她盜走的聖物事關重大,若不能及時取回,只怕便有一場浩劫。小子,還是將這妖女交於老夫吧!」
  
  蚩尤沉吟下語:心中大感躊躇。這妖女狡檜毒辣,若是眼下交給祝融,她定然不會將纖纖下落告知自己,只怕還要想方設法置纖纖於死地。但若不交還,果如祝融所言,只怕會有大亂。雖然歸根結底,火族亦是湯谷之敵,但這般落井下石之事斷斷做不出來。
  
  而且火神素有清譽,乃是自己頗為尊敬的人物,一時兩難,無法定奪。
  
  祝融見他不答,叉道:「小子,看你也不像奸惡之輩,為何要屢屢救助這妖狐?」
  
  他只道蚩尤年少血氣方剛,迷戀九尾狐美色,是以反覆詰問此話,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
  
  蚩尤見他開誠佈公,坦蕩而談,便也直言道:「前輩,只因我一個好友的性命懸於她手,所以不得不暫時保全她的性命。只要一找到我的朋友,定然將這妖狐交與前輩發落。」
  
  祝融「哦」了一聲,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蚩尤聞言喜道:「前輩請說!」
  
  祝融道:「你看看她身上可有一個冰蠶絲囊?」
  
  蚩尤目光一掃,在晏紫蘇腰下瞧見一個玲瓏剔透的冰蠶絲囊,點頭道:「看見了。」
  
  祝融道:「囊中有一個琉璃杯子,那便是本族聖器。我取回這聖器,這妖狐歸你,各取所需,如何?」
  
  蚩尤大喜,探乎伸入冰蠶絲囊,剛剛觸到一個溫熱的琉璃杯沿,便「啊」地一聲痛吟,指尖彷彿被什麼蟲子緊緊咬住,劇痛攻心。大駭之下,想要抽出手來,卻已不及。
  
  晏紫蘇嬌軀一轉,將他的手掌連同絲囊壓於豐臀之下,睜開水汪汪的杏眼,低笑道:「臭小子,又想乘著姐姐昏迷時非禮輕薄嗎?」聲音微弱斷續,顯是大傷未癒,剛剛醒轉。
  
  蚩尤大怒,暍道:「妖女,你胡說什麼!」忍痛將手臂一振,猛地收回。晏紫蘇「唉唷」一聲,滾落在地,雙靨酡紅,胸脯劇烈起伏,緊蹙眉頭說不出話來。
  
  蚩尤一楞,想起她重傷在身,微有歉意,但立時又重重哼了一聲,朝自己手上望去。
  
  這一看之下倒是頗為詫異,原以為是什麼毒物,不想卻是一隻虎頭虎腦的小烏龜,淡青色的透明龜殼,肉嘟嘟的四腳胡亂擺動,碧綠色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望著他。見他雙目一瞪,登時嚇了一跳,將脖頸一縮,卻還是死不鬆口。
  
  蚩尤凝神察覺,手指上只有疼痛之感,並無麻癢之意:心下稍安。晏紫蘇俏臉雪白,全身微微顫抖,抱卷在一處,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被情龜咬中,從此就要喜歡上我啦!」
  
  蚩尤一驚,猛地貫急真氣,直衝指尖,將那小烏龜彈甩出去。脹紅了臉,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你!」這妖女若真下了情蠱,後果不堪設想。他心中鬱怒惶急,口吃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小烏龜撞在石壁上,龜殼朝下彈落在地,四腳朝天地轉了片刻,突然將脖頸一伸,彎成弓形,腦袋在地上一頂,又翻了回去。探頭探腦一陣,笨拙而迅速地朝晏紫蘇爬去。
  
  晏紫蘇將小烏龜抓住,仔細查看,見未受傷這才放心。小烏龜伸直了脖頸,在她臉上輕舔不已。晏紫蘇格格脆笑,將小烏龜收回囊中,回眸笑道:「臭小子,你道我稀罕你嗎?但被這情龜咬中,我也無法可想。誰讓你不安份調戲姐姐來著?」
  
  祝融在洞外聽得分明,朗聲道:「小子,那妖狐狡獪得緊,你不用理她,先將絲囊裡的杯子丟給我吧!」
  
  晏紫蘇哼了一聲,脆笑道:「殭屍鬼,你倒乖巧得很,自己不敢進來,讓這傻小子幫你拿嗎?」見蚩尤踏步走來,立時探手入囊,將一件物事塞入懷中。
  
  蚩尤沉著臉,泠冶道:「拿來!」心中憤怒不耐實已到達頂點。晏紫蘇將豐盈高聳的胸脯朝前一挺,笑吟吟地道:「就在這裡,你來拿呀!」
  
  雪白滑膩的肌膚吹彈欲破,渾圓高隆的乳房,彷彿要將紫色衣裳撐裂一般。隨著她的呼吸,急劇的起伏波動。蚩尤口乾舌燥,突然又想起了林中洗浴的一幕,剎那間血脈賁張,一團熱火從小腹直貫頭頂。
  
  晏紫蘇秋波蕩漾,臉上的笑容彷彿春水漣漪,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要將他卷溺融化。
  
  蚩尤雙目赤紅,滿臉古怪的神色,僵立當場。那股慾火熊熊燃燒,腦中昏昏沉沉。
  
  這妖狐此時瞧來,如此嫵媚俏麗,可愛撩人,心中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喊道:「親她一親!親她一親!」直想將她抱住恣意親吻。
  
  忽然聽見洞外祝融長聲道:「紅粉骷髏,萬象隨心。小子!守住你的本心。」
  
  蚩尤猛然一震,醒將過來,羞慚惱怒,突然心中又是一驚:「難道當真是那情龜作怪嗎?從今往後當真要喜歡上這妖狐嗎?」冷風從洞口吹來,水珠飛散,遍體生寒,一縷徹骨寒意鑽心而來。
  
  晏紫蘇格格笑道:「呆子,怕了嗎?」
  
  蚩尤收斂心神,冷泠道:「妖女,世間沒有我蚩尤害怕之事。」踏步上前,猛地伸手朝晏紫蘇敞開的胸襟內探去。
  
  晏紫蘇「嚶嚀」一聲,閉上雙眼,挺起胸脯顫動不已,細微的喘息聲在蚩尤耳中聽來猶如魔魅之音。
  
  蚩尤心跳如狂,指尖摩挲過那柔軟膩滑的肉球,不經意間又掃到顫微微的乳頭軟肉,兩人宛如同時被電,「啊」地一聲,都是全身驀然一震。晏紫蘇咬唇喘息,媚眼如絲,幾乎便要癱倒。
  
  濃香膩嗅,吐氣如蘭。洞外水聲轟鳴,夏蟲交織,彷彿在為他的手指每一次伸縮伴奏一般。
  
  蚩尤深吸一口氣,手指朝下一探,抓出那物事,猛地拖將出來。
  
  晏紫蘇呻吟一聲,斜斜地癱軟,全身無力地依靠在石壁上,突然又狡黠地吃吃而笑。
  
  原來蚩尤手上緊握的,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梳妝鏡。
  
  蚩尤方知上當,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奪取那冰蠶絲囊。晏紫蘇將那絲囊往裙中一塞,笑吟吟道:「呆子,這回還敢拿嗎?」
  
  蚩尤被她戲要了幾回:心中暴怒,幾乎已將沸騰,暍道:「有何不敢!」竟然探手逕直往她裙中抓去。這一下大出晏紫蘇意料之外,雙頰紼紅,笑啐道:「下流!」搶先將那絲囊掏出,放到身後。
  
  蚩尤正要上前,突然心中椎心疼痛,「兩心知」蠱蟲又發狂般地咬將起來。兩邊太陽穴猶如被重棒齊擊,眼前一黑,耳邊嗡嗡作響,險些便要倒下。
  
  晏紫蘇柔聲道:「大呆子,你不顧你那心肝纖纖妹子的死活了嗎?你纖纖妹子身體裡的那只蠱蟲比你心裡的那只還要大上幾倍。倘若你敢將這絲囊拿給那殭屍鬼,我便讓你的纖纖妹子立時被蠱蟲咬死。」聲音溫柔動聽,但語意卻是歹毒無比。
  
  蚩尤忍痛怒吼道:「你敢!」
  
  晏紫蘇淺笑道:「我膽子小得緊,自然不敢!但你那纖纖妹子身子裡的蠱蟲敢不敢,那就難說啦!」
  
  蚩尤急怒如狂,全身發抖,恨不能立時將她一掌劈死。晏紫蘇笑道:「想要一掌劈死我嗎?那豈不是便宜了我這蛇蠍毒婦?是了,忘了告訴你,只要我的心臟一停止跳動,你心裡、你親親好妹子身體裡的蠱蟲都會失控發作。我死了不足惜,要是連累你和你的纖纖妹子,那可就了不得啦!」
  
  蚩尤心中暴怒,卻又無可奈何,當下仰頭縱聲長嘯。吼聲在石洞中迴旋,猶如焦雷爆奏。碎石進飛,沙塵瀰漫。晏紫蘇重傷未癒,被那吼聲一震,登時面色煞白,搖晃了兩下,軟軟摔倒,重又昏迷。
  
  瀑布嘩嘩飛瀉,夏蟲鳴奏,週遭又重歸寧靜。
  
  祝融歎道:「小子,罷了!要你將絲囊給我,實在是難為你了。」
  
  蚩尤性子頑強,百折不撓,但在這九尾狐面前竟是束手無策,處處受制,首次生出失敗之意。明知妖女盜定的火族聖物必是關係重大,理應將她交與火神發落,但實在太過擔憂纖纖安危,權衡輕重,終於捨彼護此。見祝融不但沒有怪罪,反而頗為理解,心下慚愧感激,苦笑道:「多謝前輩。」
  
  祝融嘿然一笑道:「先別言謝,此物相關重大,老朽非拿到不可。你要保護這妖狐才能保住朋友性命,我要奪回聖器,才能保證全族安寧,咱們就各盡其力吧!」
  
  當下不再言語,依舊坐於樹下閉目養神。他無法闖入瀑布之中,便守在其外,等候兩人出來。
  
  蚩尤心中煩悶,望著側躺在地上的晏紫蘇、又是惱恨又是厭憎。但見她昏迷中全身猶自簌簌發抖不已:心中又不由隱隱憂慮。想要上前為她輸入一些真氣,方才舉步,遽然驚忖:「我怎能為這妖女擔慮?」立時又恨恨止步。
  
  心想:「不知纖纖眼下怎樣了?也不知她被這妖女下了什麼蠱蟲?」想到纖纖孤身一人被下了蠱蟲,關押在無水無糧、野獸四伏的凶險之地,心中如被刀絞,幾乎失控。
  
  對九尾狐的痛恨之意熾熱如沸,當下霍然起身,走到晏紫蘇身前,抓住她的肩膀搖晃暍道:「妖女!快說你將纖纖藏在哪裡!」
  
  他的手指恰好把住晏紫蘇的傷口,晏紫蘇呻吟一聲,蹙眉醒轉,面色煞白,痛得抽了一口氣道:「呆……呆子,你抓到人家的傷口啦!」
  
  蚩尤一驚,連忙撒手。突然又怒道:「那又怎樣!」猛地又將她雙肩拙住,指上真氣稍稍積聚,晏紫蘇登時痛得暈了過去。
  
  蚩尤一楞,凝神傾聽,見她心跳如舊,這才放心。暍道:「裝死嗎?」真氣滔滔不絕地透過雙掌輸入她的體內。
  
  浩蕩真氣在她體內奔騰遊走,晏紫蘇那冰冷的身體逐漸暖和起來。過了片刻又悠悠醒轉。
  
  晏紫蘇喘息道:「呆子,你急什麼?只要你乖乖聽話,姐姐自然帶你去找你的纖纖妹子。」蚩尤真氣輸入她體內之後,雖然尚不能痊癒那紫火神兵的傷口,但已足以振奮精神,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許多。
  
  蚩尤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乾脆,倒是稍稍一楞,厲聲道:「妖女,若再敢要花樣,我便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紫蘇格格一笑道:「你這般凶霸霸的,小女子豈敢哪?你扶我起來。」蚩尤伸手攬住她的纖腰,慢慢扶起。手掌緊觸那柔軟的腰肢,想起適才探手入她懷中的情形:心中一蕩。突然想起這妖女可以借助「兩心知」察覺自己思慮,頓時臉上滾燙,連脖子也一氣變得通紅。
  
  晏紫蘇吃吃而笑,笑吟吟地瞟著他不說話。蚩尤心裡發虛,怒道:「你笑什麼?」
  
  晏紫蘇右臂勾住他的脖頸,湊到他耳邊低聲笑道:「我笑你是個大呆子,大呆子!
  
  大呆子!」那三聲大呆子叫得情意綿綿,倒像是與他打情罵俏一般。
  
  蚩尤心中狂跳,突然想起彼此身份,登時對自己起了羞慚憎惡之心:「纖纖未救,卻與這妖女糾纏不休。」橫眉森然道:「妖女,倘若你再敢胡言亂語,我定然割了你的舌頭下酒。」撥開她的手臂,霍然起身,與她隔了幾尺坐下。
  
  晏紫蘇吐了吐舌頭,笑道:「好凶!倘若想要嘗我的舌頭,何必非要割下來?」蚩尤一楞,方知自己所言存有語病,他慣於說「割你的某某下酒」這樣的狠話,但此刻說來倒像是意圖曖昧,惱怒之下,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晏紫蘇掠了掠頭髮,蒼白的臉上逐漸有了一些血色。自言自語道:「我餓啦!
  
  需得吃些東西。」伸手探入冰蠶絲囊,取出了一個翡翠瓶子,和一團絲帛包捆之物。
  
  那絲囊瞧來下過一尺方圓,卻藏了不知多少東西。
  
  她將那絲帛在地上展開,裡面琳琅滿目儘是各色琉璃紙包紮的方塊。一一擺放好之後,她歪著頭,自言自語道:「吃些什麼好?昨日才剛吃過鳳脯龍爪,今日還是吃些清淡些的吧!」春蔥玉指勾起一個橘紅色的琉璃紙方塊,輕巧的剝開,裡面是一個透明的淡黃色物品,不知是何物所制,顫巍巍地跳動不已,一股水果清香撲鼻而來。
  
  蚩尤不知她又想玩什麼花樣,當下瞥眼觀望。晏紫蘇瞟他一眼,嫣然道:「想吃嗎?
  
  這是我親手做的九果凍,用九種水果肉汁調了花蜜、新春雪水,在北海寒冰中凍成的。
  
  吃了之後連西王母的蟠桃也不想吃啦!」
  
  蚩尤冷冷道:「妖女,也不知是用什麼毒物做成的東西,還想讓我上當嗎?」
  
  晏紫蘇歎了口氣道:「真是不識好人心。你心裡有一隻蠱蟲就夠啦!還要給你下毒做甚?」用三根手指優雅地將那九果凍送入唇中,閉上眼睛,玉齒輕輕地咬破,一道淡黃色的果汁「嘁」地一聲飛濺出來。她閉著眼臉露微笑,彷彿十分陶醉一般,半晌才睜眼歎道:「這等美味,有些笨蛋竟然不敢嘗上一嘗。」
  
  蚩尤任她說什麼,只是不理。晏紫蘇又剝開其它琉璃紙方塊,每剝開一個,便有一股奇異的香味漫溢洞中,有些猶如水果,有些猶如山珍,也有些宛如蝦蟹鮮魚。晏紫蘇邊吃邊讚歎不已。吃了八、九個,見蚩尤始終不理,似乎也有些興味闌珊,喃喃道:「小烏龜,既然笨蛋不吃,姐姐就餵你吃一些吧!」將那淡青色的小龜從絲囊中掏出,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後將一個琉璃紙方塊剝開,展在手心。
  
  小龜聞著肉脂濃香,探出頭,撒嬌似的搖擺前行,舔了舔晏紫蘇的掌心,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晏紫蘇被它的舌頭舐得酥麻,格格直笑。
  
  喂完小龜,晏紫蘇又將它收入絲囊,然後將琉璃紙放回絲帛,平平整整地折好,放回囊中。
  
  蚩尤冷冷道:「既然吃飽了,可以走了吧?快帶我去纖纖藏身處。」
  
  晏紫蘇悠然道:「我也急得很,可是外面坐了個殭屍,你讓我怎生出去?」
  
  蚩尤哼了一聲道:「我用十日鳥衝將出去便是。」
  
  晏紫蘇冷笑道:「呆子,那殭屍猶如附骨之蛆,十日鳥能擺脫得了嗎?」
  
  外面響起祝融的聲音:「妖狐,既然知道逃脫不了,便將聖盃交還,隨我去赤炎城認罪。或許還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晏紫蘇格格笑道:「殭屍鬼,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胡話。你自身都難保了,還可以留我一條性命?」朝蚩尤招手道:「呆子,你過來!」
  
  蚩尤皺眉不理。晏紫蘇挑眉道:「你不想救出你的纖纖妹子嗎?」
  
  蚩尤忍住氣,起身到她身邊,冷冷道:「又想要什麼滑頭?」
  
  晏紫蘇「噗哧」笑道:「你就這般怕我嗎?」伸手將他手掌捉住,朝自己移來。蚩尤一凜,想要將手掌收回,但又不願被她譏嘲畏懼雲雲,當下任由她抓住。
  
  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被她滑膩柔軟的手掌握住:心中不由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晏紫蘇嫣然道:「這才聽話。」將他手掌攤開,右手纖指在他掌心上橫寫比劃。柔嫩的指尖輕輕地滑過掌心,酥癢之意直抵心肺。蚩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搔癢,最是禁不住這般折騰,登時哈哈大笑,猛地掙脫手掌。
  
  晏紫蘇大覺有趣,格格脆笑道:「呆子,你這般魁梧剽悍,竟然怕搔癢癢?今後我可有治你的法子啦!」伸手又去抓他手掌。
  
  蚩尤怒道:「你覺得這般有趣嗎?」將他手掌甩開。
  
  晏紫蘇柔聲道:「呆子,要想快些離開這裡,救出你的好妹子,就將手掌伸出來。」
  
  聲音溫柔甜美,倒像是哄騙孩子。
  
  纖纖乃是蚩尤的軟肋,只要一提及,他便乖乖就範。蚩尤無奈,凝神聚氣,將手掌遞出。晏紫蘇抿嘴一笑,輕輕地在他手上比劃,蚩尤麻癢難當,數次忍不住又要大笑出聲,將手掌收回,但都苦苦忍住。突然察覺她似是在他掌心寫字,心下一凜。
  
  果然,晏紫蘇纖指緩緩比劃,在他掌心寫了一句話,如此反覆了數遍。蚩尤凝神領會,一時將麻癢的感覺拋到腦後。她寫的乃是:「殭屍鬼有順風耳,咱們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難怪他這麼快便能追蹤到此處。」當下準備傳音入密回答,卻被晏紫蘇迅疾用手摀住嘴巴。晏紫蘇蹙眉望他,緩緩搖頭。蚩尤猛地領悟,以火神祝融之念力真氣,這麼近的距離,就算是傳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當下點頭示意。
  
  晏紫蘇見他領會,又繼續寫道:「你要想盡快找到你的妹子,便答應我三個條件。」
  
  大眼水汪汪地凝視著他。
  
  蚩尤心中大喜,她既然提出條件,那便是有誠意放了纖纖了。心道:「莫說三個條件,一百個都沒有問題。」點頭示意。
  
  晏紫蘇嫣然一笑,又比劃道:「第一,你需得將我的傷治好。」蚩尤立時點頭。
  
  晏紫蘇又寫道:「第二,我帶你去找纖纖,你保護我的安全。可不能和殭屍鬼聯手欺負我。」
  
  蚩尤此時心情大好,微微一笑,翻過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寫道:「你還會被人欺負嗎?」兩人相遇以來,蚩尤起初以為她是纖纖,戰戰兢兢,魂不守捨,後來狂怒厭憎,冷言冶語,這是第一次泰然自若地與她開玩笑。晏紫蘇目光閃閃,嫣然而笑,似是十分歡喜。
  
  蚩尤猛然一凜,怎地與這妖女如此調笑?當下收斂心神,又板起臉來。晏紫蘇撇了撇嘴,又寫道:「第三,這一路上你得老老實實聽我的話。」
  
  蚩尤皺眉,在她掌心寫道:「若是傷天書理之事,我決計不幹。」
  
  晏紫蘇白了他一眼,寫道:「呆子,傷天書理之事我比你有能耐,要你做什麼?」
  
  蚩尤心想也是,當下點頭應允。晏紫蘇解開胸襟,露出渾圓瑩白的香肩和一抹酥胸,慢慢地躺在地上,妙目凝視著蚩尤,示意替她療傷。她憑藉蚩尤先前輸入的真氣,支撐了這麼久,早已有些不支。
  
  蚩尤吸了一口氣,坐到她的身邊: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倘若拓拔在就好了,這治傷之事他遠比我在行。」當下硬著頭皮,查看她的傷口。那紫火神兵甚是怪異,洞穿的傷口起初並不如何大,但隨著火焰燒灼,彷彿逐漸生長,現在比白日時似大了半寸。
  
  藍紫色的火焰在雪白的肌膚上跳躍,傷口伸縮變化,瞧起來詭異至極。
  
  蚩尤心道:「傷口癒合倒是易事,只需用『春葉訣』便可,但需得想法子將這殘留的紫火神兵吸將出來。」當下將手掌蓋在晏紫蘇傷口上,調集真氣,默念法訣,想將紫火神兵吸出。但試了許久,滿頭大汗,依舊不成功。紫火神兵宛如在她體內生根一般。
  
  晏紫蘇面色蒼白,香汗淋漓,咬住牙不發聲。雙手緊緊地抓住蚩尤的肩膀,十指幾乎都要箍入他的肉中。
  
  蚩尤心中焦急,突然靈光一閃,是了,怎地忘了讓十日鳥來試上一試?當下解印苗刀,放出十日鳥。
  
  十日鳥在洞中「撲撲」亂舞,歡聲長啼。昂首睥睨一陣,踱步上前,低頭啄吸晏紫蘇肩上的紫火,但是尖喙如雨下,非但沒有吸出火焰,反倒啄得晏紫蘇忍不住痛吟出聲。
  
  蚩尤無奈,只好將十日鳥重新封印,苦思他法。
  
  晏紫蘇歎道:「呆子,難道你就沒長嘴嗎?」蚩尤一楞,心中陡然一喜,但想到用嘴去吸吮這妖女的肩膀,又有些忐忑。晏紫蘇柳眉倒豎,怒道:「臭小子,你嫌姐姐的肩膀髒嗎?」
  
  她原本就有三分神似纖纖,這俏臉含嗔之態,更是酷似。蚩尤大震,立時呆住:心中狂跳不已。稍一定神,俯身低首,將嘴唇貼上了她的肩膀。晏紫蘇微微一顫。
  
  幽香撲鼻,那妖異甜香隨著紫火一齊閃電般竄入他的喉腔,在他五臟六腑恣意遊走。
  
  滑膩柔嫩的肌膚在他嘴下微微戰慄,耳邊聽到晏紫蘇低低的呻吟聲,也不知是疼痛還是歡喜。
  
  蚩尤體內真氣超強,氣海磅礡,猛吸了片刻,終於將那殘留的紫火神兵連根拔起,倏然吸入氣海。炙熱真氣猶如烈火竄燒全身,暖洋洋地極是舒服。但那妖媚體香、柔軟肢體更是惑人,饒是蚩尤意念堅卓,也忍不住有剎那神魂顛倒。
  
  蚩尤不敢多作停留,立時抬起頭來,將左手手掌重新覆上她的傷口,默頌春葉訣,將雄渾真氣導入她的體內,積聚於肩膀傷口。既無紫火神兵,傷口癒合便極為快速,片刻之後已經縮小了半寸。真氣滔滔流轉,將她體內散亂的真氣絲絲縷順,一一納回氣海,修復經脈。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晏紫蘇的傷口大為好轉,幾已癒合,體內岔亂的經脈真氣也盡數復原,只待進一步修養調理。她的身體也逐漸溫暖,渾不似先前冰寒徹骨。
  
  蚩尤收回手掌,輕哼一聲,調息吐納。晏紫蘇坐起身,格格笑道:「呆子,多謝啦!」
  
  拖過他的手掌,在他掌心上寫道:「現在我們甩開殭屍鬼,去找你的纖纖妹子。」
  
  天色將亮,朝露侵寒。祝融坐在乾燥的石頭上,閉目凝神,注意四下的一切動向。
  
  林中的鳥鳴聲越來越密集,清脆婉轉,雨珠似的在樹枝葉隙之間激撞流轉。瀑布嘩嘩之聲與水潭溢出水流的汩汩聲交織一起,伴隨著晨風入林的沙沙響聲,形成黎明天籟。
  
  他清楚地聽見兩裡外的叢林中一隻螞蟻掀動樹葉,尋找死去甲蟲的輕微聲響;山的那一頭,一條蛇穿過滿地樹葉時簌簌的動靜:就連密林中一片樹葉悠悠飄落的聲音也清晰地傳到耳中。
  
  但是他最注意的,還是水簾洞中的每一個細微響動。
  
  那妖狐與少年已經許久沒有說話,只是發出一些奇怪的「蓬蓬」響聲,和石頭濺射的聲音,似乎在挖鑿石壁。祝融心中一凜,難道他們想鑿出密道逃走嗎?
  
  忽然聽蚩尤低聲喜道:「找著了!便是此處!」
  
  妖女「噓」了一聲,掩住他的嘴,傳音入密道:「可別讓那殭屍鬼聽見啦!」
  
  格格一笑,又傳音道:「再挖上片刻,便可貫通了。」
  
  蚩尤傳音道:「妖女,出去之後立時帶我去找纖纖,否則我便讓你生不如死!」
  
  晏紫蘇笑道:「你妹子在火石山好端端的睡覺呢!但若是你不聽話,嘿嘿,那可就保不準啦!」蚩尤冷笑不答。「蓬蓬」之聲接連響起。
  
  祝融微微一笑:心道:「火石山?妖狐,還想用聲東擊西的狡計誑我嗎?」依舊凝神傾聽。
  
  又過了片刻,那妖女低聲道:「通啦!通啦!」喜得連聲音都有些變了。又是「蓬」
  
  地一聲悶響,巨石炸將開來。那兩人似乎嚇了一跳,屏息凝神都不說話。
  
  祝融凝神聆聽半晌,那妖女終於傳音道:「走吧!」
  
  念力及處,感覺兩人突然消失!心下大驚,猛地睜開雙目,精光大盛。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四處漆黑一片,樹影搖曳。
  
  突然聽見山的後側傳來「僕僕」響聲,偶爾夾雜怪異的鳴叫聲:心下一凜,只見幾道黑影沖天射起,朝東西兩翼分別飛去。祝融凝神綻放「火目青瞳」,瞬息問分辨出朝西怒飛的四隻太陽鳥上馱了兩個人影,但朝東而去的六隻太陽烏上也有兩個人影。飛行極快,一時間竟分不出哪個才是真身。
  
  祝融真氣鼓舞,御風飛起:心想:「火石山在西邊,那妖狐說這話必是引我上鉤,他們定然是朝東邊而去。」他這一路上吃九尾狐的這種惡當已不知多少,當下空中乘風踏步,朝東直追而去。
  
  六隻太陽鳥咿呀怪叫,群鳥驚飛,黑壓壓一片劃過深藍色的天空。晨風清拂撲面,祝融紅衣翻捲,以驚人速度御風飛行。
  
  就在此時,那水簾洞的瀑布中突然探出一顆小小的烏龜腦袋,左右環視了一陣,慢悠悠地銜起一個小小的冰蠶絲囊,縮入殼中,朝下面水潭逕自落去。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小青龜在清澈的潭裡舒展四肢,甩了甩腦袋,緊咬絲囊,穿過巨石縫隙,順流游入山溪,悠然而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2 01:28 PM

  第六章《與子攜行》
  
  
  朝陽暖暖地照著,晨風吹拂,搖落滿谷蟬聲。山溪在樹木叢林掩映下曲折流轉,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魚兒擺舞。那淡青色的小龜順著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轉動,口中緊緊咬著絲囊。一隻藍色的蜻蜓從它它邊飛過,好奇地稍作盤旋,而後又優雅地點水飛行。小龜視若不見,逕直前游。
  
  溪水繞折,在寬闊處匯聚成潭,形成一個小瀑布。小龜從瀑布上衝下,在急流中沉浮跌宕,叉沿著斜斜的山坡急劇滑下,終於來到寬闊的溪流中。
  
  小龜從水中浮了上來,甩甩腦袋,游到岸邊,將絲囊小心翼翼地放在單地上。
  
  那絲囊動了動,口子「噗」地鬆開了。
  
  一隻纖美素白的玉手從那小小的絲囊中伸了出來,繼而是另一隻手,然後聽到一聲輕輕的呻吟,一張俏麗的臉容從絲囊中冒出,杏眼撲眨,四下探看一陣,朝著青龜嫣然一笑,倏然躍了出來。竟是一個美艷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
  
  絲囊鼓動,「呼」地一聲,又從中躍出一個軒昂少年,正是蚩尤與晏紫蘇二人。
  
  原來晏紫蘇故意讓蚩尤鑿穿洞壁,在十日鳥鳥背上縛上石人,而後朝東西兩翼放飛十日鳥,調虎離山。自己二人卻鑽入可容納萬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龜銜著乘隙逃走。那乾坤袋共有九隻,乃是北海冰蠶絲與上古神樹西海櫃格松混絲所製,乃北海神器之一。
  
  櫃格松乃是太陽、月亮西落之處,汲取天地精華,其絲極具神力。與冰蠶絲混織的乾坤袋可以存放萬物,隔絕兩界,是以祝融雖然神功蓋世,情急之下也極難察覺兩人藏匿其中,只道他們憑空消失,必是乘鳥逃逸。匆忙間又著了晏紫蘇的道。
  
  晏紫蘇將小龜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頂了頂小龜的腦袋,柔聲道:「多謝你啦!」將小龜連同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間的乾坤袋中。
  
  轉身對蚩尤得意地笑道:「那殭屍鬼雖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腦袋木訥,絲毫不懂得繞彎兒。當真是迂笨之極。他發現十日鳥背上的石人時,只怕連嘴都要氣歪啦!」蚩尤此時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終抓她不著。也不知她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計,竟將祝融玩弄於股掌之間。
  
  祝融為人耿直,素有長者之風,被晏紫蘇這般戲弄,蚩尤心中頗為不忍。想到自己因纖纖之故,明知九尾狐盜走火族聖物,還要與她合謀,誑騙祝融,更是鬱悶,心中頗為歉疚。冷冷道:「先別高興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鳥,必然要回頭找來。」
  
  晏紫蘇格格笑道:「呆子,那老頭比你還要呆上三分。他發現上當後定然會心急火燎地趕往西邊追另外幾隻太陽烏,等到他發現又上當的時候,咱們早就到了該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這妖女盜走的是什麼東西,必定會掀起極大波瀾!等到救出纖纖之後,我需得將那東西想法子取回來,還給火神。」
  
  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抬頭望去,果見晏紫蘇盯著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別胡思亂想!要拆橋也得過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掃望。溪流寬闊,碧水澄清,兩岸丹山偉岸,紅石勝火,映襯著藍天碧樹,更覺絢麗如畫。心中煩悶宛如被迎面清風一滌而盡,愕然道:「這是哪裡?
  
  倒是美得很。」
  
  晏紫蘇嫣然道:「呆子,這便是東南第一勝景——武夷九曲溪。」蚩尤恍然,年幼時便曾反覆聽島上遊俠說過,人生至樂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順流而下,素面朝天,觀碧水丹山無窮之景,聽風聲水鳴天籟之音。心中嚮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無意成行,心中自是歡喜。
  
  晏紫蘇對他心中所思瞭如指掌,拍手笑道:「咱們想到同一處去啦!反正那殭屍鬼已經在千裡之外,聽不著看不見,咱們暫且逍遙,坐坐竹筏吧!」她見蚩尤一楞,皺起眉頭,便又柔聲道:「呆子,順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處。明日你便可以見著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霽,對這九曲溪漂流他心儀久矣,當下不再言語。
  
  晏紫蘇轉身走入岸邊竹林,長袖揮舞,片刻間便砍倒了二十幾株綠竹,青絲飛舞,紮成一個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幫忙,一時間竟忘了彼此關係。兩人相視一笑,將竹筏推入溪流,呼叫聲中一齊躍了上去。蚩尤站在筏尾,撐著長竿,將竹筏劃離岸邊,順流漂去。他自小在海裡風浪穿行,掌控竹筏實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帶,蜿蜓迤邐。溪水清澈見底,細石遍佈,魚群搖曳穿行。兩岸白沙赭石,碧樹綿綿。丹山赤巖,嶙峋傲岸,交錯橫空,嶸然天半。
  
  清風吹來,晏紫蘇黑髮飄舞,素手攏住秀髮,斜轉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蕩,那笑靨在陽光下燦然嬌媚,絲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藍似海,白雲悠悠。鳥叫啾啾,蟬聲隱隱。竹竿在溪底觸石,發出清脆的篤篤之聲。過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來,任由竹筏順勢漂流。枕以雙臂,瞇著眼仰望藍天,心中歡愉,喜樂安平。
  
  潺潺水聲在耳邊漱洗而過,陽光在枝葉石隙間斑駁閃耀。岸邊巨石下的細草拂面而來,麻麻癢癢,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現下不是和這妖女同舟,而是與拓拔、纖纖一道,那便有多好。」
  
  突然聽見晏紫蘇冷笑一聲,水花漫天潑將過來。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麼花樣。只見她杏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噗哧」一笑,眼波變得一片溫柔,搖頭道:「呆子,我當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麼迷人之處,你竟然為了這麼一個傻丫頭連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緊。」
  
  蚩尤面上一紅,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麼?你道天下人都像你這般無情嗎?」晏紫蘇格格一笑,轉過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聲,轉過身來,叫道:「臭魷魚,你!你!」聲音忽然變得清脆婉轉,與纖纖的聲音一模一樣。蚩尤吃了一驚,只見她嬌俏動人,赫然便是纖纖!
  
  蚩尤心中劇震,「啊」地一聲驚呼,猛地站起身來叫道:「纖纖!」用力過猛,竹筏搖曳,險些翻倒。驀地想起這纖纖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時煙消雲散。
  
  晏紫蘇掩嘴笑得花枝亂顫,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憤怒,霍然轉身,奮力撐竿。
  
  曼紫蘇笑道:「你不是盼著和纖纖同舟嗎?怎地纖纖來了你又反倒不高興了?」
  
  蚩尤不答話,只是撐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盡皆不理。
  
  竹筏輾轉漂流,兩岸景色變幻,如在書中穿行。
  
  忽然聽見隱隱歌聲,似乎有人朝此而來。過了片刻,歌聲越來越響,轉彎處迎面來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對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撐竿撥水。那男子一面撐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著望他,眼中滿是溫柔情意。
  
  想是居於此處的夫婦,溯流捕魚。那男子望見蚩尤二人,止住歌聲微微一笑。蚩尤也點頭微笑,心中微痛,隱隱之中對他們大為羨慕。不知何時自己方能大仇得報,與心愛之人這般泛舟水上,與世無爭?若真有其時,那個船頭女子會是纖纖嗎?這念頭一閃即過,沉痛茫然。
  
  忽聽一聲冷笑,「嗤嗤」之聲大作,一蓮銀針在陽光下閃爍奪目的光芒。那夫婦二人哼也未哼一聲,便雙雙中針落水,鮮血迅速染紅了清溪。
  
  蚩尤大駭,猛地回頭望去,瞧見晏紫蘇若無其事地捏著一根銀針插在髮髻上。蚩尤又驚又怒,熱血上湧,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殺他們做啥!」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個無情之人嗎?我們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殭屍鬼趕到此處,向他們詢問我們的行蹤,那不是大大不妙嗎?誰要他見過我們,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雖然也不是心軟之輩,但眼見她濫殺無辜,這對夫婦恩愛若此,心中悲憤難當,對她更是起了強烈厭憎之心。氣得微微顫抖,若非顧忌纖纖下落,早已一掌劈下。
  
  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罷了!罷了!」
  
  晏紫蘇似乎見他越是生氣便越發歡喜,格格笑個不停。突然起身道:「走吧!」衣袂飄飄,姿勢曼妙地躍上左側石壁。蚩尤壓住心中的怒火,隨之躍起。
  
  晏紫蘇站在崖邊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濫殺無辜,那便化成另外一個模樣;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條小命啦!」
  
  蚩尤忍氣點頭。晏紫蘇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長得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當真難得緊呢!」伸手在他臉上撫摸開來。也不知她掌心中塗了什麼東西,清涼沁脾,合著那溫軟滑膩的手掌摩娑而來,極是舒服。
  
  蚩尤起初還凝神警惕,但過了片刻便放鬆下來,任由她拍撫。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異體香,在暖風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過了一會兒,晏紫蘇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幾步外端詳,突然「噗哧」一聲,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轉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搖蕩,隱隱約約瞧出乃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另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緻了幾分,微微一楞,道:「怎地成了一個小白臉?」
  
  晏紫蘇得意道:「否則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見蚩尤老大不情願,便笑道:「既是覺得不好,便再給你化一個?」
  
  蚩尤想到還要被她的手掌撫摸上半晌,連忙搖頭道:「罷了,就這個吧!」
  
  晏紫蘇從腰間乾坤袋中取出另一個乾坤袋,遞與蚩尤道:「你那苗刀太過招搖,先放在這袋中吧!」蚩尤見她竟將這寶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當下道謝接過,將背上長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調虎離山的十日鳥,不知它們何時能重新尋來。
  
  晏紫蘇轉過身,待到片刻後再回轉時,已成了一個俊俏風流的少年,迥然兩異,瞧不出一點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吧!」
  
  兩人一路飛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這不是往雷澤城的方向嗎?」
  
  晏紫蘇抿嘴笑道:「反正能見著你那纖纖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見她不願多說也只好作罷!
  
  上了官道之後奔行益快,風聲呼呼,猶如在空中飛行。蚩尤竭盡全力,方能與她並肩而行。倏然如風捲引,道路兩旁之人見了無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斷,各色衣服的豪俠都有,坐騎背後都夾帶著鼓鼓的包裹,顯然都是各族城邦趕去為雷神賀壽的使者。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熱門,自然誰也不願對之怠慢,紛紛未雨綢繆。半個時辰之內,他們便遇見了百餘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見多識廣之人,瞧見蚩尤二人,紛紛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滿臉恭敬之態。蚩尤心中驚詫,胡亂回禮。轉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蘇將他易容成某個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罵她多事。
  
  有幾個水族使者見了他,更是滿臉堆笑,大肆討好,送給兩人兩匹極為健壯的駝龍獸。晏紫蘇老實不客氣地翻身騎上,蚩尤也卻之不恭,騎著駝龍獸飛馳趕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時分終於到了雷澤城外。城外百裡驛早已客滿,許多使者只得在驛站外搭起帳篷來。
  
  故地重遊,晏紫蘇看也不看,拉著蚩尤逕往城中奔去。
  
  雷澤城在太湖南側,坐擁萬頃良田。北有魚蝦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極是殷富,乃木族三大聖城之一。
  
  遠遠地蚩尤便望見高牆如帶,城樓似丘。城牆上青旗招展,獵獵綿延。城牆比之前幾日見過的日華城,別有一番氣派。城樓上有亮光閃動,顯是有偵兵在以千裡鏡眺望來客。
  
  晏紫蘇道:「那百裡驛是尋常使者歇見之地,咱們這等貴人自當住在城中驛店。」
  
  話音未落,城門打開,有兩騎飛馳而來,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嗎?小的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乃是雷澤城的迎客使來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個林氏世家,聲名顯赫,一直是水族長老會的頂梁之柱。
  
  現今的水族長老會中據說有四個都是林家人。水族大長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悅鷗,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風流,遠近馳名。那林公子交遊甚廣,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個很吃得開的人物。沒想到晏紫蘇竟將他易容成這位公子,饒是蚩尤膽大包天,頭皮也不由有些發麻。當下打腫臉充胖子,胡亂應諾,寒暄一陣後隨著兩名雷澤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蘇道:「兩位,這幾日各方的使者都來齊了嗎?」
  
  那兩名迎客使滿臉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愛,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幾乎都來齊了。明日還會有大批英雄前來捧場。」
  
  晏紫蘇點頭道:「那便好。如果人來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兩人聽她這話說得陰陽怪調,都是微微一楞,蚩尤心中也是頗為納悶。
  
  雷澤城城樓高厚,以巨大的金剛巖砌成,通體泛著金屬般的色澤。城門高兩丈餘,以玄冰鐵製門框,再加上三重厚兩尺的青銅門,給人感覺這雷澤城實是固若金湯。
  
  大門次第打開,兩側持戈軍士目不斜視,莊嚴齊整。
  
  穿過大門,馳過一條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縱橫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陽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熱鬧景象。大街寬闊,高樓鱗次櫛比,簷角高低交錯。
  
  人流潮湧,車水馬龍,耳中儘是歡聲笑語,城中夾雜許多各色服裝的各城貴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雖然餘輝煦暖,夜色尚未降臨,但高樓簷角的綵燈都已點燃,遠遠望去,燈火遍佈,交相輝映,喜氣洋洋。
  
  蚩尤、晏紫蘇隨著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繞過幾個街巷,在一座高樓前停下。門前一塊大匾寫著「貴賓館」。早有人迎上前來,將坐騎牽到後院。
  
  迎客使引著兩人進了樓,在掌櫃處小聲說了一會兒,走回來時滿臉尷尬之色,頗為難地道:「林公子,眼下貴賓館所有的房間都已被訂滿,只剩下一間大房,能不能委屈兩位……」
  
  晏紫蘇道:「無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們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聯榻夜話。」蚩尤心頭「喀咚」一響,突然「噗噗」狂跳起來。
  
  迎客使大喜,連連道謝,領著二人朝樓上走去。館內已有頗多貴客,見有新客,紛紛轉頭望來。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當下扭頭假裝與晏紫蘇說話。晏紫蘇含笑不語。所幸一路無人認出。
  
  那房間臨靠西南,頗為寬闊,房中只有一張大床。陽光透過窗欞,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後,晏紫蘇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陣,秋波一轉,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雖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間妖嬈嬌媚,合著這話更覺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斂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說帶我去找纖纖,纖纖在哪裡?」
  
  晏紫蘇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轉了一個聲調道:「你放心吧!她便在此處。
  
  明日你就能見著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為什麼要明日?現在就帶我去見她!」
  
  晏紫蘇歎氣道:「晚見半天都等不及嗎?呆子,她明日才會到此處。我倒想現在就讓你瞧見她,那就可以早些擺脫你啦!」見他毫不動彈,白了一眼又道:「你就會這般欺負我嗎?」
  
  蚩尤見她眼中瑩光閃動,微微一楞,只道抓痛了她,撒開手冷笑道:「你倒真會賊喊捉賊。」他性子桀騖狂烈,無所畏懼,但在這妖狐面前卻總覺得束手無策,空徙惱怒,渾身力氣使不出來。
  
  當下轉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氣,卻聽晏紫蘇悠然道:「你現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這一出去只怕就會遇見許多新朋故友,他們見了你一定歡喜得緊。」
  
  蚩尤一凜,被一群陌生人纏住倒是殊為可厭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洩露身份,在這即將見到纖纖的關鍵時刻節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當下止步,轉身走到窗邊,朝外眺望。
  
  斜陽殘照,西風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聲隱隱。
  
  晏紫蘇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觀賞風景呢,還是想被當成風景來觀賞?」
  
  蚩尤心中鬱怒,不加理會。晏紫蘇又道:「眼下滿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來喜歡收集情報,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終於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將我化成這鳥公子做啥?」
  
  晏紫蘇亳不生氣,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進得了雷澤城嗎?」
  
  蚩尤登時結舌,強忍怒氣,坐在椅中不再說話。
  
  夕輝移轉,暮色逐漸降臨。屋簷下的綵燈隨風搖曳,光線明暗不定。
  
  晏紫蘇掌起燈,道:「你不吃些東西嗎?」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己餓極,但此時驛店膳廳必是高朋滿座,若去吃飯定要生出事端,當下閉目不答。
  
  晏紫蘇從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絲帛,在床上鋪開,挑了一個琉璃紙方塊剝開,屋中登時漫溢蟹膏脂香。晏紫蘇柔聲道:「林公子,該進晚膳啦!」那蟹膏塊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轉,香氣越濃。
  
  蚩尤正要拒絕,肚中卻突然咕咕亂叫起來,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偷偷吃了許多青蛙,難怪飽啦!」指尖一彈,將蟹膏塊拋了過來。
  
  蚩尤面上微紅,心想自己早己被她種了蠱蟲,她無須再給自己下毒,當下也不再推辭,將蟹膏塊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塊蟹膏上竟似有無窮滋味,唇齒留香,食慾大振,腹中叫得更是響亮。
  
  晏紫蘇格格笑道:「哎喲,這青蛙可越來越多啦!」接連拋了幾個琉璃紙方塊來。
  
  蚩尤吃了幾塊,每一個都是由天下美食取其精華製成,其味之美生平見所未見,當下不再客氣,一連吃了三十餘個仍意猶末盡,眼見那絲帛中的美食幾已被自己吃盡,而晏紫蘇尚未吃過一個,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蘇頗為歡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個便夠啦!」她挑揀了幾個吃過,然後又將那小青龜取出來,餵它吃了一些,這才盡數收起。
  
  蚩尤瞧她餵食小龜時,滿臉溫柔的笑容,杏目閃閃動人,愛憐橫溢。想起她在水簾洞中熟睡時那純真無邪的笑容,心頭微微一震,這妖女有時純真無邪,有時溫柔體貼,有時狡黠多變,有時又心狠手辣直如瘋魔,一時間腦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後的,究竟是一張怎樣的容貌。
  
  正胡思亂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痺之意迅速竄將上來,朝全身擴散。:心中大駭,調氣運息,但方甫運氣,卻更為驚駭,經脈郁堵不暢,真氣絲毫不能流轉。頃刻間週身經脈如被同時封閉,再也動彈不得。
  
  晏紫蘇訝然道:「你怎麼啦?」蚩尤張大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來,心中驚怒,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蘇卻偏生說不出一個字,一時額上急出汗來。
  
  晏紫蘇走到他身邊,掏出絲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閃一閃地瞟著他,柔聲道:「呆子,你怎麼啦?出了這許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隱隱笑容,登時心中一沉,透徹雪亮。這妖女定然是在適才那美食中下了什麼古怪之物,將他週身經脈封住。心中痛悔,明知這妖狐狡猾毒辣,還是輕信於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蘇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誰讓你胃口這麼好,將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極,雙目中如有火焰跳躍。
  
  晏紫蘇突然止住笑聲,盯了他半晌,歎氣道:「呆子,放心吧!若要殺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還是能見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對她的話再也不信。
  
  晏紫蘇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將他抱了起來,丟在床上。然後自己鑽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邊,面對面地凝望著他。
  
  晏紫蘇突然道:「還是瞧你的臉舒服些,這林大公子暫且消失吧!」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撫摸,過了片刻,素手移開時,她也己回復那原先的俏臉。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視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這般凶神惡煞的,眼珠都要掉出來啦!」
  
  蚩尤惱恨無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兒,一心縱橫天下,重建自由之邦,豈料竟三番數次栽在這個妖狐上。連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無數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蘇那香甜妖異的氣息吹在自己的臉上,眼波蕩漾,笑容甜美動人。
  
  不知這妖女究竟想幹什麼?突然心中一凜,只見晏紫蘇輕輕皺起眉頭,眼神凝注他臉上某處,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往他臉上探來。指尖劃過臉頰,摳下一塊小小的皮痂,嫣然道:「這就好多啦!」
  
  蚩尤鬆了口氣,但更覺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也不知罵了多少遍。晏紫蘇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臉,燦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是什麼東西?是誰的奶奶燒的紫菜魚皮湯這般美味?讓你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聲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覺,別疑神疑鬼啦!醒來時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見你的傻丫頭纖纖了。」
  
  她怔怔得凝視他半晌,突然臉上一紅,笑道:「睡吧!」果真閉上眼睛,面對著他入寐。蚩尤雲裡霧中,難道這妖狐將他經脈封住便是為了和他這般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嗎?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這樁也太過莫名其妙。
  
  燭光搖曳,照得她的俏臉忽明忽暗。雙頰嫣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櫻唇嬌艷欲滴,彷彿月下海棠。蚩尤突然發覺她的美貌,絲毫不在纖纖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機狡多變……突然想起她聽得自己心聲,連忙止住,朝其它處胡亂思想。
  
  晏紫蘇雙靨突然變得緋紅,睜開眼,眼波似酒流蕩,低聲道:「呆子。」這一聲幾如蚊吟,細不可聞,但卻是纏綿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電掃,急忙收斂心神,閉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風吹窗,燭淚滴垂,光影搖曳。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人聲漸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閉著眼睛,始終沒有睡著,身旁晏紫蘇的妖異體香絲絲縷縷在鼻息輾轉,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聲也是變化不定。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妖女凝視他的眼神。心中的鬱怒早已逐漸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聽見響聲,晏紫蘇似是從他身邊坐起,在他耳邊說道:「呆子,我走啦!」他睜開眼,只見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清雅脫俗,嬌怯動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邊,他定然以為這是旁人。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認不出來了吧?今後你瞧見我時只怕也認不出來啦!」伸手將他腰間的乾坤袋解下,笑道:「這個袋子便送給你了。你且藏在這個袋子裡,明日你便能瞧見你的好妹子了。過十二個時辰後,寒石散的功效就會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臉前兩寸處凝住,凝視了他剎那,嫣然道:「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聲中,將他兜入乾坤袋,緊緊收束。
  
  蚩尤只覺得被她提了起來。透過絲縫,瞧見她將自己塞在枕頭邊上的縫隙裡,然後吹滅蠟燭,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從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這一剎那,蚩尤心中不知為何竟突然充滿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悵。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驛店夥計敲門而入,見裡面空蕩無人,微感詫異,只道林公子臨時有事,不告而別。咕咕噥噥了一陣,將房間打掃乾淨,重又掩門離去。
  
  蚩尤被藏於乾坤袋內,全身依舊無法動彈,心急如焚。窗外人聲漸多,車馬聲不絕於耳;時常聽見有迎客使大聲呼叫,某某貴使駕到,一時人喧馬嘯,極是熱鬧。
  
  晌午時分,又聽見幾騎迎客使風馳電掣地駛過,沿途高聲長呼道:「火族米長老、火正仙、烈侯爺到!」人聲鼎沸,喧鬧大作。片刻之後,噠噠馬蹄之聲連綿而來,車輪粼粼,似乎有數十人從窗下經過。
  
  門外走道上腳步聲急促交織,隱隱聽見有人在頗為興奮地談論。
  
  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嘎」一聲開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處吧!」一個少女隨著夥計走了進來。
  
  蚩尤腦中轟然雷鳴,熱淚奪眶,數月來夢縈魂牽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嬌俏動人,正是纖纖。
  
  蚩尤張大了嘴發不出聲,想要扯開乾坤袋卻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會在此處見著纖纖,心中又驚又奇,難道是那妖狐走後將纖纖送到此處嗎?或是那妖狐當真會卜卦之術,算準了纖纖將住這個房間?
  
  那夥計關上門逕自而去,門外人影閃動,似乎有兩個大漢守著大門。蚩尤心中一動,難道纖纖是被人囚在此處不成?
  
  纖纖坐在桌前蹙眉不語,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會神,似乎滿腹心事。暖風吹來,將她的髮絲吹得擺舞不停,那纖細瑩白的脖頸、精巧美麗的側面,顯得如此楚楚動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覺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嶼相見之時,憔悴了許多。從前她總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猶如孩子一般,渾不似現在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想到此處、蚩尤心頭大痛。
  
  纖纖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嚇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體香撲鼻而來,登時令他心跳如狂,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纖纖側轉身,面壁出神,倒像是與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這般姿勢、這等距離與他共枕而眠,孰料幾個時辰之後,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纖纖。
  
  蚩尤從未在這等距離與纖纖相對,縱使當年纖纖年幼,三人聯床夜話,彼此也相隔數尺。眼下伸手可觸,鼻息互聞,就連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氣驚動了纖纖,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疼。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遠比任何時候為甚,心亂如麻,癡癡地瞧著纖纖,這一瞬間,世間萬事都煙消雲散。
  
  突然,纖纖的雙眼迷濛霧籠,一顆淚水倏然從眼角湧出,滑過臉頰,洇濕了枕頭。
  
  繼而大顆大顆的淚珠接連湧出,撲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驚,喉嚨如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亂又是疼痛,茫然無措,不知該做什麼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麼也做不了。
  
  纖纖擦了擦眼淚,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心事,突然伸手入懷,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橘紅色的半透明海螺,癡癡地凝視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淚來。
  
  蚩尤心中如遭重錘。那海螺乃是當年拓拔野在岸邊海底摸得,送與纖纖的。海螺內有七竅,可用細線穿連,有一陣子,纖纖總是將它掛在頸上,捨不得脫下。他記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灘上閒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藍,拓拔拿著那七竅海螺悠悠揚揚地吹出一首極為動聽的曲子。那時纖纖極是歡喜,她那閃閃的目光,燦爛的笑靨此刻回憶起來恍在眼前。
  
  她將這七竅海螺珍藏了許多年,即便是離島不辭而別,也悄悄帶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過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纖纖將那海螺放到唇邊,吹將起來。登時嗚咽怪調,斷續無章,她「噗哧」一笑,眼角的淚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來你也只喜歡他,換了別人便吹不出曲子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劇,他素來粗獷狂放,對於兒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時此景,卻讓他黯然神傷,情難自抑。纖纖對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與龍女之間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為吹不出曲調的海螺了!忽然覺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纖纖忽然蹙起眉頭,「咦」了一聲,目光直直地凝視著蚩尤。蚩尤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經從枕邊的縫隙裡夾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這冰蠶絲袋,在手中拋了拋,嘴角露出微笑。袋內的蚩尤卻被拋得四腳朝天,險些扭了脖子。
  
  當是時,門口有人道:「纖纖,吃飯吧!」蚩尤聽到那聲音,心中一楞,幾乎要歡喜得崩爆開來。房門開處,果是拓拔野走了進來。
  
  蚩尤原本還擔憂纖纖落在誰人之手,但見拓拔同行,懸掛了半天的心登時放了下來。
  
  心中著急,眼下距離經脈解開還有幾個時辰,如何才能讓拓拔知道自己在這乾坤袋中?
  
  纖纖見是拓拔進來,頗為慌亂,連忙起身將七竅海螺與乾坤袋藏在身後,應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門出去,在走廊候著。纖纖將海螺藏回懷中,看了看乾坤袋,將它輕巧地繫在腰帶上,一蕩一蕩地朝外走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7-22 01:29 PM

  第七章《風雲際會》
  
  
  纖纖方甫出門,便有兩個紅衣大漢左右跟上。纖纖瞧也不瞧一眼,逕自隨著拓拔野默默無語地朝樓下走去。蚩尤心中卻是一凜,難道拓拔二人已經為人所制?又見拓拔野、纖纖緘默無言,偶爾眼光互撞立時雙雙迴避開去,知道二人心結未解,心中苦澀。
  
  拓拔野與纖纖並肩而行,穿過甬道,走過長長的迴廊,來到膳廳。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廳內人山人海,杯盞交錯聲、喧嘩聲不絕於耳。
  
  將進大門之時,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面漢子東搖西蕩地迎面而來,人還未到,一股臭氣已然撲鼻。纖纖眉頭一皺,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那漢子咕咕噥噥與纖纖錯肩而過,擦身的一剎那,手如閃電,瞬息間將乾坤袋偷入袖中,若無其事地晃蕩離去;手勢之快,竟連拓拔野也絲毫沒有察覺。
  
  蚩尤又驚又怒,心肺幾要氣爆,好不容易與拓拔、纖纖會合,卻被這獐頭鼠目的漢子硬生生攪散。
  
  那漢子長袖又髒又臭,滿是油膩,合著那濁惡體味,更覺臭不可擋。經脈封堵的幾個時辰裡,與兩個香如幽蘭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這臭濁漢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極之下不禁有些莞爾,只覺世事滑稽莫過於此。躁怒稍減,暗暗檢掃經脈,期盼能盡快衝開脈絡,回去尋找拓拔二人。
  
  那漢子搖搖晃晃出了貴賓館大門,一路上眾人無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備溜入貴賓館中;守館軍士更是大聲怒斥,一腳踢將過來,將他踹出大門。那漢子從地上爬起來,毫不著惱,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歡歡喜喜地朝鬧市而去。
  
  正午驕陽似火,路旁高樹蟬聲密集,梧桐樹葉已轉為慘碧之色,隨風簌簌,陽光耀眼。樹下屋前儘是臨時搭建的市集鋪子,人流穿梭,極是熱鬧。
  
  其時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種漁獵為本,自給自足,限禁商貿。若有缺乏,民眾之間私下互換有無。天下城邦僅有三十六城常設市集,故稱「三十六市,抵一崑崙山」。
  
  蓋指崑崙山上有天下萬物,而這天下萬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尋到。
  
  雷澤城市集天下聞名,極為繁華。因其北靠太湖,南擁沃野,西有奇山,東臨大海,山珍海奇應有盡有,四方民眾常到此處交換必需之物。
  
  眼下距離雷神壽宴不過一日,天下使者雲集,雷神為了招待貴賓,更是大開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滿目,從未有過的熱鬧。
  
  身處鬧市,那漢子如魚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飛,行不過百步,己將眾使者的諸多寶物盜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內東搖西蕩,始終無法提前衝開經脈,索性冷眼旁觀,瞧他能偷盜多少寶貝。
  
  他在袖中望去,只見人影閃動,各式各樣的鞋靴倏然晃過,一件又一件的寶物接連不停地納入袖中。
  
  那漢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見袖袋已經裝滿,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開乾坤袋的系口,將寶物一股腦兒全塞了進來;瑪瑙翡翠、金器珍珠、獸角異果……應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撩亂。
  
  那漢子心猶不足,又往人群中擠去。偷了一個雞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見某物,登時眼放光芒,竟將那剩餘的半個雞腿也往乾坤袋裡一塞,險些插進蚩尤衣領。蚩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待我衝開經脈,非塞你一肚子雞腿不可。」
  
  正思量間,那漢子又將一個思南獸骨製成的指南針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覺得那指南針甚是眼熟,心中一動,忽聽那漢子「哎呀」一聲,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針便塞不進來。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撤尿撒到龍王廟來,竟敢偷老子的東西!」蚩尤聞言大喜,那聲音赫然便是湯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獸骨的指南針正是成猴子的寶貝之一。
  
  那漢子嬉皮笑臉地待要辯解,腳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舉了起來。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見外面,一望之下,心頭大喜。只見成猴子身邊還站了幾人,分別是卜運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龍宮六侯爺。
  
  卜運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歸大荒,生怕被人認出。但既已認出成猴子,他們便可一眼看穿了。六侯爺身邊俏生生站了一個女子,輕紗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滿是害羞與好奇的神色,卻不知是誰。
  
  架住那漢子的兩人低聲笑道:「龜他孫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們連回去的乾糧都沒了。」蚩尤立時聽出乃是東海勇士哥瀾椎與班照,這兩人那夜在古浪嶼上曾與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經頗為熟稔,這「龜他孫子」更是班照喜說的話。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這行人何以離開古浪嶼,來到雷澤城?想來多半是尋找他們來了。
  
  那漢子突然「咦」了一聲,奇道:「你……你不是卜運算元嗎?怎地從湯谷……」
  
  話音未落已被幾隻大手蓋住嘴巴。
  
  卜運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著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賊子御風之狼!」
  
  此言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土族遊俠御風之狼號稱天下第一盜,無所不偷,猶喜美食,眾人耳聞已久,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個邋遢漢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轉,突然笑得打跌,喘氣道:「有趣有趣,沒想到第一大盜竟然被我成猴子給逮住了。他奶奶的,從今往後,這天下第一盜的名頭得讓了給我啦!」御風之狼陰溝翻船,心中暗罵,臉上卻是堆笑不止。
  
  六侯爺笑道:「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旁邊那女子忍不住低頭「噗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這少女分明便是鮫人國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魚,怎地今日玉足纖纖,蓮步輕移,與常人無異?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這賊子今日都有什麼收穫。」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漢子袖中,將那乾坤袋取了出來,成猴子眼睛一亮,失聲道:「乾坤袋?」看了掙扎不已的御風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這就叫做別人樹下好乘涼,如今這世道,做強盜的還是強過做小偷的。老子今後改行做強盜。」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個爆栗,喝道:「拿了東西便走吧!別耽誤了正經事。」
  
  成猴子縮頭喃喃道:「惡婆娘知道什麼,這才是本月的第一樁正經事哩!」
  
  柳浪皺眉道:「且慢,這小子偷了這許多東西,必是已在城中盤桓了數日,見過許多賓客,且問問他有沒有瞧見他們。」
  
  眾人對望一眼,班照、哥瀾椎齊齊低喝,將御風之狼架到路旁樹下。柳浪瞇著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別人的寶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獻給雷神的壽禮,若是現下我叫上一聲,讓大夥兒過來招領失物,你猜猜會發生什麼事?」
  
  御風之狼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好事。」
  
  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萬不要胡說八道,我們問什麼你便老老實實地答來,倘若說的都是實話,我們便將這袋子物歸原主。」
  
  御風之狼點頭不已;成猴子聽說要將乾坤袋交還,登時大感心痛,剛要抗議,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聲。
  
  辛九姑從袖中掏出一幅絲帛,在御風之狼眼前緩緩展開,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纖纖的畫像。辛九姑凝視著他,冷冷道:「這三人你瞧見過嗎?」
  
  御風之狼假意端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六侯爺笑道:「目光閃爍不定,一定是胡說。」
  
  柳浪點頭道:「侯爺聖明。」故意提高了聲音朝人群叫道:「大夥兒……」
  
  御風之狼見眾人轉頭望來,駭得魂飛魄散,一旦被眾人得知,必定亂刀齊下,成了一團肉糜。當下急忙叫道:「見過見過!就在貴賓館裡!」
  
  眾人大喜,真珠「啊」地一聲低呼,眼中滿是歡悅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準了兩卦!」卜運算元在一旁張大嘴,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在大荒找了好幾日,只聽說拓拔野、蚩尤大鬧日華城、纖纖獻寶雷神府,詫異之餘更是擔心。今日卜運算元卜了幾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澤城,當下趕將過來,不想剛進城中,便探聽得三人下落。歡喜之餘,對這屢算不準的神算子,都是大為稱讚。
  
  一行人喜滋滋、興沖沖地朝貴賓館趕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為節外生枝,不想峰迴路轉,老天終究幫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風之狼滿臉苦相,大呼倒霉。想他縱橫大荒偷盡萬物,今日一不留神,樂極生悲,竟然被這二流的小賊擒住,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到了門口,幾個迎客使瞧見六侯爺,都是面色微變,齊齊上前行禮道:「閣下可是東海龍六侯爺嗎?」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龍神旨意,特來為雷神賀壽。」
  
  木族龍族之間,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敵視已非一日;服見六侯爺前來賀壽,所帶侍從寥寥無幾,雖然不似惡意,但猜不出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眾人,勉強拱手道:「貴客光臨,雷澤之幸!侯爺請進!」領著眾人朝裡走去。
  
  另外兩個迎客使翻身上馬,急馳雷神府報信去了。
  
  迎客使邊走邊道:「侯爺,真是對不住!你來遲一步,眼下這貴賓館已沒剩下一間客房,小的到附近館裡給侯爺勻出兩間?」
  
  六侯爺笑道:「不必啦!我們太子殿下已經到此處了,找到他再說吧!」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駭了一跳,正尋思這龍神太子究竟是館中哪位神秘賓客,六侯爺等人已經大步走入了膳廳之中。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龍六遲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
  
  廳中轟然,眾人紛紛回頭望來。東海六侯爺這名字響徹大荒,不僅因為家世顯赫、神功卓著,更因為那放浪不羈的名頭。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貴族女子與他有露水姻緣,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眾多男子深惡痛絕的人物。此刻聽見這荒外第一風流浪子駕到,無不矚目。
  
  忽見一個少女失聲道:「九姑!」
  
  身旁一個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爺,你們怎地來啦?」正是拓拔野與纖纖。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紛紛瞥來。
  
  六侯爺等人大喜,紛紛叫道:「太子!聖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對拓拔野身份尚有些許懷疑,聞聽此言,心中疑慮登時消散。
  
  眾人大奇,難道這與火族群豪坐在一處的少年竟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嗎?無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聖女,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認出這少女正是空桑轉世,失聲驚呼。
  
  辛九姑搶身飛奔,將格擋在前的兩個火正兵硬生生擊退,與起身奔來的纖纖抱在一處。纖纖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懷中,登時嗚咽起來。九姑不顧眾人訝異的眼光,忍不住喜極而泣,拍撫纖纖的後背。
  
  拓拔野瞧見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長雙腿,更是驚詫,笑道:「真是你嗎?
  
  真珠?」
  
  真珠羞紅了臉,低聲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纖纖一眼,見她冷眼望來,臉上更紅,垂下頭去。
  
  六侯爺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聲笑道:「人家可是不顧一切地找你來啦!你小子再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楞,頗為尷尬。瞧了纖纖一眼,見她目光恰好掃來,觸著他的目光立時又扭開頭去。
  
  拓拔野咳嗽一聲道:「島上如何?鮫人國復國了嗎?」
  
  六侯爺低聲道:「一言難盡,回頭細說。」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識,那便一起坐吧!」
  
  六侯爺見是烈炎等人,微微詫異,對米離、吳回等人視若不見,笑道:「烈侯爺,原來是你!妙極妙極,上回剩下的六十罈酒今日可以繼續暢飲,分出個勝負啦!」
  
  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借口幽會,逃之夭夭。」
  
  六侯爺哈哈一笑,逕直走到烈炎與八郡主中間坐下,不懷好意地盯著八郡主笑道:「烈侯爺,若是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罈酒我也和你喝個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爺的色膽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爺笑道:「酒為色之媒……」正眉飛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側,咳了一聲,回頭朝她望去。她目光溫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雖然隨著眾人在另一桌坐下,視線卻始終未曾離開他分毫。
  
  六侯爺眼中閃過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復笑容,哈哈笑道:「龍六原是來此與太子會合,不想侯爺竟與太子成了朋友,一箭雙鵰,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擾啦!」
  
  烈炎笑道:「龍神太子風流倜儻,與我一見如故,已經是好朋友了。如果兩位不棄,雷神壽宴後,還請到寒捨盤桓數日。」語言真摯,卻非隨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來,與這豪爽坦蕩的火族貴侯頗為投緣,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極!不將侯爺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們是不回去啦!」三人大笑。
  
  吳回木無表情,喝了兩口酒,起身告退;米離也以一路疲頓,告退歇息。一時間走了十餘人,只有烈雪八刀與八郡主依舊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將過來。
  
  御風之狼捉著柳浪衣袖,低聲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請還我吧!」
  
  柳浪正瞇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隨口道:「走吧!走吧!」
  
  成猴子悻悻地將乾坤袋還給他道:「便宜你啦!」
  
  纖纖瞥見那袋子,低頭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變,叫道:「別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風之狼大呼倒霉,閃電般奪過乾坤袋,朝外飛也似地掠去。
  
  突然銀光爆閃,御風之狼被無數情絲纏住,硬生生從半空扯了下來。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將他拖到面前,一腳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別走,沒聽見嗎?」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腳,罵道:「他奶奶的,聖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奪他手中袋子。
  
  御風之狼叫道:「你們太也無信,不是說好了還我的?」
  
  柳浪笑道:「我說的乃是物歸原主,這袋子是我們聖女的,自然得歸還她了。」
  
  御風之狼苦著臉大呼上當。手中還緊緊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盡力氣朝上一奪,兩人死命拉扯,登時將乾坤袋的袋口拉扯開來,「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光芒眩目,諸多寶貝流水般瀉了一地。
  
  眾人驚呼聲中,一個九尺高的魁偉少年突然從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聖法師!」「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失聲驚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著蚩尤,又飛起一腳,將目瞪口呆的御風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膽了,連聖法師都敢綁架!」御風之狼也是雲裡霧中,除了自認倒霉之外,已經無話可說了。
  
  拓拔野搶身上前,將蚩尤扶起,見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動彈不得,心中大駭,只道他遭了誰的毒手,被拍散經脈;立時雙掌齊發,調集潮汐流,將澎湃真氣衝入蚩尤體內。真氣疏導之後,見蚩尤完好無損,只是經脈暫被封閉,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氣,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嚇我一大跳。」
  
  眾人聞言紛紛舒了一口氣。纖纖杏眼凝視蚩尤,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古怪之極。她初見蚩尤從袋中掉出,又驚又喜;見他無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時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滿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樣,他難不成全看見了?頓時又羞又驚又懼,大感惶急。
  
  當是時,遠遠地聽見迎客使歡天喜地地高聲長呼道:「木神駕到!水族聖女駕到!
  
  水族黃河水仙冰夷駕到!」眾人動容,距離壽慶最後一日,當真是貴客紛杳。
  
  拓拔野一楞,笑道:「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對他與蚩尤窮追不放,倘若再見到纖纖這個空桑轉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纖纖與火族的糾葛還未了斷,蚩尤又經脈被封,自然還是退避為上。當下抱起蚩尤,對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給我這位朋友疏通疏通經脈。」起身朝後門走去。
  
  六侯爺、柳浪等人見狀猜出端倪,也紛紛起身,綁著御風之狼朝後門出去。成猴子與卜運算元匆忙將地上寶物一一揀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隨而去。
  
  烈炎與木神等人殊無來往,與水族更是世仇,當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進入之前,走得精光。
  
  進了房間,拓拔野將蚩尤橫放於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為他打通週身經脈。那寒石散藥效極強,以兩人真氣之強,亦不能立時衝開,只能燭火微光,緩步而行。
  
  成猴子剛進房間,立時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裡,眉開眼笑地清數那乾坤袋中的寶物,一旁的御風之狼被捆得結結實實,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搖頭晃腦,徒自生氣。
  
  眾人各自坐下,六侯爺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們可是偷偷逃出來的。回去之後,你可千萬要在龍神面前美言幾句。」
  
  拓拔野奇道:「此話怎講?」
  
  六侯爺見纖纖與辛九姑全神貫注地低頭交談,這才轉身背對她們,笑著傳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魚想你想得茶飯不思,花容憔悴,我見她可憐,這才偷偷帶她出來的。」
  
  拓拔野聞言大震,一面輸導真氣,一面轉頭朝真珠望去。
  
  真珠見六侯爺傳音,已是大為緊張,紅著臉凝視二人,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見拓拔野吃驚望來,雖不知六侯爺說了什麼,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時羞得脖頸盡紅,低下頭去,心兒狂跳。
  
  原來拓拔野、蚩尤走後,龍神軍與湯谷軍在龍神、赤銅石、柳浪等人的指揮下,勢如破竹,大敗鎮守東海的水妖水師,一舉擊潰黑齒國軍團,解救出鮫人國國主等顯貴,復國建城。水妖一時間也不敢直擂其鋒,只是派遣幾大水師佔據其它附屬國,互相援引,遏止龍神勢力進一步西擴。
  
  鮫人國復國之後,真珠即將回國,與六侯爺等人告別之時,心神不寧,形容憔悴。
  
  六侯爺乃是情場中摸爬打滾了半輩子的人物,這小女兒的心思哪逃得過法眼?
  
  雖然對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則不忍見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則與拓拔野頗為投契,當下決計忍痛斷情,成人之美。自作主張從龍神處偷了四十九顆「天足丹」,打算將真珠化成人形後,悄悄帶回大荒尋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靦腆,若要直言帶她尋找拓拔野,只怕立時便將她嚇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運算元一干人,說是奉龍神密旨,去大荒尋找拓拔野三人。辛九姑心中記掛纖纖,自然恨不得插翅飛去。成猴子、卜運算元早已在島上憋得發狂,聽說能去大荒,歡喜得險些撞牆。柳浪奸猾,登時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違的如雲美女,也是心癢難搔,樂得裝傻。
  
  真珠信以為真,絲毫沒有想到為什麼會讓自己去找拓拔等人,驚喜羞怯之下,立時答應。這一干人等乘著龍神北巡之機,騎乘青龍直飛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來。
  
  那「天足丹」雖能將魚尾化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實難忍受。又每顆藥效只能維持十日,十日之後若無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則雙足寸寸迸裂。真珠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猶豫,這一路行來,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絞,但她甘之若飴,絲毫沒有蹙眉呼痛。以她之嬌羞怯弱,竟能忍受這般苦痛而絲毫不形於色,實是大大出乎六侯爺意料之外。
  
  六侯爺凝視著拓拔野,微笑傳音道:「小子,我可是將人給你帶來了。你若是不要的話,我可就老實不客氣啦!」
  
  拓拔野低頭望向真珠那雪白纖巧的雙足,她登時羞得轉過頭,將雙足往裙下藏去。
  
  拓拔野心中怦然而動。這嬌怯的美人魚對他頗有好感,他早已明瞭,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為感動。
  
  他性子灑落倜儻,少年時更是風流而近輕佻。對於那些對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隨意調笑,無意之間,讓人對己情根深種,而自己卻殊無察覺。待到察覺之時,因心腸極軟,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屬,對於佳人芳心更是不忍推卻,結果傷人益深。
  
  但自纖纖為他情死之後,打擊極大,那輕佻之態大大收斂。直至那日在東海高空,聽得龍神說道「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之時,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絕不再做這無意多情,傷人芳心之事。
  
  重歸大荒之後,又見雨師妾,剎那間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雖然仍不忍傷纖纖之心,但對於情感所屬卻是從未有過的明瞭。眼下面對真珠,雖有愛憐之意,但心下明白,這愛憐之意仍然遠非刻骨銘心、生死難忘的情感。而真珠對自己的綿綿情意,來得突然,多半是少女春情而已。假以時日,遇見他人,便自然能將這朦朧初戀逐漸淡忘。
  
  當下微微一笑,傳音道:「侯爺這般不顧龍神責罰,千裡迢迢地趕來,該不會也是為了我吧?」
  
  六侯爺笑道:「小子,你當我是兔子爺嗎?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自然是為了真珠才來的!你小子若是對人不好,我就要乘虛而入了。」他與拓拔野相交之後,也學得了蚩尤這句罵語,說起來極是過癮。
  
  忽聽蚩尤低喝一聲,全身一震,猛地跳將起來。
  
  眾人大喜,紛紛上前,只有纖纖猶豫了剎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呼了一口長氣,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生痛快!」猛地轉頭望向纖纖,強自按捺五味心緒,急道:「纖纖,那妖女對你下了什麼蠱蟲?」
  
  眾人大奇,纖纖也是一片迷糊,搖頭道:「什麼妖女?什麼蠱蟲?」
  
  蚩尤一楞,登時恍然,拍案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又被這妖女騙了!」但心中卻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蘇並未給纖纖下蠱,又何以知道纖纖的行蹤?
  
  拓拔野心中一動,適才為蚩尤輸導真氣時,察覺到心腔內有異物蠕動,沉聲道:「蚩尤,你遇見什麼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麼東西?」
  
  眾人隱隱覺得不安,紛紛凝神注視蚩尢。
  
  蚩尤面上微微一紅,將兩日來所遇之事一一道來。但某些細節,比如為晏紫蘇吸吮療傷、同床共枕等事便略過不提。眾人聽得眉頭大皺,都頗覺怪異,成猴子更是嘖嘖有聲,連連稱奇。聽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時,六侯爺與柳浪都不約而同地嚥了嚥口水。
  
  辛九姑與纖纖相見之後,便聽她說了被人誣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憤憤,此刻聽蚩尤說道火神為本族聖物追拿九尾狐,直覺使然,登時叫道:「一定是這個妖狐化成纖纖,盜走聖盃,栽贓陷害!」
  
  眾人聽得納悶,訝然道:「栽贓纖纖?」
  
  拓拔野苦笑著將纖纖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崑崙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盜走聖盃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憤怒又是後悔。早知那妖狐盜走聖盃,栽贓纖纖,自己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她截下,取回聖盃。想到火神被自己數次阻礙,最後又中了妖狐狡計,心中更是慚愧,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聖盃奪回。
  
  這時房門輕扣,響起烈侯爺的聲音:「烈炎有事求見。」
  
  眾人面面相覦,拓拔野點頭道:「來得正好。請他進來吧!」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開房門。
  
  烈炎面色凝重,掩上門環顧眾人道:「適才得到雷神府內本族臥底的密報,纖纖姑娘那日敬獻的確實是本族聖器琉璃聖火杯!」
  
  眾人大驚,倘若如蚩尤所說,九尾狐身上攜帶了聖盃,為火神追緝,那麼纖纖此前受托敬獻的又怎麼可能是聖盃?
  
  辛九姑厲聲道:「休要合血噴人!」
  
  烈侯爺搖頭道:「烈某也很願意相信纖纖姑娘,但是這消息卻是由雷神愛妾寧姬那裡探得。據稱此次各城敬獻的禮物全在雷神府密庫之內,密庫鑰匙除了雷神之外,只有寧姬才有。」
  
  拓拔野不動聲色,道:「米長老有什麼打算?」
  
  烈炎道:「米長老已經派遣信使傳令屯壓邊境的戰神軍團連夜進兵,明日慶典上當庭對質之後,便要血洗雷澤城,搶回聖盃。纖纖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聽候發落。」眾人面色大變。
  
  六侯爺笑道:「這是火族的軍機要密,侯爺怎地隨便與我們透露?」
  
  烈炎沉聲道:「我來找各位,便是因為我也相信琉璃聖火杯決計不是纖纖姑娘盜走的。雷神眾人光明磊落,也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這中間必定有某種誤會。倘若在明日雷府壽慶之前,不能將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纖纖姑娘性命難保,木族、火族之間,只怕還會有一場戰禍浩劫。」
  
  眾人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面面相覷。臉色都大為緩和,但心中的疑慮卻更加濃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侯爺!我們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說給侯爺聽。」
  
  當下又將蚩尤所說複述一遍。他口齒伶俐,說起來更加清晰明瞭,烈炎聳然動容,沉聲道:「我師父剛正穩重,倘若他說這聖盃是九尾狐盜走,決計錯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奶奶的,這妖狐好大的膽子,連琉璃聖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轉身走向御風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換了是你,敢從火神鎮守的金剛塔上偷走琉璃聖火杯嗎?」
  
  御風之狼喘了口氣,苦著臉道:「我就算有那麼大的膽子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哪!」
  
  柳浪回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盜不敢偷、也無法偷出的東西,這九尾狐為什麼膽敢、而且竟能偷盜出來呢?大家不覺得有趣嗎?」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這小子連老子的指南針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聖盃了。」
  
  話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個巴掌打得趺了個踉蹌。
  
  御風之狼成名己久,素以膽大包天,神出鬼沒著稱,雖然此次陰溝翻船,大意之下樂極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終究是做不得數。以他的通天本領,尚且不敢、不能從金剛塔盜走聖盃,旁人自然更不可能。眾人心有慼慼,皺眉不語。
  
  柳浪道:「此事瞧來錯綜複雜,好像一團亂麻無從下手。其實無論多難解的麻團,都有頭尾兩端,以及幾個至為關鍵的結。只要抓著這最重要的頭緒,耐心抽離難解之結,就能一清二楚。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雖然好色無行,聲名狼藉,但智計多端,又是飽經風雨的老江湖,縱然以拓拔野之絕頂聰明,論到陰謀詭計也是遠遠不如。眾人聽他發言剖析,都紛紛凝神傾聽。
  
  拓拔野沉吟道:「柳軍師,以你之見,此事的頭尾兩端是什麼?」
  
  柳浪道:「頭端是為什麼有人要偷竊這琉璃聖火杯?尾端是琉璃聖火杯失竊之後,究竟有怎樣的後果?誰能得到好處?」
  
  在一旁的御風之狼聽了,連連搖頭道:「這樣一個燙山芋到手,好處沒有,麻煩倒是不斷。」
  
  眾人盡皆點頭,只有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這等寶物就算是只拿過片刻,那也是過癮得緊。」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歎道:「但是後果卻非常嚴重!聖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開啟,赤帝縱然御鬼通神,也無法從塔中出來。」頓了頓道:「而且隨時有戰禍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動,自己藏於內心深處的憂慮懷疑越發明晰強烈起來,道:「柳軍師,那麼此事幾個難解的結又是什麼?」
  
  柳浪道:「此事疑點甚多,最讓我大惑不解的則是這三個死結。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湯,金剛塔守備森嚴,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鎮,那盜賊是如何將聖盃順利盜走的?」
  
  拓拔野點頭道:「柳軍師說得是,以金剛塔的守備和火神祝融的本領,普天之下只怕誰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盜出來。」
  
  烈炎緩緩道:「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蚩尤沉默不語,晏紫蘇雖然機狡百變,但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擺脫火神盜走聖盃,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聖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說道,確實曾受桃木姥姥所托,將那極似琉璃聖火杯的「長生杯」送抵雷神府,而且雷神等人見了都聲稱乃是長生杯。這麼說來,至少六、七日前,聖盃已經被聖女送到雷神府。但是,聖法師這幾日又分明見到祝融元神分體捉拿九尾狐,而且一口咬定那聖盃便在九尾狐腰間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來也不致謬誤若此。」他望著大家,悠然道:「如此一來,兩個琉璃聖火杯必定有一個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說了假話。」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難道你懷疑聖女說的是假話嗎?」
  
  柳浪咳了一聲道:「聖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說假話……」
  
  辛九姑不依不饒,厲聲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若沒有受原心法操縱,就要說假話了?」
  
  眾人見她愛護纖纖,胡攪蠻纏,都不禁莞爾。柳浪肚內暗罵,苦笑道:「聖女怎麼會說假話?但是,有時一個人說的雖然並非是假話,可話裡卻也並非都是真實之事。」
  
  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柳浪尷尬道:「聖女心地純良,稍不留神,被奸險之徙蒙蔽也是有的。」
  
  御風之狼連連點頭道:「被小人算計,陰溝翻船之事剛剛便有一件。」
  
  拓拔野見離題越遠,笑道:「九姑息怒!柳軍師,以你看來,究竟哪個琉璃聖火杯是真?」
  
  柳浪道:「這個……屬下不敢胡亂斷言,但倘若聖女所獻的聖盃是真,就有第三個怪結:桃木姥姥為什麼要將琉璃聖火杯獻給雷神?雷神見了琉璃聖火杯為什麼聲稱是長生杯,而且大大刺剌地收了下來?」
  
  眾人沉吟不語,卜運算元皺眉道:「木族青帝之爭已到極劇之時,難道雷神當真是想打擊火族,拾高自己在族內的威望嗎?」
  
  烈炎搖頭道:「雷神素來光明磊落,雖然是本族勁敵,但想來也不致做這竊人聖物之事。」
  
  拓拔野腦中飛轉,原來混沌一片的層層迷霧已經逐漸消散開來。剎那之間,隱隱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驚懼,片刻間冷汗涔涔,內裳透濕。原想開口,但此事牽涉甚大,眼下毫無證據,純屬直覺推測,冒昧公佈只怕不利反弊。
  
  轉頭掃望眾人,烈炎目中憂慮、沉默不語,似乎想到某事,但終究不敢作出斷言。
  
  柳浪則目光閃爍,瞧他神態,只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奸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測。
  
  忽聽御風之狼道:「倘若我說出點看法,你們能放我走嗎?」
  
  眾人心中一動,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盜,對於這偷盜的伎倆與心理實是最有心得,說不定由他眼中看來,當真能發現關鍵之處也未可知。
  
  六侯爺笑道:「若你說得有理,我便將這袋裡的寶貝全送給你。」
  
  御風之狼大喜道:「多謝六侯爺了!柳軍師,你說的什麼頭尾兩端、什麼死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從金剛塔盜走聖盃決計沒有可能,除非有內奸。」
  
  眾人嘩然,烈炎悻然道:「決計不可能!金剛塔守衛森嚴,聖匣鑰匙又由烈長老封存體內,即使有內奸也決計盜不走!」
  
  御風之狼點頭道:「有火神在,確實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皺眉道:「火神不在?」搖頭道:「一直到聖盃失竊為止,火神始終在金剛塔下,未曾離開一步。」
  
  御風之狼道:「那麼,火神被囚禁之後呢?」
  
  眾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聲,道:「是了!如果聖盃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後盜走的呢?」
  
  御風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眾人大震,哥瀾椎道:「難道那聖盃當時並未真正丟失,只是內奸使詐嗎?」
  
  烈炎緩緩搖頭道:「不可能!那夜烈長老與祝火神以及幾個長老、將軍一道例行檢查,聖匣之內確實空無一物。想要逃過這許多高手的法眼,萬萬沒有可能。」
  
  御風之狼沉吟半晌,又道:「倘若那聖盃根本就不在聖匣中呢?」
  
  眾人失聲道:「什麼?」
  
  烈炎臉上神色大變,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厲聲道:「更無可能!那聖盃乃是由烈長老親自封入聖匣後,移交到金剛塔的。難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長老是內奸?」
  
  烈碧光晟在火族內極富威望,法術神功都有驚人造詣,雖然極少賣弄,但人稱絕不在火神祝融與戰神刑天之下。年僅四十,便以穩重智謀受眾人推崇而當上大長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極高威儀,烈炎自小便至為崇拜這位六叔。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與恩師祝融一般,都是神般的人物,絕容不得任何人褻瀆。當日祝融因聖盃失竊案,被許多人疑為內奸,囚禁待審,他心中堅信火神清白,這才悄然與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尋找傳言中盜走聖盃的空桑轉世。眼下聽拓拔野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處:心中驚訝憤怒,比之聽說祝融為內奸時更盛。
  
  一時間氣氛僵住,御風之狼也不敢說話。六侯爺打了個哈哈笑道:「眼下大夥兒都是猜測,說的話做不得數,烈侯爺也別往心裡去啦!」
  
  柳浪咳了一聲道:「不錯!其實這兩端三結,都繫於那琉璃聖火杯。既然烈侯爺得到線報,說聖盃確實在雷府寧姬手中,咱們找到那寧姬,問個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眾人面面相覷,要想混進雷府,逼問寧姬,何其困難?且不說雷府中戒備森嚴,高手如雲,即便能闖入寧姬香閨,以寧姬之聰慧,要想問出此事來龍去脈,只怕也非易事。
  
  六侯爺突然咳了一聲道:「此事便讓我來試上一試吧!」
  
  眾人見他自動請纓,都頗為詫異。六侯爺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寧姬,乃是我的老相識。」眾人恍然,盡皆莞爾,都覺此事大有轉機。
  
  烈炎大喜,突又皺眉道:「雷神對寧姬極為寵愛,今晚必定在她香閨過夜,侯爺想要與她相會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會雷神,一來將他盡力拖住,讓六侯爺有充足的時間,二來我索性當面質問雷神,弄清原委。」
  
  眾人相覷,均覺烈炎這般太過冒險。柳浪道:「倘若他當真是幕後指使呢?」
  
  烈炎緩緩道:「以他素來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這等事情。如果當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設法在明日兩軍對戰之前,將聖盃從雷府安全地取出來。」
  
  眾人突然紛紛朝御風之狼望去,御風之狼冷汗直冒,乾笑道:「你們這般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幹麼?」
  
  成猴子笑道:「這還用說嗎?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來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驚動米長老與火正仙,他們眼下已經認定雷神主使,倘若他們闖進雷府又不知會生出什麼事端來。還請拓拔兄弟與諸位幫忙。」
  
  拓拔野微笑道:「隨時聽候侯爺差遣。」眾人紛紛笑著應和,都覺頗為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爺好大的面子,幽會舊情人,竟有這麼多人幫忙。」眾人大笑。
  
  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為定!」轉身望著六侯爺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還請六侯爺鼎力相助!」
  
  《第五集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2 11:03 AM

  第六卷【大荒驚變】
  
  
  第一章《山雨欲來》
  
  
  時近深夜,明月當空,照得青石板大街一片雪白。兩旁高牆迤邐,樹影橫斜,夏蟲歡鳴,遠處蛙聲如鼓,隱隱還可聽見城中客棧傳來的喧嘩與笑聲。放眼望去,民捨燈光星星點點,不少城民還在趕著準備明日的慶典。對於雷澤城,這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蚩尤伏在樹幹枝葉之間,四下掃望。城中街道已經宵禁,路上空蕩無人。對面便是雷神府的西門,銅門緊閉,兩盞巨大的琉璃三昧燈高懸搖曳。
  
  六侯爺低聲道:「從此處翻牆而入,過了一個花園和內牆,便是寧姬香閨無塵閣。」
  
  御風之狼喃喃道:「侯爺對這倒是瞭如指掌。」
  
  六侯爺笑道:「術業有專攻。要想撈月,豈能不知近水樓台?」
  
  御風之狼嘿然乾笑。兩人一個竊玉,一個偷香,雖非同好,跡近同行,對於這熟查門徑,知己知彼的道理都是心有慼慼。
  
  蚩尤對他二人的談話充耳不聞,眼綻青光,炯炯守望。突然低聲道:「拓拔和烈炎進去了。」六侯爺二人一凜,抓起千裡鏡凝神眺望。只見西南高牆上,幾道人影閃電般越過,兔起鵑落,朝府中主樓逕直奔去。
  
  牆內登時燈光四起,接連有人喝道:「是誰?」那幾道人影答也不答,穿梭如風。
  
  立時又有人喝道:「大膽狂徒!給我拿下!」四面啃崗潮水似湧出,合圍而去。
  
  西牆下隱藏的十餘大漢聽著聲響,也紛紛「嗆然」拔刀,朝東邊奔去。
  
  蚩尤低聲道:「走!」三人登時利箭似的飛射而出,穿過牆頭,直沒花園叢林。留守於暗處的兩個哨衛還未出聲,便被蚩尤兩記指風彈得仰天摔倒,人事不省。
  
  三人倏然穿梭,在花園中心的灌木叢中蹲下,凝神辨析周圍的真氣與氣息,隨時待發。
  
  前方沙沙作響,兩個巡衛提燈走來。蚩尤乘他們走得近時,斜斜躍出,劈空兩掌,那兩人悶哼一聲,眼看便要萎頓倒地;六侯爺、御風之狼閃電般搶上,架住他們腋下,移入花叢,迅速剝下他們衣裳。
  
  六侯爺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可是本侯生平第一次為男人寬衣解帶。」
  
  御風之狼笑道:「難怪侯爺的手法還不如小的利索。」手影閃動,已將那巡衛身上衣服連帶所有值錢之物剝得乾乾淨淨,穿戴到了自己身上。
  
  蚩尤自得知那九尾狐盜走聖盃,累得纖纖蒙冤以來,心中憤怒自責,對纖纖和那頗有長者之風的火神,都甚感歉疚,一直未展笑顏,只盼盡早找到琉璃聖火杯,洗刷纖纖清白。見六侯爺愁冒苦臉剝離那巡衛衣服,心下不耐,探手抓住那巡衛雙腳,只一後扯,便硬生生從衣服裡拔了出來。
  
  御風之狼瞧得目瞪口呆,六侯爺拍拍他肩膀笑道:「狼兄,瞧見了吧?若你不乖乖合作,蚩尤聖法師一怒之下,便會將你的骨頭從肉裡這般抽將出來。」
  
  御風之狼見蚩尤滿臉狂野桀騖的神情,心中不禁打了個寒噤,喃喃道:「我瘦得緊,渾身只有皺皮一張,還是免了吧!」
  
  蚩尤逕自將衣服套上,掛好腰牌,道:「走吧!」提著燈籠,推著六侯爺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花香襲人,花園中碧樹參差,亭榭錯落,小溪汩汩環繞。穿過嶙峋假山,沿著細石小徑蜿蜒而行,一路竟無巡查之人。
  
  遠遠地聽見有人叫道:「狂徒大膽,竟敢擅闖雷神府!」又聽見烈炎朗聲道:「在下火族烈炎,與龍神太子拓拔野有要事拜見雷神。」
  
  一時刀兵聲止,四下寂然。過了片刻,聽見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烈賢侄別來無恙?快快請進吧!」那聲音來自頗遠的主樓,聽來雖非震耳欲聾,卻是清晰明瞭,歷歷在耳。
  
  蚩尤三人心中大定,既然雷神已在主樓,這寧姬香閨「無塵閣」便大為安全了。當下快步而行。
  
  走到內牆附近時,又聽見有人喝道:「是誰?」牆頭上出現十餘哨衛,張弓搭弩。
  
  雷府之內,果然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啃。蚩尤按照六侯爺先前教授,朗聲道:「有金族樂師進獻曲譜,雷神命我將他帶到無塵閣。」
  
  寧姬酷愛音樂,尤喜弦音。雷神為她四下搜羅曲譜,更是人所盡知。而金族樂師素有盛譽,連日來為慶雷神壽典,已有不少金族城邦進獻樂譜。
  
  那哨衛首領凝視蚩尤二人,覺得臉面頗生,但近日城中賓使太多,士衛抽調頻繁,常有新調巡衛,是以心中也不甚介意。掃望兩人腰牌,絲毫無誤,點頭道:「進來吧!」
  
  圓門開啟,三人穿過內牆,在幾名哨衛陪同下,朝前走去。
  
  繞過假山,令人眼前一亮。碧綠的草坪猶如地毯般綿延鋪展,巨石點綴,花樹寥落。
  
  草坪上星羅棋布許多橘黃色的琉璃燈,光暈柔和,宛如夢幻。
  
  其間一條水晶小徑婉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條溪渠,水光搖曳,襯著琉璃燈更加迷離變幻。
  
  水晶路連著水晶九曲橋,直達湖心小樓。那小樓出水懸空,無所依傍。以水晶石、瑪瑙與西海寒冰巖構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蓮。週遭錯落浮立著碧綠色翡翠亭榭,猶如荷葉,層疊鋪展水面。
  
  遠處湖面,蓮葉漫漫,芙蓉點點,與這無塵閣交相映襯,不分彼此。
  
  碧空如海,圓月掛在水晶擔角,玲瓏剔透。一切澄澈寧靜,像是飄搖於水上的清夢。
  
  眾人臨風而立,水氣清新,塵心盡滌。一時蚩尤三人險些連來此處的目的都記不起來,胸中殺伐之氣一掃而空。
  
  御風之狼生平狼跡無數,見過的宮殿園林不可勝數,雖然奢華遠勝於此的為數不少,但這般簡單淡雅,清麗脫俗的卻沒有幾個;一時也看得呆了。
  
  六侯爺故地重遊,許多往事湧上心頭。寧姬那纏綿溫婉之態,恍如眼前,心中升起暖意柔情,傳音微笑道:「若非這樣的潔淨之地,又怎配得上寧姬?」
  
  忽聽鏗然聲響,從那小樓上傳來古箏之聲。
  
  水波蕩漾,月輪破碎。那箏聲寥落悠揚,裊裊輾轉。
  
  六侯爺微微一怔,皺起眉頭,眼中閃過驚詫之色。蚩尤見他臉色有異,心中一沉,傳音道:「怎麼了?」
  
  六侯爺喃喃道:「奇怪。」傳音道:「琴聲寄語。你聽這箏聲,剛正凌厲,竟然含有殺伐之音。寧姬……寧姬何時會彈這種曲子?」
  
  蚩尤側耳傾聽,他雖不通音律,但也聽出那箏聲隱隱夾帶金屬之音,鏗然跌宕,與這柔和清雅的湖畔夜色大大相沖,心中登時也起了不祥之意。
  
  箏聲急奏,如密雨殘荷,飛瀑漱石。
  
  三人提著燈籠,在那急促凌厲的箏聲中朝無塵閣走去。
  
  刀光勝雪,冷寒侵膚。拓拔野、烈炎、柳浪、班照、哥瀾椎在近百名雷府衛兵的夾護下,沿著石階緩緩行進。
  
  兩旁古樹蒼翠,月光斑駁地照在石階上,隨風搖動。行到一半,仰首望去,已可看見主樓巨大的簷角彎彎破空,簷下燈籠輕輕搖擺,喜氣洋洋。殿前站了數十名勁裝守衛,目不斜視。
  
  雷府主樓又稱「光明殿」,古樸巍峨。此時殿內燈火通明,談笑風生,彷彿已有貴賓。拓拔野、烈炎對望一眼,心下均想:不知是誰搶先一步?
  
  帶領他們前行的衛兵首領疾步上前,在殿前奏道:「火族烈侯爺與龍神太子駕到。」
  
  殿中有人呵呵大笑道:「歡迎歡迎!今夜當真是良宵佳期,竟同時來了這麼多貴賓!」
  
  笑聲雄渾,雖然不刺耳,但隱隱夾帶風雷之聲。
  
  拓拔野心想:「此人定然便是雷神了。」太湖雷神位列大荒十神,乃是木族兩大神位高手之一。年輕之時,脾性暴烈易怒,動輒以「雷神錘」、「風雷吼」邀戰天下。最著名的一戰,乃是在東海之濱孤身大破南海七十二蛟,錐殺南海第一凶獸棘劍天魔龍。
  
  也曾因一己私憤,竟錐裂天南山,崩石流土,卷沒了附近的幾個村莊。六十年前,因不服神帝之尊,公然挑戰,被神農在太湖之上一劍擊敗,從此凶焰大斂,性情始轉。六十年來修心養性,與年輕之時判若兩人,但骨子裡的豪勇剛烈,卻未曾改變。
  
  拓拔野雖然未曾見過雷神,但當年年幼,父母尚在之時,每逢頑皮或夜間哭鬧,母親便常唬道:「再不聽話,雷公就要來啦!」那時雖不知雷公是誰,但總覺得是什麼可怕的怪物。時日久遠,此時突然想來更是心中感慨,心想:不知這雷公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笑聲中,只見一個魁偉老者大步而出。那老者黃發若金,青裳飄舞。身高十尺,龍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臉上雖然皺紋遍佈,但瞧起來卻是精神熠熠,絲毫不顯老態。
  
  睥睨之間,電光四射,凜凜生威。人尚在十丈開外,雄渾浩蕩的碧木真氣便激得拓拔野體內真氣隱隱共鳴。拓拔野心中一凜,連忙斂息收神。
  
  眾衛兵紛紛收刀入鞘,列隊退下。
  
  老者眼光橫掃,瞧見烈炎登時笑道:「烈賢侄幾年不見,風采更勝從前。」
  
  烈炎行禮笑道:「明月在上,流螢無光。雷神取笑了。」
  
  雷神哈哈大笑:「烈賢侄何時也學會拍馬屁啦?這可不好,需罰酒三杯。」
  
  烈炎笑道:「妙極,求之不得。」
  
  雷神轉頭望著拓拔野,微笑道:「這位便是新近名震天下的龍神太子拓拔野嗎?」
  
  拓拔野見他不怒自威但又平易近人,心中大生好感,微笑道:「不敢!拓拔野奉母王之命,特地來為雷神賀壽。」
  
  龍族與木族幾百年恩怨,糾纏難解。雷神聽說龍神太子親自前來賀壽,心中頗為詫異。換做他人,定當暗自揣測來者居心,是否有陰謀詭計;但他素來坦蕩,詫異之餘,卻由衷歡喜,笑道:「如此多謝龍神了。」
  
  雷神踏步走下階梯,勾住拓拔野、烈炎的肩膀笑道:「兩位賢侄隨我來。不過今夜老夫廳內可坐了兩位賢侄的冤家對頭哪!還請切勿見怪。」
  
  拓拔野、烈炎一凜,笑道:「不敢。」心中暗暗猜度光明殿中究竟是何人。
  
  但隨著雷神走了幾步,這答案登時便瞭然了。殿內燈火亮如白晝,廳中四角分別站列了許多侍女,門口兩翼則站了六個男子,衣上繡了松竹等圖,想來當是雷神麾下要將松竹六友。
  
  廳中長桌兩旁的椅子上坐了數人,左側最前一人暗紫長衫,白髮搖曳,手腕足踝鈴環叮噹作響,居然是黃河水仙冰夷。他木無表情地望著拓拔野,彷彿從未見過一般。
  
  冰夷旁邊乃是一個穿著黑紫絲長袍的美麗女子。黑髮高髻,碧眼清澈,淺紫色的花唇牽著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長纖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腳趾也盡為黑色。腰上繫了一條長長的絲帶,拖曳在地。雖然著裝素淡,但華貴之氣卻迫面而來。
  
  對面一人頭戴碧紗冠,身著青衣,面如冠玉,三絡青須,赫然是木神句芒!瞧見拓拔野,臉上登時露出驚詫之色,一閃即逝。
  
  三人見雷神拉著拓拔野、烈炎大步而入,紛紛起身。
  
  拓拔野心下微驚,想不到在此時此處邂逅木神冰夷,卻不知這二人深夜拜訪雷神所為何事?但有他們在此,要想按原計劃那般坦然相問雷神,只怕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微微沮喪。眼見木神句芒目中精光大盛,朝自己望來,索性傲然回視,笑道:「原來是木神前輩,幸會幸會!那日林中狩獵成果如何?」
  
  句芒眼中閃過怒色,微笑道:「承蒙掛念,收穫甚豐,只可惜逃了兩隻小兔子;但是不要緊,終究要被我逮到的。逮到之時,一定請拓拔公子一道來吃烤兔肉。」
  
  拓拔野笑道:「那就先謝了。」今夜來前,未免節外生枝,已將斷劍無鋒放入蚩尤腰上的乾坤袋。此刻邂逅木神,心中原本擔心他說出苗刀無鋒之事,但見他閉口不談,明白他不願讓雷神知曉此事,登時釋然。
  
  雷神聽二人語帶機鋒,微微詫異。原以為這水仙冰夷與那黑衣女子才是龍族與火族的冤家對頭,豈料這龍神太子與木神之間,似乎也有某種過節。當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龍神太子與木神竟然也已認識,那可再妙不過,無需老夫再介紹啦!兩位少年俊彥,快快入座吧!」
  
  拓拔野與烈炎微笑道謝,大刺刺坐在句芒身旁。柳浪三人則站在他們身後。廳角侍女衣裳飄飄,無聲無息地上前端上熱茶與蔬果。
  
  那黑衣女子碧眼流轉,凝視著拓拔野,似乎頗感興趣,柔聲道:「公子原來就是孤身打敗百裡春秋和水娘子、收伏夔牛的龍神太子拓拔野嗎?少年英雄,果然了不起得緊。」
  
  聲音溫柔,高雅尊貴之中又帶著親切。
  
  柳浪眼睛盯著那黑衣女子領口下的瑩白酥胸,吞了口口水,傳音道:「她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厲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見的處女。」
  
  黑衣女子鳥絲蘭瑪瞟了柳浪一眼,微微一笑,彷彿能聽見他傳音話語。柳浪被她一瞥,心中頓生寒意,冷汗涔涔,立時扭轉目光,假意打量光明殿中的佈置。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道:「雨師姐姐說得不錯,水妖果然是兩面討好,請了聖女來為雷神祝壽。」又想:「難道關於聖盃之事,先前我想得竟然錯了嗎?只是她與木神一道來此,難道不怕木神心生怨隙?」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所以然來,白日裡原來已經逐漸清晰的思路反倒疑惑迷糊起來。臉上不動聲色,微笑道:「拓拔的些微本領,豈能真是百裡法師的對手?不過是順天道行事而已。」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轉而對烈炎道:「烈侯爺,你來得正巧!今日我在路上聽說了一樁與火族相關的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拓拔野、烈炎心中一凜,果聽烏絲蘭瑪道:「據說前些日子,火族第一聖器琉璃聖火杯好端端地從金剛塔裡被人盜走了,這是真的嗎?我可一點也不信!」碧眼凝視著烈炎,彷彿要看穿他的心思。
  
  木神、雷神俱是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麼?」廳中眾人目光盡數聚集在烈炎身上。
  
  拓拔野、烈炎原是打算私訪雷神提及此事,不料卻被她搶先道出,都措手不及。烈炎心想:「不知水妖在哪裡安插了探子,這麼快便得到了消息?」暗暗觀察雷神表情,驚愕惋惜,殊無造作之態,當下緩緩道:「不錯,確有此事。」
  
  烏絲蘭瑪訝然道:「如此說來,這竟是真的了?」蹙眉歎息。
  
  雷神皺眉道:「烈賢侄,貴族發生這麼大的事,卻還要派你和米長老、火正仙來為老夫賀壽,真是讓老夫過意不去。若有需要老夫幫忙之處,烈賢侄儘管開口。」
  
  倘若廳中沒有木神、烏絲蘭瑪等人,烈炎便要開口相問,但此刻唯有苦笑而已。
  
  句芒歎道:「琉璃聖火杯乃是火族聖器,這番遺失只怕全族上下都要心焦如焚了。
  
  三百多年前,本族長生杯失落之時,便險些引起了一場內亂。」突然想起某事,朝雷神微笑道:「是了,句芒在路上也聽見一件有趣的傳聞。說是一個少女自稱是前聖女空桑轉世,將本族遺失了三百年的長生杯送給雷公,呵呵!也不知是哪個無聊之徒捏造出來的。」
  
  拓拔野心中一動,原來如此!果然要講到正題了。
  
  雷神笑道:「這倒不是捏造出來的傳聞,前些日子,確有一個自稱空桑轉世的少女,將長生杯送給了我。」
  
  句芒右手一震,杯中熱茶潑了出來,又驚又喜,霍然起身笑道:「真的嗎?這可真是本族的天大喜事!」
  
  忽聽「咚咯」巨響,似乎有人在用某物用力撞擊雷府大門。眾人吃了一驚,側耳聆聽,殿外叱喝之聲突然大作,喧嘩吵鬧聲此起彼落,越來越響。雷神笑道:「今夜倒當真熱鬧,難道又有哪位好朋友連夜來看望我不成?」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眾人心下詫異,不知誰這般大的膽子,竟敢在雷神壽典前夜這般撞門喧嘩,也紛紛起身。
  
  還未行出殿外,忽然狂風捲舞,滿殿燈火搖曳,竟然熄了大半。
  
  一個哨衛大步奔來,跪拜階前道:「稟雷神,門外突然聚集了大批五族使者,以火族使者為首,不斷撞擊大門,揚言要……要……」汗出如漿,竟說不出話來。眾人大奇,紛紛往烈炎看去。烈炎與拓拔野對望一眼,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寒冰般包攏上來。
  
  「轟」地一聲巨響,雷府銅門竟幾將撞開。喧嘩大作,人聲如沸。有人厲聲長呼道:「雷公,快將琉璃聖火杯交還我們,否則今夜便踏平雷澤城!」
  
  箏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鏗鏘激越,彷彿銅珠飛濺,金石交迸。
  
  九曲橋下,碧波搖蕩,冷月無聲。蚩尤三人如在暴雨中疾行,耳旁腦海,都是那簌簌琴聲。
  
  樓上一個女子淡淡道:「來者何人?」
  
  聲音清雅溫柔,在肅殺的箏聲中聽來,更加悅耳婉轉。六侯爺全身一震,臉上慢慢地漾開笑容,眼神溫柔,低聲道:「相別幾年,聲音還是這般動聽。」緊張的心情突然鬆弛下來。
  
  蚩尤大聲道:「金族樂師,給寧姑娘送樂譜來了。」
  
  突然「鏗」地一聲脆響,弦斷指停,餘音繚繞不絕。湖水粼粼,銀光搖曳。
  
  過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來吧!」
  
  無塵閣水晶門緩緩打開,兩個俏麗的丫頭提著琉璃燈裊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樂師,隨我們來吧!」
  
  六侯爺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蚩尤二人正要隨行,一個穿著鵝黃裙裳的丫頭瞪眼道:「你們在這候著!一點規炬也沒有。」
  
  蚩尤一楞,只好和御風之狼在九曲橋倚欄站定,目送六侯爺隨著兩個丫頭走入無塵閣中。
  
  「噹」地一聲,水晶門重新關上,燈光晃動,朝著樓上移去。仰頭上望,樓閣層疊橫空,晶瑩剔透,依稀可以看見人影。
  
  兩人心中微微緊張,不知六侯爺此去溫柔鄉,重會舊情人,能否順利套出口風?看了半晌,脖頸發酸,索性倚靠欄桿,靜侯六侯爺凱旋。
  
  湖面波光輕蕩,遠處岸邊,叢林漆黑連綿,亭台交錯,燈火輝煌。
  
  忽然聽見對岸傳來若有若無的喧嘩聲,隱隱還夾雜著兵刃交加的聲音。兩人心中大奇,難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搗亂?或者是拓拔野、烈炎與雷神話不投機,已經交起手來?
  
  一念即此,心中大凜。
  
  西門附近有人大聲呼喝,刀光閃爍,轉眼間又有數十名哨衛朝東邊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烏賊和烈小子當真與雷神動了手,那就不必客氣,跳將上去,將那寧姬截走,問個水落石出。」
  
  正思量間,水晶門「噹」地一聲開了,那凶霸霸的丫頭一把將六侯爺推了出來,喝道:「走呀!還楞著做啥?」又瞪了蚩尤一眼,「噹」地一聲,將門關上。
  
  六侯爺滿臉迷惘,楞楞地站了半晌,失魂落魄走了出來。
  
  蚩尤、御風之狼不約而同地訝然道:「這麼快?」
  
  六侯爺面上微微一紅,搖頭皺眉道:「奇怪!好生奇怪!」
  
  御風之狼道:「奇怪什麼?」
  
  六侯爺怔怔地仰頭往上看了片刻,道:「她竟然認不得我。」
  
  兩人大奇,六侯爺乃是出了名的風流情種,這寧姬既是他的老相好,即算沒有餘情未了、藕斷絲連,也應當恨之入骨、生死難忘,怎會認不出他來?
  
  御風之狼小心翼翼道:「侯爺,她瞧見你了嗎?」
  
  六侯爺怒道:「廢話!」他性子素來豪爽風趣,極少發怒,此刻實是大有挫敗之感,有些惱羞成怒。拍了拍欄桿,搖頭道:「她看見我來了,竟然絲毫沒有反應,只是叫我將曲譜放下便可以走了。」
  
  此時遠處喧嘩更盛,對岸漆黑處,燈火一盞盞點燃。越來越多的雷府士衛手持火炬,呼喝著朝光明殿湧去。
  
  六侯爺吃了一驚,道:「拓拔、烈侯爺已經動手了?」
  
  蚩尤早已不耐,揚眉道:「他們即便不動手,咱們也要動手了!」猛地聚氣丹田,拔地躍起,騰空踏步,在無塵閣最低的一個簷角上輕輕一點,又是一個翻騰,朝上掠去。
  
  六侯爺與御風之狼吃了一驚,只好跟著騰空躍起,朝上衝去。
  
  蚩尤輕輕翻入窗戶,臨風站定。
  
  屋內潔淨整齊,素雅簡單。白玉桌上橫置著一張古楠木雕箏,斷弦瑟瑟,玳瑁箏甲在桌上輕輕搖晃。碧綠色的香爐中香煙裊裊,夜風吹來,四下瀰散,玉人不知何處去。
  
  轉首四顧,南邊玉石牆,珠簾飛舞,花毯鋪展,通往寧姬臥室。當下毫不猶豫,大步而去。
  
  六侯爺與御風之狼翻身而入,隨著蚩尤逕直往寧姬香閨闖去。
  
  方甫進入,三人大吃一驚,面色陡變。寒玉床邊,絲被凌亂,一個丫頭斜斜側躺,心窩上插了一柄匕首;玉石屏風之後,又是一個丫頭胸插匕首,香消玉殯,鵝黃裙裳,滿臉驚詫,赫然便是那潑辣的丫頭。身邊地上,水晶石地磚已被移開,露出一個幽深的暗道。
  
  三人心中一動,難道有人搶了先手,挾持寧姬進入密庫了嗎?六侯爺又驚又怒,從他離開無塵閣,到眼下翻窗而入,不過片刻工夫。來人是誰?竟有如此身手?突然又想道:「是了!那賊子必定在我進入無塵閣之前,已經埋伏在此。寧姬只怕已經受他脅迫,不敢出聲,所以才故意裝作認不得我,好讓我安全離開。」一念及此,心中自責、懊悔齊齊湧將上來,恨不得猛摔自己一個耳光。不知寧姬眼下生死如何,心中更是驚懼莫名。
  
  蚩尤沉聲道:「就這片刻工夫,兇手必定還在無塵閣內。」御風之狼瞄了一眼那暗道入口,眼色示意。三人齊齊點頭,閃電般衝到入口處,次第進入。
  
  暗道入口極為狹窄,只容一人通過。行得三十級台階後,逐漸變寬。兩壁三昧火燈跳躍不定,光影晃動。石階斜陡,曲折向下,每行一步,都可聽見清脆的回音。三人生怕驚動了那凶賊,當下斂息凝神,無聲無息地朝下走去。
  
  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石階越來越寬,前方燈火也越來越亮。以無塵閣的高度與形狀,應當已到湖底。
  
  繞過一個彎,眼前陡然明亮。前方乃是一個縱橫約二十丈的大廳,四壁嵌滿夜明珠與三昧燈,燈火互映,亮如白晝。廳內空曠,正中巨大的玉石台上,放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翡翠匣子,碧光幽然。
  
  三人四下打探,廳內毫無遮掩,並無他人,心中均是驚疑不定,難道這裡還另有密道?
  
  蚩尤走到那玉石台後,眼光及處,心中大駭,失聲驚呼。地上赫然躺了一具裸體女屍,黑髮散亂,玉體橫陳,下身處淌了一地的鮮血,身上淤傷青紫不計其數,竟似是被人強暴凌虐而死。
  
  驀然瞧見那女子臉龐,蚩尤腦中嗡然一響,全身大震,呼吸剎那停頓。那女子臉容清麗,眼角滴淚末乾,竟是昨夜晏紫蘇離開之時的臉龐!
  
  蚩尤腦中一片紛亂,耳旁突然響起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和那最後的話語:「呆子,我走啦!」「認不出來了吧?今後你瞧見我時只怕也認不出來啦!」那音容笑貌、嗔怒眼神突然在眼前迷亂閃爍。
  
  昨夜幽香在懷,而今日……胸中登時疼痛滯堵,彷彿壓了千鈞巨石,喘不過氣來。
  
  熱血賁張,心中狂亂,手足無措。這一剎那,他突然驚恐地發覺,這個變化莫測的毒辣妖女,不知從何時起,竟在他內心深處隱隱佔據著某一角落。
  
  六侯爺、御風之狼聞聲而來,六侯爺全身一顫,面色瞬間煞白,猛地衝上前將那女子抱住,失聲叫道:「寧姬!寧姬!」
  
  蚩尤猛地一震,道:「什麼?她是寧姬?」
  
  六侯爺慘然笑道:「那還會是誰?」
  
  蚩尤心中猛地升起強烈的不安,隱隱之中覺得甚為不妥。突聽御風之狼叫道:「琉璃聖火杯!」聲音又是驚詫又是恐懼。
  
  兩人回頭望去,御風之狼掌心托著那打開的匣子,匣中一個琉璃杯,式樣古樸,但已被劈為兩半!
  
  晏紫蘇那狡黠的笑容在蚩尤腦中一晃而過,他靈光一閃,喝道:「我們中計了!」
  
  拉著六侯爺二人,朝密道狂奔而去。
  
  當是時,從密道處傳來「轟」地一聲悶響,震得三人腦中嗡然。三人面色齊變,那密道入口已被人嚴嚴實實地封上。
  
  那人呼聲未落,便有數百人跟著縱聲長呼:「交出聖火,交出聖盃!」叫聲越來越響,大門周邊聚集之人越來越多,許多五族使者聞聲趕來,站在周邊,指指點點。
  
  火族中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再不開門老子就要衝進去了!」、「躲在裡面做縮頭烏龜嗎?」、「各位英雄都瞧見了,雷公心虛不敢出來!」
  
  罵聲越見不堪,句芒皺眉道:「烈賢侄,原來這便是你們深夜來訪的目的嗎?難不成你們竟懷疑雷神盜走了琉璃聖火杯?」殿前眾士衛也是憤憤不平,滿懷敵意地盯著烈炎。
  
  烈炎還未說話,雷神已經哈哈笑道:「烈賢侄若是懷疑老夫,又怎會深夜孤身來此?
  
  走吧!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竟是絲毫不以為忤,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見他如此氣度,不禁大為心折。
  
  突聽一人冷冷道:「火族米離、吳回、烈煙石拜會雷神。」聲音立時壓過喧囂人聲,清楚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拓拔野心下微凜,與烈炎對望一眼,難怪門外眾火族使者敢如此放肆!只是吳回、米離為何突然改變計劃,半夜登門?
  
  雷神朗聲道:「貴客臨門,欣幸之甚!開門接駕!」
  
  府內大道兩側的燈盞次第點燃,燈火通明。南面銅門「匡啷」一聲打開,門外人流立時湧將進來,與雷府士衛擠撞在一處,推擠叫罵,亂作一團。一個火族使者不小心絆了一跤,一頭撞在雷府士衛的銅棍上,登時暈死過去。
  
  有火族使者叫道:「辣他奶奶的,龜兒子動傢伙了!跟他們拼了!」登時嗆聲四起,刀光閃爍,眨眼間已經乒乒乓乓殺到一處。
  
  雷神突然昂首哈哈長笑,猶如平空暴雷,滾滾轟鳴。門口眾人腦中嗡然一響,全身酥軟,手中兵器叮叮噹噹掉了一地,臉色煞白,一時間鴉雀無聲。
  
  拓拔野被那笑聲激得真氣亂竄,氣血翻湧,心中驚佩。想當年在南際山頂,神帝經脈盡壞,仍大笑震落高翔鳥雀;今日雷神異曲同工,一笑罷兵。以自己真氣之強,竟也不能做到波瀾不驚。
  
  雷神笑道:「賓主應當相歡,哪有相鬥的道理?大家罷手如何?」眾火族使者原本氣勢洶洶地衝來,被他強霸真氣這般一震,氣焰登時餒了大半,面面相覷,撿起兵器,退到一旁。
  
  人群分開,一個紅衣瘦高老者和一個獨臂人領著一隊人並肩走來,正是米離與吳回。
  
  雷神行禮道:「米長老、火正仙、八姑娘,我這幫兄弟不識規矩,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米離道:「雷神言重了。我這幫弟兄也有不是之處,請雷神勿怪。」語畢看見烈炎與拓拔野,微微一楞,進而瞧見烏絲蘭瑪等人,臉上又是詫異又是歡喜,行禮道:「原來水聖女和木真神都在此處,那可再好不過!」烏絲蘭瑪、句芒微笑還禮。
  
  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長老是在尋找聖盃嗎?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處,隨便吩咐。」
  
  米長老點頭道:「得罪了!今夜來此,確是要雷神相勸,賜還本族聖盃。」一揮手,身後兩個火正兵將一個紫衣少女推上前來。姿容俏麗,正是纖纖。但目光恍惚,顯是又被「原心法」攝魂。
  
  拓拔野心中大怒,吳回竟然乘他與烈炎不在,不顧原先約定,綁架纖纖。強按怒火,仔細掃望。米離身後站著八郡主與吳回,並無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們突襲擒住辛九姑等人,將纖纖強行帶到此處。
  
  吳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認識這位姑娘吧!」
  
  雷神笑道:「自然認得,這位姑娘是空桑轉世。前些日子還將本族失落了三百年的聖盃送還給老夫。」
  
  吳回冷笑道:「這可巧了,這位空桑轉世偏偏又是盜走本族聖盃的嫌犯。」
  
  烈炎再也按捺不住,厲聲道:「吳火正,當日我們不是已經查明纖纖姑娘並非盜走聖盃之人嗎?」
  
  吳回冷冷道:「不錯,從金剛塔上盜走聖盃的或許不是她,但將聖盃交給雷神的卻是她!」一言既出,眾人哄然。
  
  雷府士衛紛紛怒罵道:「胡說八道!」、「你奶奶個楠木疙瘩,掉了東西便要賴到旁人身上嗎?」
  
  米離伸手一抖,又將那幅羊皮紙圖展了開來。燈火下望去,那圖中聖盃光澤變幻,火焰跳躍,宛如真實一般。米離道:「姑娘,你再和大夥兒說上一遍,這杯子便是你當日送給雷神的杯子嗎?」
  
  眾人立時安靜下來,紛紛凝神傾聽。纖纖點頭道:「是。」
  
  眾人嘩然,米離又道:「你將杯子送給這裡的某一人,究竟是誰,還能認得出來嗎?」
  
  纖纖緩緩掃望,目光在雷神臉上停駐,指著他道:「就是他。」
  
  眾人又是一陣騷亂,雷府士衛怒罵不止。拓拔野心中猛然下沉,此時此刻,他已經全然明白,他先前的猜測雖非全中,亦不遠矣!心中森寒,冷汗爬背。轉頭看見烈炎眼中,也滿是憂慮之意。
  
  句芒沉聲道:「米長老,憑藉這位姑娘的一面之詞,你便認定如此,豈不是太輕率了嗎?」
  
  烏絲蘭瑪道:「木神說的是!雷神德高望重,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眾人見木神與水聖女開口,又立時安靜下來。
  
  吳回冷冷道:「聖女、木神明鑒,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們又怎敢質疑雷神,深更半夜到此打擾?倘若雷神心中無鬼,為何不帶我們去瞧瞧這位空桑轉世送給你的長生杯呢?」
  
  火族眾人叫道:「是極!有膽子就將長生杯拿出來看看,你當我們是這小姑娘,這般容易被你哄騙嗎?」
  
  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見不得人的事?諸位想看長生杯,那就隨我來吧!」當下領著眾人浩浩蕩蕩朝無塵閣走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2 11:04 AM

  第二章《雷澤驚變》
  
  
  數百名五族使者隨著雷神,浩浩蕩蕩經過古樹參天的院子,穿過幾道長廊,來到無塵湖畔。月輪高掛,清輝普照,湖光粼粼。那無塵閣靜靜地矗立於波光之上,冷清而寂寞。
  
  原本喧擾的人群,面對這寂然無聲的玉樓冷月,也情不自禁地安靜下來,屏息而行。
  
  拓拔野緊緊地跟隨在纖纖的身後,心中波濤洶湧,忐忑跌宕。此事的來籠去脈已經越來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卻殊無豁然之後的快意。眼下先機盡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盤已幾無可能;唯一僥倖期盼之處,便是蚩尤與六侯爺三人已經取得聖盃,功成身退。
  
  但倘若他們未能成功呢?不禁心下大凜。
  
  看了看被吳回等人夾圍的纖纖,忖道:「眼下前往無塵閣,只怕凶多吉少。倘若情形不妙,我便立即將纖纖救出。那時局面混亂,人多反倒容易逃脫。」又想:「辛九姑他們定然還被關在貴賓館中,現下火族傾力而出,那裡必定空虛,乃是救出他們的最好時機。」當下向身後的柳浪使了一個眼色。
  
  柳浪心領神會,乘著眾人不注意,帶著班照、哥瀾椎悄悄離開,趕往貴賓館。
  
  夜風吹拂,萬籟無聲。眾人走過水晶九曲橋,來到無塵閣前。雷神仰頭道:「寧姬,有貴客來了,請開門吧!」一連叫了三聲,均無回應,四下死一般的沉寂。
  
  眾人面面相覷,均覺不妙。雷神臉色微微一變,身影閃動,剎那間御風飛起,直沒頂樓水晶窗;有人叫道:「別讓他跑啦!」吳回、句芒、烏絲蘭瑪、冰夷等人接連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與烈炎不假思索,踏步凌空,尾隨而入。
  
  眾人撞開水晶門,潮水般湧入。驚呼之聲登時大作,那晶瑩精巧的石階上竟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具丫頭的屍體,鮮血縱橫滴垂。
  
  拓拔野瞧著寧姬香閨中狼藉慘狀,心中驚怖,不知此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見句芒、吳回等人也是滿臉驚詫之色,更是驚疑不定。
  
  雷神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聲大吼道:「寧姬!」叫聲狂烈,樓下疾奔上樓的幾個火族使者登時被震得肝膽欲裂,骨碌碌地摔滾下去,壓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轉頭望向地上,右指一彈,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雙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聲,那地磚徐徐移開,露出一塊玄冰鐵板;他雙掌再一交錯,那道碧光緩緩轉動,玄冰鐵板隨之移開,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逕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紛紛尾隨而下。
  
  雷神一邊往下疾走,一邊又以那光鑰開啟了三道玄冰鐵板。拓拔野心中緊張,難道蚩尤等人與那寧姬都被困在這密庫之中嗎?這三道玄冰鐵板盡皆一尺餘厚;當日自己與科汗淮及眾遊俠團結一致,費勁心力所打通的桃源洞玄冰鐵牆不過半尺厚,倘若當真被困在此處,想要逃出去實比登天還難。
  
  密道盡頭,乃是一個大廳。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廳中空空蕩蕩,並無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個開啟的匣子,在燈火中顯得孤單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對望一眼,如釋重負。
  
  吳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給我們看長生杯嗎?」雷神面色怪異,眉頭慢慢地擰到一處,眼中閃過恐懼的神色,驀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後走去。眾人滿心狐疑,緩緩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後時,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聲道:「寧姬?」一連叫了幾聲,面色越來越白,雙手竟然開始簌簌發抖。
  
  眾人心中驚疑不安,慢慢地圍攏而去。突然齊齊驚呼,只見雷神緩緩彎下腰,抱起一個全身赤裸、鮮血淋漓的女屍來。
  
  句芒失聲道:「寧姬!」
  
  一時廳中一片沉寂,只聽見密道處接連不斷的腳步聲。
  
  雷神抱著寧姬的屍體,彷彿冰封了一般,半晌動也不動,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驚疑又是迷茫。
  
  拓拔野見他那般神情,突然想起當日自己抱著纖纖屍體滿島狂奔的情景,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慟與虛實難辨的空茫;將心比心,不由替他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吳回突然厲聲喝道:「聖盃呢?」
  
  雷神充耳不聞,只是呆呆地望著懷中寧姬的屍體。
  
  吳回冷笑道:「既然這密庫的鑰匙和開啟方法只有你和寧姬知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將她殺死在此處?你以為殺人滅口,將聖盃轉移,便能推得一乾二淨嗎?」
  
  幾個火正兵也跟著隨聲附和,大肆聲討。
  
  拓拔野見他殊無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體貼得很!這裡空空蕩蕩,連半個杯子的影子也沒有,火正仙卻偏生能瞧出來龍去脈,厲害厲害。」
  
  吳回冷冷道:「要證據嗎?那我便給大家看看證據!」轉身對松竹六友道:「六位,當日雷神收到空桑轉世敬獻的聖盃之時,你們恰好就在雷神身邊。六位素來剛直不阿,請你們憑藉良心,告訴大家,那日匣中裝著的,究竟是長生杯,還是琉璃聖火杯?」
  
  松竹六友臉色大變,互相望了片刻,瞧瞧眾人,然後紛紛將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沉聲道:「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關重大,萬請從實道來!只要各位說出真話,無論什麼後果,句芒願意替你們承受。」這話說得大義凜然,登時引起一片喝彩聲。
  
  松竹六友望著雷神,額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搖頭不語。
  
  烏絲蘭瑪柔聲道:「六位是不敢說呢,還是不肯說?」
  
  松竹六友面色蒼白,齊齊搖頭,沉聲道:「雷神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決計不能做對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這話雖然不曾說明,卻與承認雷神收納琉璃聖火杯無異!眾人一片嘩然,雷府眾士衛見一貫嚴正清明、死忠雷神的松竹六友也不打自招,都面如死灰,又驚又疑。
  
  拓拔野眼見烈炎面色大變,當即搖頭不語,示意不可相信。但烈炎目光之中已多猶豫之色。
  
  吳回大聲道:「大夥兒可都聽清楚了?」
  
  火族眾人義憤填膺,再也顧不得雷神神威,紛紛叫道:「辣他奶奶的,交出聖盃!」
  
  雷神依舊充耳不聞,只是癡癡地望著寧姬。
  
  吳回朝烏絲蘭瑪與木神句芒、水仙冰夷行禮道:「聖女、木神、水仙,今日還請諸位做個公證,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說我火族誣陷雷神。」轉身又喝道:「將那桃木姥姥帶上來!」
  
  眾人聽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竊竊私語。拓拔野心下一沉,只見兩個火正兵將一個眉心之間有一個大瘤、雙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來。
  
  句芒失聲道:「當真是桃木姥姥?」
  
  吳回指著那老太太,問纖纖道:「這便是那日托你將聖盃交給雷神的桃木姥姥嗎?」
  
  纖纖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大半晌,點頭道:「正是。」
  
  眾人哄然,吳回冷笑道:「且讓我們瞧瞧她的廬山真面目!」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大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時將那老太太的臉面拔了起來。
  
  眾人驚呼聲中,那老太太變成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子。雷府眾士衛面色頓變,有人叫道:「綠琉兒!」
  
  那綠琉兒正是寧姬的貼身丫鬟,善風行術,極為聰明伶俐。
  
  吳回冷冷道:「綠琉兒,是你將琉璃聖火杯交給這個纖纖姑娘的嗎?」
  
  綠琉兒喘著氣看著雷神,一邊朝後退縮,一邊哭道:「我不敢說。」
  
  吳回冷冷道:「你放心,我們既然能將你的小命救回來,自然也就能保你平安。」
  
  烏絲蘭瑪柔聲道:「小姑娘,你放心說吧!」
  
  綠琉兒盯著雷神,見他始終沒有瞧過來,這才顫聲道:「雷神……雷神派人偷盜了琉璃聖火杯之後,轉交給我;我……我化裝成桃木姥姥的模樣,趕回這裡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傷,恰好在林子裡遇見了這個姑娘,我就騙她,讓她代替我將這琉璃聖火杯交給雷神。」
  
  眾人再次嘩然,火族眾人破口大罵,雷府士衛面色蒼白,默然不語;其他四族使者也不禁面露鄙夷,竊竊私語。
  
  米離沉聲道:「綠琉兒,雷神為什麼要盜走琉璃聖火杯?」
  
  綠琉兒流淚道:「我……不知道!聽寧姬說,只要盜走琉璃聖火杯,就能害死火族赤帝,雷神就可以成為木族的大英雄大豪傑,明年的青帝,就非雷神莫屬了。」
  
  眾人咬牙切齒,紛紛叫罵;烏絲蘭瑪碧眼流轉,凝視著雷神道:「雷神,你……」
  
  微微歎息,說不出話來。
  
  句芒搖頭緩緩道:「雷神,你這又是何苦?你可知明年青帝推選,我原本就打算推舉你為青帝。偷盜他族聖物,這……這豈不是人神共憤嗎?」話語沉痛,扼腕歎息。
  
  冰夷等人默然不語,但臉上都顯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烈炎越聽越怒,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神,骨節格格作響。
  
  拓拔野暗自歎了一口氣,知道此時說任何話,烈炎也聽不進去了。
  
  火族眾人叫道:「交出聖盃!交出聖盃!」聲音越來越響,在這廳中與密道中迴盪起來,更覺震耳欲聾。
  
  米離沉聲道:「各位,本族大軍已經全面壓境,就在邊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聖盃,明日凌晨,戰神刑天將率領百獸軍團攻陷雷澤城,直到找出聖盃為止!」
  
  木族眾人聞言大驚,眼下雷澤城中正喜氣洋洋地籌辦壽典,全不設防,火族刑天的軍團驍勇驃悍,這般衝殺進來,雷澤只怕要全城覆沒。
  
  句芒沉聲道:「米長老,難道此事便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嗎?」
  
  烏絲蘭瑪也蹙眉道:「事關重大,還請貴族三思。」
  
  米離緩緩道:「只要能將本族聖盃完好無損地找回來,再將雷神放逐荒外,永不回來,我們自當班師罷兵。」
  
  眾人紛紛朝雷神望去,這一看之下,俱極駭然!就在這片刻之間,雷神鬚眉皆白如霜雪,臉上的皺紋也彷彿多了幾百道,剎那間蒼老了數十歲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鬚眉波浪般起伏,週身衣服「呼」地一聲驀然鼓脹起來。
  
  「嗤」地一聲輕響,衣服猛地裂開一道口子,繼而「嗤嗤」之聲大作,衣服裂成絲絲縷縷,狂舞不已。
  
  眾人雙耳轟鳴,心下大駭,紛紛朝後退去。
  
  吳回冷冷道:「五族英雄在此,還想做困獸之鬥嗎?」
  
  句芒沉聲道:「雷神,只要你自縛請罪,在長老會上我一定會替你求情。」
  
  雷神狂笑道:「想要設奸計害我也就罷了,為何要對寧姬下此毒手?」眼角突然溢出兩行血淚,急速淌下。
  
  拓拔野心下大震,聽那笑聲說不出的悲憤,宛如驚雷滾滾,錘擊在他的心頭。他生平最是敬仰英雄豪傑,又極富同情心,眼見雷神被小人奸謀,逼至窮途末路,心中憤慨已極。心道:「倘若是雨師妾或纖纖被人如此……」一念及此,不敢再往下想,憤懣更甚。
  
  吳回喝道:「老賊!自己殺人滅口,還想嫁禍栽贓!」
  
  拓拔野忍不住哈哈長笑道:「閣下這才叫做賊喊捉賊,栽贓嫁禍!各位串通一氣,狩得一場好獵哪!」
  
  烈炎沉聲道:「拓拔兄,此事與你沒有關係,不要被這老賊的假面蒙蔽,捲到裡面來。」
  
  吳回冷笑道:「侯爺當真是君子之見了。根據連日探兵快報,這小子乃是湯谷逆賊的頭子,一心要帶著群賊打回大荒,他自然是盼望眼下大荒越亂越好了。他的妹子卷在此事之中,說不定便是受他指使;他一心袒護老賊,自是與老賊沆瀣一氣。」
  
  句芒頷首道:「這位拓拔公子與他的同黨盜走本族兩大聖器長生刀與無鋒劍,極是可疑!句芒也正想請他到日華城一坐呢!」
  
  冰夷淡淡道:「拓拔太子也正是當年偷盜神木令,偽造神帝血書的冒牌神帝使者,本族追緝他已經有四年了!」
  
  他們每說一句,眾人便騷動一陣。
  
  烈炎雖然在鳳尾城時,便聽拓拔野說過往事,知道他乃是當年水族追緝的神帝使者;但一來自己對於蜃樓城群雄暗自同情仰慕,二來水族素為本族之敵,因此反倒與拓拔野有同仇敵愾之意。但此時心中篤信雷神乃是幕後指使盜走聖盃的元兇,敵視之外,更有被他豪爽「假面」欺騙的憤怒,拓拔野為雷神說話自然十分刺耳。再聽眾人之言,登時有些將信將疑,猶疑不決。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錯,我便是當日神帝使者,現下的湯谷城主、龍神太子;光明坦蕩,有什麼不可說?可不像你們這般卑劣無恥,串通一氣來要這陰謀詭計!」
  
  他與雷神素不相識,雖然頗為同情憤慨,但局面已經不可扭轉,原本只打算乘亂將纖纖救出。但眼見雷神被奸計所陷,愛人慘死,英雄末路而小人寸寸進逼,終於忍無可忍,熱血沸騰,索性站到雷神一邊,決意助他離開此處。心中暗道:「好妹子,對不住,他們需以你為證人,一時不會對你如何。我回頭定然救你出來。」
  
  雷神狂笑不止,昂首長聲笑道:「說的好,說的妙。沒想到緊要關頭撇了性命不要,敢為我雷某說話的,竟然是夙敵龍族太子!」突然目中電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縱橫天下百餘年,快意恩仇,問心無愧。原本打算在此和寧姬頤養天年,不問世事,你們為何要逼我再開殺戒?」
  
  目光森冷凶暴,緩緩從眾人面目上移過;每人被他這般一掃,都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牽起一絲冷笑,又緩緩地移到綠琉兒的身上。綠琉兒駭得面色如土,拚命往後縮去。
  
  雷神盯著她冷冷道:「你是寧姬的丫鬟,她死了,你為什麼還不死?」話音未落,綠琉兒突然一聲慘呼,頭骨「喀嚓」一聲裂開,鮮血飛噴,腦漿四濺,立時橫死當場。
  
  眾人驚駭失聲,奔散開來;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紛紛後退,凝神戒備。
  
  拓拔野心下一驚,這乃是青木法術「開落花訣」,即以念力積聚對方腦頂最為脆弱之處,使其週身血液與真氣一齊衝破血管、頭皮,噴湧如花開花謝。這法術極為凶暴凌厲,但需在雙方念力相差頗大、且距離極近時施放。雷神與綠琉兒相距不下十丈,身旁又有眾多高手環伺,竟仍能出其不意一擊殺之,實在匪夷所思。
  
  吳回厲聲道:「老賊,想要殺人滅口嗎?」
  
  幾個火正兵連忙護住米離與纖纖,朝密道急速退去,拓拔野見纖纖離開險地,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眾人怒吼如潮,紛紛拔刀在手,但心中驚懼,只是站得遠遠地,誰也不敢輕易上前。
  
  雷神狂笑道:「神帝靈明在上,雷某今日重開殺戒實是忍無可忍,退無可退!」突然引頸狂嘯,一道渾然碧光彷彿青龍出海,怒射而出。「轟隆隆」驚天巨響,猶如萬千焦雷在耳中迸炸。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氣血岔亂,心中大駭,立時凝神斂息。
  
  廳中慘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聲在這密室中迴盪起來實是尤勝山崩海嘯;有人怖聲長叫:「風雷吼!」話音未落,雙耳噴出兩道血箭,抱頭瘋狂亂撞。眾人紛紛搶堵雙耳,稍有不及,立時真氣貫腦,爆血橫死。
  
  碧光狂舞,聲浪怒卷,真氣稍差者登時如稻稈隨風,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密室玄冰鐵壁上,腦殼迸裂,鮮血激射。剎那間人影亂舞,血肉橫飛。
  
  雷神「風雷吼」與東海夔牛、兗州山鳴鳥號稱天下三吼,驚鬼泣神,此時心中悲憤狂怒,吼將出來更是難以匹敵。
  
  吳回厲聲道:「大家一齊動手!」紅衣飄飄,閃電般攻上;衣袖開處,赤光電舞,火正尺夾帶熾熱真氣「嗤嗤」縱橫飛舞,登時將「風雷吼」的狂暴真氣稍稍遏阻。
  
  句芒歎道:「雷神,咱們的交情就到此為止吧!」衣袖飛揚,一個淡綠色的翡翠轉生輪嗚嗚呼嘯著旋轉而出,四周登時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氣。
  
  與此同時,驚雷般的狂吼聲中,又聽見叮噹作響,清脆悅耳的銀環撞擊聲,三十六隻銀環撞擊飛舞,在冰夷十指彈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動。冰寒真氣絲絲作響,白霧升騰。
  
  當世三大高手齊齊出手,赤紅色的火正真氣、淡青色的碧木真氣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猶如三堵無形光牆,將那猛烈無匹的風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眾人耳中登時大為安靜,只聽見風聲呼呼,隱雷陣陣。
  
  雷神昂首狂笑,白髮飛舞,面目猙獰。將寧姬屍體往左腋下一夾,右手手掌驀地張開,掌心中一個桃核大小的青銅錘陡然變大,碧光爆閃,化作四尺見方的巨大青銅八角錘。瞬息之間,身形扭動,大喝一聲,青銅雷神錘卷引開天闢地之勢四下揮舞。
  
  「轟隆」巨響,整個密室微微搖動,火星激濺,青煙瀰漫,炙風熱浪之中滿是燒焦的氣味。
  
  雷神錘所到之處,光芒刺眼,地動山搖。角落中來不及躲避的十幾個火族中人胡亂揮刀抵擋,「噹啷」聲中,刀鋒斷作片片碎鐵,閃電迸爆,立時沒入他們身體,血珠四射。還來不及悶哼一聲,又被那雷神錘的真氣狂芒打成肉醬,血肉橫飛。
  
  雷神哈哈狂笑道:「痛快!好生痛快!」閃電般朝前衝去,青銅錘「呼」地一聲,猛地撞上吳回的火正尺,轟然巨響,一道刺眼絢麗的橙黃光芒沖天而起,吳回身形微微一晃,朝後退去。
  
  雷神乘勢張口大吼,風雷綠光怒射而出,吳回匆忙拍掌,又是「轟」地一聲巨響,面色青紫,「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急速朝後退去。
  
  雷神哈哈狂笑聲中,又是三錘接連攻向木神句芒;轉生輪電光飛旋,與青銅錘接連撞擊,發出青白色的耀眼光芒,氣浪狂湧,兩人齊齊劇震,身形一分,朝後退去。
  
  雷神停也不停,青錘回舞,立時又撞上冰夷叮噹脆響纏繞而來的三十六隻銀環;銀環跳躍,光芒閃爍,轟隆隆的悶響中響起流泉飛瀑似的悅耳聲音。冰夷一觸既退,朝後飄然遠引。
  
  雷神怒吼聲中,青錘若狂,瞬間又砸死幾十人。穿過漫漫血霧與四下激散的模糊骨肉,霹靂雷霆般朝松竹六友衝去。木神、火正仙、黃河水仙在他身側穿梭交錯,但被他發狂似的雷神錘和風雷吼所迫,一時也不敢直攫其鋒。
  
  水族聖女烏絲蘭瑪翩然站在廳角,妙目凝視雷神,腰間絲帶自動扭轉擺舞,將激湧飛撞來的真氣一一撥擋開來。烈炎與八郡主站在另一角,面色凝重,猶豫不定。
  
  拓拔野處在滿室激盪的真氣狂濤之中,聚意凝神,因勢利導隨波不定;看得驚心動魄,心中豪氣陡升,縱聲長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豈能沒有佳樂伴奏?」將珊瑚笛橫置唇邊,鏗然吹奏。
  
  眾人耳中滿是轟然巨響,風雷隱隱,銀環叮噹;突然又響起高昂洪亮的笛聲,驚濤駭浪,穿雲裂霧。
  
  雷神頓覺身後笛聲激越,氣浪滔滔,鋒銳縱橫,將三大高手夾擊攻來的洶洶真氣登時化解部分,哈哈大笑道:「好曲子!好笛聲!」身影如風,青錘電擊,隨著《金石裂浪曲》的節奏,狂風暴雨般地攻去。
  
  拓拔野十指跳躍,笛聲宛如天河飛瀉,空谷山崩。險峭之音,高峻之勢,迴環攀轉,迫面而來。他連日來,胸中塊壘郁堵,此時真氣洶湧,恣意吹奏,暢快已極。這《金石裂浪曲》狂烈險峻之勢也因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眾人心中盡皆大驚,吳回、句芒俱是一凜,忖道:「原來這小子真氣竟如此之強!
  
  當時與我相鬥之時似未竭盡全力。」對拓拔野登時更起忌憚嫌惡之心。
  
  殊不知拓拔野修行碧木真氣與潮汐流,體內又有定海神珠,真氣遇強則強。眼下四大高手真氣對抗,自然而然將他的真氣超常激發。他又熟諳「因勢利導」之道,善於在縱橫洶湧、變化不定的真氣流中借助他人真氣之優勢而為己用,且置身局外,自然氣定神閒,更為從容。
  
  雷神祇覺那笛聲高揚險拔,節節攀升,氣勢如虹,胸中悲鬱暴怒之意與之共鳴;酣暢淋漓,快意無比!當下縱聲狂呼,風雷吼聲聲綻爆,如朵朵春雷,驚天動地;雷神錘隨風海嘯,無堅不摧。
  
  木神三人原本對他捨命激鬥就有所忌憚,彼此之間來自三族,也並非心意相通、團結默契,真氣力道無不有所保留;眼見他在笛聲之下,聲威更盛,勢如瘋魔,更加不敢與之拚死相搏,氣勢上登時又餒了三分。只能一旁交錯縱橫,游鬥突襲,伺機予以重擊。
  
  笛聲高亢入雲,雄奇激越,突然如隕流星,迸爆傾瀉,千裡滔滔,急轉而下。
  
  雷神嘯歌怒吼,青光電舞,倒海排山;剎那間巨震轟鳴,鏗然脆響,幾隻銀環激射飛濺,斷成片片。冰夷面色更為蒼白,嘴角沁出血絲,閃電般朝外退去;繼而吳回悶哼一聲,火正尺險些脫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神當胸猛踹—腳,登時飛撞在玄冰鐵壁上,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句芒青影閃爍,轉生輪飛旋若狂,將青銅錘擊得朝上揚起,乘勢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神胸膛,雷神大吼一聲,避也不避,飛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氣海。兩人近在咫尺,若無一人收勢,以雙方真氣力道,必定兩敗俱傷。句芒面色微變,手掌猛然轉下橫掃,與雷神剛猛霸烈的這一腿拍個正著,氣浪鼓舞;句芒乘勢朝後急退,轉生輪立時下沉,嗚嗚旋舞,阻住來路。
  
  雷神一舉擊退當世三大絕頂高手,豪氣干雲,哈哈狂笑聲中絲毫不停,青錘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密道口附近的眾人衝殺而去。
  
  眾人見他神威若此,嚇得肝膽俱裂,哭爹喊娘直往上奔,與密道中駐足聆聽的餘眾撞在一處,擠成一團,登時上下不得,進退兩難。
  
  雷神一錘將兩個火正兵打得腦漿迸濺,又一腳將一個火正兵踢得貫胸而過,吼聲若狂,八、九個火族使者慘呼聲中,竟將自己堵住雙耳的手指猛地插入,立時鮮血噴射,抽搐而死。
  
  雷神殺得雙目盡赤,心中仇火熊熊,不顧廳內殘餘的雷府衛士是否背叛自已,也一律格殺勿論。吼聲轟隆,青錘裂地,剎那間虎入羊群,腥風血雨。
  
  金石裂浪曲鏗鏘峭厲,氣勢滔滔,雷神隨著那節奏大開殺戒,片刻間血流成河,屍橫遍室。每一次狂吼都有肝破膽裂,每一次錘擊盡皆血濺漿飛;頭骨破裂聲、骨胳碎斷聲、皮肉翻捲聲、鮮血激濺聲、慘叫聲、悲鳴聲、求饒聲,聲聲交織,撞擊著眾人耳膜。
  
  拓拔野看得心下不忍,正要住口不吹,忽聽烏絲蘭瑪歎道:「大家一齊動手吧!現在的雷神已經不再是雷神啦!」絲帶飄舞,悄無聲息地在拓拔野與雷神之間延展開來,宛如玄雲夜幕。
  
  剎那間,笛聲猶如被快刀陡然截斷,拓拔野心中一凜。
  
  那一側笛聲突然黯淡,句芒三人閃電般重新撲上,烈炎與八郡主稍一遲疑,也雙雙圍攻而去。
  
  雷神狂吼聲中,終於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殘荷扇」史聽風的身上,「喀啦啦」一陣脆響,史聽風的週身骨骼瞬間斷裂,如爛泥般癱了下來。史聽風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惡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動,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話。
  
  雷神驀然頓住,臉色剎那變成青白,全身顫抖。
  
  忽然「嗤」地幾聲輕響,光芒暴閃,幾蓬細針瞬息沒入雷神胸膛。「菊花刺」竇琮和「松尾針」唐矢一擊得手,閃電後撤。
  
  眾人微微一楞,雷神如夢初醒,猛地一腳將史聽風的頭顱踩得稀爛,昂首發出淒烈的狂吼。雷神錘閃電般拍在竇淙背上,登時將他打成一灘肉泥。唐矢被青錘餘風掃中,右肩右腿齊齊碎裂,從半空摔下,昏厥過去。
  
  火正尺、銀環、轉生輪、紅纓長槍……齊齊攻到,千萬道真氣光芒流轉,驚濤駭浪般朝雷神襲去。
  
  拓拔野大駭,猛然拔地而起,笛聲銳利猛烈,想要突破烏絲蘭瑪絲帶的無形氣幕,但聲浪一觸即彈,始終無法穿過。那絲帶翻捲如浪,層層疊疊洶湧而來,拓拔野登時如逆風呼吸,真氣獵獵迫面。
  
  當是時,雷神昂首發出狂暴已極的怪吼;突然之間,他的面目急劇扭曲變化,白髮迅速縮短,沿著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額上雙骨急劇隆起,瞬間升高拔長,成為兩隻龍角。鼻子陡然變長,唇邊皮膚破裂,長出兩條淡青色的長鬚,四下擺舞;那張口嘶吼的大口也剎那變化,長出密集交錯的森森白牙,血紅的舌頭跳躍吞吐。
  
  「嗤嗤」之聲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飄揚,軀體急劇變長,皮膚迅速龜裂開來,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鱗甲。那青銅雷神錘陡然縮為雞蛋般大小,吞入雷神腹中。
  
  眾人大叫:「莫讓他變成獸身!」話音未落,雷神已經變為一條黑色的巨龍,張牙舞爪,嘶吼聲中巨尾橫掃,狂風獵卷,將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開去。雷神軀體急劇膨脹,盤捲怒嘯,聲勢更為驚人。
  
  突然一聲淒烈暴厲的龍嘯,雷神錘閃電般從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靂,直破密室西南壁角。
  
  鏗然長鳴,雷神錘沒入屋角,壁角登時裂開細密的裂縫。雷神狂嘯擺尾,重重擊在那裂縫上,「轟」地一聲巨響,片片鱗甲四散飛迸,整間密室猶如爆炸開來一般,地動山搖。眾人驚呼奔竄,只見西南壁角的玄冰鐵壁驀地碎裂,四下炸飛。滾滾流水沖湧而入。
  
  這建在無塵湖底的玄冰鐵密庫,原本堅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塊玄冰鐵交接處,難免有一絲裂縫。幾大高手在其中激鬥良久,那裂縫己稍稍鬆動,被雷神獸身這般奮起神威,全力一擊,登時迸裂。
  
  水浪席捲,將滿室屍體衝起,眾人大驚,紛紛朝密道上方衝去。雷神倏然擺舞,將拓拔野陡然攔腰捲起,與寧姬屍體纏在一處,呼嘯怒吼,逆著急流朝那裂口電射衝去。
  
  拓拔野心中驚喜,知道雷神要帶他一道衝出重圍,插好珊瑚笛,雙掌飛舞,將順著水流衝將過來的眾人一一震飛。突然一個人影被水流沖卷,重重撞來,拓拔野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針」唐矢,心中一動,順手將他脖頸卡住,提在手中。
  
  水浪滔滔,瞬息間便淹沒了大半密室。拓拔野自從真珠學得「魚息法」後,已能在水中以週身毛孔呼吸自如。此刻處於急流狂濤之中也絲毫不覺吃力。
  
  雷神怒吼聲中,依然衝破那玄冰鐵裂口,宛如離弩之箭沖天而去。
  
  剎那之間,雷神衝出湖面,掀帶水柱巨浪,騰空破雲。
  
  拓拔野回頭望去,明月懸空,湖面上漩渦急轉,波光破碎;那晶瑩剔透、亭亭玉立的無塵閣突然斷落,彷彿玉樹傾倒,香花凋零。
  
  雷府之中,火光熊熊,到處都是奔走的人群與嘈雜聲。隱隱聽見有人喊道:「火妖殺進來啦!」清涼的夜風中充滿了燒焦的氣息與淡淡的血腥味。拓拔野心中驀地一陣悲傷,突然又有些當日與蚩尤、纖纖從蜃樓城殺透重圍、逃出生天的感覺。
  
  想起與蚩尤等人約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觀月亭相候,當下撫著雷神遍體鱗傷之身,道:「前輩,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觀月亭?」
  
  雷神低聲鳴吼,也不知究竟聽見了沒有。
  
  此時,湖面漩渦又激起沖天大浪,兩道人影高高飛起,口中喝道:「雷老賊,交出聖盃!」一個駕乘火龍,斜指一桿紅纓長槍,另一個駕御鳳凰鳥,飄飄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神在空中稍作停頓,盤捲曲伸,張牙舞爪,嘶聲悲吼,騰雲駕霧而去。
  
  幾人一前一後,御風飛翔,片刻之後便到了太湖南岸;此時月盤高懸,煙波浩渺,四下一片寂靜。
  
  雷神悲吼一聲,軀體一鬆,輕輕地將拓拔野丟了下去;自己捲住寧姬,宛如疾箭,閃電般沒入太湖。湖面濺起些微水花,漾開一圈漣漪,立時又恢復了寧靜。
  
  拓拔野提著昏迷的唐矢,輕飄飄地落到岸邊,望著那微微蕩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神原以太湖為家,此時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帶著寧姬,重回故水療傷去了。
  
  仰頭望去,烈炎與八郡主也已趕到,盤旋飛舞,叱喝聲中朝太湖急衝。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有人沉聲叫道:「小侯爺!」又聽見幾人叫道:「城主!」
  
  「拓拔!」「太子!」心中大喜,回頭望去,只見樹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爺與柳浪諸人。蚩尤身邊站了一個面色蒼白的紅衣男子,神色甚為古怪,木無表情地抬頭望著天上的烈炎兄妹,適才的第一聲呼喊想來便是出自他口。
  
  烈炎聞聲大震,猛地低頭下望,驚喜交集,失聲道:「師父!」
  
  八郡主也頗為歡喜,叫道:「火神!」
  
  拓拔野方知這紅衣男子竟是蚩尤幾日裡遇見的火神祝融的元神寄體,心中也是又驚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麼與他相遇。
  
  烈炎與八郡主急速降落,將火龍與鳳凰各自封印入紅纓槍與彩石鏈中,拜倒道:「師父!」
  
  祝融將二人扶起,淡淡道:「你們這般心急如焚地衝往太湖,又是為何?」
  
  烈炎面色脹紅,沉聲道:「雷……雷神指使人盜走琉璃聖火杯,事跡敗露,殺了眾多五族使者之後,逃到這太湖之中;徒兒正要追拿他,問出聖盃下落。」
  
  祝融搖頭道:「糊塗!」大袖飄飄,手掌徐徐張開,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聖火杯,只是已被劈為兩半。
  
  烈炎二人大驚,齊齊失聲,烈炎奇道:「聖盃……怎會在師父手中?」
  
  六侯爺笑道:「聖盃原來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師父救了我們,自然便到了你師父手中啦!」
  
  原來蚩尤三人被誘困在湖底密庫之後,想到雷神隨時會到來,心急如焚,想方設法要離開密庫:但那密庫固若金湯,窮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御風之狼這等場面經歷得多了,也頗有經驗,細密尋查,找到密鑰孔,百般調試,費了諸多手段,終於將密鑰解開。但第三道密鑰甚是難解,需用真氣同時作用,方能奏效。蚩尤與六侯爺齊力貫注真氣於密鑰孔中,竭力嘗試,仍不得打開。
  
  恰好祝融聞聲辨氣,一路追尋到此,眼見無塵閣狼藉凌亂,屍體橫陳,知道有變;又聽見密道傳來聲響,瞧見孔中傳出真氣,便奮起神威,裡外交擊,終於將最後一道玄冰鐵板打開。
  
  聽到此處,烈炎「啊」了一聲道:「既然你們之前見過寧姬,那寧姬便不可能是雷神殺死的了?」
  
  蚩尤搖頭道:「自然不是!不過六侯爺見到的那個寧姬,多半不是真的寧姬。」
  
  眾人奇道:「那又是誰?」
  
  蚩尤恨恨道:「定是那妖狐晏紫蘇易容喬裝。」
  
  提起寧姬,六侯爺仍是心中哀痛,黯然點頭道:「不錯!是以她才會認不得我,才會彈出那充滿殺伐之意的箏聲。」
  
  烈炎腦中混亂,道:「那妖狐為何要扮成寧姬?」
  
  柳浪歎道:「若不是這樣,又怎能混入無塵閣,將琉璃聖火杯放入密庫?」
  
  烈炎茫然道:「難道……當真不是雷神盜走聖盃的嗎?」
  
  拓拔野道:「你也說過,以雷神這般光明磊落的性子,又怎會做這等卑劣無恥之事?」
  
  烈炎心中翻江倒海,又將白日柳浪所說的「兩端三結」回想一遍,逐一驗對,腦中迷霧逐漸消散,但那憤怒羞慚之意卻越來越甚,喃喃道:「不錯!這妖狐手中的聖盃才是真的本族聖盃。她費勁心機喬裝混入雷府,自然是為了將纖纖姑娘獻上的長生杯換成琉璃聖火杯,栽贓嫁禍給雷神。纖纖姑娘當日獻上的是真的長生杯,雷神當然就歡歡喜喜地收下了。如此一來,柳先生說的第二、第三個結就解開了。但是,倘若纖纖姑娘獻上的是長生杯,她為何會將長生杯認做琉璃聖火杯呢?」
  
  拓拔野道:「這便有兩個可能。其一,當時那桃木姥姥多半也是由九尾狐化成,她給纖纖看的杯子是酷似琉璃聖火杯的假杯,當纖纖到雷府進獻長生杯時,這個假杯又被雷府中的奸細換成了準備好的長生杯。其二,九尾狐給纖纖杯子時,使了妖法,使得纖纖將那杯子看做琉璃聖火杯。」
  
  纖纖心地單純,素無世故經驗,以九尾狐等機狡滑頭之輩,要想蒙蔽她,實是易如反掌。烈炎點頭不語。又道:「那此事的首尾兩端,又是什麼呢?」
  
  拓拔野道:「烈兄,此事結果有誰受損?」
  
  烈炎沉聲道:「本族自然受損,雷神家破人亡,威望掃地,自然也是受損。」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雷神受損,明年青帝之選又有誰能受益呢?赤帝被困,火神遭囚,貴族之中又有誰能受益呢?火木兩族內亂,又有誰得利呢?」
  
  烈炎面色大變,思量片刻,沉聲道:「不錯!雷神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穩歸木神句芒;火木兩族內亂,夙敵水族自然最為歡喜;但是本族之中,本族之中……」突然大汗淋漓,說不出話來。
  
  八郡主淡淡道:「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本族必定要另推赤帝,以準備兩年後的五帝會盟。那麼除了火神祝融、戰神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選便是大長老烈碧光晟。眼下火神百受疑忌,受益者便只剩下兩個了。」她淡淡說來,竟彷彿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八郡主看了祝融一眼,稍一遲疑,又道:「倘若火神受損,還有另外一個受益者。
  
  眼下唯一能接替火神之位的,便是火正仙。」
  
  吳回陰驚深沉,與其兄祝融的長者之風迥然兩異。但法術修為卻是火族中僅次帝、女、神位高手的仙級人物。倘若祝融當真被猜忌,剝奪族職,那麼能接替其位的必是吳回無疑。烈炎驀然想起適才在密庫之中,圍攻雷神的諸人竟都赫然與猜測一一吻合,冷汗登時淌滿全身。
  
  祝融緩緩道:「小侯爺,半年前我奉命鎮守金剛塔時,便心中納悶,為何以我的念力,竟始終感應不到塔中的琉璃聖火杯?但當日我想,聖盃入匣、恭送到塔中之時,俱是由烈長老等一干權威長老親眼目睹,應該作假不得。多半是匣子有特殊神力,能阻斷念力。」
  
  烈炎想起下午在貴賓館中,御風之狼的話語,冷汗涔涔,突然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起來,心中寒冷驚怖,難道此事當真與他最敬重的六叔有關?
  
  祝融道:「每次例行檢查,也都是由烈長老親自登塔開匣,我始終無緣一見。那夜警哨四起,我也瞧見一個紫衣少女騎鶴從塔頂飛過,但她根本未曾進入塔中半步。稍後烈長老率領諸位長老前來例檢,竟頗為意外地讓我也一道前去,不料匣中竟空無一物,而前日烈長老等人例檢之時,言稱聖盃仍在匣中,因此那紫衣少女與我,自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我被囚在獄中之時,元神離體出竅,四處探尋。說來也巧,第三夜,我竟然在赤炎城外又瞧見了那夜的紫衣少女;不過其時她的身上,已經逸散出琉璃聖火杯的靈氣。
  
  於是我元神分體,寄托在這獄卒身上,一路追拿。但那妖狐甚為狡猾,千變萬化,使盡陰謀詭計,屢屢逃脫。」
  
  聽到此處,烈炎心中終於恍然,最後一個難解之結也由是打開。以祝融之神威、金剛塔之守備,任何人都不可能將聖盃悄悄盜走;聖盃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剛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經被隱藏在一個絕密的所在。當祝融被囚之後,晏紫蘇就輕而易舉地接過聖盃,從容離去。
  
  以時間差來計算,晏紫蘇易容成桃木姥姥將長生杯寄托給纖纖,應當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他們之所以選擇纖纖做為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誤認為「空桑轉世」的身份;以這個身份送抵的長生杯,絕對不會引起雷神的懷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廣泛注意。
  
  待到晏紫蘇化成寧姬,將長生杯換回琉璃聖火杯之後,吳回等人就可以大搖大擺地抓著纖纖,趕往天下使者雲集的雷澤城,在群雄面前當面對質詰問。當問心無愧的雷神帶著眾人前往密室,看見被劈成兩半的聖盃之時,他自然是百口莫辯,千夫所指。那時這一箭三雕的奸計自然就大功告成,木神、水妖與火族內奸都各得其所,各盡其歡。
  
  但在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拓拔野與蚩尤的半途殺入。原先的計劃不得不因此改變。
  
  尤其當六侯爺與蚩尤夜會寧姬之時,化成寧姬的晏紫蘇生怕露餡,不得不鋌而走險,將三人誘困在密庫之中。
  
  躺在地上已經醒轉的唐矢,喘息著獰笑道:「你們知道得太晚啦,眼下五族使者親眼目睹,雷神怎樣事跡敗露,殺人滅口;那琉璃聖火杯也被劈成兩半,想要復原也不可能啦!」哈哈狂笑。
  
  成猴子飛起一腳,踹在他的肋骨上,罵道:「他奶奶的!雷神對你不薄,你這個龜孫子竟然恩將仇報。」
  
  唐矢痛得面色發紫,喘息著笑道:「那老賊自以為清明公正,爛木奶奶的,跟著他只能喝西北風?還有那婊子寧姬,每日盡給老賊出餿主意,若不是她使壞,我們又何必非將老賊逼上絕境?爛木奶奶的,活該被我們六兄弟先姦後殺!」
  
  蚩尤、六侯爺聽得大怒,雙雙飛起一腳,立時將唐矢腦袋踢爆,白漿紅血迸了一地。
  
  真珠看得面色發白,扭頭閉目。
  
  柳浪沉吟道:「烈碧光晟的後一步棋,便是讓刑天大舉攻滅雷澤城,讓戰神與雷神雙雙火拚。倘若戰神戰死,他自然心中竊喜;即使戰神勝出,只怕也是元氣大傷,那時烈碧光晟必定會再設奸計將他殲滅,如此一來,赤帝之位非他莫屬。」
  
  烈炎面色蒼白,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憤怒,沉聲道:「難道眼下便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柳浪盯著祝融掌心裂成兩半的琉璃聖火杯,緩緩道:「現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琉璃聖火杯重新復原,趕在戰神與雷神火拚之前,將琉璃金光塔打開,請出赤帝,主持大局。」
  
  眾人奇道:「還有法子讓這聖盃復原嗎?」突然紛紛露出歡喜之色,面面相覷,齊聲道:「七彩土!」
  
  柳浪道:「不錯!普天之下,唯一能讓萬物復合的,就只有土族聖物,朝歌山,七彩土。」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2 11:04 AM

  第三章《月夜松林》
  
  
  時近黃昏,黛色群山綿綿迤邐,漫天晚霞絢爛似火,夕陽掛在路邊樹梢之上,暖暖的夏風吹來,枝搖葉舞,登時將陽光搖碎。
  
  一行五騎風馳電掣般地在黃土曲徑上疾行,蹄聲如織,塵土漫舞;低叱聲與偶爾揮響的長鞭,劃破細密的晚蟬聲,就連啾啾歸鳥聲也彷彿被瞬間擊落。
  
  為首的兩個十尺來高的彪形大漢,一面御獸狂奔,一面警惕地四下掃望。左面一個大漢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端詳片刻,扭頭對其後的一個男子道:「侯爺,過了前面的山腳,再行百餘裡,便是空桑山了。」
  
  那男子修長魁梧,俊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雖然青裳布衣,卻掩不住華貴之氣。
  
  轉頭朝身旁的一個嬌怯動人的少女笑道:「既然快到了,咱們今夜便在這山腳下過夜,不必趕路了!真珠姑娘想必也已經累了。」
  
  那兩個大漢齊聲稱是,稍稍拉緊韁繩,放慢節奏。
  
  最後一騎乃是一匹龍馬,韁繩被繫在那男子龍獸的尾後。那龍馬被拖拉著跑了一日,早已累得口吐白沫,腳下踉蹌。馬上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面漢子雙手被縛,東倒西歪,彷彿隨時要從馬上摔下來,滿臉驚惶,苦著臉道:「侯爺,我堂堂御風之狼,卻被你牛羊似的牽拉了一日,傳到大荒,我還有臉面嗎?」
  
  這五人正是六侯爺、真珠、哥瀾椎、班照與御風之狼。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倒好面子。你小子太過狡猾,昨日信你一回,險些讓你溜之大吉,今日決計不能再信你啦!」
  
  御風之狼愁眉苦臉道:「侯爺大人大量,就信小人這一回,小人的骨架都快被顛散啦!」
  
  真珠「噗哧」一笑,低聲道:「侯爺,你就將他鬆開吧!」
  
  六侯爺見她笑靨嬌羞,猶如雨後春花,風中簌簌,登時神魂顛倒,歎息道:「真珠姑娘的話,那是萬萬不敢不從的。」當下伸手輕輕一振,立時將御風之狼手上的海蠶絲索連帶龍馬韁繩,一道鬆解開來。
  
  御風之狼大喜,連聲道:「多謝真珠姑娘。」
  
  六侯爺道:「小狼兒,我知道你逃跑起來快得緊,不過你別忘了肚子裡的海蠍蠱!
  
  跑得太遠,侯爺就救不了你啦!」
  
  御風之狼連聲應是,心中卻破口大罵,但想起那海蠍蠱發作起來的苦痛,登時打了一個寒噤,喃喃自語道:「倒楣倒楣,一失足成千古恨。偏偏又遇上這群混世魔頭。」
  
  五人駕御馬獸,緩緩而行。
  
  前方突然煙塵捲舞,叱喝之聲大作,悶雷似的蹄聲浪潮般捲來。
  
  五人面色微微一變,班照罵道:「龜他孫子的,今日己是第三批啦!」
  
  六侯爺道:「眼下要事在身,又在別人的地頭上,咱們還是暫且避開。莫像早上那般莫名其妙起了衝突,沾惹不必要的麻煩。」
  
  哥瀾椎與班照雖不情願,但也只有點頭領命。五人策馬馳入路邊樹林,將馬獸封口,屏自心凝神。
  
  過了片刻,蹄聲轟鳴,透過枝椏樹葉,瞧見數百騎黃衣大漢駕御諸多怪獸呼嘯而過;林中樹木亂擺,枝葉傾舞,彷彿驀地刮過一陣旋風。
  
  眼見他們去得遠了,五人方才吐了一口氣,策馬而出。御風之狼喃喃道:「奇怪,奇怪!」
  
  哥瀾椎道:「奇怪什麼?」
  
  御風之狼道:「你沒瞧見他們右臂上都繫了一條橙色絲帶嗎?」
  
  哥瀾椎瞪眼道:「那又怎地?」
  
  御風之狼喃喃道:「真是蠻夷海猴,連大荒禮節也全然不知。」
  
  哥瀾椎耳尖,喝道:「你說什麼?」揚鞭就要當頭劈下。
  
  御風之狼忙道:「臂上繫了絲帶,那便是表示本族之內有貴人夭亡。」
  
  眾人聞言一驚,微微失聲。御風之狼又道:「今日系的是橙色絲帶,則表示這夭亡的貴人至少是長老級以上的人物。」瞧見六侯爺等人驚愕的臉色,又加了一句道:「說不定便是帝、女、神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六侯爺沉吟道:「果然有些古怪。倘若土族未發生什麼大事,何以連日來我們一路撞見浩蕩大軍?今日一天之內,便撞見三撥。而且這每撥人馬,都是去往同一個方向。」
  
  班照道:「侯爺說的是。這些日子大荒動亂頻頻,只怕這土族之內也安寧不了。」
  
  哥瀾椎嘿然道:「那豈不是正好?混水摸魚,乘著亂七八糟的局面,咱們取那七彩土也方便許多。」
  
  六侯爺哈哈一笑,見御風之狼滿臉不以為然,嘴唇翕動,猜他又在暗罵海猴蠻夷。
  
  正要說話,卻見真珠仰頭癡癡地望著絢麗晚霞,俏臉上是淡淡的憂慮神色,當下低聲道:「真珠姑娘,你在想什麼?」
  
  真珠猛然驚醒,雙頰微微一紅,搖頭不語。心道:「拓拔城主孤身一人,不知一路上有沒有遇見這些怪人?也不知此時此刻,他見著雨師妾姐姐了嗎?」
  
  那日眾人在太湖之畔計議良久!決定兵分兩路。烈炎與祝融分道趕回赤炎城,一則靜觀其變,倘若情勢危急可以挺身援助,制止火木兩族戰端;二則可以保護纖纖,雖然眼下火族眾人尚不至急於要纖纖性命,但若有烈炎在側,終究更為安全。
  
  拓拔野眾人與八郡主烈煙石一道前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粘合碎裂的琉璃聖火杯。
  
  烈炎回返火族之後聲稱八郡主為拓拔野所擄,挾眾人質,亦可以使得火族眾人投鼠忌器,不敢傷害纖纖。
  
  拓拔野等人與烈炎師徒道別後,在太湖邊拜別蟄藏水底的雷神,黯然上路,但一路上,拓拔野查閱神農所賜的《大荒經》,發現土族疆域之內,竟然有兩座朝歌山,兩山之間相距數千裡,不知那座才是出產七彩土的聖地?想來這也是土族為護衛七彩聖土而故佈的疑陣。卜運算元與御風之狼雖然都是土族出身,但那七彩土本是土族聖物,以二人在族中身份,亦無法得知究竟所在何處。眾人計議之後,不得不再次兵分兩路。
  
  蚩尤、烈煙石、成猴子、卜運算元、柳浪、辛九姑六人一行,前往南側的朝歌山,拓拔野與六侯爺一行則前往北側的朝歌山。雙方約定三十日後在火族鳳尾城相聚。
  
  拓拔野記掛與雨師妾的七日之約,孤身趕往當日的破廟,與六侯爺相約三日後在空桑山下聚首。
  
  明日便是約定空桑之日了。
  
  殘陽如血,群山似海。黛藍色的天空中蝙蝠穿梭!偶有晚歸鳥群如烏雲掠過。
  
  拓拔野坐在那破落的土地廟前的石階上,手指玩轉著珊瑚笛,心中卻如那被密雨般的蟬聲擊打的殘荷。呆呆地望著層層降臨的暮色,腦中一如這初夏的黃昏般空茫燥熱。
  
  他已在此處苦等了三天了,按照約定,雨師妾昨日便應當到此與他會面。但他一夜一日眼睫不交,等到此時此刻,依舊沒有見著她的影子。
  
  三日來,心情由起初的興奮歡喜攀轉至緊張期待,再陡然下跌到此時的沮喪擔憂。
  
  幾年來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但似乎都沒有此次這樣,在短短三日之內心境如此大起大落。
  
  鎮定如他,也不由胡思亂想。雨師妾既已相約,必定會在此等候。但約期已過一日一夜,難道她竟已經遭了什麼意外嗎?想到此處,他心中登時如被霍然抽空,森冷疼痛,猛地跳了起來。
  
  白龍鹿站在他旁邊,低聲嘶鳴,不斷地以鼻子去蹭他的臉頰。見他突然躍起,嚇了一跳,怪叫了一聲。
  
  拓拔野呆呆地站著,心中不祥的預感與寒冷的憂懼越來越盛。此次雨師妾原是與冰夷一道,為木神句芒護送準新娘而來,但卻為了他,拋棄一切,甚至不惜與冰夷、句芒為敵。倘若被玄水真神燭老妖知道,定然不能相饒。心中大凜,胸中彷彿被巨石堵住。
  
  又突然想到:「是了!雨師姐姐是那水妖天吳的親妹子,那燭老妖又對她喜愛得緊。
  
  當年雖然與我那般親熱袒護,最後也依舊安然無事。想來此次也應當不會有大礙。」心中稍定,呼了一口氣。
  
  但嘴角剛剛露出一絲微笑,又陡然一驚:「糟糕!那燭老妖從前定是貪戀她的美色,才對她這般寵溺。這次雨師姐姐為我公然叛族,老妖只怕會惱羞成怒。」寒意大盛,方甫平定的心海登時又波濤洶湧。猛地一掌拍在身邊巨石上,「轟」地一聲,那巨石立時裂開,斷成兩半。
  
  白龍鹿見他怔怔地站在暮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神色變幻不定,剛剛放鬆神情,卻又陡然咬牙切齒,一掌將巨石震裂,大為莫名其妙。仰頭望著拓拔野,嗚嗚直叫。
  
  拓拔野渾然不覺,腦中滿是雨師妾的音容笑貌,耳邊彷彿聽到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想我了嗎?」一時間心中迷亂,雙眼突然迷濛,但她的笑靨卻愈加清晰。心頭酸楚苦澀,情難自已,低聲道:「好姐姐,你在哪裡?」
  
  突然手上粘嗒嗒地一陣冰涼,微微一凜,低頭望去,卻是白龍鹿不斷地舔舐自己的手掌;見他望來,白龍鹿歡聲嘶鳴,索性撒了歡似的朝他身上蹭來。
  
  拓拔野微笑道:「鹿兄,你怕我擔心,故意逗我嗎?」白龍鹿歪頭「呵哧呵哧」地怪叫,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說話。拓拔野哈哈一笑,心中稍霽,忖道:「罷了!以雨師姐姐的本事和地位,當今天下,只怕也沒有人敢將她如何。即便是被水妖捉了回去,也不致有虞。」雖然這般自我安慰,但憂慮牽掛之意卻絲毫未減。
  
  環身四顧,暮色淒迷,蟬聲漸稀,但林中草隙的蟲豸啼鳴聲越來越密集。
  
  他心中悵惘茫然,一時竟不知該繼續駐守此處,還是連夜起身,趕往空桑山去。思量片刻,轉身走入破廟,轉到那日他與雨師妾藏身的神像之後,以真氣注指,在神像上寫道:「仙姑,小傻蛋去朝歌山砍柴啦。」
  
  當日與雨師妾初逢於東始山下寒潭中,他裝傻充楞之時,便與雨師妾有如此戲語;那時敵我微妙,怎料有後來之事?此刻回憶寫來,恍若隔世,怔怔地望了半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茫然。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著雨師妾呢?
  
  白龍鹿探首掃睨,咕噥有聲,彷彿它也瞧懂了一般。拓拔野摸摸它的頭,心潮澎湃,將珊瑚笛橫置唇邊,悠然吹奏。
  
  笛聲婉轉纏綿,隨心吹來,如泣似訴。廟外明月初升,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入廟中流了一地,隨著夜風枝影微微搖曳,彷彿在隨著笛聲流動一般。
  
  拓拔野心中甜蜜酸楚,一邊吹笛,一邊緩步而出。夜鳥噤聲,夏蟲沉寂,只有風聲簌簌,樹葉沙沙。
  
  一曲吹畢,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翻身躍上它的背脊,按捺心中的波濤,微笑道:「鹿兄,走吧!」不再回頭看上一眼。白龍鹿嘶鳴一聲,撒開四蹄,朝西奔去。
  
  白龍鹿被封印於斷劍中好些時日,早已煩悶不已。此時林野空曠,僻靜無人,極為興奮,在月光中急速狂奔。
  
  林中夜霧白霾瀰漫繚繞,夜露不斷從樹葉上滴落,洇入濕漉漉的草地中。一人一鹿奔馳了一陣,突然林風簌簌,群鳥驚飛。拓拔野心中一凜,只覺一股怪異已極的森寒之氣穿透幽暗夜林,裊裊逼來。白龍鹿驀地頓住,昂首嘶鳴,倒似是極為興奮一般。
  
  樹葉沙沙作響,鳥聲、振翅聲此起彼伏。拓拔野凝神傾聽,聽見遠遠地傳來若有若無的號角聲。拓拔野心中大震,收斂心神,細細辨去,號角聲之外,似有數十人在殊死圍鬥。刀刃相擊聲頗為清脆,夾著叱罵呼喝。
  
  拓拔野又驚又喜:「難道是雨師姐姐在與水妖動手嗎?」熱血上湧,歡喜得險些叫出聲來。當下低聲道:「鹿兄,去看看熱鬧。」白龍鹿最喜愛熱鬧,歡鳴一聲,閃電般衝去。
  
  白龍鹿一路狂奔。涼風迎面撲來,樹影倒掠,夜霧聚散彌合,宛如在夢中一般。驚鳥鳴啼之聲越來越遠,連密集的夏蟲也漸轉稀少。號角聲淒迷詭異,越見清晰,那陰冷妖魅之氣隨之逐漸濃重,逐漸森寒。
  
  奔了片刻,拓拔野狂喜的心情逐漸沉落下去。那號角聲妖詭淒寒,與蒼龍角那蒼涼淒厲的聲音又有所不同,多半不是雨師妾了,心中大為沮喪。但既未見到人影,心中尚保留了一絲僥倖之意。
  
  又奔了片刻,林中腥臭之味大盛,撲鼻而來,頗為煩惡窒悶。拓拔野正心中詫異,突聽白龍鹿嘿嘿怪叫,顯是興奮莫名。又聽草地上落葉簌簌作響,另有「絲絲」之聲四面響起,低頭四望,心中一凜,登時恍然。只見無數條蛇猶如春水怒江一般,在林中草地急速蜿蜒前行,浩浩蕩蕩朝號角聲傳來之處洶湧而去。
  
  蛇群五顏六色,斑斕各異,無一不是劇毒之物。顯是有法力高強之人,以那號角召喚聚集林中毒蛇。
  
  拓拔野心中好奇,不知那吹號角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白龍鹿更是興奮,撒蹄踐踏,如飛前行,迅疾之間不知踩死了多少毒蛇。
  
  毒蛇越來越多,遍地儘是蛇流。樹枝迎面拂來,也每每有毒蛇從梢上墜落,被拓拔野護體真氣一震碎裂迸飛。
  
  那號角聲越來越響,雖然詭異難聽,卻不似蒼龍角裂肝破耳,使人發狂。但那陰冷妖異之氣濃如重霧,濕漉漉沉甸甸地包攏在四周,令人窒悶得透不過氣來。
  
  奔得近了,透過夜霧,影影綽綽瞧見幾十人在松樹林中激鬥,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屍體。中間十餘人繞著一輛龍獸車,背靠背圍成圓圈,奮力抵擋;周邊三、四十人穿梭重疊,層層進攻。
  
  一個黃衣少女背對著他斜倚曲松,黑髮梳成萬千細辮,宛如玄蛇隨風擺舞,雖然瞧不見面目,但肌膚晶瑩似雪,身材嬌小玲瓏,曲線曼妙,當是美人胚子無疑,號角聲便從她那兒裊裊揚揚地吹出。耳垂上懸掛了一對赤練小蛇,隨著號角悠然起舞。雪白的雙足穿著薄如蟬翼的鵝黃絲鞋,踩在夜露晶瑩的草叢中,無數色彩斑斕的毒蛇在她腳下穿梭環合。
  
  拓拔野凝神查看,不見雨師妾身影,心中登時大為失望;但眼見周邊眾人以多欺少,心中不由又起了不平之意。
  
  當下輕拍白龍鹿脖頸,緩步靠近,在距離百餘丈處停住,駐足觀望。才看了片刻,拓拔野便心中微驚。這圍斗的數十人,各個都是頗為高強的人物;尤其周邊的三十餘人,俱是一流高手。雖然盡皆黑衣蒙面,且舉手投足之間,似乎顧忌身份被揭,未盡全力,掩掩塞塞,便連法術也無一人施展,但威力之強,已令人瞠目。
  
  中間的八男六女雖大為不如,但勝在團結一心,全力以赴,雖然狼狽不堪,一時間也沒有性命之虞。中間龍獸車旁立了一個黃衣青年,身高八尺,斜眉入鬢,雙眼炯炯,舉止從容,氣定神閒,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隱隱竟有一種王者氣勢;腰間斜掛的橙色黃銅長劍雖未出鞘,但雄渾威霸之氣卻已凜冽逼人,與他那沉斂的真氣倒是大相逕庭。他嘴唇翕動,眾人便隨之調整陣形,變化極快,每每奏效。顯然是這十餘人的領軍人物。
  
  拓拔野素好俠義,眼見周邊眾人以強凌弱、以多攻少,心中已大為不平,又見那黃衣少女吹奏號角,召集萬千毒蛇,蓄勢待發,更加激發鋤強扶弱之心,不知不覺中已決意相助,但不知這些人底細究竟,當下按捺不發,先作壁上觀。
  
  再瞧了片刻,驚愕更盛。拓拔野修行《五行譜》數年,雖然未參透其中奧義,但對於五族真氣的特性、運氣方式以及武學特徵,都已有一定瞭解;此時目睹眾人游鬥雖不過些許工夫,已瞧出周邊的三十餘人雖然衣服一致,但並非一族。大半是水族高手,其中也有真氣頗似火族、木族與土族的高手;倒是中間十餘人真氣純樸,儘是土族中人。
  
  土族素以團結著稱,不知此次為何援引並不如何和睦的其他三族,同時派遣高手,在這樹林之中狙擊手足呢?這十餘人究竟是土族中什麼人物?那龍獸車中又藏了什麼玄機?
  
  拓拔野心中疑竇叢生,隱隱覺得又有一件極為隱密而可怖的陰謀,在自己的眼前徐徐展開。
  
  正尋思間,忽聽那黃衣少女笑道:「你們倒真謙讓得緊,對付這麼幾個小娃子還彼此推來推去,不願下手嗎?」聲音甜膩嫵媚,略帶磁性,宛如熟透的蘋果,又沙又甜。
  
  眾黑衣人還未答話,那黃衣青年微笑道:「仙子,他們想要殺我們容易得緊,可是想殺人不落痕跡,那可就有點困難了!我姬遠玄即便是死了,這身上的傷口也能說出兇手的姓名來。」
  
  一個黑衣人冷笑道:「嘿嘿,老子將你燒成炭灰,瞧你還有什麼狗屁傷口!」聲音生硬,語氣艱澀,顯然是故意矯飾過。
  
  黃衣青年笑道:「這位前輩第一個念頭便是將我燒成炭灰,想來必定是火族前輩了?
  
  瞧你適才有幾招以刀為鉤,定是使慣了彎鉤一時改不過來。火族中善使彎鉤,又有如許功力的前輩可只有一個。你定然便是青炎鉤赤若思前輩了。」
  
  那黑衣人一楞,嘿然不語,顯然已被說中。眾人見姬遠玄聰明若此,更為忌憚,紛紛緘默不語,進攻大轉凌厲,一時刀光劍影,如暴雨傾落。中間的黃衣男子「哎呀」兩聲,血雨噴射,兩個男子一個被切斷手腕,一個被斬斷臂膀。但兩人極是勇悍,只稍稍後退,紮好傷口,立時又挺身護鬥。
  
  黃衣少女笑道:「姬公子果然機智過人。既然是聰明人就別做傻事啦!倘若姬公子將那三百六十件香草送給了我,我就讓這群討厭鬼變作毒蛇腹中之物。你瞧如何?」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女子並非與黑衣人一道,想來是瞧中了那黃衣男子的什麼寶貝,趁火打劫來了。」
  
  黃衣青年姬遠玄微微一笑道:「仙子看中了姬某的這幾根藥草,乃是姬某之幸,原當雙手奉送。只是眼下這幾根藥草關係本族安危,還請仙子多加體諒。」
  
  那赤若思叫道:「仙子,你要那藥草,我們要他首級,咱們同仇敵愾,各取所需,何不一道合作?」眾黑衣人對那黃衣少女似乎都頗為顧忌,只盼她能一道動手,紛紛側耳傾聽。
  
  黃衣少女格格一笑,並不答話,又吹起那妖邪詭異的號角來。群蛇在戰圈之外集聚堆積,越疊越高,宛如巨浪,層層疊疊翻湧向前。曲扭穿行,相互纏繞,色彩鮮艷凌亂,氣味腥臭逼人。
  
  眾黑衣人見她雖不應承,但顯然已站在己方一邊。即使不願出手相助,也斷然不會扶助敵方,無不大喜。他們原本顧忌黃衣少女環伺在側,敵我不明;又擔心身份被黃衣青年拆穿,都不願竭盡全力。但此時黃衣少女傾向己方,後患已無;同時眼見姬遠玄如此也能猜出眾人身份,無不殺機陡起,索性全力以赴。心中均想,倘若今日不將這小子挫骨揚灰,定然後患無窮。紛紛竭盡全力,殊死進攻。
  
  「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兵器交加,火星激濺中,眾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赤若思擰頭吹氣,突然一道藍色火焰「呼」地噴出,登時將中間的一個黃衣男子燒成枯骨。那男子慘叫一聲,雙手拋去兵器朝臉上掩去,還未觸及臉頰,全身已變做焦骨,「卡啦啦」
  
  地碎裂散落一地。
  
  與此同時,守在南面的兩個年輕男子淒聲慘叫,一個全身衣裳寸寸破裂,皮肉翻飛,鮮血激射,體內驀地長出無數綠色的籐蔓,轉瞬間被籐蔓絞死。另一個腦頂迸裂,鮮血、腦漿以及其他液體如噴泉飛湧,沖天怒射,紅白黃綠交相混合,四下灑落。在迷霧月光之中看去,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眾黑衣人終於使出了各自的法術,務求一舉殲敵。
  
  姬遠玄道:「原來是懸鈴木秋長古前輩和水鬼湞度。難道你們此行,竟是得到單城主和天池國主的首肯?」
  
  一個矮胖黑衣人陰惻惻地笑道:「小兔崽子,天池國主還讓我將你的心肝帶回去呢!」
  
  眾黑衣人穿行交錯,剎那間又有兩名黃衣男子慘呼橫死。眾黃衣人雖然勇悍,此時也不禁露出懼色,朝後圍縮,凝神護衛。
  
  姬遠玄倒是昂首而立,鎮定自若,三番五次黑衣人的進擊近在咫尺,他竟連眼皮也未曾眨上一下,微笑著侃侃數落黑衣人姓名身份。拓拔野在遠處瞧著頗為佩服,心道:「此人氣宇非凡,膽識過人,倘若有機會,定要結交結交。」
  
  黑衣人攻勢益猛,黃衣人又重傷了一男一女,眼見便要不敵崩潰。拓拔野正要拍撫白龍鹿,衝將過去相助,卻見姬遠玄笑道:「各位前輩苦苦相逼,恕姬某冒犯了!」
  
  驀地「嗆然」龍吟,姬遠玄閃電般穿越眾人頭頂,一道淡黃色的亮光劃破濃霧夜色,劍氣沖天而起。林中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原本白霧繚繞,已瞧不分明,此時更加一片混沌。
  
  只聽得偶有叮噹脆響,悶哼之聲不斷,灰濛濛一片中突然涸散開暗紅的血花。號角聲淒詭若哭,林內毒蛇絲絲作響,紛紛盤蜷一團,仰頸亂舞。
  
  拓拔野凝神觀望,迷迷濛濛雖瞧不真切,但也依稀瞧見姬遠玄如矯龍翔空,急電迴旋,手中黃銅長劍光芒眩目,迅捷莫測,在一片混沌中如入無人之境。心中驚喜,原來他竟是絕頂高手,真氣之強似乎也不在自己與蚩尤之下,自己適才倒是徒然擔心了!內心更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知這姬遠玄究竟是何方俊彥?
  
  姬遠玄微笑道:「得罪了!」又是一陣鏗然亂響,「嗚嗚」破空之聲大作,七、八柄刀劍沖天飛起。幾個黑衣人悶哼一聲,跳躍開去。
  
  此時風勢漸止,林中濃霧也被吹散了些,月光透過松枝雪白地照了一地,一切變得歷歷分明。
  
  姬遠支長身玉立,站在龍獸車上,一手背負,劍尖斜斜下指,一滴鮮血自劍尖滴落。
  
  黑衣人環立四周,又驚又怒地盯著他。突然五個黑衣人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在草地上,鮮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開來。
  
  姬遠玄道:「對不住!姬某不喜殺人,但是殺人者需得償命,否則姬某又有何臉目面對自己枉死的兄弟?」那倒下的五人正是先前殺死五名黃衣人的青炎鉤赤若思、水鬼湞度等人。
  
  一個黑衣人冷冷道:「原來姬公子的本事這麼了得,失敬失敬!既有這樣的身手,又何必久久不出手,讓手下徒然枉死?」
  
  黃衣少女笑道:「老木頭,這還不明白嗎?姬公子是要觀察出你們的身份與弱點,勝券在握才好下手哪!死這麼幾個手下,那不是值得很嗎?」
  
  姬遠玄微笑道:「仙子倒真會將心比心,為眾人著想。各位都是前輩英雄,姬某不願沒來由的結了化解不開的梁子,所以才一忍再忍,希望諸位前輩賜姬某一條生路。倘若現在大家罷手,姬某定將今日之事忘得一乾二淨,今後見面,仍是朋友。不知諸位前輩能放姬某一條活路與否?」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姬公子真會說笑呢!這些人的身份都拆穿了,當真放你一條生路,今後他們還會有生路嗎?姬公子的記性有這麼不濟嗎?」衣裳鼓舞,那陰冷妖魅的真氣突然大盛,林中白霾又漸漸聚合起來。
  
  黃衣少女王足輕搖,款款上前,耳垂上的赤鏈蛇隨著她雪足韻律左右搖蕩。林中圍聚密密麻麻的如海蛇群,也隨著她的步伐朝中間湧去。
  
  號角聲悠悠響起,眾黑衣人見她即將出手,無不大喜,樂得坐享其成,紛紛躍上樹梢,凝神觀望。
  
  拓拔野心道:「不知這女子是誰?真氣如此妖邪厲害?這狙擊的人群中,以她最為厲害。」意念及處,竟覺得那黃衣少女的念力與真氣宛如千尺冰潭,深不可測。不由又為那姬遠玄擔起心來。
  
  黃衣少女走了幾步,微微斜側身子,笑吟吟地望著姬遠玄。月光將她的臉照得瑩白,拓拔野終於看清了她的臉容,心中倒是大為意外。
  
  蘋果也似的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嫣紅的雙頰、深深的酒窩、黑白分明的大眼盈盈清澈,滿含笑意;體態玲瓏嬌小,若不是那雪白渾圓的酥胸、微微翹起的豐臀,瞧來倒像是十一、二歲的天真少女。
  
  在這明媚純潔的笑容之後,竟是這等陰邪妖異的真氣。
  
  黃衣少女嫣然一笑,素手輕輕地握著一個細長彎曲的淺綠色玉石號角,豐潤嬌美的雙唇微微嘟起,不像是吹號,倒彷彿在撒嬌一般。
  
  號角聲陡然一變,急促如密雨,陡峭如華山,激揚淒厲,破空而去。
  
  眾人眼前一花,遍地毒蛇彷彿離弦怒箭,電射而出。「咻咻」破空,隨著號角聲四面八方暴雨般密集地朝姬遠玄等人飆去;腥臭之氣強烈得彷彿要爆裂開來。
  
  姬遠玄黃銅劍凌空劃了個圓圈,登時一道黃光從劍尖電射激舞,倏然迴旋。繼而衣裳勁舞,週身黃光暴漲,「轟」地一聲擴散開來。
  
  頃刻之間,龍獸車周圍彷彿罩上了淡黃色的光圈。蛇箭射至光環附近,紛紛「滋」
  
  地一聲從頭部裂開,碎為粉末。
  
  萬千毒蛇滔滔不絕凌空彈射,前僕後繼,「篤篤篤」地射在光圈上,無一例外地碎裂迸散。
  
  眾黑衣人面色大變,都極為驚愕。拓拔野心中也是大為駭然。以他真氣、念力之強,要鼓舞護體真氣為氣牆,自然不在話下;但要圍攏如許大的範圍,將眾人、龍獸車盡皆籠罩其內,卻非借助「定海神珠」不可。想不到姬遠玄的真氣竟比自己還要強盛!
  
  正驚佩間,忽聽見黃衣少女笑道:「是了,我忘了你有『煉神鼎』啦!可不能這般陪你玩兒。」
  
  拓拔野心中一動:「煉神鼎是什麼?難道也是什麼神器嗎?」
  
  黃衣少女輕吹號角,嗚嗚咽咽,彷彿秋水落葉,瑟瑟沉浮。淒涼之中,帶著說不出的詭異。
  
  眾黑衣人聞聲面色微變,立時騰空翻越,急速後退了十餘丈。
  
  草地上的蛇群已經重疊覆蓋,厚達數寸。聽見那號角聲,忽然急速分流、累積重合,如巨浪般起伏澎湃。林木亂擺,懸掛於樹上的許多毒蛇也隨之紛紛掉落,隨著蛇群急劇奔流變化。
  
  眾黃衣人驚疑不定地望著周圍沙沙作響、潮水般湧動的蛇群,滿臉俱是厭憎恐懼之色。五個女子面色蒼白,紛紛用手摀住嘴,忍不住便要嘔吐出來。一個年紀最輕的少女早已躲在旁人身後,閉上眼睛不敢看上一眼。
  
  蛇群自動地朝一處聚集,相互纏扭在一起,堆積得越來越高,彷彿山巒般蜿蜿蜒蜒,盤繞周圍。
  
  號角聲突然高揚,如秋水乍破,葉隨風起。林內「轟」地一聲巨響,樹木迸裂傾倒,眾人齊聲驚呼。
  
  只見那無數毒蛇纏扭交錯,驀然沖天而起,在風中形成一條合圍數十丈的巨「蛇」!
  
  衝勢兇猛,剎那間將周圍樹木盡數撞倒,黑壓壓地擋住了半邊天空。
  
  遠遠望去,那巨「蛇」高出樹林老大一截,彈身揚頸,搖擺吞吐,伺機欲撲。凝神細望,那巨蛇並無雙目,巨大的身軀由萬千毒蛇組成,蠕動盤繞,交相纏擠。便連那不斷吞吐的巨信,也是萬千毒蛇交接繞卷而成。但那巨信吞吐之時,亦有青幽幽的氣霧噴射瀰散。
  
  眾黃衣人抬頭上望,見那巨蛇桀然天半,猙獰兇惡,不時地朝自己吞吐巨舌,臭氣如熱浪般洶湧而至,盡皆又是恐懼又是噁心。那年紀最輕的少女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彎腰嘔吐起來。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這位姐姐胃口不好嗎?我這裡還有許多好玩的物事沒拿出來呢!」臉上俏皮的神態倒真像是有許多寶貝想要炫耀的童稚女孩。號角長吹,那巨蛇「呼」地一聲張開巨口,淡藍色的毒霧猛地如狂風般朝眾黃衣人噴去。
  
  藍霧過處,樹枝陡然萎縮,就連松針也剎那蔫黃如枯發。幾株巨大的曲松急速乾枯,隨風倒地。
  
  姬遠玄左手一彈,一顆七彩流動的透明珠子在頭上轉動,金光綻放,一道光弧從珠子中電射而出,將那漫天藍霧擋在其外;「哧哧」之聲大作,藍霧觸著光弧立時凝結成淡藍色的冰晶,四下激濺,掉落一地。
  
  黃衣少女甜聲笑道:「老頭子連辟毒珠也給你啦?真是羨煞人了!」
  
  號角突如風雷乍起,轟隆呼嘯。那巨蛇猛然撲下,巨「口」森然,無數毒蛇張舞蠕動,彷彿尖牙一般,來勢兇猛,猶如泰山傾倒,巨浪排空。
  
  姬遠玄雙手握劍,沖天而起,大喝一聲,奮力當空劈斬。一道光芒從銅劍上閃過,沒入他的雙臂,他全身陡然一亮,如烈日光華。轟隆巨響,蓬然黃光自劍尖爆炸開來,氣浪捲舞,直衝巨蛇而去。
  
  拓拔野心中一動:「怎地有些像魷魚?難道魷魚天生木靈,他竟是天生土靈?」
  
  黃光如電,砰然巨響聲中立時將那巨蛇的「腦袋」洞穿,登時鮮血爆舞,腥臭激彌。
  
  無數的毒蛇高高甩起,拋過藍色夜空,密雨般跌落,掛在樹梢上,滑落在地。
  
  那巨蛇立時裂成兩半,從空中重重砸落。但剛剛下落數丈,突然各自一振,急速化為兩條巨蛇,閃電般橫空捲舞,朝姬遠玄纏繞圍絞。
  
  眾黃衣人失聲驚呼,姬遠玄身在半空,避無可避,立時合臂抱劍,在空中飛速旋轉。
  
  黃銅劍身光芒怒放,「呼」地一聲射出一道光弧,繞體旋轉。繼而丹田處也有光芒一閃,一道稍稍微弱的光弧激射飛舞,與銅劍光弧交相纏織,繞體盤旋。
  
  「滋」地一聲,兩道光弧猛地繞旋拓展,合成一個光球,將姬遠玄緊緊地護在其中。
  
  那兩條巨蛇堪堪衝到,倏然合二為一,閃電般將黃色光球死死纏繞。
  
  「哧哧」聲接連爆響,與黃光相觸之處,無數毒蛇碎爆迸落。但那巨蛇卻絲毫沒有鬆動,越纏越緊。
  
  號角聲越來越急,樹林中無數的毒蛇滔滔不絕地湧將出來,從樹上、草地上狂風暴雨似的彈射而出,不斷地加入那巨蛇之中。巨蛇急速盤旋,急速增大,纏繞得越來越緊,黃色光球竟逐漸被絞擠成橢圓,接著慢慢收縮,逐漸變成花生形狀。
  
  眾黃衣人心急如焚,仰頭張望,汗水透過手心,流到劍柄、刀柄,又順著鋒刃滑落在地。
  
  那三十餘名黑衣人站在遠處的樹梢上,見黃衣少女漸佔上風,俱是大喜。相互使了一個眼色,悄無聲息地騰空御風而行,決意乘那餘下的黃衣人不備之時,一舉殲滅。
  
  拓拔野看得心中義憤,笑道:「鹿兄,一齊打架去吧!」白龍鹿早已等得不耐,歡嘶一聲,搖頭擺尾地高高躍起,閃電般飛奔而去。
  
  拓拔野反手拔出斷劍,在月光下亮起一道清冽無比的白芒。真氣瞬息綻放,如滔滔潮汐陡然升起,順著經脈遊走全身。
  
  熱血沸騰,三日苦等卻不見雨師妾的煩悶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高聲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哪裡來的一群刁賊,打擾了爺爺的好夢!」胡言亂語聲中,白龍鹿已斜斜衝入松樹林。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2 12:55 PM

  第四章《流沙仙子》
  
  
  白龍鹿長嘶聲中,拓拔野凌空踏步,御風飛行,剎那間便已超過那三十餘名黑衣人,到了松林中央。
  
  穿行之際,斷劍氣芒飛舞,光華眩目,奔在最前的六名黑衣人只覺腕上一震,整隻手臂登時酥麻,手中兵器如同長了翅膀般沖天飛去。
  
  其餘黑衣人只覺狂風勁舞,人影閃爍,一道雄渾至極的真氣瞬息間擦身而過。心中大驚,難道是土族神仙級的人物趕到了?當空頓挫迴旋,紛紛落地,凝神戒備。
  
  只見一個俊逸少年在空中微微旋轉,輕飄飄地落在一隻疾衝而來的似龍似鹿的怪獸背上,面帶微笑,衣袂飄飛,腰間斜插珊瑚笛,手中滴溜溜地轉動一柄斷劍,時而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中有幾人齊齊失聲,有人叫道:「無鋒劍!」有人叫道:「龍神太子!」
  
  眾人聽得龍神太子四字無不變色;那號角聲也微微一滯,黃衣少女大眼一轉,瞟了拓拔野一眼,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這麼有名嗎?」他劍尖斜指,對南側的一個黑衣人道:「你既認得無鋒劍,想來定是木族中人了?眼下木族大亂,閣下竟有閒情雅興來此處殺人放火,當真稀奇古怪。」
  
  又對著西面的兩個黑衣人道:「兩位體內是玄水真氣,又識得我是龍神太子,難道是東海上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水妖敗將嗎?」
  
  龍神太子拓拔野近來風頭極健,大荒風傳他在東海上收夔牛、敗水妖的諸多事跡,近日又孤身闖蕩鳳尾城,無塵湖底相助雷神。雖不過短短數月,卻已成了大荒無人不知的人物。眾黑衣人見他突然殺出,莫名其妙之餘暗呼倒楣,不敢多話,凝神戒備,心中各自尋思盤算。
  
  眾黃衣人見拓拔野擺明是相助己方,心中都是大喜,但未得姬遠玄旨意,也不敢過於親近,只是齊聲道:「多謝龍神太子。」
  
  拓拔野微笑道:「不必客氣。」坐在白龍鹿身上,望著眾黑衣人笑道:「瞧你們目光閃爍不定,滿臉奸險,一定是在想:這小子也是大荒公敵,索性一道除了,立下大功一件。是也不是?」
  
  眾黑衣人中確有不少人這般盤算,但傳聞中這少年極為厲害,適才那幾招如迅雷急電,確實頗為可怖,心下又大為忌憚。這三十餘人來自各族,雖然同仇,卻未必共利。
  
  聯手對敵之時心中仍不能完全相互信賴,生怕自己多擔了風險,讓旁人佔了好處去,這也是他們何以不能精誠團結之故。
  
  眼下聯合三十餘人之力,未必不能將這龍神太子降伏,但心中總是不敢完全信賴夥伴,生怕萬一被算計,徒然作了拓拔野劍下冤鬼,功勞卻被搶佔。況且此行目的乃是阻殺姬遠玄,眼下姬遠玄未除,豈敢橫生枝節?
  
  拓拔野先前觀望了半晌,對他們這番心理早已瞭如指掌。哈哈笑道:「這麼好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了,你們哪位先上?」
  
  眾黑衣人面面相覷,心中躊躇不決。
  
  拓拔野笑道:「既然你們如此謙讓,那麼我便不客氣了!」話音未落,已如急電般掠出,劍芒耀眼,氣浪奔騰。最中間的兩個黑衣人眼前一花,只覺當胸如被海浪拍卷,登時身不由己,高高飛起。後腦重重撞在松樹上,「喀嚓嚓」地撞斷樹幹,餘勢未哀,繼續撞倒了兩株樹木,腦中嗡然,全身震痺,就此暈厥。
  
  眾黑衣人大凜,交錯飛掠,刀光劍氣縱橫如織。拓拔野「嗖」地一聲,鬼魅般從六道劍光中拔地而起,繞著松樹疾舞穿行。身後人影追逐,劍氣飛舞,樹木攔腰斷截,木葉紛飛。
  
  拓拔野哈哈笑道:「捉迷藏嗎?好些時日沒有玩過啦!」貼著一株巨大的松樹環繞上飛,眾黑衣人如影追隨,劍光閃爍,那松樹剎那間也不知被砍斫了幾劍。當一串人影呼嘯衝入另一片樹影,那株老松「喀喀」輕響,突然斷為幾十截,轟然倒地。
  
  眾黃衣人瞧瞧空中苦苦支撐的姬遠玄,又瞧瞧帶著眾黑衣人在林中閃電穿梭的拓拔野,眼花撩亂,一時竟不知看什麼才好。
  
  拓拔野突然半空翻騰,回身一劍刺出。劍芒爆漲,衝在最前的黑衣人「啊」地一聲,來不及閃避,便被那道氣芒貫穿肩膀,凌空倒撞,狠狠地釘在一株樹木上。氣芒陡然消失,那人鮮血噴射,從樹上跌落,人事不知。
  
  拓拔野拔身疾掠,繼續逃逸。眾黑衣人又驚又怒,兵分兩路,圍攏而去。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在這呢!」突然轉身又是一劍,將奔在最前的黑衣人刺斷右臂,那人慘呼一聲,抓住自己的斷臂急速掉落。其後的黑衣人心中驚駭,稍稍頓挫,拓拔野乘機又翻身逃逸。
  
  如此穿行環繞,時而突然回身猛擊,不過片刻工夫,那三十餘名黑衣人已經只剩下二十不到。
  
  一個黑衣人霍然醒悟道:「稀泥奶奶的,莫再追了,這是他的奸計!」拓拔野若要一人獨鬥這數十高手,一時間想要取勝也頗不容易,是以故意誘使他們追擊。以他的真氣,自然沒人能追得上他。而這數十人真氣參差不一,自然也追得快慢不一。待到他們分散之時,猛然突襲,輕而易舉先破當先追兵,然後如此迴圈反覆,各個擊破,削弱彼方實力。
  
  拓拔野年幼時四處流浪,常常被其他小孩欺負;他打他們不過,便常常用這個法子。
  
  眼下故技重施,大奏其效。
  
  拓拔野見他們討乖,不再追來,猛地回身落在樹梢上,笑道:「怎麼?不玩了?我才剛到興頭上呢!」
  
  一個黑衣人陰聲笑道:「臭小子,我們抓你做啥?抓那群小羊羔子才是正事。」眾黑衣人齊齊閃掠,直衝龍獸車而去。
  
  拓拔野笑道:「罷了,罷了!」雙手握劍,騰空掠出。默誦潮汐流訣,體內真氣瞬息爆湧,如怒海急流,萬丈奔騰。滔滔真氣直貫雙臂,猶如長虹貫日,破體而去。
  
  轟然巨響,斷劍光芒爆漲,閃電般帶引拓拔野狂飆似的御風掠進。
  
  眾黑衣人只覺身後暴風呼嘯,身上衣裳「呼」地一聲倒捲上來,頭髮貼著臉頰在眼前亂舞。那雄渾尖銳的真氣閃電般奔襲而至。心中大駭,猛地朝上、朝兩旁拔身飛掠。
  
  動作稍稍遲疑者,忽覺背心一涼,「哧」地一聲,衣裳碎裂成寸寸縷縷,繼而鮮血噴射,一道白光從自己身上貫穿飛出,肝膽俱裂,狂呼一聲摔落在地,昏迷過去。
  
  十餘個黑衣人僥倖逃過,落在樹梢枝頭,面無人色。眼見拓拔野御劍電飛,驀地頓身迴旋,降落在地,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懼。這少年年輕若此,竟已達到「劍氣互御」
  
  的境界!
  
  被拓拔野席捲而出的林中落葉在風中飄忽,悠悠揚揚地飄落在地;一時間四野沉寂,只有那妖邪的號角聲嗚咽依舊。
  
  是時,只聽黃衣少女的號角聲越發詭異淒迷,林中妖風陣陣,彷彿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輕紗。眾人抬頭望去,那巨「蛇」在空中急速盤旋,將黃色光球越纏越緊,眼見便要將之硬生生絞斷。
  
  拓拔野心想:「糟糕,他快要撐不住了。」右手一轉,斷劍鏗然入鞘,指尖一彈,將珊瑚笛子取出,橫置唇邊,激越笛聲劃破夜空。
  
  拓拔野真氣雄渾,又深諳音律之道,以這神器吹出的笛聲,並非「金石裂浪曲」等召喚之樂,但笛聲清越高揚,與那黃衣少女的淒迷詭異的號角截然不同。挾帶滔滔真氣突然切入,登時將號角的節奏稍稍打亂。
  
  雖然那節奏僅僅打亂了一剎那,但對於高手相爭來說,這一剎那已經足夠。
  
  那空中巨「蛇」稍稍一停滯,彷彿正在分辨那岔亂的號角節奏,忽聽姬遠玄一聲清嘯,那黃色光球突然收縮,轟然巨響,黃光沖天激射,拖曳著姬遠玄直破夜空。
  
  巨「蛇」驀然絞空,盤旋彈舞,在號角聲中急電般沖天飛射,尾追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珊瑚笛稍一旋轉,重新插回腰間。
  
  那黃光在空中曲伸擺舞,猛地憑空爆起一聲狂吼,震得眾人雙耳轟然。光芒爆閃,那道黃光突然化做一隻巨大的怪獸,獨角龍頭,鹿身馬蹄獅尾,三隻火目殷紅如血,週身烈焰熊熊。
  
  一個黑衣人失聲道:「三眼麒麟獸!」眾人色變。
  
  白龍鹿仰著脖子,鼻中「哧哧」作響,似是大為不屑。
  
  姬遠玄騎在那三眼麒麟獸的背上,左手捏訣,右手銅劍光芒電舞,那三眼麒麟隨著銅劍的變化與節奏,在空中跳躍嘶吼,猛地張開巨口朝下猛撲。
  
  遠遠望去,湛藍夜空,淡淡月光,一隻合圍數十丈、長約二十餘丈的巨「蛇」沖天飛起,張開巨口,噴出漫天毒霧;那火紅色的三眼麒麟挾帶熊熊烈火,直衝巨「蛇」口中。
  
  忽然一聲怒吼,那三眼麒麟額上火目閃出一道碧紫色的電光,光柱如閃電霹靂破入巨「蛇」大口。「哧哧」聲中,白煙瀰漫,淡藍色的毒霧紛紛化做藍色冰屑,密集隕落。
  
  繼而紅光爆舞,映紅了半個夜空。那巨大的蛇頭突然爆炸開來,數以萬計的毒蛇轟然飛散,彷彿無數細小的蚯蚓,悠悠飄落,立時又被炙熱的狂風捲溺,迅速乾萎,在空中飄搖不定。
  
  三眼麒麟獸彷彿一道紅光沒入巨大漆黑的巨「蛇」身體,那巨「蛇」登時如同被利斧劈中的枯木,一路破裂迸散,碎屑飛揚。
  
  天空中彷彿焦雷連奏,暴雨傾盆。無數乾枯的毒蛇「嘩嘩」掉落,打在樹椏枝幹上、草地上、眾人身上。
  
  剎那之間,那數十萬隻毒蛇組成的巨蛇,便被這三眼麒麟獸衝撞成萬千焦枯的蛇屍。
  
  眾黑衣人目瞪口呆,黃衣人回過神來,忍不住喜悅拍掌,歡聲叫好:只有那白龍鹿噴鼻怪叫,連翻白眼。
  
  黃衣少女仰頭笑道:「姬公子,我可小瞧你啦!想不到你拿到這鈞天劍不過十日,竟就能將這封印麒麟使喚得這般得心應手。」
  
  幾個土族黃衣少女齊聲嬌叱道:「妖女,公子天縱神明,豈是你能抵擋?快快滾回流沙山去吧!」
  
  拓拔野心中一動:「流沙山?難道這女子竟是赤長老所說的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流沙仙子洛姬雅嗎?」
  
  其時大荒,有十位美艷絕世的女子,因行事詭異,出手歹毒,或不容於正統,而被稱為「大荒十大妖女」;龍女雨師妾便是被世人列為第一的妖女,是因此故,拓拔野對所謂的妖女,並無那般惡意。想排行第一的妖女竟深情若此,癡心一片,其他妖女也未必就是傳聞中那般十惡不赦,敬而遠之了。
  
  這流沙仙子洛姬雅雖是土族中人,卻素來離經叛道,以「大荒第六族」自居。居住於萬裡荒煙、寸草不生的流沙山上。容貌甜美純真,語笑嫣然,彷彿一個沒有心機的女童,心腸卻是歹毒無匹。據說十歲之時,竟然就施毒將自己家人盡數毒死,此後逃到荒無人煙的流沙山上,不知因何際遇,竟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大荒第一毒神。
  
  她善於調製毒藥,御使蠱毒與天下毒物,腰間懸掛的百香囊貯藏了普天之下至毒之物。一隻玉兕角以遠古至毒凶獸斑斕玉兕的殘角製成,乃遠古神器之一;經她歷淬劇毒、百經改良,威力之怖更遠勝從前。這玉兕角中封印了諸多凶狂毒獸,故又有「毒獸哭號」
  
  的名稱。七十二根迴旋子母蜂針神出鬼沒,威力無雙,單單暗器修為,便在大荒十強之內。
  
  洛姬雅平時居住流沙山上,不與世人往來,唯有每年夏季必定離山遠遊天下,蓋因其時百草豐茂,生機勃勃,是她採集毒藥的最佳時機。每當此時,她一路行去,隨意以人試毒,無論是誰,一旦被她遇上,必定成了帶病的藥罐子。十五年前,她一月之內一口氣以三百四十五人為藥罐,試了七百多種劇毒。這三百多人中有五十多人竟是火族的貴族。殺人之後,又以玉兕角召喚千餘毒獸,指揮若定,在火族大軍夾擊之下從容突圍而去。便從那時起,她名揚天下,人人辟易。
  
  想不到竟與這天下第二的女魔頭在此處邂逅!略加推算,這妖女當已有三十多歲芳齡,但身材嬌小,臉蛋又宛如女童,怎麼看至多都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少女。不知怎地,拓拔野既知她是毒如蛇蠍的大荒妖女,但見了她那天真可愛的臉龐,始終起不了厭憎之心,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親切感。心中正詫異何以有這種感覺,恰好撞見她移轉過來的目光,當下微微一笑。心道:「我攪了這妖女的好事,她定然要懷恨在心了。」
  
  豈料洛姬雅嫣然一笑,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甜聲道:「原來你就是龍神太子拓拔野嗎?果然俊得緊!難怪龍女甘願為你背叛水族呢!」
  
  拓拔野微微一楞,想不到自己與雨師妾之事幾日內已人盡皆知,微笑不語。
  
  洛姬雅回頭望著徐徐降落的姬遠玄,嘟嘴道:「姬公子,你當真賴皮,打我不過就偷偷地請幫手來啦!若不是拓拔公子在一旁搗亂,令我分心,我的萬蛇陣哪能這般輕易地讓你破了。」
  
  姬遠玄在空中微笑道:「是!仙子承讓了!」兩人彷彿絲毫沒有生死相搏過,談笑晏然,尤其那洛姬雅竟如同在撒嬌一般。
  
  眾黑衣人見流沙仙子似已放棄,盡皆又驚又怒,恨恨地望著拓拔野,直欲將他撕成碎片。但此刻形勢大變,更加不敢上前,一時攻也不是,走也不是,進退兩難,頗為尷尬。
  
  姬遠玄翻身下了三眼麒麟,大步走來,抱拳微笑道:「中土姬遠玄幸會龍神太子,多謝太子殿下出手相助!」眾黃衣人齊齊拜倒。
  
  拓拔野微笑道:「姬公子言重了。拓拔野路經此地,困意重重,舒展舒展筋骨而已。」
  
  兩人個頭相若,站在一處都是玉樹臨風,英姿倜儻,心中不由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相互行禮。倒是白龍鹿與三眼麒麟獸大眼瞪小眼,喉中嗚嗚作響,滿是敵意。
  
  洛姬雅跺足道:「不打啦,不打啦!你們兩個大男人加在一起,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太不公平!」
  
  拓拔野啼笑皆非,微笑道:「仙子這一隻號角勝過千軍萬馬!咳嗽一聲天地都要震上三震,區區拓拔野哪敢欺負?」
  
  洛姬雅嫣然道:「嘴還真甜呢!可惜再拍馬屁也沒用啦!」轉頭對姬遠玄笑道:「姬公子,你福大命大,這三十六種香草還是給你留著吧!」
  
  姬遠玄聽她有意放棄,心中大喜,淡淡微笑著行禮道,「如此就多謝仙子了!他日姬某必備罕見藥草,送到流沙山上。」
  
  洛姬雅抿嘴笑道:「那就不必了,仙子我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費盡心思偷來搶來的東西,那才最值得珍惜。」
  
  拓拔野莞爾,心道:「這妖女倒與成猴子、御風之狼是知己。」
  
  忽聽旁邊的一個土族黃衣少女脆聲道:「公子,我們需得上路了!只怕又有追兵趕到。」眾黃衣人面色凝重,絲毫沒有放鬆之色。
  
  姬遠玄微微點頭,對拓拔野正容行禮道:「拓拔兄,今日之事,姬某永不相忘,他日定當竭力回報。只是事情緊急,不能盤桓,暫且就此別過。」
  
  拓拔野連忙回禮道:「區區小事,不必記懷。姬兄請便,」
  
  姬遠玄又行了一禮,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翻身騎上三眼麒麟,對洛姬雅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雙腿一夾,那三眼麒麟怪吼一聲,閃電般奔走。
  
  眾黃衣人上了龍獸車,對拓拔野微微頷首微笑,揚鞭叱喝,車輪滾滾,轉眼便消失在月色密林之中。
  
  環立在四周的十餘個黑衣人惡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立時無聲無息地尾隨而去,對昏迷在地的二十餘個同黨瞧也不瞧上一眼。
  
  轉瞬之間,林中眾人就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拓拔野、白龍鹿和那素不相識的流沙仙子。
  
  流沙仙子轉身望著拓拔野,目光閃閃,甜蜜蜜地微笑不語。指尖勾著玉兕角,輕輕搖蕩,蓮步微移,繞著他慢慢環走。
  
  拓拔野見洛姬雅笑吟吟地盯著自己,稍感尷尬,咳嗽一聲,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仙子,咱們也後會有期吧!」轉身便走。
  
  洛姬雅格格一笑,閃電般擋在他的面前,甜聲道:「拓拔野,你想耍賴嗎?」
  
  拓拔野愕然笑道:「我怎地耍賴了?」
  
  洛姬雅道:「那位姬公子的龍獸車裡有三十六種天下罕見的奇異毒草,我可是冒了性命危險去搶奪的;現在被你這般一搗亂,我拿不到這罕見的三十六種寶貝啦!我不管,你須得賠我三十六種天下少見的奇毒,否則我就賴上你啦!」跺足撒嬌,殊無造作,倒像足了天真爛漫的俏麗女童,讓人不忍心拒絕。
  
  拓拔野笑道:「仙子,既然你想要那三十六種毒藥,為何不去追姬公子?賴著我又有何用處?」
  
  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那小子有鈞天劍和煉神鼎,又有辟毒珠,殺他太過費事,不如賴上你來得方便。」雙手插腰,笑吟吟道:「你壞了我的好事,做些賠償原也是應該的吧?」
  
  拓拔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實是無法將大荒第一毒神與這撒嬌耍賴的小女子聯想起來,笑道:「仙子不是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嗎?我即便是賠償給仙子,仙子也必定是不要的了?」
  
  洛姬雅翻了翻白眼道:「誰要你送我東西啦?瞧你那窮酸樣,也定然沒有什麼奇花異草。你只需陪我找到三十六種天下奇毒,我就不與你計較啦!」
  
  拓拔野心想:「現下時間緊迫,須得趕去與六侯爺會合,不能與這刁蠻女子胡攪蠻纏了。」當下微笑道:「我恰好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陪仙子了。等到事情了結之後,再任由仙子差遣,如何?」
  
  洛姬雅搖頭道:「那可不成!我要這三十六種奇毒也是緊要得很,你的事就先緩上一緩吧!」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怎地莫名其妙地沾惹了這妖女上身?罷了!先甩脫她再說。」故意沉吟道:「這樣吧!我要往空桑山去,倘若仙子在我到那裡之前能捉得住我,我一定想方設法幫你找來三十六種奇毒,但若不能追上,那拓拔便愛莫能助啦!」心想:「以我的真氣和白龍鹿的腳力,你追得上嗎?就算追上了,想要捉我那也對不住得很。」他對於美貌女子素來心軟,但此次關係重大,這妖女又非等閒人物,只有硬起心腸使些詐了。
  
  洛姬雅眼中放光,俏臉生輝,甜聲笑道:「咱們一言為定,你可不能賴皮,」
  
  拓拔野點頭道:「那是自然。」臉上突然露出歡喜之色,望著她身後笑道,「姬兄,你怎地又回來了?」
  
  洛姬雅回頭望去,林中月光皎潔,空蕩無人,哪有半個人影?心中頓知上當,猛然回過頭來,只見拓拔野早已翻身騎上白龍鹿,閃電般奔出數十丈外,口中猶自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洛姬雅望著他消失在樹林之中,嘟嘴頓足,臉上卻綻開甜蜜的笑容,望了望指尖上一隻碧綠透明的甲蟲,歪著頭柔聲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這個小滑頭,以為這樣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中午時分,艷陽高照,蟬聲密集。拓拔野騎著白龍鹿在小徑上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裳;兩旁都是金燦燦的田野,麥浪隨風翻滾,遠處山腳下有一處村莊,在正午的烈日下,彷彿海市蜃樓。
  
  一人一鹿毫不停息地跑了這麼久,早已口乾舌燥,飢腸轆轆。拓拔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拍拍白龍鹿的脖頸,笑道:「鹿兄,咱們到那村莊再休息吧!」
  
  白龍鹿嘶鳴一聲,撒蹄飛奔。
  
  奔得近了,瞧見村口有一處小小的驛站,裡面坐了幾個人,正在狼吞虎嚥地吃飯。
  
  拓拔野大喜,駕御著白龍鹿疾馳到驛站之外。
  
  那驛站恰好在小溪邊上,河水鄰鄰,垂柳依依。白龍鹿歡鳴一聲,不待拓拔野翻身落穩,已經一個箭步躍入溪中,水花四濺。待重新起來時,口中已經叼了一條兩尺來長的草魚,歡嘶不已。
  
  眾人沒有見過這等怪獸,紛紛探頭,小聲議論。拓拔野哈哈一笑,轉身走入驛站,一個夥計迎上前來,笑道:「客倌要些什麼?」
  
  拓拔野正要答話,卻聽角落裡一個少女脆生生地笑道:「不用啦!我已經替他點了菜了。」聲音沙甜膩人,眾人只覺心口彷彿被萬千螞蟻爬過,週身幾萬個毛孔齊齊打開,又是舒服又是難過。
  
  拓拔野心中一凜,循聲望去。角落中一個黃衣少女佔據了老大一張桌子,桌上擺了二十餘盤菜餚,正托著香腮,滿臉甜笑,大眼撲眨撲眨地望著他,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
  
  她身邊匍匐了一隻巨大的怪物,週身碧綠,光滑透亮,頭頂三支尖角,倒像是一隻大昆蟲。瞧見拓拔野朝這望來,立時六足一蹬,立了起來。一雙大如車輪的碧眼直楞楞地瞪著他,過了片刻,懶洋洋地撲煽撲煽翅膀,重新匍匐在地上。
  
  洛姬雅歎道:「你怎麼現在才到?我等你半個多時辰啦!點的菜都涼了呢!」語氣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嬌,旁人聽來,只道是他們約好在此處見面一般。
  
  拓拔野心中詫異,忖道:「不知那大綠蟲子是什麼怪物,竟然跑得比白龍鹿還快?
  
  她又怎能算準了我要經過此處?」突然一動:「是了!難道是昨夜著了她的道,被她下了千裡子母香之類的追蹤蠱?」真氣運轉,寸寸查尋,卻並未發覺任何異常。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可不能讓她瞧扁了。」口中哈哈笑道:「這麼熱的天,菜冷了才好下口。」大步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洛姬雅遞過一條方巾,抿嘴笑道:「擦擦汗吧!瞧你這一頭一臉的,難不成是從水裡游出來的嗎?」
  
  拓拔野接過方巾,笑道:「多謝。」
  
  方巾溫軟芬芳,不知是她的體香還是其他什麼,聞起來薰人欲醉。
  
  心中微微一蕩,正要揩拭汗水,突然想起此女乃是大荒十大妖女,天下第一毒神。
  
  自己壞了她的好事,又與她有約定在先,終究是小心為妥。當下又欲將方巾放下,但撞見她似笑非笑的眼光,和嘴角微微撇起的笑紋,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這般示弱?
  
  就算有毒又如何?」當下拿起方巾,仔仔細細地將臉上的汗水擦拭乾淨。
  
  洛姬雅眼波中露出讚賞、歡喜的神情,蘋果似的臉上越發紅艷動人。兩個酒窩在雙靨上旋轉開來,甜笑道:「這才是拓拔野呢!難怪雨師妾要喜歡你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雨師妾,心中微甜,但又稍覺尷尬。深深地聞了聞桌上的菜餚,笑道:「好香。」
  
  洛姬雅為他盛了一碗飯,遞給他,笑道:「那當然啦!這裡的每一樣菜都被我下了至少七種毒藥,聞起來能不香嗎?」
  
  拓拔野見她眼光閃閃地瞧著自己,嘴角又是那絲笑意,心道:「這妖女下毒手段高明,倘若當真要毒我,又何必在菜裡下毒?就算下了毒我也可以用潮汐流真氣逼將出來。」
  
  哈哈笑道:「是嗎?那更要嘗嘗啦!拓拔野長了這麼大,還沒有吃過這麼罕見的菜呢!」
  
  托碗舉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面吞嚥每道菜餚,一面讚不絕口。那稱讚中雖有誇大成分,但也有由衷之意。菜餚滋味獨特,極是可口,他自己原本善於烹飪,對於膳食更有心得,這些菜必是加過什麼獨特的作料,才能有此翻陳出新的滋味。
  
  拓拔野腹內飢餓,胃口大開,一連吃了三碗米飯才逐漸放慢下來。
  
  洛姬雅就這麼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他吃飯,彷彿比自己吃還要開心一般。待到他放下碗筷,才笑咪咪地甜聲道:「拓拔野,你這個大笨蛋!這裡的每一道菜裡當真都下了七種劇毒,那條方巾也是用四十九種毒液淬過的。現在你的身體裡至少有兩百種奇毒。你已經是天下第一號大藥罐啦!」
  
  拓拔野笑道:「是嗎?」洛姬雅現出酒窩,無邪地笑道:「你不相信?你的臉上是不是緊繃繃的,開始發麻發癢?你的喉嚨裡是不是彷彿有螞蟻在慢慢地爬呀爬的?再過上一會兒,你的肚子裡就要開始絞痛了。痛得你揉斷腸子。」她皺起鼻子,格格脆笑。
  
  大眼笑得瞇成了一條線,喘著氣道:「大笨蛋,你以為自己很勇敢嗎?」
  
  拓拔野心中一凜,果覺臉上緊繃麻癢,喉嚨也開始異樣起來,繼而腹內開始隱隱絞痛,知道這妖女所言非虛,微微有些後悔。旋即又想:「這妖女當真想要下毒,即便不吃這飯菜,也難以避得開去。且瞧瞧她還有什麼花樣。」微笑道:「吃到這麼美味的飯菜,中些小毒又有何妨?」
  
  話音未落,腹中如被猛銼一刀,劇痛攻心。最後一個字登時說不出來,黃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洛姬雅大眼撲眨,笑嘻嘻地道:「哎喲!拓拔公子,吃壞肚子了嗎?要不要我替你揉一揉?」朝他臉上吹了一口氣,柔聲道:「好哥哥,只要你答應陪我去找三十六種毒藥,我就立時將你身上的毒盡數解了。」
  
  拓拔野想要回答,但覺腹內千刀齊剮,彷彿腸胃在一瞬間被校碎成千千萬萬片。饒是他真氣超強,念力如鋼,也疼不可抑,險些便要彎下腰去。
  
  強忍劇痛,心想:「需得快快擺脫這妖女,運氣逼毒,或是查看《百草注》,尋找解開這毒藥的草木。」當下哈哈笑道:「多謝仙子招待!咱們的約定還沒有結束呢!拓拔野先行告辭了。」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洛姬雅也不追趕,只是笑道:「剛剛吃飽飯,千萬慢些走。」
  
  還未走出驛站,忽聽見蹄聲轟隆,獸吼人喝,大隊人馬直往驛站衝來。有人叫道:「稀泥奶奶的!就是這臭小子!」
  
  突然「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朝驛站怒射而來。「篤篤篤」密雨連珠似的爆響,驛站樑柱牆壁瞬間插滿了長箭,幾個吃飯的漢子頭也來不及抬起,便被急箭釘死在桌上。
  
  驛站大亂,眾人尖叫飛奔。那只綠色的昆蟲怪猛地跳了起來,雙翅急速撲煽,發出「那七那七」的尖銳響聲。
  
  拓拔野雖然體內劇痛,但護體真氣仍然自動爆出,青光隱隱,已較平時大為減弱。
  
  箭矢「颼颼」射來,觸著護體真氣立時朝天射起,沒入頂梁。忍痛望去,只見數十名彪形大漢騎著巨大的龍獸以及幾隻猛□,氣勢洶洶地猛衝而至。
  
  若是平時,這一群嘍囉只會引得他哂然一笑,但眼下腹內劇痛,真氣岔亂,情形又自不同。衝在最前的兩個猛□騎兵呼嘯著狂奔而入,「碰」地一聲將木牆撞飛,青銅長矛一左一右閃電刺來。
  
  拓拔野雙手一抓,將矛尖握住。長矛一震,無法再突入分毫。猛□繼續前衝,那兩個騎兵驚呼亂叫聲中緊握長矛,被高高斜舉半空,胡亂踢腿,極是狼狽。
  
  後面的龍獸騎兵避之不及,登時撞將上來。龍獸怒吼一聲,一頭將兩人撞飛。拓拔野將長矛朝外一送,「嘁」地一聲刺入龍獸雙眼,龍獸痛極嘶吼,昂首揚掌,又與後面衝來的龍獸撞在一處,登時人仰馬翻,在驛站外亂作一團。
  
  那兩隻猛□從拓拔野身邊衝過,長鼻揮捲,怒吼著朝洛姬雅衝去,桌椅四飛。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鼻子甩來甩去的,美得緊?」素指一彈,兩道細微銀光閃電沒入兩隻猛□的長鼻。
  
  「哧」地微響,青煙忽起,驛站內腥臭撲鼻。那兩隻猛□的長鼻突然皮翻肉爛,一路朝頭部、全身蔓延。剎那之間,兩隻巨大的猛□竟只剩下森森白骨,猶自向前猛衝。
  
  即將衝到洛姬雅桌前時,突然崩散,白色骨末簌簌落了一地,又迅速化成一灘黑水,轉眼化為青煙,消散在空氣之中。
  
  綠色昆蟲怪歪著頭在那灘黑水前看了片刻,偷瞧了洛姬雅一眼,突然伸出六尺餘長的細舌,將幾滴黑水在消融之前吸入口中。
  
  驛站外眾騎兵勒獸不前,驚聲叫道:「流沙仙子!」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滾得遠遠的吧!」眾騎兵驚疑不定,徘徊不決。紛紛望向拓拔野,見他雙眉微蹙,臉上汗水涔涔,卻掛著微笑,對一切視若無睹,緩緩的從眾人之間穿過,朝河邊走去。
  
  一個騎兵低聲咕噥了幾句,眾人點頭,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叱喝聲中駕御龍獸朝前頭奔去。
  
  拓拔野走到河邊,腹內絞痛如狂,連真氣都險些提不上來,大聲道:「鹿兄,吃飽了嗎?我們走吧!」白龍鹿從水中鑽出腦袋,大聲歡嘶。忽然瞧見他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上冒出,簌簌滾落,登時發出一聲怪叫,猛地躍了上來。揚起前蹄,趴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用舌頭舔他的汗水,口中嗚嗚低鳴,似乎極是擔心。
  
  拓拔野生怕汗水中有毒,貽害白龍鹿,連忙將它擋開,微笑道:「鹿兄,走吧,」
  
  翻身上了鹿背,朝著空桑山的方向行去。
  
  身後傳來洛姬雅銀鈴般的笑聲:「拓拔野,慢些走,我追不上你啦!」那只綠色昆蟲怪似乎也追了出來,翅膀撲煽,發出尖銳刺耳的「那七」聲。
  
  拓拔野想要回答,卻聚集不了真氣,方甫聚氣丹田,便覺腹內被萬千毒蛇一齊咬噬,被萬千刀刃一齊剁剮,險些便要栽落下去。
  
  臉上奇癢,汗水流過,被陽光一曬,越發覺得麻癢難當。腦中又是劇痛又是昏重。
  
  白龍鹿撒蹄狂奔,四平八穩。但他依舊覺得迎面吹來的暖風彷彿要將他吹落下去。
  
  腹內絞痛越來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腸寸斷,有幾次幾乎覺得被人攔腰絞斷了一般。
  
  當下默念潮汐訣,意如日月,氣似潮汐,強忍劇痛,將真氣一點一點運轉起來。但體內所中之毒極是猛烈,兩百多種毒藥齊齊發作,竟使得他的經脈彷彿扭曲癱瘓。真氣雖然可以勉強運轉,卻絲毫不足以將劇毒逼出,反倒加速了毒藥在體內經脈的流轉。
  
  意念集聚了片刻,腦中越發沉重脹疼,凝集的真氣又漸漸渙散開來。這一刻心中方有些懊悔,不該自負輕敵,自動往那妖女設好的陷阱裡跳。
  
  又過了片刻,全身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酷暑炎日,牙齒竟然情不自禁地格格作響。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風聲呼呼,逐漸變成各種奇異的聲響,似乎極為熟悉,但又無法辨別。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剛睜開一條縫隙,便覺陽光耀眼,腦中一陣暈眩,終於昏厥過去。
  
  昏昏沉沉之中,聽到有人笑道:「藥罐子,虧你還是龍神太子,原來這般不濟。」
  
  聲音沙甜入骨,拓拔野努力回想,卻想不出究竟是誰。費盡全力睜開雙眼,瞧見一個蘋果似的俏臉在自己面前晃動,兩個酒窩彷彿漩渦一般,那笑容純真無邪,逐漸變形模糊。
  
  腹中絞痛如狂,全身亦無處不在疼痛。忽聽白龍鹿一聲怒吼,那沙甜的聲音又笑道:「大馬鹿,你倒凶得緊。我偏生要逗他,氣也將你氣死。」白龍鹿接連怒吼,拓拔野許久未曾聽見它這般震怒,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誰惹它發狂?
  
  但體內劇痛,無法思考。說不出的痛楚,說不出的難受,彷彿魂靈被什麼物事硬生生地從身體絞了出來。終於又昏昏沉沉地沉淪下去。
  
  迷迷濛濛之間,彷彿匍匐在白龍鹿背上走了許多的路。有時停了下來,聽見白龍鹿憤怒地嘶吼,聽見刺耳尖銳的「那七」聲,以及那個奇怪的女子聲音。有時感覺一隻滑膩溫軟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耳邊還能聽見那奇異的笑聲。
  
  當冰涼的手指撬開他的雙唇,將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亂,一陣狂喜從絞痛的心中蔓延開來。一剎那間彷彿又回到了數年前那萬裡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師妹子!雨師妹子!」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來。冰涼的泉水滑過乾裂的嘴唇,沿著下巴流過脖頸,多麼像眼淚袋子的淚水啊!他心中狂喜迷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伸出雙手,將那人緊緊抱住。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那人猛然從他懷中掙脫。「啪」地一聲脆響,臉上突然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力道之大險些將他頭顱打斷。
  
  拓拔野心中迷糊,難道雨師妾竟要離開他了嗎?突然感到一陣遠勝於週身絞痛的苦痛與悲傷,熱淚奪眶而出。
  
  忽聽那沙甜的聲音恨恨道:「小色鬼,吃了耳光便哭哭啼啼,當真不知羞。」又是「哎呀」一聲尖叫,怒道:「臭馬鹿,你再撞我,我就將你的四隻蹄子毒得腫成熊掌。」
  
  耳邊叫聲逐漸模糊,但心中的悲傷卻越來越甚,朦朧之間,彷彿又回到那破廟之中。
  
  月光如水,樹影斑駁,冰冷的台階上,他默默靜坐。
  
  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凜,驀地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那沙甜膩人的聲音。腹內絞痛更盛,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掏空。是了!在那驛站之中,他太過托大輕敵,輕而易舉中了那妖女洛姬雅的兩百多種劇毒。只是,為何他仍然未死呢?
  
  又想起六侯爺一行仍在空桑山相候,登時更加清醒了三分。不知經脈是否受損?倘若僥倖完好,便可以再次嘗試以潮汐流調集真氣,將體內毒素暫時壓制,然後再覓解藥。
  
  當下努力積聚意念,一寸一寸地檢查體內經脈,出乎意料之外,週身經脈竟然完好無損;心中大喜,奮力意守丹田,感應氣海潮汐。不料運行間,丹田陡然劇痛,全身彷彿被撕裂一般,剛剛聚集的一點真氣立即又分崩散去。
  
  突然「嘩」地一聲,週身冰涼,似乎被冷水從頭澆透。拓拔野機伶伶打了個冷顫,雖然體內絞痛依舊,但意識卻大為清醒。睜開雙眼,忍痛四下掃望。
  
  明月當空,青松橫陳,兩側險崖陡峭,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白霧穿梭,冷意森森。
  
  咫尺之距,水聲轟鳴,瀑布滔滔飛瀉;自己竟被綁在險崖青松之上。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2 12:56 PM

  第五章《空桑故人》
  
  
  洛姬雅坐在樹枝上,晃蕩著雙腿,神情古怪地看著他,蘋果臉上紅艷欲滴,與那兩條赤鏈蛇相映成趣。見他抬頭望向自己,雙頰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紅,啐道:「看什麼?」
  
  樹下立了那只綠色昆蟲怪,此時正竭力的舒展巨大透明的綠色薄翼,身體彎成弓形,彷彿打了個呵欠,然後搖頭晃腦匍匐下來,趴在地上,瞪著碧眼凝視拓拔野,若有所思。
  
  忽聽遠處傳來震天價響的怪叫聲,扭頭望去,正是白龍鹿站在對面山崖邊緣,氣急敗壞地不斷嘶鳴,中間隔了三十餘丈,白霧茫茫。它在崖邊打轉,發出從未聽過的嗚鳴聲,又像是難過又像是生氣。突然朝後退了幾十丈,然後急速飛奔,似乎想騰空躍來。
  
  拓拔野心中一緊,叫道:「鹿兄!我沒事!仙子和我開玩笑呢!你且在那裡等著。」
  
  白龍鹿嘶鳴一聲,停了下來,一路小跑到了崖邊,衝著拓拔野不斷嗚鳴。
  
  洛姬雅格格一笑,對白龍鹿做了個鬼臉,叫道:「大馬鹿,氣死你!」白龍鹿憤怒嘶吼,不住跳躍。洛姬雅哼了一聲道:「沒有我那歧獸的翅膀,瞧你怎生飛過來。」
  
  拓拔野忍住肚內的劇痛,心道:「不知現下是什麼時候了?我中毒這麼久,竟然經脈完好,想來是這妖女手下留情。她將我抓到此處,卻不知想要如何?」心想自己先前既已承諾倘若被她抓著,便答應陪她一道尋找三十六種奇毒,眼下一敗塗地,狼狽不堪,只有認栽了。況且身揣《百草注》,心中倒不覺得要尋找這些毒草有何困難,畢竟眼下當務之急乃是盡快與眾人會合,尋找七彩土,粘合琉璃聖火杯,然後救出纖纖。當下歎道:「仙子,我輸啦,那三十六種毒草我立時陪你找去。」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藥罐子,現在認輸啦?哪有這麼容易。仙子我還沒有玩夠呢!」
  
  舉起那玉兕角嗚嗚吹將起來。那綠色昆蟲怪那歧獸嚇了一跳,僕僕拍打翅膀,飛到樹枝上。雙翼輕震,發出「那七那七」的雜訊。
  
  山風呼嘯,夜色淒迷,合著那「那七」怪音,這號角聲聽起來更加詭異。突然「唏簌」聲響,數百隻奇奇怪怪的蟲子從懸崖邊上爬了上來。
  
  拓拔野自小在山林中流浪,識得其中大多都是劇毒之物,眼見那花花綠綠、彩色斑斕的一片朝自己爬來,心中也不禁有些發毛。
  
  號角聲急促跳躍,如羚羊越嶺,玉兔穿林。那數百隻毒蟲彷彿約好了一般,潮水般的圍聚到松樹下,紛紛朝上爬來。轉眼間兩條金環蛇已經繞住他的雙腿,緩緩地盤旋滑行而上。那冰冷滑膩的蛇皮滑過小腿,登時冒起雞皮疙瘩。
  
  幾隻彩色蜘蛛與蠍子也不甘落後,鑽入他的褲腿,麻麻癢癢一路爬上。片刻之後,他週身上下,每寸皮膚都爬滿了毒蟲,在月光下密密麻麻地蠕動,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白龍鹿嘶吼之聲越來越響。那歧獸更加愉快地煽動翅膀。
  
  號角聲幽森如暗夜冷泉,嗚咽斷續。拓拔野突覺頸上一疼,也不知被什麼毒蟲咬中,繼而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全身上下同時癢痛難忍,竟是數百隻毒蟲在他身上齊齊咬噬。只覺體內劇痛如割!體外百蟲齊噬,這種滋味拓拔野生平想也未曾想過,疼痛如狂,心中卻是突然覺得滑稽不已,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姬雅見他這等光景竟然還笑得這般暢快,臉上微微露出驚訝之色,格格笑道:「原來你是個賤骨頭,越是疼痛便越是歡喜。那我索性多叫些毒蟲,讓你樂個夠吧!」
  
  拓拔野喘著氣苦笑道:「仙子,拓拔野與你無怨無仇……」
  
  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誰說無怨無仇啦?冤仇似海深!」
  
  拓拔野心腸素軟,對於女人更是如此。此刻雖被她害得週身絞痛,生不如死,但瞧見她那純真俏麗的臉容,孩子般的神態,始終起不了憎惡之意,忍住疼痛,哭笑不得道:「還請仙子賜教。」
  
  洛姬雅從樹上一躍而下,拍拍手道:「第一,你破壞了仙子的好事,害得我就快到手的三十六種奇毒不翼而飛,居然還欺騙仙子之後逃之夭夭。這不是罪大惡極嗎?」
  
  拓拔野忍痛苦笑道:「是是!」
  
  洛姬雅嫣然笑道:「知錯就改,這才是好孩子。」
  
  拓拔野一口將爬到嘴邊的蜘蛛吹落,苦笑道:「除了這之外,我還有什麼罪過?」
  
  洛姬雅拍手道:「對了,第二,你是龍女雨師妾最喜歡之人。哼!大家都說大荒十大妖女,為什麼偏生是雨師妾排了第一,我只能排到第二?這等深仇大恨,既然尋不到龍女,就只有拿你來問罪啦!」
  
  拓拔野啼笑皆非,但心中忽然覺得,倘若當真是因雨師妾而滋生的怨恨,由自己代替承受,也是一種甜蜜的苦痛。當下微笑道:「說的也是!不知現下仙子的怨氣消了沒有?」
  
  洛姬雅似乎突然想起一事,雙靨倏然通紅,連脖頸也紅透,臉色一變,啐道:「自然沒有!仙子瞧你可憐,想給你喂些水喝,竟然被你這小色鬼乘機……」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但臉上羞怒交集,突然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拓拔野的肚子上。他身上的數百隻蟲子突然迸散,墜落在地,抽搐不已。
  
  拓拔野原本便全身麻癢,腹中絞痛,被她這般踢上一腳,險些便要背過氣去。想起先前在迷濛之中,似乎確實想到雨師妾,胡亂伸手將一人摟住,想來便是洛姬雅了,心急情動,手上多半是亂摸一氣。心中慚愧,倒覺得這一腳受之無愧。
  
  忽聽一聲怒吼,轉頭望去,只見白龍鹿嘶聲狂吼,飛也似的從遠處狂奔而來,到了懸崖邊緣,猛地高高越起,騰雲駕霧,逕直衝來。
  
  兩人俱是失聲驚呼,拓拔野心臟狂跳,幾乎便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噗」地一聲,白龍鹿前蹄衝到兩人所在的崖上,但後蹄卻終究無法觸到,力已用盡,登時向下滑落。拓拔野一聲驚呼,不知怎地,驀然真氣迸爆,登時將捆綁住自己的繩子震碎,微一踉蹌,朝前衝去,與洛姬雅同時抓住白龍鹿的前蹄,將它拖了上來。
  
  白龍鹿歡聲嘶鳴,將頭貼在拓拔野的臉頰上,濕漉漉的舌頭不住地舔著他的耳朵。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拓拔野,瞧不出這隻大馬鹿倒有情有義得很。」
  
  拓拔野麻癢難當,哈哈而笑,身上殘餘的毒蟲被他笑聲一震,登時簌簌而落。
  
  拓拔野「咦」了一聲,這才突然發覺體內已不再絞痛,身上麻癢之感也已煙消雲散。
  
  經脈通暢,真氣澎湃,全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驚喜之下,念力四掃,發覺體內之毒果然已經消得一乾二淨。霍然明白,適才洛姬雅號角聲喚來的毒蟲乃是幫他吸出體內之毒,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這妖女何以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
  
  當下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
  
  洛姬雅笑吟吟地望著拓拔野,甜聲道:「將你折騰得也夠啦,仙子的怨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便乖乖地幫仙子找齊三百六十種奇毒……」
  
  拓拔野吃了一驚道:「三百六十種奇毒?不是三十六種嗎?」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你對本仙子犯下滔天罪行,這懲罰自然要翻倍了。」
  
  拓拔野苦笑道:「是是。」心道:「再不應承,只怕立時又要翻倍了。」
  
  洛姬雅綻開天使似的笑容道:「這就對啦!要是再耍花樣,仙子就將你毒得變成一隻大馬猴,讓你和這隻大馬鹿做伴。」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你道我還會那般輕易上當嗎?這一路上,你給的東西我是決計不吃了。」
  
  洛姬雅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小子,你以為我非得在飯菜裡下毒才能放倒你?實話告訴你吧!你今日所中的毒乃是本仙子獨門的千裡相思蠱……」
  
  見拓拔野眼光有異,臉上登時一紅,「呸」了一聲道:「小色鬼,你可別胡思亂想!
  
  仙子這蠱毒叫千裡相思蠱,那是因為被下了蠱的人,只要離開蠱母千裡之外,必定在片刻之內皮肉盡爛化成一堆白骨。」
  
  她瞟了拓拔野一眼道:「你道這蠱毒是在那驛站飯菜中下的嗎?哼哼,早在那松樹林裡,你要詐騙我之時便中蠱啦!那時你自以為得計,跑得飛快,可沒覺得脖子上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拓拔野被她這般一說,才突然記起似乎確有此事,心中將信將疑。
  
  洛姬雅又道:「在那驛站中,毛巾與飯菜裡下的兩百多種劇毒,雖然每一種都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但交雜在一處,卻成了那千裡相思蠱的解藥。倘若那時你膽怯了,少吃一樣菜,你身體內的蠱毒可就解不了啦!」
  
  拓拔野倒吸一口涼氣,笑道:「倘若我偏食呢?」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你活該。」
  
  拓拔野喃喃道:「幸好胃口好得很,否則這一生一世豈不是都要與你相伴了?」
  
  洛姬雅怒道:「你說什麼?」
  
  拓拔野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倘若我一生都不能離開仙子一步,豈不是讓仙子瞧了生厭?是了,仙子適才將這一大群蟲子放在我身上,又是為何?」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那兩百多種毒藥交揉成的解藥藥性太猛,雖然能解那蠱毒,但在體內太久,也會蝕害經脈,讓你成為一個廢人。所以仙子我才讓這些蟲子替你抵命。」
  
  拓拔野微笑不語。洛姬雅見他笑得可疑,單手插腰道:「你在想什麼?」
  
  拓拔野沉吟道:「我只是在想,拓拔野與仙子素不相識,為何仙子會數次開恩,手下留情呢?」
  
  洛姬雅楞了一楞,俏臉突然黯淡下來,似乎想到什麼事情,妙目中露出又是古怪又是苦痛的神色,轉過身望著懸崖之外的蒼茫夜色,默然不語。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不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又討嫌得很。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
  
  拓拔野聞言一怔,心中茫然,那個人?那個人是誰?自己這幾年來也不知遇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物,又是誰識得這妖女,令她格外留情放過自己呢?雲裡霧中,想要相問,卻見她俏立在崖頂風中,凝望浮雲明月,衣袖翻飛,長辮飄舞,猶如冰雪凝鑄,似已癡了。
  
  清晨,陽光透過竹林斜斜灑落,光影映照在肌膚上,都成了淡淡的綠色。鳥叫啾啾,蟬聲鼓噪。晨風吹來,綠竹簌簌,清爽芬芳沁人心脾。
  
  此處乃是空桑山臨西南的一處險崖,由此向下眺望,萬裡碧丘,蜿蜒大河一覽無遺。
  
  真珠抱膝坐在一蓬碧竹之下,極目遠眺,眉眼之間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他們在這裡等候拓拔野已經兩夜一日,但始終沒有瞧見他的身影。無數次瞧見山下煙塵滾滾,令她芳心震喜,但旋即便又發現不過是數百土族騎兵,呼嘯而來,呼嘯而去。
  
  心中跌宕失落,反覆不已;短短的兩夜一日竟然如許漫長,每一時,每一刻,她的心中無不在記掛著那張俊秀溫暖的笑臉。
  
  拓拔野素來守諾重約,他延誤這麼久,可是出了什麼事嗎?每想到此處,她心中便一陣慌亂恐懼,連忙跳將過去,不住地對自己道:「拓拔城主本事高強,福大命大,決計不會有事的。」
  
  雖然如此,她心中記掛擔憂之心卻越來越盛。拓拔野又怎麼知道,就在他於千裡之外為雨師妾苦苦守侯之時,空桑山上,一個人魚女子也為他望斷愁腸。
  
  昨夜一夜未睡,躺在竹葉堆上,仰望遼遠夜空,朗朗明月,聽著蟲聲呢喃,以及稍遠處哥瀾椎等人的震天鼾聲,她彷彿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沒有什麼時候,比那時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內心了;就彷彿在東海之上,午夜無人的沙灘,她獨自面對腹中的鮫珠一般。
  
  明月彎彎,逐漸幻化成拓拔野微笑的嘴唇,簌簌夜風如同他的耳語笑聲;「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讓她的臉突然變得滾燙,生怕讓幾丈之外的六侯爺聽見。一想到拓拔野的身影,全身立時微微顫抖,竹葉在身下輕微響動,一再地洩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那時她才發覺,原來自己是這般地喜歡拓拔野啊!
  
  回想那日,當六侯爺神秘兮兮地告訴她,奉龍神密旨,帶她一道去大荒尋找拓拔野時,她歡喜得快要哭出聲來。即使是要遠離汪洋大海,即使是要忍痛步行,都抵不上那歡悅的期待與甜蜜的思戀。
  
  昨夜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纖巧的赤足上,彷彿刀割一般。為了能與拓拔野並肩而行,這種疼痛她已習以為常。那美麗的腳趾,渾圓的腳踝,期許了她一種怎樣虛幻的幸福?
  
  這種幸福就彷彿海上的月光,彷彿觸手可及,但抓在掌心的,只有冰冷的海水,和一片破碎的粼光。
  
  當月過中天,山下遠遠地傳來馬蹄聲響,她再次掩抑不住心中的期待,悄悄地爬起身,坐到崖邊巨石之旁,向下眺望。明月萬裡,江山朗朗;過往蹄聲皆不是,她的心情彷彿在夜風中開落的野花,淡淡地芬芳,淡淡地惆悵。
  
  霞光破曉,朝陽冉冉,她的心裡重新歡悅起來。那莫名的期待,隨著蟬聲鳥語瀰散開來。
  
  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轉頭望去,正是六侯爺。真珠臉上微微一紅,微笑點頭;對於這風流好色的侯爺,她反倒逐漸放鬆起來,沒有初時那般侷促不安。
  
  六侯爺笑道:「真珠姑娘昨晚夜測星象,今日又早起看日出,不知看出什麼徵兆了?」
  
  真珠聽出他話語中的調侃之意,知道昨夜胡思亂想的模樣都落入他的眼中,登時大羞,紅了臉低聲道:「原來侯爺也睡不著嗎?」
  
  六侯爺見她嬌羞之態,心癢難搔,但想到這小妮子在竹林中守了一夜,等的乃是那拓拔磁石,不由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想他荒外第一風流浪子,生平獵艷無數,哪一個不是手到擒來,嬌啼輾轉?偏生這麼一個嬌嬌怯怯的小美人魚對他視如不見,偏生他對這美人魚又是前所未有的心動愛憐,偏生他與拓拔野又有著一見如故的奇異情誼;失敗之大,莫過於此。歎道:「良宵美景,佳人在側,豈能入睡?真珠姑娘,咱們是同病卻不相憐。」
  
  真珠朦朦朧朧聽得似懂非懂,但知他風流浪蕩,這句話多半不是好意。臉上一紅,別過頭去,只裝作沒有聽見。
  
  忽然聽見山下笛聲悠揚,清冽明澈,破雲而去。真珠全身一震,失聲道:「拓拔城主,」
  
  極目遠眺,山谷之中群獸驚慌狂奔,煙塵滾滾。過了片刻,一男一女騎著怪獸並肩而來。那少年男子騎在似龍似鹿的怪獸上,橫吹珊瑚笛,飄飄欲仙,神采飛揚,不是拓拔野又是誰?真珠歡喜之下霍然起身,大聲叫道:「拓拔城主!」聲音太小,被山頂呼嘯的風聲吹得不見西東。
  
  六侯爺見一向害羞嬌怯的真珠,甫見拓拔野竟然忘情若此,心中更是悵然,雖明知她對拓拔野情深一往,自己是了無希望,但終究難免失落之意。微微一笑,也縱聲長呼:「太子殿下!」
  
  聲音雄渾,遠遠地傳了出去。
  
  拓拔野二人聽見聲音,抬頭望來,揮手微笑。六侯爺輕「咦」一聲,見拓拔野身側的那少女天真俏麗,不過十一、二歲光景,身段卻是浮凸勾人。明媚的大眼、眩目的酒窩,盈盈笑意純真無瑕。只是雙耳上兩條曲伸擺舞的赤鏈蛇與腰間淺綠色的玉石號角,瞧起來有些詭異。難道她便是傳聞中的龍女雨師妾?只是瞧她的坐騎,彷彿一隻巨大的綠色甲蟲,頭上三支尖角銳利如刀,碧眼如輪,古怪之極。
  
  轉頭望向真珠,她似乎也剛剛注意到那個女子,臉上酡紅,明眸之中掩不住淡淡的失落。感覺到六侯爺的目光,轉過頭來微笑道:「那便是雨師妾姐姐嗎?果然美得緊。」
  
  心中卻說不出的奇怪,何以龍女雨師妾瞧起來竟像是小女孩?
  
  六侯爺五人騎著怪獸,呼嘯著從山上一路衝下,朝拓拔野二人狂奔而去。衝到只有百丈之距時,白龍鹿突然嘶聲狂吼。五人的坐騎怪獸聞聲驚鳴,昂首立身,繼而匍匐在地。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幾日未見,你們便行此大禮嗎?」
  
  六侯爺跳了下來,踢了怪獸一腳,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禽獸忒不長臉。」
  
  哥瀾椎等人紛紛跳了下來,喜道:「太子!」
  
  真珠明眸凝視著拓拔野,紅著臉道:「拓拔城主。」又鼓起勇氣,朝著他身旁的那俏麗少女盈盈行禮道:「鮫人國真珠,見過雨師妾姐姐。」
  
  拓拔野與洛姬雅一楞,同時笑將起來。拓拔野笑道:「真珠姑娘,她不是雨師妾,是流沙仙子。」
  
  六侯爺與御風之狼齊齊失聲,真珠「啊」地一聲,羞得雙耳紅透。六侯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嘿然笑道:「拓拔磁石!果然有你的。」
  
  洛姬雅訝然道:「拓拔磁石?這也是你的名字嗎?」天真俏皮之態,惹得六侯爺色心稍起,心道:「這大荒第一毒女瞧起來倒像是個雛兒,可見天下名不副實者何其之多。」
  
  他素來色膽包天,雖知這妖女手段毒辣,卻忍不住心下騷動。
  
  洛姬雅見六侯爺直直地凝望自己,嫣然一笑。六侯爺神魂飄蕩,突然想起真珠在側,連忙斂神收心,笑道:「拓拔磁石,你這一路歡喜快活,有人卻為你念斷了腸子。」
  
  真珠「啊」地一聲,臉上更紅,六侯爺這句話的含義登時瞭然。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這兩日之事毫不隱晦地侃侃說出,聽得眾人無不動容。
  
  六侯爺皺眉道:「姬遠玄?這個名字好生熟悉。」
  
  御風之狼嘿然道:「姬遠玄乃是當今黃帝姬少典的少子,是大荒裡出了名的世家公子。」
  
  六侯爺拍手道:「是了!他手下的八個孿生丫頭個個美貌絕倫,溫柔體貼;一年前在紫陽城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
  
  哥瀾椎奇道:「既是黃帝之子,又有誰敢追殺?」突然想起眼前的大荒第一毒女也在追殺者之列,登時住口不語。
  
  洛姬雅卻彷彿此事與她一點無關一般,只是笑吟吟地望著眾人,手指在耳垂赤鏈蛇上纏繞不休。
  
  班照道:「龜他孫子,難怪這幾日不斷看見大隊土族兵馬趕路經過,想來定是接應那姓姬的去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六侯爺故意以話旁敲側擊,想從洛姬雅口中套出真相,她卻只是天真地笑著,彷彿旁聽大人說話的女孩一般。人群中,只有真珠擔憂地望著拓拔野,心想:「他的肚子還疼嗎?」
  
  六侯爺瞄著洛姬雅道:「太子,你答應了流沙仙子替她尋齊三百六十種奇毒,不知眼下尋著幾種了?」
  
  拓拔野瞧了洛姬雅一眼,苦笑道:「一種也沒有尋著。」
  
  洛姬雅格格甜笑道:「既是天下奇毒,自然是極為罕見的才能算數。若是那麼輕易便能找到,還叫奇毒?」她悠然道:「去年我走了一百七十多座山,才掘到六種罕見的毒草。那還算是運氣極好啦!」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均想:「太子這回不知究底,胡亂應承,麻煩大了!這妖女糾纏上來,只怕一輩子也甩脫不得。」
  
  只有六侯爺倒有幾分欽羨之意,笑道:「是了,我東海海底花園內,養了幾百味奇毒藥草,倘若仙子有意,不如哪日我們一道回去,慢慢地一味一味地測試?」
  
  洛姬雅笑道:「多謝啦!可惜一來仙子不會游泳!二來欠我毒草的乃是拓拔野,哪能這般讓他輕易要賴推脫的?」
  
  眾人見她擺明賴上拓拔野,都暗呼不妙。六侯爺心道:「拓拔磁石呀拓拔磁石,你是金銀銅鐵,不管好壞,一概吸來了。嘿嘿……」
  
  拓拔野笑道:「答應之事,自然不能推脫。我們恰好要遠遊中土,索性一路尋查。」
  
  眾人聽他口氣,知道他尚未將此行目的告與流沙仙子。
  
  洛姬雅笑道:「那豈不是麻煩得緊?耽誤了你們的正事,仙子於心何忍?我倒有一個簡易的方法,只需去一個地方,便可以將三百六十種奇毒一道找齊。」
  
  拓拔野大喜,道:「妙極!不知那是哪裡?」
  
  洛姬雅嫣然道:「離此一千八百裡,中土靈山。」
  
  眾人正皺眉苦想這是何處所在,忽聽御風之狼「哎呀」一聲大叫,猛地跳起,朝外疾竄而出,逃之夭夭。
  
  六侯爺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了傷疤忘了疼。」話音未落,御風之狼已經憑空落下,齜牙咧嘴地滿地打滾。班照與哥瀾椎一邊罵龜他孫子,一邊大步上前拎小兒似地將他提了回來。
  
  六侯爺笑道:「小狼兒,海蠍蠱又啃你肚臍了嗎?」
  
  御風之狼捂著肚子,綻開一張苦瓜臉道:「爺爺,你就饒了我吧!被海蠍蠱折騰死好歹還有全屍,去了靈山只怕連骨頭也找不著了!」
  
  眾人聞言驚疑不定,素知這御風之狼雙手空空,偷遍天下,行為遍佈大荒,沒有他不知之處。既然對靈山如此畏懼,那裡必是極為凶險之地。當下紛紛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從懷中掏出那《大荒經》,細細翻尋,道:「是了,在這裡。空桑西南一千八百裡,有靈山之丘,為大神伏羲死後所化。異獸出入,百藥爰在。有靈山十巫,生於伏羲十指,神力無窮。」翻了翻下頁,並無更多描述。
  
  洛姬雅道:「是啦!便是這座靈山。天下所有藥草,那上面全都長齊了,只要你帶我到那裡,尋著三百六十種奇毒,仙子就再不與你為難啦!」
  
  拓拔野膽子素來極大,又頗為好奇好強,心道:「御風之狼如此畏懼,必定極為凶險。但眼下至為重要之事乃是趕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若能盡快擺脫這妖女,贏取時間,冒上一些風險也是值得的。」當下笑道:「一言為定。」
  
  洛姬雅嫣然而笑,突然若無其事地從手中彈了幾個藥丸,穩穩地落在六侯爺等人的手中,笑道:「你們身上中了我的九轉遊魂霧,快快吃了解藥,否則肚子就要疼啦!」
  
  眾人果覺肚中割痛,不知何時著了她的暗算,心中無不駭然!突然明白,若拓拔野適才拒絕前往靈山,這妖女必定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時間都冷汗涔涔,心中破口大罵。
  
  眾人在山下稍作休息,吃了些水果,便要起身上路。拓拔野查明那靈山方位,好在一千八百裡還不算太過遙遠,南折之後,再由靈山折返西北,最多延誤三、四日行程,只要路上加快腳力,還可補回一些時間。
  
  眾人翻身騎上坐騎,想要鞭策前行,豈料六侯爺等人所騎的幾隻怪獸見了白龍鹿與那歧獸之後,都肝膽欲裂,趴伏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白龍鹿見狀頗為得意,顧盼自雄,歡嘶不已。倒是那歧獸瞧起來老實溫順,沒有驕傲之態,只是不住煽動翅膀,發出奇異雜訊。
  
  眾人無奈,只有捨棄這幾隻怪獸,與白龍鹿等一道御氣飛奔。拓拔野原想讓真珠騎在白龍鹿背上,不料白龍鹿似是不喜真珠,神氣倨傲,就是不讓她騎上。還未坐好,便劇烈顛簸,險些將她摔落下來。拓拔野料知它定是因為纖纖之故,抗拒真珠。無計可施,只好與真珠一道騎乘,從後將她抱住。白龍鹿連連噴嘶,大為不屑,老大不情願地奔跑起來。
  
  六侯爺等人提氣而行,頗有些吃力,只有御風之狼擅長御風奔行之術,輕鬆飛快,與白龍鹿並肩而行。
  
  眾人奔行了片刻,六侯爺喘息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久沒這般跑過了。」側頭望著洛姬雅笑道:「仙子,小侯與你共乘一騎,你不介意吧?」
  
  洛姬雅格格笑道:「自然不介意,榮幸之極!」六侯爺大喜,翻身躍上那岐獸。洛姬雅的髮辮絲絲飛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陣陣幽香撞入鼻息。六侯爺得寸進尺,色心大起,雙手往她纖腰上抱去。
  
  還未觸到,便聽洛姬雅銀鈴似的脆笑,手背一疼,突然多了六、七隻色彩斑斕的怪異蟲子,齊齊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六侯爺痛叫一聲,甩舞不停,但那六、七隻蟲子死死咬住,竟緩緩地從傷口鑽了進去。
  
  六侯爺大駭,連忙互相探手去拖拔,卻覺兩手突然重逾千斤,怎麼也抬不起來。眼見那蟲子盡數鑽入皮膚,在手臂皮膚下蠕動,心中又是噁心又是恐懼。蟲子爬經之處,迅速變得黑紫肥腫。
  
  眾人聽得有異,紛紛望去,無不失聲。拓拔野笑道:「侯爺這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啦!」想到自己昨日昏迷之中將洛姬雅抱住,竟只吃了一記耳光、中了一腳,相比之下已大為幸運。洛姬雅撞見他的眼光,突然雙靨緋紅,閃過羞惱的神色,想是也記起了昨日之事。
  
  拓拔野裝做沒有瞧見,騰身躍起,將六侯爺雙臂抓住,真氣如潮,迅速將那鑽入體內的毒蟲逼退。「僕僕」聲響,那幾隻彩色毒蟲從六侯爺手背傷口激射而出,沒入路旁的大樹,大樹頃刻蔫枯,萎然倒地。
  
  拓拔野真氣運轉,將毒液硬生生擠了出來,過了片刻,六侯爺那雙手臂才逐漸消退瘀腫。但疼痛酥麻卻絲毫未減。拓拔野見已無大礙,撕下身上布帛,將六侯爺雙臂紮住,防止毒液回湧,然後躍回白龍鹿身上。
  
  六侯爺這才知道洛姬雅的手段,當下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坐在背後。御風之狼瞧得幸災樂禍,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剛笑出聲,便覺肚內疼痛斷腸,海蠍蠱瘋也似的發作起來。當下忍痛暗罵:「稀泥奶奶,大海猴你欺軟怕硬,活該倒楣。」
  
  時近中午,驕陽火熱,山谷中樹木籠蔥,卻仍然酷暑難耐。迎面吹來的熱風夾雜著鼓噪的蟬聲,更覺燥熱難當。眾人揀了綠樹濃蔭的小路疾奔,方覺稍稍涼爽。
  
  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吟吟——」的叫聲,彷彿一個女子在唱歌,又宛如在呻吟。眾人大奇,這是什麼東西?
  
  六侯爺眉飛色舞道:「妙極妙極,這聲音才是天下至美之樂。磁石太子,你什麼時候能吹出這樣的曲子,那才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哩!」
  
  拓拔野知道他多半又想到不堪之事,莞爾一笑。
  
  御風之狼變色道:「『泠泠獸』!不妙,大事不妙!」
  
  眾人奇道:「怎地不妙了?」
  
  御風之狼東張西望,道:「這妖獸一旦出現,附近必定有極大的水患!」
  
  班照哈哈笑道:「龜他孫子,這麼熱的天,來場洪水才好呢!」
  
  御風之狼苦著臉道:「閣下是東海龍王廟裡的,自然不怕啦!可是我不會游泳,大水一來只怕要做魚餌了。」自言自語道:「不成,得趕緊找一個高山避水。」
  
  哥瀾椎瞪眼道:「避你個鯊魚頭!,再囉哩囉嗦,就將你丟進河裡去。」
  
  那「吟吟——」怪叫聲越來越近,忽聽白龍鹿嘶聲怪叫,跳躍不已。往前望去,山谷左側的低丘上,長草紛搖,樹木搖擺,一隻巨大的怪獸正仰頸怒吼,發出那吟吟怪聲。
  
  那怪獸身形似牛,全身毛紋有如虎斑,兩隻獠牙如匕首般在正午陽光下閃耀白光。
  
  御風之狼連呼倒楣。六侯爺頗為失望,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便是泠泠獸?
  
  叫得那般動人,卻偏生長得如此寒慘,可見美女無好音,好音非美女。」突然想起身旁有兩位美女,連忙又加了一句:「只有我身旁的兩位女子,那才是音容俱美的特例。」
  
  洛姬雅笑道:「哎喲!可不敢當。」
  
  忽然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簫聲,淡遠寂寥,如青煙裊散,春水無痕。林中蟬聲頓止,萬籟無聲。那泠泠獸低鳴一聲,似乎對什麼物事極為敬畏,立時瞇起眼睛,貼服在地。
  
  拓拔野當胸如遭重錘,晃了一晃,腦中迷亂。這簫聲好生熟悉!
  
  是了!是她,剎那之間,數年前玉屏峰上的那個月夜又潮水般捲入腦海。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月下吹簫的飄飄姿態又鮮明眼前,浮凸如生。她淡雅清麗的臉容,溫柔動聽的聲音,這些年來原已逐漸淡忘,但這一刻,聽見這久違的簫聲,少年時的震撼與迷戀,又重新湧上心頭,令他天旋地轉。
  
  拓拔野霍然起身,四下掃望。青峰寥落,綠樹如雲,空曠的山谷中寂靜無聲,只有橫空穿掠的飛鳥三五縱橫。
  
  那簫聲突然在西邊響起,飄渺悠揚,隨著天際白雲一起消散。
  
  拓拔野全身大震,幾乎便想不顧一切,狂呼追去。但突然想起,事隔四年,那神仙也似的女子,還能記得當日那衣裳襤褸的流浪兒嗎?即便他能追著白衣女子,他又能說些什麼呢?
  
  一時茫然沮喪,想起那白衣女子不沾人間煙火的容姿,登時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惡俗不堪。心情悲喜跌宕,不能自已。
  
  眾人見他站在白龍鹿背上,向西遠眺,失魂落魄,臉上又是迷茫又是悲傷,心中都是大為詫異。六侯爺心想:「這小子這般神情,那吹簫之人多半又是某根金針銀針了。」
  
  覺得他艷遇之多,似乎尤勝於己,不由又暗羨一番。
  
  洛姬雅格格笑道:「走吧!再不走有人便要化做呆鳥啦!」拓拔野回過神來,悵然若失,半晌才拍拍白龍鹿脖頸,繼續前行。
  
  朝西南行了三百餘裡,終於出了空桑山系。地勢轉為平坦,荒草連天,枯樹寥落,大河乾涸,人煙稀少。
  
  時近黃昏,天空中不知何時佈滿了陰雲,忽而捲起狂風,飛沙走石。
  
  拓拔野查閱《大荒經》,道:「再往南百十裡,就是余峨山了,山下有水,咱們可以在那裡休息。」眾人早已渴得雙唇乾裂,聞言精神大振。
  
  入夜時分,眾人終於趕到余峨山。夜幕低垂,那余峨山孤零零地矗立於荒原之上,甚是淒涼。山上山下長滿了梓樹與楠樹,茂盛成林,與一路上荒涼的景象迥然兩異。山下荊棘環繞,彷彿是天然的防護帶,荊棘林內,是成片成片的枸杞。
  
  眾人尋著水源,在潤下開闢了一塊平地,開始燒水煮食。
  
  拓拔野殺了幾隻野兔,在溪邊開膛洗淨,又在附近尋了幾種草藥佐味,塗抹醃料,搭架燒烤。這野外燒烤乃是他自小習慣的生活方式,單單野兔一項,他便有三十幾種燒烤方法。相隔多年,牛刀小試,水準絲毫不減。
  
  真珠在一旁替他遞送東西,見他專心致志,火光下更見迷人。不由癡了,心道:「倘若能永遠這般,與他狩獵為生,一生一世不回大海我也願意。」
  
  洛姬雅紅撲撲的臉蛋在火光輝映下宛如熟透的蘋果,捧著臉笑道:「瞧不出你還真是識別草藥的高手呢!我賴上你還真是賴對人啦!」
  
  忽聽哥瀾椎等人大呼小叫,手裡倒提了一隻野兔似的野獸跑來,丟在拓拔野身前,笑道:「龜他孫子,大荒的兔子膽子忒小,被我喝上一聲竟然就死翹啦!」眾人見那野獸身形與野兔無異,只是長了鳥一樣的尖喙,尾巴如蛇一般拖曳在地。
  
  御風之狼見多識廣,撇嘴道:「這哪是兔子,分明是犰狳。」
  
  哥瀾椎瞪眼道:「我說是兔子便是兔子,」突然那怪獸跳將起來,閃電般竄了出去,轉眼不見蹤影。
  
  御風之狼哈哈大笑道:「好一隻死兔子,」見哥瀾椎瞪著眼望他,強忍住笑意,賣弄道:「這犰狳最好裝死,瞧見有人立時倒地身亡。不過復活起來也快得緊。是了,這犰狳也是不祥之獸,哪裡瞧見了,哪裡便要發生蝗災。」
  
  哥瀾椎罵道:「龜他孫子,怎地一遇見你就不住地撞見不祥妖獸?先前是水患,現在是蝗災,他奶奶的,我瞧這最大的不祥之獸便是你這土狼,索性一刀宰了來得清淨。」
  
  御風之狼見勢不妙,連忙逃之夭夭,直到拓拔野將幾隻野兔盡數烤熟了,這才躡手躡腳地偷溜回來。
  
  拓拔野烤的兔肉極是美味,眾人吃得無不交口稱讚。那御風之狼更是吃得狂吞讒涎,狼吞虎嚥,不住地吮吸手指,口中叫道:「脆而不焦,滑而不膩,香入骨髓,滋味無窮。
  
  妙極妙極!原來太子殿下竟有這麼一手!稀泥奶奶的,我偷吃遍大荒美味,可以和這媲美的烤肉還只有西王母蟠桃會上的炙兔條哩!」突然點頭道:「是了,難怪上天要讓我被這兩隻海怪抓住,原來其後果有深意。值得,值得!」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
  
  吃完之後,各自歇息。洛姬雅輕飄飄地躍上樹枝,橫臥而睡。眾人走了一日,都極為困乏,不多時便沉沉睡去,鼾聲四起。
  
  只有拓拔野閉上雙眼,眼前晃動的都是那白衣女子月下吹簫的身影,耳旁風聲蟲語也逐漸幻化成那寂寥淡遠的簫聲。諸多往事紛杳而至,悲喜交織,又想起雨師妾來。兩個女子的臉容身影撲閃重疊,漸漸模糊,只有那簫聲笑聲在耳旁縈繞,久久不能散去。
  
  幾丈開外,真珠側躺在楠樹之下,凝視著拓拔野夜色下的輪廓身影。夜風吹來,聞著他身上的男兒氣息,聽見他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心中喜樂憂愁,交雜沉浮,只盼這般光景永遠沒有窮盡。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2 12:57 PM

  第六章《洞庭風雨》
  
  
  第二日清晨,眾人起身上路,繼續朝西南行進。
  
  陰沉沉的天空,偶有微風,悶熱難耐;哥瀾椎等人耐不住,紛紛脫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為羞怯,只有裝做沒有瞧見。
  
  一路萬裡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乾涸的河流兩側,原有些村莊茅捨,但眼下殘垣斷壁,破落不堪,早已無人居住。龜裂的田野上,鋪積了許多蝗蟲的屍體。每過片刻,便有黑壓壓的蝗蟲如烏雲掠過,在蒼穹下茫然前行。眾人想起昨夜瞧見的犰狳,都覺御風之狼所言非虛,心下惻然。
  
  中午光景,眾人來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禿禿的一片,儘是黃土,沒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熱風吹來,登時席捲起黃濛濛的一片沙土。風過之後,山坡上往往露出許多水晶來。真珠見那水晶玲瓏剔透,各種顏色皆有,心中喜歡,當下每種顏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懷中。
  
  有時風吹沙揚,看到的不是水晶,而是緩緩滑動的巨蛇。這些蛇在炎熱的沙土中懶洋洋地蜿蜒行進,將近拓拔野等人時,稍一遲疑,遠遠繞行。
  
  眾人歇息之後,正欲前行,忽然聽見山上傳來「朱——喏!」的怪叫聲,抬頭望去,卻是一隻形容古怪的野獸,在半山仰頭呼叫。
  
  那怪物長得如同一隻黃色的狐狸,但脊樑上卻長了魚似的背鰭,雙眼幽藍,陰森森地頗為妖異。
  
  御風之狼喃喃道:「這次當真邪門,一路走來儘是遇見這些不祥妖獸。」
  
  拓拔野道:「又怎麼了?」
  
  御風之狼搖頭道:「這朱孺獸乃是恐怖妖獸,只要它一出現,所在的國邦必定要發生極為恐怖之事。」
  
  眾人都覺有些古怪。僅僅走了千裡不到,便遇見了三隻妖獸。難道這土族疆域之內,果真會有什麼大難動亂嗎?拓拔野突然想起姬遠玄,望了望洛姬雅。她抿嘴一笑,朝別處望去。明白她是決計不會說出何以有人要追殺姬遠玄了。
  
  當下眾人稍作收拾,繼續趕路。
  
  天上的陰雲越來越厚重,沉甸甸地壓將下來。未到午後,天色已經極為昏暗。荒原上塵土飛揚,風中炎熱之意漸漸轉少,有時還夾雜著冰冷的水珠。
  
  烏雲翻滾,自西奔騰而來,瞬息千裡。一道閃電陡然亮起,轟雷滾滾,遠處的一株乾枯老樹驀然劈裂。
  
  真珠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往拓拔野懷中靠去。拓拔野笑道:「這般涼爽的天氣,倒當真適合趕路。」話音未落,轟然雷鳴,大雨傾盆落下。
  
  雨聲嘩嘩,電閃雷鳴。眾人連忙運轉真氣,在體外托起一道氣罩,雨水落在氣罩上紛紛滑落。但此次雷雨來勢洶洶,下了近半個時辰,非但沒有減弱之勢,反而越見狂猛。
  
  御風之狼真氣稍弱,最早不支,「哎喲」一聲,體外氣罩登時消散,立刻被暴雨澆得全身濕透。哥瀾椎見狀哈哈大笑,不料真氣稍洩,氣罩登時破滅,也立時被淋成落湯雞。御風之狼插著腰在雨中哈哈狂笑。
  
  眾人索性都將氣罩撤去,在風雨中狂呼疾奔,甚是過癮。只有拓拔野與洛姬雅依舊以氣軍護體,騎在怪獸之上風馳電掣地行進。
  
  真珠斜倚拓拔野懷中,望著雨珠在氣罩之外不斷滑落,心中逐漸恢復平靜。眺望暴雨中的荒原,瞧著枯樹傾搖,黃水亂流,頗覺有趣。原來大荒與東海是這般的不同。
  
  兩個時辰之後,暴雨漸漸停歇,天地稍亮。但烏雲絲毫沒有轉薄,雷聲依舊。
  
  御風之狼叫道:「山,看見山了!」南邊霧靄迷濛處,隱隱有青山繚繞。眾人在空曠荒涼的平原上走了這麼久,早已不耐,眼見群山,都大為歡喜。畢竟在變幻莫測的崇山峻嶺中穿行,要比這千篇一律的平原有趣得多了。
  
  眾人加速奔行,離群山尚有數裡,便隱隱聽見山中傳來水流澎湃之聲。拓拔野道:「這裡應當便是洞庭山了。洞庭山後的洞庭湖是幾條大江彙集之地,眼下剛下完暴雨,咱們得多加小心。」
  
  來到山腳下,水流轟鳴之聲更加震耳欲聾。群山橫雲斷舞,細雨濛濛,鼻息之間都是青草與泥土的氣息。眾人隨著拓拔野穿入山谷,向南行進。
  
  拓拔野尋思天降暴雨,或有山洪,若在谷中穿行,只怕不測。當下引著眾人往山上攀登繞行。
  
  谷中險峰峭立,樹木茂密。沿著山坡向高處攀爬,繞山盤旋前行。山風呼嘯,冷意森森,迷濛細雨落在髮梢,臉頰帶來絲絲寒意。拓拔野將自己的衣裳披在真珠的身上,凝神側耳,生怕週遭有土石陡然坍塌。
  
  道路泥濘,陡峭處頗為濕滑。眾人行了這麼久,都已有些疲憊,當下振作精神,相互援引。拓拔野生怕白龍鹿蹄下打滑,將它封印入斷劍中。洛姬雅也將那歧獸封入玉兕角中。
  
  風雨更猛,鳥雲彷彿就在頭頂翻騰。眾人沿著峭壁小心翼翼地前進,咫尺之外就是萬丈懸崖。身側大樹東搖西倒,被突然捲來的一陣狂風吹刮,突然「喀啦啦」一聲斷折,剎那間不知飛到何處。
  
  狂風呼號,彷彿要將眾人連根拔起。彎腰側身,頂風前行,仍然覺得頗為吃力。
  
  真珠細瞇雙眼,濕漉漉的頭髮搭在前額,雨水從她眼睫滴落,冰冷地流入脖頸,帶來陣陣戰慄的寒意。拓拔野見狀,微微一笑,拉住她的左手,一道雄渾溫暖的真氣立時從掌心湧入,流轉全身。真珠臉上一紅,低聲道:「多謝。」
  
  拓拔野大聲道:「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到裡邊歇歇。」眾人精神大振。
  
  當是時,突然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彷彿天地崩塌。眾人大驚,循聲望去,隔著濛濛雨霧,望見對面的兩座山峰竟然驀地崩塌,巨石飛滾,塵土濛濛。幾道黃龍似的洪水滔滔奔騰從山峰之間狂噴而出,飛瀉而下。
  
  山洪奔湧,摧枯拉朽,那兩座山峰又是轟然巨響,陡然又矮了半截。數不盡的山石被洪水卷落,呼嘯著朝山谷中洶湧衝擊。
  
  洪水彷彿銀河傾落,一瀉千裡。激浪迴旋,撞擊著谷內的山石、樹木,所到之處無不地動山搖,土崩瓦解。
  
  眾人站在崖邊,耳中轟然震響,腳下搖晃不定,都驚懼莫名,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十幾步。看著山洪爆發,瘋狂肆虐,始知自然天地之偉力,遠非人類可以比擬。
  
  御風之狼喃喃道:「稀泥奶奶的,那泠泠獸在千裡之外的空桑山叫喚,此處竟然也有山洪爆發。」
  
  哥瀾椎道:「多虧太子領著我們朝這山上走,否則多半已被這洪水捲走了。」他雖不怕水,但若被這雷霆萬鈞的洪水一撞,縱不溺死也要被巖石砸死。
  
  眾人心中無不凜然,對拓拔野的信任欽佩又加深了幾分。只有洛姬雅瞇著雙眼,凝望那兩座山峰,嫣然自語道:「原來今日已是六月初六了,難怪呢!」
  
  拓拔野奇道:「難怪什麼?」
  
  洛姬雅瞟了他一眼,酒窩燦然:「每年六月初六,洞庭湖旁的這兩座山峰定要崩動。
  
  也定然有山洪爆發。」
  
  拓拔野等人更為納悶,待要相問,洛姬雅卻不肯再說,只是抿著嘴笑道:「江湖子弟青山老,百年風雨洞庭湖。從前之事又有幾人記得?」背負雙手,翩然而行。
  
  拓拔野扭頭望去,數峰清苦,一川煙雨,寂寞如故。卻不知那滔滔水聲,憤怒咆哮,又在訴說著什麼秘密。
  
  夜色逐漸降臨,山上一片漆黑。眾人在山洞中坐下,生火取暖。洞外冷風淒雨,山洪滔滔,洞內火光熊熊,笑語晏然。吃了一些野果,各自歇息,不知明日路上又是怎生光景?眾人這般想著,又是新奇又是期待,在風雨交加中睡著。
  
  翌日凌晨,風雨依舊。只是山洪水勢已明顯轉小。漫天雲層漸轉灰白色,小雨淅淅瀝瀝地落著,隨風亂舞。
  
  煙雨青山,淡雅如畫。眾人沿途觀看山中雨景,心情與昨日暴雨山洪中的狼狽焦慮迥然不同。若非急著趕往靈山,心中倒真想慢慢觀賞。
  
  終於繞過主峰,沿著山勢朝下走去。牛毛細雨,清涼撲面。遠眺山下,青丘起伏,星羅棋布,數道大江浩蕩奔流。西側一條江水窮盡處,乃是萬裡煙波洞庭湖。
  
  洞庭湖大半湖面被霧靄白雲遮擋,水波渺渺,浩浩無垠。
  
  拓拔野指著洞庭湖西南的茫茫白霧笑道:「大荒靈山,就在那白霧之後。」靈山在望,眾人指點談笑,心情頗為舒暢。
  
  正眺望間,洞庭湖上突然暴風呼捲,驟雨傾瀉,湖心波浪翻騰,激起沖天水花。一道銀光如同閃電般衝出,直破漫天雲層。
  
  暴雷滾滾,洞庭湖心風雨大作,道道銀白眩光從波浪開處激射而出,縱橫交錯,天地驟明驟暗。
  
  突聽「咿呀」怪叫聲尖銳刺耳,真珠連忙將雙耳塞住。抬頭望去,數百隻巨大的青色怪鳥從群山之顛展翅飛出,在蒼穹之下盤旋。
  
  洛姬雅拍手甜笑道:「這倒巧啦,又遇見這群水鬼造反,看來此次連老天都幫我們呢!」
  
  拓拔野不解,訝然道:「水鬼造反?」
  
  御風之狼見拓拔野等人盡皆滿頭霧水,笑道:「真是海……」見哥瀾椎銅鈴雙眼瞪來,連忙將「猴子」二字硬生生地吞了進去,道:「這洞庭湖心乃是水妖的一個流放地,與大荒四大流放地不同,這裡只囚禁一些不聽話的水妖。」
  
  班照道:「龜他孫子,那這裡豈不是個大水牢嗎?」
  
  御風之狼道:「對極對極!所以這裡怨氣十足,關押的那些水妖又都是有本事的很,動不動就要發飆。發起飆來,這洞庭湖上就要風風雨雨,閃電雷鳴。」
  
  六侯爺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脾氣比我龍王爺還大嗎?是了,那些鳥又是什麼東西?」
  
  御風之狼道:「這裡既是水牢,這些鳥自然便是獄卒了。」
  
  拓拔野點頭道:「倒與湯谷有些相似。」想起湯谷十日鳥,登時又想起蚩尤來,不知眼下他們行進到何處?那誘使祝融而飛走的十日鳥重新找到他了嗎?想起蚩尤自被九尾狐所騙,怒發如狂且心中歉疚的姿態,又不禁有些莞爾。突然發現自己走神,便又問洛姬雅道:「仙子,你說連老天都幫我們,那又是什麼意思?」
  
  洛姬雅笑道:「聽說這裡的守神於兒乃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想要打這經過可不容易!但現下水鬼造反,他必定沒空理咱們;渾水摸魚,那不是容易得緊嗎?」
  
  話音未落,又聽見暴雷轟鳴,遠處大江如沸,水浪噴湧,一道眩光刺目逼人。洛姬雅道:「剛說到他,他便來啦!」
  
  眾人凝神望去,遠遠地瞧見一個黑衣怪人從江水中破浪而出,御風飛行。那怪人禿頭凸額,碧眼深凹,唇上兩條肉須飄飄蕩蕩,獠牙微露,雙臂過膝,手掌奇大,指尖銳利如刀;背負兵器不知是刀是劍,長柄近三尺;身上還盤捲了兩條黑蛇,緩緩蠕動。
  
  相距十餘裡,拓拔野已可感覺到那迫在眉睫的殺氣。觀察他身形掠處,風聲水紋,真氣之強竟似乎已逾自己所遇見的仙級高手;心道:「是了,若非驚世駭俗的高手,又怎能在此坐鎮桀驁不馴的流囚?」
  
  那於兒神飛到洞庭湖上,急速俯衝,踏浪疾行,獰聲喝道:「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又想找死嗎?」
  
  語音旋落,見他雙臂一震,那漫天盤旋的怪鳥咿呀怪叫,陡然轉折,如密雨利箭似的射向湖水,剎那沒入,濺起朵朵水花。
  
  「嘩啦」聲中,無數怪鳥旋即又自湖中沖天而起,濕漉漉地拽了數十個八尺大漢,在湖面上排成一行。
  
  那幾十個大漢雙腳與琵琶骨俱被拳頭般粗的混金玄冰鐵鏈鎖住,被怪鳥這般猛地朝上拖扯,登時拉得筆直,連身體都有些變形,彷彿將從中斷裂一般,但口中卻是大罵不止,罵語極為粗野難聽,真珠才聽了兩句立時脖頸盡紅。
  
  於兒神臉上獰笑,森然道:「膽子不小啊!老子替你挖出來瞧瞧!」右手一探,五指利爪「吃」地一聲沒人面前一個大漢的胸膛。
  
  真珠雖然瞧不真切,仍然駭得花容失色,「啊」地叫出聲來。於兒神聞聲望來,瞇起眼冷冷地遠眺眾人,雙眼寒芒一閃即逝。扭過頭去,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掌心中血淋淋的一物,想必便是那大漢的膽。
  
  那大漢極是勇悍,膛破血流,竟仍然破口大罵不止。於兒神目中凶光大盛,笑道:「膽子不大,舌頭倒是不小。」將掌中血膽當空一拋,登時有數十隻怪鳥咿呀亂叫振翅撲搶。
  
  於兒神左手將那大漢臉頰捏住,獰笑聲中,右手探入他的口中,將他的舌頭硬生生朝外一拽,血光四濺,舌頭登時斷為兩截,那大漢立時昏死過去。
  
  於兒神探手將他的腸子血淋淋地扯將出來,在手中把玩,嘿然道:「可惜了,昨日餵你的水草還沒消化呢!」將腸子甩開,呼嘯一聲,漫天怪鳥疾撲而下,咿呀亂啄。
  
  鮮血激射,羽毛紛揚,片刻之後,群鳥振翅飛離,那大漢肚中空空如也,白骨森然,鮮血絲絲滴落,早已氣絕。
  
  眾大漢又驚又怒,口中更加怒罵不休。一個男子罵得尤其大聲,雙眼怒火直噴。於兒神將他嘴掰開,嘿嘿冷笑道:「你能罵得很嘛!瞧瞧你肚裡還有多少貨!」纏在身上的一條黑蛇立時閃電般從他口中鑽了進去。
  
  那男子慘叫一聲,黑蛇的尾尖在他口外一閃而沒。只見他喉嚨處突然隆起一道,蠕動下滑;「格啦啦」一陣骨胳碎裂的聲音,暴雨連珠似的響起,胸膛的皮肉突然癟了下去。
  
  男子慘叫聲中,黑蛇在他體內一路滑行,發狂咬噬。肚腹突然鼓起,又突然癟下,當那鼓起之處朝他下身滑去之時,上身已只剩兩片薄皮,前膛後背緊貼一處,在風中簌簌鼓舞。
  
  男子叫聲淒厲慘絕,聽得真珠閉眼塞耳,全身猶自簌簌發抖;哥瀾椎等人也忍不住罵道:「龜他孫子,這般折磨人,算什麼好漢?」
  
  拓拔野憤怒至極,心道:「這於兒神如此折辱流囚,卑劣之極,瞧他手法純熟,已不知虐殺了多少人!」
  
  於兒神哈哈怪笑道:「你居然還叫得出聲來,當真少有。」那黑蛇「吃」地一聲,從那男子肛門處鑽出,悠然盤旋,又回到於兒神身上,絲絲吐信,似猶不足。
  
  男子已只剩一張薄皮,風箏似的飄蕩,氣若游絲。拽住他雙臂的怪鳥桀桀怪叫,展翅高飛,「滋啦」一聲,他的身體登時碎成片片,隨風捲舞,不知西東。
  
  於兒神凸額通紅,碧眼幽然,哈哈獰笑,形如妖魔。殺得興起,轉眼之間,手如霹靂,又將四個勇烈大漢的皮硬生生地剝將下來。
  
  拓拔野怒火如沸,雙拳緊握。洛姬雅在他耳邊吐氣笑道:「瞧你怒髮衝冠,難道竟想多管閒事嗎?那於兒神厲害得緊,我也未必是他對手,幫不上你啦!」
  
  拓拔野心道:「就算耽誤行程,拼盡全力,也要給這妖魔一點教訓。」當下忍怒微笑道:「殺雞焉用牛刀,這等貨色豈能勞仙子大駕?」
  
  哥瀾椎等人正義憤填膺,見太子有意打抱不平,都大喜道:「龜他孫子,太子,咱們一道動手吧!」
  
  拓拔野四下眺望,見山腳下水岸環繞,穿行到對面洞庭山後不過二十餘裡,當下道:「不必了,正事要緊!你們只管趕路,我收拾了那妖怪自當趕來。」
  
  忽聽轟然巨響,地動山搖,眾人猛然一驚,循聲望去,昨日山洪爆發的那兩座山峰竟在劇烈搖晃,彷彿隨時要崩塌一般;與此同時,洞庭湖面水勢傾搖,風浪大作。
  
  天地驚雷,轟隆連奏;狂風捲舞,烏雲壓頂;天色陡然變暗。
  
  那兩座山峰爆響連連,巨石滾滾。浩渺洞庭湖上,漩渦急轉,浪花層疊,又是一道眩目的銀光從湖中沖天而起,彷彿一道光柱頂住傾壓而下的漫天烏雲。
  
  洞庭湖上的數十大漢見狀大喜,雖然被怪鳥以及湖底鎖鏈緊緊拉住,卻都振臂高呼。
  
  洛姬雅抿嘴笑道:「看來你不必動手啦!有人要替你教訓這於兒神了。」
  
  御風之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地忘了!這洞庭湖山水交接處,鎮壓了一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難怪昨日又是地震,又是山洪,原來是他在作怪!」
  
  真珠好奇道:「能將洞庭山都震動?那人是誰呢?」
  
  御風之狼尷尬一笑道:「這個……稀泥奶奶的……好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只知道那人厲害得很,當年也不知犯了什麼罪過,竟然惹動了火族赤帝和水族黑帝,一齊出手,將他鎮壓在此處。據說若不是神帝出面,早就被殺得形神俱滅了。」
  
  眾人大為好奇,不知是誰,竟能引得赤帝黑帝齊齊出手,聯合圍剿?又能令神農氏為之求情?想起洛姬雅昨日所說「百年風雨洞庭湖」,定然便是指此事了!其中故事只怕只有她最清楚,紛紛朝她望去;她蘋果也似的笑靨上純真無邪,似乎不知眾人所思,只是笑道:「好戲開場羅!」
  
  但見風捲驚雷,浪拍閃電,洞庭湖上驚濤駭浪,暴雨連綿。有人哈哈笑道:「小魚兒乾,老子搗亂,你不敢問罪,只會挑軟柿子捏嗎?」聲音浩蕩,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群山迴盪,震得眾人耳中發麻。
  
  於兒神面色微變,筆直衝天而起,在空中凝身立住,冷笑道:「老頭子,老子瞧在昨日是六月初六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倒來挑唆鬧事?」
  
  那聲音嘿嘿笑道:「小魚兒乾,你何時變得這麼體貼入微的?是了,我老啦!險些忘了!你去年被我剝了一層皮後,就有如娘兒們一樣的體貼啦,」洞庭湖上眾大漢哈哈狂笑,與滾滾驚雷交相回應。
  
  於兒神凸額血紅,整張臉都變得猙獰扭曲起來,全身肌肉暴脹,吼道:「住口!」
  
  雙手一錯,將一個大漢脖頸「格啦」一聲擰斷。
  
  那聲音笑道:「你且再殺一個試試?」笑聲森寒,在狂風暴雨之中清晰分明,令人肝膽發毛。
  
  於兒神陰惻惻地笑道:「老頭子,你道老子當真怕你嗎?這洞庭湖上,我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要殺死任何一個人比捏死螞蟻還要容易。若不是賣死了的神帝老兒面子,老子早拿你的心肝來下酒了。」
  
  那聲音訝然道:「是嗎?那可千萬不要客氣!我被這五色石壓在洞庭湖底已經百多年了,一把老骨頭又被這洞庭湖水浸得鬆軟,週身上下還纏繞了紫火赤晶鏈,就連手腕上也綁著北海玄冰冷玉索,想要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都費力得緊!你想要我的心肝還是脾胃,都儘管不要客氣,刀器自備,隨來隨取。」
  
  拓拔野聽他語氣調侃,頗覺有趣,但想那五色石乃是傳言上古補天之物,紫火赤晶鏈與北海玄冰冷玉索又都是至為堅韌之聖物,此人被層層縛鎖,困於湖底山下一百多年,其中苦楚非親身經歷不能得知,不由心下黯然。
  
  於兒神哼了一聲道:「你以為老子不敢?他奶奶的,若不是神帝當年求情,你早被斬得形神俱滅,還容你囂張到今日?」凶睛碧光閃爍,又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實話告訴你吧!你的好日子也已不多了,眼下神帝駕崩,赤帝、黑帝閉關,你的庇護傘早就沒了。這幾年你變本加厲,年年地震山洪,還挑唆這般臭魚爛蝦鬧事,早已惹得天怨人怒,燭真神已打算將你滅盡真元。過些日子,只要真神旨意一到,老子自然會拿你的心肝脾胃下酒。」語畢哈哈狂笑。
  
  洞庭湖上眾大漢紛紛大罵道:「你這狗賊,只會做燭老妖的走狗,當真是我們黑水男兒的恥辱。」、「你奶奶的烏龜王八,沒膽和赤爺較量,只會拍著肚子吹大話,羞也不羞?」
  
  於兒神獰笑道:「你們這幹不知死活的小蝦米,以為這老頭子被壓在山下還真能保護你們嗎?老子今日就大開殺戒,瞧瞧這老頭子怎生救你們!」大吼一聲,雙手握住背後刀柄,猛然拔出,白光一閃,一道凶冽無比的氣浪霍然橫舞。
  
  雷聲轟鳴,光芒爆舞,風雨之中血霧噴灑,洞庭湖上突然被鮮血染紅。那數十大漢竟被這於兒神突然一刀斬為兩半!
  
  怪鳥咿呀怪叫,紛紛抓著半截屍體沖天飛起。那數十截半段屍體被混金玄冰鐵鏈拖曳,鏘然劃過,落入湖中,血水四濺;數百隻青鳥在暴雨狂風中撲翼爭奪,殘肢血肉漫天掉落。
  
  這一刀摔不及防,連拓拔野也沒有料到,眾人失聲驚呼,目瞪口呆,只覺這於兒神之凶暴殘虐實是無以言表,心中都是憤怒如熾,如那驚濤駭浪一般翻騰。
  
  轟然狂震,那兩座山峰彷彿要炸裂開來。洞庭湖突如沸水乍濺,萬頃波浪,千長巨浪,一道紅光在狂雷也似的爆吼聲中怒舞飛騰。
  
  於兒神悶哼一聲,倒掠而出。漫天怪鳥尖聲慘啼,帶著紛紛羽毛、揚揚血雨簌簌掉落。
  
  眾人站在十餘裡外、數百丈高的山腰遙看,突覺鼻息窒堵,氣浪拍面,腳下踉蹌不穩。真珠驚叫一聲,猛地朝後倒飛,若不是拓拔野與六侯爺齊齊拉住,便要掉下萬丈懸崖。
  
  拓拔野大駭,凝神望去,只見洞庭湖上空一條赤色虯龍風雷電舞,仰頸狂吼。身上傷痕纍纍,纏了一道又一道的紫色金屬長鏈,張揚的巨爪被支冰鐵似的環鎖扣住。身形筆直,如朝天火矛,大半截身體被緊緊地拖扣在水中。
  
  那兩座山峰隨著這赤色虯龍的每一次擺舞而劇烈震動,搖搖欲墜。想來這赤色虯龍就是被壓在山下湖底一百來年的神秘人物。
  
  數日之前,拓拔野與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在無塵湖底並肩作戰之時,雷神便曾突然變身,化為黑色巨龍,橫掃群雄,擊裂玄冰鐵屋,呼嘯突圍而去。眼前這赤色虯龍,霸烈真氣,狂野氣勢竟絲毫不在雷神之下!
  
  於兒神在高空之上御風踏步,臉上驚怒交集,突然兩腮一鼓,噴出一口鮮血。顯然被那赤虯風雷一擊打得內傷。身上纏繞的兩條黑蛇突然鬆動,軟綿綿地朝下墜落,沒入洶湧湖水之中。身旁殘餘的百餘隻青色怪鳥悲鳴怪啼,盤旋繞舞。
  
  那赤色*龍昂首狂吼,風雲變色,波浪奔騰。那兩座山峰「轟」地一聲又崩塌了一塊。那聲音從赤虯口中發出,轟隆作響:「老子說的話,你以為是放屁嗎?」
  
  於兒神面部扭曲,狂怒吼道:「你奶奶的烏龜王八!老賊,老子今日先殺了你,再向燭真神稟告!」右手揮舞,那柄奇形長刀迎風獵獵,發出隱隱風雷之聲。刀長八尺,彎曲如蛇,淡青色的刀鋒泛著淺淺的血紅光澤。刀背沉厚,刻著奇異的九頭蛇花紋,在風雨暗淡之中,栩栩如生。
  
  赤虯哈哈狂笑,赤須飛舞。
  
  於兒神左手一探,口唇翕動,唸唸有詞。洞庭湖心陡然出現一個漩渦,急旋攀升;那漩渦越升越高,逐漸成了一個十丈老高的碧綠水柱。
  
  於兒神左手輕輕一拍,水柱驀然迸散塌落,現出一個直徑三丈,高近十丈的黑黝黝銅柱;銅柱週身刻了九條玄龍以及幾個大字,閃電陡亮,那柱上大字一閃即逝:北海玄冰混金銅鎮天寶柱。
  
  於兒神冷冷地獰笑道:「老賊,老子替你拉拉筋骨。」右手倒懸,將那奇形長刀猛然插入巨大銅柱頂端的一個邊緣卡口,再順勢一轉,登時緊緊卡住。雙手倒握刀柄,閃電般環繞銅柱御風奔行。
  
  「轟轟」悶響中,那巨大的銅柱緩緩轉動,隨著於兒神的奔行速度,越來越決。
  
  眾人遠遠眺望,電閃雷鳴,風狂雨驟。茫茫霧靄,浩浩洞庭,一人在空中環繞盤旋,拉動黑黝黝的銅柱急速旋轉。
  
  大浪滔天,數裡之遙,一隻赤色虯龍擺舞嘶吼,氣浪逼人。
  
  那銅柱的旋轉又逐漸減慢,每轉動一輪,就要帶動刺耳而尖銳的「喀啦啦」怪聲,那聲音來自湖底深處,彷彿鎖鏈交錯,束緊收縮。
  
  赤虯身上的紫火赤晶鏈越來越緊,將他的鱗甲緊緊箍住,深深陷入。身體被鏈鎖拖拽,百經掙扎,仍逐漸朝湖底沉去。想必那銅柱牽引著那赤色虯龍身上的所有鎖鏈,每轉動一輪,他身上的鏈條便要收緊一分。
  
  於兒神哈哈狂笑道:「老賊,我要將你絞成寸斷,埋在這洞庭湖底喂三八!」
  
  赤虯脖頸處被紫火赤晶鏈緊緊纏繞,發不出吼聲,喘息笑道:「喂!你這個小王八嗎?小心被我這一身老骨頭噎死。」
  
  於兒神獰笑道:「老匹夫,到了這當口還嘴硬!」猛地加速飛奔,銅柱急轉,金屬撞擊交錯聲此起彼伏。赤虯身體被紫火赤晶鏈纏緊,逐漸弓起,緩緩地沉入湖中。
  
  湖面上的光芒登時收斂,風勢漸小,暴雨也立時轉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再過了片刻,小雨也漸漸停息,微風之中,只殘餘些許水珠。
  
  拓拔野心中激盪,熱血翻湧,揚眉道:「走吧!你們只管前行,我收拾了這妖孽便去。」
  
  哥瀾椎等人早已瞧得怒火噴薄,哪肯撒手不顧?紛紛道:「太子,咱們一道收拾這卑劣狗賊!」
  
  六侯爺也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兩位美女在此,拓拔磁石你難道想獨攬這大出風頭之事嗎?」
  
  拓拔野間言莞爾,哈哈大笑,突然心中一動:「是了!既然要鬧,便鬧他個天翻地覆。水妖向來四處鼓搗,唯恐天下不亂,這次我索性將這洞庭湖鬧個底朝天,將這湖底的水族流囚全部救出來,一道尋水妖的晦氣!」當下展顏微笑道:「不錯!這大出風頭的機會可是提著燈籠也難找,咱們今日就將洞庭湖變成第二個湯谷!」
  
  眾人聞言大喜,道:「妙極,」這幾人都是膽大包天,胡作非為之輩,越是出格之事越感有趣,幫助水族流囚造反,那更是想上一想都覺得滋味無窮、樂不可支。
  
  洛姬雅見拓拔野望來,搖頭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仙子我只管要三百六十種奇毒。不過拓拔野,你的性命在沒到靈山之前是屬於仙子我的,可別平白丟了,否則我就要賴上你的朋友啦!」
  
  拓拔野笑道:「仙子,幫我照顧真珠姑娘。」語罷縱聲長嘯,真氣滔滔,御風疾行,朝山下斜斜飛去。
  
  六侯爺、班照與哥瀾椎呼嘯聲中,緊緊追隨,身後傳來真珠急促的叫聲:「拓拔城主,多加小心!」喊了一半,突然縮住,「小心」二字已是細不可聞。
  
  風聲呼呼,拓拔野回頭道:「侯爺,你和班將、哥將到湖底瞧瞧,究竟是什麼狀況?
  
  我去阻止那禿頭魚乾。」
  
  六侯爺歎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自從遇見你之後,我這堂堂風流侯爺就快變成跟班跑腿,打下手的啦!」
  
  拓拔野哈哈大笑:「侯爺這種風流倜儻的跟班,豈不是太喧賓奪主了嗎?」笑聲中真氣爆漲,狂風似的奔掠而出,藉著陡峭山勢御風飛行,直撲洞庭湖。
  
  距離那於兒神百丈之時,「鏘然」一聲,將斷劍拔出,在五指之間迴旋繞舞,點水踏浪,高高躍起,笑道:「禿頭魚乾,快來受死!」
  
  於兒神早已聽見山上遠遠的說話聲,但他眼見那只是幾個毛頭小子,心中不甚在意。
  
  此時見拓拔野閃電般衝到,心中方才微微一凜:「這小子是誰?好強的真氣。」
  
  側頭斜睨,見那少年英姿勃發,衣袂飄飄,右手之中一柄斷劍「嗚嗚」繞旋,腰間斜插一枝艷紅如火的珊瑚笛子,見所未見,一時也猜不出來路底細。心想:「他奶奶的,黃毛小兒,今日就算你是五帝十神,敢壞老子大事,也要送你到仙界喝奶去!」當下運轉真氣,「轟」地一掌劃出,五指之上閃過一道黑光,玄色光弧急電般劈落,風聲呼號。
  
  拓拔野心道:「這禿頭魚乾殘暴狂妄,須得一招挫其銳氣。眼下他輕敵大意,正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當下毫不客氣,猛地運轉潮汐流真氣,氣流奔卷,剎那間灌入右臂,直達掌心。斷劍「呼」地一聲緊握手心之中,一道碧光微微一閃,斷劍突然光芒大作。
  
  他縱聲笑道:「禿頭魚乾,自不量力!」斜劈疾斫。
  
  斷劍氣芒爆漲,陡然成了兩丈餘長的青色光劍,迎風怒砍,以劍為刀,登時卷引狂烈氣浪,「碰」地一聲與於兒神的那道劈空掌刀猛烈相撞。
  
  於兒神祇覺鼻息一窒,自己那道黑色光弧剎那崩散,一道凌冽無比的氣浪當胸劈來!
  
  心中大駭,猛地調集真氣,抽開銅柱上的奇形長刀,雙掌錯合,閃電般拍出;玄水真氣氣勢滔滔,彷彿一道巨大的光盾旋轉抵擋。
  
  又是「碰」地一聲爆響,氣浪震舞,將他猛地朝後推去。「吃」地一聲,護在身前的氣盾突然裂開一個一尺來長的口子,一道銳利無匹的劍氣閃電般刺入。
  
  於兒神魂飛魄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子究竟是誰?好生厲害!」雙掌立時一夾,真氣澎湃,硬生生將那刺入的劍氣卡住,再猛然交錯,方將那劍氣絞碎。但心中驚懼莫名,原先狂妄氣焰已經煙消雲散。
  
  這於兒神原本是水族十仙之一,真氣法力早已是仙級境界,只因其早年犯過,被剝奪官爵,還險些被斬殺,因認罪懇切,被燭龍開恩流放洞庭湖。
  
  在流放的幾年間,因自恃正統,與此地流囚格格不入。在一次流囚叛亂之中,他竟協助此地守神,斬殺起事首領,平叛有功,因而被賜還自由之身。此後他感恩戴德,更加為燭龍賣命,官爵也逐漸恢復。
  
  眼下雖然尚未升回水族十仙之位,但其本事其實猶在百裡春秋等人之上。這也是其何以自恃極高,驕狂暴虐之故。
  
  以拓拔野眼下的真氣,最多只能勉強與他相敵,相鬥一久,必定落盡下風。但拓拔野乘他麻痺大意之機,借助無鋒劍的神器靈力,奮起真氣一招進擊,將他隨意揮灑的劈空掌刀須臾破碎,再挾此雷霆餘威,將他倉促間調集的氣盾閃電刺破,從而大大挫敗了他的銳氣與信心。
  
  乘著於兒神驚魂未定之機,拓拔野氣勢滔滔,又是狂風暴雨似地猛攻而來。劍氣縱橫,氣浪澎湃,剎那間將於兒神逼得手忙腳亂,心中驚駭,一時竟生出些許怯意來。
  
  拓拔野痛恨其殘暴卑劣,下手毫不留情,殺氣凜冽,氣勢如虹。相較之下,於兒神輕敵麻痺,失了先機,此後步步受制,連調息反擊的時機都沒有,只能以一雙肉掌相敵。
  
  心中驚懼,氣勢大餒,不免有些縮手縮腳,一連百餘招後仍然被逼在下風。
  
  但他真氣超卓,經驗豐富,實非眼下的拓拔野可以匹敵。又鬥了數十招後,於兒神驚愕慌亂之心已經鎮定下來,漸轉從容。心中卻是極為納悶,不知這少年究竟是誰,又何以橫插一腳,與自己生死相搏?冷笑道:「小子,你可知此處是什麼所在?竟然敢到這裡撒野搗亂!」
  
  拓拔野掌劍齊飛,銳氣縱橫,不容他有絲毫喘息餘地,笑道:「自然知道,這裡便是你葬身之地。」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2 12:58 PM

  第七章《傾山倒海》
  
  
  拓拔野見如許佔盡先機下的全力猛攻亦不能奏效,心中對這禿頭凶神的實力也不禁有些欽佩,心道:「此獠真氣極強,殺他不死;再這般纏鬥下去,只怕被他緩過神來。
  
  須得先設法將湖底眾人救出,亂其陣腳,再集結眾人之力,伺機下手。」
  
  正尋思六侯爺三人在湖底究竟進行得如何,忽聽「咿呀」之聲突然大作,周圍群山之顛,紛紛出現無數黑點,瞬間逼近,竟然都是巨大的青色怪鳥;略一計算,竟有逾千之數。
  
  天空群鳥盤旋,密雨似的俯衝而下,直撲水中。波濤洶湧,水面傾搖。
  
  過了片刻,突然水花四濺,大群青色怪鳥再次從水底撲翅高飛。萬千羽毛中,哥瀾椎與班照並肩破浪而出,踏空翻騰。
  
  拓拔野眼角掃處,見兩人身上儘是鮮血,手上彎刀也不斷有血絲滴落,心中微驚,只道兩人在水中遭了暗算。但見二人振臂狂呼,精神抖擻,在半空刀光揮舞,斬落不少撲襲而來的怪鳥,方知他們身上的血乃是鳥血,心下立安。
  
  怪鳥前僕後繼,喙似利箭,翅掃狂風。哥瀾椎與班照雖然勇悍,但也有些吃力,踏浪纏鬥片刻,雙臂後背連連被啄傷抓破,鮮血長流。重又潛入湖底,群鳥盤旋呼叫,也隨之撲入水中。
  
  如此反覆,兩人雖殺了眾多怪鳥,卻也受了不少創傷。
  
  水花激湧六侯爺飄然躍出,從湖面踏步奔來,搖頭傳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水妖也忒惡毒,湖底七百餘人各個都被混金玄冰鐵鏈穿透琵琶骨,鎖住雙腳,想要鑿開太過困難。」
  
  拓拔野微感失望,心中念頭飛閃,傳音道:「侯爺,你設法將這禿頭魚乾拖上片刻,我到湖底去看看。試著以斷劍斫開混金玄冰鐵鏈。」
  
  六侯爺點頭道:「這等貨色只管交給我,你去吧!」右手一震,袖中滑出一支三尺長的黃金棍,輕輕一抖,「呼」地一聲變成一桿八尺來長的黃金長槍,槍尖透明如冰雪,寒氣森森,也不知用什麼金屬打造而成。哈哈笑道:「太子,殺雞焉用牛刀,這條小魚乾就由我來打發吧!」
  
  拓拔野笑道:「也罷!勝之不武,還是交給你吧!」劍氣蓬然呼捲,青光縱橫,將於兒神驀地迫退,猛一翻身,閃電似的沒入湖心波濤之中。
  
  六侯爺槍尖急電迅雷,滔滔不絕地攻襲而去,於兒神來不及喘息,又被籠罩在閃閃金光之中。
  
  湖水冰冷,清澈透亮。拓拔野施展「魚息法」,借助週身毛孔呼吸,在水中自由穿行。
  
  翩然穿梭,轉眼已到湖底。飄搖水草之中,幾根玄冰鐵柱巍然矗立。幾根粗大的混金玄冰鐵鏈從那鐵柱上拖曳開去。湖底無數大漢盤腿而坐,一條混金玄冰鐵鏈從他們琵琶骨上串聯而過,另一條混金玄冰鐵鏈則纏鎖住他們的雙足,迤邐蜿蜒。
  
  眾大漢見他游魚似的翩翩而來,都微微詫異,不知他是何許人。
  
  拓拔野傳音道:「各位朋友,我是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也是湯谷流囚的首領,乃是燭老妖的死敵;今日路過此地,當竭力幫大家離開這洞庭湖底。」
  
  眾人大喜,紛紛接耳相傳,片刻之後,這湖底七百餘名水族流囚都已知道這少年乃是來解救自己的。瞧他年紀輕輕,都有些半信半疑,但既是龍神太子,又能突破於兒神與眾怪鳥的封鎖,來到洞庭湖底,必是有些本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眾人渴望自由的強烈意願,從未如此刻這般熾熱如沸。
  
  拓拔野道:「你們有誰知道這湖底的機關嗎?」
  
  一個大漢點頭道:「這洞庭湖底共有七根玄冰鐵柱和一根混金銅柱。兩條混金玄冰鐵鏈穿過七根玄冰鐵柱,將我們鎖在湖底。從南往北,第二根和第六根玄冰鐵柱上,各有七道混金銅鎖,如果能將這十四道鎖打開,我們便可以出來了。」
  
  那大漢頓了頓,又指向南側湖底深處道:「那赤老爺子便是被壓在洞庭山底五色石下,全身上下纏鎖著紫火赤晶鏈和北海玄冰冷玉索。一鏈一鎖都纏繞在混金銅柱上,只要於老妖將混金銅柱的機關啟動,那一鏈一鎖就會越纏越緊,甚至將赤老爺子絞得形神俱滅。」
  
  拓拔野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這混金玄冰鐵鏈有多堅硬,且讓我試上一試。」
  
  意如明月,氣似潮汐,轉眼間真氣磅礡,直貫雙臂,他大喝一聲,雙手握劍,朝著那拳頭粗的混金玄冰鐵鏈奮力斫下。
  
  一道眩目青光蓬然爆閃,湖水朝兩側陡然翻捲。周圍眾大漢只覺水浪奔騰,瞬間將自己猛然拋起,又聽轟然巨響,全身劇震,那混金玄冰鐵鏈狂烈震動,將琵琶骨震得幾欲斷裂,痛入骨髓,登時暈厥過去。
  
  拓拔野一劍砍下,被那劇烈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酥麻,險些翻身後退。眼見無鋒劍迸了一個細小的缺口,那混金玄冰鐵鏈也不過裂了一道細紋。再看周圍幾十名大漢,雙肩鮮血長流,昏死過去;心中大為歉疚,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鐵鏈好生堅硬。
  
  縱然我費盡全力,將它劈斷,那時這七百多好漢只怕也被震死了大半。」心下微微沮喪,突然想到:「是了!怎地忘了那御風之狼?他既是大荒第一神偷,對於撬鎖之道必定深有研究!」心中大喜,傳音道:「列位朋友,我去去就來。」
  
  猛地彈腿,箭也似地飛射而上,「嘩啦」一聲衝破水面,高高躍起。
  
  此時雲天霧水,四下蒼茫。漫天怪鳥盤旋撲擊,哥瀾椎二人逐波踏浪,叱喝激鬥。
  
  再看那六侯爺與於兒神,形勢已然完全變化。於兒神掌風呼嘯,氣浪如刀,將六侯爺完全壓在下風。六侯爺雖然臉上蠻不在乎,談笑風生,但已抵擋得頗為吃力,黃金長槍已是守多攻少。
  
  拓拔野傳音道;「侯爺,再多撐片刻。」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瞧我怎麼戳他十七、八個大窟窿。」話音未落,「哎喲」一聲,腿上已被於兒神掌刀掃中,鮮血長流。
  
  拓拔野哂然一笑,但瞧這光景,六侯爺仍可支持一段時間,心下稍稍放心。踏浪騰空,御風急電穿行,直往山上奔去。
  
  真珠滿臉擔憂神色,見他完好奔來,懸掛了半天的心方自落了下來。洛姬雅坐在樹枝上,雙腿一蕩一蕩,滿臉甜笑,似乎正瞧得有趣。「格格」一笑道:「拓拔大俠,打不過就跑了嗎?」
  
  拓拔野來不及說話,一把提住御風之狼的衣領,騰雲駕霧直往洞庭湖上衝去,口中叫道:「狼兄,眼下是你大出風頭的時刻到啦!」
  
  御風之狼眼見湖水波光,粼粼撲面,早嚇得魂飛魄散,叫道:「拓拔爺爺,你就饒了我吧!刀山火海都去得,就是這水裡我是萬萬不去。」
  
  拓拔野笑道:「性命攸關,今日喊我祖宗也沒用。」
  
  斷劍飛舞,順手砍下山上四桿長竹扛於肩上;插劍回鞘,真氣積聚左掌,如電揮閃,轉瞬間,那四桿長竹已被他以長生真氣結合得天衣無縫,化為長及十六、七丈的竹子。
  
  身影如飛,剎那已到湖上。水氣清寒,波濤撲面而來,御風之狼叫苦不迭,暗呼:「我命休矣!」還未來得及深吸一口氣,「撲通」一聲已經衝入洞庭湖中。
  
  御風之狼只覺當面被水浪劈中,一片暈眩之中,鼻中、口裡、雙耳之內齊齊灌入冰冷的湖水,登時胸滯氣岔,驚慌失措,胡亂撲騰。
  
  突然背後一掌拍到,一陣浩蕩真氣如暖流四溢,瞬息間將灌入的湖水猛地逼退出去。
  
  耳旁聽見拓拔野笑道:「狼兄放心,拓拔野在此豈能讓你有所閃失?」鼻上一緊,突然一股清涼新鮮的空氣滔滔不絕的湧將進來。心中登時大寬,睜眼望去,只見拓拔野在他身旁,一手托住他的後背,翩翩如魚,朝洞庭湖底游去。
  
  自己鼻臉之間,不知何時套上了一桿長竹,直破水面之外,湖上的空氣便由這竹子源源不斷地吸入鼻中。
  
  御風之狼又驚又喜,向來畏水的他,此刻竟能宛如游魚一般在水底深處這般自在穿行,實是猶如做夢一般。淡藍透澈的水中,魚群川流不息,碧綠水草在湖底白石黑巖的縫隙飄搖。耳邊寂然無聲,寧靜得彷彿沉澱於午夜的夢中。原來水底竟是這般的美麗,足以讓人將一切忘記。
  
  御風之狼正心神迷醉,忽聽拓拔野道:「狼兄,咱們到了。」御風之狼轉頭望去,見數百人被鐵鏈串聯,縛鎖湖底,「啊」地張嘴驚呼,湖水登時灌了進來。連忙將嘴閉上。
  
  拓拔野拉著他到了一根直徑逾丈的玄冰鐵柱旁,指著那鐵柱上七支碩大的混金銅鎖,道:「只需將這七道鎖打開,他們就可以出來了。普天之下,除了第一神偷狼兄之外,沒有第二人能將這七道鎖撬開。這七百多人的性命,就全看狼兄了!」
  
  御風之狼被他這麼一吹一捧,登時飄飄然忘乎所以,得意地拍拍胸脯,滿臉傲然之色。
  
  拓拔野大喜,道:「多謝了!狼兄請!」
  
  御風之狼正要動手,突然想起一事,心道:「稀泥奶奶的,此時再不敲上一竹槓,豈不是大傻蛋嗎?」徐徐轉身,望著拓拔野嘿嘿而笑。
  
  拓拔野見他目光賊忒兮兮的,突然明白,笑道:「放心吧!只要撬開這鎖,我定然讓侯爺將你體內的海蠍蠱取出來。」御風之狼點點頭,又搖搖頭,笑容更為奸詐。拓拔野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倒會乘火打劫。好啦!將那些寶貝也一道送還給你。
  
  這總成了吧?」
  
  御風之狼這才點頭不已,笑容可掬地轉身摩挲著那混金銅鎖,仔細端詳。
  
  拓拔野想起先前那流囚所說,那神秘的「赤老爺子」被壓在南惻洞庭山下,心中一動:「那人本事之強,與雷神不相上下。倘若能將他先救出來,那禿頭魚乾必定不是他的對手。」
  
  當下與御風之狼囑咐幾句,逕自朝南側湖底游去。御風之狼此時已對那鬼斧神工的混金銅鎖構造大感興趣,渾然忘我,絲毫沒有聽見他所說之話;直到拓拔野遊出百丈之外,才突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被他丟在這洞庭湖底。驚慌失措,見那數百大漢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事關一世英名,唯有硬著頭皮,強自鎮定,繼續尋思那混金銅鎖的破解之法。
  
  南側湖底的湖水遠比湖心渾濁,陰冷異常。灰藍混沌中,拓拔野瞧見一道紫色金屬長鏈和一道黑色金屬鏈在湖底拉得筆直,直指南側湖底。正是之前捆縛赤虯的兩道鏈子。
  
  當下順著那紫火赤晶鏈,飛速朝前游去。
  
  湖水陰寒徹骨,道道奇異的湖底水浪一波一波地湧將而來;魚群漸少,連水草也逐漸稀少。再游了數十丈,湖底已是一片荒涼景象,灰濛濛的一片,空空蕩蕩。
  
  突然兩道洶湧的水波夾擊而來,扭頭掃望,只見一左一右,兩隻紫色怪獸咆哮著猛撲而至。怪獸似龍非龍,獅髯魚鱗,六爪飛舞,長尾似蛇,血盆大口獠牙交錯,「呼」
  
  地一聲,噴出幽藍色的火焰,穿透湖水,似箭電射。
  
  拓拔野翩然輾轉,避開那兩道火焰,泥鰍似的從那兩隻怪獸中間竄了過去。拔出斷劍,默念解印訣,白龍鹿登時從斷劍之中猛撲而出,狂吼著回身朝那兩隻紫色怪獸衝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逕直前游。
  
  忽然聽見一人嘿然笑道:「小子,這裡可不是讓你游泳玩兒的。快快走吧!別平白丟了性命。」正是那赤虯的聲音。
  
  拓拔野微笑道:「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見過赤老爺子。」藍灰迷濛中,看見那條赤色虯龍被紫火赤晶鏈緊緊纏繞,弓身盤旋。大半個身體被壓在湖底洞庭山下,動彈不得。
  
  赤虯龍鬚飄舞,哈哈笑道:「龍神太子?你識得我嗎?拜見我做甚麼?」
  
  拓拔野不以為忤,微笑道:「拓拔野不知前輩是誰,只是經過此處,見於老妖暴虐凶殘,心中義憤。恰好我又專愛和水妖搗亂,所以特地來此,看看能不能幫上前輩什麼忙。」
  
  赤虯狂笑不止,喘息道:「有趣有趣!小子你不明究底,不問青紅皂白,就因看著水妖不順眼,便要救我出去嗎?」
  
  拓拔野道:「正是。」
  
  赤虯嘿然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如果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罪過,又怎會被這些狗屁鐵鏈纏住,壓在這鳥屎山下一百多年?你就不怕老子出來第一個宰了你餵飽肚子?」
  
  拓拔野被他這麼一說,倒也微微楞住。不錯,這赤虯究竟是什麼人物,為何被壓在山下,他尚且一無所知。倘若他當真是十惡不赦的兇徒,自己這般放他出來,豈不是太過輕率了嗎?但他自幼以來,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無論好惡善良,總能一眼識辨。這種直覺相伴已久,從未出錯。先前在山腰,見赤虯為數十冤死的大漢,憤怒咆哮,雷霆一擊,便覺此人定是正直勇烈的血性漢子。蓋因此故,才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要將他解救出來。
  
  當下直望那赤虯雙眼,見那雙火眼坦蕩無畏,帶著一絲調侃與嘲弄之意注視著自己,於是微微一笑道:「忠奸善惡,從眼中一望可知;如果前輩當真是一個凶殘暴虐的奸惡之人,那麼拓拔野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前輩碎屍萬段。」
  
  赤虯微微一楞,仰天狂笑不已,喃喃道:「想不到老子在這五色石下呆了一百多年,大荒中竟出了這樣的人物,妙極妙極!」突然歎息一聲,搖頭道:「山河易色,故人不再;我就算出去了,又有什麼趣味?小子,你走吧!當今天下是你們的天下,老子在這裡呆了一百多年,也已不想挪窩啦!」
  
  拓拔野笑道:「眼下大荒中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物越來越多,前輩在這裡呆著不寂寞嗎?況且大丈夫死當死於高山之顛,滄海之上,困死這混沌湖底豈不是太窩囊了嗎?」
  
  赤虯眼中閃過一道霸冽之色,嘿嘿一笑,又突然轉為悵惘。沉吟道:「小子,你從何處走來?」
  
  拓拔野道:「從空桑山一路朝西南到此。」
  
  赤虯道:「那你沒有經過瑤碧山了?」見拓拔野搖頭,眼中登時露出失望的神色,低聲道:「此時瑤碧山上香草茂密,山谷中的紫情花想必已經開滿山坡了吧?」聲音低沉惆悵,與他先前迥然兩異。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當唧」脆響,紫火赤晶鏈與支冰冷玉索突然齊齊束緊,朝右絞纏。赤虯全身一震,又被收縮了幾分,從茫然中驚醒,火目紅光,哈哈笑道:「那小魚乾又在替老子搔癢啦!」
  
  拓拔野驀地一驚,難道六侯爺已經支撐不住了嗎?叫道:「前輩稍候!我去去就來。」
  
  剛一轉身,白龍鹿恰好撲到,搖頭晃腦滿臉得意神態。目光掃處,那兩隻紫色怪獸已經遍體鱗傷,連濃密獅髯亦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綹。見白龍鹿望來,嚇得掉頭就跑,轉眼不知西東。
  
  拓拔野笑道:「鹿兄果然了得!」騎上鹿背,衝上洞庭湖面。
  
  相隔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湖面的形勢竟然又已大為改變。哥瀾椎、班照兩人雖然遍身是傷,卻越戰越勇,刀光及處不斷有怪鳥悲啼摔落。湖面上血光翻騰,漂了許多羽毛,引來無數魚群爭相奪食。
  
  眺望湖心混金銅柱,六侯爺身上幾處傷口鮮血淋漓,左腿似乎受了重傷,一瘸一拐,但口上談笑依舊。黃金長槍金光眩舞,只是力量與氣勢已經大大不如。於兒神獰笑不語,右手緊握那長刀刀柄急速奔行,帶動銅柱快速轉動,絞扭紫火赤晶鏈。左手隨意揮灑,掌刀光芒電舞,輕而易舉將六侯爺的黃金長槍化解開來;偶一反擊,便攻得六侯爺頗為狼狽。
  
  拓拔野心道:「糟糕,六侯爺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就算能撐得住,由得那禿頭魚乾這般轉動銅柱,只怕不消一會兒,那赤老爺子就要形神俱滅了。」當下便要駕御白龍鹿踏浪奔去。
  
  忽覺陰冷妖魅之氣隨風襲來,扭頭望去,卻是流沙仙子洛姬雅飄然乘風而至,嘟個嘴搖頭歎息道:「你們這群呆子,沒有本事卻又偏生打腫臉充胖子。若由你們胡鬧,仙子何時才能到得靈山?」手如蘭花,接連綻放。道道銀光急電飛舞,朝於兒神怒射而去。
  
  拓拔野大喜,六侯爺笑道:「仙子果然疼我,瞧不得我受欺負。」嘴上討便宜,卻又忌憚這妖女著惱之下反戈相擊,連忙又加了一句道:「咱們同舟共濟,患難與共,早日趕到靈山去!」
  
  洛姬雅哼了一聲,子母蜂針接連不斷,迴旋穿射,登時逼得於兒神停下身來,拔出奇形長刀,凝神抵擋。
  
  拓拔野笑道:「這禿頭魚乾就交給你們啦!」
  
  六侯爺笑道:「放心吧!我們攜手對敵,心有靈犀,相敬如賓,相濡以沫……」突然「哎呀」一聲,受傷左腿被洛姬雅一腳踢中,險些掉下水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緊貼白龍鹿背脊,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直沒水中。洛姬雅既已出手,拓拔野心中登時大定,心想:「這妖女除了好毒、出手稍稍毒辣之外,也不見如何凶殘,比之這禿頭魚乾不知可愛了多少。」
  
  衝到湖底之時,御風之狼正拿著混金銅鎖,抓頭撓耳,滿臉沮喪之色,顯是尚未找出破解之法。見拓拔野到來,連忙一掃頹唐,枯黃的瘦臉喜氣洋洋,做出胸有成竹之態。
  
  拓拔野此時已不如先前那般著急,微笑道:「狼兄,多想想那一大袋的寶貝。只要打開這幾把小鎖,你就可以帶著那袋寶貝遠走高飛了。這樣是不是覺得心情激動,腦袋靈光得多了?」
  
  御風之狼眼中登時放出光來,臉上慢慢地綻開笑容,傳音道:「是極是極!我已經找著一些感覺了。」
  
  拓拔野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耽誤你了。」朝著湖底眾大漢朗聲傳音道:「諸位朋友,今日拓拔野必定要讓各位離開此地重得自由。還請各位耐心等上一等。」眾大漢滿臉歡喜,紛紛拜倒。
  
  拓拔野微笑回禮,騎著白龍鹿又往那赤虯受困處趕去。心中尋思:「有大荒第一神偷御風之狼在此,那七百多大漢的混金鎖定然可以打開。只是那赤老前輩身上所縛的紫火赤晶鏈卻沒有可以開啟的銅鎖,又堅不可摧。身上壓的五色石洞庭山更是重逾萬萬斤,怎生才能將他解救出來呢?」
  
  重回那冰冷湖底,兩隻紫色怪獸遠遠瞧見白龍鹿就跳將起來,落荒而逃。
  
  赤虯見他回來,嘿然道:「小子,你的朋友本事不小,竟能將那小魚乾纏住。」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赤老前輩,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這紫火赤晶鏈既是由人鎖上的,必定就有開啟的法子,不知前輩自己知不知道呢?」
  
  赤虯嘿然笑道:「你可知這紫火赤晶鏈是由誰接鎖上的嗎?一百多年前,赤帝、黑帝兩人聯手,貫注真氣,才將這紫火赤晶鏈結得天衣無縫。嘿嘿,就算你找到接處,又豈能斷開?」
  
  拓拔野皺眉道:「難道當真就沒有破解之法嗎?」
  
  赤虯道:「嘿嘿,當日他們鎖我之時,就從未想過要將這解開。倘若只是將我肉身壓在五色石下,他們豈能將我困住?所以才想了這等惡毒的法子,用這紫火赤晶鏈將我鎖住,又集合兩人的念力,以封印魔法將我元神困在這紫火赤晶鏈之內。就算我能將這五色石山推翻,元神依舊被這鳥鏈囚禁在裡邊,只需轉動混金銅柱,就可以將我的元神與肉身一齊絞滅。」突然怪笑道:「這法子雖然卑劣,不過也不是全無破解之法。」
  
  拓拔野喜道:「是嗎?那是什麼法子?」
  
  赤虯嘿然道:「只要能將我的元神從這紫火赤晶鏈的圈囿中釋放出來,自然就有法子弄斷這根鳥鏈子。」
  
  赤虯斜睨著拓拔野笑道:「小子,倘若我能將元神寄於你軀體之內,以我的念力和真氣,再加上你腰間的這件神器,自然可以將這鳥鏈子斬得稀爛。」
  
  拓拔野大喜道:「如此妙極!不知怎樣才能讓前輩元神寄體?」
  
  赤虯瞇起火眼,紅光爆閃,盯著他看了半晌,哈哈狂笑道:「小子,你可知我的元神遠遠強盛於你,如果我元神寄居你軀殼之後,賴著不走,只要我樂意,你的元神就會被我吞噬,從此煙消雲散。」他頓了頓,冷冷道:「你的軀殼年輕強壯,臉蛋又長得標緻得很。我為什麼還要費盡力氣找回壓在山下的這把老骨頭?嘿嘿,小子,你就不怕嗎?」
  
  拓拔野笑道:「前輩斷斷不會是這樣的人。」
  
  赤虯冷笑道:「是嗎?小子,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這種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就這麼相信我?」
  
  拓拔野微笑道:「不錯!」
  
  赤虯哈哈狂笑,直笑得眼淚迸濺,彷彿一生一世都沒有聽說過這等可笑的事情。過了半晌才喘息著說道:「有趣有趣,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突然沉聲道:「小子,聽著,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咱們兩個人的元神都會灰飛煙滅。」
  
  拓拔野點頭,凝神聆聽。赤虯道:「這紫火赤晶鏈乃是火族神兵,而你腰間的那柄無鋒劍卻是木族神器。五行之中木生火。以你的無鋒劍與我身上的紫火赤晶鏈相接,便可以成為你我軀殼之間的通道。我的元神便可以經由這紫火赤晶鏈與無鋒劍進入你的體內。」
  
  拓拔野雖然沒有修行過「元神離體寄體大法」,但對這原理卻是頗為瞭解。赤虯的元神被紫火赤晶鏈所困,原本不能逃逸出紫火赤晶鏈之外,但無鋒劍恰好與赤晶鏈相生,是以赤虯的元神倘若足夠強大,便可以藉此橋樑,寄人他的體內。
  
  赤虯沉聲道:「倘若當我的元神進入你的軀殼之時,這紫火赤晶鏈或無鋒劍發生一絲震動,我們的元神就會彼此衝撞,立刻兩敗俱傷,形神俱滅。」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凜,無鋒劍在自己之手,自己念力積聚,自然可以保證不絲毫震動。但是那紫火赤晶鏈纏繞於混金銅柱上,倘若那時那禿頭魚乾恰好尋機轉上一轉,又或是某人甚至某條魚不小心將那紫火赤晶鏈動了一動,那豈不是大倒其楣?
  
  見赤虯龍鬚擺動,雙眼譏嘲地望著自己,心中登時升起萬丈豪情,哈哈笑道:「前輩,來吧!」
  
  白龍鹿在水中搖頭嘶鳴,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將他拚命朝後拖去。赤虯哈哈笑道:「小子,你的朋友在勸你別做這等荒唐事呢!」
  
  拓拔野輕拍白龍鹿脖頸,道:「鹿兄,放心吧,」斷劍一閃,抵在紫火赤晶鏈上。
  
  白龍鹿嘶聲長鳴,氣泡滾滾。眼見拓拔野劍已觸著赤晶鏈,只有舔了舔拓拔野的手,依依不捨地跳了開去。
  
  赤虯木無表情,淡淡道:「小子,你想清楚了嗎?可別怪我沒提點你。」拓拔野微笑不語。斷劍筆直橫舉,手臂不動如山。
  
  赤虯火目緊盯在拓拔野的身上,瞳孔漸漸收縮。過了半晌方才歎道:「拓拔小子,你果真是個人物!」稍一停頓,縱聲長嘯道:「小子,我來了!」
  
  拓拔野突覺那紫火赤晶鏈紅光爆閃,眩目刺眼,周圍的湖水彷彿剎那爆炸開來,道道水紋急速奔散。一道洶湧的氣浪從斷劍奔雷般撞入自己掌心,沿著經脈熊熊烈火似的一路蔓延狂燒,雙耳轟然一響,意識登時模糊。彷彿自己被千鈞之力陡然撞擊,元神在軀殼之內崩爆,險些便要離體逸散。
  
  神志清醒的最後一剎那,聽見白龍鹿悲聲嘶吼,睜開眼望去,卻看見漩渦狂舞,光芒迷亂,就在這時,那紫火赤晶鏈突然猛烈地震動起來!
  
  洞庭湖上,細雨如織,水霧迷濛。風中帶著淡淡的血腥味。湖心浪濤滾滾,於兒神與流沙仙子、六侯爺激鬥正酣。
  
  於兒神越戰越驚,這女童似的嬌小女子,滿臉純真甜蜜的笑容,但出手之毒辣卻是生平罕見。那七十二根細如蜂刺的銀針變幻莫測,如影追隨,彷彿水銀瀉地,聚散無形。
  
  以他刀風真氣之猛烈,竟不能撼動其分毫。最為可怖的,卻是她那陰柔妖魅的真氣,彷彿寒夜冷霧,籠罩無垠,又如同密林游蛇,環伺在側。真氣之強,竟然不可預測;稍有不慎,定會被她致命猛擊。
  
  倘若只有她一個人倒也罷了,偏生那瞧起來玩世不恭的風流男子又驍勇無匹,雖然身受重傷,依然將一桿黃金長槍舞得霸道兇猛,猶如駭浪狂風。兩人一剛一柔,陰陽互濟,登時令他備感吃力。
  
  他在這洞庭湖上蝸居了三十年,坐井觀天,今日始知江河日異,大荒中竟又出了這麼多少年俊彥。不知這幾個瞧來年紀輕輕的少年男女,究竟是什麼人物?心中驚怒之下,更起了狂烈的殺機。
  
  金槍狂舞,銀針縱橫。於兒神奇形長刀光芒爆閃,狂吼聲中將體內真氣提升到最強境界,刀氣及處,猶如霹靂驚雷,一時間洞庭湖上浪濤高濺,水花怒舞。三人在波濤巨浪之中,環繞著混金銅柱穿梭圍鬥。
  
  於兒神長刀大開大闔,風雷隱隱。猛攻了十餘刀後,突然低頭閃電衝出,反撩一刀,「噹」地一聲,將六侯爺的金槍震得沖天飛起。順勢當胸一腳,立時將六侯爺踢得高高飛起,落入水花之中。
  
  於兒神心中得意,擰聲狂笑,凶暴狂妄之態復萌。刀光漫漫,全力猛攻洛姬雅,務求一鼓作氣將她斬殺。洛姬雅被他怒浪飛捲似的刀光迫得不斷後退,如扶風弱柳,隨時都要斷折一般。於兒神獰笑道:「臭丫頭,再吃老子一刀!」刀氣爆漲,卷引漫天水浪,彷彿銀河飛瀉,轟然斬落。
  
  洛姬雅素手交錯,黃光爆閃,陰柔氣浪與那狂猛刀氣一撞,登時迸散。洛姬雅「哎喲」一聲,嬌軀朝後摔落。於兒神大喜,呼嘯聲中,狂風前行,刀光交錯怒斫而下。
  
  漫漫刀光中,卻見這黃衣少女突然朝他甜蜜蜜地燦然一笑,微微一楞,驀地感覺後腦有七十二道凌厲森寒的真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射而來。心中大驚,即刻算出自己刀光還未觸及那黃衣少女,就要被那蜂針射中。
  
  當下猛地擰身,刀光霍然回捲,登時將那一蓬銀針擊得沖天飛起。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洛姬雅指尖一彈,三道淡藍氣箭電射而來,驚駭之下再次斜身閃避,臉上微微一疼,那三道氣箭從離他右頰兩寸處擦過。正暗呼好險,忽覺臉上奇癢,「哧」地一聲,青煙升騰,臉上燒灼。低頭朝湖面望去,他的右臉竟然皮焦肉爛,剎那間只剩下森森白骨。
  
  驚怒如狂,嘶聲怒吼。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是了,這天真女童當就是近二十年來聲名鵲起的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二冷汗涔涔,又悔又怒,自己實在太過托大,狂妄至斯,竟連這妖女的子母蜂針和玉兕角都沒有認出來。
  
  於兒神電光石火之間,當機立斷,猛地揮刀自斬。慘呼聲中,血光迸濺,碎骨飛揚,竟然一刀將自己中毒的半邊臉面齊骨剁斷!
  
  洛姬雅跳了起來,拍手笑道:「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沒臉見人嗎?總算還有點羞恥之心。」素手舉起玉兕角,嗚嗚吹將起來。
  
  銀針呼嘯,又從四面八方圍射於兒神。他強忍錐心劇痛,右手手掌在斷臉上一按,默念「玄水微波訣」,將傷口癒合;左手揮刀,將子母蜂針抵擋在六尺開外。
  
  那陰寒真氣隨著玉兕角的號聲跌宕奔流,在他身側繚繞盤旋,彷彿毒蛇吐信,伺機而發。
  
  水浪開處,六侯爺橫握黃金長槍跳了出來,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禿頭魚乾,侯爺我……咦!」突然一楞,哈哈大笑道:「侯爺下去洗個澡,你就變成扁頭魚了嗎?
  
  妙極妙極,再變成比目魚讓侯爺瞧瞧。」
  
  於兒神憤怒得肺都要炸裂開來,突然嘶聲怒吼,「轟」地一聲,全身爆射出紫黑色的光芒,彷彿一團巨大的氣波,四面八方猛然擴散。湖面登時凹陷,激起沖天怒浪。四周風雨也隨之紛亂捲舞。就連上空飛過的幾隻怪鳥也尖叫著被那無形光波沖得破雲而去。
  
  於兒神禿頭忽然碎裂,彷彿龜裂的大地受春雨滋潤,長出嫩綠的新芽。那碩大而凸出的頭額驀地裂開,四隻黑色的蛇頭破殼而出,繼而雙耳、鼻孔、口中也倏然長出五隻蛇頭。九隻蛇頭以驚人的速度,急劇變大。碧目凶光,長信吞吐,赫赫有聲。
  
  強壯的軀體在「喀啦啦」的爆響中急劇變化。剎那之間,竟已變成了長著九隻蛇頭的巨大怪物,身如龍獸,雙手化為粗長的龍爪,兩腿粗似猛□,鱗甲遍佈。長尾近五丈,在空中霍霍揮舞。那柄奇形長刀嗆然一聲,急速旋轉,陡然嵌入他的巨尾之梢,渾然一體。
  
  六侯爺笑道:「叫你變成比目魚,你卻變成這等醜陋怪物,想嚇唬侯爺嗎?」
  
  於兒神仰天狂吼,九隻蛇頭筆直朝天,發出難聽可怖的嘶叫聲。驀地長尾橫掃,雷霆萬鈞地朝洛姬雅斬去。他化為獸身之後,真氣暴增,又與那水族神兵九頭鬼蛇刀化為一體,汲取神兵靈力,威力更是倍計。這尾刀橫掃,雖然簡單無奇,但真氣之猛烈、速度之迅疾,更是匪夷所思。
  
  洛姬雅見他變為獸身,早已凝神戒備,他方甫微動,立時閃電般朝後飄退。饒是如此,仍然被那九頭鬼蛇刀的刀風掃中,「嗤」地一聲,裙角撕裂開來,露出雪白纖美的大腿。一道血痕從白膩的肌膚上劃過,血珠飛灑。
  
  六侯爺登時目眩神迷,連眼睛都有些直了。突然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如此暴殄天物,辣手摧花,罪不可赦!」黃金長槍「呼」地一聲,疾刺而出;風勢滔滔,力道沉雄。
  
  於兒神九隻蛇頭齊齊扭轉,猛地豎直張口,怒目吐信。巨爪一探,立時將那黃金長槍抓住,向下一拗,宛如圓弓。六侯爺臉色脹紅,終於支撐不住,仰頭噴出一口鮮血,雙手震脫,再次如斷線紙鳶,破空入水。
  
  於兒神狂吼聲中,將黃金長槍沖天擲飛。長尾一震,九頭鬼蛇刀鏗然卡入混金銅柱。
  
  巨腿踏浪狂奔,「當唧」爆響,銅柱飛轉,紫火赤晶鏈登時束直絞扭。
  
  當是時,從南側洞庭湖上驀地傳來一聲轟隆巨響。眾人扭頭望去,只見湖面上閃起紫紅色的耀眼光芒,光暈驀地擴散。湖水突然隆起,四下迸爆,翻捲成二十餘丈高的大浪,層層疊疊朝四面急速翻滾推進。
  
  又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噹啷」巨響,於兒神全身猛地一震,嘶聲怒吼,那九頭鬼蛇刀嗡然彈出,銅柱飛速倒旋。湖面水花噴灑,那條紫火赤晶鏈在空中悠然抖舞,重新沒入水中。
  
  漫天怪鳥驚聲悲啼,想要振翅飛離,卻在空中亂作一團,相互碰撞。哥瀾椎、班照滿臉驚異,與躍出水面的六侯爺站在一起,屏息眺望。
  
  於兒神狂吼震天,九頭亂舞,彷彿又是憤怒又是恐懼。洛姬雅踏在洶湧澎湃的浪花之上,心潮激湧,忖道:「難道……難道拓拔野那小子當真……」
  
  便在此時,南側湖面突然再次噴湧沖天狂浪,一聲怒嘯猶如萬千焦雷轟然綻放,眾人耳中隆隆,腦內暈迷,腳下一軟,幾乎便要翻落水中。
  
  南側洞庭山那兩座山峰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蒼茫的雲層之下,青色山顛驀然崩裂,「轟隆」一聲四下炸飛開來,萬千巨石到處激射,猶如密雨般從高空隕落,湖面登時水浪沖天。天地搖動,塵土崩揚,一片灰濛濛中,那兩座山峰已然化為塵煙!
  
  宏聲巨響,一塊方圓數十丈的五色巨石從那漫漫塵土石沙中高高飛起,重重摔下。
  
  山崩地裂,四野轟鳴。
  
  洞庭湖水彷彿突然倒捲,翻天覆地。漫天水浪中,那聲怒嘯萬山響徹,一條巨大的赤色虯龍沖天飛起,張牙舞爪,破浪橫空。
  
  《第六集完待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3 11:10 PM

  第七卷【靈山十巫】
  
  
  第一章《藥山在望》
  
  
  那赤虯橫生飛舞,翻騰怒吼,天地焦雷,雲靄崩散。
  
  一道金色的陽光破雲而出,照在飛揚騰舞的赤虯身上,將它鍍得宛如一條火焰金龍,閃閃發光。
  
  涼風拂面,白雲飛揚,百年風雨的洞庭湖終於露出了艷陽藍天。群山盡染,萬裡波光,巨石迸落如雨,萬千塵土在陽光中歡躍地飛舞。
  
  眾人仰頭望去,碧空如洗,紅日高懸,原本抑鬱潮濕的心情登時煙消雲散。
  
  耳旁是高山崩塌、巨浪奔騰的轟隆巨響,心中卻激動喜悅,直想大聲嘯歌。
  
  赤虯哈哈狂笑道:「小魚乾兒,你不是要老子的命麼?還等什麼?」於兒神九隻蛇頭扭舞伸縮,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突然嘶聲大吼,偌大的身軀竟然如閃電般怒射而出;雙爪飛揚,巨尾電掃,三道淡黑色的強猛光波眩舞如狂,從三個方向攻襲赤虯而去。
  
  真氣猛烈,黑光掃處,漫天墜落的巨石轟然炸裂為紛揚碎末。
  
  赤虯縱聲笑道:「小魚乾兒,你就這麼點兒本事麼?忒讓老子失望!」翻騰擺尾,紅光怒放,在空中閃起赤色光弧,呼嘯著旋轉劈落。
  
  轟然巨響,強光耀眼。紅黑光芒交織,氣浪層疊綻放,驀地擴散開來,哥瀾椎等人只覺胸口一滯,氣息翻騰,險些便要跌入湖中。
  
  於兒神怪吼聲中朝後倏然退卻。那赤虯卻呼嘯著穿越當空氣浪,全身繃直如利箭,電光石火逕撲於兒神。
  
  於兒神巨尾劃起一道圓弧,陽光中亮起眩目森冶的白芒,「轟」地一聲,那奇形長刀夾帶驚天動地的力量,朝著直衝而至的赤虯當頭疾劈而下。
  
  赤虯依舊毫不躲閃,只是哈哈狂笑,巨口張處,一道清冽雪白的氣芒瞬間綻放。「噹啷」一聲暴響,於兒神痛吼失聲,巨尾搖擺,嵌於尾骨的奇形長刀沖天脫飛。黑血噴濺,那道清冽白芒擊飛長刀,餘勢末衰,逕直從於兒神左胸貫穿飛出,呼嘯迴旋。
  
  眾人無不動容,六侯爺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禿頭魚皮的大尾巴掃落下來,力道何止千鈞?竟被他吹了一口氣就大敗若此!這條赤龍究竟是誰?」
  
  正驚訝間,卻聽於兒神嘶聲狂吼,揉身撲上,九隻蛇頭「咻咻」射出無數幽藍
  
  色寒芒,雙掌直推,光波爆舞,巨尾再次狂掃而至。
  
  赤虯哈哈笑道:「下去吧!」軀身驀地翻捲而起,彎曲如弓,巨尾陡然彈舞電擊,紅光耀眼,瞬息將那漫天藍芒與強猛氣浪劈開,重重地抽在於兒神的九隻蛇頭上。
  
  「啪啦」巨響,於兒神嘶聲慘呼,血漿進爆,九隻蛇頭登時被打得稀爛。又是「喀啦」一聲脆響,於兒神斷頸碎裂,捧著心口,從腹中發出淒厲不絕的慘叫,重重地摔入湖中,激起沖天巨浪。
  
  赤虯哈哈大笑,龍鬚飛舞。那道清冽白芒在空中呼呼旋轉,倏然被他重新吞入肚中。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這赤虯招數瞧來殊為特異詭奇之處,明槍明箭,偏生威力狂猛,避無可避。那暴虐狂妄的於兒神竟三招不到,便被打得生死不知!
  
  當是時,湖面波濤洶湧,突然浪花逼開,無數人影大聲呼叫著從湖中沖天飛超。有人狂喜長呼道:「拓拔太子!六侯爺!你們瞧見了麼?我用了半個時辰不到
  
  便將這稀泥奶奶的十四道混金銅鎖打開啦!」
  
  聲音尖利得意,正是大荒第一神偷御風之狼。他在湖底苦苦鑽研了近半時辰,終於靈光一閃,解開了第一道銅鎖:此後勢如破竹,片刻之間就將十四道銅鎖盡數打開,得意狂喜,不能自抑。
  
  湖底群雄適才聽得赤虯斬斷鏈索,傾山倒海,沖天呼嘯而去:心中已自振奮;此時一旦自由,更加歡喜若狂,簇擁著御風之狼衝出湖面,齊聲長嘯。
  
  湖面翻騰如沸,不斷地有人影衝出。歡呼聲、長嘯聲、怒吼聲以及多年之後重見艷陽青山喜極而泣的長號聲,此起彼伏,交織如網。
  
  有人厲聲暍道:「我找到這禿頭妖孽了!」眾人望去,巨浪滔天,數十個大漢提著玄冰鐵鏈破浪而出,鐵鏈噹啷交錯,緊緊交纏著一個禿頭凸額的半面怪人,凶睛碧光,撩牙匕現,歪著脖子,左手巨爪掩著胸膛,污血不斷地從指縫問湧流出來。正是被赤虯打成重傷、跌落湖中的於兒神。
  
  於兒神惡狠狠地瞪著空中的赤虯,絕望、恐懼交相混雜。
  
  無數大漢怒吼著踏浪奔來,各自搶著拽住鐵鏈的一端。有人叫道:「他奶奶的
  
  烏龜王八,將這狗賊大卸八塊!」眾人轟然怒吼,拉著鐵鏈四面八方奔躍開來。
  
  血光噴舞,於兒神發出淒厲的慘嚎,鐵鏈交錯飛揚,塊塊血肉進濺開來,四下灑落。剎那間,這鎮守洞庭湖的凶神,便被始得自由的水族流囚絞殺得寸寸飛散。
  
  群雄齊聲歡呼,快意至極。
  
  御風之狼滿臉得意的喜色,飄然掠到六侯爺等人身前,突然眉頭一皺,叫道:「咦!拓拔太子呢?」
  
  眾人心中一凜,四下掃望。人影穿梭,歡聲鼎沸,卻哪有拓拔野的身影?
  
  忽聽空中那赤虯哈哈笑道:「你們的拓拔太子在湖底睡覺呢!現下也該醒啦!」
  
  此時南側湖面浪花翻湧,傳來白龍鹿歡快的嘶鳴聲。眾人扭頭望去,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高高躍出水面,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踏浪疾馳而來。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醒得晚了,錯過了一場好戲麼?」
  
  眾水族流囚在湖面上紛紛拜倒,大聲道:「多謝拓拔太子出手相救!」
  
  拓拔野連忙翻身躍下,回禮微笑道:「萬不敢當!大家同仇敵愾,理應幫忙。」
  
  眾人心中之感激無以復加,依舊長拜不起,只有御風之狼心中道:「他奶奶的,這鏈鎖分明是我解開的,和他有什麼相干?」
  
  原來那赤虯適才在湖底赤晶鏈被於兒神震動之前,已經透過斷劍與紫火赤晶鏈,將元神寄入拓拔野體內。拓拔野元神被他這般猛一衝擊,登時進散昏厥。而赤虯元神寄居拓拔野身體之內,集結兩人的念力與真氣,奮起神威,揮舞神器無鋒,將紫火赤晶鏈與玄冰冷玉索齊齊斬斷。繼而元神迅速離體,重歸自己虯龍體內,震飛壓在身上的五色石,掀翻洞庭山雙峰,沖天飛出。
  
  赤虯既已離開拓拔野體內,拓拔野的元神便重新凝聚清醒。當他醒來之時,瞧見鏈索斷裂,巨山不再,立時明白赤虯已經成功逃離。當下駕御白龍鹿衝出湖面。
  
  豈料衝出湖面之時,大戰已經結束:心中驚喜之餘,不免又有些遺憾。
  
  那赤虯在空中哈哈大笑,突然紅光耀目,眾人凝神再望之時,他已變成一個男子,徐徐御風降落。但見蓬頭亂須,烏衫襤褸,彷彿一個落拓不羈的浪子;掐算年紀,至少當有一百三、四十歲了,但瞧起來卻仍然如同二十幾許。雖然邋遢,但那滿臉玩世不恭的微笑,眉豐間說不出是嘲弄還是憂鬱的神色,都隱隱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魅力。眾人瞧了片刻,均覺眼前一亮,分明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那男子笑道:「小子,你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為,膽子倒大得緊,將這七百多人從湖底解救出來,又助我離開此地。嘿嘿,你可知從今日開始,就算你頭上有比這禿頭魚乾更多的腦袋也要被砍個精光麼?」
  
  拓拔野笑道:「前輩,拓拔野的腦袋早就是懸賞之物了!到這大荒,原本就是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眼下不過塌了兩座山峰而已,離我的目標還差得遠呢!」
  
  那男子揚眉大笑,道:「妙極妙極!無風不成景,無險不成峰。大荒中從此不再寂寞!」轉身搖頭長笑,踏浪而行,衣袂飄舞,轉眼間已到百丈之外。
  
  六侯爺等人見他辭不達意,不告而別,對助他重得自由的拓拔野竟連一聲道謝也沒有,心中都是大為詫異,覺得此人果然怪極。
  
  拓拔野見他飄然而去:心中悵然,大聲道:「前輩,前路多風雨,請自珍重!」
  
  那男子哈哈長笑道:「天下之大,自有沒風雨的地方。小子,你多保重吧!」
  
  餘音裊裊,人影已在千重青山之外。
  
  拓拔野眼見他完全消失在水天群山之際,方才轉過神來。見御風之狼賊忒兮兮地盯著他,咳嗽連聲,自是心下瞭然,笑道:「狼兄此次手腳乾淨俐索,立下奇功一件,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水族群雄紛紛附和道謝,讚頌如潮,言出由衷。御風之狼心下得意,生平撬鎖偷竊無數,每每遭人痛恨,從未有如今這般受萬人景仰,風光受用。突然心中一凜,忖道:「稀泥奶奶的,拿下寶貝溜之大吉才最要緊,可別中了這小子的圈套,吃了蜜湯糊弄過去了。」又板起瘦臉,咳嗽連聲。
  
  拓拔野羌爾道:「侯爺,狼兄既已立下如許奇功,我看我們就不必再難為他了吧?」
  
  六侯爺瞥了那正緊張兮兮側耳傾聽的御風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紫菜
  
  魚皮,這小於定是乘火打劫敲竹槓了!太子既然這麼說了,我就饒了他吧!」
  
  御風之狼大喜,又連連咳嗽。拓拔野微笑道:「是了,那一袋東西也一齊給了他吧!」
  
  六侯爺歎道:「當真便宜他啦!」
  
  哥瀾椎瞪了御風之狼一眼,從懷中掏出那袋寶貝,連帶海蠍蠱的解蠱藥一道丟給了他。
  
  御風之狼喜動顏色,一把接住,笑道:「多謝太子、侯爺!」轉身便走,突然頓住,回過身來綻開笑容道:「各位,小的可就告辭了!祝太子一行一路順風,無往不勝!」
  
  六侯爺笑道:「走吧!走吧!」突然想起一事,嘿然道:「是了,我們的路程倘若走漏了一點風聲,小狼兒,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侯爺我都要將你揪了出來喂海狗。」
  
  御風之狼打了個寒噤,笑道:「侯爺借小的百十個膽,小的也不敢。各位朋友,告辭了!」將寶貝揣入懷中,閃電般地竄了出去,踏浪御風,竟比那赤虯還快。
  
  拓拔野等人與他同行一路,於內心深處,也已將他當作朋友一般;此時見他離去:心中不禁也有些不捨。哥瀾椎喃喃道:「龜他孫子,跑得這麼快趕去投胎麼?」
  
  洛姬雅在拓拔野耳邊甜聲笑道:「拓拔大俠,你可遂了心願啦!解救了這麼多人。想將他們一道帶到靈山去麼?哼哼,一路上浩浩蕩蕩近干人,那可威風得緊。上族的朋友們一定都會慕名前來拜訪你哩!」
  
  拓拔野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他們此去靈山也罷,朝歌山也罷,都是輕裝快馬,避人耳目。眼下土族正值怪事連連,也不知發生了什麼重要之事,倘若這般大張旗鼓,帶著七百餘人前行,不到半路,只怕已被上族大軍衝殺得七零八落了。
  
  心中稍一猶豫,已有了王意。當下朝那凝望他的七百餘雙眼睛大聲道:「各位朋友,不知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呢?」
  
  一個大漢叫道:「他奶奶的,這還用說嗎?我這一條命是太子救的,自然就歸太子殿下了!從今以後願意追隨太子左右!」眾人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錯!我願追隨太子殿下!」
  
  拓拔野料到他們會有此語,笑道:「多謝各位朋友。各位的命我是不要的,但這個朋友是交定啦!」
  
  眾人齊聲歡呼,都覺他平易近人,更加打定了主意。
  
  拓拔野又道:「那燭老妖是我的仇人,恰巧也是各位的仇人:倘若各位願意與我一道聯手打敗老妖,那我再也歡迎不過。」
  
  眾人叫道:「那是自然!那老妖不死,我們又怎能有自由?」
  
  眾人被燭龍關在這洞庭湖底許多年,親人朋友多被害死:心中對燭龍的仇恨銘心刻骨。聽說拓拔野要與他們一道打敗燭龍,無不歡騰。
  
  萬裡晴空,陽光媚好。洞庭湖浩渺煙波之上,歡聲如沸,回音響徹群山。
  
  黃昏時分,夕陽斜照,山谷西側山坡金光燦爛,無數葦草隨風起伏招搖。這山谷中一片荒涼,除了這種長六尺餘的黃色葦草,再也沒有其他植物。放眼望去,金光搖曳,起伏如浪,倒真像是在葦草的海洋中行進。
  
  兩騎四人在谷中悠然前行。左側一匹似龍似鹿的怪獸身上,坐了兩個少年男女,俊秀清麗,宛如一對璧玉,正是拓拔野與真珠。右側的一隻綠色昆蟲怪上,騎著一個臉容俏麗天真的少女和一個英俊男子,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與龍族六侯爺。
  
  洛姬雅抿嘴笑道:「出了這山谷,就是一片平原,平原中的幾座高山就是靈山啦!」
  
  六侯爺喃喃道:「可惜可惜,這般多走個幾日幾夜,豈不美得緊?」
  
  拓拔野道:「咱們走了大半日,也不知哥瀾椎他們此時已到了哪裡?」
  
  六侯爺道:「嘿嘿,他們大隊人馬在深山老林裡爬行,哪有我們這般神速?」
  
  真珠擔憂道:「只盼他們不要遇上壞人才好。」
  
  眾人聽她說得有趣,哈哈笑將起來。真珠飛紅了臉,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暗暗納悶。
  
  原來拓拔野慮及大軍行進,太過招搖,對此行無益,便讓哥瀾椎與班照率領水族群雄先回東海整修,順便向龍神、赤長老等人通報這月餘來大荒發生的眾多事情。
  
  為了確保哥瀾椎等人安全回撤,拓拔野查遍《大荒經》,尋了一條最為荒僻安全的道路,可直接抵達東海。雖然這條路上絕少過往之人,但眼下大荒大亂紛起,眾人心裡仍不免有些擔心。
  
  將出山谷,忽然隱隱聽見有萬獸奔騰的聲音,又聽見號角聲聲,彷彿有大軍行進。眾人微微一凜,洛姬雅皺眉道:「這可奇啦!誰敢到靈山腳下這般放肆?」
  
  白龍鹿聞著野獸氣味,又開始興奮嘶鳴。那歧獸見狀,也不甘寂寞地撲扇起翅膀,雜訊大作。
  
  拓拔野心道:「這一路走來絕少太平,不知此次又會遇見什麼事情?」眾人駕御靈獸,朝著谷外飛馳而去。
  
  方甫衝出谷外,眾人便吃了一驚,險些驚呼出聲。
  
  碧草連天萬裡,樹林星羅棋布,遠處三座高山巍峨矗立,彩雲繚繞。
  
  平原上干軍萬馬,旌旗林立,群獸奔騰,井然有序。遠遠望去,少說也有數萬之眾,黑壓壓的望不到盡頭,層層疊疊將那三座高山包圍得水洩不通。
  
  風吹獵獵,夕陽照在那密林般的旗幟上,將數不盡的「黃土」二字照得分明。
  
  拓拔野心中一凜,奇道:「土族大軍?為何將靈山包圍?」
  
  六侯爺苦笑道:「莫不是他們的消息飛快,知道咱們大鬧洞庭湖,趕來靈山,所以到此守候吧?」
  
  突然面色一變,咬牙切齒道:「是了,定是那隻小狼兒!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下次見著了,定揭了他那張狼皮!」
  
  拓拔野搖頭道:「決計不會!御風之狼雖然貪吃貪財,但還不至於如此。況且即便土族當真是為我們而來,也決計不可能在半日之內調集數萬大軍。」
  
  六侯爺道:「說的有理!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但這數萬人哪兒下去,偏生擋在這靈山腳下作甚?」
  
  洛姬雅突然格格笑將起來,道:「我明白啦!你們只管放心吧!這些人不是衝著咱們來的。」
  
  拓拔野忖道:「這些日子以來,侯爺一行不住地遇見土族大軍,臂上都纏著靈帶,顯是土族之中有貴人夭亡:我在那松樹林裡,遇見黃帝少子被幾族蒙面高手圍攻,今日靈山腳下又遇見數萬上族大軍。
  
  這中間必定有些關聯。不知土族究竟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心中一動,隱隱猜到些什麼,但卻說不出來。看了看洛姬
  
  雅,見她笑若春花,心道:「這妖女定然知道些內幕,可卻偏偏守口如瓶。」
  
  心中好奇,尋思著如何從她口中套出些風聲來。
  
  正思慮問,忽聽號角聲聲,戰鼓咚咚,西側蹄聲滾滾,又有數千騎兵駕御諸多怪獸潮水般湧來。
  
  大軍之中,一桿長約六丈的青銅大旗格外引人注目。旗幅獵獵,斜斜揮舞。
  
  那新到的數千騎兵便隨著大旗指揮,有條不紊地轉折前行,在靈山腳下西面的樹林中列隊待命。
  
  拓拔野心道:「想來那便是土族大軍的司旗將軍了,不知是誰?」六侯爺似是知道他的心事,隨手拋來一支千裡鏡。
  
  拓拔野舉起千裡鏡,凝神眺望。
  
  刀戈如林,旌旗飄飄。青銅大旗下乃是一輛極為高大的戰車,八匹強壯的龍獸紋絲不動,宛如鐵鑄。
  
  戰車上兩名御獸戰士肌肉糾結,面色冷峻,手上一枝長近兩丈的長鞭斜斜上舉。戰車兩翼,是兩個手持青銅長戈的九尺大漢,雄厚的胸肌上紋了個古怪的凶獸圖騰。戰車後端兩翼,一個弓箭手手持六尺長弓,另一個近衛士持
  
  盾握刀,昂然而立。
  
  這六名戰士都巍然不動,若非衣袂飄舞,遠遠望去還道是銅鐵鑄成。
  
  戰車正中銅椅上,一個高瘦的男子端然靜坐,顏骨高凸,兩腮深陷,宛如骷髏。白色的八字眉斜斜乳拉,灰色雙眼似閉非閉,突然朝拓拔野電掃而來,亮起一道凶冽無匹的白芒。
  
  拓拔野微微一驚,相隔二十餘裡,竟能感覺到那男子陡然綻放的尖銳殺氣。
  
  雖不知他是何方神聖,但豈能示弱?當下微笑對望。
  
  那男子目中光芒登斂,冷泠地盯了他片刻,又緩緩閉上。右手枯瘦,斜握青銅旗桿,尖尖的雙耳微微動彈,右手輕轉,旗桿便緩緩轉動,指揮大軍調度。身上那寬大的黃袍在風中鼓舞不息。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瞧見那個骷髏頭啦!那人便是當今土族四大將軍之一的王亥。」
  
  六侯爺一拍大腿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道是誰,原來是那個老色鬼!
  
  據說他府中的七十二位……」突然瞥見真珠一雙澄澈的大眼盯著自己,連忙硬生生
  
  地將「美女」二字吞了進去,改口道:「……家奴,極是厲害,嘿嘿!」
  
  洛姬雅格格脆笑:「是麼?這倒奇了,我怎地沒聽說過?」
  
  拓拔野瞧這情形,也猜出大概,笑道:「侯爺果然對天下大勢瞭如指掌。」
  
  六侯爺傳音得意道:「那是自然!本侯遊歷天下十餘年,對天下美女分佈如數家珍。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倘若侯爺我哪天興致勃發,畫下一張《大荒尋芳譜》,加上本侯爺的心得批注,那可比你那本破爛不堪的《大荒經》廣受歡迎得多了。」
  
  拓拔野見他厚顏無恥自吹自擂,也不禁大笑。
  
  六侯爺咳嗽一聲,笑道:「是了,聽說這王亥很能打戰,手下騎兵頗為剽悍,紀律又嚴明得緊,是大荒幾大勁旅之一。」
  
  拓拔野雖不知此人底細,但瞧他指揮大軍井然有序,戰獸士卒不動如山,果然是極有戰鬥力的虎狼之師。
  
  洛姬雅卻撇嘴「呸」了一聲道:「大荒中名不副實之輩太多了!這老骷髏瞧起來精明強幹,卻是裝腔作勢。養養馬獸倒也罷了,行軍打戰,哼哼……」她那張娃娃臉上突然老氣橫秋,令拓拔野不禁莞爾。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你不信嗎?那便隨我來吧!倘若這一路上他們敢動你一根寒毛,那便算我輸啦!」仰頭嗚嗚吹響玉兕角,駕御著那歧獸朝前緩緩行進。
  
  白龍鹿歡聲長嘶,撒開四蹄飛奔開來。
  
  夕陽殘照,暮色四合,號角聲淒迷詭異。山腳下的數萬上族大軍突然一陣騷動,拓拔野透過千裡鏡望去,只見那原先泥塑鐵鑄也似的土族戰士,臉上紛紛露出恐懼之色,朝此處望來。那青銅大旗接連揮動了三次,眾兵士才恢復鎮定,重新目不斜視地列隊待命。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妖女在土族中的聲名竟是如此之響。」
  
  拓拔野兩騎四人中速行進,與上族大軍相距三、四裡之時,聽見一個又乾又冷的聲音道:「流沙仙子,想去靈山麼?」想來便是那大將軍王亥。
  
  洛姬雅格格笑道:「你管得著麼?」
  
  那聲音冷冷道:「上山我管不著,下山我就非管不可了!到了那時就休怪本將軍無情了!」
  
  洛姬雅冷笑一聲,毫不理會,只管吹奏那玉兕角:號聲愁雲慘霧,鬼哭神號,
  
  真珠聽了心中發毛,直想鑽入拓拔野懷中。
  
  那桿青銅大旗緩緩揮舞,土族大軍宛如浪潮般朝兩側翻湧開來,自動地讓出一條大道。
  
  白龍鹿縱聲長嘶,上族眾馬獸紛紛騷動,最前的兩隻龍馬昂首踢蹄,驚嘶不已。突聽一聲雄渾號角陡然響起,眾獸登時安靜下來,唯有兩匹受驚龍馬兀自驚鳴打轉,座上騎兵二話不說,跳下馬來,白光一閃,手起刀落,登時將馬頭一氣斬下。
  
  鮮血噴射,馬頭飛出一丈多遠,口中驚嘶依舊。無頭馬身朝前衝了十餘丈,方才倒下。真珠瞧得不忍,立時將眼睛閉上。
  
  眾獸懾服,任憑白龍鹿怎生嘶吼,再也沒有騷動者。
  
  四野寂靜,殘陽照在萬千旗旛上,風聲獵獵。兩旁刀戈林立,光芒閃爍。號聲嗚咽,白龍鹿的嘶鳴聲、那歧獸的振翅聲顯得格外刺耳。拓拔野四人從土族大軍中緩緩穿行而過。
  
  那王亥臉色陰沉,坐在戰車之上居高臨下,灰色眼眸冷冷地望著拓拔野四人。
  
  瞧著拓拔野滿臉微笑地策獸緩行: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而荒唐的感覺:這俊逸灑落、鎮定自如的陌生少年,竟比靈山上的那人還要危險!當他的眼光與拓拔野相對之時,這種不祥之感便更為洶湧強烈,腦中轟然作響,彷彿瞬間預感到可怕的未來。有一剎那,他竟驀然衝動得想要拔身而起,下令三軍將這少年萬箭射死:永絕後患;但想到那流沙仙子,想到此行目的與如山軍令,終於全力克制,拳頭緊握青銅旗桿,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扎入手掌,沁出鮮血來。
  
  一直到拓拔野一行遠遠地出了軍陣,他那洶湧的心潮才緩緩平靜下來。汗水從背上流下:心中又是頹唐又是懊悔。
  
  出了土族人軍三裡開外,拓拔野猶可感覺到王亥那凌厲的眼神與刀鋒般的殺意,彷彿芒刺在背:心中詫異,不知這骷髏似的男子,何以對他如此強烈的莫名敵意。
  
  六侯爺哈哈笑道:「仙子果然了得,這數萬土妖竟連正眼也不敢瞧我們一眼。」
  
  洛姬雅得意道:「那是自然。況且在這靈山腳下,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敢撒野麼?」
  
  拓拔野又想起那日洛姬雅說道前往靈山之時,御風之狼嚇得立時逃之夭夭,不知這靈山究竟有何奇異之處,竟讓大荒中人如此敬畏?當下出言相問。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的那本書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麼?這靈山乃是遠古大神伏羲死後所化,他的頭髮呀、寒毛呀全長成了花花草草。據說普天之下所有的花草樹木,這靈山上幾乎全有啦!所以呢,仙子我才要到這靈山上來。進山之後,莫說三百六十種奇毒,三千六百種也不在話下。」
  
  拓拔野笑道:「可是如此說來,這靈山也沒有什麼可怕之處呀?」
  
  洛姬雅道:「山上各種花草植物都有,自然就引來各種昆蟲動物了。這些蟲子怪獸裡,偏偏絕大多數又都是極為凶暴的毒物,倘若尋常人一不小心上了這靈山,不到片刻鐘,就連骨頭也剩不下一根哩!
  
  尤其到了夜裡,所有的毒物都要出來活動,一腳踏下,至少要踩著五、六條蛇、七、八隻蠍子。」她那沙甜歡快的聲音說到這凶險恐怖之事就顯得格外悅耳高揚。
  
  真珠臉色雪白,咬唇道:「那我們這般上山,豈不是危險得很麼?」
  
  洛姬雅瞟了她一眼,格格笑得花枝亂顫,道:「好妹子,若是怕踩著蛇蠍,便讓這兩位哥哥抱你吧!」
  
  六侯爺咳嗽一聲道:「如此凶險之事,本侯是萬死莫辭了。」
  
  真珠飛紅了臉:心中卻是依舊害怕不已。拓拔野在她耳邊低聲笑道:「放心吧!流沙仙子若沒有必定把握,又怎敢帶我們上山?」
  
  真珠被他這般在耳畔吹氣低語,登時一顫,渾身酥軟,雙頰滾燙。沒有聽清他說什麼,但心中迷亂歡喜,早已將害怕之意忘得一乾二淨。
  
  六侯爺心下發酸,搖頭歎道:「能不認輸嗎?拓拔磁石一句話,竟可抵擋萬千毒物。」
  
  四人穿過一片矮矮的樹林,將土族大軍遠遠地拋在身後。數萬大軍雖然將靈山圍住,但距離山腳仍有五裡的距離,不敢過於靠近。
  
  太陽已經西落,天色昏暗。眼見靈山雄偉高峭,聳然天半,已在咫尺之遙,只需再過一片樹林,便可到靈山腳下。晚風微涼,蟲聲密集,四人忽然聽見風中傳來
  
  低低的話語聲,透過前方的樹林,隱隱約約看見點點火光。
  
  六侯爺奇道:「難道山腳下還有土族軍隊麼?」
  
  洛姬雅甜聲笑道:「他們哪敢到這山下?這山下都是等著靈山十巫看病的人。」
  
  拓拔野訝然道:「靈山十巫?是了!《大荒經》上說靈山十巫是伏羲十指所化,很有些神力。」
  
  洛姬雅道:「對啦!那十個討厭鬼便是這靈山的守護神,天天在這山上賴著不走,山上的花草全由他們霸著,誰也不許碰上一碰。這十個討厭鬼又貪心得很,靈山上沒有的藥草,他們也變著法兒想弄到手,所以就想出了個不要臉的法子,在山腳下開診看病。」
  
  六侯爺奇道:「看病?」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可不是麼?那十個討厭鬼自以為是天下醫術最高之人,又精通草藥,就在山腳下搭了個破棚子看病。凡是前來問診的,必須繳納靈山上所沒有的草藥一株,然後由他們根據病情、病因以及病人身份,定出最後要給多少株奇異藥單。倘若少了一株,他們也決計不醫。」
  
  六侯爺笑道:「這倒有趣得緊,倘若那病人所要服用的藥草偏生也是罕見之物呢?」
  
  洛姬雅冷笑道:「那十個怪物只管出藥方,不管配藥,若要配藥,便要與他們交換等量的罕見藥草。
  
  否則你就是得了藥方,也是照樣沒治。」
  
  拓拔野皺眉道:「天下哪有那麼多罕見藥草?來這看病的人豈下是大多都不得醫救嗎?」
  
  洛姬雅道:「那還用說?不過那十個討厭鬼說得也有道理,天下奇珍藥草是至寶之物,相比之下,人命又值幾何?豈能為了貧賤的人命平白浪費了珍稀藥草?」
  
  這歪理由她說來,竟是振振有辭。
  
  拓拔野啼笑皆非,心道:「是了!在這妖女心裡,人命確實比草菅還要不如。」
  
  說話問,四人已經穿林過河,來到靈山腳下。暮色中靈山迫面而來,氣勢高峻,彷彿時刻要傾壓倒下。山腳下一道高三丈的粗壯荊棘林沿繞山勢,迤邐蔓延,
  
  將山裡山外隔離開來。山外平地上數百個帳篷星羅棋布,篝火熊熊,無數的人影在火光下拉長拉短,變幻不定。
  
  風中滿是花香與青草的氣息,偶爾夾雜著說不出的腥臭之味。相較之下,篝火之上翻轉的烤肉所散發的肉香,倒沒有那麼濃郁。
  
  山腳東南方,那道荊棘林拱成一個圓門,此刻圓門已經被一道荊棘擋住。圓門之外,是一個極為簡陋的草棚,其中放了一張圓木,權充桌子,兩個圓石放在旁邊,此外再無一物。想來這便是洛姬雅所說的靈山十巫用來看病的「破棚子」,這三字倒果然十分恰當,拓拔野觸目莞爾。
  
  草棚南側此刻競排了一條五、六百人的長隊,蜿蜿蜒蜒,一直排到距離他們十餘丈的地方。每人手中都拿了個牌子,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
  
  拓拔野四人緩緩前行,四下掃望。洛姬雅道:「這裡全是等著看病的人啦!
  
  那十個討厭鬼夜裡休息,只有白天才各抽出半個時辰看病,所以他們便住在山下,領了牌號,在這排隊候著呢!」
  
  拓拔野看山下眾人,多半面黃肌瘦,滿臉倦容,還有一些躺在帳篷中奄奄一
  
  息。即便坐在篝火旁的眾人也是面無表情,呆呆地坐著發楞,彼此之間絕少談笑。
  
  偶有說話,也是淚光泫然,甚至相抱痛哭:心下不由惻然。
  
  經過那數百人的長隊時,突然竄出幾個賊頭賊腦的漢子,探頭道:「喂!要牌子嗎?」
  
  六侯爺訝然道:「什麼牌子?」
  
  一個三角眼大漢瞪眼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看病的牌子啦!」從懷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個木牌,上面寫了兩個奇怪的字,瞧起來倒是與旁邊排隊眾人手中的牌子相似。
  
  六侯爺笑道:「多謝了。」
  
  伸手去拿。那三角眼漢子猛地退後,罵道:「稀泥奶奶的,你當老子是你爹哪?平白無故送給你?」
  
  另外幾個漢子哈哈笑道:「稀泥奶奶,哪兒來的榆木腦袋。」
  
  拓拔野心下分明,這幾個漢子必是專門靠賣這牌子生財的了,當下故意道:「這牌子是幾號的?開的什麼價?」
  
  三角眼嘿嘿道:「這位公子,這牌子是第二十七號,明日正午過後,不消半個時辰,就可輪著了,價格好說。」伸出一個手掌在拓拔野面前晃了晃。
  
  拓拔野笑道:「五棵藥草嗎?」
  
  三角眼呸了一聲道:「我要那破草作甚?稀泥奶奶的,編草鞋麼?自然是黃金了,五百兩黃金。」
  
  六侯爺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不是明擺著搶嗎?」
  
  三角眼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的命不值這錢麼?」從懷裡又掏出一個牌子,在手心裡拍得「啪啪」亂響道:「這個便宜,只要五兩黃金,不過你得排到五日後的下午。若是那十位祖宗心情不好,看了一半突然又不看了,只怕還要拖到七、八天後,到時不知你還有氣沒?」
  
  拓拔野指著那排隊的眾人道:「那他們呢?」
  
  三角眼冶笑道:「你別瞧他們排得靠前,手上的號最早都要到明日黃昏。前四十個牌子,都在爺爺我這呢!」指著遠處幾個華麗的帳篷,道:「那不,今日來了不少貴族長老,都從我這買了牌子,明日一大早,最先輪到的是他們。」
  
  三角眼嘿嘿笑道:「五百兩黃金你還嫌貴?今日午後來的那位公子,出手闊綽得很,二話不說就是一千兩黃金,結果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輪上他啦!這錢財乃身外之物,命都沒了,還要錢財幹嘛?」
  
  洛姬雅早聽得不耐,側過身,對著那三角眼嫣然笑道:「這位大哥說的是,黃金比起性命來算得了什麼?」
  
  三角眼見她甜如蘋果,美若春花,早巳神魂飄蕩,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色咪咪地直吞口水。突然慘叫一聲,將手中的牌子丟了出去,雙手剎那間變得黑腫,「撲」地一聲,十指彷彿香蕉般剝裂開來,一路翻捲。血肉紫黑,簌簌掉落,片刻間雙手只剩下青紫色的骨頭。
  
  六侯爺哈哈笑道:「這黃金拿得燙手麼?」
  
  三角眼漢子嘶聲慘叫,眾人紛紛瞧來,無下駭然。洛姬雅甜笑道:「這位大哥,明日中午之前,你全身皮肉都會膿腫掉落,正午一過,便會變成一具骷髏骨啦!所以還是快快去排隊吧!」突然蹙眉歎息道:「哎呀!險些忘了,明日正午之前的牌子你都賣給別人啦!」嘖嘖長歎,不勝同情。
  
  真珠看得害怕,別過頭去。拓拔野雖覺洛姬雅手段毒辣,但這群牌販子在旁人性命攸關時敲詐勒索,太過可恨,因此倒也覺得心下太快。
  
  三角眼滿地打滾,發出殺豬似的哀嚎聲。
  
  那幾個牌販子瞧得面色大變,見勢不妙轉身便逃。洛姬雅冷笑道:「你們既有這麼多牌子,那便好好地看上一回病吧!」十指輕彈,那幾個大漢齊齊發出慘叫聲,皮肉腐爛,焦骨畢現,倒在地上疼得直欲暈去。
  
  眾人大快,雖然疾病在身,但臉上均露出難得的笑容來。
  
  一群黃衣大漢揮舞長刀從遠處衝來,大呼小叫道:「稀泥奶奶的,到靈山來搗亂嗎?」
  
  洛姬雅格格嬌笑,脆聲道:「不錯,仙子我就是來此搗亂的!山上的十個妖精聽好了,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與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來找你們的麻煩啦!」
  
  那歧獸急速撲翅,在「那七那七」的雜訊中飛也似地穿過迎面衝來的眾黃衣大漢,朝山上奔去;錯身剎那,眾黃衣大漢紛紛慘呼摔落。
  
  白龍鹿歡聲長嘶,窮追不捨。拓拔野哈哈大笑:心中卻大為詫異:「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這妖女怎地知道我與神農的關係?」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3 11:11 PM

  第二章【三寸美人】
  
  
  那歧獸笨拙而迅速地拍翅飛奔,剎那間便與白龍鹿一前一後高高地越過那荊棘林,朝靈山上狂奔而去。
  
  不一會兒,四人已經奔上山腰。回頭望去,天藍如海,明月初升,山下篝火淡淡閃爍,無數人小如螞蟻,正仰頭眺望。
  
  風聲呼嘯,濃郁的花香與草木氣息彷彿一陣陣氣浪迎面拍來。密林綠郁,枝啞橫斜,黑影閃爍,樹葉霍霍撲來,彷彿隨時要抽打在臉上。
  
  洛姬雅仰頭吹號,玉兕角一反詭異淒迷之音,格外了亮激越,隱隱夾帶金石之聲。號角聲在山谷迴盪,鏗然不絕。
  
  真珠想起洛姬雅所說山上多毒蟲怪獸,心下害怕,閉上眼,朝拓拔野懷中縮去。拓拔野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騎著白龍鹿上玉屏山尋找青帝的情景;情景彷彿,人物全非,不知此次在這靈山之上,又會遇見怎樣的人物呢?
  
  心中又想:「這妖女何以知道我與神帝的關係?她來這靈山上既是採集三百六十種奇毒,又何以公然向那靈山十巫挑釁?」心中困惑,隱隱覺得洛姬雅此行遠不
  
  如之前所說的那般簡單,似乎還有其他隱密的原因,但一時無法猜透。
  
  六侯爺喃喃道:「這山上冷清得很,哪有什麼怪獸毒蟲?」竟似頗為失望。
  
  真珠睜眼嗔道:「侯爺你……」說不出話來,臉卻又紅了。大著膽子四下掃望,但見樹影飛掠,明月穿梭,右側山谷中林海起伏,白霧繚繞,空靈寂遠,宛如仙境。哪有絲毫毒獸身影?心下稍安。
  
  忽聽六侯爺驚聲叫道:「真珠!你右邊是什麼?」
  
  真珠駭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朝左後方別過頭,鑽入拓拔野懷中去。耳旁聽到六侯爺哈哈大笑聲,才知道是他故意嚇唬自己,又羞又惱,突然想起自己緊緊依偎在拓拔野懷中,更是低呼一聲,芳心劇撞,俏臉紅透。想要離開,卻渾身酥軟,再也動彈不得。
  
  六侯爺突然拍了自己一耳光,大呼後悔:「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做壞人,卻便宜了這小子。」
  
  拓拔野哂然不語,見真珠那柔若無骨的香軟嬌軀在自己懷中微微顫抖,睫毛顫動,彷彿想看卻不敢看自己,心中大起憐惜之意。想起在雷澤城中六侯爺所說的那
  
  一番話,這美人魚羞怯若此,只為了能與自己見面,竟不顧雙足劇痛,遠離東海,來到這陌生的大荒,龍潭虎穴都默默相隨,情致綿綿若此,不由怦然心動,雙臂微微一緊。
  
  他一時心軟,這般摟去,登時又將此前硬下心腸的諸多努力化為泡影。
  
  真珠「嚶嚀」一聲,歡喜甜蜜,意亂情迷,連呼吸都似已停頓,彷彿全身都被他摟成寸寸飛絮:只覺全身滾燙似火,柔軟如綿,只好深深地將頭埋入他的臂彎。
  
  不知為何,晶瑩的淚珠突然滑過滾燙的臉頰,一個多月來的諸種困苦委屈,在這一剎那煙消雲散。
  
  拓拔野沒有察覺,聽那號角聲迴盪在耳,又不自禁地想起雨師妾來。不知此時此刻她身在何處?與她聚少離多,相處時間竟還不及這懷中人魚:心中不由一陣悵惘。
  
  六侯爺又驚聲叫道:「那是什麼?」
  
  真珠「噗哧」一笑,澀然道:「侯爺你又騙我啦!」
  
  卻聽白龍鹿突地興奮嘶吼,洛姬雅號角聲陡然高越破空,拓拔野沉聲道:「真
  
  珠,這回他沒騙你!」
  
  真珠心中「咯咚」一響,面色雪白,又是緊張又是害怕,摒住呼吸,緊緊地閉起眼睛不敢睜開來。
  
  四周突然響起一陣陣奇異的叫聲,嘈雜刺耳。夜風吹在她的後頸上涼颼颼的,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輕舔她一般,登時寒毛直豎,險些叫出聲來。
  
  白龍鹿嘶吼之聲越來越大,風聲呼嘯,漫山遍野都傳出鬼哭狼嚎似的怪聲。
  
  真珠心中「砰砰」亂跳,雙手緊緊地抱住拓拔野,忍不住想要看個究竟,當下悄悄地轉過頭,緩緩地睜開眼睛,一顆心險些要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
  
  眼睛方甫睜開,就看見一雙慘綠色的眼睛在咫尺之距,陰森森地瞪著她,登時尖聲驚叫,迅速扭轉過頭,重新深深地藏入拓拔野的懷中。
  
  拓拔野溫暖的手掌撫在她的背心,微笑道:「別怕。」
  
  那熱力透過後背暖洋洋地傳達全身,將陰森寒意消除殆盡。再聽到他的話語,真珠驚駭的心情立時平定下來,雙靨紼紅,忽然忖道:「我這般膽小沒用,可要讓他瞧不起了。」心裡一陣刺痛,咬咬牙,定下心來,又回頭望去。
  
  一望之下…心中發毛,全身顫抖,險些便要暈厥過去。但終於忍住恐懼,睜大
  
  雙眼,勇敢地四下掃望。
  
  月光從濃密的樹棹枝葉間篩落,斑斑點點地照在這山林中。樹影倒掠,錯身而過的樹上掛滿了各種毒蛇,盤蜷勾繞,曲身彈吐;在雪白的月光下,鮮艷斑斕,隨著洛姬雅玉兕角的節奏搖擺起舞,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樹棺上爬滿了各種見所未見的蟲子,螢光閃閃,彷彿道道流星從眼前急速滑過,伴隨著嘈雜的聲音不斷拍打著耳膜。突然一隻彩色的巨大蜘蛛拖著銀線迎面撲來,絨毛黑腳眼看便要撞上臉容,真珠尖叫驚呼聲中,卻聽拓拔野微笑道:「放心吧!他們碰不著你。」
  
  那大彩蛛在距離自己數寸之距,突然頓住,一道綠光霍然閃動,彷彿透明的無形光牆將它擋住。蜘蛛「啪」地一聲砸扁進裂,綠漿橫飛,貼著眼前的無形光牆朝斜後方飛撞而去。
  
  原來是拓拔野的護體真氣形成光罩,將她保護其中。真珠心下大定,雖然仍頗為害怕,但已大為從容。
  
  眼花繚亂,無數古怪的蟲豸接連不斷地從層疊的樹影與橫亙的樹枝上飛落撞來,砸在淺綠色的真氣護罩上,發出「僕僕」悶響,崩爆開來,花花綠綠的漿血涸散在氣罩上,流淌滑落。
  
  真珠上山之後:心中害怕,始終不敢認真打量,此刻凝神定睛,才將這靈山夜色瞧得分明。但越看越是害怕,越看越是心驚。在東海碧波中生活了十幾年,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樣的景色,這樣的天地;美麗、詭異而又凶險,彷彿一個仲夏的深海夢魘。
  
  他們在山腰的密林中飛馳,漫山遍野螢光跳躍,宛如無數眼睛,在黑暗中詭異地閃爍,與夜空上疏淡的星星相比,它們彷彿才是這深山暗夜的主角。山天交接處,彩色光暈匆明匆暗,時有眩光沖天而起。
  
  山谷裡各種嘶吼、嚎叫聲此起彼落,隨著光暈的節奏跌宕起伏。
  
  夜空中無數黑影縱橫閃舞,高翔俯衝。驀然一雙巨大的翅膀橫空掠過,登時將天幕完全遮擋。
  
  兩旁樹林幽森黑暗,幢幢黑影之中碧光閃爍,不斷有凶暴的吼聲激盪在耳旁。
  
  樹上除了那數不盡的毒蛇與蟲子之外,還有許多怪鳥在枝葉之間交錯飛行。
  
  無數翅
  
  膀震動的嘈雜聲與那歧獸的「那七那七」聲相互交織激盪。
  
  前方樹木撲面而來,黑影飛舞。時有猛獸的身影橫衝而過。白龍鹿嘶吼若狂,飛也似地奔馳。
  
  草地茂密,落葉厚積,蹄聲如織,殘葉翻飛,沙沙之聲頗為動聽。玉兕角號聲激越,無數毒蛇蟲子、以及不知名的猛獸如潮水般朝兩旁翻湧,讓出道來。
  
  洛姬雅與六侯爺騎在那歧獸上,在左前方飛奔。號角聲敲星震月,滿山迴盪。
  
  洛姬雅的萬千長辮在風中飄蕩,黃裳翩翩起伏,彷彿這月夜深山的精靈。
  
  真珠心中突然一陣羨慕:「流沙仙子好美呢!又這麼勇敢,雖然有時讓人害咱,但是又叫人忍不住喜歡她。我這般膽小沒用,比起她是大大不如了,倘若有她的一半本事,拓拔城主會不會喜歡我多一些呢?」突然雙頰滾燙,忖道:「我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收斂心神,朝前望去。
  
  拓拔野一路凝神掃望:心中驚訝不下真珠。這靈山上果然遍地都是毒蟲猛獸,大多皆為見所未見的怪物,蟄伏暗黑叢林之中,虎視眈眈。若無洛姬雅的玉兕角,想要在這山上平安而行,確是極難。
  
  突聽洛姬雅脆聲道:「老妖精,躲在裡面不敢見仙子麼?」話音未落,前面樹林突然窮盡,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眼前豁然一亮。
  
  月光朗朗,一棵合圍十餘丈的巨樹彎曲盤繞,破雲而去,巨大的銀白色葉子簇簇環合,密密交織,在月色中渾然一體,宛如冰雪玉柱。
  
  山谷中奇花異草,各色繽紛,彷彿綺麗織錦,鋪綿百裡。諸多見所未見的樹木參差林立,彷彿無數體態婀娜的美人,在月光中婆娑起舞,搖曳生姿。
  
  遠處霧靄迷濛,一條雪練似的瀑布飛瀉而下,水聲嘩嘩。這山谷空幽寂靜,彷彿世外仙境。適才轟雷似的怪吼都聽不見了,醜怪的毒獸也蹤跡全無。
  
  樹下花間,蝴蝶翩翩迴旋,梅花鹿、雪羚羊、斑馬等優雅馴良的靈獸紛紛回頭,耳廓轉動,怔怔地盯著這四個下速之客。當白龍鹿跳踉著嘶吼起來,眾靈獸登時驚嘶奔逃,瞬間無影無蹤。
  
  洛姬雅躍下那歧獸,手指轉動玉兕角,朝那銀色巨樹翩然走去。
  
  忽聽一個甜美的聲音嬌滴滴地道:「臭丫頭,又是你麼?適才在山下大呼小叫的,倒也罷了。到了這美麗谷,竟然也這般大殺風景地叫喚,真討厭!」
  
  拓拔野心想:「原來這叫美麗谷?雖然風景不錯,但這般直白的名宇倒少見得很。」心下莞爾。
  
  洛姬雅呸了一聲道:「不要臉的老妖精,這般矯情虛假的地方,也配得上美麗二字麼?羞也羞死了!」
  
  另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叫道:「臭丫頭,你天天和毒蛇臭蟲做伴,豈能體會這美麗的真諦?」
  
  那嬌滴滴的聲音突然驚咦道:「哎喲,好俊的兩個小子!那女孩也美得緊呢!
  
  臭丫頭,你從哪裡找了他們來的?」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不要臉的妖精,瞧見俊小子,春心蕩漾了麼?」
  
  那銀鈴似的聲音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歡俊小子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了?」
  
  那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姐姐,我喜歡左邊那一個。這回你可別跟我搶啦!」
  
  拓拔野心道:「是說我麼?」突覺眼前一花,耳邊聽見那嬌滴滴的聲音道:「哎喲,這麼看越發俊啦!」只見一隻蝴蝶在眼前盤旋飛舞,蝴蝶上竟站了一個不
  
  盈三寸的女子,穿著透明白紗,那雪白晶瑩的身體嬌小曼妙,小小的臉容嬌美絕倫,每一處都近乎完美的精緻,若非只有三寸大小,必定顛倒眾生。
  
  蝴蝶翩翩,那女子到他鼻尖前數寸處,凝視著他笑道:「可惜嘴稍稍小了些,鼻尖也不夠尖挺,否則便是巫真見過最俊的男子啦!」
  
  拓拔野笑道:「多謝仙子誇獎。」
  
  那女子巫真摀住嘴驚叫道:「哎喲,聲音好生動聽!又要加上幾分呢!」
  
  卻聽那銀鈴似的聲音在六侯爺處響起:「這個也俊得緊,只是一雙眼睛忒下老實。」突然格格笑將起來,道:「我的胸脯很美麼?怎地你的眼睛老瞄著它不放?」
  
  拓拔野扭頭望去,卻見六侯爺的面前也有一隻蝴蝶翩然飛舞。那蝴蝶上也立了一個三寸美女,玲瓏浮凸,美艷撩人。
  
  六侯爺笑道:「倘若你的胸脯再放大五十倍,那便是天下最為完美的胸脯廠。」
  
  那女子大喜,笑道:「真的麼?」
  
  卻聽洛姬雅格格笑道:「是不是最完美的胸脯那可難說得緊,不過一定是天下最老的胸脯。侯爺,這個老妖精巫姑可已經好幾百歲啦!」
  
  那兩個三寸美人大怒,齊齊嬌叱道:「臭丫頭,住口!」
  
  洛姬雅悠然道:「都幾百歲年紀了,每天還這般裝嫩,花呀草呀在臉上亂抹。
  
  瞧見俊俏的後生,便要死皮賴臉地和人調情。可惜怎麼打情罵俏都沒用啦!
  
  誰讓你們是這麼小的老怪物呢?」這幾句話由她天真無邪地講來,更是惡毒難忍。
  
  那兩個三寸美人登時大怒,蝴蝶翩然飛起,雙雙夾擊洛姬雅,指尖曲彈,兩道彩光電射而出。洛姬雅早有防備,身影一閃,已經飄到數丈開外。彩光捲舞,她原先站立之處突然裂開,長出一株美麗的花樹,剎那間高達兩丈,枝葉茂密,紅花怒放。
  
  兩道彩光霍然倒捲,在空中吞吐飄忽。
  
  洛姬雅冷笑道:「老妖精,你們這點本事奈何得了仙子麼?哼!這般生氣,小心要長出皺紋啦!」
  
  那兩個三寸美人「啊」地一聲,連忙摸了摸額頭,笑道:「是了,我們可不能像上回那樣中你這臭丫頭的圈套啦!一絲皺紋要用一千滴四季露水加九十九種春夜花蕾才能消除,才不生氣呢!」
  
  巫真道:「臭丫頭,你那年到靈山上胡鬧,若不是瞧在那些藥草的份上,早要了你的命啦!今日又來作甚?」
  
  洛姬雅道:「哼!上回你們用卑鄙的法子設計套我,勝之不武。我想來想去,怎麼也不服氣,所以找了我的情郎一道來靈山重新比過。」
  
  兩個三寸美人齊聲道:「情郎?是誰?」
  
  洛姬雅飄到白龍鹿身旁,挽住拓拔野的手臂甜蜜蜜地笑道:「自然便是他啦!」
  
  巫真尖聲叫道:「什麼?」
  
  巫姑道:「妹妹,她騙你呢!你瞧那俊小子和那女娃兒騎在一起,多半是那女娃兒的情郎。」
  
  真珠聞言大羞,連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拓拔野哈哈笑道:「仙子猜錯啦!這位姑娘是我的妹子,流沙仙子才是我的情人。」他雖不知洛姬雅為何一再激怒這兩個三寸美人,但既答應與洛姬雅一道來此,自然得與她默契配合了。
  
  真珠雖知並非如此,但不知為何,聽到拓拔野說自己是他的妹子,心中登時疼如針刺,呼吸不暢,俏臉黯然下來。
  
  洛姬雅笑靨如花,將頭靠在拓拔野的身上笑道:「聽見了麼?老妖精,我的情郎乃是當今大荒赫赫有名的第一藥神、神帝嫡傳弟子拓拔野!」
  
  巫姑、巫真面色微變,將信將疑地盯著拓拔野。洛姬雅格格道:「你們自誇是大荒第一藥神,可是比起我的情郎來,那就差了十萬八千裡啦。」
  
  巫姑、巫真齊聲道:「臭丫頭,我們自然是大荒第一藥神!」
  
  洛姬雅冶笑道:「是不是藥神,比上一比就知道啦!」
  
  巫真冷笑道:「臭丫頭,憑什麼要和你比?」
  
  洛姬雅悠然道:「諒你們也不敢!既然不敢,那仙子我就下山啦!三日之內,大荒中人就都知道,在藥神拓拔野面前,什麼靈山十巫原來是靈山十龜,縮頭不出哩!」
  
  巫姑大怒道:「臭丫頭,比就比,你當這俊小子當真能贏了我們麼?想要和我們靈山十巫比試,那便照著規矩來,否則你們就得在這山上喂毒蛇啦!」
  
  洛姬雅拍手道:「好,照老規炬。咱們比上五次,每次由雙方確定賭注。五次中誰勝了三次,那便贏了。」
  
  巫真搶道:「妙得很,只怕臭丫頭你拿不出賭注呢!」
  
  洛姬雅嫣然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水晶石瓶,玲瓏剔透,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玉蔥似的指尖輕輕的將蓋於旋開,一股異香登時撲鼻而來。巫真、巫姑眼中二兄,驚喜對望,失聲道:「西海藍泥!」
  
  洛姬雅得意道:「不錯。這是正宗的西海海底藍泥,我還在裡面加入了三兩的赤炎城瑤草花蜜和三兩的南山不老松果,以及九十九種駐顏藥草:只要抹上一次,所有的皺紋都會消失得一乾二淨,比起你們研磨的那些駐容藥物不知強了幾千倍!」
  
  巫真閉著眼睛,嗅聞那風中濃郁的異香,喃喃道:「姐姐,這臭丫頭沒有騙我們,裡面加了瑤草花蜜和不老松果,決計錯不了。」
  
  蝴蝶飛舞,巫姑剛剛飛近想要瞧個究竟,洛姬雅便立時將水晶石瓶蓋緊,藏入懷中,笑道:「怎麼?
  
  想要搶麼?」
  
  巫姑兩人對望一眼,摸了摸臉顏,齊聲道:「好!我們便要這個了!臭丫頭,你想要什麼?」
  
  拓拔野和六侯爺三人聽這三個女子嘰裡呱啦說了一通,終於猜出了個大概。
  
  想來流沙仙子當年到此與靈山十巫比試,輸了之後心中不服,恰好遇著拓拔野,叉不知如何知道了他與神帝的瓜葛,因此便設法讓他陪同到此雪恥來了。
  
  拓拔野心道:「這妖女定然是要三百六十種奇毒了。不知他們要比試什麼?
  
  怎麼比法?」
  
  果聽洛姬雅道:「上回你們以卑鄙的法子取勝,騙走了仙子一百零七種罕見的奇毒,這次我要變本加厲地取回來。若是我贏了,那我便要從這靈山上隨意挑選三百六十種藥草。」
  
  巫姑怒道:「三百六十種藥草?臭丫頭,你的胃口倒不小。」看了看巫真,兩人哼了一聲道:「臭丫頭,你要的數目太多,我們做不了主。倘若你的其他四種賭注能讓我們八位哥哥動心,莫說三百六十種,三千六百種又如何?」
  
  洛姬雅笑吟吟地道:「諒你們也做不了主。我的賭注自然都是稀罕寶貝,但卻不知那八個老妖精給不給得出本仙子要的東西了。」
  
  巫姑,巫真齊齊哼了一聲,道:「天下又有幾樣東西是靈山上沒有的?」轉身對拓拔野與六侯爺眉花開笑道:「俊小子,隨我們來吧!」
  
  巫姑、巫真立在蝴蝶上,翩翩飄舞,朝那巨大的銀葉樹飛去。拓拔野四人跟隨其後。
  
  拓拔野見洛姬雅蘋果臉上滿是得意歡喜之色,忍不住傳音道:「仙子,你說我是大荒第一藥神,倘若他們當真要與我比試,那豈不是立時露餡嗎?」
  
  洛姬雅嫣然傳音道:「好情郎,你莫擔心,待會兒只需照著我說的話去做便成啦!」
  
  拓拔野見她胸有成竹,想她此次必是蓄謀已久,有備而來,心中略寬。且他素來膽大,對這「藥神之爭」也並不如何在意。只是對這大荒中人盡皆敬畏的神秘的
  
  靈山十巫頗感好奇,想要看看除了這巫姑與巫真之外,究竟還有怎樣的人物。
  
  月色涼昀如水,花香浮作風。幾人騎著靈獸,隨著翩翩彩蝶在奇花異樹之間穿行,那些遠遠站著的雪羚羊、梅花鹿,瞧見白龍鹿奔來,立時又轉身奔逃,到更遠處停下,怯生生地回頭觀望。
  
  那棵巨樹參天摩雲,抬頭望去,明月被銀白色的葉子遮蔽,螢光互照,光暈燦然,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是葉子,哪個是明月。微風吹來,銀光眩舞,彷彿滿樹冰雪搖落。
  
  巫姑、巫真的彩蝶飛到樹前,上下迴旋。突然閃起一道艷麗的七彩光芒,「僕僕」輕響,那巨樹的樹皮進裂開來,露出一個巨大的黑洞。
  
  巫姑、巫真道:「進來吧!」蝴蝶飄飛,沒入那樹洞之中。
  
  眾人微覺詫異,洛姬雅笑道:「這十個老樹精自然是躲在樹裡啦!走吧!」
  
  駕御著那歧獸昂首而入。
  
  六侯爺硬著頭皮苦笑道:「我堂堂龍六竟然鑽進樹裡,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不是從龍變成了蟲子麼?」
  
  拓拔野哈哈而笑:心中對那樹洞中的世界倒是充滿了好奇,抱緊真珠,輕拍白龍鹿的脖頸進入洞中。
  
  剛一進入樹洞,眼前陡然一亮,竟已置身在另一世界。
  
  身後依舊是那一棵巨大的銀葉樹,只是週遭的一切都已變了。
  
  四周都是合圍十餘丈的蒼鬱古木,重重疊疊,蔭蓋遮天。只有些許月光從濃密的枝葉間淌落,星星點點地灑落在潮濕的草地上。樹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山風刮過時呼嘯的林濤。
  
  前方乃是萬丈懸崖,湛藍色的夜空,星辰寥落,冷風徹骨。站在崖邊向遠處眺望,天地蒼茫,依稀可以看見十餘裡外土族大軍駐紮處,那點點篝火的微光。
  
  對面,隔著五、六十丈的茫茫白霧,乃是一道寬百丈的滔滔瀑布,轟隆的水聲激盪在山谷中,彷彿腳下的山壁也在震動-
  
  蝴蝶眩舞,巫姑、巫真在那蝴蝶之上,似乎隨時要被山風捲走。巫真嬌滴滴地叫道:「花子!」話音未落,眾人身後的樹林中便響起沙沙的聲音。回頭望去,真珠立時失聲低叫。只見一條合圍七、八丈的綠色巨蛇從幽暗的樹林中緩緩游出,從
  
  眾人中間穿過,筆直地朝著對面的瀑布橫空游去。
  
  那綠色巨蛇韻律地擺舞身體,橫空穿過空茫霧靄,鑽入滔滔瀑布。然後突然豎直身體,儼然成了巨大的獨木橋。
  
  巫姑、巫真對著拓拔野與六侯爺柔聲道:「俊小子,過了那瀑布,便到啦!」
  
  四人騎著靈獸,隨著巫姑、巫真在那綠色巨蛇身上緩緩而行。下面是萬丈懸崖,空茫白霧。對面巨瀑轟響,水花撲面。
  
  狂風呼嘯,真珠臉色煞白,閉起雙眼,全身都在微微顫動。拓拔野將她抱緊,忖道:「她必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強自硬撐著。」心中憐惜之意大起。
  
  瀑布轟鳴飛瀉,水簾被山風捲舞,飛花碎玉般地激濺噴灑,宛如濛濛細雨,將眾人籠罩。走在崖頂狂風與清寒水氣之中,眾人都宛如走在一個奇異的夢裡。
  
  蝴蝶翩翩,從那水簾中一沒而入。白龍鹿長嘶一聲,迫不及待地加速飛馳,猶如離弦怒箭,倏然穿透這飄揚縞素。拓拔野護體真氣蓬然漲放,將傾落撲打而來的瀑流瞬間擋開,衝入那水簾之後的世界。
  
  曲松寥落,明月高懸,清泉漱石,山溪迤邐,綠樹環合,芳草萋萋;竟是一個極為幽靜寥落的山谷。回身望去,只有那株巨大的銀葉樹挺立如故,哪有懸崖飛瀑?
  
  拓拔野心中詫異,難道適才一切竟都是那兩個三寸美人的障眼法麼?但白龍鹿頭頂殘留了幾滴水珠,蹄上還有那林問潮濕的落葉,自當不是幻覺。
  
  正奇異間,忽然四週一點一點亮起橘紅色的光芒,自近而遠,朝遠處樹林蔓延而去,片刻間,兩側燈火通明,夾道婉蜒。拓拔野凝神一看,更覺驚訝,只見那橘紅色的光芒竟是由一種燈籠也似的淡黃色奇花所發出,薄如蟬翼的透明花辦中,彷彿有火焰在輕輕跳躍。
  
  真珠低聲道:「這花好美。倒像是東海海底的燈籠草。」
  
  巫真突然乘著蝴蝶,翩然落在拓拔野的肩上,頗為得意地笑道:「小女娃兒還真有眼力,這燈籠花乃是我七哥、八哥用東海的燈籠草和崑崙的風鈴花,再加上南海的寶石菊嫁接成的。普天之下只有我靈山才有呢!」
  
  拓拔野大奇,想不到這花竟是三種罕見的花種嫁接而成。四下掃望,兩旁樹木也頗古怪,竟是自己生平見所未見,但此刻細加觀察,才發現原來這裡的每一株樹
  
  木也都是由幾種乃至十幾種樹木嫁接而成,若此似彼,難怪自己分辨不出,羌爾道:「仙子,難道這裡的所有樹木也都是你七哥、八哥的傑作麼?」
  
  巫真拍手道:「俊小子,你猜對啦!我那兩個哥哥,每日閒時就喜歡將這山上的花草隨意嫁接,創造出天下無雙的奇花異草;就連這山上的蟲豸動物,也有不少是他們改造成的呢!」
  
  真珠大奇:心道:「動物怎生改造?難道……難道竟是將四肢五臟截取下來,隨意組合而成麼?」
  
  心中大覺可怖,不敢相問。
  
  眾人一路行去,兩旁花草果然頗為特異,以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識草木的經驗,能認出的也是鳳毛麟角。
  
  穿過一片松樹林,涉過一條山溪,便到了山谷中的平地。兩側山峰樹影幢幢,黑暗中到處都是各色光芒,閃爍不定。此刻想來,除了諸多怪獸的眼睛之外,也當有下少是諸如「燈籠花」之類的奇異花草。
  
  天空中黑影縱橫飛掠,極是熱鬧,但怪獸嘯吼之聲在此處卻幾不可聞。
  
  前方草地遼闊,極少樹木,只有兩株合圍近百丈的巨大怪樹兩兩相望。那怪樹樹幹不是圓形,倒是扁闊形狀,到了三十丈高時分為五枝巨大的杈椏,遠遠望去,像極了兩個大手掌。拓拔野想起《大荒經》中所述:心道:「是了!這定然就是伏羲大神的手掌所化,靈山十巫便是從這樹中衍生出的精靈。」
  
  怪樹枝橙間,各有五個樹洞,燈火通明,七彩光暈變幻不定。濃蔭如蓋,無數籐須從枝梗間垂落,頗似椿樹。
  
  谷中頗多怪獸悠然穿行,與先前美麗谷不同,此中怪獸無一不是體積龐大、猙獰醜怪者。瞧見白龍鹿與那七獸嘶吼而來,也毫不畏縮,齜了齜牙,冷冷地瞪著他們。
  
  樹橙間突然亮起幾團綠光,朝著他們飛來。拓拔野定睛望去,那幾團綠光赫然都是鸚鵡似的彩色怪鳥,長尾上彷彿吊了一個燈籠,綠光便是從那裡發出。拓拔野笑道:「這定然又是你七哥、八哥這的燈籠鳥了?」
  
  巫真笑道:「俊小子聰明得緊,觸類旁通,姐姐更加捨不得放你走啦!」
  
  拓拔野嚇了一跳,六侯爺哈哈笑道:「拓拔磁石,這裡風景絕佳,物產豐富,你就留在此處吧!」
  
  巫姑翩然落在六侯爺的肩上,銀鈴似的笑道:「俊小子,那臭丫頭此次定然又要輸給我們,我讓我那幾位哥哥拿你們兩個作賭注,你和他都要留在這靈山中啦!」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妖精,想得倒美嘛!這個色鬼倒也罷了,我那情郎怎能便宜了你們這兩個老樹精?」
  
  六侯爺苦笑道:「作繭自縛,原來犧牲的還是侯爺我。」
  
  眾人隨著燈籠鳥朝那兩株巨樹走去。洛姬雅道:「那八個老妖精呢?又躲在樹裡糟蹋藥單麼?」
  
  匆聽一個聲音叫道:「臭丫頭,怎麼又是你?」
  
  另一個聲音叫道:「咦,她是誰?我不記得她了,你怎地還記得?是了,定是自從那年她定後,你就喜歡上她了,從此念念不忘。」
  
  前一個聲音叫道:「你既然記不得她了,怎地又知道她那年來過靈山?可見你喜歡她,卻又裝作不喜歡她,瞧見我認出她就嫉妒得發狂。」
  
  後一個聲音又叫道:「我是聽了你說的話,才想起這個臭丫頭。你剛才的聲音
  
  那般大聲,比找到絕情草還要激動,還敢說你不喜歡她麼?」
  
  前一個聲音怒道:「他奶奶的,誰說我激動了?我叫她一聲臭丫頭,你就和我吵嘴,你比我激動得多了。由此可見,你喜歡她是無疑的了。」
  
  眾人轉頭四顧,終於聽清那兩個喋喋不休的聲音是從幾丈之外的一隻怪獸身上傳出。那怪獸長得極像野驢,偏生頭上又多了兩個尖銳的利角,唇間獠牙畢露,四腳如獅爪。呆頭呆腦地立著,木楞楞地盯著眾人。
  
  六侯爺喃喃道:「奇怪奇怪,這頭野驢竟會自己同自己吵嘴麼?」
  
  突聽那兩個聲音齊聲喊道:「你奶奶的,你才是野驢呢!」野驢的嘴突然張開,露出兩個鵪鶉蛋大小的腦袋,眼珠滴溜溜直轉,盯在洛姬雅的臉上,一齊吞了口口水,突然同時轉過頭,用手指著對方叫道:「哈哈,我聽見你吞口水了!」
  
  巫姑、巫真齊聲喝道:「七哥、八哥住嘴!為了這臭丫頭鬥嘴,羞也羞死了!」
  
  洛姬雅格格脆笑。拓拔野見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獐頭鼠目,頗為可笑,也不禁羌爾。真珠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似乎覺得不妥,紅著臉別過頭去。
  
  那兩個小人從驢嘴裡爬出來,昂然站在驢頭上,勾肩搭背道:「誰說我們是為了這臭丫頭鬥嘴?我們巫抵、巫盼相親相愛,最是喜歡鬥嘴。飯可以一天不吃,但架是萬萬不能一天不吵……」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天不吵架,便覺面目可憎,言語無味。」
  
  兩人齊齊點頭道:「對極對極!這臭丫頭竟然還記得我們的名言警句,可見她偷偷地想念我們是確定無疑的了。」
  
  巫姑、巫真哼了一聲道:「你們在這驢肚子裡幹嘛?」
  
  巫抵、巫盼得意道:「我們在這只四合驢的腸子裡打個結,瞧瞧他究竟幾天拉不出大便來。」
  
  眾人愕然,真珠更是羞紅了臉。
  
  巫姑、巫真怒道:「你們就會消遣胡鬧。」
  
  巫抵、巫盼齊聲道:「這乃是醫術實驗,豈是胡鬧?探究便秘的極限,何等有趣之事!」瞟了洛姬雅一眼,又齊齊吞了口口水,道:「你們帶這臭丫頭到這,又是幹嘛?」
  
  洛姬雅抿嘴笑道:「仙子我帶了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到此,和你們重新比試。」
  
  巫抵、巫盼齊齊不層道:「大荒第一藥神?」
  
  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微笑不語,哼了一聲道:「賭注呢?」
  
  洛姬雅笑吟吟地指著真珠道:「這便是賭注。」
  
  眾人吃了一驚,真珠更是花容失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拓拔野心中驚怒,忖道:「妖女你借我的名義那也罷了,怎地將真珠也扯進來?」當下微微抱緊真珠,示以安撫,傳音質問洛姬雅。
  
  洛姬雅彷彿沒聽見一般,笑道:「這個美人兒乃是東海鮫人,倘若你們能將她贏到,便可以嘗試著如何將魚尾接到人的身上,又或者如何將她的尾巴化成人腿。這不是有趣得很麼?」
  
  巫抵、巫盼彷彿剛剛發覺真珠一般,眼珠滴溜溜地在她身上亂轉,瞧得她侷促下安,耳脖盡赤。巫抵嘖嘖道:「果然是難得的珍品。」
  
  巫盼道:「錯了,錯了!既是難得,又何必加上珍品?」
  
  巫抵怒道:「加上難得,才更顯得是稀世珍品!」
  
  洛姬雅見他們又要喋喋不休地吵將起來,哼了一聲道:「你們瞧好了麼?」
  
  巫抵、巫盼齊聲道:「就要她了!你要什麼賭注?」
  
  洛姬雅悠然道:「簡單得很,若是你們輸了,就得想方設法給這小美人魚換上兩條最美麗的人腿。」
  
  真珠「啊」了一聲,拓拔野瞧她那又是驚奇又是害怕又是歡喜的神情,恍然心道:「原來這妖女也並非全然惡意,想是看出真珠的心事,所以才自作主張了。」
  
  真珠對他一往情深,為了能將魚尾化為人腿,情願忍受藥物帶來的萬般疼痛。
  
  倘若這兩個精靈當真能將她的尾巴改換為美麗的雙腿,那她必定歡喜之至。
  
  但是她身為鮫人國公主,身份非同尋常,若無國王同意,又豈能如此輕率地改變為人形?
  
  這與眼下靠藥物暫時化為人形回然不同,幾與叛族無異。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又想:「倘若她為了我,當真捨卻魚尾,改為人足,這份情意讓我如何忍心辜負?如果她因此遭全族痛恨,我又怎能辜負?」冷汗陡出,心下大為煩惱,只希望巫抵、巫盼與真珠皆不同意。
  
  巫抵、巫盼大喜,叫道:「那有何難?」
  
  巫真、巫姑卻怒道:「那可不成,最美麗的人腿是我們的雙腿,難道你們要砍下我們的雙腿安在這小女娃兒身上麼?」
  
  洛姬雅哈哈笑道:「你們兩條樹杈腿就是送給真珠,她也斷斷不要。」轉身望著真珠,似笑非笑道:「真珠姑娘,你同意麼?」
  
  眾人目光紛紛聚集在真珠身上,她飛紅了臉,低頭沉吟,似乎也在猶豫不決。
  
  拓拔野忍不住沉聲傳音道:「真珠姑娘,此事關係重大,不但決定你自己的未來,只怕還要波及整個鮫人國。你需得想清楚了。」
  
  真珠全身微顫,眼睫抖動,過了半晌,終於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點頭,以幾如蚊吟的聲音道:「我願意。」耳脖紅透,不敢看拓拔野一眼。
  
  眾人嘩然,拓拔野的心登時沉了下去,暗暗歎了一口氣。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了。只有靜觀其變,瞧瞧有沒有轉園的餘地。耳旁聽到六侯爺長歎道:「恭喜太子殿下,又多了一位美麗把子了。」
  
  巫抵、巫盼大喜,搶道:「一言為定!」
  
  巫姑、巫真哼了一聲道:「那我們去找剩下的六位哥哥吧!」當下眾人隨著翩翩彩蝶與燈籠鳥,朝著那兩棵巨樹走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3 11:12 PM

  第三章《靈山十巫》
  
  
  月光疏淡,樹影浮動。眾人隨著巫姑、巫真到了左側那巨樹之下,兩個三寸美人乘蝶翩翩朝上飛去。
  
  巫抵、巫盼也御風飛行,逕直上飛。
  
  拓拔野與洛姬雅各自封印了白籠鹿和那歧獸,踏樹而上。拓拔野將真珠抱在懷中,足尖疾點,剎那間便到了最低的一個樹洞。洛姬雅與六侯爺在他身邊站定,見那四個樹精朝洞內翩翩飛去,便尾隨而入。
  
  樹澗之內極為開闊,樹壁上栽滿了燈籠花與燈心草,火光跳躍,將四人的身影拉得匆長忽短,變幻不定。巫真不斷地折返回來,催促快行。
  
  沿著樹洞環繞上行,到了一個拐彎處,聽見一個聲音道:「噫乎兮!此茶芳香四溢,細細辨之,當有九重滋味,八十一種變化,豈非絕妙好茶哉!如此好茶,虧有四弟之採擷。賢弟,請受愚兄一拜。」
  
  另一個聲音彬彬有禮道:「三哥萬萬不可,此豈非折煞小弟也乎?古禮有制,弟讓兄也,豈有亂此倫理,兄長拜弟乎?斷斷不可,斷斷不可也!」
  
  拓拔野聽這兩人說著莫名其妙、文理不通的古語,為了一壺茶相互誇張拜謝,雖未見面,但迂頭迂腦之態已可想見。正覺好笑,又聽第一個聲音又道:「非也非也,四弟此言大謬也!受人恩惠豈能不拜之?雖一壺茶耳,然情深意重,令愚兄飲之而熱淚出:安能不謝哉?」
  
  六侯爺喃喃道:「飲之而熱淚出?是被這茶燙著了吧?」
  
  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兩個聲音「咦」了一聲,道:「此笑聲非我兄弟,亦非妹子,有客來乎?」
  
  洛姬雅格格笑道:「巫禮、巫謝兩個老妖精,是本仙子我來啦!」
  
  那兩人歎道:「悲乎哉!不亦痛矣!」
  
  拓拔野拉著真珠的手,與洛姬雅、六侯爺並肩昂身而入。只見一個縱橫十丈的廳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豐皮卷軸,數干個籐木盒子井井有條地擺放在四壁的架子上;廳正中央,爐火通明,五、六十個大大小小的茶壺冒著騰騰熱氣,滿室濃郁的茶香。兩個四寸高的小人穿著絲綢長衫,戴著高帽正在互相作揖。
  
  巫真、巫姑、巫抵、巫盼還未說話,那兩個小人便作揖道:「噫嘻!原來是七弟、八弟、九妹、十妹也。一個時辰未見,愚兄甚是想念,不知貴體安康否?」
  
  巫抵歎道:「你奶奶的,老子身體安康得緊,但是聽了你們這咒語,不消片刻就要頭痛了。」
  
  巫盼搖頭道:「此言又差矣,何止頭痛?全身上下,包括屁眼,無一處不痛。」
  
  巫謝、巫禮正色道:「貴客臨門,賢弟安能口出污言哉?吾等學醫之人,又豈能呼之曰屁眼?當稱之「歸去來兮門」。不學無術,愚兄甚憂之!」
  
  巫抵笑道:「錯了錯了!「歸去」倒也罷了,怎地又有「來兮」?難道三哥、四哥大便之後,那大便還會從屁眼裡鑽回去嗎?」
  
  巫盼點頭道:「可見「來兮」當指嘴,「歸去」才是屁眼,我等學醫之人,竟然二者不分,下學無術,愚弟甚憂之。」
  
  巫謝、巫禮被他們這般胡攪蠻纏,倒是張口結舌,一時想不出什麼來反駁,只有沉痛搖頭:「信口雌黃!信口雌黃!目無尊長,不學無術,痛何如哉!」
  
  拓拔野聽得好笑: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伏羲大神如此神武之人,怎地十個手指化出來的,竟是這麼些個古怪東西?剩下四個雖然沒見到,但想來也差不多遠了。」
  
  洛姬雅跺足道:「你們這般囉哩羅嗉的,要拖到什麼時候才開始比試?」
  
  巫禮、巫謝搖頭道:「囉嗦者,非我等也,尚未來也。」又探首道:「比試乎?賭注安在?」
  
  洛姬雅笑道:「彼等皆禮儀聖賢之人,怎地對賭注亦如此貪婪乎?」
  
  巫禮道:「伏羲有雲:「君子好財也,取之有道」。好財乃人之常情矣。」
  
  洛姬雅格格笑道:「伏羲有說過這句話麼?」從袖中掏出一個皮囊,輕輕地開了一條縫。一股濃郁渾厚的芬芳登時四下逸散,那幾十個茶壺的濃香竟立時淡如清水。
  
  巫謝、巫禮失魂落魄,滿臉迷醉,眼珠定定地瞪著那皮囊,半晌方道:「此……此……此茶濃香之中有清雅之韻味,渾厚之內有飄逸之神采,千折百轉,變化無窮……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也!此茶乃海神茶乎?」
  
  洛姬雅揚眉道:「老妖精,算你還有眼光。」
  
  六侯爺臉上也露出驚訝之色,見拓拔野不知這海神茶為何物,便低聲道:「西海上有一處漩渦,常年不消,那漩渦中心沒有海水,直抵海底深處。那海底藍泥
  
  中,長了一種奇異的茶樹,傳說是遠古時期西海海神種下的。每日只能照到一刻的陽光,五十年才發一次新葉,每次只能採擷五十片葉子,是當今天下最為稀罕的名茶了。」
  
  拓拔野恍然,但心中卻更覺迷惑,忖道:「這妖女費盡心機,收集了這些罕見的東西,來與這靈山十巫比試,難道僅僅只是為了三百六十種天下奇毒麼?單單這海神茶一項,其採擷難度,只怕就遠遠勝過幾百種奇毒。這妖女既要與靈山十巫比試五輪,各定五次賭注,不知她還要些什麼東西?想來她真正想要的東西,現下還沒有開口提出。」
  
  巫謝、巫禮作揖道:「此等寶物,安能不動我心乎?仙子欲索何物哉?」拓拔野一凜,朝洛姬雅望去。
  
  洛姬雅不動聲色,笑道:「仙子自然不會太過難為你們這些老妖精,要的東西是你們靈山上現有的。
  
  聽說前些年有人為了看病,送了你們幾棵夢仙草,現下過了幾年,也當長遍一個山坡了吧?我只要五斤夢仙草,回家做一個「遊仙枕」就可以啦!」
  
  巫謝、巫禮鬆了一口氣,齊聲笑道:「仙子之玉體願枕之,實乃夢仙草之幸也!」
  
  拓拔野皺眉心道:「夢仙草是什麼東西?難道這妖女竭心盡力想要的就是這個東西嗎?這妖女既已索要三百六十種藥草,又何必多此一舉,另外索取這夢仙單呢?」心中迷惑,只覺此事不合常理,頗為蹊蹺。
  
  巫真、巫姑、巫盼、巫抵也紛紛舒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歡喜神色。
  
  巫真道:「三哥,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呢?」
  
  巫謝道:「十妹,彼等皆在冰心洞為今日之公子醫病也。」
  
  巫真點頭道:「那俊公子來頭甚大,咱們一起瞧瞧手術動好了沒有。」六個精靈齊齊朝廳角的一個小門走去。巫禮、巫謝恭恭敬敬地側身朝著拓拔野等人行禮道:「請。」
  
  四人隨著六個精靈穿過那小門,繼續環繞上行。定了片刻鐘,樹洞越來越明亮,洞壁上的照明燈草也越來越多,眼前一亮,眾人已經置身於又一個縱橫各十丈的大廳中。
  
  廳中凌亂個堪,四壁上也嵌了許多架子,但架上胡亂堆放了許多木盒與卷軸,地上四處都是藥草,廳角放了十八個罈子,彩色蒸汽升騰盤繞,也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大廳底部的牆乃是一面透明的水晶牆。裡面燈光更亮,恍如白晝。水晶牆之外,十幾個男女正坐在椅子上,一個黃衣男子泥塑也似的站在水晶牆外,動也不動。
  
  瞧見六個精靈翩翩飛翔而來,那十幾個男女紛紛起身行禮。剛一起身,看見精靈之後的洛姬雅與拓拔野,那十幾人都是大吃一驚,失聲道:「流沙仙子!」
  
  「龍神太子!」
  
  拓拔野見那十幾人身著黃衫,都是面容俊美的少年男女,似乎頗為眼熟,正詫異回想,卻聽洛姬雅笑吟吟道:「原來你們從那松樹林裡逃走,是到這裡來啦!」
  
  拓拔野這才想起他們竟是那夜松樹林裡,與洛姬雅及幾十個黑衣人相鬥的上族子弟:心中一動,朝那立在水晶牆外的男子望去,恰好撞見他迅速回轉的目光,眼光如電,風神玉朗,正是黃帝少子姬遠玄!
  
  拓拔野登時明白何以靈山腳下會有數萬上族大軍團團包圍,原來是來此護衛黃帝少子。卻不知他為何到這靈山上來?是了!那日他苦苦護守三十六種奇毒,不惜與洛姬雅殊死相鬥,想來也是用這三十六種奇毒做為上這靈山求醫的酬勞了。
  
  卻不知他為誰求醫?驀然想起六侯爺一路所遇見的帶孝土族騎兵,心中更覺好奇。
  
  正心中思慮,那姬遠玄已經大步走來,滿臉驚喜之色,行禮道:「原來是龍神太子!沒想到竟能在此相見!」
  
  拓拔野微笑道:「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
  
  姬遠玄瞧見洛姬雅,又看看拓拔野,臉上閃過驚訝之色,微笑道:「那日承蒙仙子留情,姬某感激不盡。」
  
  洛姬雅格格笑道:「姬公子,你放心,仙子可不是來找你的。」
  
  姬遠玄微笑道:「仙子當日既已手下留情,自然不會再難為在下了。仙子與拓拔兄難道是那口不打不相識,終於成了好朋友麼?倘若如此,那可真是可喜可賀!」
  
  拓拔野哂然一笑,見六個精靈滿臉狐疑之色,正要說話,洛姬雅又搶道:「不錯!我與拓拔太子一見如故,在那月夜松林之中攜手漫步,越談越是投機,相見恨晚,一見鍾情,現在已經是生死不渝的愛侶啦!」挽住拓拔野的臂彎,小鳥依人地貼在拓拔野的身上,蘋果臉上滿是甜蜜的微笑,抬起頭柔情依依地望著拓拔野;春水眼波,直欲將拓拔野融化。
  
  拓拔野想起她對那靈山十巫說過,自己乃是她的情郎,眼下比試尚未開始,這個謊言自然不能拆穿,當下摟住洛姬雅的纖腰,微笑道:「不錯!多謝姬兄,才使得我找到這等如花美眷。」心下自覺好笑。
  
  六侯爺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暗暗好笑:心道:「原來這小子便是拓拔那日在林中解救的黃帝少子,瞧來倒果真有幾分貴族氣派。是了!拓拔野現下既是妖女的情郎,這小美人魚自然就得成為我的如花美眷了。」
  
  當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把摟住真珠的柔軟腰肢,在她驚呼失聲之前傳音道:「真珠姑娘,眼下情勢微妙,咱們可不能累得太子穿幫。」
  
  真珠只得由他摟住,但心中委屈難過,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險些便要滾落下來。六侯爺見狀,心中登時大痛,暗歎一聲,將手鬆開些許。美人在懷,卻不能恣意疼愛,沮喪之餘突然想起巫禮、巫謝的話來:「悲乎哉,不亦痛矣!」
  
  姬遠玄微微愕然,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姬某無意之間竟成了月老,他日兩位金玉良盟之時,千萬別忘了送在下一張帖子!」
  
  拓拔野心中啼笑皆非,只有作揖回禮,道謝一番。
  
  姬遠玄道:「兩位到此,難道竟是……」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本仙子只是來此瞭解一樁舊案,姬公子到此又是為何呢?」
  
  姬遠玄面上閃過悲痛之色,沉聲道:「仙子何必明知故問?」
  
  洛姬雅哦了一聲,道:「是了,我險些都忘啦!」
  
  拓拔野極想詢問,但見姬遠玄不願提起,且自己既是這妖女的情郎,她已知道之事,自己再開口相問豈非太過古怪?只有忍住。
  
  當是時,那水晶牆突然緩緩打開,眾黃衣人滿臉緊張神色,圍攏上前。姬遠玄朝拓拔野等人拱手道:「姬某暫退片刻。」大步走了回去。
  
  水晶牆開處,兩個身高不及三寸,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精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銀髮鬢鬚,大腹便便,細眼微瞇,滿臉傲色。見他們出來,眾黃衣人紛紛拜倒。姬遠玄沉聲道:「他……他怎麼樣了?」
  
  左側的一個精靈冷笑道:「都剁成十七、八截了,你說還能怎樣?」
  
  右側一個哼了一聲道:「既然送到老子這裡,還怕醫不好麼?他奶奶的,倘若怕醫不好,趁早帶上那三十六根破草藥滾下山去吧!」
  
  眾人不想就這麼問了一句就惹來這般怒意,當下都不知如何開口。
  
  拓拔野心道:「這兩個樹精好大的架子,想來就是靈山十巫的老大、老二了。
  
  身材這般矮胖,長得又一模一樣,定是從伏羲拇指所化的。」
  
  又聽姬遠玄道:「是!晚輩不懂禮數,亂說話了。不知他何時能醒?」
  
  右側一個精靈翻了翻白眼道:「他奶奶的,老子說他能醒了嗎?」
  
  左側一個精靈道:「你當是縫衣服麼?縫好了就能穿?」伸出指頭朝姬遠玄勾了勾。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將頭低下來,耳朵靠著那精靈,臉頰幾乎都已貼到地上:左側那精靈在姬遠玄的耳旁「嘰哩咕嚕」說了幾句,姬遠玄的臉上閃過喜色,繼而又
  
  閃過為難與憂慮之色。
  
  那精靈大咧咧道:「小子,知道了嗎?」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點頭道:「多謝前輩指點!」
  
  右側一個精靈哼道:「你們在這呆上一夜,等他傷口中的天蠶絲線融化之後就可以滾啦!」
  
  姬遠玄等人齊聲道:「多謝前輩!」起身退到一旁。
  
  兩個精靈大搖大擺地朝拓拔野等人走來,瞧見洛姬雅,臉上老大下耐煩,叫道:「臭丫頭,剛才在山下大呼小叫,上山之後又吹那破爛號角,他奶奶的,想讓老子手術做失敗麼?」
  
  洛姬雅冷笑道:「既是大荒第一神醫巫鹹、巫彭,難道還會被我的號角干擾麼?」
  
  那巫鹹、巫彭一楞,面有得色道:「說的不錯!老子是第一神醫,你那破爛號角算得了什麼?」
  
  巫鹹斜眼上睨,盯著拓拔野冷笑道:「這就是那什麼神帝傳人,大荒第一狗屁藥神麼?」
  
  拓拔野見他狂妄無禮:心中有氣,微笑道:「我確是神帝傳人,不過「大荒第一狗屁藥神」麼,那是閣下尊號,我又怎敢掠人之美?」
  
  他只道這兩個樹精要哇哇亂叫,豈料他們卻露出歡喜得意的神色,笑道:「說的也是,除了我們,誰又敢自稱「大荒第一狗屁藥神」?」他們竟聽不出話裡的嘲諷挖苦,只道是奉承誇讚。
  
  拓拔野愕然,哈哈大笑:心道:「原來這兩個竟是頭腦簡單的呆子。」六侯爺與洛姬雅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巫鹹、巫彭暍道:「臭小子,你笑什麼?」
  
  拓拔野笑道:「我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今日有車拜會大荒第一狗屁藥神,歡喜之下忍不住大笑出聲。」
  
  巫鹹、巫彭這才知道受他挖苦,大怒之下便要變臉,卻聽巫姑、巫真叫道:「大哥、二哥,這俊小子是人家的客人嘛!你再這般不客氣,我們就要翻臉啦!」
  
  巫鹹、巫彭似是對這兩個妹子十分畏懼,連忙笑道:「好妹子,我們只是和這小子開開玩笑。既是你的貴賓,那就是我們的貴賓了。」
  
  巫禮歎道:「噫乎兮!兄為尊,妹為卑,焉能亂此禮儀,尊卑顛倒乎?此何異於乾坤倒懸,天地進裂哉?吾心憂矣。」
  
  巫鹹瞪眼道:「憂你個頭!你奶奶的,老子為尊,做事哪輪你指手畫腳了?
  
  此何異於乾坤倒懸,天地什麼來著?」
  
  巫禮、巫謝搖頭歎息,滿臉憂色,巫抵、巫盼卻是大為幸災樂禍,想是平日受這三哥、四哥的咒語多了,不勝其煩,眼見大哥教訓之,都是不亦快哉。
  
  巫鹹、巫彭瞪著洛姬雅道:「臭丫頭,既是想來和我靈山十巫比試,那便得遵照規炬。你帶什麼賭注來了?」
  
  洛姬雅笑咪咪地探手入袖,緩緩地抽了一樣東西出來。
  
  眾人都屏息凝望,拓拔野心道:「這妖女帶來的都是稀世珍寶,不知此次又要取出什麼寶物來。」
  
  卻見洛姬雅握緊拳頭,微微彎腰,手如蘭花徐徐綻放,掌心中竟是一個古舊的小銅鼎,邊緣已經崩了幾個缺口。拓拔野正愕然,卻見那八個精靈臉上都露出驚異
  
  狂喜的神情,巫鹹、巫彭顫聲道:「這……這是藥神鼎!」霍然抬頭,盯著洛姬雅叫道:「臭丫頭,你從哪裡找來的?」
  
  洛姬雅嫣然道:「你管我從哪裡找來的?只需贏了我,這藥神鼎便歸你啦!」
  
  巫鹹、巫彭望著那藥神鼎,滿臉貪婪,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道:「臭丫頭,你想要什麼東西?」
  
  洛姬雅將藥神鼎納入袖中,目光閃爍,緩緩道:「我要伏羲牙。」
  
  「什麼!」眾人面色大變。八個精靈齊齊跳將起來,「嘰哩呱啦」地大叫道:「臭丫頭,伏羲牙是靈山聖物,他奶奶的,你瘋了麼?」「噫乎兮!此乃巫山至寶哉,安能外予也?」
  
  拓拔野與六侯爺對望一眼:心道:「原來這妖女兜了老大一個圈子,想的乃是這伏羲牙。」
  
  拓拔野雖然不知伏羲牙,但伏羲乃是遠古大神,又是人面蛇身,想來他的牙齒也如毒蛇的毒牙一般了。他十指化做的精靈尚且是大荒第一神醫的靈山十巫,這毒牙所化之物,定然也是了不得的神器,多半還是毒中聖物,否則洛姬雅也不會費盡心力,迂迴若此了。
  
  洛姬雅笑道:「原來你們已經知道比不過我的情郎,所以生怕伏羲牙被我們取走。既然這樣,不比也罷,這大荒第一藥神的名號就是我情郎的啦!」
  
  八個精靈登時矢口否認。巫鹹、巫彭叫道:「他奶奶的,誰說我們會輸給這臭小子了?」
  
  巫真怒道:「大哥、二哥!你罵這臭丫頭便是,為何要罵這俊小子?」
  
  巫鹹、巫彭面色漲紅,尷尬道:「是!」對著洛姬雅叫道:「臭丫頭,你當我們當真怕了你麼?」
  
  洛姬雅悠然道:「既然口口聲聲說不怕我,怎地又不敢和我們比試?可笑之極。」
  
  巫鹹叫道:「他奶奶的,伏羲牙就伏羲牙!不過須得加個條件。」
  
  巫彭道:「藥神鼎和伏羲牙相比,夠不上份量。臭丫頭,倘若你輸了,那隻玉兕角得一併給我們!」
  
  巫真、巫姑拍手笑道:「是了,沒了玉兕角,瞧你怎生下得靈山去!」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言為定。」
  
  那玉兕角乃是她的御毒至寶,倘若沒有這玉兕角,想要從這遍地兇猛毒獸的靈山下去,實是凶險之至。眾人見她眼睛眨也不眨便爽快答應,心中都是頗為詫異。
  
  巫鹹、巫彭瞇起眼,狐疑地瞪著拓拔野,似乎均想:「這妖女答得這麼爽快,難道這小子當真有這麼厲害麼?」
  
  拓拔野微笑下語,滿臉高深莫測:心道:「這妖女既然連心愛的寶貝也敢搭上,想來是有必勝的把握了。」對這古靈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倒頗為相信其能耐,當下鎮定自若,靜觀其變。
  
  巫真拍手笑道:「好了,既然大哥、二哥同意了,那我們便開始比試吧!巫真還想早些拿到那臭丫頭的西海藍泥呢!」
  
  巫禮道:「毋需等五弟、六弟回來乎?」
  
  巫鹹瞪眼道:「與這丫頭比試還需要咱們兄弟十人到齊麼?」
  
  洛姬雅笑道:「好啦!既要開始比試,咱們須得將這比試的規則說明清楚,再找上一個公證人,省得你們輸了之後便要耍賴。」
  
  眾精靈怒道:「我們會輸麼?」
  
  巫鹹道:「他奶奶的,這靈山上除了我們就是你們,找誰來做公證?」
  
  眾人突然心中一動,齊齊朝姬遠玄望去。巫真喜道:「是了,這俊公子不是土族的貴族麼?由他來做公證,最是合適了!」
  
  巫鹹、巫彭叫道:「小子,你過來!」
  
  姬遠玄在一旁聽他們吵吵嚷嚷了半晌,正覺奇怪,見那兩個狂妄跋扈的妖精叫喚自己,便微笑道:「兩位前輩是叫姬某嗎?」
  
  巫鹹不耐煩道:「他奶奶的,管你是母是公,快快滾過來!」
  
  姬遠玄微微一笑,踏步而來。
  
  洛姬雅笑道:「姬公子,我們要和這十個老妖精比奪「大荒第一藥神」的尊號,還得請你作個公證。」
  
  姬遠玄道:「原來如此。」
  
  巫真、巫姑怒道:「什麼老妖精,我們瞧來很老麼?」
  
  洛姬雅不加理會,道:「這「大荒第一藥神」原是神帝神農氏的尊號,但據說十五年前,神農氏路經靈山採藥之時,被這十個老妖精設下圈套,在比試藥草時輸給了十個老妖精。於是從此之後,這十個老妖精就到處宣揚他們勝過了神帝,是大荒第一藥神雲雲,當真是不知羞恥。」
  
  靈山八巫齊齊反駁,拓拔野瞧他們目光閃爍,語氣也不如先前來得強硬,知道此事多半屬實…心道:「難怪妖女要我以神農弟子身份來此比試,這樣才名正言順。」
  
  洛姬雅道…「我情郎拓拔野四年之前在東海南際山頂,拜神帝為師。神帝化羽登仙之前,囑咐拓拔野一定要到靈山來,與這十個不要臉的妖精光明正大地重新比試一回,羞臊羞臊他們的老臉。」
  
  拓拔野見眾人眼光朝自己望來,只有牙根一咬,笑道:「不錯!神帝臨終之前對此事耿耿於懷,說什麼也要讓我教訓教訓他們。」
  
  靈山八巫叫道:「既是比試,囉哩囉嗦講這許多從前之事幹嘛?」
  
  洛姬雅冷笑道:「不把此事說清了,說不定你們還要耍賴呢!姬公子,你可聽好了,比試的規炬簡單得緊,由我的情郎,神帝傳人拓拔野對決這十個老妖精。一共比試五輪,每輪各由對方出示五種藥草,彼此在對方出示的這五種藥草中選擇一種無毒的服下,倘若中毒或是不敢挑選,那便輸了;倘若雙方都選對,那麼這一輪便是打了個平手。五輪比試中哪一方贏了三輪以上,便贏得「大荒第一藥神」的尊號。倘若五輪累計都打了平手,那就繼續比試,直到有一輪出現勝負為止。」
  
  拓拔野大吃一驚,原以為自己不過是陪同洛姬雅與靈山十巫比試,想不到洛姬雅竟是讓自己獨自一人與這十個樹精對決。他雖然對草藥頗為興趣,穖有研究,但要與這藥山上的十巫相比,那不是絲毫沒有勝算麼?但又想,洛姬雅有備而來,如此安排必有道理,況且此時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當下凝神傾聽。
  
  姬遠玄點頭道:「五輪之後先贏者勝。」
  
  洛姬雅道:「不錯!每輪比試時,雙方都要出示賭注,這一輪輸的人,就要將自己的賭注送給對方;倘若這一輪平了,那麼雙方賭注就自動累計到下一輪,直到出現勝負為止。」
  
  姬遠玄沉吟道:「倘若比賽中某一方誤服毒藥,危在旦夕呢?」
  
  洛姬雅淡淡道:「那就要看他自己能否化開這劇毒了!如果比賽還未結束,他已經喪命,這場比賽他自然就輸了。」
  
  拓拔野與六侯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真珠臉色煞白,悄悄地望著拓拔野,滿臉擔憂的神色。
  
  巫真叫道:「臭丫頭真囉嗦!快快開始比試吧!」
  
  洛姬雅冷笑道:「你急著要將伏羲牙送給我麼?」轉身走到拓拔野身邊,傳音道:「小情郎,從現在開始,你便照我的話,一步一步地做,否則我們就算沒有中毒身亡,也要被困在這靈山之上,永生永世也出不去啦!」
  
  拓拔野見她俏臉嫣然,但眼神凝肅,從未這般認真過。心中一凜:「與她折行千裡到此,現在才真正進入最為凶險緊要的關頭,只要一步走錯,不僅我們危險之至,還要累及纖纖與火木兩族。」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後悔之意,實不該不明究竟便答應與這妖女到靈山採集奇毒,使得眼下身陷此局之中。但事已至此,後悔無益,唯有與這妖女齊心協力,一道挫敗這靈山十巫,才能全身而退,繼續前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當下微笑傳音道:「放心吧!只是我們的約定仙子可別忘記了,此事之後,我與仙子冉無瓜葛。」
  
  洛姬雅眼中突然閃過奇怪的神色,幽怨悲慼,淒楚欲絕,稍縱即逝,盈盈一笑道:「臭小子,你當自己是什麼香花蜜草麼?我要這般黏著你不放?」
  
  巫鹹在一旁瞧得不耐煩,叫道:「他奶奶的,你們大眼瞪小眼的幹嘛?還沒開始比試,就先要生離死別了嗎?」
  
  洛姬雅格格笑道:「我們這般親熱,你這老妖精瞧得妒忌麼?」突然玉臂舒展,摟住拓拔野的脖頸,花唇微啟,吐氣如蘭,緊緊地吻在了拓拔野的唇上。
  
  眾人吃了一驚,紛紛轉過頭去。巫姑、巫真齊齊怒叫道:「臭丫頭!當真不害臊!」巫抵、巫盼捶胸頓足,痛心疾首。而人群之外,真珠全身一顫,臉色雪白,淚珠泫然,垂下頭去。
  
  拓拔野也是大吃一驚,待要掙脫,卻覺洛姬雅玉臂如箍,軟綿綿的身體緊緊地貼著自己。濕潤香軟的雙唇在他唇上輕輕輾轉,柔滑的舌尖撬開自己的牙齒,一股異香撲入鼻息,耳中聽見洛姬雅喘息著傳音道:「臭小子,張開嘴。」一道清涼芬芳的氣味從自己齒縫問湧入,丁香捲舞,彷彿有一顆珠子滑入自己嘴中。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這妖女要給我什麼東西嗎?」微微一怔,香風倒捲,
  
  懷中空空,洛姬雅已經退了開去。
  
  只見她嬌靨嫣紅,眼波迷離,嫣然一笑傳音道:「臭小子,你可別想歪啦!
  
  快將你口中的這顆「記事珠」速速吞到腹中去!」
  
  拓拔野輕輕一咽,那珠子登時滑落腹中,一股清涼舒爽的感覺登時如長虹貫日,直衝腦頂。「轟然」
  
  一聲,全身輕飄飄、空蕩蕩,說下出的舒服。
  
  拓拔野腦中從未有過的澄明清淨,彷彿明月清風,雨後竹林:心中又驚又喜,不知自己吞下的是什麼寶貝東西,卻聽洛姬雅傳音道:「這記事珠可以讓你記住所有事情,永不忘懷。有了它,你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這十個老妖精。」
  
  拓拔野訝然,正要細問,洛姬雅又道:「你懷中的那本《百草注》還在嗎?」
  
  拓拔野倏然一驚:「這妖女怎地知道我有這本書?」忽然想起:「是了!定是那日中毒,被她綁在崖頂松樹上時,讓她搜到了。」伸手摸了摸懷中,見《百單注》仍在,登時放下心來,點頭示意。
  
  洛姬雅傳音道:「那就好,你只需集中念力在《百草注》上,藉著記事珠的神力,就可以將書中所有記錄的藥草玉石記得一清二楚。到了比試之時,無論那十個老妖精給你看什麼藥草,都難不倒你了。」
  
  拓拔野靈光一閃,突然明白原來這妖女賴上自己,讓自己陪她到這靈山之時,早已將一切計劃得妥妥當當。但他卻不明白,這妖女那時為何不取走《百草注》,自己上靈山比試,卻非要讓他代勞呢?
  
  忽聽那靈山八巫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好了沒有?」、「嗟夫!豈有此理!不亦痛矣!」
  
  拓拔野此時已經一切了然:心中反而平定下來,哈哈笑道:「開始吧!」
  
  明月已過中天,如鉤倒懸,清光普照。眾人在兩株手掌似的巨樹問草地上團團坐定。
  
  拓拔野朝南盤膝而坐,靈山八巫朝北環繞在他的面前;姬遠玄坐在西側,身後站了那十餘個黃衣少年男女;洛姬雅、六侯爺、真珠則坐在東側。中間的草地空蕩無物,便是比試的場所。
  
  拓拔野微笑閉目,念力如注,集聚在懷中的《百草注》上,腦中清朗雪亮,這剎那之間他已將這本書倒背如流。四年來空閒之時,這本書已不知被他翻了千百逼,但從未有如今夜這般了了歷歷,分明在心。
  
  姬遠玄咳嗽一聲道:「那麼比試現下就開始了?」
  
  洛姬雅突然叫道:「且慢!」
  
  巫鹹、巫彭怒道:「他奶奶的,臭丫頭!親嘴還沒親夠麼?」
  
  洛姬雅作了個鬼臉,對拓拔野眨眼笑道:「小野,我險些將你的寶貝東西都忘啦!」
  
  六侯爺喃喃道:「小野?這磁石什麼時候又多了這麼個番號?」
  
  拓拔野見她笑得古怪,知道她必定又有什麼花樣,當下笑道:「可不是嗎?
  
  被你這般一親,我神魂顛倒連什麼都忘啦!」
  
  巫抵、巫盼連呸不止,巫禮、巫謝又歎道:「嗟夫!世風日下,吾心憂哉!」
  
  洛姬雅笑靨如花,從袖中又抽出了一條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遞給拓拔野,笑道:「如此重要的比試,豈能不用你師父的赭鞭?」
  
  拓拔野心中不知這赭鞭為何物,正不知如何接腔,卻聽那大荒八巫一楞,突然哈哈狂笑,抱著肚子滿地打滾。就連巫真、巫姑也不勝矜持,捂著嘴撐著腰,格格笑得花枝亂顫。
  
  拓拔野聽到洛姬雅傳音道:「小子,快跟著我說。」當下將她傳音大聲複述道:「你們笑什麼?虧你們號稱大荒神醫,竟連神帝嘗試百草藥性的赭鞭也沒有聽說過嗎?」
  
  靈山八巫越發笑得打跌,巫鹹喘息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從哪裡找了這麼一根破樹枝來?赭鞭?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拓拔野又隨著洛姬雅的傳音,冷笑道:「老妖精,果然是在山裡呆得太久,犯糊塗了!神帝赭鞭親傳於我,就是為了今日和你們這十個不要臉的老妖精決個高下,一雪前恥。」
  
  巫彭笑得趴在地上,雙手直擂草地道:「不是老子糊塗,而是神農老糊塗啦!
  
  赭鞭?哈哈哈哈,莫不是褶牛的牛鞭吧?」眾精靈哈哈狂笑。
  
  巫鹹爬起身來,忍住笑道:「臭小子,倘若你手中的那根破樹枝是赭鞭,老子這個又是什麼?」小手一拍,左側那株巨樹頂上洞中突然光芒一閃,一道黃芒緩緩
  
  地眩舞降落,平平穩穩地落在巫成身前的草地上。
  
  那黃色光芒跳躍不定,漸漸隱退。綠草上橫亙了一根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形狀與拓拔野手中七節鞭頗為相似,但是光澤圓潤,黃芒隱隱,與拓拔野手中那毫無光華、紋如木理的七節鞭又大大不同。
  
  巫彭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喘息道:「臭小子,你這回可是丟人丟到家啦!
  
  當年神農在這靈山上與我們比試藥草,最後一注壓的就是這赭鞭。那老頭子輸了之後,這赭鞭就歸我們靈山十巫所有啦!他奶奶的,你居然找了這麼一根破樹枝來現寶,哈哈哈哈,笑死人啦!」
  
  拓拔野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回可是穿了幫了。」但見洛姬雅嘴角牽起一絲微笑,眼中光芒閃動,似乎胸有成竹,當下又複述她的傳音,哈哈笑道:「你們這十個老樹精,當真蠢得像木頭!神帝赭鞭是何等寶物,能隨便給了你們嗎?你們這根破東西,乃是神帝夜裡用來照明的枴杖。他奶奶的,你們用奸計騙了神帝,神帝拿個假鞭送你們,兩兩相騙,誰也不欠。」
  
  靈山八巫一楞,又哈哈笑將起來。巫鹹笑道:「臭小子,你當我們是傻子麼?
  
  他奶奶的,信口胡縐,就想讓我們不用這赭鞭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妖精,你們用這鞭子,我正求之不得哩!且讓我們看看誰的鞭子才是破樹枝、褶牛鞭!」
  
  當是時,匆聽天空傳來嗷嗷怪叫,拓拔野心中咯地一響:這叫聲好生熟悉!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樹啞搖擺,彎月如鉤,湛藍的夜空中突然橫掠過幾道火紅的影子。空中有人叫道:「小子,到了到了。」
  
  另一個聲音叫道:「到了到了,小子。」
  
  巫真、巫姑齊齊叫道:「五哥、六哥!」
  
  拓拔野心道:「剩下的兩個妖精總算來了。」
  
  卻聽鳥聲震耳,十隻火紅色的巨大怪鳥在空中盤旋,疾撲而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再喋喋不休,我將你們喂作鳥食!」
  
  拓拔野又驚又喜,與六侯爺一道跳將起來,叫道:「魷魚,怎地是你!」
  
  十日鳥烈火狂風似的衝下,熱浪撲面;衝在最前的太陽烏背上,一個英挺少年昂然而坐,右手抱了一個紅衣女子,左手提了兩個三寸長的精靈,滿臉桀騖不馴的狂野神色,不是蚩尤又是誰?

[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8-8-3 11:14 PM 編輯 ]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3 11:14 PM

  第四章《風神咆哮》
  
  
  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蚩尤不是與烈煙石等人前往南翼的朝歌山了麼?怎地又到了靈山?又是何時與十日鳥重逢?瞧那隨後幾隻太陽烏背上,柳浪、卜運算元、辛九姑與成猴子面色蒼白,身形搖晃,顯是受了重傷。再看蚩尤懷中女子赫然竟是烈煙石,雙眼緊閉,臉紅似火,香汗淋漓,似乎也受了什麼奇怪的內傷:心中大震,不知他們這一路上遇見了什麼艱難險阻?
  
  蚩尤聞聲大喜,叫道:「拓拔!怎麼是你!」
  
  柳浪等人齊聲叫道:「城主!」慘白的臉上登時露出歡喜的神色。
  
  靈山八巫紛紛叫道:「臭小子,抓著我們兄弟幹嘛?不想活了嗎?」
  
  「吾等乃此山之主也,汝是何人?安能不守賓客之禮,如此膽大妄為也哉?世風日下,吾心痛矣!」
  
  「他奶奶的,你當我五弟、六弟是小雞嗎,一手提了兩個?」卻是個個投鼠忌器,一時也不敢如何。
  
  靈山八巫;叫罵聲中,聽見蚩尤手中那兩個精靈叫道:「非也非也!這小子貴賓,我們的。」
  
  話音未落,紅影撲閃,熱浪迫人,十日鳥呼嘯著降落草地,大步朝拓拔野圍攏奔踏來,巨喙齊啄,歡聲鳴啼,甚是親熱。蚩尤跳下鳥背,將那兩個樹精隨手一拋,不顧那邊傳來的尖叫怒罵聲,喜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們怎地也到了此處?」瞧見六侯爺與真珠旁邊那素不相識的洛姬雅,微微一楞。
  
  拓拔野微笑道:「說來話長。」見蚩尤將烈煙石緊緊抱在懷中,不懷好意地瞄了他一眼。
  
  蚩尤面上一紅,皺眉道:「八郡主身受重傷,所以柳浪才提議將她帶到這裡來。」
  
  拓拔野手指輕搭烈煙石脈搏,只覺一股烈猛無匹的熱浪突然從指尖猛撲而來,凌亂狂肆,絲毫不似她體內修行真氣。以他真氣之猛,亦被這古怪的熱浪立時震得後退一步,手指如灼。心中一驚,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蚩尤勾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低聲將這數日發生之事二道來。
  
  那日蚩尤一行與拓拔野別後,帶著拓拔野所描繪的路線地圖,朝著土族疆域南翼的朝歌山進發。一路行去,起初二日之內平安無事。但穿過木族疆界,進入土族領地之時,蹊曉之事便越來越多。
  
  為了不驚動土族中人,他們所行路線乃是頗為隱蔽的荒僻山林,所騎的靈獸也不過是最為普通的龍馬,不敢過於招搖。但一路行去,始終能遇見不少土族軍士,多則數百,少則幾十,一日中最多竟遇見了六批騎兵,上千之眾。
  
  卜運算元等人瞧見這眾多上族騎兵盡皆臂纏黃帶,趕往同一個方向,都覺得蹊蹺,紛紛猜測上族之中哪位貴人天亡。卜運算元乃是上族故人,通曉黃帶質地、所繫方法以及所繫的手臂位置代表不同級別的天亡貴族,但成猴子偏生與他抬槓,一路辯駁。
  
  那日中午,眾人在真陵山下的驛站歇息,卜運算元正與成猴子為此事爭執下休,驛站之外煙塵捲舞,又來了數十名黃衣漢子。這群漢子聽見卜運算元二人氣急敗壞的爭執之聲,紛紛回頭望來。
  
  柳浪眼見來者不善,悄悄給卜運算元與成猴子使了個眼色。成猴子乖覺,當下住口,冷笑不語,那卜運算元背對著大門,沒有瞧見眾黃衣大漢冷電也似的眼神,
  
  也沒有瞧見柳浪的眼色,見成猴子突然住口,只道他終於理虧辭窮,當下得意道:「橙黃絲帶繫在右臂離肩兩寸處,那就是第一等的貴人夭亡,你這木猴子什麼也不知道,還在狡辯,當真可笑之至。」
  
  眾黃衣漢子大步圍上前來,將他們六人團團圍住,冷冷地盯著,不發一語。
  
  卜運算元這才吃了一驚,低頭喝茶。
  
  黃衣漢子中一個大鬍子冷冷道:「你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見蚩尤等人不答,「嗆然」一聲拔刀喝道:「形跡可疑,胡言亂語,不是叛黨也是外族奸人!」
  
  眾黃衣大漢紛紛拔刀,一時白光亂閃,寒氣撲面。
  
  蚩尤這幾日心情正自不好,纖纖又被火族擒去,一路上暗暗抑鬱不樂,聽見這群黃衣漢子下分青紅皂白便拔刀相向:心中大怒,正要動手,卻見烈煙石淡淡道:「官爺,我們只是路經此地的採藥人,可不認識什麼叛黨和外族奸人。」
  
  那大鬍子瞇眼望去,見她肌膚瑩白若冰雪,眉眼碧翠如春波,淡雅如畫,不勝嬌弱,登時目光閃動,冷笑道:「小娘皮,你手指嫩得像豆腐,像是採藥的嗎?
  
  乖乖跟老子回軍營,讓老子全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如果沒有可疑的東西,老子心情
  
  又不錯的話,說不定可以放你們—馬。」
  
  眾大漢冷冰冰的臉上都閃過淫猥的喜色,一個漢子叫道:「席老大,我瞧就在這裡脫光了,好好搜上一搜。」幾個大漢笑道:「不錯,這等可疑之人,咱們須得一道搜查,搜得仔仔細細,絕對不能放過一個地方。」
  
  蚩尤大怒,見辛九姑柳眉倒豎,正要一起發難,匆聽烈煙石淡然道:「你們都坐著,這三十一顆人頭都歸我了。」突然紅影閃動,「哧哧」之聲接連響起,血雨沖天噴湧,登時將驛站梁頂染得紅梅開遍。
  
  慘叫聲中,紅霧濛濛,三十一柄長刀噹啷掉地。
  
  烈煙石身形一閃,重新坐在椅子上,手指勾繞茶杯,輕靠唇前,姿勢不變,彷彿根本沒有離開過一般。
  
  驛站中血霧紛揚,三十一個黃衣漢子依舊環立在眾人周圍,只是他們的頭顱卻已經沒了。三十一顆頭顱在地上「骨碌碌」地打滾,彷彿西瓜般散落四方。那大鬍子的頭顱滾到柱子旁,眼睛眨了一眨,臉上滿是驚疑與不信,不再動彈。
  
  過了片刻,那三十一具無頭屍體才轟然倒地,塵上飛揚。在驛站中休息的十幾
  
  個漢子驀然驚醒,驚呼著「殺人啦!」發狂似的跑了出去。
  
  柳浪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烈煙石,蚩尤心中也是震駭驚訝。這火族八郡主真氣內斂,有如此身手不足為奇。但她瞧來嬌怯贏弱,碧綠的眼波中寂寞倦怠,絲毫不帶煙火氣息,想不到脾氣竟是暴烈若此。
  
  剎那之間以手腕上的彩石鏈絞殺三十一名大漢,素手之上街且沾了兩滴血珠,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若無其事地繼續端坐喝茶:心中對這美麗女子的印象,登時起了變化。
  
  柳浪回過神來,低頭望見自己茶杯之中,也濺了幾滴鮮血,在茶水裡泅散開來,登時打了個寒噤,暗自慶幸自己一路上並末對她有何不軌舉動。
  
  烈煙石將茶一飲而盡,淡淡道:「走吧!」款款起身,經過那三十一具屍體時,纖指彈飛,六十二道紅光一閃而沒,那三十一具屍體與三十一顆頭顱突然燃起藍色的火焰,迅速跳躍,剎那之間便化成焦骨,又漸漸化成黃水,消失不見。
  
  蚩尤等人均想:「這女子瞧來嬌怯怯的,手段卻是如此狠辣。」
  
  出了驛站,柳浪沉吟道:「這一路上土族軍隊接連不斷,必定是有緊急軍情,趕往某處集結。只要他們發覺這幾十個大漢平空消失,必定起疑,只怕要沿著這些傢伙的行進路線盤查回來。我們需得立時轉變路線,避免與他們起了無端衝突。」
  
  眾人均覺有理,當下取出拓拔野的地圖計議,又聽從卜運算元的建議,選了一條與原先路線平行的山路,偏北繞行。
  
  六人騎著龍馬緩緩而行,除了成猴子與卜運算元一路鬥嘴不休之外,蚩尤四人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蚩尤想到此來大荒,莫說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就連纖纖也無法救出,反倒被九尾狐玩弄於股掌之間:雖然意志堅卓,並未因此挫敗,但想到那九尾狐戲要自己的得意之態,仍是忍不住怒從心起。突然心中劇痛,宛如被當陶刺了一刀,險些從龍馬上翻落,登時一凜,又是那該死的「兩心知」發狂咬噬了!
  
  強忍疼痛,腦中突然又響起那日晏紫蘇花枝亂顫的笑聲:「呆子,你知道這蟲子是什麼麼?叫做「兩心知」。從今往後,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樂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你痛不欲生。你說,是不是有趣得緊呢?」
  
  蚩尤咬牙心道:「難道那妖狐此刻又在操縱這「兩心知」嗎?」心中那兩心知「突突」咬了兩口,倒像是在應答一般。
  
  腦海中滿是那九尾狐笑吟吟的俏臉,耳旁彷彿又聽見她臨別前的話來,「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心中憤恨,忖道:「不知那妖狐現在何處?」不知為何,想到此處時:心中竟似乎有一絲奇異的掛念。
  
  突然聽見辛九姑暍道:「這是什麼怪物!」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前方樹木掩映之間,一隻大狸貓似的怪獸在樹橙上張望,白色的腦袋毛茸茸的,眼珠藍紫色,冷幽幽地瞪著眾人。腳爪勾在樹枝上,銳利如虎爪。口涎從撩牙之間滴落,喉中發出低沉難聽的嘶啞聲。
  
  「哎呀!」卜運算元失聲叫道,「不妙!大大不妙!」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你一驚一乍的幹嘛?有屁快放!」
  
  卜運算元拔著鬍鬚搖頭道:「這妖獸「梁渠」,乃是大大不吉之獸,所到之處必有大戰亂。此次路上,只怕要不太平了。」
  
  蚩尤自當年父親喬羽殺藍翼海龍獸導致水妖尋釁滅城以來,便對這所謂凶獸極為厭惡。此時又正心痛如絞,暍道:「既是凶獸,留它作甚?」手掌斜劈,氣刀飛旋。青光一閃,那梁渠獸叫也來不及叫上一聲,立時從樹上翻落。
  
  卜運算元面有憂色,從懷中掏出那幾顆黑色石子,在掌中卜卦,繼而面色慘白,歎道:「果不其然,大凶之兆,行不過十日,必有大難!」
  
  柳浪笑道:「卜運算元,行軍之中嚴禁妖言惑眾,否則當以蠱惑軍心論處。
  
  再說,你既是「一日十卦,必中其一」,又怎知算對的就是這一卦?」
  
  卜運算元一楞,歎道:「實不相瞞,今日我算了十卦,每一卦都是大凶之相。
  
  相較之下,倒是這一卦稍有回寰餘地了。」
  
  蚩尤聽得不耐,忍痛揚眉道:「既是大凶,擔心又有何用?躲不掉避不開,那便迎頭而上。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就算前有刀山火海又如何?」大聲喝來,猶如在眾人心中響起一個焦雷。
  
  烈煙石回頭望來,眼波流轉,彷彿第一次瞧見蚩尤一般。柳浪點頭道:「聖法師說得不錯,這一路凶險,擔心也是沒用,倒不如作好準備,迎難而上。」
  
  卜運算元不敢多言,只有愁眉苦臉驅馬前行。成猴子捂嘴偷樂,險些落下馬去。
  
  晴空萬裡,烈日炎炎。眾人在密林之中穿行,仍覺悶熱不堪:蟬聲響徹,蚊蟲飛舞:心中更添煩亂。蚩尤適才心煩氣燥,言語粗魯:心中不免有些後悔:心道:「此行兇險,眾人這般低落散漫,倘若當真遇著危險那便不妙!需得找個話題,提升大家士氣。」當下道:「卜運算元,你可知這一路上為何只聽見你和成猴子拌嘴嗎?」
  
  卜運算元訝然道:「有麼?為什麼?」
  
  蚩尤嘿然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既是神算子,怎地連這也不知?你是土族,他是木族,五行木克土,眼下又是夏天,自然林木茂盛;旺木厚土,便如此處,蚊蟲知了一齊嗡嗡響個不停。」
  
  眾人笑道:「原來如此!」見一向桀騖冷峻的蚩尤一反常態,突然說起笑話,都不禁莞爾,氣氛立時變得輕鬆起來。
  
  卜運算元宛如醍醐灌頂,豁然醒悟,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聖法師果然天縱英才,光只言詞就飽含玄機,於我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眾人見他一本正經,信以為然,更加哈哈大笑起來。
  
  卜運算元急道:「你們當真是沒有半根仙骨!竟不知聖法師此言蘊藏五行奧秘!想我卜運算元算卦一世,竟然絲毫不知將這五行之學導入算卦之中,簡直是大大的愚笨!」
  
  成猴子笑道:「關於你大大愚笨這一點,母需算卦,我們早已瞧出來了。」
  
  卜運算元搖頭道:「五行為世界根本。五行相生相剋,才有這變化無窮的世界。比如你成猴子吧!
  
  在湯谷上最怕的是誰呢?」
  
  辛九姑哼道:「那還用說嗎?這臭猴子最怕的自然就是我了!」
  
  成猴子縮著腦袋,滿臉不屑之色。
  
  卜運算元拍掌道:「可不是嗎?九姑乃是金族,猴子是木族,金克木,所以猴子最怕九姑。」
  
  柳浪笑道:「如此說來,這隻猴子也該怕我了?」
  
  卜運算元道:「正是!你們想想,當年我們被囚於湯谷上,四族英雄唯獨少了水族。聖法師原是水族傳人,他到了湯谷之上,立時五行必集,大吉大利。所以才能收服十日鳥,帶我們離開湯谷。」他越想越是激動,越說越是得意,又道:「妙!實在是妙不可言!他日我需得好好研究這五行相術,將聖法師今日精言要義發揚光大。」
  
  蚩尤哈哈而笑:心中那劇痛逐漸消散。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拓拔野與他分享《五行譜》的情形來,忖道:「那書博大精深,今日想起,其中許多精要之處才有些明白。」
  
  又聽成猴子笑道:「難怪難怪,五行上生金,你與九姑越來越親密,敢情是這個道理。」
  
  辛九姑喝道:「臭猴子,你找死嗎?」但撐不住笑出聲來。她一路牽掛纖纖,愁眉不展,此時心情方霽。
  
  柳浪心道:「是了,五行火克金,幸好我沒去招惹那八郡主,否則此刻只怕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暗自慶幸不已:心中打定主意:從今往後,只勾搭土族女子。
  
  想到眼下就在土族大地上:心情登時又歡娛起來。
  
  卜運算元道:「我們幾人以這五行算來,都是吻合得緊。」
  
  成猴子突然低聲道:「那個八郡主乃是屬火的,與聖法師豈不是水火不相容麼?」
  
  蚩尤聽見,又好氣又好笑,正要暍斥,卻突然撞見烈煙石凝視的目光,幽深如碧潭,略有所思,不由微微一楞;二人目光甫一接觸,便由雙雙避轉開去。耳中聽到卜運算元道:「未必未必!聖法師雖是水族,但又是木族羽青帝轉世,所以也算是木族中人,火木相生,所以他們當是既相生又相剋。」
  
  蚩尤心想:「這八郡主脾氣暴烈得緊,倘若他們再多話,只怕也要倒楣了。」
  
  當下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越說越沒譜啦!」兩人嚇了一跳,不敢多言。
  
  將出密林之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樹木亂擺,枝葉沙沙。前方煙上濛濛一片,遮天蔽日。那混沌之中,突然響起「哼哼卿卿」的怪叫聲,蹄聲密集,煙塵開處,一隻野豬似的怪獸低著頭直衝而來。
  
  那怪獸週身黃毛,頭尾都是白色,兩隻獠牙大如猛□,四腿強壯無比,奔跑起來地動山搖。
  
  卜運算元叫道:「風鱗獸!」話音未落,那怪獸已經閃電衝至,眾人座下獸騎驚聲長嘶,昂首踢蹄。
  
  蚩尤喝道:「又是什麼妖獸!」揉身張臂,在那風鱗獸擦肩衝過的一剎那,將它獠牙一把抓住,猛地提了起來。
  
  風鱗獸那少說千斤重的肥碩身軀,登時便被蚩尤提小雞似的拎在空中,口中怪叫,粗肥的四腿在空中胡亂踢擺。
  
  卜運算元道:「這風鱗獸乃是大風之兆,出現的地方,不出十裡必有大風。」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這麼熱的天來點風才清涼呢!」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成猴子伸長了脖子說話,猝不及防,身體又最為瘦小,登時被吹得翻身落馬,一頭栽進林間水窪,髒水四濺。
  
  眾人哈哈大笑,辛九姑笑道:「死猴子,這回徹底清涼了。」
  
  蚩尤拍拍那風鱗獸的肥碩身軀,笑道:「管他有風沒風,這送上門來的晚飯可別浪費了。」左手一張,默念法訣,五指之間青光閃動,「絲絲」作響。周圍樹木擺舞不停,被他抽了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出來。雙手閃動,將風鱗獸扎扎實實地捆好,橫亙在馬臀之上。
  
  眾人哈哈笑了一陣,拉起成猴子,繼續趕路。
  
  蚩尤面色突然微微一變,從龍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頭貼在地上側耳傾聽。大地
  
  微震,隱隱聽見數不盡的蹄聲。
  
  眾人面面相覷,柳浪道:「是土族追兵麼?」
  
  蚩尤起身搖頭道:「不像是龍馬和豬龍獸的蹄聲。」他們一路所見的上族騎兵多是以這兩種靈獸為坐騎,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問答。
  
  蚩尤翻身上馬道:「不管是誰,咱們都加快腳程。他們離我們街有十餘裡,一時半刻還追下上來。」
  
  眾人應諾,紛紛策馬急行。
  
  出了這密林,便是一個野草搖曳的山谷,兩側山上只有幾尺來長的黃綠野草,沒有任何樹木。巨石突兀,在山坡上參差林立,似乎隨時都會滾落下來。
  
  烈日當空,藍天彷彿凝固了,連白雲也沒有一絲半縷。眾人催馬狂奔,汗出如漿,只有蚩尤與烈煙石真氣超卓,可以控制體溫,依舊如故。
  
  行了兩、三裡,微風全無,酷熱難耐。成猴子一邊擦汗一邊瞪了那風鱗獸一眼,喃喃道:「他奶奶的,風呢?風在哪?」那風鱗獸瞪著他哼哼卿卿地發著怪聲,扭頭不理。
  
  當是時,遠處山谷突然傳來低沉的「嗚嗚」聲,彷彿千萬悶雷捶擊大地。循聲探望,那山峰高約數百丈,橫空懸凸,巨石嶙峋,寸草不生。突然一陣塵土從那山峰頂上出現,緊接著又是一陣黃塵滾滾漫騰。
  
  明亮蔚藍的天空驀地被塵煙遮蓋,那山頂上黃上鋪天蓋地,四下蔓延。「嗚嗚」之聲越來越響,遠處山坡上的長草搖曳得越來越劇烈,突然朝一面傾搖,緊貼在山坡上起伏不定。
  
  柳浪沉聲道:「成猴子,你要的風來了。」
  
  卜運算元面色一變,凝望了那山峰片刻,叫道:「糟糕!我忘了!那是風伯山!」眾人面色登時大變,蚩尤心中也「喀咚」一響。
  
  大荒有幾處山海是天下狂風出處,其中之一便是這土族風伯山。大荒三大風神之一的風伯便住在這寸草不生的石山上。那風伯雖是土族中人,卻性情暴烈,自大狂妄,屢屢不服土族長老會調遣。當年雖曾位列土族仙級人物,但因太過狂妄跋扈,瘋瘋癲癲,終於被剝奪官爵。但他也絲毫不在乎,獨自住在這風伯山上自得其樂。
  
  這風伯生平有三好,其一烈酒,然而酒量極差。其二打架,好鬥之性堪比火族戰神刑天。其三破壞。
  
  歡喜或是憤怒時,必飲烈酒,酒醉之後必要鼓吹大風,看見四處狼藉,人們流離失所,他卻樂不可支。
  
  想不到眾人陰差陽錯,偏生打這風伯山經過。成猴子苦笑道:「他奶奶的,要嘛沒風,要嘛便是這龍捲風。聖法師,咱們是不是掉頭避上一避?」
  
  蚩尤沉聲道:「現在轉身已經來不及了,你忘了後面還有追兵麼?」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身後號角雄渾,裂雲破空,戰鼓咚咚,蹄聲轟鳴,似乎有大批軍隊朝這裡衝來。
  
  眾人勒馬回望,只見那密林「格啦啦」倒了一片,煙塵滾滾,獸吼震天,無數的象龍獸與斑牛獸摧枯拉朽,潮水似的湧出:騎兵呼嘯,刀戈如林。有人長呼道:「前軍止步!他們往風伯山去了,我們堵住後路,無須追擊。」
  
  成猴子等人面色微變。前有暴虐風神,後有虎狼追兵,片刻間他們已進退維谷。
  
  突然「呼」地一聲,龍馬驚嘶,眼前灰濛濛一片。就在這剎那之間,耳邊「嗚
  
  嗚」轟響,狂風已經席天卷地呼嘯而來。
  
  狂風捲舞,眾人彷彿被千鈞之力當胸擊中,險些就要拔地而起。籠馬悲嘶,卜運算元坐騎突然昂首驚鳴,登時被迎面捲來的狂風拍得翻身飛起,卜運算元武功低微,真氣全無,登時驚叫一聲如斷線風箏朝空中飛去。
  
  眾人大驚,眼前塵土漫漫,瞧下真切。成猴子離他最近,尖叫道:「老妖怪!」
  
  不顧一切地躍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抱住卜運算元的右腳。風勢狂猛,兩人在空中只稍稍一頓,立時又一起朝後上方飛去。
  
  辛九姑尖聲叫道:「死猴子,抓住了!」銀光一閃,情絲閃電般射出,在空中嗚嗚打轉,準確無誤地將兩人緊緊纏住。但兩人去勢極猛,情絲立時繃直,辛九姑一聲驚叫,也被拉起,隨著狂風破空而去。
  
  蚩尤大喝一聲,將那風鱗獸連帶繩索一起拋了出去。繩索飛捲,將辛九姑攔腰縛住,手上一緊,三人連著一隻野豬似的怪獸一齊如風箏般筆直地斜掛在半空。
  
  柳浪鬆了一口氣,突然聽見四周灰濛濛的沙塵煙上之中傳來隆隆巨響:心中一緊,叫道:「小心!」
  
  「轟」地一聲,幾個縱橫兩丈的巨石破塵而出,雷霆霹靂似的撞了上來。柳浪立時拔身躍起,龍馬悲嘶,已被那巨石砸成了肉泥!
  
  柳浪身在半空,真氣來不及調出,便被大風呼捲,驚叫著朝辛九姑三人相反的方向飛出。蚩尤一腳踢出,將當頭砸下的巨石踢得碎為幾塊,破空而去。藉著那反衝之力沖天飛起,右手一探,氣旋急舞,登時將柳浪猛地吸了過來。
  
  蚩尤雙手抓住四人,氣沉丹田,穩穩落地。忽然聽見空中有個破鑼也似的聲音叫道:「稀泥奶奶的,哪兒來的混小子有點力氣!讓風爺爺逗逗你。」蚩尤青光眼綠光暴射,仰頭望去,依稀看見厚厚的煙塵之中,一隻巨翼黑鳥展翅撲翔,鳥翼之後露出一個渾圓的禿頭,似乎還有兩條小辮在擺舞。心道:「這就是那瘋瘋癲癲的風伯嗎?」
  
  巨翼黑鳥怪叫數聲,高高飛起,消失在漫天塵土之後。
  
  蚩尤正要將四人拉下來,忽聽四周轟然巨響,彷彿天崩地裂,腳下的大地也劇烈地震動起來。青光眼凝神四望,大吃一驚,朦朦朧朧中看見兩側陡峭山坡上,那原先參差林立的巨石紛紛滾落。
  
  數百個幾干斤重的大石跳躍飛滾,齊齊向自己衝來。電光石火之間,六個巨石已經撞到自己身前。
  
  蚩尤大暍一聲,將柳浪也高高舉起,身形旋轉,右足急踢,那六個巨石登時崩爆飛濺。
  
  空中又傳來那破鑼嗓音道:「稀泥奶奶,混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力氣,能踢爆幾個石頭?」
  
  蚩尤暍道:「老瘋子,你能吹來幾個我就踢爆幾個。」
  
  那破鑼聲狂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子,你比風爺爺還能吹!妙極妙極!今日就比比我吹的石頭多,還是你踢得石頭多。」
  
  狂風呼嘯,昏天黑地。無數的巨石宛如長了眼睛似的從四面八方衝來,接連不斷地朝著蚩尤猛撞而去。蚩尤被那風伯激起狂性,哈哈長笑,將柳浪縛在那繩索上,雙腿狂風掃落葉似的四面踢踹。足尖指處,青光爆舞,真氣澎湃,巨石聞聲碎裂,沖天飛濺。
  
  烈煙石騎在龍馬之上,靜立一旁,紅衣翻舞,碧眼如無風池水,蒼白的俏臉漠無表情。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狂風依舊,那衝撞而來的巨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蚩尤的雙足已經隱隱酸痛,真氣也有些調引不暢。原想拔出苗刀,人刀合一,大破這巨石狂風陣,但想到既聲稱只用雙足,豈能改用兵刀?狂野桀騖的脾性被這風伯完全激發,咬牙苦鬥,口中哈哈狂笑。
  
  又過了一陣,轟隆巨響,右側山坡彷彿突然崩塌,數以千計的石頭潮水般衝撞而來。蚩尤呼嘯聲中,青氣如虹,足不點地將數百個巨石接連踢飛。但終於避之下及,後背被一塊八、九千斤重的巨石猛然砸中。護體真氣蓬然漲放,綠光眩目,那巨石轟然化為碎末,隨風呼嘯無蹤。
  
  蚩尤只覺眼前一黑,猛地朝前跌出,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這當兒風聲呼嘯,又有五塊巨石齊齊撞來。
  
  他氣息翻湧,來下及調氣,又飛起兩腳,硬生生將前後兩塊石頭擊得粉碎。不及避讓格擋,登時又被那三塊巨石一起撞中。
  
  轟然聲中,青光爆舞,巨石飛濺,蚩尤仰頭又噴出一口鮮血,肋骨似已斷折。
  
  五臟六腑彷彿被擠在一起,喉中鼻腔中甚至腦中,都是血腥味。耳邊轟雷滾滾,聽見柳浪、辛九姑等人的驚呼,迷糊中聽見那破鑼聲嘿嘿道:「稀泥奶奶的,還不認輸麼?」
  
  蚩尤猛地清醒,雙目圓睜,青光暴射,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麼點海龜蛋就向讓蚩尤爺爺服輸麼?老子鐵石心腸、鋼筋銅骨、撞不破的牛筋肚,想要爺爺服輸,除非你吹斷擎天柱!」
  
  巨石滔滔,剎那間他又被七、八個巨石接連撞中。鮮血噴吐,骨胳碎裂,膝下一軟險些便要跪倒,硬生生地一頓足,站立如故。
  
  那破鑼聲冷笑道:「稀泥奶奶的,嘴還這般硬?瞧你能撐到幾時!」那「嗚嗚」之聲大作,風勢狂猛,蚩尤縱有青光眼,此時望去也是天昏地暗,一片灰矇混沌。狂風撲面,呼吸不得,一時間連方向也無法辨清。
  
  蚩尤站在狂風之中,只覺彷彿在東海狂濤巨浪中一般,稍下留神就要被捲溺其中。周圍風聲狂吼,巨石破空縱橫飛舞,四面八方閃電似的交錯怒射,比之先前自山坡滾落的衝擊之勢,不知又要強了多少倍。
  
  蚩尤手中緊拽那繩索,一面留神繩索上的四人不被空中飛舞的巨石撞到,一面閃避回擊,將暴雨般的巨石奮力踢開。卒九姑等人生怕他分心,雖偶爾被巨石擦過刮到,鮮血長流,也忍痛不發出聲來。
  
  巨石越來越多,在茫茫塵霧之中呼嘯怒吼,雷霆穿梭。成猴子突然被一塊巨石斜斜撞著後背,登時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辛九姑等人大駭,恰恰又有一顆巨石飛來,直撞成猴子而去。
  
  辛九姑三人齊齊大聲驚呼。蚩尤振臂揮舞,將四人朝右扯開。方甫分神,立時被兩塊巨石齊齊擊中,真氣岔亂,痛入骨髓,氣血翻騰如沸,險些便要摔倒。
  
  當是時,聽見烈煙石淡淡地道:「追兵在後,與這老瘋子這般鬥氣,何苦來呢?」彩石鏈在塵霧中化過絢麗的圓弧,宛如彩虹繞舞,倏然將辛九姑四人捲住。
  
  蚩尤大喜,當即將繩索鬆開,全神貫注對付那漫天亂舞的巨石。想到烈煙石所言,面上微微一紅,忖道:「是了,我又犯了傻氣,與這老瘋子比瘋。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就算只用腳,我難道便不能反擊麼?」
  
  目光瞥處,見辛九姑等人已被烈煙石拉到地上,彼此扶持穩住身形,心中大定。突然心念一動,忖道:「這老瘋子在哪裡?」一面調集真氣,奮力將衝撞來的巨石一一踢飛,一面凝神聚意,辨別狂風之源。風聲呼嘯,東西南北變幻不定,那破鑼似的聲音也匆東忽西,瞬息干裡。
  
  念力及處,突然發覺南側上空有極為強沛的念力周旋,蚩尤青光眼凝神眺望,果然在重重塵霧之中發現那巨翼黑鳥的淡淡身影,當下大喝一聲,調集週身真氣,奮起神威,重重一腳擊在迎面撞來的巨石上。
  
  那巨石「轟」地一聲,完好無缺地沖天而起,閃電般朝那巨翼黑鳥撞去。
  
  「僕」地一聲悶響,漫天煙塵中傳出幾聲怪啼,那巨翼黑鳥跟艙撲瘺,朝北飛去,羽毛紛揚,顯然已被蚩尤這雷霆一擊打中。那破鑼似的聲音哇哇亂叫道:「臭小子!稀泥奶奶!」怒吼了片刻,突然又轉為狂笑。
  
  蚩尤哈哈大笑,身似閃電,足如霹靂,剎那間接連踢飛十幾個巨石,準確無誤地朝那巨翼黑鳥激射而去。但巨石飛到半空,立時被一道橘紅色的氣箭瞬間射得粉碎,再也不能擊中。
  
  蚩尤此時無後顧之憂,振奮精神,越戰越勇,在縱橫飛舞的亂石之中閃避自如,那風伯吹來幾個巨石,便被他以牙還牙,反擊以幾個巨石。雖然仍偶有受傷,但比之先前已大大不同。
  
  那破鑼似的聲音哈哈笑道:「稀泥奶奶,你這混小子有點意思,風爺爺好久沒玩得這麼爽快啦!」
  
  蚩尤一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老子被撞得斷了幾根肋骨,他竟然覺得玩得爽快。」雖然惱怒,卻也忍不住哈哈狂笑。但雙腳如飛,巨石仍是連環飛舞,朝空中風伯擊去。
  
  迷濛混沌中,忽然聽見後方亦傳來「嗚嗚」地呼嘯聲,彷彿也有狂風怒卷而來。細細聽去,獸嘶馬鳴,慘叫悲呼,封堵住他們退路的土族追兵似乎突然陷入混亂之中。
  
  那破鑼似的聲音「咦」了一聲,破口大罵道:「稀泥奶奶的,那個臭婆娘瘋婆子又來了!」
  
  蚩尤正詫異,不知那「臭婆娘瘋婆子」是誰,卻聽柳浪失聲道:「糟了,只怕是風後來了!」蚩尤登時恍然:心中暗呼倒楣。
  
  大荒三大風神中,兩大風神風伯、風後原是土族夫妻,俱是瘋瘋癲癲、狂妄自大的人物。不知為何,幾十年前這對夫妻突然反目,勢同水火。兩人在風伯山附近大打出手,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方圓三百裡內長毛的東西都被刮得一毛不長。風後憤然離開風伯山,在數百裡外的鮮山寓居。
  
  自那以後,兩人便以相互作對為樂。一人吹南風,則另一人必吹北風。是以當地氣候無常,一日萬變。民家有諺:「春夏秋冬,全憑風伯喜怒哀樂,東南西北,且看風後說來就來。」
  
  不想那風後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選了此時到來。
  
  狂風呼號,飛沙定石。那風伯已將注意力自蚩尤轉移到那風後身上,兩道暴烈風潮相互猛烈對撞,登時風聲嘯吼,地動山搖。灰濛濛的塵霧上靄之中,巨石發了瘋似的縱橫飛撞,亂草紛揚。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比遇見一個瘋子更倒楣的是什麼?那就是同時遇見兩個瘋子。」
  
  柳浪沉聲道:「九姑,用情絲將咱們捆在一處,圍成三角。」
  
  眾人豁然付道:「是了,三角形狀最為鞏固。」當下眾人背對背,雨兩並立,圍成三角。烈煙石稍稍遲疑,終於也站入那三角陣形之中。
  
  蚩尤舉目望去,四面灰蒙蒼茫,難以辨清方向。當下從懷中摸出指南針,卻見那針尖亂舞,說什麼也停不下來。即便眼下能帶著眾人移動身形,想要從這一片混沌之中按原定路線衝出去,也幾無可能。
  
  當是時,聽見四面八方傳來轟雷似的蹄聲,悲吼聲、嘶鳴聲,慘叫聲越來越近。漫天狂風之中,滿佈濃烈的血腥味,不斷有殘肢斷臂倏然穿梭。想是那土族追兵被捲入狂風,身不由己亂做一團,相互傾軋,隨著風勢驚濤駭浪似的圍湧而來。
  
  眾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怖,眼下一片混亂,目不視物,舉步維艱,能在這狂風之中之中穩住身形已屬不易,倘若那滔滔上族亂軍,駕御著驚狂的象龍獸與斑牛獸衝將過來,縱有鋼筋鐵骨,也要被踩成肉泥。
  
  成猴子歎道:「他奶奶的,倘若拓拔城王在此就好了,他那顆定海神珠定然能將狂風定住。」
  
  蚩尤緩緩將苗刀拔出,沉聲道:「眼下多說無益,只有團結一心,一步一步朝固定的方向移動。只要能出了這狂風陣,即便周圍有干軍萬馬,也能殺得出去。」
  
  眾人紛紛拔出兵器,凝神戒備,依照蚩尤的號令,一步一步,頂著狂風艱難行走。
  
  突然「呼」地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六人頭頂閃電飛過。繼而無數人影、殘肢斷臂在空中縱橫飛舞,被呼嘯的巨石撞著,登時「啪」地一聲化為肉泥。一隻巨大的斑牛悲鳴聲中被狂風捲起,恰好與一隻象龍獸猛撞在一處,巨骨斷折,血霧噴散。
  
  轟隆聲震耳欲聾,迷迷濛濛之中,眾人彷彿看到重重疊疊的黑影從兩個方向席捲而來。野獸狂吼,蹄聲如潮。
  
  成猴子駭然道:「他奶奶的,老子要成猴泥了!」
  
  卜運算元淒涼道:「難道你果真如我所算,要在大荒葬身於野狗腹中麼?」
  
  蚩尤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死還未死,囉哩囉嗦地幹嘛?」
  
  大吼一聲,念力如潮,真氣崩爆,一道綠光從那苗刀之上閃電般沒入蚩尤手臂,全身綠光綻放。
  
  「嗡」地一聲龍吟不絕,苗刀光芒怒射,一道青光如蛟龍出海破空而去,剎那間將這昏暗塵霧照得雪亮一片。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3 11:16 PM

  第五章《白雲深處》
  
  
  無數的象龍獸、斑牛四面八方潮水似的傾軋紛□而來,被蚩尤人刀合一的狂冽刀光與碧木真氣驚嚇,登時驚聲長嘶,悲吼如狂。衝在最前的象龍獸紛紛昂首踢蹄,裹足不前,後面的猛獸群與上族騎兵衝撞亡來,立時人仰馬翻,血肉橫飛,堆積如山。
  
  蚩尤大吼道:「給我讓開!」野性大發,雙日盡赤,雙手握刀,朝著那湧沖而來的上族群兵怒斬而下。碧氣青光,氣勢如虹,正是羽卓丞的「神木刀訣」。
  
  青光電舞,「呼」地一聲暴漲數倍,風雷滾滾,閃電劈落!當空濃濃塵霧彷彿被一刀斬斷,倏然進裂。周圍狂風被這雷霆刀光一卷,登時變形,絞舞飛旋。
  
  「轟隆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那野獸人潮悲吼嘶叫,漫天噴灑艷紅血光。上石崩爆飛炸,大地進裂巨大裂縫,瞬息延伸三十餘丈,野獸騎兵紛紛跌落。
  
  眶風血雨,蚩尤只覺那熟悉的麻癢感覺又從自己心肺之間緩緩上爬,沿著咽喉直貫腦頂。當它終於在腦中攀至頂點時,瞬間爆炸開來,週身熱血剎那沸騰,真氣狂野四溢。
  
  蚩尤仰天狂吼,面目變得說不出的獰惡凶暴。苗刀大開大合,縱橫斬斫,刀氣
  
  凜冽,青光爆舞,所到之處無不血肉橫飛,悲呼慘叫。
  
  狂風更猛,辛九姑等人雖與蚩尤緊緊相縛,但依然覺得無法睜眼,隨時都要乘風飛去。只能凝神聚氣,依靠聽覺與念力,揮舞兵器將下斷飛來的人頭、巨石、猛獸一一格擋開來。
  
  烈煙石閉目不動,在這一片狂亂之中凝神聆聽。突然素手輕揚,皓腕上的彩石鏈悠揚飛起,瞬息繃直,一隻火紅色的鳳凰赤羽紛揚,從中飛出。雙翼優雅拍擊,沖天而起。
  
  烈煙石輕巧掙脫情絲,翩然騰空,立在那鳳凰背上,彩石鏈如綵帶環繞,朝著上空逕直飛去。
  
  狂風怒號,烈煙石突然拔身而起,六人所組成的三角登時被打破失衡。成猴子「啊」地一聲驚呼,沖天而起。卜運算元與豐九姑齊齊驚呼,雙雙將他兩腿抓住。
  
  但兩人身形下穩,登時也拔地而起。柳浪緊抓情絲,想將他們拽落,甫一用力,一陣狂風捲來,立時也將他刮上半空。
  
  驚呼聲中,蚩尤驀然驚醒,回頭望去,人影閃爍,四人已在剎那間消失於塵煙土霧之中。心中大驚,狂怒如沸。仰頭上望,見烈煙石乘著火鳳凰飄飄欲仙,在空中盤旋:心中又急又怒:這冷面女子適才在狂風之中不加援手倒也罷了,此刻竟突然逃之天天,累得辛九姑等人失衡之下被狂風刮得不知所蹤。
  
  大喝一聲,真氣貫註腳底,箭也似的離弦破空射去。剎那間已到了烈煙石身旁,翻身立在那鳳凰之上,怒吼道:「你做什麼?」
  
  烈煙石綠色的眼珠緩緩轉動,似乎在上塵之中尋找什麼,瞧也不瞧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在那風塵之中鬥到什麼時候?」
  
  蚩尤怒道:「他奶奶……你這麼突然一走,累得九姑她們……」
  
  烈煙石淡淡地道:「既然是連自己的生死也無法照顧的廢物,你又何必帶他們出來送死?現在不死,早晚也逃脫不得。」語氣平淡,竟連一點愧疚之意也沒有。
  
  蚩尤怒得幾乎連肺也氣爆,這冷漠暴烈而自私的女子,實是見所未見。若非她是火族八郡主,纖纖的性命還需要她兄妹相幫,他早已一刀將她斬為兩段。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身受重傷,不知被狂風吹捲到什麼凶險之地:心中抑鬱悲怒,猛地一把將胸襟扯開,仰天狂吼。
  
  當是時,前後兩股怒濤狂浪的大風呼嘯夾擊而至。烈煙石目光一閃,嘴角牽起淡淡的微笑。火鳳凰清鳴聲中,展翅高飛。兩股狂風在下方撞擊爆炸,形成強大的氣旋,往地面衝去。
  
  烈煙石紅衣飄飛,素手環合,交錯螺旋。那彩石鏈在她眼前繞飛不息,突然「哧」地一聲,一顆彩石電射而出,朝著右後方飛去。
  
  彩石破空,風聲嗚嗚。「轟」地一聲,周圍的空氣突然燒著,火焰獵獵,如流霞飛舞,彗星橫空。
  
  彩石飛得越來越快,火勢熊熊,風勢狂猛。
  
  那混沌之中響起破鑼似的聲音:「稀泥奶奶的,這是什麼東西?」「嗤」地一聲輕響,一道橘黃色的氣箭怒射而出,與那彩石撞個正著。
  
  「呼」地一聲,火焰崩散,氣箭消失,彩石沖天飛起。但立時又陡然下沉,劃過一個圓弧,朝著風伯藏匿處呼嘯射去。
  
  烈煙石十指輕彈,顆顆彩石呼嘯激射,道道絢光破霧穿雲,接連不斷地朝著風伯攻去。
  
  白茫茫的塵煙之中聽到一個女子哈哈大笑道:「老瘋子,你什麼時候招惹了烈家的婆娘啦?妙得很,很得妙,燒得老瘋子禿頭光光抱腳跳!」
  
  那破鑼似的聲音吼道:「瘋婆子,等我收拾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再來收拾你!」「咻咻」之聲大作,無數橘黃色的巨大氣箭密雨似的射出,將顆顆彩石盡數撞擊得四下亂舞。
  
  破鑼似的聲音狂笑道:「臭丫頭,從赤霞仙子那裡就學了這麼點本事麼?稀泥奶奶的,連根木頭也燒不著,就想放火燒山!讓你瞧瞧風爺爺疾風之箭的厲害!」
  
  「轟」地一聲,那無數光箭陡然合一,氣勢恢弘,如一道巨大的橘黃色光柱橫空怒射而來。烈煙石嘴角淡淡冷笑,雙手交錯,那顆顆彩石突然聚合為彩鏈,閃電捲舞,將疾風之箭緊緊纏住。彩鏈兩端猛地一拉,登時將風箭絞為螺旋形狀。
  
  風後哈哈笑道:「老瘋子你真好本事,被這麼個小丫頭要得團團轉,笑死人啦!」
  
  風伯嘿嘿道:「臭丫頭,吃我一箭!」
  
  那疾風之箭突然急速反旋,彩石鏈「碰」地一聲四下崩散。烈煙石全身一震,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雙手虎口鮮血長流。風聲呼嘯,氣箭急電怒射而聖。
  
  烈煙石雙手招展,彩石鏈「呼」地一聲重新聚合,迴旋飛舞,但已追趕不上那氣箭的閃電之勢。
  
  眼見疾風之箭銳氣凜冽,迫在眉睫,蚩尤吼道:「去吧!」苗刀斜撩,青光怒舞,碧綠色的氣浪轟然劈入那疾風之箭。
  
  「砰」地一聲,光芒耀眼,氣浪滔天,氣箭登時崩散。蚩尤、烈煙石被那巨大反撞之力衝擊得高高飛起,火鳳凰驚啼聲中,落羽紛飛。
  
  風後、風伯齊齊驚咦出聲,風後叫道:「這小子是哪個石縫冒出來的?好厲害的真氣!哎喲,那不是爛木頭族的苗刀麼?」
  
  風伯哈哈笑道:「混小子,難道你是青帝轉世麼?有意思!看看是你風爺爺的風神刀厲害,還是你爛木頭苗刀厲害!」
  
  話音未落,轟然聲響,雲層煙上齊齊裂散,巨翼黑鳥拍翼飛來。鳥背上一個矮矮胖胖的禿頭老者長鬚飄飄,腆著大肚,腰間掛了一支污跡斑斑的大彎角,想必就是風神號,旁邊懸了一個巨大的酒葫蘆,東搖西蕩。鼓著腮子吹鬍子瞪眼,哈哈笑道:「小子中刀!」
  
  肥肥短短的雙臂陡然舉去,雙手之中突然多了一柄若有若無的淡黃色光刀。
  
  巨翼黑鳥閃電飛來,錯身剎那,那淡黃色光刀轟然疾斬而下。
  
  風聲雷鳴,氣浪暴舞。
  
  蚩尤奮力擋開那疾風之箭後,真氣崩散,尚未來得及調集凝結,眼見風神刀驟然砍至,下及多想,瞬息調轉真氣,再次揮刀斜撩而上。烈煙石雙手交錯,彩石鏈陡然化做石鞭,同時與蚩尤的苗刀一道急電似的掃向風神刀。
  
  「乓!」一地一聲,彩光迷離暴舞,蚩尤、烈煙石只覺雙手劇震,一股狂風氣浪轟然倒捲,登時將自己猛地推入其中,雙耳風聲呼嘯,騰雲駕霧倒飛出去。
  
  隱隱聽見遠處傳來風伯那破鑼似的笑聲:「過癮!過癮!好生過癮!」
  
  風神號隨之響起,「嗚嗚」之聲大作。
  
  兩人真氣岔亂,不及調息,便被這洶湧狂風捲溺其中,霍然捲到萬裡高空。
  
  四面蒼茫,雲靄漫漫,疾風如驚濤駭浪。
  
  兩人身下由己,乘風飛行,突然斜側方一陣狂風刮來,眼見要將烈煙石捲走,蚩尤不及多想,立時伸手將她左手緊緊抓住。
  
  烈煙石「啊」了一聲,雪白的俏臉登時變得通紅,想要甩手掙脫,卻被蚩尤那鐵鉗似的指掌緊緊抓住,分毫動彈不得。聽到他厲聲暍道:「再動我就丟你下去!」突然覺得一陣酥麻異樣的感覺從自己指尖陡然爆炸,瞬間烈火般燒遍全身,四肢酸軟無力,臉頰滾燙似火,連喉嚨也驀地窒堵。
  
  十八年來,這是她首次任由一個陌生男子這般抓住纖手。
  
  從小她便厭憎男子,覺得世間鬚眉儘是濁臭惡俗之物。倘若是平時,一個男子哪怕敢碰一碰她的衣角,也必定立刻被她燒為灰燼。但此刻,在萬裡長天之上,呼嘯狂風之中,人若浮萍,漂移不定,被這桀騖剽悍的少年堅定地抓住,竟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安定感。適才大敗之時,瞬息爆湧的慌張與驚懼忽地煙消雲散。
  
  十指交纏,那陽剛的熱力從自己肌膚滲入,一點一點擴散到週身每一個毛孔。
  
  這一剎那,突然忘了身在何處,自己彷彿成了棉花雲絮,如此柔軟,如此自由,輕飄飄地隨風而去。
  
  這種感覺如此突然如此奇異,彷彿冰封了許久的河流在早春的艷陽下驀然融化,彷彿孤寂了一個冬天的寒梅在風雪之後的月夜陡然開花。
  
  風聲呼嘯,烈煙石的心中變得說不出的平靜和歡愉,無力擺脫,無力思考,懶洋洋地閉上雙眼,似乎要在這雲層中睡著。
  
  突聽蚩尤恨恨道:「現下你高興了吧?」
  
  烈煙石陡然驚醒,睜開雙眼,見他橫眉怒目瞪著自己,不知為何,臉上突然一紅。蚩尤見她雪白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潮紅,轉過頭去,不由微微一楞。沒想到這冶漠自私而暴烈的古怪女子竟突然害羞,只道她為適才的所作所為不好意思:心中的怒氣登時消了大半,但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受她所累,生死末卜,不由叉怒從心起,重重地哼了一聲。
  
  卻不知烈煙石腦海中在回憶他那橫眉怒目的姿態。自己身為金枝玉葉,從小就沒有人敢對自己大聲暍斥;即便是師父赤霞仙子,對自己也是溫言好語,和眉善目。大哥烈炎更是將自己視如明珠,備加呵護。十八年來,族內族外所有人見了她無下恭敬有禮,生怕說錯一句話惹得她芳心不悅,只有這狂野剽悍的少年打從一開始便正眼不瞧一眼,一路上也是絲毫不加理睬。適才在塵霧之中,竟為了那幾個笨蛋對自己大聲怒吼,此刻又橫眉冷目。不知為何:心中卻覺得他生氣時的表情好生生動。
  
  但這桀騖不馴的小子對自己似乎又不是那般冷漠無情。倘若毫不關心,他也不會在狂風之中為自己奮力抵擋風伯的疾風之箭與風神刀了,更不會在剛才狂風捲來之時,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想到此處:心中那奇異的感覺突然又擴散開來。
  
  又聽蚩尤恨恨道:「他奶奶……我生平可沒瞧見過你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九姑他們雖然與你不相熟,但好歹也行了一路,你竟然……」怒得說不出話,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烈煙石心道:「是了,他還在為那幾個笨蛋生氣呢!適才在狂風亂石陣中,他竟然為了那幾個沒用的笨蛋,和老瘋子鬥氣,平白被巨石砸了許多次,當真是蠢得可以。」想起蚩尤一手拽住四人,飛腳踢爆數百個巨石的姿態,更覺好笑,嘴角不覺露出淡淡的笑紋。
  
  蚩尤見她側著頭不說話,嘴角含笑,登時大怒,暍道:「你這女人,究竟還有沒有心肺?」
  
  烈煙石微微一驚:心中泛起恚怒之意,淡淡道:「不就是那幾個沒用的傢伙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死了倒乾淨。」一言既出,登時有些後悔。
  
  蚩尤大怒,只覺此女之薄情寡義不可理喻:心中怒爆,再也無法忍受與她同行,猛地將手甩開,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從今往後可別讓我再碰見你!」
  
  猛地一個翻身,氣沉丹田,不顧一切地從萬裡高空急墜而下。
  
  烈煙石只覺手中一空,他已棄己朝下衝去:心中瞿然一驚,繼而一陣懊悔、恐懼。他當真生氣了麼?
  
  竟寧可冒此危險也不願與自己在一起?心中突然莫名大痛。
  
  自己一人在這雲裡霧中隨風飄行,說不出的孤單和恐懼,不知那火鳳凰現在何處?
  
  在這萬丈高空施展御風之術,實是太過危險。但稍一思量,猛一咬牙,翻身朝下墜去。
  
  耳邊風聲呼嘯,她迅速下墜,勁風撲面,眼睫也難以睜開。過了片刻,雙眼終於能正常視物。
  
  蒼茫大地,青山萬裡,碧水如帶,蜿蜒迤邐。她正朝著一個頗大的湖泊急速衝去,轉頭四顧,空中不見蚩尤蹤影:心中焦急,對這相識不久的少年,竟是說不出的擔憂和牽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倘若,倘若他已經摔死了呢?」
  
  心中突然如被尖針猛然扎刺,連氣也喘不過來。
  
  腦中混亂,驚怖擔憂,淚水突然迷濛了雙眼,嘶聲大喊:「蚩尤!你在哪裡!」
  
  狂風凜冽,自己的聲音剛一傳出,立時便被吹得不知西東,惶急更甚。十八年來她靜如石玉,即便是心中狂烈暴怒之時,臉上也是微波不驚。但此時竟是手足無措,方寸大亂。
  
  積聚真氣,大聲呼喊,回聲千山響徹,裊裊在耳,但卻絲毫沒有聽見回應。
  
  烈煙石急墜而下,嘶聲吶喊,竟逐漸轉為哽咽之聲。眼見距離湖面只有百餘丈的距離,強忍心中的驚懼憂急,運轉真氣,霍然翻身,在空中御風踏步,斜斜衝去,「撲」地一聲,衝入碧波清浪之中,全身濕透。藉著那水浪反擊之力,斜斜踏浪躍起,足尖疾踏,蜻蜒點水似的朝岸邊奔去。
  
  終於踩到軟綿綿的草地上,她膝下一軟,朝前衝了幾步坐倒在地。
  
  天旋地轉,過了片刻才定下心來。天藍如海,白雲悠悠,山如碧髻,水似眼波:微風吹來,花香撲鼻,綠車起伏;知了聲聲,鳥鳴寥落。
  
  這是一個美麗而幽靜的夏日湖泊,空氣中也滿是太陽的芬芳。劫後餘生,她心中竟沒有絲毫歡愉之意,似乎還遠沒有起初在萬裡高空,牽著蚩尤的手隨風飄蕩時來得歡喜。細密的草尖拂過她的手背,那麻麻癢癢的感覺直抵她的心中,竟讓她忍不住想痛哭。
  
  一顆淚珠滑過臉龐,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冰涼,冰涼。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夏日午後,當她還是一個孩子時,獨自穿過赤炎城王宮那悠長的荷塘曲廊,走入一個綠竹環繞、涼意繽紛的院於。一個美麗的女子坐在竹影下的涼席上,雪白的赤足旁零落地擺放了幾個鵝卵石。她問那女子在幹嘛呢?那女子微笑著說在算自己的姻緣。她說姻緣可以算出來嗎?那女子說既然世間一切都內上天注定,那姻緣當然就可以算出來了。那女子讓她抓緊那些鵝卵石,丟在一個清水的碗中,然後凝視著她說:「你的姻緣屬於第一個帶給你眼淚的男子。」她斬釘截鐵地說自己決計不會喜歡上男孩,更加不會喜歡上讓自己流淚的男孩。那女子笑了起來,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十八年來她從未明白。
  
  「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這句話突然響徹在她的腦中,記憶從未如此時這般分明。她的心猛地「砰砰」狂跳起來,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難道她的姻緣當真屬於這個陌生的狂野少年麼?但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裡呢?
  
  忽然聽見一人冷冷地道:「還以為你除了發怒之外,就沒有其他表情了,原來還會流淚。」那聲音猶如春雷在烈煙石耳旁爆響:心中狂喜,猛地循聲望去。
  
  湖畔巨石之上,一個英挺少年精赤著上身,坐在石沿,雙手擰著濕漉漉的衣服,身旁橫亙著青銅長刀,滿臉桀騖不馴的神色,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下閃爍著亮光,正是她適才牽腸掛肚的蚩尤。
  
  烈煙石叉驚叉喜,幾乎便要喊出聲來,驀然起身,又猛地頓住身形,調整呼吸淡淡道:「誰說我流淚了,下落得太急,風吹疼了眼睛。」
  
  蚩尤見她神情古怪,雙頰嫣紅,碧眼之中又是歡喜又是害羞,與原本那冷漠的表情回然兩異:心下詫異,卻沒有多想。雙手將衣服張開,真氣灌注,白汽蒸騰,片刻工夫衣服便已乾透。穿上衣服,見她依舊在怔怔地望著自己: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道她從天上摔下來,竟摔得傻了麼?」此時方注意到她身上衣裳濕漉漉的,緊貼著身體,浮凸玲瓏,纖毫畢現,微微一呆。
  
  烈煙石見他目光有異,順著他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望去,「啊」地一聲驚叫,連忙轉側身體。
  
  蚩尤嚇了一跳,大覺尷尬,連忙也轉過身去,心想:「糟糕,這惡女脾氣暴烈得緊,只怕立時便要發難。」凝神戒備,等了半晌,竟不見她上前,反倒更為詫異。
  
  烈煙石心中「砰砰」亂跳,臉上滾燙。若是往日,其他男子這般望來,她早已勃然大怒,大開殺戒;但今日被他瞧見:心中卻只有緊張與害羞之意。與這少年僅僅半個時辰之前,還是行如陌路,但自萬丈高空飄萍無依時的剎那牽手之後,自己心情竟然陡然巨變,對他的這種奇異感覺,瞬息爆發,再也無法劫捨。不知這便是當年那女子所預言的「姻緣」麼?臉上更燙:心跳更劇,當下收斂心神,運轉赤火真氣,將衣裳中的水汽蒸騰得一乾二淨。
  
  蚩尤見她半晌無語:心道:「這惡女喜怒無常,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眼下不能再和她糾纏,速速找到九姑他們才是正事。」所幸此次臨行之前,眾人已在身上塗抹「千裡子母香」,眼下雖不知卒九姑等人被吹到何處,但也只有用青蚨蟲尋找他們下落了。
  
  當下蚩尤背好苗刀,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青蚨蟲。手掌開處,青蚨蟲嗡嗡振翅,在陽光下盤旋了半晌,朝西北方向飛去。蚩尤躍下巨石,隨著青蚨蟲踏波逐浪,朝西北而去。
  
  烈煙石見他突然不告而別:心下大急,叫道:「你去哪裡?」掠身追去。
  
  蚩尤冷泠道:「去找那幾個沒用的笨蛋。」
  
  烈煙石紅影飄動,剎那間追到他身旁,淡然道:「你不取七彩土了嗎?」
  
  蚩尤更怒,強忍衝到嘴邊「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大步飛奔。
  
  烈煙石微微一楞:心想:「那幾個沒用的笨蛋在他心裡當真有那麼重要嗎?
  
  哼!重新幫他找回來就是!」復又追上,並肩而行。
  
  蚩尤雖惱恨她冷漠自私,但畢竟纖纖的安危仍懸於他們兄妹之手,當下也不理會,只管逕自隨著青蚨蟲踏波前行。烈煙石見他滿臉冷傲神情:心中也微微有氣,她這十八年來從未向人低過頭,更未向人軟言軟語陪過不是,雖然心中明知自己所為欠妥,卻不知如何表示。見了蚩尤這表情,心中那些許愧疚之意登時化為怒火。
  
  兩人一路無言,隨著青蚨蟲在青山碧水之間御風行走,各懷心事。
  
  烈煙石乃是趨於極端的性子,愛恨兩極,要嘛冷漠如冰雪,要嘛熾熱如烈火。
  
  封閉了十八年的心門一旦在那萬丈高空的茫茫雲層裡打開,烈火便不可思議地洶湧噴薄出來。究竟是蚩尤點燃了她這驟然爆發的滔滔情火呢?還是她自己讓自己陷入這不可自拔的情網之中?很多年後當她再次回憶起這夏日午後的萬裡雲層,也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始終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夕陽晚照,涼風習習,兩人奔行了一個多時辰,轉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烈煙石瞧著蚩尤英挺的側臉在殘陽入林的斑駁光線中變幻不定,心中重叉漸轉柔和:心想:「原來他長得也還不錯。」突然又想到,自己從未注意過男人的長相,今日竟這般盯著他看了半晌,臉上下由微微發燙。
  
  蚩尤眼角瞥見她淡綠色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自己,突然暈生雙頰,別過臉去:心中納悶。他素來不解兒女心事,對男女之情也是一知半解,除了對纖纖驚為天人,癡心不渝之外,對其他女子毫不理會,哪裡猜得眼下烈煙石的心事?只覺這惡女自從半空摔落之後,就大為古怪:心中也懶得多想。
  
  又奔了半個時辰,夜色降臨,明月初升。蚩尤心中記掛辛九姑等人安危,恨不能立時找到,不加休息,連夜趕路。直到將近深夜,明月高懸,兩人才在山谷的大河邊歇息。蚩尤抓了幾尾魚,胡亂燒烤,將就進食。
  
  烈煙石見那魚烤得一半焦一半生,皺起眉頭不願碰上一碰。蚩尤心中惱怒,也不管她,只管自己大嚼。烈煙石見他吃得香甜,便扯了一片略微順眼的魚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口中,剛一品味,立時皺眉吐將出來。
  
  蚩尤心中暗笑,見她面無表情地去摘食附近的野果,忖道:「妙極,此後頓頓吃魚。」口中咀嚼那又苦又焦的魚肉,登時又想起拓拔野來。那烏賊烹飪手藝高超,若是與他同行,一路美食不斷,且彼此談笑風生,可比與這冷漠自私的女子同行有趣了百倍。即便是成猴子與卜運算元喋喋不休的吵嘴聲,現在想來,也是直如天上的仙樂。
  
  兩人相對無語,各自休息。烈煙石躺在樹枝上,瞧著月光中蚩尤熟睡的臉龐,回憶今日之事,短短幾個時辰,竟彷彿已是許久。月色溫柔,夜風如水,指尖酥麻猶在:心跳聲聲,那突如其來的烈火在心中燃燒得如此熾熱;心亂如麻,浮想聯翩,竟是一夜未睡。
  
  翌日清晨,蚩尤二人繼續動身。此後三日內,兩人隨著青蚨蟲穿山越嶺,也下知過了多少河,定了多少路。江山如畫,一路行去,烈煙石的情絲日益滋長,悄無聲息地盤繞結繭,將她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難以自拔。蚩尤卻毫不知曉,冷傲依舊。
  
  這一日晌午,兩人行到一片丘陵山谷之中:烈日當空,路旁樹木慘碧,葉子在陽光下泛著白光,蟬聲高亢密集。熱風拂面,以兩人真氣之強,亦覺得說不出的炎熱。烈煙石蒼白的臉上變得嫣紅如流霞,額上、鼻尖上都沁出汗珠。
  
  行了一陣,越來越熱,風中彷彿帶著炎火,山上樹葉都變得蔫黃帶卷。放眼望去,景物都已變形,彷彿水中倒影,漂浮不定。兩人的衣裳逐漸開始被汗水浸濕,額上的汗珠不斷地順著眼睫滴落。
  
  蚩尤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心想:「奇怪,怎地此地如此炎熱?像是到了大火爐裡。」青蚨蟲嗡嗡振翼,極是興奮,但飛行得卻越來越是緩慢。蚩尤大喜,看來辛
  
  九姑等人離此不遠了。當下振奮精神,繼續前行。
  
  兩人又走了半個時辰,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少,山丘也由碧綠轉為黃綠,繼而轉為黃色上丘。兩側山坡上的枯草在熱風中簌簌,似乎隨時都會燃燒起來。
  
  轉過一個彎,眼前是一片荒漠似的山丘,遠處一座石山高高矗立,鶴立雞群。
  
  數百個土族百姓正驚惶失措地相互攙扶,沿著山腰小路朝他們定來,時而回頭瞥望那石山,催促快行。
  
  蚩尤心中一動,朝著走在最前的一個白髮老者喊道:「老人家,你們這是去哪兒?逃荒麼?」
  
  那老者揮手道:「年輕人,快快回頭吧!千萬不要往前走了!」周圍眾人也啷啷喳喳地叫嚷著讓他們回頭。
  
  蚩尤奇道:「難道前面有什麼凶獸?」
  
  那老者搖頭歎道:「比凶獸還要可怕百倍,你不知道明日是六月初六麼?」
  
  蚩尤與烈煙石聽得更加不解,不知六月初六是什麼大凶之日。
  
  那老者道:「你們不是土族中人麼?」見蚩尤搖頭,便道:「原來如此。」
  
  回身指著那石山,顫聲道:「你瞧見了麼?那宣山山頂上的桑樹?」
  
  蚩尤抬頭望去,白日耀眼,那石山頂上果然有一株巨大的桑樹。樹圍五丈餘,道道紅色紋理交錯縱橫,青萼黃花,樹枝盤錯,樹葉一尺來長,紅艷如火。遠遠望去,便如一大團烈火在山頂熊熊燃燒。
  
  老者道:「那桑樹每年六月初六,便要噴出烈火,被風一吹,方圓百裡都要被燒成灰燼!所以我們才要趕著離開此地。」
  
  蚩尤恍然:心道:「大荒奇事果然多得緊。」叉道:「既然這桑樹如此危險,你們又何苦住在附近?」
  
  眾人紛紛道:「每年桑樹噴火之後,這周圍的山丘、平原的上地都變得非常肥沃,種得糧食一年可以收上三季。」「我們眼下只是暫且避上一避,後天還要趕回這裡。」
  
  蚩尤心想原來如此,回頭見烈煙石淡綠春波蹙眉怔怔凝望那石山火桑,微有懼意。正要說話,聽見眾人紛紛叫道:「你們趕快回頭吧!今年這桑樹反常得很,說不定今日就要噴出大火來了!」
  
  蚩尤微笑道:「多謝了!」但瞧著青蚨蟲急劇振翼,朝那宣山逕直飛去:心中稍一計議,等到眾人去得遠了,立時提氣飛掠,緊追青蚨蟲。
  
  匆然聽見烈煙石叫道:「這宣山上的赤帝女桑極是厲害,你別追去了。」
  
  蚩尤眼見即可找到辛九姑等人,豈肯放棄:心道:「倘若當真是火海,我更加要搶在那龜蛋桑樹噴發之前,將他們找到救出。」當下毫不理會,御風疾行。
  
  烈煙石一連叫了幾聲,見他不應,又急又怒,翩然飛掠,直追而去。
  
  熱風似火,撲面而來。青蚨蟲嗡嗡低鳴,在空中東搖西蕩,薄薄的翅翼上突然冒出一縷青煙。蚩尤吃了一驚,連忙將它抓住,默念「春葉訣」,將它受傷之翼彌合,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
  
  烈煙石蹙眉道:「你可知這宣山赤帝女桑是什麼嗎?」
  
  蚩尤不理,四下探望,御氣飛奔,朝宣山上斜斜衝去。烈煙石翩然相隨,道:二百多年前,我族赤帝長女南陽仙子為求成仙,苦修之後到這宣山火桑上,由赤帝親手點燃三昧紫火,將她燒化。南陽仙子在這樹上羽化登仙,這火桑殘留了她的元神,所以叫做赤帝女桑。」
  
  蚩尤仍然不理,衣袖獵獵,轉眼已到宣山山腳。朝上望去,兀石嶙峋,犬牙交錯,藍天火樹,陽光在枝葉之間耀目奪人。
  
  烈煙石道:「這火桑原就是遠古老樹,具有靈力,再經三昧紫火焚燒之後,附著南陽仙子的元神,更為厲害。從前我雖然沒有見過此樹,卻時常聽長輩反覆說起,倘若路過宣山,一定要遠遠繞行。」
  
  蚩尤下勝其煩,皺眉道:「那你現下繞行還來得及。」凝神提氣,猛地在峭壁上點足疾行,閃電般飛掠而上。
  
  烈煙石見他絲毫不聽,三思孤行:心中大急,猛地跺足暍道:「你這傻子怎地還不明白?以我火族長輩的赤火真氣,尚且不敢到這宣山,你這般貿然上山不是自尋死路嗎?」
  
  蚩尤騰越飛掠,不加回答。烈煙石見他身影越來越小,眼見就要消失在一塊巨石之後:心中焦急、鬱怒、擔憂、恐懼齊齊翻湧:忽然想起那日在萬丈高空上找不著他的情景:心中登時大痛,眼淚又要湧將出來。這外表淡雅冷漠的女子,此時竟微微顫抖,猛地嘶聲大喊道:「等我一等!」突然之間,不顧一切地縱身躍起,翩翩飄舞,朝著那黑影疾追而去。
  
  三日前驀然滋長的情絲,一路纏綿,終於在這一刻瞬間爆發。當她淚眼朦朧,心亂如麻,不顧生死不顧規勸將一切都拋在九霄雲外,一心只想著那傲岸少年,在這陡峭的宣山石壁上狂奔之時,她終於深深地掉入了那個從未踏足過的錦繡懸崖。
  
  熱風迎面吹來,彷彿熊熊烈火在舐舔著她臉頰上的眼淚,耳邊呼呼風聲,都化做很多年前那個陌生女人的那句預言。腳下的巖壁越來越燙,猶如莫名火焰,從腳底一直燃燒到心裡。狂亂的心緒宛如髮絲在風中茫然地飛舞,她突然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有那上方的黑色身影越來越清晰,彷彿烙印滾燙地烙在她的心底,疼痛然而肆虐地快樂。她彷彿又回到三日前的那狂風之中,在那漫漫雲端,瞧不見未來迷失而恐慌的時候,那隻手突然緊緊地抓住自己。那一刻開始,她自外而內層層進裂冰雪消融,只剩下最赤裸而脆弱的內心。
  
  此刻,在這滾燙險峭的山壁上奔跑著,她的心裡突然變得一片澄明寧靜,彷彿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在這般地奔跑;所不同的只是,她從未有如此時這般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要追上並且永遠抓住那個讓她流淚的少年,抓住那只在她空茫脆弱時抓住她的手。
  
  烈火在心中熊熊燃燒,淚水突然之間都蒸騰消散,唇邊露出淡淡的微笑。
  
  蚩尤在尖石峭壁之間閃電跳躍,眼角瞥見那團紅色身影燃燒如火,一路追來,心中微微詫異,下知這冶漠自私的女子何以不顧危險地追隨上來?當下不及多想,叫道:「小心那塊石頭!」
  
  話音未落,一塊巨石猛然鬆動,朝著烈煙石砸落:烈煙石素手輕揚,將它化為粉末,微笑道:「謝謝。」
  
  笑聲雖然輕淡然而卻是歡悅,蚩尤更覺詫異,這幾日來這火族八郡主處處透露著古怪,與從前越來越不相同。但此時最為緊要之事乃是救人,雙足一點,終於高高的飛上了山頂。
  
  赤帝女桑高二十餘丈,火葉熊熊,熱浪灼人,四周空氣都成了淡紫色,彷彿有無數的火焰在風中跳躍;腳下的山石猶如熱火上的油鍋,燙得站不住腳。口乾舌燥,頭髮也焦枯蜷捲起來。
  
  蚩尤青光眼綠光暴射,四下眺望,整座宣山隱隱透出紫光,跳躍不定。掃望良久,猛然一震,在南側山石之旁,赫然躺著一個瘦小的漢子,正是成猴子!
  
  蚩尤大喜,叫道:「猴子!」躍到他身旁,卻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渾身擦傷多處,大汗淋漓:心中大凜,連忙探手其鼻息,見呼吸正常,方才放心。
  
  當下將他扶起,輸入真氣。成猴子雙眼睜開一條細線,見是蚩尤,登時露出歡喜之色,低聲道:「九姑在下面……」話末說完,叉暈厥過去。
  
  蚩尤凝神查看,終於瞧見下方石窪中躺著辛九姑,離她數丈處躺了卜運算元。
  
  心中大喜,跳將下去,將二人與成猴子拉到一處。
  
  此時熱風狂舞,那赤帝女桑左右搖擺,火葉簌簌,不斷地有火花進將出來,山石更加滾燙。烈煙石也已趕到山頂,左右顧盼,瞧見蚩尤,登時鬆了一口氣。
  
  蚩尤見她碧眼凝視自己,嘴角微笑,不知在想什麼,當下暍道:「楞在那裡做甚?快去找柳浪!」
  
  烈煙石一楞,微微一笑,點頭而去。蚩尤見她如此順從,倒頗奇怪:心想:「這惡女當真古怪得緊,難怪六侯爺說「女人心,海底針」。
  
  倘若那烏賊磁石在此,恐怕就能猜得她心中想些什麼。」當下收斂心神,繼續尋找柳浪。
  
  過了片刻,烈煙石提著柳浪奔到山崖上,喜道:「蚩尤!我找到了!」蚩尤大喜,連忙趕上前來,將柳浪接過,見他只是昏迷:心中大石登時放下。
  
  當是時,腳下山石突然猛烈震動,兩人一驚,抬頭望去,那赤帝女桑擺舞如狂,熱風嘯卷,簇簇紅葉如烈火焚燒。驀地「撲哧」輕響,那赤帝女桑的火葉中突然彈出一團紫色火焰,沖天飛起!繼而幾團火焰陸續飛出,在空中綻放燃燒,悠悠落下,一觸著山石,那山石立時如乾柴遇烈火,「轟」地一聲竄起老大一團火焰!
  
  剎那之間,空中「哧哧」之聲大作,無數紫色火焰從赤帝女桑上衝天飛起,落到山上,片刻間兩人周圍火焰熊熊,陷入滔滔火海!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3 11:18 PM

  第六章《赤帝女桑》
  
  
  狂風亂舞,漫天紫火如落英繽紛。光芒耀眼,熱浪滔天,四周剎那化為火海一片。
  
  蚩尤沉聲道:「快走!」一手夾住柳浪,一手抓住烈煙石的手掌,穿過轟然跳躍的火焰,朝著辛九姑等人衝去。
  
  烈煙石纖手一緊,被他抓在那鐵鉗似的手中,登時全身一震,那電流也似的感覺再次流襲全身,呼吸不得,思考不能,滿心歡悅,隨著他輕飄飄地朝前奔去。
  
  蚩尤將辛九姑四人捆在一處,高高地背在背上,拉起烈煙石的手,朝著山下飛也似的縱掠,護體真氣蓬然綻放,在沖天火海中疾行穿梭。但這宣山上的火焰太過妖異,洶湧猛烈,竟似乎能穿透他碧木真氣的防護罩,灼燒得他腳掌、小腿生疼無匹。
  
  紫火漫天,繽紛落下,山石隨之處處爆放火焰。紅炎青焰,沿著山勢急速朝下蔓延,不過片刻,宣山附近的山丘都已化為滔滔火海,那黃上竟似也能燃燒一般。
  
  蚩尤透過撲面而來的一團又一團火焰,看見方圓數裡、數十裡都化作漫漫紅海,火光跳躍:心中大駭。這火焰如此凶狂,只怕不消到得山下就要將他護體氣罩灼穿,自己倒還罷了,辛九姑四人昏迷不醒,縱然其時不被烈火燒死,也要被煙霧嗆死。
  
  心中一動,是了!這山石表面炎熱難耐,乃是因為受這紫火熱風的炙烤,山石深處想必沒有這般炎熱。當下將辛九姑四人解下,轉身對烈煙石道:「八郡主,你將他們護住!」拔出苗刀,真氣貫注,奮力朝著旁邊峭壁怒斬而去。
  
  「轟隆」一聲巨響,峭壁進裂,無數的石塊四下飛濺,穿過熊熊火焰,立時燃燒起來。蚩尤朝著那進裂處又是接連十餘刀,轟鳴巨響,接連不斷,石層塵土迸爆開來,化為點點火花。
  
  眼見那裂洞已有七、八丈深,蚩尤凝神聚意,大暍一聲,雙手握刀反轉螺旋而起,在紅光烈焰之中折轉翻身,突如怒箭,朝著那裂洞呼嘯衝入,「蓬」地巨響,地動山搖,一蓬石雨從洞中暴射飛出。
  
  烈煙石此時方知他所思,沒想到他瞧著這般狂野粗獷,卻是粗中有細,剎那之間能有如此決斷。卻不知為何那日在狂風巨石陣中反會那般傻氣,拼著雙腳與那老瘋子鬥氣?想到此處,又不禁莞爾。赤火真氣螺旋盤繞,將她自己與辛九姑四人護在其中。
  
  突然聽見空中傳來狂風呼嘯之聲,隱隱竟似是一個女子在悲聲哭泣一般。不知為何,那聲音竟如一塊楔子陡然敲入她內心深處。
  
  周圍火焰沖天,漫天紫光,周圍烈火「劈噗」作響,那哭泣似的風聲在耳邊迴盪。烈煙石全身一震,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似乎從前在哪裡看過、聽過一般;但這感覺一閃即逝,再也回憶不起來。
  
  回身抬頭望去,只見那帝女桑在烈焰狂風中婆娑扭舞,像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在萬丈火焰之中眺著悲慼而狂烈的舞蹈。剎那之間,她胸口又猛地如遭重錘,那種奇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湧入腦海。
  
  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看見那帝女桑如花怒放,一道紫紅色的光芒沖天而起,那風聲在耳邊呼嘯,聲聲哭泣印入心中。那紫紅色的光芒在空中爆炸幻化,變作一張冷艷悲慼的美人容顏,又倏然化為一隻巨大的手掌,猛地向她抓來!
  
  烈煙石大吃一驚,只覺一道強烈無比的真氣猶如龍捲風般急速倒旋,那紫紅色的大手猛地將自己硬生生平地拔起,朝著那帝女桑急速飛去:心中大駭,想要調集真氣,卻週身癱軟,動彈不得。眼前突然一片紫紅色,意識混沌一片,就在昏迷前的一剎那,她費盡週身力氣,大聲喊道:「蚩尤!」
  
  蚩尤在那峭壁石洞之內,聽見烈煙石撕心裂肺的長呼聲:心中大駭,猛地縱身躍出,翻上石壁。恰好看見烈煙石隨著一道強烈的紫光直飛帝女桑,帝女桑樹幹上的紅色紋理突然張裂,猶如一張巨口將她吞沒!
  
  蚩尤大驚,當機立斷,將烈火中的辛九姑等人重新背上,閃電似地翻身鑽入震裂出的幽深石洞。將他們一一放好之後,又在壁上以真氣刺穿十幾個氣孔,這才衝出石洞,朝著那帝女桑飛掠而去。
  
  帝女桑在風中招搖擺舞,樹枝綻放,宛如妖魔。風聲如泣,熊熊烈火隨著她的節奏跳躍奔騰,一浪高過一浪地朝蚩尤拍打而來。蚩尤凝神聚意,碧木真氣渾身爆漲,綠光從苗刀刀鋒穿越關衝穴、陽池穴……一路沿著手少陽參交經,直貫體內,在全身經絡之間熊熊奔走。
  
  驀然仰頭狂吼,一道青光從口中沖天飛起。苗刀綠光爆漲,碧木真氣被這烈火一激更加兇猛恢弘。
  
  蚩尤足尖一點,踏火追風,指著那帝女桑喝道:「妖樹!將八郡主還我!否則蚩尤將你砍成廢柴燒火!」
  
  那帝女桑在風中擺舞,紫光環繞,風聲呼嘯,發出銀鈴似的哈哈狂笑聲:「來砍我嗎?再妙不過!
  
  最好將我砍得煙消雲散,勝於再受四百年苦痛折磨。」
  
  蚩尤凌空踏步,閃電飛到,大喝:「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吧!」苗刀閃動,風雷滾滾,宛如青色狂飆怒斬而下,朝著吞沒烈煙石的樹幹位置直破而入。
  
  「轟!」地一聲,那樹幹紋理再次自動迸裂,一道眩目紫光蓬然怒放,將苗刀青光瞬間交纏,猛地朝裡拖拽。蚩尤全力劈斬,被她這般虛空拖曳,立時連人帶刀拖扯而入。
  
  眼前一黑,烈火撲面。蚩尤綻放青光眼凝神查看,自己竟是在一個極大的樹洞之中:那樹洞之內到處是紫火跳躍,熱浪灼人遠比樹外更盛。
  
  這已是他第二次進入巨大的樹洞;四年前在湯谷上,被十日鳥催促掉入扶桑木中,與青帝羽卓丞結下不解之緣。四年之後,在這烈火宣山之上,又進入這帝女桑中,不知又會遇見怎樣的人怎樣的事?
  
  耳旁突然響起那銀鈴似的聲音,笑聲響徹洞中。蚩尤凝神四顧,只見角落中,烈煙石軟軟臥倒,昏迷不醒,當下衝上前去,想要將她救起。匆覺一股烈猛火浪當胸猛擊而來,真氣之強,竟似不在那火神祝融之下!心下大駭,倉促下猛地一掌拍出,氣浪鼓舞。
  
  「撲」地一聲輕響,他的碧木真氣竟被瞬間破開,一道炙熱氣浪從自己的掌心沒入,重重地轟在體內,五臟六腑彷彿同時燃燒起來,登時低吼一聲,朝後猛趺出去,撞在樹壁上滑落下來:心中驚駭莫名,這帝女桑中藏匿之人究竟是誰?竟能將自己一掌擊敗!
  
  那銀鈴似的聲音「咦」了一聲,似乎極為驚訝,喃喃道:「竟然一掌也打不死?」
  
  蚩尤聽得大怒,猛地跳了起來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當蚩尤是螞蟻麼?適才被你偷襲,不留神著了你的道,有本事再來比比。」
  
  那聲音格格笑道:「好!這回我打的還是你的右胸。」話音剛落,那道狂烈迅猛的氣浪又排山倒海地朝蚩尤的右胸猛擊而來。
  
  蚩尤此次早有戒備,氣海真氣澎湃而起,左拳弧行環繞飛擊,一道碧光「蓬」
  
  地爆炸開來,從拳頭之上怒射而出,氣勢如虹,正是水族的「大河東去」。
  
  以木族真氣輔以水族變化多端的招術,威力更盛。
  
  又是「撲」地一聲輕響,那道炙熱的氣浪仍是閃電般將碧木真氣劈開,從他拳頭經由經脈直破體內。
  
  經脈疼痛如灼,蚩尤低吼一聲,再次朝後飛跌出去,落地之後雙手撐地,立即跳將起來,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再來!」
  
  那聲音訝然道:「你是誰?竟然打你不死,好生厲害。難道……難道是你嗎?」
  
  說到後面幾個宇,聲音突然顫抖起來。
  
  蚩尤自到湯谷之後,從未吃過這樣的敗仗,即便那日與火神祝融的紫火神兵相鬥,他也苦苦支撐了許久。此刻心中驚怒交集,好鬥好強之心大盛,說什麼也要與這神秘人鬥上一鬥。
  
  那聲音突然幽幽道:「赤郎,是你嗎?當真是你嗎?」
  
  蚩尤一楞,暍道:「要打就打,這般要詐幹嘛?」
  
  那聲音又顫抖道:「是了!一定是你!你終於來找我了麼?」
  
  蚩尤聽她話音淒楚,可憐之極,怒火登時消了一半,道:「我叫蚩尤,不是你說的赤郎。」
  
  那聲音又道:「是你!定然是你!你……你已經轉世了嗎?連我也認不得啦?」
  
  聲音悲苦,如泣如訴。
  
  蚩尤心想:「難道她也是像羽青帝一樣,是困在此處的某位前輩的元神嗎?」
  
  突然想起之前烈煙石所說,一百多年前,赤帝長女南陽仙子在這火桑樹上被赤帝以三昧紫火燒化成仙,難道她便是殘留在樹內的南陽仙子的元神嗎?
  
  當下小心翼翼地道:「你是南陽仙子麼?」
  
  那女子「啊」地一聲,顫聲道:「赤郎!你記得我啦!」歡喜之下竟似要哭出聲來。
  
  「糟糕!」蚩尤心道:「這麼一來她可認定我就是那什麼龜蛋赤郎了。」連忙否認。果不其然,那女子道:「你不要騙我了,赤郎!倘若你不是赤郎,又怎麼會知道我是南陽仙子?又怎麼會在今日到這宣山來找我?又……又怎麼會和他一樣的狂妄倔強?赤郎!你一定就是赤郎!」
  
  「呼」地一聲,蚩尤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紫光,搖曳之後化為一張冷艷淒美的女子臉容,凝視著他,泣聲道:「一定是你!赤郎!赤郎!你終於來看我了!」
  
  那團紫光陡然逼近,咫尺鼻息,在他耳旁一聲聲地哭道:「你這個狠心短命的薄情漢,一百多年來也不肯瞧我一眼,我當真就那麼讓你討厭嗎?」
  
  蚩尤大覺尷尬,進退不得:心想:「不知這前輩有什麼隱密之事,倘若將自己錯認為情郎,盡數說出來豈不難堪?」當下退了一步道:「前輩,我並非赤郎,也不是他的轉世。」指了指昏迷的烈煙石道:「我只是來將她帶離此地的。」
  
  那南陽仙子搖頭道:「天下決計沒有這般巧的事情。不管是什麼原因,今日老天讓你到了這裡,你一定就是赤郎。」
  
  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她認定我是那赤郎,只怕更加不能放我和八郡主離開此地了。」
  
  南陽仙子道:「你當真認不得我了麼?」見他眼睛始終凝視著烈煙石,登時大怒,厲聲道:「你這個負心漢,才剛剛轉世便將往日之事全忘了嗎?又和這個賤女人勾搭上了嗎?」
  
  蚩尤還未說話,她突然蹙起眉頭,自言自語道:「是了!這女人既然能在山上瞧見我,定然是與我有些淵源。難道她的身上也有我傳承的元神麼?」突然展顏笑道:一是了!是不是因為她有我的元神,所以你才與她相好呢?」
  
  蚩尤心中暗歎:「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一路行來,遇上的怎麼淨是古怪的瘋子?」但瞧她適才神情言語,只怕也是一個傷心人,當下倒也不忍就此駁斥…
  
  心中計議如何乘她不留神之時,抱起烈煙石逃離此地。
  
  南陽仙子見他默然不語,只道他已經想起前世之事,顫聲道:「果然如此!
  
  赤郎,你……你記起來了麼?」突然「呼」地一聲直往烈煙石衝去。
  
  蚩尤大驚,喝道:「你要做甚?」猛撲上前。紫光一閃沒入烈煙石體內。蚩尤衝到烈煙石身邊,將她抱了起來,卻見烈煙石「嚶嚀」一聲,雙眼緩緩睜開,淡綠色的眼波帶著泫然淚光,凝視著他。抬起纖纖素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柔聲道:「赤郎,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蚩尤又驚又怒,知道這南陽仙子的元神已經寄入烈煙石體內。以她適才強猛的真氣與元神來看,必定遠勝於烈煙石,倘若這南陽仙子從此賴著烈煙石的軀殼不走,烈煙石只怕永無清醒之日了!
  
  心中大急,那烈煙石雖然自私冷漠,但畢竟是火族八郡主,事關重大,而且自空中摔落之後,蓋是因為反省的緣故,性情大變,也已沒有此前那般惹人生厭了。
  
  如果當真就此被這南陽仙子霸據身體,豈不是糟之極矣嗎?
  
  南陽仙子雙手勾住他的脖頸,凝視他半晌,淚水滾落,緊緊地將他抱住,將頭埋在他的肩上,泣聲道:「我等了你一百多年了,你竟忍心不來看我。」
  
  蚩尤心中一動:「是了,先將她穩住,想法子順著她的口風,將她騙出八郡主的身體,然後乘她不注意時抽身離開此地。只要衝出這帝女桑,她的元神便不能奈我們何了。」當下故意道:「你說我是赤郎,怎地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南陽仙子見他語氣鬆動,大喜道:「你既已轉世,前生之事原本就難以想起。
  
  但你能在今日來到這裡,又記得我的名字,這便說明你心底深處還沒有將我忘記。」
  
  蚩尤咬咬牙,硬著頭皮道:「既是如此,你便和我說說我們前生之事,看看我能不能記得起來。」
  
  南陽仙子大為歡喜,輕輕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蚩尤登時面紅耳赤,一把將她推開來。瞧見那張俏臉嫣紅,淡綠的眼波中滿是綿綿情意,分明是烈煙石在含情脈脈地瞧著自己,更為尷尬,怒道:「他奶奶的……你這般胡來,我可要走了。」
  
  南陽仙子嫣然道:「從前你最喜歡我咬你耳朵,你忘了麼?」
  
  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姓赤的怎地如此肉麻。」
  
  南陽仙子哼了一聲笑道:「你不僅肉麻,簡直就是一個厚顏無恥的無賴!」
  
  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我第一次瞧見你的時候,真恨不能一劍將你殺了!」
  
  蚩尤心想:「既是這等寡廉鮮恥、薄情寡義的無賴,怎地不早一劍殺了?累得我今日在這樹洞之中如此尷尬。」
  
  南陽仙子輕輕地抓住他的手,柔聲道:「赤郎,你還記得麼?那年春天我們在瑤碧山上的初次相逢?
  
  那一年我十八歲,剛剛被長老會授以「火族亞聖女」,人人都說再過十年,我就可以成為火族聖女了。
  
  那時在我的心裡,也一心只想成為全族最為高貴聖潔的女子。」歎了一口氣又道:「若不是遇見你這個無賴冤家,只怕我早已經是了。爹爹讓我去參加那年夏天的崑崙山蟠桃會,說要在蟠桃會上,將我正式介紹給五族王侯貴族。我長了十八歲從來沒有出過赤炎城,想到能去那最為盛重有趣的蟠桃會,心裡便興奮得緊。
  
  「那一年的蟠桃會開得特別早,定在五月初十。四月初,爹爹還在閉關修行,讓我獨自前往崑崙山,一路上也好增加些閱歷。那時天下太平,我的武功和法力又高得緊,他絲毫不擔心我會出些什麼事。怎知,怎知我偏生就遇上了你這個冤家。」
  
  她溫柔地凝視著蚩尤,笑得又是淒涼又是甜蜜:「我歡歡喜喜地出了城,沿著爹爹所給的路線,朝崑崙山出發。一路上遊山玩水,想著一個月後的蟠桃盛會:心裡快活極了!在鼓鍾城外的驛站裡,我遇見了幾個土族的年輕公子,他們也都是前往崑崙山參加蟠桃會的,聽說我是赤帝的長女,都對我巴結得緊,要和我一道同行。是了!一個叫平思南的白臉小子,是土族平長老的獨子,自命風流得很,一路上對我大獻慇勤……」
  
  她見蚩尤皺眉不語,只道他聽了不高興,展顏柔聲道:「你可別不歡喜,那時我的心裡,對男女情愛之事絲毫沒有興趣,見了他那嘴臉,只覺噁心得很。只是我
  
  既是亞聖,他又是土族平長老的獨子,事關兩族,我也不能讓他太過難堪,倘若依著我的性子,早已將他的那雙眼睛挖出來喂野狗啦!」
  
  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怎地火族的女子全是一般的脾性?」
  
  南陽仙子道:「那幾個小子一路跟著我,甩脫不得,我也不理他們,只管一路定去,欣賞沿途大荒景色。經過那瑤碧山時,正是午後。香單茂密,紫情花盛開,風中都是那甜蜜的香氣,在陽光中聞來,彷彿整個人都要融化開來。我站在山腰上,看著絢爛的紫情花開遍山坡,長長的綠草在風裡搖擺,蝴蝶飛來飛去,再也捨下得走開。我沿著山坡,在瑤碧山裡閒逛,瞧見山谷中有一個很大的水潭,陽光照在水潭上,晃得我的心都軟了。若不是那幾個討厭的小子一路跟著,我定然要在那水潭裡洗個痛快。
  
  「便在此時,我突然聽見那水潭中傳來一陣陣的歌聲,然後那水潭突然翻濺開來,一個赤條條的男人從水潭裡跳了出來,高高地越過山坡,一絲不掛地站在我的面前。」南陽仙子的雙靨嫣紅,目光閃閃地望著蚩尤,微笑道:「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蚩尤「啊」地一聲,雖然性情狂野,但聽到此處也不禁頗覺尷尬,口裡含糊應諾。
  
  南陽仙子臉上一紅,突然有些害羞,低聲道:「下午的陽光溫暖燦爛,你……
  
  你那東西便直挺挺地在陽光裡立著,筆直地對著我。我長了那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醜陋的東西,一時間呆住了。你似乎也沒有想到山坡上突然多了一個女人,也稍稍楞了楞。然後你竟然就哈哈大笑起來,問我:「你在這山上偷看了多久啦?」。」
  
  她「噗哧」一聲笑道:「你說世間竟有像你這樣無恥的人嗎?還道自己美得緊,竟有女子會在一旁偷看這樣醜怪的東西?我當時氣得險些暈了,突然赤條條地跳出個男人,朝我展示這麼個怪物也就罷了,竟然一口咬定我故意在一旁偷看。
  
  那時我可是什麼也沒有見過的大閨女,脾氣又爆得緊,大怒之下便向你出了手。」
  
  她紅著臉微笑道:「想不到你本事高得很,輕而易舉地將我的進攻化解開來,赤條條的身體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那根醜怪的東西也在我的眼前不斷晃動,口中竟然還笑嘻嘻地說些瘋言瘋語;我氣得快要哭出來了,真想將你剁得稀爛。
  
  「便在那時,那幾個土族小子瞧見了,還道是獻慇勤的機會到了,連忙衝將上來齊齊向你出手。卻不知我心裡更加厭惡他們,這等曬心尷尬之事讓他們瞧見了,倘若傳到大荒之上,我還要做人麼?那一刻我直想將他們殺得乾乾淨淨。」
  
  蚩尤皺眉心想:「別人出手幫她竟還遭她這般忌恨,女人心果然比海底針還要難以捉摸。」
  
  南陽仙子道:「你竟似乎瞧出了我的心事,突然出手如電,剎那間將那幾個土族小子盡數殺死。我見你突施辣手,不由得呆了。你笑嘻嘻地對我說:「怎能讓這幾個小子毀了你的清譽?」那一刻,我心裡突然有些感激,想不到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竟然這麼瞭解女孩的心思。不知為何,對你的恨意立時消減了許多。
  
  瞧著你大大咧咧地插著雙手站在山坡上,忽然發覺原來你的身體竟……竟是這麼的好看。」
  
  她呆了半晌,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在這樹裡備受煎熬的時候,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腦海中出現的,十有八九都是你赤裸著身體,插手站在陽光燦爛的山坡上的情景;在那一刻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男人的身體也可以如此美麗。」
  
  蚩尤聽她吐露內心深處的隱密,不禁大為尷尬,一聲不吭。南陽仙子又道:「是不是你發覺我在盯著你看呢?你竟然又厚顏無恥地笑道:「既然眼下這裡沒有旁人,你也在這水潭裡脫光了讓我瞧瞧,否則我豈不是大大的吃虧麼?」我突然清醒過來,惱怒之下,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將你殺了。但你的手腳快得很,我還來下及動上一動,已經讓你封住了經絡。」
  
  她碧眼春波蕩漾不定,雙頰流霞飛舞,輕聲道:「你……你將我的衣服脫光了,一邊脫一邊還讚不絕口,我又羞又惱,登時昏了過去,醒來之時發覺自己光著身子斜躺在水潭中的巨石上,你就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我。我動彈不得,連說話也發不出聲來,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般受過欺負,從來沒有這般無助和脆弱:心中又羞又惱又怒,恨不能立時死了:心想:倘若被爹爹和長老會知道了,莫說當不上聖女,只怕還要被他們關在赤炎城裡:水遠不能出城門一步。我的清譽、未來都毀在你的手裡廠……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流下淚來。
  
  「你瞧見我哭了,似乎有些慌了手腳,一個勁兒嬉皮笑臉地逗我,我越發傷心,眼淚就越流越多。
  
  你突然歎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再哭我便要心碎了。」
  
  說可以將我經絡解開,但我需得老老實實,不可以要詐。我心想,只要我解開了經絡,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你殺了,當下止住眼淚,假裝答應。
  
  「你笑嘻嘻伸手在我身上拍打了一通,將我的經絡重新解開。我故意裝做虛弱老實的模樣,穿上衣服,隨著你上了山坡,等到你背對我的時候,我突然將師父傳給我的「飛英紫火丹」盡數打出。」
  
  蚩尤失聲低呼,這「飛英紫火丹」他曾經聽說過,乃是由火族聖物「紫火冰晶」中提煉出紫火晶石,與「飛英石」煉燒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兩物都是極為陽烈暴猛之物,一旦在風中撞擊,立時爆炸,蔓延成熊熊烈火。突然心中一動,是了,適才從這帝女桑中拋射出的紫火難道也與這「飛英紫火丹」有關麼?
  
  南陽仙子見他臉上閃過驚異的神色,淒涼微笑道:「傻瓜,倘若那飛英紫火丹能將你燒死,我們又怎會有後來的冤孽?我將那飛英紫火丹打出之時:心中突然一陣後悔,不知為何,竟希望你不要被那烈火燒死。大火在整個瑤碧山上熊熊燃燒,山坡上的香草和紫情花剎那間都燒了起來,你站在山坡上,週身燃燒著火焰,慢慢地轉過身看著我,竟然若無其事地衝著我微笑。突然之間,你身上的火焰盡數熄
  
  滅,周圍的大火也逐漸轉小。只有遠處山坡的松樹林依舊像火海似地燃燒著。
  
  那時正是黃昏,大火映紅了天空,和天邊的晚霞一起飛舞。
  
  「當時我嚇得呆了,不知你究竟是誰,竟然連飛英紫火丹也燒你不死,當下就傻傻地問你。你指著遠處火焰熊熊的松樹林,笑嘻嘻地說:「我是在這山上認識你的,又是在這山上被你燒著的。你瞧,那松樹林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
  
  蚩尤大震,失聲道:「什麼?赤松子?」他曾聽長輩說過,一百多年前,一個叫做赤松子的水族浪子,曾經威震天下,數月之內如流星閃耀大荒。當時被神帝神農氏倚為「大荒雨師」,少年得志,風光無雙,甚至有人認為,神農之後,最有希望成為神帝的,便是這突然出現的水族浪子。但是不知為何,僅僅數月之後,他便銷聲匿跡,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南陽仙子微笑道:「你現下記起來了麼?你便是赤松子,大荒雨師赤松子。」
  
  她軟軟地靠在蚩尤的肩上,柔聲道:「那時我瞧著你站在漫天晚霞、滿山火光下,笑得那樣玩世不恭、鎮定自若,又說出這麼一句荒唐的話來,突然覺得全身虛脫無力,腦中一片空空蕩蕩,只有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就是在那一刻,我喜歡上了你,毫無保留、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如蚊蚋,但那綿綿情意,聽來讓人銷魂蝕骨,意奪神搖。蚩尤心中微微一蕩,立即收斂心神。
  
  南陽仙子道:「你再也沒有說話,只是插著手,咄咄逼人地凝視著我,嘴邊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那時我軟綿綿地坐倒在地上: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期待,不知你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心裡在想,你眼睛賊忒兮兮的,多半又在想著壞事,倘若你過來抱我,我該怎麼辦呢?正在胡思亂想,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你突然走了過來,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離了三尺的距離,坐在我的身旁,目不斜視,看著那片燃燒的松林。那時我鬆了一口氣,但是心裡不知為何卻又說不出的失望。
  
  「我們就這樣並排坐在山坡上,望著火光一點點熄滅,晚霞一點點黯淡。夜風吹來,帶來香草、紫情花的香味,也帶來燒焦的氣息。漫天的星星密密麻麻地閃爍著,彷彿隨時要掉下來一般。
  
  「你始終沒再說話,臉上那嬉皮笑臉的神情也不見了,只是望著天空,想著心事。我當時想,這個人當真古怪得緊,做的事情總是在人意想之外。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在山坡上吹了一夜的風。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艷陽高照。山坡上燒焦的香單在風裡搖擺,紫情花依舊絢爛地盛開,就連那片松樹林也黑漆漆地一如昨日,只是漫山遍野,再也不見你的蹤影。
  
  「我在瑤碧山上漫無目的奔跑,跑遍了每一處山坡。我究竟在找些什麼呢?
  
  那時我一點也不知道,只是覺得突然之間陽光變得如此暗淡,風中也沒有絲毫的清香,這美麗的瑤碧山,對我來說,竟然變得完全兩樣。
  
  「我在山上呆呆地坐了一個時辰,直到下午才空空蕩蕩地下了山,朝著崑崙山繼續出發。一路上,我瞧見高山,就想起你結實健壯的身體:瞧見江河,便想起你變幻莫測的眼睛:有時候背後一陣山風吹來,我會突然以為是你的笑聲,驚喜地回過頭去;有時候獨自在河邊停下休息,也會忽然在水中看見你的身影。那時我在想:我一定是著了那無賴的妖術了,才會這般每時每刻地想他:心中登時一陣驚慌害怕。」
  
  南陽仙子突然抬起瞼,淡綠色的眼珠癡癡地凝視著蚩尤,微笑道:「赤郎,你究竟對我施了什麼妖法?讓我從那時起,一百多年間沒日沒夜地想你呢?」
  
  蚩尤心中大震,對於女人心,他從不瞭解,但此刻聽她纏綿追憶,又突然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聽龍神回憶往昔情事的場景:這兩個女子,都是本領超卓的奇女子,但卻都為情之一字,如此銘心刻骨,難以自已。對這火桑樹中百年孤魂,不禁同情更盛。
  
  南陽仙子道:「我走了幾千裡路,便想了幾千裡的你。那時我不再關心崑崙山上熱鬧有趣的蟠桃會,不再關心火族聖女。我只是想,何時能夠再見到你呢?
  
  對你的思念讓我越來越害怕,但越是害怕就越是難以脫離。我對自己說了不下千遍:我這般想你,是因為我恨你;下次見著你的時候,一定要千方百計殺了你。
  
  二個月後,我來到了崑崙山。山上已經來了許多五族的長老貴族,赤炎城的長老們也已經到了,但是爹爹還沒有出關。白帝安排我們住在崑崙山顛的貴賓館。
  
  每天臨窗望著萬丈懸崖中,彩鳥翩翩,白鶴飛揚,我卻在思念那個開滿了紫情花和香草的山谷。」
  
  蚩尤心中一動:心想:「不知那時她有沒有遇見纖纖的母親西王母?」突然又想到:「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一百多年前西王母尚未出世,又怎能讓她瞧見?」
  
  心中暗罵自己愚蠢。想起纖纖,自己又是一陣心旌搖蕩。突然那只「兩心知」又大口咬噬起來,登時痛得全身一顫。
  
  南陽仙子沉浸在回憶之中,沒有察覺到他痛得面色發白,汗水滾落,繼續道:「我在崑崙山上住了幾日,卻連一次房門也沒有出過,每天就這般呆呆地倚著窗戶,看著萬裡山壑,日昇日落。那天傍晚,忽然聽見房門外有人說話,那聲音好生熟悉,尤其是那玩世不恭的笑聲。我突然記起,那是你!剎那間我滿心歡喜,不顧一切地奔了出去。果然看見你從那崖邊的空中長廊走了過去,身邊還有一個妖艷的黑衣水族女子緊緊相隨。看著你們親密低語的模樣,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她突然將蚩尤的手狠狠地捏緊,顫聲道:「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無賴,就是喜歡四處留情。在蟠桃會前的三日之內,我便瞧見你換了五個女伴:和那些賤人在一起,就那般快活麼?」蚩尤心中劇痛,又被她猛然一捏,更是難忍,正要拔身而起,卻覺手上陡然冰涼,一顆淚水在他手背上濺開,繼而串串淚珠接連滴落,聽見她低聲道:「從那時起,我便已知道你是個風流寡義的男子,但為什麼……為什麼還是像飛娥撲火:心甘情願地掉進去呢?」
  
  蚩尤不忍就此將她推開,當下忍痛繼續坐著。心想:「那「兩心知」怎地又突然發作?難道是那妖狐聽見我心中想什麼,惱怒之下又遙控它麼?」
  
  南陽仙子道:「你瞧見我了,似乎也頗為驚訝,朝著我笑了一笑,若無其事地摟著那賤人從我身前走過。一直瞧著你遠遠地消失在長廊盡頭,我仍然在全身發抖,靠著房門,全身虛脫無力,腦中一片空茫,突然一個念頭在我心裡變得越來越分明,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你。
  
  「那日開始,我便在崑崙上四處找你。崑崙山的貴賓中,沒有你的名字,原來你只是一個不知名的水族浪子。但你又是如何混上這崑崙山的呢?我花了三日,才找到你的住所。那時已經是蟠桃會的第一天了,我決計在那天晚上,潛入你的房中將你殺死。
  
  「五月初十,蟠桃會在崑崙山瑤池宮正式開始,除了我爹爹街未出關,不能及時趕來之外,幾乎所有的帝、女、神,仙、貴族長老都來齊了,六百多人坐在瑤池宮裡,開始四年一次的盛會。隔著瑤池的水霧,我四處搜索你的身影,終於讓我在
  
  寒玉閣的角落裡發現了你。這等時刻,你竟然還和兩個木族賤人調笑,絲毫不把周圍的貴賓放在眼裡。我心中又怒又恨,恨不能立時將你連同那兩個賤人碎屍萬段,燒為灰燼。瑤池宮中發生的其他事情,我再也沒有看見、聽見,一雙眼睛就這樣盯著你,盯著你身邊的那兩個賤人。
  
  「不知道誰說了什麼,你突然哈哈狂笑起來。瑤池宮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你摟著那賤人,嬉皮笑臉地說:「誰說今年大旱,中土無法降雨了?
  
  只是五族的雨師太也差勁,不能化水為雲,化雲為雨。」我這才知道眾人談論的乃是今年中土大旱之事。那年天下大旱,大荒的各族雨師與神巫都想盡辦法求雨,但雨量始終不足:在那瑤池宮中,多少雨師神巫,被你這般一說,那還能不動怒嗎?你這狂妄放肆、玩世不恭的性子,當真是讓人氣恨。」
  
  她的嘴角牽起微笑,柔聲道:「瑤池宮中當即寂靜下來,每人都楞楞地盯著你,多半在想你這小子究竟是哪裡來的黑頭炭,說話這般狂妄囂張?十幾個五族雨師站了起來,冷笑著說:「既然閣下口氣如此之大,想必要比我們這些差勁的雨師強得多了?今日天下英雄都在這裡,閣下為何不現兩手讓我們見識見識?」
  
  你大大咧咧地笑道:「那還不容易?只要我赤松子願意,立時便可以讓這崑崙山下上一整日的暴雨。」眾人聽了都嘩然起來。我聽見你自稱赤松子:心中登時甜蜜起來,對你的恨意又消了一半。」
  
  蚩尤心道:「是了,這定然就是傳說中的崑崙山雨師之爭了。」繼續凝神傾聽。
  
  南陽仙子道:「我瞧你大搖大擺地定到瑤池邊上,空中晴空萬裡:心中忽然替你擔心起來。那十幾個雨師冷冷道:「倘若你不能讓這崑崙上下起暴雨呢?」
  
  你哈哈笑了起來,突然將手指朝我指來,說道:「倘若不能,我就讓那位姑娘將我的心剜出來,拜祭天地!」我大吃一驚,眾人的眼光都齊刷刷地盯在我的臉上,神情古怪,讓我好生難為情: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詫異,原來你早已在人群中瞧見我了。但不知你為何要做出這樣的誓言呢?」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8-3 11:19 PM

  第七章《情火似海》
  
  
  南陽仙子道:「那十幾個雨師冷笑不止,我瞧他們神情,多半想要暗地裡破壞使詐,不由更加為你擔心。此時卻聽見神帝笑道:「這位小兄弟,你若是能讓崑崙山下起暴雨,我便封你為大荒雨師,專門負責大荒降水之事,如何?」眾人聽了更加嘩然。大荒雨師之位已經空缺了近三十年,五族中許多神巫和雨師都暗暗覬覦,神帝竟然要將這位子許諾於你,那不是更加讓人嫉恨嗎?
  
  「你哈哈大笑,竟然大言不慚地說:「那就多謝神帝了。」伸手在袖裡摸來摸去,尋了半晌,抓出一個柳葉似的淡綠色冰晶,在空中拋了一拋,張口將它吞入。
  
  片刻之間,你竟然化成一條巨大的赤色虯龍,盤旋著朝空中飛去。瑤池宮裡的人們都好生吃驚,以你當時的年紀,竟能化為這樣巨大的獸身,那是極為了不起的事情了!我看著你飛入藍空:心中說不出的緊張。
  
  「那時我想,倘若你當真失敗了呢?我真的要剜出你的心來嗎?一想到這個念頭,我全身便開始發起抖來。片刻之前,我還在發誓要將你碎屍萬段,但片刻之後,我滿心期盼的,卻是你能毫髮無損,平平安安。我就這般顛來倒去地胡思亂想,看著你在空中飛舞:心中突然對老天禱告:倘若今日崑崙山下起暴雨,我少活二十年、三十年也願意。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突然響起焦雷,一聲接著一聲,震在我的心上,震得我說不出的歡喜。瑤池宮內一片騷動,崑崙山已經兩個多月沒有降過一滴雨了。
  
  忽然之間,不知從哪裡湧來無數的雲朵,在空中厚厚堆積。過了片刻,大雨傾盆落下,整個崑崙山籠罩在濛濛的雨霧裡。瑤池宮內發出一片歡呼聲,我忍不住也跳了起來,大聲地歡呼,淚水下斷地流出。
  
  「你在雲層中穿梭,雨越來越大,瑤池宮中的那些雨師、神巫們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難看三你在空中哈哈大笑,重新變回人形,降落到瑤池宮裡,神帝歡喜得很,當即便宣佈封你為大荒雨師。但是五族之中紛紛有人跳將出來,說大荒雨師可不是落一場雨就能當上的,除了御雲喚雨術之外,還需得有其他本事,能令天下英雄臣服才行。哼!那些人心裡嫉妒,才變著法子來阻攔你。」她微笑道:「可是誰讓你年紀輕輕,便那般狂妄囂張呢?
  
  「那些人裡,有木族的飛駑、金族的白賢、上族的羊弓鶴,甚至還有我的表哥烈長桑,個個都是當時頂尖的高手,只有你們水族中人,瞧見你以水族浪子的身份大出風頭,都頗為得意地支援你。可是這些人中,暗暗嫉恨你的,也不知有多少?
  
  我心裡緊張得很,你卻笑嘻嘻地毫不在乎,說:「今夜雨停之前,倘若有人能將我打敗,我就從此再不踏進大荒一步。」那些人聽了這話更加生氣啦!就連那些原本不吭聲的王侯貴族們也變了臉色。」
  
  蚩尤聽得出神,連心中劇痛也漸漸不覺得了:心想:「瑤池宮中聚會的,無一不是大荒頂尖人物,這赤松子竟敢說出這般大話來。段叔叔號稱狂人,可是比起這姓赤的,可又不知差了多少倍。」他素來桀騖狂野,這赤松子的行徑倒是大對他的脾胃,對這素未謀面的傳奇人物,不禁起了欽佩嚮往之意。
  
  「眾人見你這般狂妄,都著惱了,那飛駑第一個向你挑戰。他的「鐵木羽箭」號稱天下第七名箭,豈料一連七十二箭,一箭也沒有射中你,反倒被你談笑間反彈一箭,射穿了右手。接著便是白賢和羊弓鶴,出手不到兩個回合,便被你封住了經絡,丟到瑤池之中。他們兩人快要氣昏的表情我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呢!」
  
  南陽仙子微笑道:「第四個是我表哥烈長桑,那時他可是我們火族烈家的翹楚,武功和法術都高明得緊,但是他也只抵擋了十個回合,便被你一指將紫電刀震飛。從上午到黃昏的三個多時辰裡,一共七十八名高手向你挑戰,但竟沒有一個能與你鬥到百招之外,眼看天色將黑,我心裡正暗自歡喜,不想青帝靈感仰竟突然起身,向你挑戰。」
  
  蚩尤聽到「青帝靈感仰」五字,登時大怒,猛地一拍洞壁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個老匹夫心胸狹隘,卑劣無恥!」
  
  南陽仙子微微一怔,喜道:「赤郎!你想起來了嗎?」碧眼凝視著蚩尤,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蚩尤楞了楞,含糊道:「你往下說吧!」
  
  南陽仙子只道他已記起部分前世之事,滿心歡喜,接著道:「那靈感仰……那
  
  老匹夫性子乖僻,又目中無人,想來是見你比他還要狂妄:心裡嫉恨,便不顧身份向你挑戰。瑤池宮中登時寂靜下來,大家都呆住了,那些雨師、神巫卻幸災樂禍,一心等著看你出醜。我的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了,你卻依舊毫不在意,插著雙手滿臉玩世不恭的神情。
  
  「老匹夫正要動手,神帝說道:「再過半個時辰天便要黑了。若是到了那時,這位小兄弟還未落敗,這大荒雨師便非他莫屬了。」神帝倒真是個敦厚的長者,生怕你吃虧,先將這規則重複了一遍。老匹夫冷冰冰地說:「不必了!若是一百招之內不能將他打敗,這場比試就算是他贏了。」話一說完,就朝你出了手。
  
  「那老匹夫極是厲害,第一招就險些讓你掛了彩。我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手心裡都是汗水,一逼一遍地在心裡禱告上天,讓你平安無事。你笑嘻嘻地左閃右避,轉眼之間就已經受了十幾處傷,渾身鮮血,但臉上依舊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無賴神情。」南陽仙子緊緊地抓住蚩尤的手,掌心微濕,語調微微有些發抖,似乎回想起當日險狀?仍然頗為緊張。
  
  「一連鬥了幾十回合,你雖然遍身是傷,極是狼狽,但仍然談笑風生。瑤池宮裡,眾人見你竟能與老匹夫纏鬥這麼久,都極為驚訝,就連起初看你不起的一些貴族王侯也禁下住為你叫好。鬥到第七十六回合時,老匹夫終於使出了「冷月十一光」,那柄弧形劍剛一出鞘,便將你刺了九處重傷。瞧著你血人似的站在劍光之中,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這麼危險的時刻,你竟然大大咧咧地朝我微笑,對我傳音說:「小美人兒,你的眼淚是為我流的嗎?一顆顆落在地上太過可惜,將它們裝在匣子裡送給我吧!」我被你逗得笑了起來,但淚水卻流得越來越多。赤郎,你總是這麼狂妄放肆,別人越是擔心害怕的時候,你卻越是嬉皮笑臉。我突然心想:倘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啦!」南陽仙子歎了一口氣,將頭埋在蚩尤的胸前,素手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胸膛,低聲道:「赤郎,便是在那一刻,我發覺自己喜歡上了你。」
  
  頓了半晌,才叉道:「你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從口裡吐出那柄水玉柳刀,剎那之間反守為攻,向老匹夫一口氣攻出了二十二刀。大家都吃驚地站了起來,我也幾乎下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你苦苦支撐這麼久,竟還能瞬息反攻,險些將那老匹夫殺得大敗。
  
  「那老匹夫動了真怒,「冷月十一光」重重地砍在你那水玉柳刀上,登時將你震得脫刀翻倒,身受重傷。老匹夫朝你刺出最後一劍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以為你死定啦!我正要個顧一切地動手阻攔,卻瞧見你突然伸出兩根手指,閃電似地將「冷月十一光」夾住,以老匹夫的真氣,竟也不能突進分毫。」
  
  「瑤池宮裡的人們都看得呆住了,老匹夫瞇著眼睛看了你半晌,突然抽回劍,一言不發地下了山。你笑嘻嘻地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衣服,走回到座位上。不知過了多久,神帝忽然拍起手來,大家這才霍然驚醒,紛紛鼓掌。那些雨師、神巫又是驚訝又是憤恨,我淚眼模糊,望著你一瘸一拐地穿過漫漫人群:心裡說不出的快活和驕傲。
  
  雨漸漸地止住了,星星淡淡地閃爍,崑崙山上的綵燈也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大家坐在瑤池宮裡繼續晚宴,到處是歌舞,到處是人影,而我的眼裡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你卻笑嘻嘻地坐在寒玉閣裡,一邊喝酒,一邊和身邊的女子調笑,再也沒有瞧過我一眼。赤郎,你……你就是這般地薄情寡義,反覆多變,總是先將我的心帶到最高最高的雲端,然後毫不留情地重重地摔落到萬丈深淵裡,再用萬鈞巨石壓得粉碎。」
  
  南陽仙子咬著唇,目中泫然道:「我冷冰冰地坐在人群裡,覺得與你隔得那麼遙遠,突然發覺自己先前是多麼的可笑!我是你的什麼人呢?素不相識,卻這般一廂情願地為你牽腸掛肚,為了你的一兩句無心調笑心醉神迷。在你眼中,我與那些女子又有什麼分別呢?瞧著你將一個女子摟在懷中,與另外一個女子放肆地耳語,輕吻她的耳垂,我的心裂成了千千萬萬片,又開始恨你,咬牙切齒地恨你,咬牙切齒地恨我自己!
  
  「我再也看下下去了,忍著眼淚,離開了瑤池宮,一路上想著你與其他女子在一起的情景:心如刀割,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想到你可能也在其他女子面前,那般赤條條地插手站著,無賴似地微笑,我突然心痛得幾乎暈厥,扶著長廊的柱子,全身顫抖,淚水洶湧而出,無法呼吸,無法思想,無法挪動身體。
  
  「突然從我身後探出一隻手,手裡捏了一個淡藍色的水晶盒,我的淚水連珠似的滴落在那水晶盒裡。我猛吃了一驚,剛要回頭,就聽見你笑嘻嘻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能降雨麼?因為我專門收集女人的眼淚。」南陽仙子緊緊地抱著蚩尤,哭泣道:「你這無賴,你這輕佻的無賴,明明知道我的心被你踩碎成泥,卻還這般嘲笑我。」
  
  蚩尤聽到此處:心中大為不以為然:心道:「這赤松子這般折辱女子,實在有失英雄氣概。」對他的欽佩相惜之意,登時打了個折扣。
  
  南陽仙子哽咽道:「我心裡好生難過,但我素來要強得緊,豈能這般示弱?於是我用真氣將眼淚蒸騰,轉過身冷冷地說:「可惜了,今日你這狗賊僥倖降雨,否則便可以親手將你的心剜出來了。」你挑著眉毛笑嘻嘻地望著我,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說:「我想聽聽你的真心話。」然後……然後你這無賴就忽然吻了我。
  
  「你的舌頭強橫地撬開我的嘴,肆無忌憚地在我的口裡輾轉吸吮,突然之間我全身癱軟,淚水不爭氣地湧了出來,腦中一片迷糊,輕飄飄隨著你每一次的吸吮而神魂飄蕩;我多麼希望就這樣被你吸入嘴嚴,吸到身體裡,和你化為一體啊!
  
  那一刻,我彷彿忽然崩散了,粉碎了,只有心還在強烈地收縮、幸福地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放開了我,我呆呆地站著,腦中一片空白。你笑嘻嘻地遞給我一根淺綠色的草,說:「這是瑤碧山的回音草。那夜你睡著的時候,我對著山谷說了一句話,不知這你有沒有聽著?」我呆呆地接過回音草,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不懷好意地笑著,轉身消失在長廊外朦朧的月色中。
  
  「我握著草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呆呆地坐在窗邊,一直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突然一陣風吹來,回音草在月光中輕輕搖擺,發出細微的聲音,反反覆覆,像一連串的重錘將我擊倒,讓我從此再也無法從這聲音中逃離。「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南陽仙子眼波如醉,歎息道,「赤郎,這就是那夜在瑤碧山谷中,我睡著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麼?」
  
  那三聲「我喜歡你」叫得低徊甜蜜,纏綿入骨,聽得蚩尤面紅耳赤:心道:「這赤松子果然好生肉麻,但她卻偏生這麼喜歡,當真奇怪之極!」
  
  南陽仙子道:「這根回音草從此一直在我的懷裡貼身藏著,每次傷心難過之時,我就要將它取出來,在風中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每聽上一遍:心裡的疼痛便要消減一分。」她突然微微顫抖,流淚道:「可惜……可惜在這火桑樹上,它連同我的軀體,被燒成了灰燼。倘若這一百多年,它依舊還在我身邊,我也不會被這無窮盡的苦痛折磨得如此難過。」
  
  南陽仙子簌簌發抖,淚水浸透了蚩尤的衣襟。過了片刻,才定下神來繼續說道:「那夜,我聽著回音草在風中發出的聲音,整個人彷彿都被融化了,淚水不斷地湧出來,但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歡喜和甜蜜。赤郎,從前我曾聽人說過,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生死不渝所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難道我喜歡你,當真是因為你總有辦法讓我流淚嗎?無論是使我歡喜,還是難過?」
  
  蚩尤皺眉不語:心中大為奇怪,只覺女人的思路果真是詭異無比,無法猜度。
  
  南陽仙子道:「我聽著回音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你的聲音,再也忍不住快樂得幾乎要崩爆的心情,衝出門,一路騰雲踏霧地去找你:在你住的崖邊小屋前,我瞧見你躺在草地上,翹著二郎腿,微笑著目光閃閃地望著我,似乎早就猜到我會來此。看見你的時候,我又變得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就連說些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招手讓我躺在你的身邊。露珠冰涼,我和你躺在草地上,就如同那夜我們並排坐在瑤碧山。星星依舊密密麻麻地閃爍著,在這高達萬仞的崑崙山頂,這些星星彷彿一伸手就能抓著。你說:「瑤池宮裡的那些人,就像這些星星,在天空上佔據著顯耀的位置。」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提起他們,鼓起勇氣問你:「那麼,我是那一顆呢?」你笑了,不懷好意地說:「你就像是月亮,只要你一出現,他們就暗淡無光。」」
  
  南陽仙子抿嘴笑道:「你這個無賴,總是知道如何討人歡心,我明知道你是在哄我:心裡還是說不出的歡喜。我說:「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你嘿嘿笑了幾聲,指著一顆陡然劃過的流星,說:「瞧見了嗎?那就是我。」我的心裡一陣詫異,突然覺得一種不祥的預感壓得自己喘下過氣來,原來你在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的心裡突然變得說不出的難過,難道那時我也預見到我們的命運了麼?那漫天的星星在劇烈地晃動,好像隨時要壓下來,將我們壓成碎末。我突然害怕起來,眼淚洶湧,轉身緊緊地抱著你,說:「我不要做月亮!
  
  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顆流星,和你一起墜落到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去。」我感到你驀地顫抖了一下,然後也緊緊地抱住了我。在這崑崙山的山頂,在這星空下,夜風裡,我忘記了所有的一切,一心只想做與你平行飛舞,永不分離的流星。」
  
  她的臉上酡紅一片,水汪汪的眼波凝視著蚩尤,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身體,柔聲微笑道:「赤郎,你還記得麼?就在那滿是露珠的草地上,我將我的身體給了你!我們身側幾尺外,就是萬仞懸崖,好幾次,我們抱著滾到那懸崖邊上,險些便要掉落下去。每次我回憶那一晚時,常常會想:倘若……倘若那時我們當真緊緊抱著滾落到那懸崖下去,豈不是更好嗎?就可以變成永遠平行飛舞的流星,誰也不能將我們拆開了,也不必再承受那接踵而來的萬千苦痛折磨。
  
  「隔著這一百多年,我仍然可以感覺到那夜你滾燙的身體。在那午夜的崑崙山頂,我卻彷彿回到春和日麗的瑤碧山裡,彷彿自從那日下午,你赤條條地出現在我身邊的一剎那起,我們便這般地緊緊相擁,再也沒有分離。黎明的時候,朝霧瀰漫在懸崖山頂,雪鷺在我們的頭頂盤旋,叫聲遙遠得如同來自仙界。
  
  我和你躺在雲霧中,彼此若隱若現,忽然覺得,你離我那麼遠,又那麼近:但似乎這朝霧散開時,你也會隨著雲霧消散得無影無蹤。
  
  「太陽升起之前,我穿上衣服,悄悄地離開了那裡,心中甜蜜歡躍,又帶著一種奇怪的憂傷。那日的蟠桃會在雲海樓舉行,我穿梭在人群中,隔著無數的人捕捉你的身影,彼此遙遙相望。赤郎,那幾天是多麼快樂的時光啊!每天夜裡,我們都要躲避眾人的眼睛,在崑崙山的某一個隱密的地方幽會,白天對我來說是如此漫長。你沒有和其他的女子往來,那幾天裡我甚更相信,你將只屬於我一個人。和我在一起的每二判,你都貪婪地渴求,恣意地需索我的身體。我就這般咬著你的耳朵,和你沉浸在甜言蜜語的世界裡。四天中,我們瞭解了對方的一切,除了彼此的身份與過去的生活,因為那是你不願意提及的。而關於我的,你也絲毫不在乎。幸好……幸好我們都沒有提起……」
  
  南陽仙子的語調漸漸低落,淚水滑過臉頰,低聲道:「四天後,我爹爹來了。那天上午,在風嘯樓的人群中,當我爹爹拉著我的乎,正式地向眾人宣佈,他的長女將是下一任火族聖女的時候,我瞧見你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瞇著眼,帶著尖銳嘲諷的微笑,轉身離開了大堂。赤郎,那時我的心裡好生後悔,多麼想不顧一切地追去,告訴你,為了你,我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但是我又怎麼知道,讓你下定決心離去的,不是因為我將成為聖女。
  
  「那天夜裡,我乘著爹爹與長老在房中密談時,悄悄地跑去找你。但是……但是我找遞了崑崙山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你的身影。黎明時,我站在我們徹夜纏綿的懸崖邊;在冷霧中簌簌發抖,淚水不停地流著:心想:「你終於像這朝霧一樣,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回赤炎城的途中,我找了個藉口,獨自去了趟瑤碧山;山上香草依舊,但紫情花卻早已謝了。空蕩蕩的山谷中,只有我一個人坐著,看著陽光下的松林,想著你,想著你赤條條地雙手插腰站在火光與霞光中,笑嘻嘻地說:「我是在這山上認識你的,又是在這山上被你燒著的。你瞧,那松樹林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我在瑤碧山上失魂落魄地坐了三天,始終沒有等到你。
  
  「回到城裡,我將自己關在房中,每日呆呆地坐在窗口,聽著回音草在風中一遍一遍地重複你的聲音,不分晝夜地想念你。
  
  二八月初五那天,我坐在窗口,聽見門外人聲沸騰,有人說:「大荒雨師要來提親啦!」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麼?赤郎?是你終於來向爹爹提親了麼?心裡歡喜得快要爆炸開來,打開房門衝了出去,一路又哭又笑,旁人見了都以為我發瘋了。
  
  「在爹爹的紫雲樓裡,我終於再次看見了你;你穿著烏金長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陽光斜斜地照著你。我的心狂跳著,全身酸軟,腦中一片空茫,相隔二十多天,卻彷彿分開了三生三世。
  
  「終於,你瞧見我了,但卻只是微微一笑,笑得如此陌生,彷彿我們從未相識。那時我太過驚喜,太過快樂,沒有察覺你那冷淡微笑所隱藏的暗示,直到爹爹微笑著對我說:「……大荒雨師赤松子,今日來提親,迎娶你的堂妹瑤姬。」
  
  我才突然如被雷電劈中!恍惚之中,我瞧見瑤姬坐在離你不遠處,你和她相互對望,笑得如此甜蜜。剎那之間,我從雲端跌入崖底,置身於可怕的夢魘。我的指甲深深地掐入自己的手臂,想讓自己醒來,鮮血流了出來,但為什麼那疼痛卻比不上我心中萬一?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飄飄蕩蕩地在宮裡走著,彷彿走在空茫的大霧裡,耳邊轟隆迴響著爹爹的話語:「再過三日,赤松子就要和瑤姬完婚了……」
  
  眼前晃動著你的微笑,你和瑤姬對望的眼神,你從那燦爛的陽光中赤條條地跳到我面前的身影……我的心裡如此疼痛,但卻流下出淚,哭不出聲。
  
  「那天夜裡,我坐在月光中,聽著回音草一遍遍地說:「我喜歡你。」每聽一次,就拿銀針狠狠地扎自己一次,直到鮮血流滿全身,我才終於發出痛切的哭聲;我多麼後悔,多麼後悔沒有在那崑崙山頂,抱著你掉入萬丈懸崖去。
  
  「天快亮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爹爹一個妃子說過的話:「如果想讓一個男人死心塌地地喜歡你,就將紫火冰晶、明神相思涎、向日葵和烈火鳳凰膽一起研磨,製成情火丹讓他服下。」紫火冰晶與烈火鳳凰膽都是我族聖物,沒有聖女與長老會的同意,即便是爹爹,也決計不能動上一動:但是為了你,為了你這薄情寡義的赤郎,即便被長老會用三昧紫火燒死,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我也管不著啦!
  
  「第二天夜裡,乘著師父不在,我悄悄地將她匣中的十八顆紫火冰晶和三顆烈火鳳凰膽都偷了去,和著明神相思涎和向日葵,研磨成了十八顆情火丹。我帶著這十八顆情火丹悄悄地來到你的房前,隔著房門,我聽見瑤姬的笑聲。」她咬牙道:「這個妖媚的臭丫頭,平素對男人便是投懷送抱,見了你之後更加連骨頭都酥啦!
  
  我聽見你們在屋裡竊竊私語,她不斷地發出淫賤的笑聲,心裡悲苦憤怒,恨不能立時將你們殺死!
  
  「我聽見那臭丫頭說:「今日在紫雲樓,我堂姐瞧你的眼神好生古怪!大伯說了我們的婚事之後,她好像快要昏厥了。哼哼,你這個色鬼,定是什麼時候悄悄勾搭過她啦!」你笑嘻嘻地說:「你的疑心病倒重得很,和我相好四個多月了,還放心不下麼?」我彷彿被重重擊了一錘,原來在與我相遇之前,你竟已經和這臭丫頭好上了!那臭丫頭冷笑說:「我堂姐性子烈得很,你可別玩火。」你笑嘻嘻地說:「她及不上你萬分之一,我勾搭她做甚?」赤郎!赤郎!你當真是這麼想的嗎?在我的心裡,我當真連瑤姬的萬分之一也比不上嗎?」
  
  南陽仙子緊緊抓住蚩尤,指甲陷入他的身體,聲音沙啞,在他耳邊哭泣道:「我聽了你們說的話,傷心憤怒,再也忍受不住,猛地一腳將門踢開,衝了進去。你們正光著身子抱在一起,瞧見我衝進來都呆住了。那臭丫頭突然格格笑了起來,擰著你的耳朵說:「被我說中了吧!你果然和她有一手。」你無賴似地笑著,不發一言,好像眼下之事與你一點相關也沒有。
  
  「我站在那裡:心中怒火熊熊,那臭丫頭竟然若無其事地和你吻在一起,當著我的面……當著我的面做出那不堪入目之事!我憤怒已極,終於向你們出了手!
  
  「那臭丫頭似乎早巳算到我會出手,哈哈笑著避了開去,用她的晴光銅鏡與我鬥在一起,你卻笑嘻嘻地站在一旁,手插著腰看熱鬧。我心中悲苦難過,萬念俱灰,突然覺得了無生趣,當下將那一袋的情人丹重重地朝你擲去,那臭丫頭竟然乘著我不做反抗之時,將我經脈盡數封住。」
  
  南陽仙子目光泫然道:「你站在那裡,瞧著那臭丫頭折辱我,依舊微笑著不發一言。臭丫頭將十八顆情火丹揀了起來,笑著說:「這是姐姐做的毒藥嗎?想要將我的赤郎毒死?」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十八顆情火丹一顆一顆送入了我的嘴裡。」
  
  蚩尤大吃一驚,失聲驚呼。南陽仙子淒然道:「你現在倒為我擔心了?當時為何卻一動不動,眼睜睜地瞧著那臭丫頭將十八顆情火丹倒入我的嘴裡?我看著你那笑嘻嘻的神情…心想:「倘若我當真就這樣被情火燒死了,你是不是會因此記得我呢?在你的心中,我和其他的女子是不是會有些不同呢?」心裡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快意。
  
  「那十八顆情火丹落入腹中,立刻燒起熊熊情火,我的五臟六腑彷彿剎那間被燒焦了。我動也不能動,呆呆地望著你,淚水來不及流出就被蒸騰得無影無蹤。你的身影逐漸地模糊起來,周圍的一切也開始搖擺飄蕩,我聽見你柔聲道:「傻妹子,你這是何苦?
  
  當真不做明月,要做流星麼?」聽到你終於開口,我的心裡頓時變得歡喜起來,想要回答,一團烈火從我的喉嚨裡噴了出來,整個世界變成了紅色。」
  
  蚩尤心道:「是了,那紫火冰晶與鳳凰膽研磨的情火丹乃是至陽至烈的聖藥,她一口氣吞下十八顆,難怪會有如此可怕的赤火真氣。」
  
  「這時門外響起了各種聲音,許多人聽到聲響潮水似地湧來。我聽見門被撞開了,驚叫聲震耳欲聾。
  
  爹爹一聲聲地喊我的名字,我張開口,卻發不出聲。我聽見爹爹厲聲質問你,你哈哈狂笑道:「老賊,本想三年之內讓你國破家亡,但現在已經不必了。小侯山下的九條人命,我母親的清白之軀,二十二年來我的恥辱生活,今日一併向你討還!」爹爹大吃一驚,說:「你……你是燕姬和我的……」你喝道:「住口!你也配喊我母親的名字嗎?」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原來你竟是我爹爹的兒子!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蚩尤大吃一驚:心道:「這赤松子處心積慮地揚名天下,原來便是為了做火族貴侯的乘龍快婿,混入火族報仇雪恨,但卻在無意之間犯下這兄妹亂倫的醜行。」
  
  又想:「大丈夫光明磊落,報仇又何必如此?」原本對那傳奇人物赤松子頗為折服,但此時卻起了憎怒之心。
  
  南陽仙子顫聲道:「赤郎,那日在崑崙山上,你突然消失,是因為知道了我們是兄妹麼?你裝做不認識我,忍心相負,也是因為我們是兄妹麼?赤郎,赤郎,我知道我不該喜歡你,可是已經太遲啦!在瑤碧山的那一場大火裡,我已經將自己的心徹徹底底地給了你。
  
  「那時情火狂烈,我已經看不見,聽不清了!但我的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和喜悅。我不在乎你是誰,只是不住地在想,原來你不是存心負我,你對我的歡喜也是真的,想到這裡,什麼疼痛苦楚都變得可以忍受了!我想要睜開眼睛看你,卻看不見任何東西。隱隱約約聽見無數人叫喊的聲音,聽見你的狂笑聲,聽見爹爹發狂似的怒吼,然後我便昏迷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送到這宣山的火桑樹上,體內的情火仍然在炙烤著,爹爹站在樹下,木無表情地看著我。我大聲問他你在哪裡,他什麼也沒有回答。師父面色蒼白地和幾個長老站在山腰,傳音說:「你偷竊了本族聖物紫火冰晶和鳳凰膽,又犯下亂倫重罪,長老會要將你燒死,並將你的魂靈封印在這火桑樹裡,經受五百年的折磨。」我盜定紫火冰晶的時候,早已料知會有這一刻。對於被燒成灰燼,我絲毫也不害怕。但我感到痛苦的,卻是在這最後時刻也無法見著你,注定只能做一顆與你交錯劃過的流星。
  
  「爹爹親手燒著了三昧紫火,火焰熊熊燃燒,和我體內的情火相互激促著。山風吹來,我聽見回音草在懷中發出最後的聲音,那聲音在我耳旁縈繞著:永遠銘刻在我的心裡:火光映紅了天空,可是在這片天空裡,我沒有瞧見你雙手插腰微笑的身影。
  
  「我就這樣被困在這火桑中,一百多年了,日日夜夜忍受著情火與三昧紫火的煎熬,每想你一分,這情火就要跳躍一次,焚燒我的靈魂。」
  
  南陽仙子癡癡地凝望著蚩尤,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柔聲道:「天可憐見,終於讓你來到這宣山火桑樹裡。赤郎,赤郎,你可知我有多麼想你嗎?」滑膩的素手撫摩著蚩尤的臉頰,顫聲道:「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啦!」
  
  蚩尤心中難過,忖道:「一百多年的折磨竟不能將她的癡情減弱分毫,明知那是她的哥哥,卻仍然如此不可自拔地思念,這種感情也當真可怕得緊。」心下一凜:「以她這樣的性子,若是當真認定我是赤松子,只怕我和八郡主都再也出不去了。」
  
  南陽仙子渾身滾燙,軟綿綿地趴在他的身上,咬著他的耳朵啞聲道:「赤郎!赤郎!你想起我了麼?在那崑崙山頂,你就是這般抱著我……」素手滑入蚩尤的胸膛,朝著他的腹部滑去。
  
  蚩尤大駭,這南陽仙子寄身於八郡主軀體,情火如熾,倘若累積百年相思爆發於一旦,自己即算能帶著烈煙石逃離此地,又有何顏面相對?當下猛地起身,將她推開,暍道:「住手!」
  
  南陽仙子怒道:「你……你又想離開我麼?」
  
  蚩尤腦中飛閃,突然心念一動,咳嗽道:「自然不是……不過,你附在這女子身上,若是與你親熱,豈不是……豈不是……」
  
  南陽仙子嫣然笑道:「你這個風流好色的無賴,竟突然轉性了嗎?說的也是,豈能讓你與這女子親熱?」面上一紅,道:「只是我的軀體早巳沒啦!只能用元神化形,想要和你親熱,卻是難得緊了。」
  
  蚩尤大喜道:「那又何妨?先讓我好好瞧瞧你的模樣。」
  
  南陽仙子聞言大為歡喜,笑道:「那我就聽你的話啦!」突然紫光一閃,在樹洞中盤旋飛舞,烈煙石的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
  
  那紫光離合幻化,變成一個冷艷淒美的女子,在半空中飄蕩。洞中團團紫色情火在她四周環繞飛舞。南陽仙子癡癡地凝望他,低聲道:「赤郎,你還認得我麼?」
  
  蚩尤正要說話,突然聽見樹外隱隱傳來嗷嗷怪叫之聲:心中「咯咚」一響,又驚叉喜,那聲音分明是十日鳥!不知這十日鳥是循著氣味飛到此處,還是被宣山的漫山火焰吸引前來飽餐一頓呢?
  
  突然「僕僕」之聲大作,那十隻太陽烏呼嘯著次第衝來,猛烈地啄擊帝女桑。
  
  歡聲鳴啼,似乎在聲聲呼喚蚩尤的姓名。
  
  蚩尤狂喜之下:心中登時作了決斷,拱手道:「仙子,蚩尤不過是亡命東海的一介狂徒,並非赤松子。但若是仙子放蚩尤離開此地,蚩尤一定替你打聽那薄情寡義人的消息,他日到此告知仙子……」
  
  南陽仙子怒道:「你說什麼?你還是想要離開麼?」
  
  蚩尤道:「蚩尤不是仙子你等待的人,自然要離開……」話音末落,南陽仙子已經大怒道:「休想!」
  
  紫光一閃,朝蚩尤電擊而來。
  
  蚩尤聽她述說往事,對她起了憐憫之意,是以不忍突然離去。此刻見她蠻不講理,不由也起了怒意,暍道:「得罪了!」閃電似的躍了起來,一手抱起八郡主,一手揮舞苗刀,一式神木刀訣狂風暴雨似的怒斬而出。
  
  起初方進這帝女桑之時,不知南陽仙子真氣強沛,與她悍然對掌,才會被一招擊敗。眼下蚩尤早有防範,人刀合一,借助苗刀靈力全力反擊,南陽仙子想要片刻間將他打敗,也是絕無可能。
  
  青光急舞,氣浪洶湧,與那紫光霍然對撞,登時轟然爆炸,無數紫色情火急速飛旋,朝著蚩尤飛射而來;蚩尤大暍一聲,苗刀縱橫飛舞,驀地籠起一個真氣光罩,刀鋒轉處,挾帶滾滾風雷,朝著最近處的樹壁怒斫而下。
  
  「轟」地一聲巨響,那樹壁登時進裂開一個大洞。蚩尤大喜,抱著烈煙石閃電般猛衝而出。
  
  身後紫光眩舞,「哧哧」之聲大作,無數情火穿破真氣光罩,密雨般沒入烈煙石身體:烈煙石猛地一震,全身紫光爆漲,「啊」地一聲,口中吐出淡紫色的火焰。
  
  南陽仙子怒暍之聲震徹雙耳,蚩尤只覺身後一股狂猛無匹的真氣驚濤駭浪似的奔卷而來,匆忙間回手一刀,「蓬」地一聲巨響,右臂酥麻,苗刀險些脫手,後背如被千斤巨椎擊中,腹內翻江倒海,噴出一口鮮血。
  
  身後那股真氣彷彿絲網纏繞,將他與烈煙石緊緊捲住,猛地回奪。蚩尤大暍一聲,奮盡全力,硬生生地破出樹壁,朝外衝去。
  
  眼前一亮,火光熊熊,烈焰紛飛,藍色的天空中十隻火紅色的怪鳥正歡聲盤旋,朝著他閃電般的俯衝而下。
  
  蚩尤大喜,十日鳥振翼撲落,巨爪紛紛抓住他的肩膀、手臂與衣襟,猛地沖天飛起。
  
  蚩尤與烈煙石被十日鳥這般一扯,登時拉脫出帝女桑外。就在兩人即將脫身的剎那,一道紫光在樹洞處眩舞而過,烈煙石再次微微一震,隨著蚩尤與十日鳥破樹而出,光芒爆閃,樹洞倏然合上。
  
  火焰喧囂,蚩尤緊抱烈煙石翻身躍上鳥背,沖天而去,身後傳來悲淒的風聲。
  
  回頭望去,漫山火海,紅光跳躍,那株帝女桑在大火之中悲傷地擺舞,蚩尤心中突然一陣抑鬱與愧疚:他懷抱自由的夢想,但面對這被封印於火桑中的南陽仙子元神,他竟無力解救,只能將她拋棄於這情火似海的荒涼山頭,繼續忍受無休止的痛苦煎熬。
  
  風聲如泣如訴,十日鳥盤旋繞舞,朝著辛九姑等人所在的峭壁山洞飛去。
  
  (第七集完 待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49 PM

  第八卷【朝歌山七彩土】

  第一章《藥神之爭》

  紅苗跳躍,天地俱赤,百裡青山盡化滔滔火海。

  蚩尤懷抱烈煙石,騎乘著十日鳥在半空稍作盤旋,又衝入宣山烈焰之中,將辛九姑四人從峭壁洞中救出。十鳥六人穿越漫天火光,沖天而去,一直飛出五百餘裡,方才在某山谷降落停息。

  其時己近黃昏,落日殘照,晚風清涼,蚩尤全身皮膚卻依舊乾疼如烈火灼燒。他將五人斜放河岸,以清水澆淋,復以真氣灌輸眾人體內,如此片刻,柳浪第一個醒轉,隨後辛九姑、成猴子與卜運算元也紛紛甦醒;劫後餘生,眾人都歡喜不盡。

  只有烈煙石週身皮膚通紅,滾燙燒灼,始終昏迷不醒。蚩尤方甫朝她灌輸真氣,立時被她體內一股狂猛至極的炙熱氣浪瞬間挈退。反覆幾次,那股怪異真氣反倒更為兇猛,猶如被煽動起來的烈火一般,越來越旺;眾人驚駭憂慮,一籌莫展。

  柳浪沉吟半晌,突然想起宣山東北八百裡便是靈山。聽得靈山二字,眾人無不變色。但烈煙石體內受怪火炙烤,危在旦夕,即便是龍潭虎穴,也只有冒險闖上一闖了。

  當下眾人騎乘十日鳥,全速朝靈山趕來。

  拓拔野聽到此處,方瞭解來龍去脈,皺眉道:「難道那南陽仙子的元神又鑽入八郡主體內嗎?」

  蚩尤一驚,又搖頭道:「應當不是!南陽仙子既然被封印於帝女桑內,如果沒有解印神器與解印訣,決計出不了帝女桑。」

  拓拔野點頭道:「那多半是情火入體了。」

  聽見靈山十巫一旁吵吵鬧鬧,拓拔野笑道:「是了!你又是怎地成了那兩個小妖精的貴賓?」

  蚩尤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山下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土族龜蛋軍隊。我們一路飛來,到了他們上空時,突然亂箭飛射,無數的龜蛋怪鳥四面八方朝我們夾擊;我一生氣,便讓十位鳥兄一起發威,將他們燒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到了這靈山上,便看見那兩個顛三倒四的小怪物站在樹梢上狂呼亂叫,說十日烏如此神威,乃是罕見的聖鳥,我們是罕見的貴賓,一定要請我們做客。我心想:他奶奶的,大夫要請病人做客,那不是求之不得嗎?所以便隨他們一道來了。」

  拓拔野莞爾道:「原來如此。」

  卻聽那靈山十巫喋喋不休地爭論,尤其與蚩尤一道來的那兩個精靈最為顛三倒四、反反覆覆。

  巫鹹、巫彭不耐煩地叫道:「好了好了,他奶奶的,當真囉嗦得緊。」朝拓拔野喊道:「小子,這大塊頭和這十隻大麻雀都是你的朋友吧?」

  十日鳥聽他叫彼等為大麻雀,都大為恙怒,嗷嗷撲翅。拓拔野笑道:「不錯!但它們可不是麻雀。」

  巫鹹道:「那便妙得緊,我五弟、六弟看上這十隻大麻雀了,既然它們是你朋友,那便拿來做第三場比試的賭注。」

  拓拔野微微一楞,耳旁聽見洛姬雅傳音笑道:「你的朋友倒來得真巧!這兩個樹精巫羅、巫即最喜歡稀罕靈獸,原以為他們會要那歧獸和白龍鹿做賭注,豈料竟看上了十日鳥,妙極妙極!」

  拓拔野心中一動:「不如就以醫治八郡主做為對等賭注。」當下向蚩尤傳音解釋「藥神之爭」之事。

  蚩尤皺眉不語,見那兩個小妖精呆頭呆腦,眼珠直楞楞地盯著十日鳥,滿是艷羨與貪婪的神色:心道:「罷了,八郡主傷勢嚴重,事關纖纖安危,倘若能讓這些妖精救治八郡主,委屈十日鳥做回賭注也是值得了。」又對拓拔野極有信心,點頭答應。

  拓拔野當下將醫治烈煙石之事提出,靈山十巫渾不在意,滿口答應。巫彭不耐煩道:「好了好了,開始吧!」眾人重新回到座位坐下,正式開始這大荒藥神之爭。

  姬遠玄見眾人都已坐定,便道:「第一回合,請雙方出示賭注。」

  洛姬雅笑吟吟地從懷中取出那水晶石瓶,放在拓拔野身前,道:「西海藍泥駐顏膏一瓶。」那水晶瓶在月光下閃著淡藍色的光暈,異香撲鼻,眾人都覺精神大振。

  巫姑、巫真瞧得眉開眼笑,一邊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水晶瓶收回,一邊將一張羊皮字據放在身前,道:「靈山三百六十種珍稀藥草欠據一份。」

  姬遠玄稍作驗證,道:「賭注無誤,請靈山十巫先出題吧!」

  巫姑、巫真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拓拔野,笑道:「俊小子,準備好了嗎?」

  拓拔野微笑叉手胸前,手掌撫住懷中《百草注》,想到事關真珠與烈煙石:心中微微有些緊張,笑道:「仙子請吧!」

  巫姑、巫真探手風中,朝著周圍黑暗叢林輕輕招展;光芒閃動中,五株藥草緩緩平移飛到,輕飄飄地落在拓拔野的面前。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五株藥草果然都是極為罕見之物:第一株晶瑩透明如冰雪,三角銀葉層疊三片為一簇,花如酒杯,六瓣四芯,冰瑩剔透。第二株絢爛如火,並蒂紅花,赤葉渾圓,葉片上有淚痕似的斑點。第三株乃是蘿蔔似的根莖植物,淡紫色的葉子,根莖渾圓,下有分叉,月光下瞧來,倒像是雪白豐滿的女子肢體。第四株頗為特異,六枝同根,每枝上有葉子七片,每片均為不同顏色,五彩繽紛,眼花繚亂。第五株又細又黑,有花無葉,花瓣細如針,微微帶波浪形狀。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野,見過的草藥不計其數,但這五株卻是見所未見,不由微微楞住。蚩尤等人見他眉頭微蹙,不禁暗暗緊張,靈山十巫則面有喜色,得意洋洋。巫姑、巫真又是高興又是擔憂,咬著嘴唇齊聲道:「俊小子,這五株藥草只有一株無毒,倘若你分辨不出來,還是放棄了吧!不必冒險吞服。」

  洛姬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吟吟地凝視著他,傳音道:「好情郎,靜下心來,凝聚念力在記事珠上,好好想想。想出之後,用那鞭子輕抽藥草,然後說出藥性。」

  拓拔野微微一笑,凝神聚意,記事珠在腹中急速轉動。眼前轟然一亮,那《百草注》彷彿在他腦中一頁一頁急速翻過,每一行宇每一幅圖都歷歷在目,了了分明。突然之間,他瞧見了第二株藥草的圖譜:心中大喜,右手舉起那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煞有介事地輕輕敲打火紅色的草莖,微笑道:「淚美人眼,味辛溫,花劇毒,服之失明。葉可研磨為汁,主治五臟邪氣,風寒濕痺,補中益氣,長毛髮令黑。」想起巫姑、巫真酷好美容:心念一動,笑道:「是了,兩位仙子姐姐是拿這淚美人眼的葉子保養頭髮的吧!」

  靈山十巫面色微變,這淚美人眼花葉兩異,普通人即便見過,也難以說得這般清楚,瞧不出這小子年紀輕輕,竟果然有過人之能。巫姑、巫真更是詫異不已,笑道:「俊小子,你當真聰明得緊,這淚美人眼的漿汁便是姐姐自製的洗髮神水啦!」

  拓拔野哈哈一笑,腦中飛閃,剎那間又找到第五株藥草的圖譜,當下揮鞭輕敲,大聲道:「蛟箭刺,味苦寒,有毒,主治大水面目四肢浮腫,下水。令人吐。生山澤。」微笑道:「巫鹹、巫彭兩位前輩,倒是可以服些蛟箭刺。」

  眾人見巫鹹、巫彭身材肥短浮腫,果然與「主治大水面目四肢浮腫」相符,無不莞爾。巫鹹、巫彭面色發紫,怒道:「他奶奶的,有這麼好笑嗎?」一生氣肚子更為脹大,眾人更是哈哈大笑。

  拓拔野又連續找著了第一株與第四株的圖譜,鞭子敲擊道:「玉杯花。花瓣,味甘平。主令人悅澤,好顏色,益氣不饑。花葉,味甘寒。有毒,主治五藏六腑寒熱羸瘦,破五淋,利小便。」笑道:「這與淚美人眼又有些相似,不過花葉顛倒。這花瓣可以護膚美容,兩位姐姐儘管多吃。」

  靈山十巫驚詫更盛,這玉杯花普天之下只有靈山上才有,這小子初次來此,怎地瞭解得如此清楚?分辨有毒無毒倒也罷了,竟將藥草味性每每說得如此鞭辟入裡,比他們還要精確,難道當真是他手中「赭鞭」之功嗎?巫鹹、巫彭滿心狐疑,見洛姬雅笑靨如花,甜蜜蜜地瞧著拓拔野,似乎勝券在握,心中驚疑更盛。

  六侯爺等人大喜,蚩尤也是又喜又奇,雖然他知道拓拔野對草藥頗有研究,但要這般準確說出所有藥性,卻是殊無可能。適才己聽六侯爺說了洛姬雅之事:心中猜到多半與這妖邪女子有關。

  拓拔野敲鞭笑道:「這根藥草就更加有趣了,叫做霓裳草,四十二片葉子每片都有不同藥性,片片劇毒,但若是混在一處煎燒,藥汁卻有美膚之效。只是不可服用過勤,否則就要中毒啦!」

  巫姑、巫真驚佩萬分,凝視他的眼神更加熾熱多情。巫真顫聲道:「好厲害的俊小子!巫真當真要喜歡上他啦!」

  拓拔野敲擊最後那株根莖草藥,點頭道:「就是它了。紫芝果,味甘溫。主治耳聾,利關節,保神,益精氣,堅筋骨,好顏色。久食輕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木芝實,生山谷。這五種藥草中,完全無毒的上品草藥,便是這紫芝果。」將它提起,雙手真氣蓬然,輕輕環繞旋轉,登時將紫芝果外皮除去,送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咬嚼起來。

  蚩尤眾人見他從容過關,盡皆大喜。洛姬雅笑道:「好情郎,這紫芝果乃是大荒少有的仙果,他們竟這般大方地送你服用,嘻嘻,倒真是熱情好客得很!」

  巫禮點頭道:「噫乎兮!有朋自遠方來,吾心悅矣,竭陋室之有兮以待客,其樂何哉?」

  巫鹹、巫彭齊齊瞪眼道:「樂你個頭,他奶奶的。」

  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太子已經過了此關。現在請拓拔太子出題吧!」

  洛姬雅笑道:「題目來了。」雙袖一抖,五根藥草筆直飛出,落在巫姑、巫真面前。

  靈山十巫齊齊「咦」了一聲,滿臉驚訝。巫鹹道:「他奶奶的,這是什麼玩意兒?」

  拓拔野一望之下也頗覺奇怪。那五株藥草長得極為古怪,以他對草藥的常識來看,天下決計不可能長出這等構造的植物。第一株藥草極似香花木,但偏生枝葉上又長了個肉瘤似的根莖。第二株枝莖兩半極不對稱,花葉各異,倒像是取不同植物拼湊在一處。其餘三根也是類此,怪異之極。

  當下凝神聚意,轉動記事珠查詢《百草注》,出乎意料之外,反覆三遍竟都沒有找著與之相符的藥草圖譜。心中大為訝異,轉頭望向洛姬雅,見她眼中滿是促狹之意,突然恍然大悟。

  果然,只聽巫抵、巫盼叫道:「是了!臭丫頭,定是你學我們哥倆,將不同藥性的花草嫁接在一處,做成這古怪的東西!」

  巫抵搖頭歎道:「臭丫頭,原來你這般喜歡我,連我的喜好也學了去。」

  巫盼哼道:「你不是更喜歡打結驢大腸麼?這花草嫁接乃是我最擅長的,臭丫頭喜歡的當然是我啦!」兩人立時又爭吵不休,被巫鹹、巫彭齊聲大喝,方才止住。

  巫姑、巫真愁眉苦臉地盯著這五種藥草,唉聲歎氣道:「七哥、八哥,都怪你們,現下這臭丫頭也學會使詐啦!」

  巫盼滿臉得意,嘿嘿道:「這有何難?嫁接新品種是我最為拿手之事了,讓我瞧瞧。」

  洛姬雅冷笑道:「你忘了比試規矩麼?這一場可是巫姑、巫真兩個老妖精的,你要是說上一句話,這一場便是我們贏啦!」

  巫抵、巫盼咳嗽道:「我們只是瞧瞧,又不說話。」看了幾眼,似乎已經分辨出幾種,見巫姑、巫真依舊滿臉愁容,不由急得抓頭撓耳,跺腳不止。

  巫鹹道:「九妹、十妹,用這赭鞭試試。」那根光澤圓潤的褐色七節鞭緩緩地飛了起來,帶著閃閃黃芒落到巫姑、巫真身前。

  巫姑、巫真素手齊搖,彩光眩目,赭鞭隨之飛起,鞭梢斜斜向下,輕輕敲擊第一根藥草。敲了十餘下,赭鞭、藥草仍是殊無反應。改換敲擊餘下那四株藥草,也仍然毫無變化。

  靈山十巫大奇,神農這根赭鞭極具靈力,只要鞭擊任何藥草,赭鞭上便可以出現色彩變化,從而判斷藥草的性味等屬性。自從使詐由神農手中嬴來此鞭後,他們試過多次,每次必奏奇效,但像今日這般殊無反應,卻是見所未見的怪事。

  洛姬雅笑吟吟道:「怎麼了?突然變成牛鞭了嗎?」六侯爺、蚩尤等人齊齊大笑。

  靈山十巫又急又怒,巫姑、巫真飛紅了臉,素手招搖,赭鞭急風暴雨般地敲擊那五株藥草,但是卻依舊毫無反應。

  拓拔野也忍不住笑道:「兩位仙子姐姐,這幾株草快被打出腸子來了。」

  巫姑、巫真蹙眉瞪眼,一籌莫展。望了望那瓶西海藍泥,滿心不甘,對視一眼,齊齊跺腳道:「拼了!」雙手一勾,那株枝葉上長了肉瘤根莖的藥草徐徐飛起,橫空飛渡到她們身前。

  兩個三寸美人站在這株藥草前輕輕咬嚼,不過三口,齊齊發出痛吟聲,面色慘白,翻身越翻身躍開,那株草藥登時落地。靈山八巫大驚紛紛圍攏而上,巫鹹,巫彭更是緊張無比,疊聲詢問。八巫紛紛取出辟毒靈藥給二人服下,過了片刻,巫姑、巫真面色才從蒼白轉為正常。

  洛姬雅格格笑道:「這株才是無毒的,瞧清楚啦!」指風彈處,其中一株碧綠色的奇形怪草飄然而起,飛到拓拔野面前。

  芳香撲鼻,拓拔野微笑著將它送入口中咀嚼。一股辛寒咧香直貫腹中。

  靈山十巫見拓拔野泰然嚼之,回味無窮,不得不低頭認輸:心中卻是驚疑不定,大覺古怪。

  姬遠玄目中也露出驚異之色,似是沒有想到號稱大荒第一神醫的靈山十巫竟在第一回合的比試中就敗給拓拔野,咳嗽一聲道:「第一回合,神農弟子拓拔野勝出。」

  洛姬雅笑道:「既然如此,這三百六十種藥草欠據我就收下啦!」靈山十巫滿臉尷尬,口中均發出不屑之聲。

  巫抵、巫盼抬頭挺胸道:「臭小子、臭丫頭,第一回合我們是主人,主人當然要讓客人了。這一回合我們就不會再客氣了!」

  八巫紛紛點頭,巫禮與巫謝滿臉欣慰,搖頭晃腦道:「幸甚至哉!以吾七弟八弟之惡俗無禮,亦知賓主之道也!浪子回頭,吾心甚慰!」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卜運算元,這兩個老醋罈子的酸氣比你還重。」

  姬遠玄道:「第二回合,請雙方出示賭注。」眾人眼光齊齊向真珠望去,真珠滿臉腓紅,低下頭輕輕地移坐到前邊,蚩尤等人不知究竟,無不駭然。六侯爺遂回頭與他們細細解說。

  拓拔野心中大凜,凝望真珠,見她低首垂眉,怯生生地跪坐在月光裡,髮絲飛舞,嬌軀微顫,似是不勝夜風的簌簌芙蓉,心想:「這一場無論如何也必須要勝出!」心中竟突然又變得緊張起來。

  巫抵、巫盼的眼珠盯著真珠滴溜溜地亂轉,口中嘖嘖亂叫。突然正色道:「小子,出題吧!」

  拓拔野心道:「不知此次洛姬雅會出什麼難題?」心中陡然抽緊。六侯爺等人也極為緊張地盯著洛姬雅,屏息凝神。洛姬雅微笑著雙袖飛揚,又飛出五株藥草,旋轉著落在巫抵、巫盼身前的草地上。

  巫抵、巫盼采首一看,面面相覷,突然抱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口中「呼呼哈哈」地叫道:「臭丫頭,我還以為是什麼寶貝東西呢,原來是這些野草爛菜!」

  眾人紛紛望去,另外八巫也哈哈笑將起來。那五株藥草竟是極為普通的藜蘆、鳥頭、回神鉤等毒草以及一株白菜。拓拔野心中一沉,這不是將此局拱手讓給對方嗎?驚怒交集,猛地朝洛姬雅望去,洛姬雅卻依舊笑得猶如紅蘋果,甜蜜可人。

  真珠聽見靈山十巫狂肆的笑聲,登時全身一顫,朝拓拔野望來,眼中滿是惶急憂懼的神色。拓拔野心道:「不知洛姬雅這妖女這麼做有什麼目的?且不管她。無論如何,這一局決計不能輸了,至少打個平局。爭取下一場勝出,兩場賭注一道贏來。」當下收斂心神,朝著真珠展顏微笑。真珠見他鎮定自若,這才放下心來。

  巫抵、巫盼在地上打滾半晌,揉著肚子狂笑著爬起,勾肩搭背喘息道:「走,咱們吃白菜去。」走到那白菜面前,兩人瞥見洛姬雅莫測高深的甜蜜笑容,突然一愣。

  巫抵道:「他奶奶的,這臭丫頭怎會如此便宜我們?」

  巫盼道:「以我的智慧推算,其中必定有詐!」

  兩人齊齊點頭道:「臭丫頭以為我們兩兄弟會樂昏了頭,想也不想地吃白菜嗎?」

  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我們又不是兔子,為什麼非要吃白菜?」

  巫抵道:「錯了錯了!就算我們是兔子,我們也不必非吃白菜。我們可以吃蘿蔔。」

  巫盼道:「即便是蘿蔔,也分為白蘿蔔與紅蘿蔔,倘若加上變種……」

  洛姬雅笑道:「怎麼?你們連白菜也不敢吃嗎?」

  巫盼、巫抵瞪了洛姬雅一眼,齊齊道:「偏不上當!」

  兩人雙臂揮舞,白光繚繞,那根赭鞭再次徐徐飛起,飛到那白菜上方,稍稍傾斜,雨點般地急速敲擊。不料敲了二十餘下,那赭鞭依舊動靜全無,倒是「撲」地一聲輕響,白菜險些被敲成了菜泥。

  眾人無不莞爾,洛姬雅笑得花枝亂顫,格格道:「哎喲!笑死人啦!這就是神帝給你們的神鞭嗎?原來神帝給你們這牛鞭是來做酸菜的嗎?」

  靈山十巫面紅耳赤,紛紛圍將上來,十雙手一起揮舞,赭鞭「咄咄」連擊,菜葉片片飛舞。

  洛姬雅等人笑得伏地不起,連笑聲都嗆著了。真珠見這十個小精靈氣急敗壞的模樣,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巫盼、巫抵惱羞成怒,恨恨地將赭鞭拋落到一旁,呸了一聲道:「他奶奶的,不用這勞什子的赭鞭,我們一樣能分辨出來。」兩人湊近五種植物又聞又嗅,臉上驚異之色卻越來越濃。

  巫抵喃喃道:「他奶奶的,怎地這藜蘆聞起來卻是杷夜木的味道?」

  巫盼訝然道:「我這白菜卻是紅颯草的氣味。」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來這妖女看準了他們的心理,虛虛實實,反倒讓他們不敢輕易選擇。但不知這妖女耍了什麼花樣,竟使得他們的赭鞭連白菜也分辨不出?難道他們手中的赭鞭當真是假的麼?」

  兩人聞了半晌,越發驚詫。這五棵植物長得明明瞭了,但氣味卻是瞬息萬變,有時像是此物,有時又像是彼物。巫盼冷笑道:「他奶奶的,定是這臭丫頭種植之時,將其他藥草的提煉素注入其中,弄得這般稀奇古怪。」

  餘下八巫皺著眉頭沉吟,巫鹹、巫彭凝望著巫抵、巫盼,嘴唇微微翕動,似是傳音授密。

  巫盼、巫抵豎耳傾聽,突然齊聲叫道:「是了!這臭丫頭想用這氣味來嚇唬咱們!白菜明明就是白菜,她以為我們不敢吃嗎?」兩人哈哈大笑,大搖大擺走到那株白菜旁,偷瞥洛姬雅與拓拔野,見他們微笑不語,心中不由又開始犯虛,躊躇不決。見巫鹹、巫彭不耐煩地盯著他們,只好咬咬牙,張口咬嚼起來。

  兩人嚼了一陣,見無異樣,登時大喜,放心大嚼,口中哈哈笑道:「他奶奶的,險些上了這臭丫頭的惡當。」話音未落,突然眉頭一皺,面色大變,雙手摀住肚子「哎喲」亂叫,一連放了十餘個又臭又響的屁,慌不擇路地朝林中跑去。

  蚩尤等人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吃白菜也會拉肚子嗎?這兩隻兔子腸胃忒地不好。」

  八巫又驚又怒,巫鹹叫道:「他奶奶的,臭丫頭,你定然是在使詐!這五顆藥草都讓你動過手腳了!」

  洛姬雅撇嘴冷笑道:「可笑呀可笑,原來自稱大荒第一藥神的靈山十巫,乃是輸了只會耍賴的笨蛋。北海冰霜穿腸菜竟然認不出來,非說是白菜,當真是笑死人了!」揚眉揮袖道:「瞧清楚了!這長得像藜蘆的靚心葉,才是無毒的哩!」那株如藜蘆似的藥草又平平飛起,落到拓拔野手上。

  拓拔野將外層剝離,送入口中,微笑咀嚼嚥下。八巫滿臉悻悻,但心中卻是依舊驚疑,均想:「北海冰霜穿腸菜?他奶奶的,這是什麼東西?」

  巫抵、巫盼半晌方回,提著褲子喋喋不休地行到半路,突然又眉頭一皺,大呼小叫,捂著肚子折返林中。巫謝、巫禮齊聲歎息:「嗟夫!歸去來兮。安能不呼之曰「歸去來兮門」耶?」

  久等二人不回,遂由巫鹹、巫彭代出其題。五株藥草又是見所未見,拓拔野疾轉記事珠,閉目搜尋半晌,才輕敲鞭子,將這五株藥草的性味一一道來。

  他每說出一株,蚩尤等人便大聲喝彩一次、成猴子更倣傚巫謝、巫禮的口氣、搖頭晃腦嘖嘖稱奇:「噫乎兮!此他奶奶的不是天才乎?」

  八巫面色更顯難看,驚疑益重,眼珠隨著拓拔野的鞭子敲擊而上下跳動。當拓拔野終於選定無毒藥草施施然吞入之時,八巫盡顯頹然之色。五局之中,他們已輸其二,想要保住這「藥神」尊號,只有將此後三場盡數贏下。

  真珠見拓拔野贏了此局,懸吊了半天的心方才放了下來,全身發軟,想要起身卻動彈不得,只得紅著臉任由六侯爺輕輕扶起,攙回原處。拓拔野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49 PM

  第三局由那說話顛三倒四的巫即、巫羅對決拓拔野。兩人長得方頭方腦,傻裡傻氣,走起路來也是東倒西歪。成猴子等人指手書腳,哈哈而笑。

  巫羅道:「比試,這場,蟲獸,草木不。」

  巫即點頭道:「這場,不草木,蟲獸,比試。」顛三倒四重複了幾句,眾人這才聽清,原來他們說的乃是,這場不比試草木類,而是比試蟲獸類的藥物。

  洛姬雅笑道:「不管是蟲獸還是草木,天下藥物都在我情郎腦中,只怕你們輸了又要耍賴。」

  拓拔野心想:「這一局關係到十日鳥與八郡主,又是非贏不可的比試。只是不知這《百草注》中關於蟲獸類的藥物圖譜又有多少?倘若這些妖精將巫抵、巫盼湊生造的怪物取出來,那豈不難辦得緊嗎?」心中不由有些擔憂。

  巫羅、巫即手掌輕拍,左側的手掌巨樹上光芒閃動,閃電似的落下五顆東西,在草地上輕輕打滾定住。

  拓拔野定睛望去,見那五個東西果然都極為古怪,第一個像是牛角,但色澤艷麗,頂上又有兩個小犄角。第二個黑黝黝的一團不知是什麼物事。第三個像是烏龜殼,但邊緣有鋸齒,當中又有幾根尖刺。第四個是橘黃色,環繞綠色斑帶的小甲蟲,第五個渾圓細長,宛如豬尾,但滿佈紅色斑點。

  拓拔野凝神閉目,在腦中飛快搜尋,但反覆了七、八遍,也沒有找到一個可以與之匹配的藥物圖譜。正自焦急,聽見洛姬雅傳音道:「笨蛋,這五個東西如果是巫抵、巫盼最近拼湊的怪物,你那《百草注》上自然沒有啦!先對照形狀,後色澤,次氣味。瞧準了,賭上一賭。」

  拓拔野心想:「是了,他們既是將動物肢體拼湊嫁接,必有裂縫,我先用真氣測出裂縫在何處,自然就可以看出原先的形狀了。」當下氣如潮汐,順著經脈直入那褐色竹鞭之中,綠光隱隱吞吐,輕輕敲擊第一個怪角。

  碧木真氣順著竹鞭灌注怪角,那怪角微微一震,登時泛起幾道綠線。「吃吃」輕響,真氣從這綠線中溢出,跳躍不定。

  眾人看得又驚又奇,不知他在做甚。洛姬雅卻是心中大喜,笑吟吟地傳音道:「好情郎,果然聰明得緊!」

  拓拔野一面在腦中那翻飛的《百草注》影像中,迅速搜索所有獸角圖譜,一面仔細辨析那怪角被真氣切割後的形狀。不消片刻工夫,便一一辨出那怪角原來是火牛角嫁接上金角兕,又轉植以天羊角而成。

  當下哈哈笑道:「金角兕,味苦寒。主治百毒蠱注,邪鬼瘴氣,殺鉤吻鳩羽蛇毒,除邪,不迷惑魘寐。久服輕身。天羊角,味鹹寒。主明目益氣起陰,去惡血注下,辟蠱毒惡鬼不祥,安心氣,常不魘寐。久服強筋骨輕身。嘿嘿,這兩種獸角原本都是微毒之物,但偏偏嫁接在這火牛角上,就成了劇毒之藥了。」

  靈山十巫微微變色,沒想到他竟能將巫抵、巫盼集結天下三大奇獸的傑作一語道破,心中驚詫畏懼之意更盛。

  拓拔野依法炮製,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便將三個古怪蟲獸藥物一一道出。只有那黑黝黝的一團不知是什麼,真氣注入,惡臭逼人。

  洛姬雅見他冥思苦想,忍不住歎氣傳音道:「呆子,怎地突然變得傻啦!你聞那氣味臭不可擋,定是那兩個傢伙混雜的獸糞。說不定摻了他們自己的也未可知。」

  拓拔野嚇了一跳,見那八巫目光閃爍,不懷好意,只有巫真、巫姑滿臉暈紅,目中不忍。再掃望遠處草叢,巫抵、巫盼探頭探腦,滿臉緊張期待的神色,登時恍然:「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四樣獸藥都有劇毒,只有這糞便無毒,這幾個老妖精,成心想要耍我了。」心中忿忿,但又忍不住莞爾。忖道:「此局極為重要,難道我當真要將這糞便吞下嗎?」心中大感躊躇。

  巫鹹、巫彭叫道:「臭小子,你不敢吃麼?那便是自動放棄了?」

  拓拔野還未回答,洛姬雅己搶道:「是,我們放棄啦!這五個獸藥中哪一個無毒?你們吃了讓我瞧瞧。」挑眉微笑,滿臉促狹。

  拓拔野微微一楞,心想她必定已有對策,當下也就稍稍放心。見她以牙還牙,讓靈山十巫自食其果,心中登時大樂,笑道:「我看這五種都有劇毒,他們想要耍詐。」

  八巫臉色古怪,顧左右而言他。姬遠玄微笑道:「巫羅、巫即前輩,倘若你們不能證明這五種藥物中有一種是無毒,那麼便是使詐取巧,這一場不必再比,也是你們輸啦!」

  巫鹹、巫彭陽道:「五弟、六弟!吃了讓他們瞧瞧!」巫羅、巫即苦著臉,將那黑黝黝的糞便一點點吃了下去,惡臭瀰散。

  眾人大笑,拓拔野笑道:「歸去來兮,原來兩位前輩的尊口也是歸去來兮門麼?」恰逢巫抵、巫盼鬼鬼祟祟地回到場邊,聽到拓拔野的話掩著嘴偷笑不已。

  洛姬雅嫣然道:「該我們出題啦!」又從袖中拋擲出五樣藥物。如上輪一般,那五物也都是極為普通的藥草,拓拔野無須借助記事珠也可一眼分辨出。

  有巫抵、巫盼前車之鑒,巫即、巫羅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圍繞那五株藥草聞嗅了半天,口中喃喃道:「奇怪!怪奇!不對的,氣味,變化的。」躊躇不決之下,又將那赭鞭隔空調起,接連敲擊。但與此前兩場相同,那赭鞭依舊是毫無反應。

  兩人挑揀半晌,終於選定一株水鷥草咬嚼。剛剛咬了兩口,立時面色發青,彎腰嘔吐起來,忙不疊地掏出藥丹服下。

  洛姬雅笑道:「你當這是水鷥草麼?堂堂靈山十巫,竟連水鷥草與離魂草也分辨不出嗎?」露山十巫聽她幸災樂禍的挖苦,心中既怒又奇。眼見她將一株荊藍花似的毒草送到拓拔野面前,拓拔野安然無恙地咀嚼吞嚥,雖有諸多疑團,也無話可說。

  第三局便以雙方打平告終,雙方賭注自動累積至第四場。靈山十巫大為緊張,即便後面兩場盡數勝出,也不過是平局而已,仍然還要進行第六局甚至第七局的比試。但只要再平一場,他們這「藥神」的尊號就要被這小子奪走了。十巫圍聚一起,嘰哩咕嚕地密議了一陣。

  第四場由巫謝、巫禮對決拓拔野。兩人一出場便朝著拓拔野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口中喋喋不休地說了一段長文,大意是你是貴賓,本該好好招待,但既是比試,關係我們十兄弟之名譽,也就只有對不起了雲雲。「嗟夫」半晌,滿臉沉痛之狀,最後「噫乎兮」幽幽長歎一聲,才向姬遠玄恭敬行禮,請求開始。

  洛姬雅此次出示的五樣藥草都是大荒少有的珍稀之品。巫謝、巫禮頭頂高冠,緩步環繞,口中抑揚頓挫,品鑒不休。兩人引經據典,口泊飛濺,終於選定一株藥草。吞服之後,彼此目光炯炯,兩兩相望,眼見無事,這才舒了一口氣,歎道:「嗟夫!」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眾人都將眼光朝拓拔野望來,拓拔野心道:「事關十日鳥與八郡主,無論如何,此局決計不能輸了。」

  巫謝、巫禮道:「吾將示以玉石之藥,其間劇毒者立可致命。君若不能識,萬請慎重,不可胡亂吞食也。」

  拓拔野揚了揚手中竹鞭笑道:「赭鞭在此,決計錯不了。無論是不是玉石類的藥物,輕輕一敲,全部得知。」

  十巫熱辣辣地盯著他手中的竹鞭,不勝妒羨,恨不得立時搶了過來。

  巫禮、巫謝「嗟夫!」一聲,長袖飄飄,五顆圓物從樹上旋轉落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拓拔野面前。眾人定睛望去,「啊」地一聲驚呼,十巫滿臉得色,冷笑不止。

  五顆圓石竟是一模一樣,都是拇指大小,光滑圓潤,在月光下閃著淡黃色的光澤。就連上面的七顆碧綠色斑點的位置和大小也都是一模一樣。

  拓拔野腹中記事珠飛旋不已,腦中《百草注》反覆翻轉,終於找到這五顆圓石的圖譜,書上寫道:「七星溫玉,味甘平。主治五臟百病。柔筋強骨、安魂魄、長肌肉、益氣,久服耐寒暑,不飢渴,不老神仙。人臨死服五斤,死三年色不變。」乃是玉石中的極品。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相像的玉石。

  拓拔野集聚念力於那五顆圓石。凝神分辨,竟瞧不出一點區別來。當下將竹鞭輕敲五塊圓石,真氣流轉穿行,在圓石上環繞滲透。試了半晌,也沒有發現一絲裂紋。心中大奇,難道這五顆石頭當真是天然而成的麼?形狀、顏色、氣味無絲毫差異,其藥理性味難道當真有天壤之別?

  目光朝洛姬雅瞥去,她大眼撲閃,眼中也滿是迷惑之色。又見那十巫滿臉得意,悠然自得,似是篤定他無法辨別出來。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動:「即使這五顆圓石中,有一顆無毒,這十個妖精自己能分辨出麼?」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哈哈笑道:「是了,是這顆。這顆才是真正的七星溫玉!」竹鞭一震,其中一顆跳了起來,穩穩地落在他的掌心。

  留意那十巫神色,驚疑、擔憂、期待、緊張都有之,果然連他們自己也分辨不出究竟那顆才是真正無毒的七星溫玉。

  拓拔野心道:「管它是否有毒,就算有毒,我也用全身真氣將它逼住,裝做未中毒。等比試結束之後,再讓洛妖女解毒。」當下一咬牙,就要拋入嘴中。

  就在這一瞬間,拓拔野忽然瞥見姬遠玄正凝望著他微微搖頭,目光一轉,凝聚在第三顆圓石上。拓拔野一凜:「難道他知道哪顆無毒麼?」又是猛地一震:「是了!在那松樹林中,他便是以辟毒珠使得洛姬雅不能奈他何。難道他現下也是以那辟毒珠測出第三顆圓石才是無毒的嗎?」

  他與姬遠玄頗有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之意,篤定他決計不會欺騙自己,當下精神大震,哈哈笑道:「仔細聞聞,好像又不是這顆。」將那圓石又丟了回去。竹鞭一抖,將第三顆圓石挑了起來,笑道:「是了!是這一顆!」

  眾人屏息凝神,緊張觀望。只見拓拔野仰頸張口,將那圓石陡然吞入。方甫微笑閉目,欣然吞下,突然面色大變,全身一震,雙手緊緊抓住咽喉,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0 PM

  第二章《神帝赭鞭》

  眾人大驚,蚩尤彷彿當頭被敲了一板棍,全身一晃,猛地跳了起來,叫道:「拓拔!」衝了上去。洛姬雅、六侯爺等人也紛紛跳起躍上。真珠全身大震,淚眼盈盈,張大嘴發不出聲來,腦中嗡然,險些便要暈倒。

  靈山十巫除了巫鹹、巫彭哈哈大笑,幸災樂禍之外、其餘八巫也紛紛露出不忍的神色。巫真、巫姑更是尖叫著飛奔而去。

  蚩尤一把將拓拔野扶住,雙掌疾拍他的後背,雄渾真氣澎湃湧入。拓拔野微微一震,長身仰頭,費力吞嚥,面色登時好轉,擺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大一塊石頭,險些將我噎死。」

  眾人登時舒了一口氣,笑罵不己。蚩尤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沒咽死,先將我們嚇死了!」

  姬遠玄微笑道:「這一局雙方又平了。五局雖然沒有結束,但前四局拓拔太子贏了兩局,平了兩局,已經提前勝出,這大荒第一藥神的名號便是神農弟子拓拔野的了。」

  蚩尤等人大喜歡呼。靈山十巫個個面色鐵青,說不出話來。想不到竟徹徹底底栽在這小子身上了。巫抵、巫盼悻悻將那赭鞭遠遠拋飛,喃喃道:「他奶奶的,若非這狗屁赭鞭,我早就贏了這臭小子。」

  洛姬雅笑吟吟道:「我們雖然已經贏了,但這第三局、第四局的賭注還沒有著落,只能在第五局中一併決定。不知十位老妖精還敢不敢比這第五局呢?」

  巫抵叫道:「他奶奶的,臭丫頭,這小於拿了赭鞭自然佔盡上風,這般比試太不公平。不比了,不比了!」

  靈山眾巫紛紛叫道:「太不公平,不比了!」

  洛姬雅拍手笑道:「早知靈山十妖又膽小又無賴,輸不起了。」成猴子等人限著起哄,嘲笑不已。拓拔野與蚩尢心中均想:「倘若不決出第五局勝負,烈煙石的怪病就無法醫治了,當下也跟著叫起來。

  靈山十巫氣得暴跳如雷,巫鹹、巫彭哇哇叫道:「他奶奶的,靈山十巫乃是天下第一神醫,難道會怕你們這些乳臭小子嗎?」

  巫真叫道:「若是要再比第五局,俊小子就得丟開那赭鞭,和我大哥、二哥公平比試。」眾巫紛紛附和。

  拓拔野大喜,與洛姬雅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故意裝做滿臉為難之色,沉吟半晌,方勉強道:「既然仙女姐姐開口,那麼拓拔野就不用師父這赭鞭,與你們比試一回吧!」

  眾巫大喜,巫鹹、巫彭眼珠亂轉,又叫道:「倘若要比試第五局,你們的賭注還得加上一加!」

  洛姬雅怒道:「什麼?說好之事,又想耍賴嗎?」

  巫鹹、巫彭道:「臭丫頭,你那藥神鼎怎能與我們伏羲牙匹配?倘若加上你們那赭鞭還差不多!」

  拓拔野用這竹鞭比試了四局,知道這竹鞭殊無靈力,見他們眼饞此物:心中暗暗好笑。洛姬雅滿臉不情不願,與十巫爭執了半晌,方才大呼倒楣,做出重大讓步,同意以這神帝赭鞭替代藥神鼎,做為第五局的賭注。靈山十巫眉飛色舞,暗自歡喜。

  當下眾人坐回原位,重新開始第五局的比試。姬遠玄又將規則重新說了一遍,雙方將賭注各自壓上。拓拔野神色恭敬地將那竹鞭捧過頭項,口中唸唸有詞,端端正正地放在左側。十巫目光發直地盯著那竹鞭,滿臉貪婪。

  巫鹹、巫彭雙手揮舞,一顆三尺長的青色獠牙緩緩飛到眾人面前,光澤隱隱,敲之有青銅聲響,顯是洛姬雅志在必得的伏羲牙。

  巫鹹、巫彭冷笑道:「臭小於,倘若這五顆藥草你也能分辨得出來,我就服了你啦!」話音未落,草地突然裂開,五棵幼綠的嫩芽從裂縫之中緩緩地鑽了出來,在夜風中簌簌抖動。細枝擺舞,裊娜上升,逐漸變大;枝幹上突然長出嫩枝,迅速生長,瞬間綠葉繽紛開放。

  月光如水,這五株幼嫩的細草瞬息之間就長成了三尺高的蔥籠藥草。

  眾人無不瞧得目瞪口杲。一陣風吹來,五棵草輕輕搖擺,細枝上忽然次第長出淡紅的花蕾,無數花瓣徐徐張開,奼紫嫣紅。又一陣涼風吹來,落英繽紛。那紅色花瓣紛紛凋零,掉了一地。

  真珠輕呼一聲,撿起一片花瓣,眼中滿是惋惜的神情。突然夜風拂面,滿頭青絲飛揚捲舞,漫漫落紅從她眼前、耳邊飛過,黏在她的髮鬢與肩頭,略作停頓,又隨風飄搖。

  那五株花草在風中急速蔫萎,剎那之間花落葉枯,垂落在地。只有細枝上懸了兩顆艷紅色的小果子,輕輕搖晃,色澤鮮艷依舊。

  這五株花草從發芽、生長、開花、結果直至枯萎,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拓拔野心中突起悵惘之意,忽然想起當日在玉屏山中峰天湖小亭中,看見的《剎那芳華》的歌詞來。「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這花草枯榮於剎那,人生縱有百年,相比浩瀚時空,不亦復如是?心中驀地一陣悲涼,怔怔不語。

  洛姬雅道:「老妖精,從哪兒尋來這『剎那芳華』?」

  拓拔野一震,心道:「原來這花果真也叫『剎那芳華』!」

  卻聽巫鹹得意道:「臭丫頭,你號稱大荒第一毒女,當真是浪得虛名了。這五株花草中只有一株是『剎那芳華』,另外四株乃是『彈指紅顏老』。」

  洛姬雅大吃一驚道:「彈指紅顏老?」

  巫姑、巫真歎道:「不錯!相傳這是仙界才有的奇花,與『剎那芳華』外觀絲毫沒有差別,但是果實中卻有劇毒。傳說是天上仙子犯了天規,要被謫落凡塵時所化的魂魄寄生草,因此這果實中都是怨毒。」

  洛姬雅瞇起眼睛,凝視那五株花草,將信將疑。「彈指紅顏老」乃是傳說中的異草,不想卻當真出現在眼前。

  拓拔野見姬遠玄望著那五株藥草,皺眉不語,滿臉惑然。心道:「想來這仙界奇花之毒,就連人間神器辟毒珠也無法辨別出了。」

  巫真、巫姑凝視著拓拔野,蹙眉道:「俊小子,你可要想清楚啦!這『彈指紅顏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間可沒有解救之藥。即便是在這靈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緩解的藥草。倘若你選錯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眾人間言無不大凜。拓拔野見洛姬雅與那姬遠玄滿臉都是擔憂惶急之色,微微一笑:心想:「這『彈指紅顏老』,大荒毒神洛姬雅不知,懷揣辟毒珠的黃帝少子不知,即便是《百草注》中也尋不著。天底下除了這十個妖精,只怕再沒有知道的人了。倘若當真選中『彈指紅顏老』,那也是上天亡我,無話可說。」他適才見那花草瞬間凋零之後,觸動感懷,心緒大為低沉,一時間竟似對生死大為淡薄。當下微笑道:「紅顏既已老,要解藥何用?」便欲隨便選擇一株。

  眾人大急,蚩尤傳音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烏賊你瘋了麼?輸了便輸了,十日鳥送給這十個小侏儒,不消幾日就飛來找我們了,八郡主的病可以到其他地方……」

  拓拔野微笑傳音道:「魷魚,既已答應比試,又豈能臨陣脫逃?換了是你,你會麼?」蚩尤登時語塞,急怒之下猛地一掌拍在地上,「轟」地一聲,登時將草地打出個巨大的裂縫來。對著靈山十巫厲聲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小子若是有個閃失,我將這鬼蛋靈山連帶你們這十個妖精一齊燒個乾淨!」

  靈山十巫冷笑道:「原來輸不起的是你們,想要耍賴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誰說我們要耍賴?我兄弟說的只是氣話。生死有命,與你們何干?與這花草何干?我就要這一棵啦!」施施然彎腰,隨手將一株花草的紅果摘下,往口中送去。

  眾人齊齊驚呼。拓拔野扭頭望去,見六侯爺、成猴子、卜運算元、辛九姑滿臉憂懼;洛姬雅面色蒼白;真珠緊咬嘴唇,淚眼迷濛;蚩尤橫眉怒目,又急又氣。心道:「原來我拓拔野的生死,竟有這麼多人為我擔憂,縱然死了,也是值了!」腦海中突然又閃過雨師妾的含淚笑靨與那白衣女子的身影,然後是纖纖春花似的笑容。在這剎那間,他突然將許多似乎已經遺忘的事情盡數想起,十幾年的時間浮光掠影,瞬息閃過。耳旁響徹的,都是白衣女子寂寞淡遠的簫聲。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那紅果送入了口中。

  一股奇怪的滋味在舌上泛開,先是清甜,繼而酸澀,轉為辛苦,又變為麻辣。當那果肉吞入咽喉,唇齒留香,餘味則是淡淡的酸甜。

  眾人見他閉目站立,微笑不語:心中極是緊張。

  忽聽巫真、巫姑歎道:「傻小子,你贏啦!」眾人間言大喜、狂呼跳躍。蚩尤仰天長嘯,十日鳥在那狂吼聲中沖天飛起,嗷嗷盤旋。真珠淚水洶湧,心中激動得迸爆開來,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奔上前去,從背後緊緊地抱住拓拔野,但終究不敢。

  洛姬雅笑道:「原來如此。那五株想必都是『剎那芳華』吧?你們這些老妖精想嚇唬我的情郎麼?」

  巫鹹、巫彭翻了翻白眼道:「他奶奶的,老子又不是神仙,哪兒摘『彈指紅顏老』去?」

  卻聽拓拔野喃喃道:「甜酸苦辣,果然是剎那飽嘗人生滋味。」睜眼笑道:「再來一顆成不成?」眼見眾人歡悅,適才心中那悲涼森寒之意也登時消散,重新談笑風生起來。

  洛姬雅格格笑道:「好啦!現在輪到我們出題了。」從袖中取出五株鋸齒長葉的藥草,橫鋪在草地上,甜聲笑道:「這五株草中,四株是斷腸草,只有一株是無毒的斷愁草。你們能分辨得出麼?」

  斷腸草號稱天下至毒之草,即便是當年神農,也險些死於這斷腸草下。但這奇毒藥草偏生又有三種同屬同形但卻無毒的姊妹草。想要分辨出彼此,實是極為困難之事。

  靈山十巫圍繞在那五株草藥面前嗅聞不己。嘰裡咕嚕地商議了半晌,巫鹹冷笑道:「臭丫頭,你也想詐我們哪?這五株都是斷腸草。我們自然不敢吞服,這臭小子敢嗎?」

  洛姬雅笑道:「這麼快就認輸了?好情郎,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將第三株草藥憑空拋向拓拔野。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今天也不知吃了幾根草,都快變成山羊了。」微笑接過,放入口中咀嚼吞服。滋味辛寒苦澀,入喉如刀割,但臉上卻是笑容不減。

  靈山十巫緊張地望著他,見他過了許久仍是臉色如常,心中沮喪失望,登時紛紛跌坐地上。

  六侯爺等人齊聲歡呼。洛姬雅撿起那伏羲牙悠然道:「這伏羲牙乃是靈山至寶,你們竟連它也輸了,當真是愧對祖宗呢!」

  十巫鬱怒懊悔,無以復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巫謝、巫禮仰頭長歎道:「噫乎兮!斯可痛……」「矣」字還未說出,突然被巫鹹、巫彭齊齊跳起,分別當頭擊中,口中喝道:「他奶奶的,老子讓你痛!」巫抵、巫盼也跳了起來,渾水摸魚,卻被巫即、巫羅猛地指住脖子,扭做一團。一時間,八兄弟氣急敗壞地扭打在一處,「劈撲」之聲大作。「嗟夫!」「噫乎兮!」不絕於耳,只有巫姑、巫真跺足呼叫不己。

  拓拔野走到洛姬雅身旁,微笑道:「仙子,我只答應你到此處搜集三百六十種天下奇毒。你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伏羲牙就還給他們吧!」

  洛姬雅笑吟吟地瞟著他,紅撲撲的蘋果臉上酒窩深深,甜聲道:「你倒心軟得很!好吧!反正這勞什子蛀牙也不是我想要的東西,就送了你做人情吧!」竟果真將那伏羲牙遞送給拓拔野。

  拓拔野想不到她如此乾脆,倒是一時楞住,正要伸手去接,洛姬雅突然又將伏羲牙稍稍一縮,笑道:「是了,這等寶物,也不能白白送了給你,你需得拿一樣東西與我交換。」

  拓拔野笑道:「什麼?」

  洛姬雅側頭冥想,突然燦然笑道:「眼下你還沒有,等到日後你有了,我自然會向你要的。」

  拓拔野心想:「眼下我沒有的東西?那又是什麼?」他心中自覺友情、愛情這一切最為在乎的東西,現在皆有。眼下所沒有的東西也並非是他想要之物。因此即便那時這妖女當真跑了來取,送她也無妨。當下笑道:「一言為定!」

  洛姬雅抿嘴微笑,搖頭道:「傻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那就是太過心軟,也太容易輕信人啦!這般隨口答應,知道將來會後悔嗎?」嫣然一笑,將伏羲牙遞了給他。

  拓拔野雲裡霧中,見她背著雙手,一蹦一跳地走開,微微一笑,不再多想。轉頭笑道:「十位前輩,想要回這伏羲牙嗎?」

  靈山十巫聞言登時跳了起來,盯著他齊聲道:「自然想要!」

  拓拔野笑道:「那麼你們需得答應晚輩一個條件。」

  巫鹹、巫彭喜道:「他奶奶的,別說一個,十個我也答應。」

  拓拔野微笑道:「只要你們答應從今往後,免收任何草藥,盡心盡力地為所有到山下問診的病人看病,這伏羲牙我便雙手奉還。」

  靈山十巫哇哇亂叫,爭吵了半晌方才平靜下來。巫鹹、巫彭瞪眼道:「他奶奶的,那些草民的命豈能抵得上這些珍稀藥草?」見拓拔野揚眉而笑,連忙收嘴,喃喃道:「倘若大荒所有病人部跑來找老子看病,老子豈不累死?」

  拓拔野笑道:「這有何難?你們不能立書講學,讓你們弟子幫你們為百姓看病麼?」

  十巫面面相覷,紛紛大喜道:「是極是極!」

  明月朗朗,夜風簌簌。拓拔野、蚩尤等人在兩株手掌巨樹之間徘徊,等候真珠與烈煙石的消息。巨樹洞中光芒晃動,人影伸縮,拓拔野的心也隨之跳動。

  六侯爺歎道:「想不到真珠瞧起來嬌嬌怯怯,關鍵時刻竟如此勇敢決斷。」瞟了拓拔野一眼傳音笑道:「現在她為了你捨卻一切,你可不能再負她了。」

  拓拔野沉默不語,耳中迴響的滿是龍神那句「若無呷蜜意,切勿攀花枝」。突然又想起適才洛姬雅搖頭歎息道:「傻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麼?那就是太過心軟……」。雖然那日與雨師妾重逢之後,他心意已決,但面對真珠如此深情、如此拋棄一切的生死追隨,他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

  適才真珠隨著巫抵、巫盼進入那巨樹之時,他幾次三番想要將她叫住,但突然想起那日纖纖因受拒而羞憤自刎,這人魚羞怯嬌弱,倘在此時決意拋棄一切時遭拒,豈不是更加……心中煩亂,終於還是沒有喊出聲來。

  蚩尤皺眉歎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這烏賊……」又氣又惱,說不出話來。心道:「當日對纖纖忍心拒絕,今日卻不忍拒絕這人魚,這小於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當是時,突聽成猴子叫道:「真珠姑娘出來了!」拓拔野心中一震,回頭望去。只見真珠低著頭裊裊娜娜地走出。六侯爺「咦」了一聲訝然道:「你……你沒有換一雙腿嗎?」

  眾人紛紛凝注她那雪白纖巧的雙足,絲毫分辨不出。但心想:以六侯爺對女人肢體的眼力,應當決計不會看錯。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喜,不知她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真珠低頭不答,紅著臉從眾人中間穿過,突見巫抵、巫盼從她身後追出,吵吵嚷嚷道:「喂!怎地又不換了?他奶奶的,是不相信我的醫術麼?」

  巫抵埋怨道:「都是你,那雙腿上的腿毛也沒有刮乾淨,豈不是嚇壞這美人魚嗎?」

  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沒刮毛的自然是最新鮮,難道拿一雙去年的陳腿嗎?」

  巫抵道:「錯了錯了!誰說長毛的最新鮮?難道發霉長毛的東西也新鮮嗎?」兩人面紅耳赤爭論不休,忘了去追真珠。

  拓拔野見真珠低頭朝林中走去,連忙大步追上。見她低頭疾行,雙頰暈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登時驚道:「真珠姑娘,怎麼了?」真珠聽他關心發問,登時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拓拔野憐心大起,抓住她的手,低聲道:「是那兩個精靈嚇壞了你嗎?」真珠咬著唇接連搖頭,淚水一顆顆從尖尖的下巴上滴落。

  拓拔野最看不得女人掉淚,連忙伸手輕輕地擦拭她的臉頰。真珠全身顫動,輕輕撥開他的手,朝後退了一步,紅著臉低聲道:「別……」

  拓拔野微微尷尬,微笑道:「對不住,我輕浮了。」

  真珠連連搖頭,低頭半晌,幾次欲語還休,終於鼓起勇氣低聲道:「不!我……我……我喜歡……」聲音細不可聞,臉羞紅得如熟透的蘋果,全身顫抖,那一個「你」字終於還是沒敢說出來。

  拓拔野心中一蕩,湧起無限柔情,微笑道:「我知道。」

  真珠「啊」地一聲,靠在一株樹上,羞不可抑,不敢抬頭望他一眼。突然眼圈又是一紅,低聲道:「拓拔城主,真珠真是自私,你一定討厭我了吧?」

  拓拔野大奇,訝然道:「真珠姑娘何出此言?」

  真珠低聲道:「拓拔城主的心裡只有雨師姐姐一個人吧?」

  拓拔野一呆,腦中突然又閃過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真珠道:「真珠知道,喜歡……喜歡一個人,是應該不計較自己,全心全意地為他好,讓他快樂。」話音細微顫動,實是鼓足了萬分的勇氣。

  「但是真珠明知拓拔城主心中只有雨師姐姐,卻依然自私地想要……想要……想要陪在拓拔城主身邊,甚至連爹爹、姥姥、鮫人國的鄉親百姓都不顧……卻沒有想到,這樣會讓拓拔城主多麼地為難。」說到此處,已是珠淚簌簌。

  拓拔野想要開口,真珠急忙搖頭道:「拓拔城主,你先聽我說完。」擦了擦眼淚,柔聲道:「真珠又膽小又懦弱,許多話憋在心裡不敢說出來。但是,但是今日再不說,只怕拓拔城主就要越來越討厭我啦!」她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雖然依舊羞紅著臉,但已經勇敢了許多。

  「真珠在那龍鯨肚子裡第一次瞧見拓拔城主的時候,就像……著了魔一般,不知道害羞,每天每夜腦海裡,心底裡,都是你的笑臉和聲音。姥姥說我是人魚,這樣的念頭荒唐可笑,讓我不要再想了。我知道她說得對,但是……但是就像魚兒離不開水,真珠實在無法讓自己不想你。」她不敢抬頭,怯生生道:「拓拔城主,我這樣不知羞恥地胡說八道,你會瞧不起我麼?」

  拓拔野雖然早已知道這人魚的情意,但第一次聽見她不顧羞澀與矜持,勇敢地朝自己吐露心事,仍不免心神大震,又是憐惜又是感動,當下搖頭微笑道:「自然不會!真珠這麼勇敢,讓我好生敬佩。」

  真珠紅著臉道:「謝謝你。」似乎更增勇氣,頓了頓,又道:「你和蚩尤大哥來到大荒以後,我的心就空蕩蕩的,好像連魂魄也飄散了。雖然鮫人國復國了,爹爹重定了;我也搬回了宮裡。但是我的心裡,一點也不歡喜。那天候爺笑嘻嘻地來找我,說龍神陛下要我們去大荒找你和蚩尤大哥,我聽了好生快樂,恨不能立時飛到大荒去。今天想來,多半是候爺在騙我吧!候爺,他這麼做也是為了讓我開心吧?看他平時那麼風流放浪,其實卻是個又細心又溫柔的好人。」

  真珠低聲道:「候爺從龍神陛下那裡拿來『天足丹』,問我願不願意忍受一些疼痛。拓拔城主,只要……只要能見到你,就算每天在刀尖上行走,真珠也願意。」

  拓拔野見她低頭紅臉,將心事一點一點地吐露,心中大為感動,忍不住想要將她摟入懷中。

  真珠道:「在雷澤城見到你,我好生歡喜,那些疼痛都絲毫感覺不到了。拓拔城主,我知道你的心裡只有雨師姐姐,何況,何況即使沒有雨師姐姐,你還有纖纖聖女。真珠從來沒有奢望能……能與拓拔城主……如何。只要能默默地跟在拓拔城主身旁,遠遠地看著你,聽聽你說話的聲音,真珠就歡喜不盡了。即使你始終沒有注意我,也不打緊。

  「這些日子,真珠跟著你走了好些地方,無論颳風,還是下雨:心裡始終快樂得很。這是十幾年來,真珠最為幸福的日子了。真珠多麼想,能永遠這麼跟隨在你的身邊,哪伯到天涯海角,哪怕進火海刀山。」

  她的眼淚忽然又一滴一滴落了下來,低聲道:「適才在那樹洞中,當那兩位精靈前輩要為真珠換上一雙真正的腿時,真珠的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歡喜。姥姥說過,人魚倘若要變成人,要受無窮的苦病,還要減少幾十年的壽命。但是真珠害怕的,卻不是這些。倘若要變成人,那麼真珠就將永遠地離開鮫人國,再也回不去了!爹爹、姥姥、那裡的百姓,真珠再也見不著了!自私地放棄一切的真珠,會不會成為拓拔城主討厭的負擔呢?」

  拓拔野正要說話,真珠含淚搖頭道:「你聽我說完,否則我就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啦!拓拔城主,真珠這般一廂情願地喜歡你,從來沒有其他的奢望。我只希望能天天看到你的笑臉,心裡就像你一樣快活了。但是真珠倘若當真自私地放棄一切,不知羞恥地跟在拓拔城主的身邊,即使拓拔城主不會厭憎我,真珠也會瞧不起自己的。真珠不想做一個讓你討厭的人,更不想因為自己,讓你和雨師姐姐變得不快樂。」

  她靠在那樹上,眼睫潮濕,滿臉淚痕,彷彿沾了雨露的夜草,在風中搖擺,瞧得拓拔野不住地心疼。

  真珠擦擦眼淚,靦腆微笑道:「我當真不害臊,竟然向拓拔城主說了這些沒趣的事。只希望拓拔城主心裡,不要看不起真珠才好。不過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啦!明日起,真珠便要讓候爺帶真珠回東海,回到真珠的世界裡去,以後再也不會拿這些話來讓拓拔城主心煩了。」

  拓拔野大吃一驚,道:「真珠姑娘,我可絲毫沒有討厭你。我……」他雖然巧舌能辯,但這一剎那也想不出說些什麼才好。

  真珠咬唇微笑道:「那我就放心啦!真珠回到東海,會將這些記憶好好地埋藏在心裡,希望拓拔城主能盡快地救出纖纖聖女,早日和雨師姐姐團圓。」淚珠滾動,低聲道:「大荒四處都是危險,你也多多保重。」低頭疾行,從拓拔野身邊走過。

  拓拔野心亂如麻,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難過又是疼惜,猛地伸手抓住真珠,道:「真珠姑娘,你……」真珠全身顫動,淚水洶湧而出,突然無聲哭泣著踮起腳跟,在拓拔野的嘴上迅速地親了一親,顫聲道:「拓拔城主,我喜歡你,我好生喜歡你……」掙脫怔住的拓拔野,忍住雙足刀割般的劇痛,和心中碎裂的撕疼,朝外狂奔。

  拓拔野怔怔地望著她纖弱的身影消失在密樹濃蔭之後,心中百味翻雜。忽聽不遠暗處,有人笑道:「想不到這小妮子平素害羞嬌弱,到了這等時刻倒勇敢果斷得很。臭小子,你還不及她呢!」聲音甜美,正是洛姬雅。

  拓拔野適才全神貫注,竟沒有發覺她也在附近。想到真珠這一番話全讓她聽在耳中,心中不由微有恙意。

  卻見洛姬雅背負雙手,笑吟吟地從黑暗處走出,長辮飄飄,黃裳飛舞,手中依稀拿了一條細長之物。

  拓拔野眼尖,立時辨出她手中之物正是露山十巫拋棄不用的「赭鞭」,突然心中一動,靈光霍閃,腦中一片雪亮。失聲道:「是了!原來你費盡心機想要拿到的,不是那三百六十種奇毒,也不是伏羲牙,而是這神帝赭鞭!」

  洛姬雅豎起食指立於唇前,笑道:「噓!!別讓那十個老笨蛋聽見。」

  拓拔野恍然道:「其實這場『藥神之爭』無論哪方勝負,你都並不在意,能不能贏得什麼賭注,你也不在意;你在意的只是讓靈山十巫相信他們手中的赭鞭是假的,而我這『神帝弟子』手中的赭鞭才是真的,我說得沒錯吧?」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錯了!我固然想要這赭鞭,但這『藥神』的尊號我在意得很,如果還能贏到賭注,那我便更加開心了!」

  拓拔野見她滿臉純真無邪的笑容,彷彿一個全無心計的爛漫少女,但卻將自己,以及靈山十巫全都耍得團團亂轉。他素來開朗,心中著惱之餘,卻又忍不住覺得滑稽好笑,歎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說得不錯,我就是太過心軟,太過輕信別人了。」皺眉道:「只是我還有些不太明白,在我中毒昏倒之時,你大可以將我懷中的《百草注》取走,自己上這靈山與十巫比試,為何還要費盡心力,讓我替你比試呢?」

  洛姬雅微微一笑道:「原因多得很。第一嘛,那《百草注》是他送給你的東西,雖然我很想佔為己有,但卻不能違逆他的意思。即便是看上一眼,我也不願意。」

  拓拔野心中大奇:「他?難道這個他指的竟是神帝麼?這妖女說道『他』時,語氣這般奇怪,難道……」突然心中一震,又想起那日中毒,被洛姬雅綁縛在懸崖青松時,她所說的那句話來,「不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又討嫌得很。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她所說的「那個人」,指的也是神帝嗎?

  洛姬雅道:「第二嘛!你是他的傳人,由你來奪回這『藥神』名號,順理成章,他如若知道,想必也歡喜得很。」

  拓拔野心道:「果然。這個「他」便是神帝。」心中驚奇詫異,不知這妖女與神帝究竟有何關係?

  洛姬雅道:「第三,這靈山十巫狂妄自大,倘若是我來比試,他們多半不會輕易上當;但見你這麼個毛頭小子,決計不會相信你有什麼了不得的草藥知識。一旦你輕而易舉勝了他們,他們一定篤信全是你手中『赭鞭』的功勞。既然你的赭鞭是真的,那麼他們手中的,自然就是假的啦!」她嫣然一笑道:「你別瞧他們活了幾百歲,終究是木頭裡蹦出來的,木頭疙瘩一塊,笨得緊呢!」

  拓拔野道:「是了,既然他們手中的赭鞭是真的,為什麼又測試不出你出示的草藥性味呢?」

  洛姬雅得意地笑道:「這才是計劃中最為關鍵的部分。除了第四場比賽中的那五株草藥以外,我帶來的這些草藥,每株都是費了三年時間,用多種異草嫁接,在上百種劇毒藥水中養大的。然後再用北海冰絲蠶的絲加上西海瓊島相思蠟,將所有藥草密密地封住,赭鞭打在這些藥草上,隔著蠶絲與相思蠟,自然什麼也感應不到了!無論那十個老妖精挑中哪株藥草,都是劇毒之物。他們自然就輸定了。」

  拓拔野大驚,道:「那麼每輪結束時,你挑選的給我吞服的藥草也是有毒的麼?」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啦!你要是不吞下,他們怎麼會相信其中有一株沒毒?」

  拓拔野大駭,念力凝集,真氣四掃,卻沒有發現體內有任何異樣。洛姬雅甜笑道:「傻小子,前幾日我給你下的那幾百種劇毒,除了是『千裡相思蠱』的解藥外,也是今日這二十種奇毒藥草的解藥,你吃了自然不會有事啦!」

  拓拔野心中一寬,微微一笑道:「原來仙子在松樹林中見到我之時,便已計劃好所有之事。」想到她迅疾縝密的思路與毒辣手段,不由既驚且佩。

  洛姬雅得意道:「若不是你小子自投羅網,仙子還不能這般順利地將這赭鞭贏回來呢!」突然幽幽一歎道:「我在樹林中聽說你是拓拔野時,心裡又驚又喜,心想:定是他在仙界助我,將你送到我的身邊來啦!每次困難之時,總有他相助,沒想到即便他不在了,也不例外。」

  拓拔野聽她話語又是溫柔甜蜜又是枯澀淒涼,情致綿綿,真情流露,與她平素那裝扮出來的純真無邪少女情狀渾然不同,心中暗道:「難道這妖女與神帝之間竟……,只是她至多不過三十許,神帝生前已是二百多歲,這可有些奇怪了?」但轉念又想,感情之事原便是難以理解,即便她當真與神帝有些什麼瓜葛,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洛姬雅歎了口氣,道:「臭小子,見到你我好生歡喜。大荒傳說他在羽化之前將眾事托付給一個流浪兒,我還在想這流浪兒究竟是怎生模樣?現下見了你,就知道他的眼光果然一點也不錯,你果然好得很。」說到最後一句時,臉上又恢復了純真無邪的笑容,目中滿是狡猾促狹的神色,道:「有時我忍不住想,你究竟是不是他轉世化身,為何許多地方都與他相像得緊?」

  拓拔野聽她話中有調侃之意,不知她所說的相像是指什麼,當下微笑不語。

  洛姬雅柔聲道:「臭小子,多謝你啦!不過以後可別這般心軟、輕信旁人了。是了,這靈山之上有一條暗道可到千裡之外,明日你若不想與那王亥衝突,便讓那十個妖精帶你從那暗道出去吧!」格格一笑,將赭鞭往袖中一藏,翩然從拓拔野身邊走過,逕自往山下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楞,道:「仙子,你去哪兒?」

  洛姬雅回首嫣然道:「心願已了,自然是回流沙山了,難道你想留住我嗎?」見拓拔野嚇了一跳,「噗哧」一笑道:「臭小子,說不定哪天仙子我覺得沒趣了,想你了,又會出現在你面前呢!仙子可不像那條小人魚,你可要擔心啦!」說罷嫣然而去。

  拓拔野聽她言語,竟似有淡淡情意,一時呆住,只覺頭皮發怵。心想:「倘若這妖女當真纏將上來,那可是厲鬼間診——了(療)不得。」又暗自猜想這妖女與神帝之間的糾葛,她竭心殫力,為神帝從靈山十巫手中搶回赭鞭與「藥神」尊號,其心可謂良苦。想到此處,對她的些許畏懼厭憎也不由漸漸淡去。

  見她嬌小的身影逐漸隱沒於幽暗叢林,玉兕角聲滿山激盪,越來越遠。想起一路同風雨,不知此後是否還能相會?心中不免淡淡地惆悵。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0 PM

  第三章《相煎何急》

  拓拔野從林中出來,蚩尤、六侯爺、辛九姑等人就紛紛圍上,七嘴八舌。六侯爺皺眉道:「發生了什麼事?怎地真珠竟突然說要回東海去了?是不是你小子說了什麼讓她難過的話了?」拓拔野早知眾人會有如此疑問,苦笑不語。六侯爺對他性情也頗瞭解,又對真珠瞭如指掌,見他這般神情,心下瞭然,歎道:「罷了罷了,或許這樣對真珠更好些。」

  拓拔野道:「明日一早,候爺你便帶著真珠,與九姑、柳浪、猴子、卜運算元一道先回東海吧!」

  辛九姑聞言大急,道:「沒有救出纖纖,我死也不離開大荒!」

  成猴子與柳浪等人初回大荒不久,還未玩夠,哪肯如此回去?當下也紛紛各找藉口。

  拓拔野搖頭道:「眼下大荒動亂四起,土族似乎又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們這麼多人一起行動,太過引人注目,反倒不利輕便行軍。你們先回東海,與陛下好好計議。最好能在我和蚩尤救出纖纖之前,先反覆滋擾木族沿岸城市,找到並協助雷神東山再起,使得句芒老妖疲於奔命,無暇顧及火族之事。」

  柳浪點頭道:「不錯。眼下最可怕之事便是句芒老妖坐穩木族局勢,與水妖以及火族烈碧光晨等人聯合。倘若有了水木兩族的支援,烈碧光晨想要動什麼手腳,就更方便了,即便烈候爺與祝火神也奈何他不得。一旦烈碧光晨控制火族局勢,必定要以纖纖和祝火神做為墊腳石,爬上赤帝之位。那時纖纖便危險得緊了。」

  拓拔野道:「所以我和蚩尤必須盡快取回七彩土,將琉璃聖火杯粘合,搶在烈碧光晨有所行動之前,將赤帝從塔中解救出來。而你們必須盡早回到東海,不斷打擊、擾亂木妖、水妖與火妖的計劃,證他們不能順心如意。」

  辛九姑等人見他所言極有道理,一時也無話可說,雖然心中仍是老大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想到他們因為假道靈山,已經耽誤了幾天時間,眾人心中都憂急起來。

  當是時,忽聽山下遠遠地傳來地動山搖的響聲。眾人掉頭望去,卻見火炬漫漫,那數萬土族大軍穿梭調動,互為犄角,正緩緩朝這靈山腳下行進。天空中怪叫如潮,昂首望去,四面八方有無數大鳥盤旋飛來,鳥上有不少勁裝衛士,瞧那打扮,也是土族兵士。

  眾人見來者不善,心中大奇,紛紛猜想:「難道是那靈山十巫沒有將姬遠玄帶來之人的病情治好,姬遠玄一怒之下,竟下令進攻靈山嗎?」正胡亂猜想,忽聽姬遠玄叫道:「拓拔太子!」從那巨樹下昂首走來。

  拓拔野對他先前暗中相助頗為感激,見他走來,連忙迎上,微笑道:「適才多謝姬兄鼎力相助。」

  姬遠玄微笑擺手道:「拓拔兄言重了,姬某還欠兄台一條性命呢!」兩人相視哈哈而笑。

  拓拔野見他笑容中略帶凝重,眉宇之間滿足憂慮之色,便道:「姬兄有什麼為難之事嗎?」

  姬遠玄目光開動,躊躇片刻,突然彎腰行大禮,歎道:「姬某正有要事懇請拓拔兄相助。」

  拓拔野連忙將他扶起道:「不敢當!姬兄有事只管講來。」

  姬遠玄望了拓拔野身後眾人一眼,面有為難之色,柳浪等人識趣、紛紛道:「走!咱們瞧瞧八郡主好了沒有。」只有蚩尤巍然不動。

  拓拔野笑道:「姬兄,這位蚩尤,乃是我的兄弟,你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姬遠玄朝蚩尤微笑行禮,待要開口,皺眉凝神,似乎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微微一笑道:「你瞧見山下那千軍萬馬了嗎?」

  蚩尤嘿然道:「這麼浩大的聲勢還能瞧不見嗎?姬公子的排場果然大得很。」

  姬遠玄微笑道:「蚩尤兄弟,不是姬某排場大。王亥將軍所帶的這三、四萬精兵雖是土族英雄男兒,但這次卻是來要我姬遠玄命的。」

  語出突然,拓拔野與蚩尤齊齊驚咦一聲。姬遠玄微笑道:「姬某雖然是黃帝少子,但現下卻是土族全族通緝追殺的要犯。土族三十萬大軍在遍地追緝我,明日晌午之前,至少還會有兩三萬大軍從附近趕至這裡。」

  拓拔野奇道:「為什麼?」

  姬遠玄苦笑道:「你可知我讓靈山十巫救治的病人是誰嗎?是我父王,當今土族黃帝陛下。」

  拓拔野與蚩尤又齊齊大吃一驚。天下五帝之一的黃帝竟然死了!難怪這一路上總是瞧見披掛孝帶的土族軍士,難怪連日來土族境內劍拔弩張,氣氛詭異。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想道:「木族雷神蒙冤,火族聖盃破裂,赤帝被困,眼下黃帝又突亡,時間上如此之巧,難道與水妖、木妖等都有關係嗎?」心中波濤洶湧,寒意森森。

  姬遠玄道:「拓拔兄,蚩尤兄弟,姬某知道你們此次來我土族境內,是為了七彩聖土。」拓拔野二人又是微微一驚,姬遠玄微笑又道:「實不相瞞,前些日我與父王便在雷澤城中。那夜無塵湖底大戰,我們便在觀戰之列。寧姬慘死,琉璃聖火杯失蹤,拓拔兄拚死相助雷神,我們都瞧得清楚分明,心裡好生景仰佩服,當時姬某便極想與拓拔兄結交。可惜當時局勢混亂,我們身份又極是特殊,終於未能相識。不想幾日之後,卻在本族境內邂逅,果真是有緣。」

  他頓了頓,又道:「當時我便想,纖纖姑娘被火族抓走,拓拔兄、蚩尤兄弟不往赤炎城,卻和火族八郡主一道朝西北土族而來,那又是為什麼?想來想去,難道竟是那琉璃聖火杯破裂了嗎?拓拔兄為了救回妹子,必定要粘合聖盃,洗刷她的清白。八郡主也只有粘合聖盃,才能將赤帝從琉璃金光塔中救出。而天下唯一能粘合聖盃之物,便是本族七彩土。」

  拓拔野心中佩服,微笑道:「姬兄英明,一猜便中。卻不知姬兄當日與黃帝駕臨雷府,卻為何沒有人提及?」

  姬遠玄嘿然苦笑道:「本族與木族芥蒂日深,雷神壽慶雖然廣發請帖,但土族許多城邦都是悄然前往,不敢讓長老會得知。父王與雷神交情甚篤,但由於身份特殊,為了避免長老會的阻攔,才與我,以及二十多個親信喬裝為普通土族使者前往雷澤城賀壽。」又歎息道:「在無塵湖底,父王目睹雷神被奸計所陷,卻不能施加援手,心中鬱怒至極。幸好雷神前輩福澤深厚,又有拓拔兄相助,終於從容脫身。但是,誰想僅僅兩天之後,父王自己便道奸人毒手!」

  拓拔野皺眉道:「姬兄與黃帝既是喬裝身份,隱密而行,又怎會遇此不測?」

  姬遠玄慘然笑道:「再好的田地都有裂縫。我們的行進路線雖然保密,但自然有人能夠得悉。」

  蚩尤心中一動,沉聲道:「是家賊內奸麼?」自從當日蜃樓城被宋奕之出賣,他便銘心刻骨,極為敏感。

  姬遠玄歎道:「不錯!倘若姬某沒有猜錯,應當是家兄姬修瀾受奸人挑唆,做出這等逆倫之事來!」

  蚩尤吃驚道:「姬修瀾?」黃帝長子姬修瀾乃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黃龍真神」應龍的弟子,七歲之時便曾空手降伏蔓蕖山馬腹獸,十四歲時以念力拔出朝歌山上的「纏龍逆天槍」,十五歲時一槍擊敗土族大將軍侯尹芝,十六歲官拜土族十大將軍之列,勇冠三軍,被全族上下視為昔年土族大神蠻勝轉世。乃是大荒年青一輩中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勇悍桀騖如蚩尤,亦頗為激賞。

  姬遠玄慘然笑道:「家兄長我十歲,又非一母所生,彼此之間原已不甚親近,偏偏又有小人在他身旁挑唆,捏造是非,近年來,他與我更加形如陌路。三個月前,長老會再次提出設立太子,大長老白駝與家兄乃是翁婿,便提出由家兄為太子。家兄原本就聲名卓著,族人敬佩,若非他母親是水族中人,三年前早已成為太子。眼下水族在北側虎視耽耽,族人極為擔心,更加不敢奉家兄為太子。因此便有一些長老提出立姬遠玄為太子。議言一出,立時有小人造謠生事,說家兄不能為太子,都是我姬某在暗處所為。嘿嘿,姬某雖然不是聖賢人,也想登位大子,但豈能做這種卑鄙下流之事?

  「家兄聽信讒言,與我裂痕更深,父王擔心兄弟之爭使得族內原已不平靜的局面更為生亂,遂將立太子之事擱置下來。一月以前,父王得知雷神壽誕,決定暗自前往慶賀,對外則稱病不出。家兄身為土族大將軍,肩負族人安危,近來又是多事之秋,自然不能由他陪同。於是父王便讓我帶了親信隨行,一來拜會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前輩,二來也好長些見識。豈料這隱密消息不知怎生走漏,又讓家兄得知。家兄只道父王偏心,更加生氣,半夜間入我府中怒斥責怪,憤然離去。他素來沉默寡言,如此震怒極是少見。」

  姬遠玄道:「我生怕父王擔心,此事便未向父王提及。」突然重重一拍身旁巨樹,歎道:「倘若我將此事告知父王,多加防範,只怕就不會有這局面了。父王對外稱病,暗地裡與我們一道來了雷澤城,偏巧就遇上了那驚天之亂。那日情形詭詐,巧合之事實是太多,水族聖女、木神句芒、火族吳回這些人竟然盡數在場,實在太過蹊蹺。父王目睹雷神蒙冤,鬱怒至極,第二日便啟程回陽虛山。」

  姬遠玄沉聲道:「豈料我們還未出木族邊境,便陷入重圍。所有伏兵都是來自五族的一流高手,我們苦鬥許久才終於突圍。一日之內,連遇七支阻兵,不下千人。我所帶的二十餘名親信戰死近半,父王也身受重傷。那重重阻兵,雖然本領極高,但畢竟來自不同族別,彼此不相信任,又深伯被我父王瞧出身份,許多絕招並未使出,是以我們才得以一再逃脫。」

  拓拔野那夜在松樹林中與姬遠玄邂逅時,所遭遇的幾十名黑衣人無不如此,雖然身手極為厲害,但都相互猜忌,掩掩遮遮。聽姬遠玄這般說,心有戚威焉。

  姬遠玄道:「當夜到了欽山之時,突然遭遇六個超一流高手。姬某不敢妄自揣測,但這六人無一不是五族仙級以上的人物。以父王之威,亦難敵六人之力,終於被他們封住經絡,動彈不得。那六人將我們制服之後,竟以我的鈞天劍將父王剁成十六段!」

  拓拔野、蚩尤齊齊失聲驚呼,半晌方道:「以你的鈞天劍行兇?想來是要嫁禍於你了?」

  姬遠玄目中泣然,沉聲道:「不錯!那六人殺了父王之後,立時揚長而去。我悲痛中突然記起所攜的煉神鼎,連忙乘著父王的元神依舊附著於鈞天劍時,將散逸的元神收納入煉神鼎中。只要元神未散,軀體就算斷碎,也終究有法子復合。」

  拓拔野點頭道:「是以姬兄便護送黃帝的軀體,到這靈山上來請求十巫救治?」

  姬遠玄點頭道:「不錯!所幸這一路行來,沒有遇見像那六人一樣的超一流高手。在那松樹林中,被流沙仙子與那群追兵狙擊時,又幸得拓拔兄相救,得以從容脫身。進入土族境內後,本以為已過險境,不想一日之內接連遇見四支掛喪軍隊,才知道父王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遍土族。嘿嘿,這弒君兇手自然就成了姬遠玄我了。

  我們星夜兼程,避開自家軍隊,趕到靈山。在山腳下不巧邂逅一支偵兵,洩露了行蹤。不過半日工夫,王亥將軍便調集了三萬軍隊將靈山重重包圍。」

  拓拔野二人聽到此處,來龍去脈已大致清楚。黃帝、姬遠玄父子一行秘密前往雷澤城之事,除了他們自身之外,只有姬修瀾知道。能對他們路線瞭如指掌,並派遣諸多一流高手沿途狙殺的,只有姬修瀾、白駝等人。倘若白駝與姬修瀾果真勾結水妖,就更容易解釋何以狙擊的高手來自諸族。

  拓拔野沉吟道:「姬兄,黃帝眼下狀況如何?」

  姬遠玄搖頭歎息道:「靈山十巫雖有通天之能,將父王軀體縫合如初,但由於父玉是被鈞天劍所斬,想要傷口重新癒合,除了法術之外,還必需要以本族朝歌山七彩土黏合……」

  「朝歌山七彩土!」拓拔野與蚩尤心中劇震,突然明白姬遠玄想要他們相幫的是什麼了。

  姬遠玄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們,沉聲道:「不錯!拓拔兄,蚩尤兄弟,眼下我們三人想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而且姬某相信,此次父王遭害,必定是水妖等外賊勾結家兄周圍的小人所為。神帝羽化之後,天下無主,五帝會盟在即,妖魔小丑自然都按捺不住要粉墨登場,是以近年來五族中都是動亂頻頻。蚩尤兄弟,令尊喬城主當年也是被水妖所害,才家破城亡;拓拔兄,龍族歷來被水妖欺壓,眼下水妖又層層進逼,衝突在即。無論怎樣看來,你我三人都是同仇敵愾,為何不一道取回七彩土,聯手挫敗水妖的陰謀呢?」

  他這一番話簡單明瞭,鞭辟入裡,與拓拔野、蚩尤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一致,兩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突然高高揚起手掌。姬遠玄大喜,也高高地揚起手掌,三人對視大笑,擊掌互鳴。

  六侯爺、柳浪等人遠遠地瞧見他們歡喜擊掌,都大為詫異。

  忽聽山下傳來震耳欲聲的喊聲,似是無數軍士以號角同時喧奏:「逆賊姬遠玄,陰鷙奸詐,挑撥君臣,黨同伐異。竊國陰謀敗露,挾黃帝而潛逃,欲與木妖雷某狼狽為奸,劫難天下。雷梟潰滅,孤立無援,竟殘殺君父,喪盡天良,滅絕人倫。天地俱怒,人神共憤……」

  數萬軍士浩浩蕩蕩從四面八方,朝著靈山步步逼近,距離山腳已不過五裡。漫漫火炬,閃閃刀戈,獸騎似海,旌旗如林。

  六侯爺等人聽到吶喊之聲,無不震驚。六侯爺嘿然道:「妙極妙極,太子殿下最為擅長的便是結交『逆賊』,今日果然又結交了一個。」

  又聽那山下的萬千聲音又齊齊喊道:「靈山聖地,豈容逆倫奸賊藏匿?十巫聖駕,萬請縛賊山下。山上人等,黎明前未下山者,均視為姬遠玄亂黨。一經抓獲,格殺勿論。」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格殺勿論?怎地咱們總是捲入這等倒楣之事?」

  卜運算元愁眉苦臉道:「可惜可惜,今日十卦都己算過,無法再卜上一卦啦!」

  忽聽巨樹上傳來巫鹹、巫彭的怒吼聲:「他奶奶的,老子在這裡動手術,這群稀泥混蛋大呼小叫的,存心讓老子出錯下不了台嗎?快快叫他們滾蛋!」

  巫羅、巫即等人嘰裡咕嚕地應答一通,從那樹洞中悠悠飄下。

  八巫怒氣沖沖地御風飛到崖邊朝下眺望。土族萬千大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警示話語,山腳下等候明日問診的病人被那排山例海的氣勢震懾,魂飛魄散,紛紛向外逃離,只有少數人依舊躲在山腳帳篷之中。

  巫抵、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把老子的病人全嚇跑了,老子讓你們全變成病人!」

  巫羅、巫即道:「病人,不好,看病,我們累。死人,好,不累。」兩人顛三倒四地重複了兩遍,指尖一彈,一道金光瀰漫,凝集為兩支細小的號角,徐徐落到他們手上。

  巫羅、巫即輕搖腦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稍作醞釀,兩腮突然一鼓,「劈--嗚--嗶」,號角登時發出刺耳嘈雜的尖銳雜訊。眾人嚇了一跳,彷彿千萬隻螞蟻在心頭攢動,又如同千萬隻貓爪在喉嚨輕輕抓撓、說不出的麻癢難受。心中齊齊閃起一個念頭:生平聽過的難聽雜訊,以此為最。忙不迭地將雙耳塞上。

  拓拔野心道:「雨師姐姐的號角蒼涼淒厲,洛姬雅的號角詭異淒寒,但至少還有跌宕迴旋的韻律,這兩個妖精卻是全無章法,和他們說話一樣顛三倒四,不可理喻。」

  那嘈雜刺耳的噪音忽大忽小,恣意跳躍,聽得成猴子等人哭喪著臉,恨不得以頭撞樹,只有靈山八巫喜笑顏開,拍手叫好。巫禮、巫謝搖頭歎道:「噫乎兮!五弟六弟之管樂也,直可驚天地兮泣鬼神。九轉繚繞而上青空,迴旋變化若黃河。此曲當自天上來,吾等有幸聆聽之,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雜訊變化莫定,每一聲都彷彿要將人的耳膜撕裂:心肺挖開。漫山遍野突然響起各種怪吼怒嘯聲,起初寥落尖利,片刻之間便如海嘯雪崩,此起彼伏,聲浪震天。細細辨去,少說也有數萬隻猛獸在一齊呼嘯。勢如滾滾風雷,登時將數萬大軍的號角壓了下去。

  巫禮巫謝又讚道:「嗟夫!此非天籟之音乎?五弟、六弟之管樂也,感天動地,激發天籟之音,天若有情,也應淚下如雨。噫嘻!巍巍乎高山,湯湯兮流水,令人間之茶飯不思,肉味不識……」長篇大賦,滔滔不絕,比之那聒噪號角,還要令成猴子之屬痛恨發狂。

  巫鹹、巫彭齊齊探出頭來,大怒道:「老子叫你讓他們閉嘴,你們倒和他們比嗓子嗎?他奶奶的,巫禮、巫謝再唧唧歪歪,老子打得你們屁滾尿流,湯湯乎流水,證你他奶奶的茶飯不思,肉味不識!」

  成猴子等人聞言大快,齊聲歎道:「嗟夫!此非天籟之音乎?」

  天空中「僕僕」亂響,無數怪鳥從山林中沖天而起,黑壓壓地在空中盤旋穿梭,鳴啼怪叫不絕於耳。無數黑色之物簌簌掉落,密集如兩,腥臭瀰散,正是漫天鳥糞。

  六侯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果真是『感天動地,激發天籟之音。天若有情,也應淚下如雨』。噫嘻!」

  空中怪烏越來越多,隨著那噪音起落高低盤旋,環繞霆山上空飛翔不息。黑漆漆的山谷中突然光芒綻放,五光十色,閃爍不定。原本被萬千火炬映得桃紅的夜空,倏然變幻顏色,橫空掠過的無數鳥影也鍍上了瞬息變幻的層層色彩。

  山谷中獸吼如狂,蹄聲震動。腳下的山峰彷彿也在急劇晃動,彷彿隨時會崩塌。轟然聲響遍山響徹,到處都是樹木折倒拖曳之聲。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瞧見無數猛獸湖水似地從密林中衝出,將一切阻擋物撞飛,在谷內匯聚如滔滔大江,澎湃洶湧,朝著靈山下發狂似地席捲而去。

  拓拔野當年在萬裡荒原上,曾經目睹雨師妾以蒼龍角御使萬獸奔騰,後來又曾與科汗淮等數百遊俠縱橫千裡,迎面衝擊發狂的萬千獸群;但二者都是在平原之上,不似今夜,萬獸自高山猛衝而下,挾帶狂瀾氣勢,席捲萬物,宛如山洪爆發。另有一番驚心動魄的感覺。

  目睹群獸呼嘯奔騰,從狹長的谷中沖瀉而出,朝著山下鐵桶似的土族大軍閃電衝擊,拓拔野等人都大感痛快,縱聲長嘯。高亢嘯聲與那尖利噪音交相呼和,群鳥驚飛,朝外翱翔怒舞,與環繞於靈山上空的土族空中騎兵層層衝擊,登時悲啼四起,羽毛漫天紛揚,無數鳥屍與土族軍士紛紛從高空趺落,淒聲慘呼。

  姬遠玄皺眉不語,輕輕一掌拍在身旁大樹上,目中滿是沉痛之色。拓拔野心下瞭然,道:「姬兄是在可憐這些土族軍士嗎?」

  姬遠玄沉聲道:「他們都是土族的英雄男兒,大荒一等一的好漢。我們姬家兄弟之爭,卻要連累他們拋頭灑血,姬某心中不安。」

  拓拔野心道:「這姬遠玄身在逃亡,卻有王者仁心,假以時日,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更起激賞敬佩之心。

  卻見萬千獸群滾滾洶湧,剎那之間便如巨浪般席捲到土族大軍之前。土族大軍肅穆嚴整,龍馬騎獸都已黑幕蒙眼,耳中塞棉,不知周圍究竟。

  王亥青銅大旗緩緩轉動,土族大軍立時變換陣形:中路騎兵快速後撤,迅疾而不慌亂;兩翼戰車朝中移動,擋在陣前;層層曼疊三排青銅戰車綿延近五裡,將山谷出口包攏住:戰車上軍士將長矛卡在卡口之中,萬千長矛筆直挺立;弓箭手高低層壘,錯落四排,彎弓待命;投石車與烈焰車也緩緩地駛上前來,等待就緒。

  青銅大旗朝右下一轉,登時亂箭怒射,巨石如雨,朝著洶湧獸群不停攻襲。萬獸中不斷有猛獸被巨石砸中,悲吼倒地,瞬間被後湧上來的獸群踐踏而死。也不斷有猛獸被長箭接連射中,終於不支倒地,轉眼化為肉泥。血肉迸濺,腥味瀰散,獸群怒吼,衝勢益狂。

  轟然聲響,百餘隻巨大的劍牙猛□率先衝撞土族大軍,密集的長矛立時沒入猛□體中。猛□悲聲狂吼,戰車被控得退了丈餘,復被後面的戰車卡住,終於穩住。但由後衝上的獸群撞在那被長矛刺死的猛□上,登時又將猛□連同戰車朝後撞退。如此反覆撞擊,戰車不住地朝後滑退。

  有些兇猛的猛□負傷狂吼,長鼻捲舞,悍然將整架戰車捲起,拋甩到遠處去。車上戰士慘呼疊聲,不是被長矛刺穿,便是被沖湧而上的獸群撕成碎片。

  插翅豹、獅虎、刀牙獅等善於奔躍的猛獸紛紛從前方受傷垂死的野獸身上越過,接連不斷地撲到戰車上,與車上軍士扭打嘶咬。但再要躍起之時往往被第二排戰車上的軍士亂箭射死。

  蛇頸毒獸、斑紋兕等大型毒獸更為凶殘悍勇,縱然被亂箭射得猶如豪豬,依舊狂吼噴毒,觸者無不尖聲慘叫,橫死當場。

  獸群中許多見所未見的奇怪凶獸奔騰飛躍,怒哮撲剪,極是兇猛。一隻兩肋長了三對長刀似的尖翅的猛獸狂呼著飛入土族大軍,蜻蜓點水般在眾人頭上穿行,六翅霍霍,如刀揮舞,所到之處人頭四飛,鮮血噴湧。被土族數十名軍士長矛齊齊刺穿,依舊怒吼跳跟,揮翅將長矛齊齊斬斷,斬殺六、七人後方才倒地身亡。

  拓拔野等人站在崖頂,眺望群獸狂奔,前僕後繼地衝撞土族大軍的慘烈局面,心中都不免微感惻然。

  巫抵、巫盼眉飛色舞道:「他奶奶的,妙極妙極!滿地都是殘肢斷臂,嫁接的材料一年半載也不愁了!」

  巫姑、巫真蹙盾道:「五哥、六哥,這些人死得好生難看。我看倒不如叫些蟲子,給他們全屍吧!」

  巫抵、巫盼大急道:「萬萬不可!再來一些斷腿!」

  巫羅、巫即不理,閉目搖頭,鼓腮吹奏,滿臉怡然自得。巫禮、巫謝亦隨之閉目搖頭,擊節讚賞。

  空中漫漫鳥群將土族空中騎兵沖得潰散凌亂,盤旋俯衝,朝著土族大軍宛如密雨般衝去。青銅大旗緩緩轉動,後方土族軍士朝上次第彎弓,箭石朝天激射,鳥屍紛紛墜落。但更多的鳥群閃電般衝擊而下,拎起摔不及防的土族軍士呼嘯而去,啄破腦殼,吸食腦漿,而後丟下萬丈高空。

  青銅旗前後擺動,突然「呼呼」之聲大作,數十面金黃色的幡傘旋轉騰空,金光縱橫交錯,旋轉飛舞。天上疾撲而下的鳥獸撞著這金光,登時嘶聲悲啼,屍落如雨。正是土族的「收魂幡傘」。

  土族大軍在王亥指揮下,迅速恢復鎮定,前方大軍井然有序地阻擊衝撞而來的如潮凶獸,後方大軍則按部就班對付漫天衝擊而下的鳥群。人獸對戰,仍是土族大軍穩佔上風。

  號角聲忽轉嘶啞嘈雜,尖利難當,彷彿瓦礫刮掃琉璃,眾人雖掩耳,仍覺心癢難搔。

  李九姑突然發出一聲大叫,繼而真珠尖叫一聲,一路逃到拓拔野身邊。眾人忽覺腳下冰涼,似有什麼冰冷黏滑之物從腳上爬過,低頭望去,只見無數的毒蛇迤邐蜿蜓,從林中游出,夾雜著萬千古怪的蟲子,由眾人腳間穿行而過。只有靈山八巫周圍沒有蟲蛇穿梭。

  拓拔野微微一笑,正想將真珠抱起,真珠卻眼眶一紅,雙頰似火,朝六侯爺等人退去,在六侯爺身邊站定,閉起雙眼,不敢下望,全身簌簌發抖。

  六侯爺看了拓拔野一眼,笑道:「如此美差便由我來做吧!」不顧真珠尖聲驚叫,將她猛地扛起,抱到懷中。真珠面紅耳赤,怯生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想要掙脫而下,但瞧見地上層層湧進的蟲蛇己厚達一尺,到了六侯爺小腿,登時面色發白,閉上眼睛不敢亂動。

  拓拔野微微一笑,但心中卻有些莫名的失落。

  眾人站在數尺厚的蟲蛇流中,毛骨悚然。滔滔蛇蟲翻江倒海,宛如瀑布似的落下懸崖,在山谷中與四面八方圍聚的蛇群匯合,朝著谷外河流般湧去。獸群、蛇群宛如兩條平行的大河,在那刺耳難聽的號角聲中,開始了新的一輪攻擊。

  土族大軍見無數毒蟲潮水似地湧來,登時起了小小的騷動。青銅大旗揮舞兩次,軍陣方才穩定下來,無數火箭「咻咻」破空,直射蛇群。轟然聲響,在大軍與蛇群之前,燃起了漫漫火海。

  蛇群竟絲毫不懼,逕自遊行。火光熊熊,青煙騰繞,風中滿是燒焦的蛇肉氣息。但那蛇群湧過,大火隨之熄滅,無數的蟲蛇在厚厚的毒蛇屍體上繼續蜿蜓前行。

  終於,蟲蛇如流水般從土族大軍的下方鑽入,所經之處,馬獸悲嘶若狂,青銅車上戰士紛紛慘叫例下,戰車嚴整的防線開始潰亂。

  獸群歡騰,發瘋似的狂猛衝擊,波濤般一浪接一浪地越過戰車,朝著後方的土族軍士撲去。天上漫漫鳥群密雨俯衝,劈頭蓋臉地猛擊。收魂幡傘在群鳥接連不斷的瘋狂撲擊下,「撲嗤」連響,破裂了十餘面。登時露出了些許空隙,鳥群乘隙猛衝而下,巨翼狂風,不斷將土族軍士摔得飛到數丈開外。

  青銅大旗繞轉揮舞,兩翼的軍士不斷地朝中間補充,填補缺口,鐵桶似的將獸群重新格擋在周邊。但對於無孔不入的洶湧蛇蟲,土族一時也沒有尋到良方妙計,只得一面慢慢後撤,一面派出大量軍士在第一道防線與第二道防線之間迅速掘了幾尺深、近丈寬的長溝,填入燃料與青色的巖溶土。

  等到第二道防線所有青銅戰車都已集結完畢,第一道防線的戰車、軍士交替後撤,退入第二道防線預留的近百個小缺口,然後再自動融入第二道防線。但撤退的過程中,雖然井然有序,交錯掩護,仍然被那獸群沖湧得傷亡過半。

  獸群、蛇群漫漫洶湧,窮追不捨。將近那長溝之時,火箭「嗖嗖」破空飛掠,紛紛射入那長溝之中,「砰」地爆響,一條五、六裡長的「火龍」登時躥跳起來,熊熊火焰將蛇群與獸群暫時阻隔在周邊。長溝之中,那青色的巖溶土彷彿液體一般湧動,隨著火光一起跳躍。

  號角「支嘎」刺耳,獸群咆哮衝撞,衝過火陣。猛獸雙足一旦觸及那巖溶士,登時化為枯骨,慘叫著宛如爛泥般擁軟,直至完全陷入巖溶土中。剎那間無數的野獸悲呼癡倒,消失於沸騰的漿士中。

  但獸群數目極多,奔跑太快,後湧上的獸群踩著尚未完全陷入巖溶土的獸屍飛掠而過,朝著土族大軍繼續衝擊。而蛇群亦不顧一切地穿行烈火、巖溶土,從厚積的屍體上衝過。

  土族大軍依法炮製,再次徐徐後撤,在獸群與蛇群面前,又留下了漫長的深溝巖溶火陣。如此反覆,山腳下的樹林、平地上,留下了不計其數的猛獸、蟲蛇以及土族軍士的屍體。

  姬遠玄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靈山八巫前,躬身行禮道:「八位前輩,他們只是想要姬某的性命,並無對靈山不敬之意,還請前輩手下留情,將這些神獸神蛇盡數召回。」

  巫即、巫羅依舊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吹著金號,巫姑、巫真歎息道:「俊公子,瞧你儀表堂堂,怎地是個呆子?人家說你是逆賊亂黨,要拿你的人頭呢!你倒替他們說情?真是傻得沒譜啦?」

  姬遠玄道:「仙子,想要拿我人頭的,並不是這些軍士,姬某不忍他們枉送性命。」

  巫抵、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道我們是替你出頭嗎?姥姥的,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跑到靈山腳下搗亂,不給點教訓那還成嗎?」

  拓拔野微笑道:「兩位說的是!這等狂徒豈能不好好地教訓教訓?」姬遠玄一楞,不想拓拔野會說出這番話來。巫抵、巫盼正點頭微笑,拓拔野又道:「只是靈山上的靈獸神蛇都是極為珍貴的寶物,那些狂徙的賤命連草菅也比不上,若是用這些珍貴神獸去教訓他們,豈不是太過可惜了嗎?」

  靈山八巫齊齊一楞,道:「那倒是!」

  巫即、巫羅正躊躇不決,忽聽山下傳來一個女子清脆悅耳的聲音:「青要山武羅拜會靈山十巫。」

  眾人面色一變,姬遠玄失聲道:「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乃是土族聖女,素以公正嚴明著稱,居於青要山上,不輕易下山,想不到今夜竟也來到靈山。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土族大軍潮水似地朝兩旁分湧開來,一個淡黃色豹斑長裳的美貌女子踏空而行,衣帶飄飛,翩然出塵。身後兩個俏麗女童懷抱長劍,御風相隨。當她飄然掠至獸群上方時,洶湧呼嘯的獸群突然停頓安靜下來,就連那漫漫蛇蟲也突然停止了游動。

  武羅仙子三人御風疾行,剎那之間便已到了這懸崖之上。

  蚩尤傳音道:「烏賊,這武羅仙子據說與你的雨師姐姐乃是死敵,你可小心了。」

  拓拔野大奇,待要相問,武羅仙子已經飄然眼前。當下凝神觀望,見她眉如柳葉,眼似新月,肌膚瑩白如冰雪;雙耳一對金石耳環,燦燦生光;腰肢纖細柔軟,彷彿一隻手掌就可以握住一般;嘴角眉梢雖微含笑意,卻有不怒自威的凜然之態。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道:「姬遠玄參見聖女仙子。」

  武羅仙子淡淡一笑,道:「你闖得好大的禍!」聲音如玉石激撞,說不出的悅耳動聽。六侯爺與柳浪但是心神盡醉,目光恍惚。

  姬遠玄恭聲道:「聖女仙子,姬遠玄從未做過任何惡事,無愧天地良心。」抬頭坦然凝視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凝望他半晌,微微一笑,轉身向巫姑、巫真微笑道:「兩位仙子姐姐久日不見,越發年輕美麗了。」

  巫姑、巫真大喜,摸著臉頰笑道:「是嗎?小妹妹你也越發俏麗了!」

  巫抵、巫盼、巫即、巫羅四人木楞楞地望著她,滿臉癡迷,說不出話來,連號角也忘了吹了。

  武羅仙子微笑道:「此行倉促,來不及準備禮物,特帶了十六瓶『荀草雪膚霜』給兩位仙子姐姐,還請笑納。」兩個女童彎腰將兩個玉石盒子放在巫姑、巫真的面前,退了回去。

  那玉石盒中裝了十六個精美的瑪瑙瓶子,每一個都將近巫姑、巫真那般高,巫姑、巫真大喜,笑道:「好妹妹,多謝啦!」

  武羅仙子微笑道:「聊表心意而己。」朝著巫即、巫羅微微一笑道:「兩位前輩,山下敝族將士,只是奉命到此請姬公子回宮而已,並無不敬之意。如有冒犯,還請前輩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巫即、巫羅如夢初醒,結結巴巴道:「沒有,我們,生氣不,高興,高興。」

  武羅仙子燦然笑道:「那便多謝二位前輩了。」朝著靈山十巫微一行禮,又轉身對姬遠玄道:「姬公子,此次白大長老代表長老會,請我將你帶回陽虛山。為了避免無辜生靈遭受塗炭,請姬公子隨我走一趟吧!」

  姬遠玄身邊眾黃衣男女突然一齊拜倒,哭道:「姬公子受奸人陷害,蒙不世奇冤,還請仙子明察!」

  姬遠玄正容道:「聖女仙子,姬遠玄清白一身,坦蕩無愧,原本應當隨聖女仙子即刻返回陽虛山。但眼下奸賊環伺,父王生死一線,倘若姬遠玄貿然回宮,被定罪問斬是小事,貽誤父王生機卻是萬悔莫及的大事!還請仙子諒解。」

  武羅仙子蹙眉道:「你說什麼?黃帝陛下還有轉生的可能嗎?」

  姬遠玄點頭道:「多虧靈山十位前輩施以妙手,才挽回一線生機。」

  武羅仙子全身一震,沉吟片刻,道:「姬公子,請隨我來。」腰肢擺舞,朝著樹林中走去。姬遠玄整理衣裳,隨著那兩個女童大步跟上。

  眾人面面相顱,都覺姬遠玄這般貿然隨行太過冒險,倘若被武羅仙子擒住綁回陽虛山,豈不是萬劫不復?那些黃衣男女的臉上閃過憂懼之色,只有六侯爺渾然不覺眼前之事,猶自喃喃道:「好白的牙齒,像是雪玉石雕成;難怪……難怪說話聲音這般清脆動聽。」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2 PM

  第四章《清冷九鍾》

  眾人遠遠地瞧見武羅仙子與姬遠玄在密林中傳音對話,姬遠玄面色凝重,侃侃而談;武羅仙子則時而微微搖頭,時而蹙眉不語。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也可料知姬遠玄必是將近日發生之事如實相告,武羅仙子多半只是將信將疑。

  巫即、巫羅吹響刺耳號角,將漫山遍野的獸群蟲蛇迅速召回。巫抵、巫盼則又以武羅仙子喜歡的究竟是誰展開殊死辯論,口沫橫飛,終於忍不住掐住對方脖子,扭打一團。巫禮、巫謝見狀悲呼「噫乎兮!斯可痛矣!紅顏禍水可以斷言也!」但目光也忍不住緊盯武羅仙子,嚥了一口口水。

  拓拔野傳音蚩尤,詢問何以武羅仙子與雨師妾是死敵?蚩尤嘿然道:「烏賊,你聽了可別發酸。當年在唇樓城裡聽水族遊俠說過,龍女雨師妾喜歡的一個男人,喜歡上了土族聖女武羅仙子。雨師妾一怒之下曾經孤身逕闖青要山,與武羅仙子打了一架,自此就結下了極深的梁子。」

  拓拔野心裡果然有些發酸,笑道:「這倒像是雨師妹子的作風。」心中尋思,不知雨師妾當年喜歡的男人究竟是誰?現又在何處?想要問蚩尤,又想他多半不知,只怕還要被他嘲笑吃醋,當下作罷。

  過了片刻,武羅仙子與姬遠玄並肩從林中走出。武羅仙子歎息道:「你所說的,我會向長老會轉達;但是其中荒唐之處實在太多,縱然我相信你,長老會也多半不會相信。」

  姬遠玄行禮道:「多謝仙子。姬遠玄問心無愧,即使世人皆不相信,也有日月天地相信。」

  武羅仙子微微一笑,道:「你不隨我回去,眾人更加認定你畏罪之心。你想以一己之力與全族對抗嗎?」

  姬遠玄搖頭道:「姬遠玄就算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但父王生機性命,卻是一刻也不得耽誤。」

  武羅仙子淡淡一笑,道:「那就隨你了。」轉身朝眾人微笑道:「武羅告辭了。」與那兩個女童一起乘風而起,翩翩向山下飄去。月光斜照,山谷如籠輕紗淡煙,朦朧之中,她如夢中仙子,飄然而來,飄然而去。

  忽聽巨樹上傳來巫成、巫彭哇哇亂叫的聲音,眾人這才霍然驚醒。拓拔野與蚩尤心中猛地一震:難道八郡主出了什麼事嗎?對望一眼,齊齊騰空躍上樹洞,眾人也紛紛跟隨。

  冰心洞中燈光明亮,眾人奔到那水晶牆前,朝裡眺望。只見正中木台上,烈煙石安詳仰躺,面色紅潤,似已無大礙。旁邊一個火爐熊熊燃燒,上懸的丹罐不斷地散發出五顏六色的氣體,繚繞騰空。巫鹹、巫彭在室內一邊翻箱倒櫃,一邊跳踉大罵。眼見其他八巫趕到,立時轉身怒吼道:「他奶奶的,誰取了老子的『清冷九鍾霜』和『清冷淵苦淚魚膽』?」

  巫抵、巫盼見他們暴怒,連忙叫道:「不是我!」

  巫即、巫羅也口吃道:「是,不,我們,不是!」

  巫姑、巫真紅著臉,忸怩半晌道:「大哥、二哥,前些日子,我們的『十合美容霜』還差一味『秋霜』,我們就把『清冷九鍾霜』拿去了。對不住,你們別生氣好不好?」

  巫鹹、巫彭見是九妹、十妹,又聽她們撒嬌求饒,登時沒了脾氣,頹然歎道:「下回記得先和我們說上一聲。」

  巫禮、巫謝見他們語氣鬆動,連忙歎道:「嗟夫,吾心愧矣。吾『苦菊茶』獨缺清苦藥引,故不得己取兄之『清冷淵苦淚魚膽』,望兄海涵。」

  巫鹹、巫彭登時暴跳道:「他奶奶的!原來是你們這兩個老醋精!你道老子的藥是給你們這兩個酸菜乾泡茶的嗎?姥姥的!」雙手一彈,「轟」地一聲,巫禮、巫謝的高帽登時被一團烈火燒著,兩人「嗟夫!」聲中把頭鼠竄,逕自逃出樹洞去。

  眾人莞爾,巫抵、巫盼更是幸災樂禍,竊笑不已。

  巫鹹、巫彭氣哼哼地盤腿坐在地上,瞪著拓拔野與蚩尤,過了半晌,悻悻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不是老子救不了這小丫頭,只是最重要的兩味藥都被我弟弟和妹妹糟蹋了。姥姥的!」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驚,駭然道:「那眼下八郡主的情形究竟如何?」

  巫鹹、巫彭道:「他奶奶的,這小丫頭究竟招惹誰了?體內有一個極為厲害的元神……」

  蚩尤大驚,厲聲道:「什麼!南陽仙子的元神果真又附著她身上了嗎?」

  巫鹹、巫彭道:「什麼南洋、北洋,老子不知道。不過那狗屁元神古怪得緊,雖然在她體內,卻好像被封印沉睡,一時半刻醒不過來。」

  巫鹹道:「奶奶的,老子生平頭一回見到這麼古怪的事情。這狗屁元神定是從封印她的神器逃入小丫頭的體內。但是她為什麼能從神器中逃出?又為什麼能直接進入這丫頭的體內?簡直他奶奶的亂七八糟,一場糊塗!」

  蚩尤心中大震:「是了!必是在我離開帝女桑的一瞬間,南陽仙子附著入八郡主身體。南陽仙子說過:八郡主能在扶桑樹外瞧見她的元神形貌,是因為彼此同出一脈,元神相互契合。因此她能借八郡主的軀體做為新的封印神器,逃離帝女桑!」

  拓拔野道:「前輩,那這元神何時會醒轉?醒來之後、八郡主又會怎樣?」

  巫鹹、巫彭道:「他奶奶的,倘若她醒來,那這丫頭的麻煩就大了!」見拓拔野與蚩尤臉色驟變,又道:「嘿嘿,倘若只有這個狗屁元神那也罷了!偏生這小丫頭的身體竟然還有極為猛烈的三昧紫火和情火。他奶奶的,這兩種狗屁火現下已經融入她經絡骨血之內,想要清除是狗屁可能也沒有了。」

  眾人大駭,蚩尤驚怒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其他庸醫自然沒法子,不過到了大荒第一神醫靈山十巫手中,就算是死了三、五年,也能醫活過來。」

  巫鹹、巫彭滿臉得意,哈哈笑道:「臭小子不愧是神農弟子,到底知道些道理。」咳嗽幾聲,道:「所幸這小丫頭乃是天生火靈,可以吸納駕御火屬靈力。只要先用我天下第一神醫獨門配製的『天下舞霜丹』鎮住體內熱毒,避免週身經絡被情火和三昧紫火燒壞,然後通過運氣調息,借助『天下舞霜丹』的藥力逐步將情火與三昧紫火化為自己的真氣。他奶奶的!不但無害,反而有利。」

  眾人大喜,拓拔野與蚩尤舒了口氣道:「那麼……南陽仙子的元神呢?」

  巫鹹、巫彭瞪眼道:「他奶奶的,你當老子的『天下舞霜』是普通藥丸嗎?自然可以將那狗屁元神鎮住,讓她三年五載無法醒轉。嘿嘿,等她醒來之時,早就被丫頭的元神吸納得一乾二淨了!」得意洋洋,哈哈大笑。突然頓住笑聲,滿臉沮喪,恨恨道:「他奶奶的,可惜老子的『天下舞霜丹』還差了兩味藥料,都他奶奶的被……」

  見巫姑、巫真淚汪汪地瞧著他們,登時又歎道:「罷了罷了!你們想要救這小丫頭,就得盡快找到『清冷九鍾霜』和『清冷淵苦淚魚膽』,與這爐中的丹藥研磨一處餵服。」

  蚩尤沉聲道:「在哪裡可以找到?」

  巫成、巫彭還未回答,卻聽姬遠玄朗聲道:「豐山。清冷淵。九鍾亭。」

  紅日冉冉,朝電流舞。碧空澄靜,白雲飛揚。七隻火紅色的巨鳥嗷嗷怪叫,從白雲中倏然穿過,閃電般朝著西邊翱翔而去。

  巨鳥上分別坐了十幾個少年少女,為首的乃是三個少年。一個俊逸灑脫,腰間斜插珊瑚笛;一個英挺桀騖,懷抱一個紅衣少女;一個豐神王朗,眉宇神色凝重。最末一個少年身邊還放了一個巨大的紫鱗木箱,正是拓拔野、蚩尤與姬遠玄。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王什麼亥的,在靈山腳下不知還要等上多久?」

  拓拔野笑道:「等我們取了七彩土,再回去與他們打聲招呼好了。」眾人哈哈大笑。

  原來靈山上有一處天然密道,地下蜿蜓近百餘裡,直抵大隗山腳,相傳為伏羲胃腸所化,只有極少數人方才知道。拓拔野聽流沙仙子臨別前提起,因此便詢問靈山十巫。靈山十巫見他竟連這「腸道」也知道,都大為驚駭、更覺驚佩。於是眾人在靈山十巫帶引下,連夜從那腸道繞行到大隗山下,輕而易舉地逃出王亥大軍的重重包圍。

  在大隗山下,六侯爺、真珠等人與拓拔野分別,騎乘三隻太陽烏趕往東海。拓拔野、蚩尤與姬遠玄一行則趕往豐山,去取那清冷淵中的苦淚魚膽和九鍾亭裡的九鍾寒霜。

  相別之時,真珠欲言又止,只是紅著眼圈望了拓拔野半晌,笑容羞怯動人,眼神卻是哀傷淒絕。當她隨著六侯爺乘鳥東去,於半空中悄然回首,一顆淚珠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在風中破碎飛舞。

  那一刻,凝望著她迅速回轉的背影,想到從今往後,與她再無任何瓜葛,他的心裡忽然一陣莫名的疼痛。想起昨夜她的表白、她的淚水和她那顫抖的吻,心中更為酸苦枯澀。「拓拔城主,我喜歡你,我好生喜歡你……」那聲音在他耳邊一遍遍地迴旋,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底。他的心裡,又開始變得迷糊起來,對這溫婉羞怯的人魚,他是不是也有著某種難以割捨的情意呢?

  晨風撲面,他們背向而飛,終於越行越遠。但是這樣的結局、對彼此來說,或許才是最好的吧?

  拓拔野正悵然回憶,忽聽姬遠玄朗聲笑道:「拓拔兄,蚩尤兄弟,你們真是姬遠玄的貴人!不瞞兩位,姬遠玄也正打算先去一趟豐山九鍾亨呢!」

  拓拔野與蚩尤大奇,笑道:「竟有這等巧的事?」

  姬遠玄歎道:「可不是嗎!可見你們二位定是老天派來助我土族渡此難關的。」

  拓拔野與蚩尤哈哈大笑,拓拔野心中的悵惘逐漸消散開來,微笑道;「不知姬兄去豐山九鍾亭做什麼?」

  姬遠玄微微一笑,傳音道:「向清冷淵耕父神借一口鐘。」

  拓拔野二人大奇,道:「借清冷九鍾裡的一口鍾嗎?」姬遠玄點頭微笑。

  蚩尤揚盾道:「難道那鍾能救黃帝的命麼?」

  姬遠玄輕撫那紫鱗木箱,搖頭笑道:「那倒不是,但是卻關係到土族安危存亡,日後兩位便明白了。」突然歎了一口氣,悵然道:「我倒希望這清冷鍾永沒有用著的時候。」

  拓拔野二人心中好奇,但見他不肯說,知道必有他的道理,當下按捺不問。拓拔野道:「是了,適才姬兄說的耕父神又是誰?」

  姬遠玄肅然道:「清冷淵耕父神乃是本族僅次於帝女神仙的真人級第一號人物,武功仙法都極是厲害;所創的歌舞陣天下聞名,實是本族罕見的奇才。當年也是長老會長老,只因太過好酒好樂好色,被稱作『三好長老』,而最終被取消長老資格。」

  拓拔野笑道:「原來如此。」忽然搖頭道:「可惜可惜。」

  蚩尤、姬遠玄齊齊道:「可惜什麼?」

  拓拔野道:「可惜我讓六侯爺與柳浪先回東海了。否則,以我的好樂,加上蚩尤的好酒,再加上那兩人的好色,與這耕父神豈不是有得一比麼?」三人大笑。

  談笑間,太陽烏嗷嗷鳴叫,朝下俯衝;白雲離散,風聲呼嘯,一片雄奇高峭的山脈撲入眼簾。耳邊突然聽見淡淡的鐘聲,清雅遼遠,悠然迴旋,眾人心中但是一震:到了!

  山高萬仞,雲橫霧鎖。被朝陽鍍照,彷彿滾滾波濤中的金山玉島。太陽烏鳴啼聲中繞著群峰盤旋飛舞。群峰環立,中有深谷,其中最高峭的一座山峰南側如利斧所劈,巍然峭立,一條白練似的瀑布從峰頂飛瀉而下。

  姬遠玄道:「這座山峰便是豐山主峰清冷峰,那峰頂上的亭子便是九鍾亭。」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朝前望去,只見那清冷峰上碧樹茂密,彷彿綠色雲海,隨風起伏。綠林之中,可以看見一個銀白色的九角亭傲然矗立,那鐘聲便是從亭中傳出。

  太陽烏歡聲鳴叫,展要朝著清冷峰滑翔而去,瞬息之間,清冷峰已撲面而來,鐘聲浩蕩,極為動聽。

  越過清冷峰對面的山巔,飛至山谷上方之時,眾人陡然覺得一股徹骨森寒從下轟然而上,遍體生冷,那幾個黃衣少女情不自禁地打起寒顫,牙齒「咯咯」作響。

  拓拔野向下望去,群峰環立,瀑布飛瀉,中間幽暗森冷。千仞之下波光搖曳,白氣騰騰,似是一個水潭。姬遠玄道:「你們所要的苦淚魚便是在這清冷淵底。」話音未落,太陽烏已經越過清冷峰崖石,將深谷拋在身後。

  綠林碧樹翻騰如浪,在下方瞬息湧過,轉眼間眾人已乘鳥飛到九鍾亭上,環繞盤旋。

  九鍾亭雖名為亭,卻是個不小的宮殿;銀白色的琉璃瓦在朝陽下折射著刺眼的光芒,九個簷角高高彎曲翹起,簷下無數白玉風鈴叮噹作響,伴著那空遠的鐘聲,煞是清脆動聽。九根雪白的冰璃柱雄偉矗立,淺藍色的水晶簾葉在冰璃柱之間交疊垂落,隨著晨風與鐘聲韻律地擺動。亭中不斷地傳出悠揚的樂曲聲,以及談笑聲。

  拓拔野心中詫異:「難道那耕父神大清早便在九鍾亭裡玩賞歌舞嗎?」

  姬遠玄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這清冷九鍾清晨必結寒霜,霜起之時,鐘聲最為好聽!所以耕父神必定是每日凌晨在亭中聽鍾賞舞。」

  卻聽亭中傳來一個雄偉浩蕩的笑聲:「貴客臨門,何不進來一同欣賞美人、鐘聲?」

  那水晶簾葉紛紛捲起,聲音「叮咚」如山泉。眾人眼前一亮,只見亭內寬闊,淡藍色的海底水晶石鋪滿地面,九個銀白色的大鐘懸掛在九個角落。數十美女身披輕紗,胴體曼妙,一覽無遺,在亭中隨著悠揚的樂曲與鐘聲節奏翩翩起舞。四周九張玉案,各坐三、五人。北面中央的玉案後,坐著一個雄偉高岸的金髮男子,雖然兩鬢微斑,但顧盼神飛,氣勢昂然。想必就是那「三好長老」耕父神。

  席間美酒醇香,繚繞鼻息。蚩尤間到濃郁的酒香,心中大喜,哈哈大笑道:「美人音樂倒也罷了,但這等美酒卻不能不嘗!」第一個跳下太陽烏,抱著烈煙石大步而入。

  拓拔野笑道:「美酒美人倒也罷了,但這般美妙的鐘聲卻是不能不聽!」與姬遠玄等人緊隨而入。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2 PM

  亨中滿座人物都紛紛望來,見這三個少年氣宇軒昂,各有風流,都暗自奇怪,不知五族哪個世家的俊彥到此?姬遠玄雖然近年族內聞名,但耕父神隱居豐山已近十年,府上清客又多是附庸風雅之輩,甚至是酒色之徙,對於姬遠玄倒是無一人認得。他進入九鍾亭之前,又將鈞天劍等神器收藏妥當,是以沒有一人認出。對於拓拔野與蚩尤則更加無人知曉了。

  耕父神笑道:「妙極妙極,兩位好酒好樂,便可算是我的知己!」擊掌三聲,早有人上前擺好玉案,斟滿美酒,引領拓拔野等人次第入席。

  蚩尤喉嚨乾渴,聞著那清冽醇厚的酒香早已按捺不住,指尖一彈,將那酒罈封蓋打開,張口吸飲,碧綠色的酒漿立時破空倒流,湧入蚩尤口中。蚩尤「啊」了一聲,只覺一股清甜香冽的甘流瞬息之間滑過咽喉,在腹中奔流繚繞,「轟」地熊熊燃燒,濃烈甘香直衝腦項,彷彿週身毛孔瞬間同時打開,說不出的酣暢痛快。

  蚩尤大喜,源源不斷地張口吸飲,剎那之間便將一整罈美酒喝得精光。唇齒留香,舌間滿是清冽甘甜之味。笑道:「妙極!妙極!再來一壇!」轉眼又將一罈酒吸得一乾二淨。

  眾人見他方甫坐下,便急不可待地將整整兩罈酒剎那吸光,面色不變,意猶未盡,都不由大驚。如此酒量,果真少見得很!

  耕父神大喜,笑道:「好朋友來了!快端上美酒!」幾個大漢扛著六、七罈美酒擺放在蚩尤身邊,蚩尤也不客氣,哈哈大笑,轉眼又喝了兩壇,連呼痛快。

  西側一個眉清目秀的黃衣男子斜著眼道:「朋友,你這般牛飲了四罈酒,分辨得出這四罈酒究竟是什麼酒嗎?」

  蚩尤從小便嗜飲烈酒,但因其時糧食並不豐裕,釀酒實是奢侈之極。蜃樓城雖遠比大荒許多城邦富庶,但主要以海魚為食,藏酒實在不多。所幸段狂人時常從大荒帶回許多陳年佳釀,瞞著喬羽,半夜偷偷地叫上蚩尤,到海灘邊豪飲。段狂人帶回的酒五花八門,蚩尤喝得多了自然也就分辨出各種年份以及釀酒水質,對於辨別美酒,倒也有一定經驗。只是流亡東海之後,一則起初無酒可釀,二則一心復仇,對於美酒品鑒沒有什麼長進。

  眼下聽這黃衣男子出言刁難,心中登時激起好勝之心,舌頭回捲,仔細回憶辨別,嘿然笑道:「第一罈酒清冽甘香,水質清甜,必定是十五年以上的水妖白沙城『松竹梨花膠』;第二罈酒醇厚香濃,多半是二十年以上的『五糧春』;第三壇清香平淡,但是回味極佳,是小鹹城的『春水回』;第四壇……第四壇……」皺眉不語,一時辨別不出,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第四罈酒清寒幽香,有點像是北海的『玄冰凍露漿』,但有多了點清甜……」

  耕父神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小子你年紀輕輕,不僅酒量奇佳,還有如此品鑒!難得之極!這第四罈酒乃是我用清冷淵的初春雪水,按照北海『玄冰凍露漿』的方法釀製,大荒之下,只此一家,你第一次喝自然說不出啦!」

  眾人哈哈大笑,那黃衣男子目中也不禁露出敬服之色,舉杯微微笑道:「在下高梁山杜九,幸會了!」一飲而盡。蚩尤微微一楞,當年曾聽段狂人說過,大荒中有幾個極能喝酒、品酒的人物,其中一個便是土族高粱山杜九。此君萬事不管,只管喝酒,終日背一大葫蘆,倒騎狸雉獸遊歷天下,四處取原料釀美酒,就地掩埋。他日重遊之時,再掘出痛飲。當年聽了頗覺有趣,不想今日竟在這清涼山上偶遇,當下微笑回敬。

  耕父神笑道:「小子,這席間美酒每一壇都有不同滋味,因此喝一罈酒,就得依據這酒的味道,聽不同的音樂,賞不同的美女,這樣方能得其真髓。」

  拓拔野笑道:「蚩尤,你牛飲得太快啦!適才第一罈酒,應當聽長笛;第二罈酒,應當聽編鐘;第三罈酒,應當聽桐木箏;第四罈酒,應當聽玉笙。」

  耕父神大喜道:「說得對極!這位好朋友果然是樂中高人!」轉頭四顧,詫異道:「今日是什麼日子,竟有這等知己登門!」眾人齊聲大笑。

  拓拔野、蚩尤也放聲大笑,都覺這耕父神果然是豪爽可親的性情中人,值得結交。

  耕父神大聲道:「斟美酒,奏佳樂,上美人!」絲竹齊奏,觥籌交錯,粉黛穿梭。姬遠玄傳音微笑道:「這耕父神對朋友最是豪爽,與你們一見如故,妙極!」

  這時晨風吹來,鐘聲清揚,風鈴叮噹。亭內絲竹聲聲,樂曲飄蕩,眾美女婆娑起舞,春色無邊。拓拔野聽得心曠神怡,心道:「這耕父神倒當真懂得享樂,遠離塵囂,在這高山之上,呼朋喚友,飲酒聽樂賞美人。」心中忽然有些羨慕。他素來喜好自由隨意,這等悠閒逍遙的日子大對其脾胃,但自蜃樓城破以來,與蚩尤兩人身負重任,不知何時方能大功告成,如此逍遙快活?突然心中一凜,想起此行目的,正要傳音蚩尤,卻聽他大聲道:「耕父神,多謝美酒款待!但蚩尤來此,乃是另有他事,懇請耕父神幫忙。」

  耕父神輕輕擊掌,眾美女徐徐退下,轉身望著蚩尤笑道:「我這清冷峰上,除了美酒之外,只有美女與這清冷九鐘。你既不是為美酒而來,難道是為了美女與清冷九鍾而來麼?」突然又搖頭道:「你懷中抱著如此美人,多半也不是為了美人而來。她體內真氣燥熱凌亂,必有內傷,想來是要這清冷九鐘的寒霜了?」

  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這耕父神好銳利的思路。」

  蚩尤也是一楞,道:「不錯!我正是來懇請耕父神賜予『清冷九鍾霜』和苦淚魚膽的。」

  耕父神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苦淚魚在清冷淵三百丈深處,水底寒冷無比。小子,你若是有能耐,想捕幾條都由得你。但是這清冷九鐘,嘿嘿,不是我耕父小氣,而是這九鍾乃是本族神器,當年耕父行為荒唐,長老會讓我在這清冷峰頂看守九鐘,任何人也不許將這九鍾上的寒霜帶不山去。若是我耕父之物,你這等知己朋友,送你又何妨?但本族神器,長老會有令,只好對不住了。」

  姬遠玄等人面色微微一變,拓拔野哈哈笑道:「耕父神,神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我們狂妄,只是此鍾不僅關係到這姑娘性命,還關係到眼下大荒安危,因此無論如何也必須借清冷九鍾一用。」

  此言一出,亭中嘩然。耕父神揚眉笑道:「有趣有趣。看來你不僅想要這九鍾寒霜,還想將這九鍾一道搬回家去嘍?」

  拓拔野笑道:「九鍾倒不必,一個就足夠了。」

  眾人哈哈狂笑,一個矮胖漢子喘著氣笑道:「好狂的小子!他當這裡是自己家麼?」

  耕父神似乎大感有趣,哈哈笑道:「妙極妙極!小子,你若是想要這清冷九鍾也可以,只要能在限定時間內將這九鍾從這亭中橫樑上解下,你要幾個都盡數拿去。」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一起站起身笑道:「一言為定。」

  蚩尤將烈煙石交給姬遠玄等人,與拓拔野一起走到亭中,環首四顧。那九鍾兩兩相距十丈,懸掛在九鍾亭九個角落的橫樑上,似是以極為堅固的混金屬鏈條拴住。九鍾銀白厚重,不知是什麼金屬製成。每一個都有蚩尤那般高,想來重量當在三千斤以上。

  耕父神笑道:「兩位且慢心急!如此盛大之事,豈能沒有歌舞助興?」輕拍手掌,一群大漢將玉案美酒撤離到水晶簾之外,管絃樂手、亨中眾人也隨之紛紛退到亭外,將雙耳以冰蠶絲棉塞上。只有耕父神依舊橫案坐在亭中,自斟自飲。九個大漢魚貫而入,在九個角落各點起一根三尺高的香柱,然後手持青銅椎,站在九鍾下方。三十餘美女徐徐而入,嫣然而笑,將拓拔野、蚩尤圍在中心。

  耕父神笑道:「倘若你們能在這香柱燒完以前,將這九鍾從橫樑上解下,我就當作什麼也看不見,隨你們挑揀。但是,倘若解不下呢?」

  拓拔野笑道:「隨你處置。」

  耕父神拊掌大笑:「快人快語!」突然揮手道:「奏樂!」

  九個大漢齊齊擊推九鐘,鏗然長吟,亭外管弦齊奏,綺靡華麗,如春風過江南,百花齊放。那三十餘名美女身上輕紗曼然飄舞,雪足如雨點,在淡藍色的水晶石地上瞬息變幻,圍繞著拓拔野與蚩尤翮然起舞。

  耕父神笑道:「清冷九鐘,嬌媚美人,是為清冷天魔舞。兩位好朋友血氣方剛,正好適合。」

  曲樂悠揚,華靡冶蕩,彷彿蝴蝶翮翩,春水迴旋,似錦繁花干裡次第開放。洞簫吞嚥,琴弦綿綿,夾雜那清脆風鈴,猶如少女低語,聲聲呢喃。拓拔野只聽了片刻,便覺得心旌搖蕩,似乎無數女子在耳邊柔聲私語,吐氣如蘭。

  那二十餘名妖冶女子翩然穿梭,隨著那綺靡曲樂韻律起舞,眉眼盈盈似水,笑靨絢爛如花;雪臂如蛇扭舞,酥胸似浪起伏;腰肢折轉,雪臀款擺,玉腿交錯,赤足飄飛,彷彿煙柳隨風,花絮逐浪。

  蚩尤雖不似拓拔野善於音律,易於感動,但聽了片刻,也覺得心中說不出的麻癢舒服,熱血如沸。周圍美女嫣然迴旋,輕紗薄如蟬翼,纖毫可見,飛揚之間,素胸玉腿咫尺鼻息,濃香撲鼻。他雖然並不好女色,但終究少年血性,見三十餘個近乎全裸女子在身邊輾轉起舞,節奏又與那靡靡之樂渾然契合,更加血脈賁張。

  突然鐘聲鏗然,九道森冷兇猛的真氣閃電攻來,冰川傾瀉,雪山崩塌。拓拔野、蚩尤二人正沉浮於那萬種風情、淫靡之音,摔不及防,大駭之下,齊齊分身錯步,避讓開去。

  鐘聲悠然迴盪,九道真氣交錯穿梭,閃電般迴旋劈斬,森冷陰寒之氣瞬息籠罩九鍾亭。拓拔野、蚩尤耳中仍是那綺靡樂聲,眼前猶是玉體橫陳,週身上下依舊被那節奏所控,利那間竟被無形繩索所縛,掙脫不開。心中大驚,齊齊大喝,真氣爆然膨脹,雙掌揮處,青光怒卷,登時將那九道真氣轟然炸開。

  「哧哧」之聲大作,白氣騰繞,冰屑飛舞。耕父神拊掌笑道:「妙極!果然是少年英傑!」

  拓拔野二人聽見姬遠玄傳音沉聲道:「這是耕父神自創的『清冷天魔陣』,以妖艷蠱惑的美人天魔舞,擾亂你的視聽,控制你的節奏。然後再以清冷九鍾極寒極冷的鐘聲真氣予以突襲,使你體內真氣岔亂,寒熱交加,動輒有經脈傷毀之虞。你們干萬小心了!」

  拓拔野心中一凜:心想:「是了,我素好音律,相較之下更容易受這天魔樂的干擾。」想要將雙耳塞上,又想:「那豈不是讓這九鍾亭外的人瞧不起嗎?」當下傳音道:「魷魚,莫管這歌舞音樂,速戰速決,盡快突圍將清冷九鍾取下。」

  兩人凝神聚意,腦中澄淨,充耳不聞,視若不見,猛地高高越起,兵分兩路,凌空踏步,朝著東西兩翼的清冷鍾掠去。

  耕父神哈哈笑道:「哪有這麼容易?」金剛筷在王案上輕輕敲擊,九個大漢猛地疾捶九鐘,清越鐘聲接連不斷地迴盪激旋,重疊交織,震耳欲聾。亭外眾人雖塞緊雙耳,依舊覺得耳中嗡鳴,胸悶氣堵,說不出的難受。一個漢子「哇」地一聲,仰面而倒,噴出一口酒水血箭。

  拓拔野、蚩尤身在半空,突覺四周狂風捲舞,氣浪激旋,剎那之間,彷彿成了網中之魚。森冷真氣白白濛濛,漫漫一片,陡然朝他們籠罩收縮。當下大喝一聲,兩道青光沖天飛起,九鍾亭中碧光一閃,眾人鬚眉皆綠。

  無鋒劍與苗刀挾帶驚天氣勢霍然怒斬。眾人無不驚咦失聲,想不到這兩個少年竟有如許強盛的真氣。眼力銳利者立時看出這兩柄神器的來歷,更是大聲驚呼。

  耕父神放下唇邊的酒杯,訝然道:「苗刀無鋒?」

  「蓮」然巨響,冷氣森寒,清冷九鍾急劇搖晃,聲聲清鳴連綿不絕,更猛更強的九鍾真氣四面八方地衝擊而來。「叮叮」聲響,簷角諸多風鈴突然迸裂飛散,被晨風捲舞到澄藍晴空之上。

  兩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突然想起當日在日華城外的樹林中,與勾芒血戰的情形來。當時勾芒以轉生輪施展「風生浪」,借他們的真氣反擊,他們進攻越猛,受到的反擊之力反而越大。眼下情勢彷彿,受困這九鍾亭中,清冷九鍾將他們包圍其中,他們的狂野真氣爆放發出,反倒激起清冷九鍾更大的反擊真氣。九鍾本身只是神器,並無生命,無論他們以多麼強的真氣攻擊,都不能傷其分毫。如此下去,想在香往燒完之前將九鍾鏈鎖斬斷,殊無可能。

  兩人心有靈犀,齊齊傳音道:「無風不起浪。」凝神沉氣,在九鍾真氣之間穿梭閃避。拓拔野傳音不絕,將「因勢利導,隨形變化」的感悟臨時說與蚩尤聽。蚩尤登時了悟,當下與拓拔野一道在縱橫交錯、氣勢兇猛的九鍾真氣之間飄忽跌宕,借力迴旋。但他素來崇尚剛烈霸道的真氣駕御法,對這以柔克剛之道始終沒有拓拔野那般隨心所欲,變化無形。

  亭外眾人起初還帶著嘲諷地微笑觀看,但看到拓拔野二人以苗刀、無鋒對抗九鍾之時,已是大驚,再看到兩人在凌厲洶湧的九鍾真氣中跌宕沉浮,貌似危險卻安然無恙時,心中更是又驚又奇。姬遠玄等人緊張的心情也開始慢慢放鬆下來。

  樂聲一變,如月夜春江,纏綿歡悅。美人輕紗盡解,玉體橫陳,嘴角眉梢春情無限;指尖勾點,赤足轉舞,眼神治蕩勾人魂魄。

  二十六個雪白浮凸的美女隨著那妖冶放浪的節奏穿梭交錯,每一次回眸、每一次頓足、每一次扭腰,都與那洞簫、玉笙、長短笛聲聲契合,令人目眩神迷,慾火如沸。那低切渴盼的笑聲、沙啞甜蜜的呻吟,合著箜簇絃琴,從耳中一路癢到心裡,讓人熱血賁張,情難自已。

  拓拔野、蚩尤凝神於九鍾真氣,因勢利導,竭力周旋。偶爾放鬆之時,聽見那妖媚曲樂,瞥見如花美人,登時剎那失神,依順於那天魔樂的節奏。而九鍾真氣彷彿游弋在外的九把凌厲快刀,一旦他們稍微不慎,便霹靂閃電似地攻襲而入。饒是兩人反應敏捷,真氣超卓,在這清冷天魔陣中也頗感吃力。一時間只有閃避迴旋之力,根本無暇斬斷那九鍾鐵索。

  清冷九鍾激盪迴旋,鐘聲忽快忽慢,節奏變化多端。九鍾真氣隨之錯舞盤旋,威勢凌厲。拓拔野、蚩尤每每剛要動身去斬斷九鍾鐵索,就被這莫測的鐘聲真氣瞬息之間封住所有道路。

  拓拔野心道:「這天魔舞以淫樂搭配妖舞,雖然不能傷人,但是節奏強烈,擾亂心志。因此節奏是其根本。倘若能……」心中一動,傳音道:「魷魚,意守丹田,一齊大吼,將他們節奏打亂,然後分頭砍斷九鍾鐵索!」

  蚩尤點頭。兩人突然氣運丹田,仰天狂吼;真氣澎湃,宛如晴天霹靂,焦雷滾滾。水晶簾葉叮噹飛舞,風鈴搖曳脆響,九鍾卻依長鳴,無數道白色真氣縱橫交錯,朝著兩人呼嘯而來。而亭外絲竹悠揚,曲聲綺麗依舊,沒有瞬間頓挫;亭內美人長舞,乳波臀浪,媚笑嫣然,亦沒有絲毫錯亂。

  拓拔野、蚩尤大駭,這三十餘個舞女與那亭外管絃樂手,瞧來平平常常,難道竟有如此定力,被自己這般驀然狂吼,亦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驚駭之中,那九鍾反震的滔滔真氣已經交錯攻到。兩人轉身錯步,背靠背,瞬間調具真氣,大吼聲中齊齊雙掌拍出,綠光爆然飛舞,將那森冷真氣硬生生迫退,冰屑簌簌掉落。九鍾真氣迴旋碰撞,與那九個大漢陡然擊推所發出的新一輪九鍾真氣相互激盪融合,形成更為兇猛的氣浪,縱橫怒卷,四面攻來。

  耕父神大笑道:「這三十六個美人與四十九個管絃樂手都是聾子,你們就算將天喊塌了,他們也聽不見!」

  「什麼!」拓拔野、蚩尤大驚失聲。這渾然天成、絲絲入扣的華麗音樂、韻律契合、節奏鮮明的妖冶舞步竟是由聾子演繹的?

  兩人凝神望去,亭外管絃樂手搖頭晃腦,怡然自得,亭內輕紗裸女韻律起舞,搖曳生姿,怎麼也不像是聽不見音樂與節奏的聾子。

  耕父神嘿然道:「樂手與舞者必須心無雜念,才能將音樂舞蹈完美無缺,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我創造這『清冷天魔舞』已近十年,起初無論是怎樣技藝高超、意志堅定的樂手和舞者,聽到周圍聲音,仍然難免有些許雜念,影響了這『清冷天魔舞』的完美演繹……」

  拓拔野脫口道:「所以你便找了聾子來訓練嗎?」

  耕父神一楞,哈哈大笑道:「天生的聾子又怎能知道旋律與節奏?嘿嘿,我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我將精挑細選的三十六個美女、九個鐘椎手和四十九個樂手的耳朵全刺聾了。聽不見聲音,就不會有雜念,沒有雜念,就不會受任何干擾。所以你們今日才能欣賞這純淨完美的音樂歌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拓拔野、蚩尤聽他為了歌舞的完美,竟將樂手與舞女的雙耳刺聾;言談及此,毫不愧疚,反倒得意洋洋,二人心中大為震驚。原本覺得這耕父神豪爽好客,親切隨和,雖然恣意享受,卻是善於享受的性情中人。但此時頓覺此人之自私虛偽、凶殘冷酷當真世間少有。見周圍妖嬈裸女笑意盈盈,翮翮繞舞:心中惻然難過,驚駭之餘,對這「三好長老」登時起了狂怒憎惡之意。

  耕父神沒有瞧見他們臉色突變,依舊怡然自得,輕敲金剛筷,笑道:「可惜可惜!像這般絕色的才藝女子太過難找,否則我再找上百來個,一齊刺聾了,跳這清冷天魔舞,那將何等壯觀完美?」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像你這等卑鄙小人,也配談什麼純淨完美的音樂歌舞嗎?」

  蚩尤森然怒笑道:「不如我們也將他的狗耳刺聾了,讓他心無雜念,體會體會完美純淨的音樂。」

  剎那間,兩人心中怒火如沸,燃起熊熊鬥志。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3 PM

  第五章《豐山之盟》

  晨風吹舞,水晶簾叮噹飄卷,風鈴交錯。陽光斜斜照在亭內眾人身上,香煙裊裊,九根香柱只剩下不到一尺高。

  眾人見拓拔野二人突然口出不遜之言,殺氣畢現,無不大驚。

  耕父神微微一楞,不怒反笑道:「年輕人果然是血氣方剛。」又歎息道:「原本打算與你們忘年結交,一起品酒聽歌賞美人,可惜可惜。」金剛筷在玉案上輕輕敲打,「篤篤」響聲中,九個大漢奮力揮椎,敲打清冷九鐘。驚濤駭浪似的九鍾真氣層層洶湧,瞬間將拓拔野二人包圍。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是了!那九個大漢、三十六個舞女、四十九個樂手既是聾子,自然也聽不見曲樂聲,他們彼此能配合得完美無間,甚至隨時改變節奏,除了訓練有素之外,多半還有其他玄妙之處。」

  凝神四顧,突然發覺鍾亭九面水晶簾、頂梁冰璃柱以及銀白色琉璃瓦上,都有一道藍色光芒與一道紅色光芒在不斷跳躍。曲樂韻律與舞女節奏與那紅色光芒完全契合,隨著紅光的跌宕變化而折轉改變。九個大漢擊打清冷九鐘的時機與節奏則與那道藍光完全吻合。

  順著那紅光與藍光的折射方向望去,卻是耕父神輕敲玉案的那雙金剛筷!左手那支金剛筷上鑲了一顆幽藍的寶石,而右手那支金剛筷上則鑲了一顆艷紅的寶石。

  拓拔野恍然大悟,無怪乎他們能這般默契配合,不斷變化,原來全由耕父神指揮掌控。當下心中大振,瞧見四周舞女髮髻上斜插的寶石簪釵,登時有了主意。哈哈大笑中,從兩個妖嬈舞女之間穿過,手如閃電,將她們發上簪子摘下,霎時青絲飛舞,如瀑布傾瀉。

  拓拔野十指夾住六、七支寶石髮簪,在九鍾真氣中自如穿梭,雙手恣意揮舞,笑道:「蚩尤,還不動手?」

  水晶簾、冰璃柱與琉璃瓦上登時光影閃動,紅光、綠光、藍光縱橫飛舞,眼花瞭亂。樂曲聲嘎然吞嚥,登時雜亂無章,說不出的剌耳難聽。三十六個舞女惶惑茫然地站立在亭中,驚慌四顧,赤裸的嬌軀顫動不己,極是害怕。那九個大漢也楞楞地手持青銅推,茫然相覷。

  這華麗綺靡、天衣無縫的清冷天魔舞竟被拓拔野以幾支簪子瞬間擊破。

  亭外眾人盡數楞住,姬遠玄大喜,霍然起身,大聲叫好。

  蚩尤哈哈大笑,猛地縱身躍起,苗刀如狂雷驚電,朝著東面第一個清冷鐘的鐵鏈怒斬而去。

  耕父神又驚又怒,想不到自己費盡心血編排的完美舞陣竟這般輕而易舉地被破解,猛然起身一腳將玉案踢飛,喝道:「狂妄小賊!竟敢如此放肆!」金髮蓬然,目皆欲裂,暴怒已極。「嗖嗖」聲響,手中那雙金剛筷如閃電般怒射蚩尤後背。

  亭中眾舞女見他暴怒,無不嚇得花容失色,簌簌發抖。有幾個膽小的登時坐倒在地。亭外眾樂手更是指尖顫動,牙齒打顫,那樂曲聲忽高忽低,尖銳嘶啞交相混雜,比巫即、巫羅的金號還要難聽。

  蚩尤狂笑道:「老賊,終於丟掉斯文面紗了嗎?」半空踏步旋轉,腳尖在清冷鍾上輕輕一點,回身一刀。青光爆舞,「噹」地一聲,那雙金剛筷登時斷為四截,「鏮啷」聲中撞破琉璃瓦,沖天飛去。

  拓拔野見眾女面色雪白,珠淚縱橫,哀憐恐懼,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同情。可知這些女子、樂手平素稍不留神,必遭其凌虐,是以才會這般畏懼。這耕父神號稱好樂好美女,對待樂手與美女卻是如此暴虐凶殘。當下怒極反笑道:「你號稱『三好長老』,卻連對音樂、美人的愛護疼惜也不會,沒地辱沒了世間音樂、美人!」彎腰將癱軟在地的一個少女抱起,拖著另外一個女子的手,將她們拉出九鍾亭。

  姬遠玄與眾侍從紛紛入內,將那些怔怔呆立的舞女扶出亭外。

  耕父神哈哈笑道:「狂妄小賊,老夫浸淫歌舞曲樂八十年,精通所有樂器,創造六十六種舞陣,你竟敢說老夫辱沒了歌舞音樂?」

  拓拔野揚眉冷笑道:「樂者心聲。像你這樣自私卑劣的小人之心,縱使會所有樂器,所發之聲也與豬哼狗吠沒有絲毫差別。」

  蚩尤大笑柑掌道:「正是!」亨外眾人間言面色慘白,紛紛朝後退卻,只有那杜九自斟自飲,渾然不覺。

  耕父神抱著酒罈,昂然闊步走來,到西北角落,從那微微顫抖的大漢手中將青銅椎一把抓過,飛起一腳將那大漢踢落六丈外的山崖,嘿然道:「這些廢物!」

  那大漢在空中嘶聲慘叫,狀極淒烈。其餘大漢駭得紛紛狂奔而走。

  眾人驚怒交集,蚩尤吹聲口哨,七隻太陽烏登時展翅盤旋,朝崖下猛衝而去。片刻之後,太陽烏歡聲鳴啼,馱著驚魂未定的大漢飛回清冷峰頂。那大漢被放在亭外草地上,全身簌簌發抖,半晌也爬不起來。

  朝陽暖暖地照在九鍾亭中,淡藍色的水晶石板泛著森冷的光澤。涼風拂面,水晶簾的倒影在石板上搖曳晃動,鐘聲清寒曠遠。

  耕父神歎息道:「這麼美好的早晨,就被你們這兩個不知情趣的狂妄小賊破壞了。」抱起酒罈猛灌幾口,將那酒罈隨地一仍,喝道:「小賊,今日讓你們聽聽真正的清冷天魔樂!」

  「噹!」地一聲清鳴、嗡嗡不絕,九面水晶簾陡然迸散,朝外飛濺。拓拔野與蚩尤只覺一股森寒清冽的真氣宛如激旋快刀呼呼閃電斬到,蚩尤大喝一聲,苗刀當空怒劈,「咚」地一聲長鳴,那道真氣倒捲而起。

  這一瞬間,耕父神已經閃電竄至第二個清冷鍾前,猛然擊椎。又是一聲鏗然長鳴,第二道銳利真氣飛斫而至。他身影飛閃,在九鍾之間鬼魅穿梭,鐘聲激盪,竟宛如同時響起。道道真氣縱橫交錯,氣勢洶洶,比之先前那九個大漢推擊發出的真氣不知強了多少倍!

  鐘聲錯落有致,跌宕迴旋,忽然密如狂風暴雨,忽然疏如曉風殘月。

  拓拔野當日在東海龍宮與哥瀾椎、班照的海王編鐘、龍神鼓對決之時,那兩人雖然勇力蓋世,但並不善於音律,乃是借助兩大神器的驚天威力,方才將拓拔野一度逼得險象環生。但今日在這清冷峰九鍾亭中,耕父神不僅真氣雄渾,更精擅音律,這土族神器被他椎將起來,不僅氣勢驚人,更有極為強烈的節奏與韻律,使得拓拔野與蚩尤一時心亂神迷,被他節奏所控。

  亭外眾人只覺氣浪飛捲,森寒撲面,彷彿無數冰柱旋轉飛舞,四下亂撞。周圍樹木傾搖擺舞,樹幹與枝葉上剎那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眾人大駭,紛紛退卻。真氣稍弱者還未來得及起身,便被逸散出的九鍾真氣撞得口噴鮮血,飛到數丈開外,全身冰霜,簌簌發抖。

  只有姬遠玄十餘人將那紫鱗木箱與烈煙石團團園住,盤腿而坐,堅如磐石。鈞天劍插在姬遠玄身旁地上,一大團淡黃色光圈將他們盡數罩住。白色的九鍾真氣撞到那黃色光圈上,登時結為冰霜,又化為清水,緩緩流下。

  那鐘聲層層迴旋,節節攀高,宛如海嘯狂潮,一浪高於一浪;嗡然回音滔滔不絕,震得眾人腦中麻痺。鐘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如冰山傾崩、風雲狂舞,無數道白色真氣在九鍾亭內外繚繞急舞,團團盤旋,宛如春蠶吐絲結繭。剎那之間,九鍾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每一次鐘聲激盪,就有無數的白氣從中騰散繚繞。

  山風呼嘯,鐘聲在群山間迴盪,聽在眾人的耳中,竟是徹骨的清寒。夏日清晨的陽光在這萬仞高山之巔,竟感覺不到些許暖意。太陽烏在九鍾亭頂嗷嗷啼鳴,環繞飛翔,只有當它們的翅膀掃過頭頂,眾人才感覺到瞬息的溫暖。

  姬遠玄凝神聚意,藉著鈞天劍與煉神鼎的盡力形成強大的真氣罩,默坐其內,想要穿透那重重濃霧似的九鍾真氣,觀察亭內情形,但看見的,只是閃爍不定的隱約人影。耳中聽到拓拔野與蚩尤哈哈大笑聲,以及接連不斷的真氣對撞形成的爆炸聲。心中暗暗有些焦急,不知他們能否在那剩餘的香柱燒完之前,將清冷九鍾一一解下。

  忽聽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匹夫,這便是你的『清冷天魔樂』麼?蚩尤,讓他聽聽你的『燒烤魷魚曲』!」

  蚩尤大笑聲中,忽然「匡啷!」脆響,彷彿驚雷崩爆,在山中嗡嗡迴響。亭外幾個漢子原已喝得頭昏腦脹,被這麼一震,登時一頭撞倒在地,口中猶自傻笑道:「好酒好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

  蚩尤笑道:「又聽我用苗刀在這清冷鍾上拉絃琴。」話音未落,眾人只聽得「吱嘎!!」一聲悠長不絕的尖銳噪音,刺耳激烈,說不出的難聽。

  兩人談笑風生,各種奇怪尖銳的噪音忽東忽西,層出不窮。想來是蚩尤在九鍾亭內四處奔竄,以苗刀在清冷九鍾上發出諸種怪聲。

  眾人大為詫異,不知這兩個少年此欲何為?姬遠玄突然擊掌笑道:「妙極!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心道:「適才耕父神以天魔舞擾亂拓拔野與蚩尤的節奏,現下他們也以這噪音擾亂耕父神的節奏,使得他無法靜心敲奏。」但不知兩人何以能在九鍾亭內,那狂風暴兩似的清冷真氣之中自由穿梭,敲擊九鍾?

  耕父神怒極,大吼道:「小賊!竟敢干擾我這完美無缺的天魔九鐘樂!」突地鐘聲轟然齊鳴,震耳欲聾,急促狂暴,如山石迸裂,怒水決堤。九鍾亭外森森白氣陡然膨脹,冷風逸舞,絲絲作響;眾人寒噤連連,紛紛朝後退去。周圍樹木銀裝素裒,一陣山風吹來,冰屑紛揚灑落。

  卻聽拓拔野長笑道:「老匹夫,我讓你聽聽什麼才是真正的音樂。」笛聲悠然響起,清雅歡悅,彷彿初春寒梅枝頭綻放,冰河解凍春水潺潺;在那急風暴雨的鐘聲中,清亮婉轉,猶為悅耳,眾人頓覺精神一振。

  亭外耕父神眾清客中,多為好酒好樂之人,聽到這笛聲無不心曠神怡,忍不住想要大聲喝彩。

  忽聽鏗然鐘鳴,如夜半滾滾春雷;笛聲急促歡愉,宛如春風吹窗,細雨綿綿,繼而漸轉清越高揚,跳躍跌宕,猶如春暖花開,鳥鳴蝶舞。

  那排山倒海、冷意森森的鐘聲,在眾人耳中逐漸淡了下去。倒是那偶爾響起的尖銳嘶啞的刀鋒磨鍾之聲,頗為刺耳。笛聲溫暖歡悅,如竹林日影,山谷春色,又如萬裡平川,繁花碧野。或低婉纏綿,或高昂開闊,但都是愉悅跳脫,讓人寒意盡消,如沐春風。

  清冷九鐘的森寒鐘聲越來越淡,越來越輕,慚漸也轉為悠遠空曠、浩蕩連綿。彷彿早春草原,呼嘯捲過的風聲,雖然微帶寒冷,但卻帶來了春的消息。

  九鍾亭外那盤旋繚繞的白色真氣漸漸消散,四周樹木花草也逐漸停止奇異的擺動,冰霜逐漸消融,順著葉梢、樹幹絲絲滑落。綠葉紅花沾著微微滾動的霜露,在陽光下更顯嬌艷。

  姬遠玄心中大喜,看來耕父神已經被拓拔野的笛聲節奏所控,不知不覺之中清冷九鍾所發出的聲音也變得陽春白雪。正自歡喜,卻聽九鍾亭中傳出耕父神狂怒的吼聲:「小賊敢爾!」突然九鍾齊鳴,重新發出那狂暴森冷的洪聲巨響。

  拓拔野長笑道:「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便讓你聽聽純淨完美的音樂吧!」又聽得蚩尤縱聲大笑,繼而「匡啷」巨響,彷彿清冷峰瞬間爆炸開來一般。眾人但是耳中嗡然,眼前一黑,登時朝後摔倒。

  「匡匡」巨響連綿不絕,九鍾亭內傳出耕父神撕裂人心的慘叫,繼而「砰」地一聲,鍾亭琉璃瓦崩射飛散,一條人影沖天飛去。

  「當——當——」聲響,似乎有什麼千鈞之物重重摔在地上。笛聲裊裊,終於細不可聞。

  陽光耀眼,綠樹如浪。九鍾亭外白霧似的真氣逐漸消散。群山之間依舊響徹著空暄清冷的鐘聲,悠遠而又漫長。

  眾人從地上爬起來,驚疑不定地朝裡望去,只見清冷九鍾全部落在地上,將淡藍色的水晶石板砸得粉碎。拓拔野與蚩尤坐在兩個清冷鍾上,身上寥寥落落幾處傷痕,鮮血滴落在地。亭角的九根香柱猶未燒盡,香煙裊裊。

  姬遠玄大喜,跳將起來,大步走入,笑道:「好一曲陽春笛!」

  拓拔野與蚩尤跳下鍾來,哈哈大笑。拓拔野笑道:「那老匹夫被蚩尤用清冷鍾震聲了雙耳,不知道逃到哪個深山老林裡感受純淨完美的音樂去了。」姬遠玄想到此人乃是土族鎮守清冷九鐘的真人,但咎由自取,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禁有些黯然。

  耕父神眾清客樹倒猢猻散,紛紛下山。杜九歎息道:「不知明日還能喝到這般的瓊漿玉露嗎?」對著蚩尤微微一笑,背起大葫蘆,牽著那狸雉獸低歌淺唱,緩步下山,狀甚潦倒孤單。

  清冷峰頂頃刻之間冷冷清清,拓拔野見那三十六個美女披著輕紗在陽光中簌簌顫抖,茫然四顧,神色又是恐慌又是淒涼:心中大為難過:心道:「我趕走了耕父神,對她們究竟是好還是壞呢?」想要詢問她們家住何處,卻想起她們根本無法聽見,心中更為難受。

  姬遠玄瞧出他的心思,歎息道:「拓拔兄放心,眼下姬某雖然流亡天下,無法照料這些女子。但在距此八百裡的光山,卻有我的忘年交;我可以將這些女子暫時托付他照顧。」

  拓拔野大喜,笑道:「如此甚好!」

  蚩尤將九鍾上寒霜刮下,放在靈山十巫裝盛「天下舞霜丹」的玉匣裡,吐了口氣道:「現下只差那苦淚魚膽了。」

  姬遠玄輕拍清冷鐘,目中露出猶豫不定的神色。歎息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高二寸,直徑一寸的青銅小鼎,放在地上。拓拔野心想:「難道這便是那神器煉神鼎嗎?」

  姬遠玄默念法訣,雙手環繞著煉神鼎緩緩轉動,兩道黃色的真氣從他掌心發出,螺旋環舞,將那煉神鼎慢慢帶動。過了片刻,煉神鼎中發出一道渦漩黃光,筆直地照在一個清冷鍾上。那清冷鍾迅速晃動,突然一震,被那黃光吸起,越來越小,旋轉著納入那煉神鼎中。

  姬遠玄將煉神鼎收入懷中,親自扛起那紫鱗木箱,轉身對一個少年侍從道:「石三郎,將這剩下的八鍾重新掛起來吧!」石三郎恭聲領命,帶著眾侍從入亭掛鐘。

  拓拔野、蚩尤則抱起烈煙石,與姬遠玄一道向清冷淵而去。太陽烏歡聲啼鳴,在地上大步奔踏,兩翼開路。

  清冷淵被豐山群峰環繞包圍,在千仞崖底。四人騎乘太陽烏飛翔於群山之間,向下眺望。依稀看見水波搖蕩,森冷白氣騰騰瀰散,寒意徹骨。

  拓拔野翻開《大荒經》,讀道:「清冷之淵,水深三百丈,淒寒刻骨而不冰凍。下有苦淚魚,味美,膽汁極苦,可入藥。有清神固魂之效。」

  蚩尤嘿然道:「三百丈?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不知那水下面還有些什麼東西?罷了罷了,管它龍潭虎穴,我先去也!」將烈煙石拋到拓拔野懷中,騎著太陽烏朝下閃電俯衝,瞬間沒入森冷白霧之中。突聽「撲通」一聲,水花激濺,只剩下太陽烏鳴啼不己,在白霧之中盤旋繞舞。

  拓拔野笑道:「這廝好生心急。」與姬遠玄一道駕御太陽烏朝下俯衝。峭壁忽閃,寒風勁舞。冷霧撲面,白氣聚散。彷彿剎那問從盛夏進入冬天。突然瞧見一大片深綠色水面搖曳波蕩,撞入眼簾。以拓拔野真氣之強,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兩人身上、眉毛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太陽烏鳴啼撲翼,在清冷淵水面盤旋。水潭直徑將近三、四裡,霧氣蒸騰。四面峭壁堅陡,滑不留手。太陽烏的叫聲在四壁迴盪。瀑布飛瀉,在兩百丈外的巖壁前隔起漫漫水簾。仰頭上望,白露繚繞,青天一角,彷彿坐井觀天。

  忽然水浪沖天,一道人影高高躍起,跳到太陽烏背上,哈哈大笑,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快走!」正是蚩尤。

  話音未落,清冷淵水面突然爆炸,無數條銀白色的觸角飛彈曲伸,朝拓拔野四人抓來。迅疾如閃電,剎那間將拓拔野、姬遠玄攔腰纏住。拓拔野、姬遠玄嚇了一跳,閃電拔劍,將那觸角斬斷。

  鮮血噴射,那斷觸角稍稍後縮,突然水花噴舞,又有更多的觸角暴彈而出。拓拔野三人哈哈長笑,駕御太陽烏沖天飛起。轉頭望去,蒼茫白霧之中,碧浪奔騰,銀色觸角條條張舞,彷彿深秋怒放的白菊。

  蚩尤縱聲長嘯,回頭笑道:「原來這清冷淵底,還藏了和你我一樣的烏賊魷魚。」

  拓拔野哈哈大笑,笑聲中四人七鳥已經衝出了群山頂顛,在藍天下盤旋。陽光刺眼,白雲悠悠,心情似乎好久沒有這般放鬆。

  中午時分,眾人將九鍾亭收拾乾淨,在崖邊搭架燒烤。蚩尤、拓拔野將烈煙石橫放在九鍾亭內,開始餵藥。

  拓拔野將「清冷九鍾霜」與苦淚膽魚研磨後,按照靈山十巫所囑咐的比例加入那「天下舞霜丹」中,然後以真氣化成半溶藥漿,送入烈煙石口中;剛一入喉,她滾燙的肌膚立時變得涼爽起來,體內烈火也瞬息冷卻。拓拔野、蚩尤大喜,當下將真氣疏導入她體內,將她體內散亂的真氣重新導入經脈,循序旋轉。如此片刻,她體內那狂亂逸散的情火與三昧紫火逐漸化散,流轉為真氣,在全身經絡暫時隱伏下來。

  再過了片刻,烈煙石嚶嚀一聲,徐徐張開了眼睛。碧眼有如幽潭,滿是困惑迷亂的神色,低聲道:「我……我這是在哪兒?」

  蚩尤喜道:「他奶奶……你可算是醒了!這是豐山清冷峰。」

  瞧見蚩尤驚喜交集的笑臉,烈煙石微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心中「咯登」一響,泛起歡喜甜蜜之意,忖道:「原來……原來他這麼關心我。」念頭剛起,突然「啊」地一聲,身體內彷彿有十七、八處火焰同時熊熊燃起,疼痛欲死。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大驚,連忙四掌齊拍,真氣滔滔輸入,將那體內烈火鎮壓下去。

  當下蚩尤將那日發生之事一一道來。他不善表述,說起來難免有些磕磕絆絆,但烈煙石卻渾不在意,碧眼凝望,唇邊微帶淡淡笑意。蚩尤原本說得便有些尷尬,見她似笑非笑地凝視自己,更加覺得不好意思,心中納悶:「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她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烈煙石那日被南陽仙子元神附體,雖然起初元神崩散,但過了會兒就重新聚結凝合,對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其實卻是記得分明。南陽仙子說的每一句話她也記得一清二楚。想到當日被附體之後,依偎在蚩尤的懷中,間著他身上的氣息,撫摩他的身體,心中登時酸甜交加,又是害羞又是歡喜。體內情火登時又燃燒起來,喉嚨乾渴,心跳如狂,癡癡地望著蚩尤,嘴角微笑,心中卻在想著當日的旖旎情景。

  拓拔野在一旁瞧得分明,他不似蚩尤對男女之情極為鈍感,看見這般光景,心中一動,驚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木面美人喜歡上魷魚了嗎?」心中大覺不可思議,但是又暗暗為蚩尤歡喜。他這兄弟對纖纖的情意,自己何嘗不知?但纖纖那刁蠻倔強的性子,想要轉變喜歡蚩尤,卻是絕無可能。倘若這八郡主能讓蚩尤嘗到兩情相悅的滋味,也未必不是好事!想到此處,嘴角不禁露出微笑,當下乘著兩人不注意,起身走開,逕自到九鍾亭外與姬遠玄眾人一起燒烤那苦淚魚與那巨大魷魚怪的觸角。

  蚩尤好不容易將這幾日發生之事講完了,吁了口氣道:「所以你從現在起,每天都必須運氣調息,將體內情火與三昧紫火化入經脈;還必須集調念力,將南陽仙子附在你體內的元神化為自己的元神。是了!關於化轉吸納元神,我有一點經驗,可以教你。」

  自與烈煙石在宣山帝女桑烈焰中共患難之後,他對這火族八郡主的印象稍有轉變,同時又有愧疚之意。若不是當日從帝女桑內衝出時未加留神,她也不會被南陽仙子元神附著,更不會被那麼多情火與三昧紫火擊中。因此見她醒轉,快慰之餘,想盡力幫她盡快痊癒。

  但他的關懷與愧疚,到了烈煙石的眼中心裡,卻變了另外一番滋味。她心甜如蜜,淡淡微笑。陽光燦爛,太陽烏在亭外歡啼不已。山頂午風吹來,風鈴叮噹,簾影搖曳,她似乎也要隨之飄起。

  鐘聲迴盪,一聲聲撥弄著她的心弦。體內的情火越燒越烈,疼痛己極。但她的心中,卻是無限的歡喜。

  眾人圍坐在九鍾亭外吃著魷魚串與苦淚魚,紛紛對拓拔野的手藝護不絕口。當是時,忽然聽見山谷中傳來奇怪而恐怖的叫聲,彷彿山猴被獅虎吞噬時發出的淒慘吶喊。那叫聲在谷中迴盪,撞到清冷九鐘,登時發出嗡嗡不絕的恐怖聲響。

  姬遠玄侍從中的幾個黃衣少女臉色突變,面面相覷;眾人紛紛起身,四下探望。太陽烏驀地嗷嗷亂叫,展翅飛起,高低交錯,朝著斜對面山峰飛去。

  眾人望去,只見那峭壁之上,有一株橫空曲松,突兀斜伸。樹枝上坐了兩隻似猿非猿的怪物,週身黃毛,雙眼血紅,嘴如紅色鳥喙,朝著他們齜牙大吼。那恐怖而淒烈的叫聲便是由它們發出的。

  蚩尤奇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是什麼怪物?」

  姬遠玄面色凝重,搖頭歎息道;「果然是亂世多凶兆。這怪獸叫做『雍和』,乃是凶兆異獸,倘若出現,則代表此地必將發生極為恐怖凶殘的事情。」

  拓拔野點頭道:「我們這一路行來,途中不斷遇見凶兆異獸,看來現在的大荒,只怕是不會太平了。」

  蚩尤冷冷道:「四年前,我爹在東海擊殺『藍翼海龍獸』時,大荒四處便在傳言天下大亂。嘿嘿,以我瞧來,這些凶獸出現不出現,有什麼龜蛋關係?不過是正好給那些蓄謀作惡的人找了一個借口而已。」

  姬遠玄歎道:「不錯!水伯天吳當年便是以此為借口,悍然圍攻蜃樓城。當時其餘四族不願為了特立獨行的蜃樓城與水妖翻臉,又豈能知道,水妖便是在那時開始,部署了今日天下大亂的格局?燭龍老謀深算,厲害之極。」

  拓拔野點頭道:「水妖佔領蜃樓城,做為打入東海的楔子。這四年間,逼令東海大半番國臣服,氣勢極盛,想要外王內聖,威服天下,在五帝會盟中佔得上風。水妖佔據了這些海島,還可以對木族形成犄角合圍之勢。一旦發生衝突,幾面夾擊,輕而易舉!」

  姬遠玄嘿然道:「但是這些年水妖處心積慮做的最為卑劣凶險的事,卻不是這些。」

  倘若幾個月前,拓拔野聽到這句話,可能還有些雲裡霧中,但這數月來縱橫大荒,耳聞目睹幾起陰謀,已是深有體驗,道:「不錯,倘若是明刀明槍地和其他四族生搶,水妖未必就能佔得上風;因此水妖便處心積慮地分化瓦解其他四族,在各族族內製造矛盾,證各族動亂紛爭,它在一旁養精蓄銳,大佔便宜。」

  姬遠玄負手踱步道:「眼下木族大亂,雷神被水妖和木妖……」看了烈煙石一眼,見她側頭凝望著蚩尤,渾不在意,便道:「……以及火族中某些奸人聯手扳倒。即使勾芒能如願以償地當上青帝,這幾年之內他也要忙著收拾爛攤子,防止雷神舊部和其他勢力反抗。木族可謂元氣大傷,無力與水妖爭雄。」

  拓拔野道:「而火族琉璃聖火杯失竊損壞,赤帝受因,火神被囚,大長老烈碧光晨即便陰謀得逞,在五帝會盟前當上赤帝,得到最大好處的依舊是水妖。少了赤帝與火神,火族想要與水妖爭神帝、爭天下,實在是太難了!」

  烈煙石似乎此時才聽到,淡淡道:「那也未必。烈碧光晨心機深沉,決計不肯依附水妖之下。倘若他當了赤帝,自然也有與水妖爭奪天下的打算。以他的本領,加上戰神刑天,水妖想要討得好去,也不容易。」

  她雖然明知烈碧光晨奸惡,但畢竟是自己六叔。況又她素來維護火族尊嚴,聽到拓拔野此語,忍不住抬槓駁斥。

  蚩尤揚眉道:「是嗎?水妖四大水神、十大水仙,高手之多是火族的四倍有餘。倘若火族少了赤帝和火神,嘿嘿……」

  烈煙石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說話。蚩尤只道她會反駁,豈料她淡然一笑便沒了下文,倒覺得有些詫異。拓拔野暗覺有趣,咳嗽一聲,道:「即便我們能及時將聖盃粘合,將赤帝從琉璃金光塔中釋放出來,火族也少不了一場內戰。縱然赤帝獲勝,火族也是元氣大傷。所以無論火族事態最終怎樣,得益最多的,依舊是水妖。」

  姬遠玄苦笑道:「木族、火族遭了暗算,接下來自然就是我土族了。水妖勾結白長老、蠱惑家兄、殺害父王、挑起內亂,姬某雖然孤身流亡,但說心底話,土族中支援我的長老與將軍也為數不少;倘若姬某當真要與家兄同室操戈,只需振臂一呼,自然會有呼應的大軍。但是這樣一來,就如拓拔兄所言,無論哪方獲勝,都是水妖樂於見到的結果。」

  蚩尤揚眉道:「既然如此,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姬遠玄沉吟不決,歎道:「我也一直在猶豫,倘若再不有所動作,白長老與家兄必定會將支援我的人全部以亂黨論處,或者用其他罪名禁錮,那時我孤立無援,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冀望於奪取七彩土,救活父王,終究是大過冒險。但是,要我召集同志,與家兄對決,我卻怎麼也下不了決心……嘿嘿,總是希望他能霍然覺悟,一起把臂握手,對付水妖奸謀。」

  拓拔野心道:「手足相殘,卻是於心不忍,難怪他會這般猶豫不定。不過倘若再不決定,只伯全族都要遭殃了。」正思慮問,卻聽烈煙石淡淡道:「手足相殘確是極為痛苦;但若再不下決斷,只怕土族百姓就會遭受更大的痛苦了。」拓拔野吃了一驚,微笑不語。

  姬遠玄目光炯炯地盯著烈煙石道:「那麼八郡主呢?烈長老是郡主六叔……」烈煙石不等他說完,便淡然道:「倘若有機會,我會親手殺了他。」

  眾人見她語氣堅決,面容平淡,都微微吃驚。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惡女心狠手辣!不過換了是我,一樣是絕不手軟。」突然想起宋奕之來。這宋六叔自小便極為疼他,當他是親生兒子一般,在他心中,宋奕之也是除了父親之外最親的親人,但想不到將蜃樓城出賣給水妖的,偏生是他。那日自己親眼目睹此情此景時,心中憤怒痛苦直欲發狂,想到此處,怒火如沸,週身骨骼暴響,青筋爆然。

  姬遠玄猛地一拍身邊巨石,脫口道:「說得好!」眼中瞬間閃過凌厲無匹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動,笑道:「拓拔兄,昨夜在噩山上,你我三人擊掌為誓,一起挫敗水妖陰謀,合力取到七彩士。今日在這清冷峰上,又多了一位盟友……」

  蚩尤與拓拔野「啊」了一聲,齊齊將目光凝集在烈煙石身上。

  姬遠玄正容道:「八郡主,眼下大荒動亂頻仍,全由水妖一手謀劃,卑劣險惡可謂人神共憤。拓拔兄與蚩尤兄弟矢志打敗水妖,重建自由之城。姬某也立志挫敗水妖,保護土族太平無事。我們都是同仇敵愾,何不攜手同盟,一起打敗水妖,還復大荒和平世界?」

  烈煙石淡淡笑道:「原來你們以為,憑藉我們幾人之力便可以打敗水妖嗎?」言語中含著淡淡的嘲諷之意。

  蚩尤最看不得她這冷漠孤傲之態,揚眉傲然道:「不錯!拓拔是龍神太子,背後有龍族鼎立相助,又有湯谷群雄做為生力軍,在東海上已足以與水妖抗衡。姬兄倘若能平定亂黨,就可以凝集土族力量,與水妖對抗。如果加上火族,三大力量融合,自然就可以打敗水妖!」

  烈煙石見他滿臉桀騖自負的神情,心中早己一片迷亂,他說的什麼反倒沒有聽得清楚。溫柔地望著他,微笑不語。

  拓拔野微笑不已,心道:「原來她當真喜歡上魷魚了。只是魷魚也是個榆木疙瘩,不知道會不會喜歡她?」

  姬遠玄見她有所鬆動,微笑道:「八郡主,水妖力量強大,要是其餘四族單獨與它對抗,絕無勝算,只有團結一致,才能將其擊潰。令兄烈候爺,姬某曾有幸結交,一見如故。姬某知道他對水妖所為也深為不平,既是同仇敵愾,自當連理同枝……」

  烈煙石淡淡一笑,深深地望著蚩尤,突然道:「好!」乾脆俐落,再無二話。

  姬遠玄大喜,笑道:「妙極!那麼我們就在這豐山清冷峰盟誓,土族、火族與龍族,團結一致,肝膽相照,一齊打敗水妖,還復大荒和平!」

  拓拔野與蚩尤也極為歡喜,終於有了同道盟友,從此不再孤獨前行。

  當下四人在清冷峰上焚香立誓,擊掌為盟。當蚩尤的手掌覆蓋到烈煙石手背時,宛如一道電流竄過她全身。剎那間她又想起那萬丈雲層上的握手,心中甜蜜悸動,蒼白的臉上泛起嬌艷的嫣紅。

  姬遠玄哈哈笑道:「妙極!數日以來,就以今日最為歡喜。」目光閃動,朗聲道:「走吧!我們去朝歌山取出七彩土!」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4 PM

  第六章《自投羅網》

  午後時分,艷陽高照,暖風拂面,拓拔野眾人騎乘太陽烏朝朝歌山進發。

  拓拔野與蚩尤以「抽絲訣」編織巨網,縛在七隻太陽烏腳爪上。那三十六名舞女便坐在巨綢中。她們從未在如此高空飛翔,見腳下懸空萬丈,群山倏然掠過,耳邊風聲呼嘯,都駭得面色蒼白,緊緊抱作一團,閉上眼睛不敢下望。

  拓拔野、蚩尤、姬遠玄在豐山上擊掌為盟,心中都十分快意,一路談笑風生,興高采烈。拓拔野見烈煙石一雙妙目始終凝視蚩尤,原本蒼白冷漠的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無限溫柔,心中頗覺有趣,不知她何時、何以喜歡上自己這桀騖不馴、粗枝大葉的兄弟?忍不住想要傳音告訴蚩尤,卻想這小子鑽牛角尖,倘若不喜歡烈煙石,只怕立即惱羞成怒,對著烈煙石黑臉白眼,適得其反。當下索性在一旁微笑著靜觀其變。

  過了小半時辰,忽聽下面傳來「嗚!!嗚!!」的怪叫聲,如海浪洶湧,此起彼伏。眾人朝下望去,碧山深淺螺旋,星羅棋布。一座高峻險峰上,飛瀑山溪,跌宕成河,沿著山勢洶湧而至山腳谷底,蜿蜓繚繞。河中探出無數銀白色的蛇頭,密密麻麻,光芒閃閃,對著上方齊聲嘶鳴。那嗚嗚之聲便是由這河中的萬千怪蛇發出。

  河水突然齊齊翻湧,無數怪蛇沖天飛起,朝他們疾衝而來。三十六名舞女雖然聽不見那震耳欲聲的怪叫聲,但驀地瞧見萬蛇齊飛,猙獰撲來的可怖場面,都嚇得尖叫不已。

  拓拔野見那萬千飛蛇通體銀白,都長了兩對翅膀,凶睛藍光,頗為獰惡,見了十日鳥竟然也不畏懼,大為奇怪。姬遠玄皺眉搖頭道:「這帝囷山鳴蛇已經十年沒有出現,今日竟如此狂肆,看來今年果真又是大旱。天生亂相,妖獸橫行。」微微歎息,甚是憂慮。

  蚩尤喝道:「孽畜找死!」苗刀一閃,口念「驚雷破春訣」,青光卷處,飛衝在前的數百鳴蛇登時悲鳴慘呼,全身爆裂,鮮血噴舞。

  烈煙石微微一笑,十指蘭花綻放,彩石鏈轟然飛出,絢光飛舞,眾人眼前一花。又聽「呼」地一聲巨響,半空火焰狂烈,熊熊燃燒,火苗倏地直竄到眾人眼前。空中那近千隻鳴蛇登時葬身火海,悲鳴震天,如雨墜落。

  眾人都猛然一驚,想不到烈煙石念力、真氣竟然如許猛烈;便連烈煙石心中也是大吃一驚,突然醒悟:「是了!定是因為南陽仙子的元神和情火、三昧紫火的緣故!」心中大喜,又驀然一凜:「如此強猛的念力與真氣倘若不能及時化歸己有,而在體內亂竄爆發,那豈不可怕之極?」她自甦醒以來,眼裡、腦中就一直只有蚩尤,直到此時才想到自己體內寄附的元神與烈火真氣。想起族中長輩一再提起三昧紫火與帝女桑的可怖,心中不禁寒意更盛,不知自己未來,會因此而改變嗎?

  太陽烏見著烈火,歡聲長啼,巨翅撲扇,就要往火中鑽去。被蚩尤大聲喝止,方才戀戀不捨地繼續朝前翱翔。

  朝西一路飛去,碧樹綠草越來越少。過了首陽山後,土丘萬裡,蒼黃大地,枯樹寥落,江湖乾涸。漫漫四野都是動物與饑民的屍體。從高空望去,田地龜裂,滿目瘡痍。依稀可以看見螞蟻似的逃難人群,沿著乾涸的大河朝東緩緩而行。方圓千裡,儘是大旱景象。

  眾人心情漸轉沉重,拓拔野自小流浪,最怕災荒之年,見到這荒旱景象,心中頗為難受。姬遠玄訝異道:「一個月前,我與父王從陽虛山出發時,這裡還是綠野千裡,怎地……怎地不到一個月光景,就成了這般景象?」眾人聞言都極為詫異,心道:「難道當真是天下大亂的妖異之兆麼?」

  繼續朝西飛行,過了數百裡,終於漸轉青綠。經過復州山時,眾人聽見嬰兒哭泣似的聲音,破空裂雲,一聲聲淒厲詭異,鑽入耳中。在這夏季烈日之下,眾人竟覺毛骨悚然。姬遠玄霍然變色,沉聲道:「肢踵鳥!」

  拓拔野循聲凝神掃望,瞧見山頂一株枯死的檀樹上,一隻貓頭鷹似的獨腳怪鳥歪著頭嘶聲鳴叫,細長的豬尾隨著那淒厲鳴叫的節奏,飄蕩擺舞。蚩尤冷冷道:「倒真巧了,一路上果真妖兆不斷。這肢踵鳥出現之處,必定有瘟疫流行。」

  朝西飛去,果真荒無人煙,屍橫遍野,方圓百餘裡的百姓似乎都已死絕。姬遠玄面色悲威,忍不住流出淚來,欲語還休;拓拔野與蚩尤也不由心生悲涼。神帝未駕崩之前,天下無為而治,富庶安樂。一旦羽化登仙,幾年之間,烽煙四起,動亂頻仍,天災人禍四處可見,太平盛世不復在了。

  眾人無語,朝西飛去,沿途景象莫不是荒涼慘淡;縱有人煙,也是寥落東西,毫無熱鬧景象。

  將近傍晚,太陽烏飛至光山腳下。名日光山,卻是草木籠蔥,碧綠千裡,山脈綿延環合,漳河南橫山前,朝東迤遛奔騰。河北三裡處,一座繁華城鎮,倚山伴水,傲然而立,正是光山城。

  姬遠玄面上終於露出歡愉之色,微笑道:「我與光山城主計蒙乃是忘年知交,今夜就在此處休息,將這些女子托他照顧吧!」當下眾人驅烏俯衝,在城中降落。

  城中百姓眼見七隻烈火怪鳥嗷嗷亂叫,從天而降,巨翅煽動,炎風鼓舞,都驚慌失措,四下逃散。蚩尤一耀而下,拍拍太陽烏,笑道:「鳥兄,你們這強橫傲慢的性子需得改上一改,沒地嚇壞了旁人。」

  拓拔野笑道:「它們這性子不是與你像得很嗎?」

  眾人談笑,隨著姬遠玄朝計蒙府走去,城中眾人無不辟易。

  將到計府門前,衛兵遠遠地瞧見姬遠玄,登時面色大變,狂奔入府通報。過了片刻,一個老者疾步而出,不敢抬頭,逕行拜倒在地,顫聲道:「姬公子速速請回!」

  眾人適才見那衛兵臉色,便覺有異,此時見狀更覺不妙。姬遠玄沉聲道:「黃老,發生了什麼事?」

  老者不敢抬頭,低低顫聲道:「白長老和姬大公子將所有與閣下交好的長老、將軍等大人物全部召集入陽虛山軟禁,不去的皆以亂黨論處。計將軍昨日剛剛動身,現在光山城內,到處都是白長老的探子。」眾人大凜。

  黃老突然大聲道:「族中都在傳言陛下被姬公子挾殺,姬公子眼下是本族緝拿的第一號要犯,白長老下令,見到姬公子立時逮捕,如有反抗,格殺勿論!」言畢起身,顫巍巍道:「來人,將這逆賊叛黨拿下!」

  數百軍士立即從府中湧出,將姬遠玄等人團團圍住。口中呼喝,手裡刀戈輕輕刺探,被拓拔野、蚩尤等人隨意拂掃,立時「叮噹」掉落滿地,眾軍士「哎呀」大叫,也隨之紛紛倒地,說什麼也爬不起來。

  黃老叫道:「逆賊還不束手就擒?」拔劍衝上前來,突然一跤跌倒,叫道:「哎呀!逆賊好厲害的真氣!」

  拓拔野、姬遠玄等人還未動手,數百軍士已經自動摔倒在地,到處打滾慘呼。黃老大聲道:「我們奉命擒拿逆賊姬遠玄,但是逆賊叛黨太過厲害,我們想拿卻拿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跑了。是也不是?」眾軍士把著肚子滿地打滾,齊聲應是。

  拓拔野等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姬遠玄低聲道:「多謝!」眼眶微微紅了。這些人這般做作,光山城的探子豈會瞧不出來?稍有不慎,他們便有性命之虞。他們冒死也不刀戈相向,這份情誼怎能不令他感動。

  當下正要大步離開,忽然想起一事,傳音道:「黃老,這三十六個女子煩請你照料。」黃老微微點頭,待到他們轉身躍上太陽烏,便爬起身呼叫著揮劍追趕。眾軍士也紛紛起身追去,張揚做作一番,見他們遠遠地飛上了天空,才放心地返回,將那群女子護送入計府之中。

  西邊天際,暗黑色的雲層翻湧如浪,夕陽晚霞一點點被吞噬其中。炎熱潮濕的晚風迎面吹來,說不出的鬱悶難受。眾人騎乘在太陽烏上,盤旋飛舞,眼看夜幕一點一點降臨,心中卻茫然如那漫天穿梭的蝙蝠,不知該往哪裡飛去。

  拓拔野見姬遠玄滿臉沉重疲怠,知他對這同室相殘的權謀奸計厭倦已極,多半還在擔心那些因為與自己交好而被軟禁的眾人安危,當下微笑道:「姬兄,令兄既將那些人軟禁,想必不會再對他們如何,你不必太過擔心了!」

  姬遠玄歎息道:「家兄可能不會,但白長老陰沉凶狠,就難說得很了。」

  石三郎怒道:「既是如此,我們便連夜趕往朝歌山,取了七彩土救活陛下,讓他出面作主!」姬遠玄目光一閃,沉吟不語。

  蚩尤皺眉道:「姬兄弟,你在擔心什麼?」

  姬遠玄搖頭沉聲道:「我突然想起,他們既然會將靈山重重包圍,多半也會在朝歌山下屯集重兵,等候我們現身。」

  眾人面色大變,眾侍從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石三郎失聲道:「應當不會吧?白長老又怎會知道我們前往朝歌山?」

  姬遠玄道:「昨日在靈山上,我和武羅仙子說過,父王被斬成數段,但經靈山十巫救治,已有復活之機。倘若長老會從武羅仙子那裡得知這個消息,必定能推算出我們急需七彩土,粘合父王屍體。依照白長老的脾性,多半會連夜派遣大軍,在朝歌山下重兵埋伏,等著我們送上門去。」

  蚩尤哈哈笑道:「姬兄弟,伯什麼?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管他干軍萬馬,蚩尤照樣殺他個人仰馬翻!」

  姬遠玄搖頭道:「蚩尤兄弟,土族雖然不是五族中最為強者,但是也有不少能人異士。家兄師父應龍,便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黃龍真神」。倘若有他在朝歌山下,我們幾人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蚩尤揚眉傲然道:「那也未必!就算打他不過,我們照樣可以騎乘太陽烏,掘了七彩土殺出重圍!」

  姬遠玄歎息道:「但我擔心的是,此時朝歌山上上下下,只怕已經找不到一塊七彩土了!」

  眾人大驚,旋即又想;倘若白駝會想到派遣大軍埋伏朝歌山下,自然也會將山上的七彩土挖掘乾淨,姬遠玄縱然殺出重圍,也是空手而歸。心中都大為沮喪。

  拓拔野在一旁聽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動,喜道:「是了!姬兄,不知土族一共有多少軍馬?」

  姬遠玄道:「獸騎兵八萬,銅車軍四萬,飛獸軍三萬,步兵十五萬,大約有三十萬。」

  拓拔野點頭道:「這三十萬中,又有多少是可以隨時調動的?」

  姬遠玄沉吟道:「我族地處金木水火四族之間,因此邊境駐紮的大軍通常是不能隨意調動的。四條遏境線各駐紮三萬大軍,陽虛城是聖城,又有兩萬大軍駐紮城外。各城邦的常備守兵大約有十萬。因此能隨時調動的大軍約莫是六萬。」

  拓拔野微笑道:「這就是了!此時在靈山腳下已經聚集了不下四、五萬大軍,倘若白駝要在朝歌山下埋伏,必定會將剩下的三、四萬軍隊盡數調去。」

  姬遠玄道:「不錯!以白駝的性子,必定還會從附近城邦甚至陽虛城抽調軍馬,組成大軍,在山下埋伏包圍。」

  拓拔野道:「陽虛城距離朝歌山有多少裡?」

  姬遠玄道:「大約六百餘裡。」

  拓拔野笑道:「妙極!既是如此,我們何不乘此良機,聲東擊西,轉道攻入陽虛城中?」此言一出,眾人大震。

  蚩尤拍腿叫道:「不錯!此時那裡兵力空虛,毫無防備,我們突然襲擊,必然能大獲成功!」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喜色。姬遠玄目光閃動,喜道:「是了,即便朝歌山下的大軍趕回陽虛城,六百裡路至少也得一夜才能趕到。一夜時間,只要能制住白駝與家兄,說服長老會,救出軟禁在城中的諸位同道朋友,就可以控制住局勢。那時再救父王,也方便得多了!」突然眉頭一皺,望著拓拔野與蚩尤搖頭道:「不成!倘若失敗了呢?那時姬某非但無法給三位七彩土,只怕還要連累三位做階下囚,平白搭上性命。此事風險太大,即便要去,也決計不能帶上三位。」

  拓拔野與蚩尤哈哈大笑,拓拔野道:「姬兄,我們既已在豐山上擊掌為盟,彼此之間就已經利益攸關。又不論日後如何共同對付水妖,倘若你不能扭轉乾坤,穩定土族,我們又怎能取到七彩土?又怎能粘合聖盃?」

  烈煙石淡淡道:「拓拔太子說的極是,眼下你能否平定亂黨,早已不止關係土族安危,和我火族也密切相關。」

  姬遠玄見他們執意同去,眉頭稍稍舒展,沉吟片刻,大聲笑道:「好!既是如此,那姬遠玄就多謝各位了!」

  眾人大振,蚩尤縱聲長嘯,精神亦亦,太陽烏也隨之嗷嗷長鳴,馱著眾人朝著西北方向飛翔而去。天際烏雲滾滾,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們湧來;落日西沉,尚未消散的一點餘輝將那厚重的黑雲鍍上了閃閃金邊。洶湧烏雲之上,天空流彩變幻,絢麗而又妖異。

  太陽烏在高空急速飛行,兩個時辰之後便已到了陽虛城上空。當下徐徐盤旋,穿過漫天翻滾的厚重烏雲,朝城中飛去。

  夜色已深,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蚩尤青光眼瞧得最為分明。波光閃閃,兩條大河從西而東寂靜奔流,將陽虛山夾在其中。陽虛山雖然只有兩三百丈高,但山勢極為陡峭,山的西面筆直斜立,如被刀劈,極難攀緣而上,可謂天險;南側稍稍平緩,樹木茂密,有山路蜿蜓而下。

  山腳下便是土族聖城陽虛城。高培迤邇,城樓險峻,面積頗大。城外一道寬四、五丈,深不見底的裂溝沿著城培蜿蜓包攏,一直延伸到陽虛山西面絕壁之下。蚩尤聽長輩說過,土族陽虛城的護城溝深近兩百丈,一旦趺入:水不能出。溝底佈滿如意士;這如意士乃是由土族第一聖土「息壤」中提煉出的奇士,與其他諸種神土混合而成,可以根據土族絕密法術,突然生長增殖,或者突然消減濃縮。因此這護城深溝可以在瞬息之間被底部如意上填滿,成為平地;也可以在敵軍攻擊之時,突然化為深溝。

  城中漆黑,只有寥落燈火。凝神望去,可以看見街道縱橫,房捨鱗次櫛比,街上空無一人,顯是宵禁甚嚴。

  陽虛山半山腰上,巍峨宮殿連綿成片,倚借山勢,懸空而建。宮殿中燈火輝煌,人影開動。姬遠玄指著那宮殿道:「那便是黃帝宮與長老會,現在燈火通明,多半正在開會,白駝與家兄一定在其中,我們必須以最怏的速度將他們制住。」

  太陽烏低俯盤旋,姬遠玄指著城中四角的四個高大培樓說道:「那是駐兵樓,平時約有一萬士兵駐在其中。」又指著城外四個單獨的巨大圓形城樓道;「除此之外,四星城中平時還有兩萬精兵駐紮。」

  眾人掃望,那駐兵樓與四星城上,只有幾個士兵巡迴走動。

  太陽烏悄然盤旋,風聲獵獵,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深巷中偶爾傳出的犬吠,顯得格外的清晰刺耳。偌大的陽虛城竟彷彿是空城一般,在這黑暗中塾伏如巨獸。淒迷的燈火搖曳不定,透著森森詭異之氣。

  拓拔野低聲道:「奇怪,怎地城中一個人也瞧不見?如此非常時刻,應當有人巡夜才對。」

  姬遠玄皺眉道:「是了,怎麼連飛獸巡邏兵也瞧不見?難道白駝將整城的兵都調往朝歌山了麼?」

  眾侍從都大覺古怪,這陽虛城上空,原本有三千飛獸巡邏兵晝夜不停,圍繞著陽虛山四周繞行。但今夜,除了這九隻太陽烏,空中再無任何飛禽的身影。

  烈煙石淡淡道:「只怕是他們已經設好了埋伏,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眾人心中一凜,都生起莫名的寒意。蚩尤的心中卻變得說不出的興奮,熱血沸騰,嘿然道:「既已來了,即便是有天羅地網,也要撞他個魚死網破!」

  眾人被他這般一說,登時豪氣陡增。

  拓拔野心中卻頗有悔疚之意,聲東擊西,轉道攻擊陽虛城,乃是他的建議。倘若這城中當真埋伏了千軍萬馬,那豈不是累了姬遠玄嗎?心道:「這白駝等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輩,我這般托大,未免有些小瞧天下英雄了。」

  姬遠玄似乎瞧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拓拔兄,倘若這陽虛城中當真設了天羅地綢,朝歌山上就更加插翅難飛了!這是我們眼下唯一的法子了。」

  拓拔野見他殊無怪責之意:心中感激,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助他制住那白駝與姬修澗。當下微笑道:「說的是。姬兄,你已經決定了嗎?我們唯你馬首是瞻。」

  姬遠玄霍然起身,站在太陽烏背上盤旋下衝,望著那迅速迫近的黑暗城市:心中波濤洶湧。突然昂首挺胸,縱聲高呼:「陽虛城父老百姓,我姬遠玄回來啦!」聲音浩蕩嘹亮,在這一片死寂之中顯得格外清楚,回聲激盪。

  蚩尤等人熱血沸騰,也紛紛起身拔刀,仰頭高呼。七隻太陽烏嗷嗷啼叫,如烈火般呼嘯捲過,朝著半山腰的宮殿閃電掠去。

  「轟」地一聲爆響,一道七彩的光彈沖天飛起,劃過漆黑夜空,剎那間將天地照得一片雪亮。

  「嗚!!」一聲蒼涼的號角在山巔破空而去,繼而號角四起,戰鼓咚咚,漫山遍野響起雷鳴般的吼聲。

  漫漫黑暗的陽虛城突然亮起了一片燈火,繼而一蓋一盞地亮了,迅速蔓延開來,剎那之間就成了一片燈火輝煌的光之汪洋。

  無數的人影從城樓、民捨、山腳樹林中湧出,手持火炬與明晃晃的刀戈,宛如瞬間解凍的滔滔江河,向著陽虛山腳彙集而去。刀光與火光交相映襯,耀眼奪目。黑壓壓的人頭聳動攬集,少說也有兩、三萬之眾。

  拓拔野等人站在太陽烏上,迎著呼嘯狂風急速飛掠,下方是瞬息例掠的漫漫火光、滔滔人海,耳中滿是號角戰鼓、震耳欲聲的如潮吶喊,禁不住豪情激湧,齊聲呼嘯。熱血滾滾,將生死恐懼盡皆拋在腦後。

  他們是自投羅網,但他們要將這網硬生生撞破!

  「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火箭密集如雨,四面八方朝他們攬集怒射!

  拓拔野哈哈長笑,聚意凝神,腹中定海神珠急速飛轉,道道真氣瞬間爆放,四處射來的火箭登時猛一頓挫,在空中逆轉,朝著相反方向電射而回。慘叫連聲,火光四起。

  蚩尤長嘯聲中,與烈煙石齊齊揮臂,青光紅光瞬間怒放,「轟」的接連爆炸,火箭四下崩散,流火飛竄。「轟隆」一聲,幾座高樓登時燃燒起熊熊烈火。樓上的弓箭手慘叫著紛紛墜落。

  姬遠玄鈞天劍陡然出鞘,黃光沖天而起,繼而他丹田處亮起一道橘黃色的光芒,倏地綻爆為巨大的光圈,將周圍幾隻太陽烏一起護罩其中。火箭射來,撞到那光圈登時斷裂熄滅,簌簌掉落。

  七鳥歡聲長鳴,忽高忽低,俯衝高揚。俯衝之時巨翅橫拍,掃過之處,狂風炎烈,無數土族軍士週身轟然著火,悲呼不迭。

  七道紅影閃電飛掠,朝著陽虛山呼嘯而去。

  號角長吹,陽虛山頂突然爆炸似的衝起無數黑影,在空中交錯盤旋,劃過無數道圓弧,閃電似的朝拓拔野等人衝來。

  石三郎叫道:「飛獸軍!」

  話音未落,那無數黑影已經狂飄般席捲而來。「唆唆」聲中,箭石迎面怒射,力道沉雄迅猛。衝在最前的一個姬遠玄侍從避之不及,「撲」地一聲,當胸被一箭貫穿,登時後仰摔了下去,被下面萬千長矛霍然刺穿。

  拓拔野四人的護體真氣光罩瞬間綻放,箭石四下亂撞飛濺。

  怪吼震天,幢幢黑影在眾人身邊急電閃過,刀光霍閃,矛戈如雨,在錯身的剎那狂亂刺來。真氣之強猛、速度之迅疾,比尋常軍士不知強了多少倍。

  土族陽虛城飛獸軍乃是從土族所有軍隊中干裡挑一,並由土族各將軍輪流訓練的精銳之師。他們座下飛獸也是精挑細選的極為兇猛的靈獸,又經特殊培訓,見著十日鳥這樣的凶獸竟絲毫沒有畏懼退縮之意。

  拓拔野、蚩尤大喝聲中,一左一右,自兩翼衝出。苗刀、無鋒風吼雷鳴,青光怒舞,兩道綠色光波蓮然旋斬。「轟隆」巨響,交錯飛過的六個土族飛獸軍慘叫掉落,兵器連著手臂被斬落,血光飛灑。緊隨衝來的兩隻鉤翼龍被蚩尤苗刀餘勢橫掃,斬為兩段,哀鳴悲啼,轟然掉落。

  碧木真氣凌厲縱橫,青光眩目,剎那之間,兩翼衝過的三十餘名飛獸軍士殘肢橫飛,血霧噴灑,慘叫翻落。

  姬遠玄居中在前,他不忍與本族軍士相殘,只是以鈞天劍和煉神鼎發出強大的真氣光罩,將迎面衝來的飛獸軍撞得四下踉蹌跌落。

  烈煙石居中殿後,紅衣飄舞,蒼白的臉上淡淡微笑,翠綠的雙眼之中燃燒起烈火般熊熊熾熱的殺意。體內的情火與三昧紫火,彷彿被四周的火光與縱橫的火箭瞬間點燃,尤其當她瞥見蚩尤立鳥橫刀,神威凜凜,如入無人之境時,喉嚨心肺猶如火燒炙烤,那股熾熱的真氣從經絡潛伏處轟然跳躍,化成滔滔不絕的力量從她的雙手逸出。掌心中浮起淡紅色的火焰,妖異地跳耀著,彩石鏈在她雪白的手腕上自動地旋轉。

  當那些從他們上下兩翼錯身而過的飛獸軍紛紛盤旋扭轉,閃電似地疾追而來時,烈煙石嫣然一笑,雪白的臉上突然飛過紅霞,彩石鏈絢光流舞,盤旋飛出;她掌心突然噴出玫瑰色的紅光,與那彩石鏈繚繞交織,轟然呼嘯。

  「砰!」彩石鏈突然爆炸開來,與那玫瑰紅光交錯飛舞,在空中化為一隻巨大的鳳凰。鳳尾綻放,眩目繽紛。迎面衝來的十餘名飛獸軍淒聲慘嚎,從火鳳凰中繼續穿行飛出,變成十幾具人獸白骨,前衝兩三丈後突然粉碎,被狂風吹得無影無蹤。

  烈煙石心中興奮狂喜,這「赤炎火風訣」原本還要再練十年方能使出,而且即便使出,威力也遠沒有這般強猛。南陽仙子的元神與兩大火族聖火真氣,使得她的念力、真氣幾日之內便強猛了五倍!殺機更盛,皓腕揮舞,素手招展,那只火鳳凰在空中飛翔怒舞,所向披靡。

  火光熊熊,殺聲震天。太陽烏鳴啼聲中,翱翔穿越,距離那黃帝宮已不過兩百丈之遙。

  蚩尤已經殺紅了眼,哈哈狂笑道:「天地春雷!」苗刀斜下疾斬,全身陡然爆起綠光,一道碧綠色的光線沿著經脈直沒苗刀,在刀鋒處亮起一道弧形翠光,「轟」地一聲,脫刀怒舞而出,瞬息爆漲,化為四丈餘長的光刀,呼嘯旋轉。

  「轟隆隆!」憑空如驚雷達爆,右翼衝在最前的三個四翼雪鷲騎兵,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突然連人帶鳥四下迸爆!鮮血、腦漿、斷肢、殘羽一齊飛散開來,紅白繽紛,飛揚灑落。

  綠色光刀繼續急速飛舞,倏地怒卷,其後六、七名飛獸軍慘嚎一聲,胸膛齊齊崩炸開來,血箭沖天飛射。碧光餘勢未衰,旋轉急舞,直破下方人群。登時轟然巨響,慘叫迭聲,斷頭飛舞,血霧濛濛。那條小巷突然化為一道深坑。

  突聽號角連吹,戰鼓停息。滿城吶喊之聲登時停頓。前僕後繼,蜂擁衝來的飛獸軍也突然在空中轉向,遠遠地掉頭朝著陽虛山頂飛去。

  剎那之間,沸騰的陽虛城偃旗息鼓,寂靜無聲。狂風呼嘯,無數火炬「劈陂」作響,太陽烏歡聲啼鳴,此外再無任何聲響。

  一個男子長聲道:「姬遠玄,你逆倫弒君殺父,給交奸黨,勾結外族,興亂反叛,天地不容。今夜竟敢引領外賊,突襲本族聖城,屠戮族人,更加罪不可赦。放下兵器,立時自縛請罪,便留你全屍。」

  姬遠玄朗聲道:「白長老,你說我弒殺父王,以我之力,能殺得了父王嗎?倘若是我殺的,我又為何要將他送往靈山救治?此外,姬某想請教白長老,又為何一路派遣軍隊阻截?難道不知道父王危急,片刻也延緩不得嗎?到了靈山之上,為何又費盡心機加以阻撓?」

  白駝道:「姬遠玄,陛下英明神武,若非身邊至親之人,怎能將他謀害?你大逆不道弒殺君父,明知陛下無法復活,就惺惺作態,想要掩蓋罪行。長老會一致決定將你緝拿問罪,白某與諸位將軍才興兵申討。嘿嘿,罪證確鑿,還想抵賴反咬一口嗎?」言辭凌厲,語氣平緩,果然是個厲害人物。

  太陽烏越飛越近,拓拔野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半山腰的黃帝宮。懸空平台上,一群黃衣高冠的長老正憑欄而立,當中一個高瘦男子長鬚飄飄,風度灑脫,正是白駝。

  姬遠玄道:「父王經靈山十巫妙手醫治,復活在望;倘若你我都問心無愧,為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問個一清二楚呢?」

  一語既出,全城嘩然;隱隱聽見滿城軍士都在悄聲議論。

  白駝哈哈笑道:「姬遠玄,倘若陛下當頁能夠復活,在靈山之上,聖女與王亥將軍便當瞧見。你妖言惑眾,想要拖延時間,等待亂黨援兵嗎?」

  姬遠玄斜抱紫鱗木箱,朗聲道:「今日陽虛城中的四萬黃土神軍,都可為你我作證!!倘若白長老問心無愧,請取出三兩七彩聖土,姬某立即粘合父王聖軀,等他醒轉道明真相!」

  白駝冷笑道:「好生狡猾的奸賊!你悄悄派遣亂黨大軍,昨日之前己將朝歌山上聖土盡數採掘乾淨,今日便這般大言不慚地信口開河,想要陷我白駝於不義嗎?」

  拓拔野等人大驚,果如姬遠玄所言,這白駝不但已將七彩土盡數掘走,還倒打一耙,栽贓姬遠玄。如此一來,想要以七彩土救活黃帝,幾無可能!姬遠玄眾侍從憤怒己極,紛紛大聲怒斥。

  姬遠玄輕輕擺手,面色凝重,沉聲傳音道:「多說無益,我自有分寸。」眾侍從這才安靜下來。拓拔野、蚩尤見他這等時刻還能鎮定自如,心下佩服。

  太陽烏盤旋飛舞,已到黃帝宮琉璃瓦頂。那黃帝宮倚山懸空,氣勢恢弘,外觀古樸厚重,顏色素樸,沒有多餘修飾,但卻顯得格外浩大壯觀。簷角平直寬闊,金色琉璃瓦在萬千火炬映襯下光芒閃爍。主殿巍峨,黃鋼巖砌成的懸空平台上,站立了兩百餘人,其中一百個乃是精壯侍衛,橫刀持矛,虎視耽耽地抬頭上望。白駝等百餘長老倚欄上眺,神色各異。人群中還站了一個淡黃色豹斑長裳的美貌女子,正是土族聖女武羅仙子,新月似的美目凝視姬遠玄,深如幽潭。她的身旁昂然站立一個九尺男子,金冠玉帶,木無表情,但眉宇之間自有一股凜冽奪人的殺氣。

  姬遠玄聳然動容,朝著那金冠男子行禮恭聲道:「大哥!」那男子沉默不語,但目中陡然亮起寒芒,冷冷地暴射在姬遠玄的臉上。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道:「這就是土族黃帝大公子姬修瀾麼?」

  太陽烏徐徐降落,在那平台上站定,巨翅撲扇,扭頭鳴啼,炎熱狂風驀地捲起,眾土族侍衛紛紛搶身站在眾長老之前,凝神戒備。

  烏雲翻滾,黑壓壓地在頭頂奔騰。大風呼嘯,空氣潮濕悶熱,眾人都覺彷彿被什麼罩住鼻息,壓住心肺,煩悶得喘不過氣來。

  滿城火光漫漫閃爍,無數軍士仰首眺望,寂靜無聲。突然一道閃電劈過,天地一片雪亮,驚雷滾滾。

  姬遠玄將懷中紫鱗木箱恭恭敬敬地橫放在地上,伏身叩了三個響頭,眼眶突然微微泛紅。眾人也朝著那木箱紛紛拜倒,有人忍不住痛哭失聲。

  姬遠玄擦擦眼角,起身朝著眾長老朗聲道:「諸位長老,當今大荒風雨飄搖,動亂頻仍。土族天災不斷,又添人禍。倘若在這非常時刻,不能摒除成見,消絕朋黨,團結一致,必要遭受滅族之難!」

  一個矮個長老冷笑道:「姬公子,天災好辦,人禍難消。眼下我族這空前的人禍大難便是由你引起,只要將你論罪問斬,自然就能團結一致,度過難關。」

  幾個長老紛紛應和,怒道:「姬遠玄,你滅絕人倫,還敢惺惺作態?倘若還有一點羞恥之心,便當在陛下聖體之前自刎謝罪。」

  白駝眼中閃過得意神色,大有幸災樂禍之態,淡然道:「姬遠玄,你聽見了麼?你滅絕人倫,千夫所指,快快交出本族兩大神器,在這四萬人前自刎謝罪吧!」

  下方漫漫人群中突然有幾個人振臂高呼:「將這個逆倫狗賊凌遲處死!」聲音零落回應,越來越多,片刻之後,四萬人齊聲怒喊:「將姬遠玄凌遲處死!」聲震天地,四下迴盪。

  姬遠玄昂然道:「姬遠玄磊落坦蕩,無愧良心,無愧天地。倘若當真要姬遠玄一死,才能換取全族團結安定,姬遠玄死又何妨?但姬遠玄現在卻絕不能死!姬遠玄不怕死,姬遠玄怕的是,陛下冤屈血恨不能大白天下,怕的是小人得道,舉族滅亡!」他氣運丹田,擲地有聲,壓過那如潮聲浪,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白駝猛地一拍黃鋼石欄,厲聲陽道:「無恥奸賊,巧言令色,混淆視聽!石三郎!將你一路所見如實說來!」

  石三郎「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磕頭如搗蒜,顫聲道:「各位長老,石三郎雖為姬遠玄侍從,但一直以來親眼目睹他倒行逆施,卑劣行徑,心裡一千一萬個看不起,不敢與他同流合污……」

  眾人大吃一驚,姬遠玄眾侍從又驚又怒,厲聲道:「奸賊!你……你胡說什麼!」

  拓拔野與蚩尤也猛吃一驚,拓拔野突然忖道:「是了!倘若姬遠玄身邊沒有內賊,白駝與姬修瀾又怎麼知道黃帝路線?姬遠玄一路上又怎會接連不斷地遭受阻截?白駝在這陽虛城中設下埋伏,多半也是他通風報信。」

  蚩尤最恨內賊,雙眉倒豎,殺氣畢現,忍不住便想將石三郎一刀斬斷。但想到如此一來,反而落人口實,說是殺人滅口,當下強行忍住,「呸」地一聲,恨恨唾了石三郎一口。石三郎後背被他唾沫擊中,登時如道重擊,痛入骨髓。猛地一晃,險些連話也說不出來。

  姬遠玄雙目閃過驚訝痛悔的神色,旋即變得微波不驚,極是平靜。只是冷冷地盯著石三郎。

  石三郎顫聲道:「……一個月前,姬遠玄對我們說,陛下想要立大公子為太子,他必須採取行動。那日陛下到姬遠玄府中,姬遠玄讓人下了極為強猛的蠱毒,將陛下制住,威逼陛下立他為太子。陛下痛心疾首,死也不答應……」

  他每說一句,姬遠玄眾侍從便要「呸」上一聲,怒喝道:「狗賊含血噴人!」白駝等人則冷笑不止。

  石三郎道:「姬遠玄無計可施,又怕罪行敗露,一不做二不休,將陛下綁架,帶著我們連夜趕往木族雷澤城。姬遠玄說,那雷澤城的雷神,乃是他的援黨,只要由他保護,挾陛下發號施令,就可以慢慢控制土族局勢。豈料……豈料那雷老賊偷竊火族聖盃的事情敗露,被火族中人逼問之下,惱羞成怒,與木神、火正仙等人大打出手,結果一敗塗地,逃之夭夭。姬遠玄見雷老賊大勢已去,驚慌失措,又帶著我們到處逃竄。到了欽山,陛下醒來,大罵姬遠玄逆倫妄為,姬遠玄惱羞成怒之下,竟然用這鈞天劍將陛下斬成十幾段!」

  眾長老登時嘩然,紛紛怒罵。

  石三郎擦了擦額上的汗,膽戰心驚地瞥了姬遠玄一眼,發抖道:「姬遠玄殺了陛下之後,心慌意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突然又想了個法子,讓石七郎趕回族中,四處召集那些平素和他結交的亂黨,證他們配合起事,一起篡奪大權。安排妥當之後,姬遠玄又惺惺作態地帶領我們去靈山,故意做作示人,他要救活陛下。然後又到處散播謠言,說是大公子與白長老指使人殺死了陛下。」

  白駝冷笑道:「果然是賊喊捉賊,用心險惡。」姬修瀾冷冷地盯著姬遠玄,目光森寒。

  石三郎道:「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決定就算是死,也要將這惡賊的奸謀告知天下。

  姬遠玄突然淡然道:「請問你一直在我身旁,是如何將我的奸謀告知天下的呢?是用這『相思犀角』嗎?」右手高高舉起,指尖上懸掛了一個一尺長的淡黃色犀角。

  石三郎大吃一驚,猛地一摸袖子,失聲道:「怎地……怎地到了你手裡?」

  姬遠玄朗聲道:「白長老,這『相思犀角』乃是你三年前在崑崙山下收來的寶貝,怎麼會到了石三郎的手中?難道這犀角竟有翅膀,能自己飛到石三郎手中,讓他給你通風報信嗎?」

  石三郎臉色大變,汗水涔涔而下。白駝冷笑道:「小賊,不錯,這『相思犀角』是我瞧出你狼子野心,早就交給石三郎,囑咐他你有異動之時告訴長老會。起初念你舊情,他一直不敢大義滅親;但後來實在忍無可忍,才用這犀角將你的無恥逆行盡數轉告。」

  姬遠玄微笑道:「是嗎?原來是你早就給他的。」

  白駝冷笑道:「你還想反咬一口嗎?石三郎,還有什麼?乘著今日長老、聖女都在,一股腦兒全講出來!」

  石三郎顫聲道:「然後……然後……姬遠玄便證那些亂黨逆賊趕往朝歌山,將山上的聖土盡數掘走,徹底斷了陛下的生路。他……他又與火族逆賊與龍族逆賊以及蜃樓城餘黨勾結,想要糾集亂黨,一路殺入陽虛城,將諸位長老以及大公子全部殺了,篡奪大權。」

  白駝厲聲道:「姬遠玄!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數萬軍士高聲怒喊,震得眾人耳中轟鳴。

  姬遠玄微笑不語,徐徐掃望那沸騰狂怒的人群,眼中映襯著那熊熊火光,又是憤怒又是哀傷。

  拓拔野對蚩尤傳音道:「只要一有異常,就立時動手,先將姬公子救離此地。」蚩尤點頭。

  當是時,突聽遠處一聲轟鳴,一道黃光沖天飛起,在烏雲之中爆炸開來,彩光四射。城外響起幾聲雄渾的號角,繼而戰鼓轟隆,吼聲震天,似乎有千軍萬馬正朝陽虛城圍攏而來。

  城樓上一個哨兵尖聲驚叫:「叛軍來啦!城外來了好多叛軍!」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5 PM

  第七章《七彩聖土》

  突然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轟雷滾滾。黃帝宮中眾人的臉容瞬間被照得雪亮,白駝等人驚怒交集,抓起千裡鏡朝城外探望。

  拓拔野、蚩尤等人心中大喜,紛紛凝神遠眺。城外天地蒼茫,無數的火炬高高舉起,火海湧動,千軍萬馬有條不紊地渡過兩條大河,彙集一處,朝著陽虛城聚攏而來,沿著護城溝外岸,層層疊疊列隊周邊。號角高亢破雲,鼓聲轟隆震天,獸吼聲、蹄聲、軍士吶喊狂呼聲此起彼伏,聲威之盛,遠在城內四萬兵士之上。

  那吼聲越發整齊分明,聽在眾人耳中清清楚楚、了了歷歷:「奸賊白駝,結黨營私,搬弄是非,勾結外賊,謀弒黃帝,栽贓賢良,囚殺異己,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有人叫道:「槐江城英招……」另一人叫道:「和山泰逢……」又一人叫道:「驕山龜圍……」又一人叫道:「岐山涉馱……」接連不斷,約莫有十七、八人大聲自報姓名,最後才齊聲叫道:「共討奸賊白駝,以行天道,以平民怒!」

  每有一人自報姓名,白駝臉色便難看一分,聽到最後幾乎已憤怒得扭曲起來。這一十八人都是土族極為重要的城邦領主,手握重兵,其中六、七人更是土族仙級、真人級高手。白駝為了防止姬遠玄聚眾作亂,早已將平日與他交好的眾將軍、領主盡數軟禁。原以為其他城主既非姬遠玄黨羽,當不會叛亂,不想他們竟然在這當口引兵聚結,公然支援姬遠玄。眼下自己的精銳部隊與頂級高手大半都在朝歌山,來不及回調;即便及時趕回,城裡城外的軍隊相加也不過八萬之眾,而這十八人所帶軍隊亦有八、九萬之巨,勝敗難料。心中之憤怒恐懼幾乎將要爆炸。猛地一拍欄桿,指著姬遠玄厲聲喝道:「小賊!你妖言惑眾,結黨叛亂,現在還想狡辯麼?」

  姬遠玄扶欄遠眺,熱淚盈眶,哈哈笑道:「妙極!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白長老,你囚禁我的至交好友,以為就能囚禁天下人心麼?」

  拓拔野與蚩尤大喜,烈煙石那雪白冷漠的臉上也露出微笑,眾侍從更是大聲歡呼不已。

  白駝喝道:「來人!將這逆賊叛黨拿下!」那百多精銳侍衛大聲呼喝,潮水似地湧將上來,刀光閃動,將拓拔野、姬遠玄等人團團圍住。山腳下的軍士也紛紛吶喊著湧了上來,層層疊疊包圍黃帝宮。

  蚩尤哈哈大笑道:「這些臭魚爛蝦怎麼經飽?」探手將七、八支猛刺而來的長矛抓住,猛地連人帶矛拎了起來,重重地摔打在欄桿上。血光迸濺,慘叫悲呼。四、五個侍衛來不及反抗便被打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另外幾個被撞斷肩骨腿臂,慘叫著鬆手掉下欄桿,登時撞在懸欄下的凸石上,骨斷腦裂,紅白飛濺,橫死當場。

  蚩尤將手中長矛霍然甩出,「嗖嗖」怒舞,四、五個侍衛立時便被長矛貫穿,倒飛而出,釘死在培壁上。

  烈煙石淡然微笑,素手揮舞,彩石鏈四下激射,從六、七個侍衛咽喉、大腦穿過,呼嘯盤旋,又從五、六個侍衛的後腦穿回,剎那間重新凝結為石鏈,回到她纖弱雪白的手腕上。那十餘個侍衛鮮血噴射而出,瞪著雙眼自己看了片刻,才慘叫一聲僕倒在地。

  兩人談笑之間便斃殺了二十餘個驍勇侍衛,眾土族長老無不變色,紛紛朝後退卻。眾侍衛也驚駭失色,只是圍集在外,吶喊刺探,不敢輕易上前。

  拓拔野心中一動:「這白駝乃是此中首惡,奸謀大半出自他手,倘若能將他立時拿下,叛黨便群龍無首,這四萬軍士也毫不為懼。」當下笑道:「白長老,城外的將士這麼想見你,你是不是該出城與他們見上一面?」大步朝白駝走去。

  眾侍衛刀光閃動,矛戈揮舞,紛紛攢刺而來。拓拔野雙掌飛舞,青光爆射,氣浪澎湃,剎那間將他們盡數打飛。微笑著飄然穿入長老群中,探手往白駝抓去。

  突然聽見一人冷冷道:「你以為這黃帝宮是什麼地方?」一股雄渾氣浪迎面拍來,如驚濤呼捲,山嶽壓頂。拓拔野微微一驚,笑道:「黃帝宮是光明坦蕩之地,所以容不得這種小人。」真氣爆放,猛地一掌拍出。

  「轟」地一聲巨響,一團黃綠色的氣芒爆炸開來,拓拔野只覺全身一震,彷彿被雷電劈中,鼻息窒堵,氣息翻湧,不得不朝後倏然退去。

  凝神望去,一個金冠男子昂然而立,冷冷地望著他,目中開過陰鷙的神色。渾身上下綻放出淡黃色的真氣,光芒隱隱,氣勢凌厲,整個人宛如一桿銳利長槍,鋒芒直指鼻息。正是姬遠玄長兄姬修瀾。拓拔野心中一凜:「這廝好強的真氣!」

  姬修瀾冷冷道:「你就是近來那極為囂張的龍神太子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囂張不敢,但是龍神太子確是區區在下!」大步而上,再次探手往白駝抓去。

  姬修瀾目中寒芒暴漲,喝道:「回你東海去吧!」一掌拍出,手臂上突然黃光繚繞,一道螺旋氣芒「呼」地一聲朝拓拔野怒射而來。與此同時,手掌一轉,掌心吞吐,「吃」地一聲,一桿螺旋龍頭青銅槍突然出現,從那黃色的螺旋氣芒之中反向旋轉,暴沖而出!

  姬遠玄失聲道:「雙旋裂天槍!拓拔兄小心!」

  蚩尤心中一凜,閃身向拓拔野衝去。

  這姬修瀾號稱土族大神蠻勝轉世,擅使的兵器便是當年蠻勝的神兵雙旋裂天槍。雙旋裂天槍又稱纏龍逆天槍,遠古之時,土族境內有雌雄兩條凶龍肆虐作惡,土族大神蠻勝與雙龍血戰七晝夜,將之擒服,以西海沉砂銅將雙龍封印,在火族三昧紫火中煉為螺旋長槍,故稱「纏龍逆天槍」;又因為此槍刺出之時,槍身與外旋氣芒逆向旋轉,有驚天裂地之勢,因而又稱「雙旋裂天槍」,號稱大荒七大名槍之二,也是土族九大神器之一。

  蠻勝羽化登仙之前,為防雌雄逆天龍突破封印再次作惡,此槍被他刺入朝歌山七彩巖,直沒到底。近干年來,始終無人能將此槍拔出。而十五年前,年僅十四歲的姬修瀾竟以念力將纏龍逆天槍從七彩巖中輕而易舉地拔出,震動全族。這素來難以駕御使用的纏龍逆天槍在他手中竟是得心應手,威力無窮。自此,他被稱為蠻勝轉世,名揚大荒。十五年來,姬修澗苦練雙旋裂天槍,又經「黃龍真神」應龍悉心調教,氣候大成。近年來,他已可將這纏龍逆天槍收放自如,使得隨心所欲。

  拓拔野只覺氣息窒堵,兩道狂猛已極的氣旋逆向飛轉,形成難以想像的巨大鋒芒銳力,朝自己電刺而來。心中微凜,哈哈笑道:「旋木年輪掌!」聚意丹田定海神珠,氣如潮汐瞬間洶湧而起,雙手霍然逆向交錯旋轉。

  「轟」地一聲,滔滔真氣經由定海神珠直灌掌心,剎那爆發,兩道弧形真氣在他雙掌之間閃電迴旋,逆向飛轉,直接撞上纏龍逆天槍的雙旋氣芒!

  「砰!」兩道青色光弧閃電般破入兩道黃色光芒之中,登時轟然巨震,爆炸開來。彩光眩舞,氣浪飛捲,拓拔野與姬修瀾齊齊後退,圍立附近的十餘個侍衛慘呼飛趺,登時暈死。眾人胸悶氣堵,紛紛後退。

  一道人影卻如疾風入林,箭也似地衝入那爆炸開來的光波之中,雷霆般的大喝道:「吃我一刀!」青光飄舞,彩色光波霍然炸開,那道碧翠氣芒已驚天裂地之勢朝著姬修瀾怒斬而下!正是蚩尤。

  眾人大驚,姬遠玄叫道:「蚩尤兄弟,手下留情!」

  蚩尤疾身撲入,迅雷揮刀,將尚未來得及喘息的姬修瀾徹底隔離拓拔野,使得拓拔野可以從容擒拿白駝。

  姬修瀾厲喝道:「好刀!」身形未穩,竟悍然挺槍電刺,雙旋氣芒轟然飛舞,槍尖到處,突然爆開橘黃色的光浪,倏地化為兩條巨大的黃色龍頭,交纏飛旋,怒目狂吼,龍鬚飛揚。

  「轟隆!」苗刀狂冽氣浪陡然劈入那雙龍氣旋之中,再次爆開七彩光波。蚩尤宛如當頭被劈中一棍,劇痛攻心,朝後翻去,口中狂笑道:「好過癮!」那姬修瀾也悶哼一聲,朝後疾退。

  剎那之間,黃帝宮中,當世三大年青高手已經閃電交鋒。姬修瀾雖然勇悍威猛,但與拓拔野與蚩尤兩大高手交迭對抗,卻也強捺不住。適才尚未調順真氣,被蚩尤這般全力怒斬,一連退出十餘步方才站定,心中驚駭莫名。

  拓拔野使出「旋木年輪掌」時,早已計算好方位,蓄勢後退。被巨震的氣浪一推,因勢利導,順勢朝右後方退去。就在蚩尤強行衝入,揮刀與姬修瀾悍然對決之時,他腳下一轉,鬼魅般穿入長老群中,真氣飛舞,將搶身格擋的眾人轟然震開,探手一抓,己將白駝衣領抓住。右手一拍,抵在白駝後心,哈哈笑道:「白長老,請大家住手如何?」

  電光石火之間,白駝竟然已被他制住。變化之快、之易,連拓拔野都覺得有些詫異。黃帝宮內眾人都己楞住,城中的士兵也登時沉寂下來,只有城外那如雷吶喊、澎湃戰鼓響徹依舊。

  白駝冷冷道:「小子,你以為能這般輕易地抓住我嗎?」話音未落,拓拔野忽然覺得心中猛然一跳,週身寒毛瞬間豎起。一股深不可測的浩浩真氣從後上方朝自己壓迫而來,彷彿萬噸泰岳陡然壓頂,又彷彿突然沉溺於汪洋深處,全身壓迫,幾將擠爆。那喜氣浩蕩無邊,剎那間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將他全身上下緊緊包圍住,只要他稍有不慎,立時就會破體而入,將他徹底擊潰。心中大駭,不知來者是誰?

  耳旁聽見城中四萬軍士雷鳴般的歡呼聲:「黃龍真神!黃龍真神!」拓拔野心中大凜,難道這以念力和真氣陡然壓制住自己的神秘人物竟是大荒十神之一,姬修瀾的師父,土族黃龍真神應龍嗎?他驀地想起蜃樓城城破當日,被水伯天吳以念力、真氣瞬間制住的情景。微微後悔,不該如此大意。

  當下凝神聚意,默念「幻光訣」,輕吐一口氣,氣凝為鏡。透過那幻光鏡,瞧見後上方,一個金髮長眉、顏骨高聳的黃衣老者飄然半空,褐色眼珠冷冷地盯著自己,嘴角紋路奇異扭曲,森寒刻骨。衣裳鼓舞,枯瘦的雙手斜斜下舉,兩道黃光從掌心綻放,縱橫交錯,將自己全身罩住。

  姬遠玄面色微變,微笑道:「應真神,白長老的性命也在拓拔太子手中,不如你們一起鬆手,如何?」

  白駝冷笑道:「這小子的真氣能一下將我擊死嗎?只要他稍稍動彈,應真神就讓他挫骨揚灰,連寒毛也不剩一根。姬遠玄,想要救你朋友,現在就交出神器,領罪受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姬兄,我這骨頭硬得很,想要化成灰還難著哩!你放心吧!」瞥見蚩尤眼色,心中瞭然,微微點頭。

  突聽蚩尤喝道:「十日齊飛!」苗刀轟然劈斫,碧綠色的光芒倏地飛出四丈有餘,急電般破入應龍雙掌真氣之中!七隻太陽烏嗷嗷狂吼,夾引火焰狂風猛撲應龍!

  「乓!」苗刀青光斷切應龍真氣,立時彈起劇烈反震。蚩尤「呼」地被那倒撞氣浪瞬間擊中,高高飛撞橫樑。

  「轟隆!」橫樑頓時斷折,屋頂猛地向下一沉,塵土瀰漫。眾人失聲驚呼。

  那浩浩真氣被苗刀破斬,稍一波動,拓拔野立時因勢利導,將週身真氣陡然沉灌雙足,借助應龍那強壓下的山嶽真氣,猛地躺倒,從白駝胯下倏然穿過。「碰啷!」一聲,他原先站立處的黃鋼石地板驀地被應龍真氣洞穿,碎石迸飛。

  應龍雙掌交錯,霍然揮舞。無數道黃光爆然怒放,猶如孔雀開屏,光芒眩目。七隻太陽烏嗷嗷亂叫,被黃光擊中,紅羽紛揚,盤旋飛舞。

  拓拔野剛從白駝胯下穿出,立時翻身耀起,嗆然一聲,斷劍橫亙白駝脖頸之上。但劍鋒剛剛觸及白駝皮膚,白駝便突然被一道黃光吸納,朝著應龍方向,閃電似的倒退飛出。

  與此同時,兩道黃光從白駝身後穿出,轟然交織,擊在無鋒劍斷刀上,氣勢萬鈞,斷劍嗡然龍吟。拓拔野登時朝後飛退,重重撞在黃帝宮另一個橫樑上。他因勢利導,立時繞著橫樑纏繞飛舞,將力量卸去大半。饒是如此,仍然痛入心肺,腹內翻江倒海,真氣險些岔亂。

  眾長老遠遠退開,面露微笑。姬修瀾從地上緩緩站起,臉上殺氣更盛,但嘴角卻牽起冰冷的微笑,充滿了嘲諷譏誚之意。城中四萬軍士高聲狂呼:「黃龍真神!黃龍真神!」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將城外的鼓聲、號聲壓了下去。

  轟雷滾滾,黑雲壓頂。漫漫雲層彷彿就在黃帝宮簷角之上。風,依舊潮濕而悶熱地鼓舞。

  應龍飄然半空,面無表情,眼珠深邃如無底洞;雙掌斜斜下舉,黃光吞吐不定;金髮飄舞,衣裳獵獵,身在十丈外的空中,那無形的山嶽氣勢卻迫在眉睫,如影隨形,彷彿濃霧瀰漫,潮濕而壓抑,令眾人喘不過氣來。

  拓拔野輕飄飄地躍下,與蚩尤並肩站在一處,面露微笑,滿不在乎地凝望著應龍,心中卻是頗為駭然。蚩尤目中火焰熊熊,揚眉傳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龜蛋好像比那木頭勾芒還要強上幾分!」

  拓拔野知他又動了好勝之心,但眼下形勢不妙,不能戀戰纏鬥,正要傳音,卻聽蚩尤大吼一聲,再次閃電般拔身衝起,凌空踏步,轉眼間衝到應龍三丈之距。雙手握刀,霍然倒捲,十字電劈,一記「神木刀訣」朝應龍狂瀾斬去。

  姬遠玄大吃一驚,叫道:「蚩尤兄弟小心!」拓拔野見蚩尤不顧生死,竟敢衝到應龍如此近距相戰,也是駭然大驚,猛地調集真氣,氣聚湧泉穴,怒箭似的電射而出。

  嗆然龍吟,斷劍倏地閃起一道青芒,陡然爆漲,從斷刀處鼓舞怒射而出,「轟」地變成一道三丈餘長的碧光,沖天而起。

  拓拔野真氣呼捲,氣劍互御,剎那間人劍合一,從左斜側方向朝著應龍呼嘯電射而去。

  與此同時,紅影開動,烈煙石翩翩御風飛舞,彩石鏈「碰」地怒射彈飛,一道紅光從她掌心電射衝出,與那彩石鏈交錯飛揚,「轟」地一聲,在半空中幻化為巨大的火鳳凰,朝著應龍的右斜側方猛擊而下。

  剎那間,三人幾乎同時朝著應龍發出全力猛挈。

  「轟!」天空中突然響起一個驚雷。閃電將空中四人照得雪亮分明。

  應龍褐色雙眸閃起兩點金光,嘴角紋路陡然扭曲,全身突然冒起一圈黃光金邊,頓了一頓。「呼」地一聲、週身爆射出刺眼的金光,無數道金黃色真氣從他丹田處亂竄飛舞,倏然奔至掌心。「噗噗」兩聲輕響,掌心中的黃光驀地大盛,霍然飛捲,形成兩柄三尺長的金光彎刀。

  姬遠玄大喝道:「小心金光交錯刀!」猛地高高躍起,朝著應龍踏空衝去。鈞天劍嗆然出鞘,黃光沖天射起,劍鋒指處,烏雲突然變成慘碧色,四下崩散。

  應龍低喝一聲,眼中金光霍然暴閃。雙掌交錯,真氣光刀光芒爆舞,齊齊斬上蚩尤怒劈而來的苗刀。「轟」地一聲爆響,蚩尤悶哼一聲,面色慘白,斷線風箏般地飄搖墜落,一道血線從他口中噴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

  太陽烏尖聲鳴叫,交錯俯衝,將急速墜落的蚩尤及時托住。

  拓拔野、烈煙石驚聲大叫中,那金光交錯刀又旋轉飛舞,電光石火間撞上拓拔野的無鋒劍。拓拔野想要因勢利導,卻來不及計算那迅雷急電似的真氣力量與方向,只能聚意丹田定海珠,爆引全身真氣,與之殊死對撞。

  「轟隆!」眩光流舞,火星四濺。

  拓拔野只覺兩股雄渾真氣從劍尖瞬間破入自己雙掌,沿著經脈狂肆攻襲而入。體內真氣還來不及調集到最大,便被封堵在自己經脈之內爆炸開來。全身五臟六腑彷彿瞬間變成粉碎,骨架也似乎頃刻搖散,剛一張口,喉間那股腥甜之意便化為血箭噴出。就連意識也彷彿被瞬間擊碎。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魷魚怎樣了?」便也朝後翻身墜落,如浮萍般在風中飄忽。耳旁聽到太陽烏的鳴叫聲,背上撞到溫暖之物,似是被太陽烏凌空接住,然後便昏迷不覺。

  應龍微微一震,目中閃過訝然神色。金光交錯刀急速迴旋,在空中「轟」地一聲,交錯扭舞,化為一個巨大的黃色龍頭,呼嘯怒舞,猛然撞上烈煙石的火鳳凰。

  轟然巨響中,火鳳凰登時化為片片紅光,彩石崩散。烈煙石嘴角沁出一口鮮血,翻身退卻。若非應龍的金光交錯刀連斬蚩尤、拓拔野兩大高手,真氣已如強弩之末,她只怕也要立時重創。但這餘勢之威已令她痛入骨髓。

  彩石霍然倒捲,在她皓腕上集合為鏈。「蚩尤!」她強忍尖銳疼痛,騰空嘶喊:心中驚駭、恐懼、悲傷如浪潮洶湧,相形之下,那徹骨疼痛倒絲毫算不得什麼。凌空擰身踏步,閃電般掠到那太陽烏背上。

  眼見蚩尤昏迷不醒,面色慘白,她心如刀絞,張惶失措,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接連不斷地滴在蚩尤的臉上。體內情火霍然跳躍,熊熊燃燒,體內越發疼不可抑。猛一咬牙,不顧周圍一切,調息拍掌,為蚩尤輸運真氣。

  風聲呼嘯,轟雷滾滾,城內四萬軍士歡鳴鼓舞。

  七隻太陽烏馱著拓拔野三人,在姬遠玄身邊環繞盤旋,嗷嗷鳴叫。姬遠玄凌空橫劍而立,望著應龍,瞳孔漸漸收縮。一滴冰涼的雨點打在他的額頭,急速滑落。繼而是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點不斷地打落。

  又是一陣發狂似的雷鳴,震得眾人雙耳嗡嗡。接連幾道閃電將城裡城外照得亮如白畫,姬遠玄心中悲涼苦澀,徐徐環視。雨越來越大,密集的白線交錯斜舞,迷濛之中,他望見黃帝宮中,眾長老欣悅歡喜,竊竊私語;望見白駝陰冷而得意的眼神;望見姬修瀾冰寒刻骨的眼睛;看見武羅仙子嘴角淡淡的笑意;看見城中漫漫火光跳躍如光海;看見每一個軍士狂喜迷亂的神情。

  轉身望去,太陽烏悲聲鳴啼,拓拔野與蚩尤重傷昏迷,猶未醒轉;烈煙石為蚩尤輸氣療傷,滿臉水珠縱橫滾滾,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而陽虛城外,號角裂雲,戰鼓震天,十八路援軍潮水般地聚合,隨時準備度過長溝攻城。

  暴雨滂沱,鬱熱潮濕蕩然無存,森冷寒意透過那萬千雨箭穿入他的心中。

  白駝大聲道:「姬遠玄,你大勢已去,逃不出陽虛城了。倘若你還有丁點愧疚悔改之意,就應當就地投降,說服城外的叛軍散去;否則你不但有弒君殺父的大罪,更是挑唆本族分裂內亂的萬惡罪人!」突然一拍欄桿,喝道:「來人!將亂當揪拿出來!」

  山腳眾兵轟然應諾,一群甲兵提擁著五、六十人走到黃帝宮下的空地上。那五、六十人蓬頭亂髮,衣裳襤褸,週身傷痕纍纍,琵琶骨與腳踝上都被混金屬穿過,無法直身行走,只能在泥濘之中跪膝前行。其中幾人已經奄奄一息,無法挪動。旁邊甲兵立時怒聲呵斥,飛起一腳,將他踢倒,拽起他的頭髮在泥濘中拖曳而行。

  姬遠玄凝神望去,大驚失色,淚水洶湧而出,叫道:「計大哥!包長老!公孫將軍……」一連喊了五、六十個名字,怒火欲沸,心如刀割。這五、六十人無一不是與他平素交好的族中大人物,這幾日被白駝召集到陽虛城軟禁。沒想到白駝如此狠毒,竟將他們折辱至此,心中悲憤狂怒,無以復加。

  白駝冷笑道:「姬遠玄,倘若再不認罪投降,我就在此將這些亂黨就地正法!」

  姬遠玄全身顫抖,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但他知道白駝此言絕非恫嚇。那五、六十人紛紛哈哈大笑,費盡全力道:「姬公子,你莫管我們,趕快逃走!號令天下義士,剿除這些亂黨,為陛下、為我們……報仇雪恨。」眾甲兵拳打腳踢,這段話斷斷續續半晌才說完。

  姬遠玄心中狂怒,喝道:「住手!」白駝冷笑著揮揮手,眾甲兵退到一旁。

  武羅仙子柔聲道:「姬公子,事到如今,你就不必猶豫不決了。難道你當真願意看到,土族因為此事紛爭迸裂:永無寧日嗎?」

  姬遠玄悲從心來,仰天哈哈大笑。突然頓住笑聲,長聲道:「好!我姬遠玄認輸了!」聲音浩蕩,穿透雨聲喧嘩、號角戰鼓,清清楚楚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天地突然寂靜,號角、戰鼓陡然停息。雨聲嘩嘩,不知過了多久,城內才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姬遠玄眾侍從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姬遠玄又大聲道:「姬遠玄可以立即交出神器,自縛投降。但是有三個條件。第一,將這些無辜之人立即釋放。我這三位受傷朋友,也請立即放他們離開此地。第二,城外十八路軍隊,一概赦為無罪:永不追究。第三,我要與我大哥單獨面談半個時辰。只要長老會答應姬遠玄這三個條件,姬遠玄便任由長老會處置!」

  眾人嘩然,議論紛紛。黃帝宮中,眾長老稍稍談論片刻,白駝轉身道:「好!一言為定。」森然道:「倘若你敢耍詐,我就將這幾十個叛黨凌遲處死。城外的十八路叛軍,也休想有一個活命。」

  姬遠玄冷冷道:「一言為定。」躍到拓拔野三人所在的太陽烏上,朝著猶自昏迷的拓拔野與蚩尤恭恭敬敬拜了一拜,黯然道:「兩位好朋友,對不住了。」轉身又對烈煙石恭敬行禮道:「多謝八郡主鼎力相助,此情此意,姬遠玄永銘在心。」

  烈煙石冷冷道:「你就這般認輸送死麼?你以為他們當真會守承諾麼?蚩尤和拓拔野的血不該為你這懦弱的人而流。」

  姬遠玄微微一楞,慘然笑道:「生死由命,倘若姬遠玄注定不能逃過此劫,那也是天亡我也。白駝當著這四萬軍士承諾,想來也不至於反悔。八郡主,你們快快離開此地,回到火族去吧!」再次向三人拜了一拜,哈哈大笑,飄然躍起,朝著黃帝宮飛掠而去。與烈煙石錯身之際,突然閃電般丟了一個小匣子在她的懷中。

  雷聲轟鳴,暴雨傾盆。滿城的火炬逐漸熄滅,只有星星點點的三昧火炬依舊在黑暗中跳躍。

  姬遠玄在那黃帝宮懸欄邊上站定,回首眺望,微微一笑。又朝著裝盛黃帝屍首的紫鱗木箱拜了三拜,這才起身,與姬修瀾一前一後走入通往黃帝宮密室的甬道之中。

  拓拔野迷迷濛濛之中,聽見驚雷滾滾,在耳邊轟然連奏。狂風夾著密集的雨點迎面抽打著,臉頰隱隱生疼。混沌中想要激發護體真氣,將密雨擋開,但剛一運轉真氣,經脈便火辣生疼,真氣岔亂狂奔。這才想起自己與黃龍真神對決之時,被他的金光交錯刀震傷經脈,勉力張開雙眼,滾滾黑雲在頭頂急速奔騰,一道閃電突然亮起,將黑雲劈成兩半,眼前猛地一陣雪亮。風聲怒吼,雨如白箭密集穿梭,拓拔野登時明白,原來自己在太陽烏的背上,於暴雨狂風中急速飛翔。心中蕞地一凜:適才不是在陽虛城中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下正往哪裡去?

  突然聽到咫尺之距,烈煙石驚喜顫聲道:「蚩尤!你醒了嗎?」又聽見蚩尤「哎喲」一聲,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骨頭被這老黃龍打斷了幾根。」烈煙石柔聲道:「不要緊,我已經幫你接好了。」

  拓拔野念力掃探,發覺自己的肋骨果然也斷了兩根,但是烈煙石顯然沒有理睬。大覺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笑之下,真氣亂竄,撞著震傷的經脈與斷骨,痛徹心肺,登時又忍不住呻吟起來。

  蚩尤聽見他的笑聲,大喜道:「烏賊!你還好吧?」拓拔野喘息笑道:「好得很……」原想說:「……只是沒人幫我接骨頭。」但瞧見烈煙石那蒼白中透著嫣紅的臉色,覺得與她開這般玩笑不妥,便又微笑住口。

  蚩尤雖然受傷最重,但由烈煙石運氣調理了許久,傷勢大為好轉,一骨碌爬起身來。奇道:「我們這是在哪裡?」

  烈煙石淡淡道:「姬遠玄已經認輸了,束手就擒,我們現在回赤炎城。」

  「什麼?」拓拔野、蚩尤大吃一驚。當下烈煙石將他們昏迷之後發生之事簡單描述,蚩尤又驚又怒,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龜蛋瘋了嗎?」

  拓拔野心中一動:以烈煙石的性子,以及赤炎城眼下的危急形勢,沒有取到七彩土,她又怎會離開陽虛城,返回火族?當下脫口道:「八郡主,七彩土呢?你拿到了麼?」

  烈煙石微微一怔,碧眼微瞇,凝視著拓拔野,淡然一笑道:「在這裡。」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匣子,道:「姬遠玄進入黃帝宮之前,將這一匣子的七彩土給了我。」

  翡翠八角匣,玲瓏剔透。閃電亮起,隱約可以看見淡綠色的匣中有色彩繽紛的軟土。這便是他們費盡周折想要得到的朝歌山七彩土嗎?

  蚩尤失聲道:「什麼?」又驚又喜,突然大怒,厲聲喝道:「你!你拿了七彩土,就不顧別人死活了嗎?」

  烈煙石淡然道:「他好端端地自己去送死,我能攔得住嗎?」蚩尤語塞,但想當時情境,且不論四萬軍士,但就一個黃龍真神,烈煙石就莫能奈何。

  拓拔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但一時之間又無法說出。心中思緒混亂,忖道:「姬遠玄是什麼時候拿到這七彩土的呢?既然已經有了七彩士,為什麼不救活黃帝,卻自投羅網,甘願認輸?」重重疑竇瞬息湧來。突然靈光一閃,叫道;「魷魚、八郡主!我們立即趕回陽虛城!」

  烈煙石淡然道:「此刻趕回去已經大遲了。」

  拓拔野微笑道:「不遲!倘若鳥兄飛得快些,咱們還來得及看上一齣好戲!」

  蚩尤皺眉道:「什麼好戲?」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我猜得不錯,便是忠良義士昭雪、亂臣賊子伏誅的好戲。」

  蚩尤聽得雲裡霧中,他素來相信拓拔野的判斷力,當下大聲呼叫太陽烏。烈煙石心中微微一動,剎那之間,也明白了這匣七彩土所代表的全部意義,但是心中,仍然有些許懷疑。

  太陽烏在風雨之中突然轉向,歡聲鳴叫,穿透濛濛雨幕,朝著西北陽虛城方向全速翱翔。

  太陽烏順風飛翔,速度極快。不到小半時辰,三人七鳥便已飛到了陽虛城外。

  雨勢轉小,但放眼望去,仍是天地蒼茫,煙雨濛濛。黝黑的陽虛山蹲距於黑暗之中,城裡火光寥落,星光點點,歡呼之聲卻是震耳欲聾。城外十八路大軍密集包圍,偃旗息鼓,一片死寂。火光跳躍,城外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哀戚沉重。

  拓拔野吐了口氣,微笑道:「妙極!咱們趕上了。」太陽烏長啼聲中,紛紛越過陽虛城高峻雄偉的城培,再一次衝入這土族聖城之中。

  城中軍士聽見嗷嗷怪叫,紛紛仰頭。見這七隻怪鳥橫空飛掠,紛紛叫罵:「稀泥奶奶的,不想活了嗎?」「姥姥的,宰了他們給姬逆賊陪葬!」

  但是黃帝宮中一片寂靜,無人理會這去而復返的不速之客。既然沒有命令,城中軍士也只管叫罵,不敢動手挑釁。

  太陽烏在陽虛城上空盤旋飛舞,拓拔野三人居高臨下,瞧得分明。黃帝宮的懸空平台上,香柱焚燒,煙霧裊裊。眾土族長老圍著那紫鱗木箱團團環坐,白駝、武羅仙子與黃龍真神坐在木箱兩側。周邊是百餘個侍衛,持槍佇立。人人面色肅穆凝重,似乎都在等待重要時刻。這懸空平台乃是土族長老會通知重要法令與決議的地方,眼下眾長老、聖女、真神畢集,自是為了懲處姬遠玄。

  通往密室的甬道口外,兩個身高九尺的刀斧手,赤膊提刀,昂然而立。臉上以紅血塗成獰惡可怖的鬼臉。顯然,他們便是即將對姬遠玄行刑的劊子手。

  蚩尤皺眉道:「姬小子還沒出來麼?烏賊,你說的好戲又在哪裡?」

  拓拔野微笑道:「只要姬公子一出來,好戲自然就開場了。」

  過了片刻,黃帝宮中突然有人長聲叫道:「逆賊姬遠玄己到!」

  眾長老紛紛轉頭,城中軍士騷動沸騰,紛紛狂呼吶喊:「殺了姬逆賊!殺了姬逆賊!」

  拓拔野三人屏息觀望,只見甬道銅門打開,姬遠玄昂然而出,臉上依舊掛著鎮定從容的微笑。姬修瀾在他身後緩步而出,木無表情地斜步走到長老群中。兩名刀斧手將姬遠玄押送到眾長老圍坐的圓圈中央,讓他面對裝盛黃帝屍首的紫鱗木箱跪下。

  白駝冷冷道:「答應你的三個條件都已經實現,你現在可以認罪受死了。」起身大聲道:「奸賊姬遠玄,大逆不道,弒君殺父,勾結外賊,挑動內亂,罪不可赦,當凌遲處死!」他每說一句,眾長老便轟然應諾,城中軍士便狂呼叫好,說到「凌遲處死」之時,城中歡騰如沸,兩個刀斧手大步上前,就要將姬遠玄朝平台外側拖去。

  忽聽有人沉聲道:「且慢!」聲音如驚雷暴響,每個人的耳中都是嗡然一震。眾人大驚,又聽「轟!」地一聲,黃帝宮平台正中的紫鱗木箱突然爆炸開來,一個人影從中飄然躍出!

  眾人嘩然,突然有人尖聲叫道:「黃帝!是黃帝陛下!」剎那間整個陽虛城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凝聚在那人身上。

  香煙繚繞,那人負手巍然而立。金裳飄舞,臉如紫玉,絡腮長鬚飄飄若飛。長眉入鬢,細眼微瞇,滿臉微笑,氣勢凜然,不怒自威。

  眾長老面色大變,驚喜交集,齊齊拜倒,顫聲道:「拜見陛下!」城中軍士目瞪口呆,慌不迭地紛紛拜倒,齊聲高呼道:「拜見陛下!」這四個字平素也不知說了多少遍,雖然事起倉皇,出乎意料,但依然說得整齊劃一,聲浪震天動地。

  城外十八路援軍瞧不見城中情景,聽見這呼喊之聲,又驚又喜,亂作一團。有人縱聲長笑狂呼,號角紛亂,戰鼓咚咚。片刻之後,才在幾聲尖銳號角的指揮下,一齊排山倒海地歡呼道:「拜見黃帝陛下!」

  蚩尤驚喜交集,叫道:「黃帝不是要用七彩土才能……」突然想起姬遠玄給烈煙石的那一盒七彩士,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這腦袋快比得上龜蛋了!姬遠玄既然已經有七彩土,自然早就用七彩土復合了黃帝的屍體。但他是什麼時候得到七彩土的呢?

  黃帝宮中形勢陡然巨變,白駝面色慘白,突然轉為激動歡悅的神色,哽咽道:「太好了!自傳說陛下遇險以來,我們都心如刀絞,度日如年。大公子更是難過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現在陛下安然無恙,簡直像做夢一般……」

  黃帝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知這夢是美夢呢?還是噩夢?」白駝吃了一驚,正要說話,黃帝已經轉身望著那面色蒼白的姬修瀾,微笑道:「修瀾,臉色為什麼這般難看,瞧見我像瞧見鬼麼?」

  姬修瀾目中閃過羞怒的神色,昂然抬頭,冷冷道:「只是吃驚罷了!」

  黃帝哈哈大笑道:「吃驚?寡人也吃驚得很!想不到我親生兒子竟會夥同奸黨,勾結外賊,對我下這般毒手!」一語既出,白駝與姬修瀾的臉色登時變得鐵青。

  白駝面色變幻,嘿然道:「不錯!姬遠玄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舉族上下無不震驚!」眾長老也齊聲應是。

  黃帝嘿然微笑,轉身對著拜伏在地的姬遠玄淡然道:「遠玄,可有此事嗎?當著眾長老、聖女、真神,以及這麼多軍士的面,你都老實說了吧!」

  姬遠玄拜道:「是!兒臣不敢有絲毫隱瞞。」徐徐起身,臉上歡喜,眼圈卻是通紅。轉身朝著黃帝宮外走去,瞧見拓拔野三人騎著太陽烏在空中盤旋,微笑示意,似乎早料到他們會返回一般。

  姬遠玄從懷中掏出那煉神鼎,雙掌黃光吞吐,將煉神鼎輕輕交錯旋轉。一道白光沖天而起,一口銀白色的小鍾緩緩旋轉,自鼎中飛出。越轉越快,越變越大,飛到半空之時,已經變成一口巨鐘。

  眾長老變色道:「清冷九鍾!」

  姬遠玄朗聲道:「不錯!這便是本族神器,豐山清冷九鍾中的一口神鐘。諸位想必都清楚得很,清冷鍾內寒霜具有極為神奇的作用,凝結之時,可以將周圍聲音凝固在寒霜中。只要敲響這清冷鐘,就可以將當時的聲音絲毫不差地還原出來。適才在密室之內,我用『凝霜訣』將大哥與我的談話盡數凝固在這清冷鍾寒霜裡,現在就請大家聽個明白。」

  姬修瀾全身巨震,面色瞬間慘白,白駝見狀,登時也是面色陡變。

  姬遠玄手指一彈,一道黃光急射清冷鐘,「噹啷」清鳴,悠悠不絕。嗡然長吟中,突然響起清晰的對話聲,響徹百裡,了了在耳。眾人凝神傾聽,第一個聲音赫然便是姬遠玄。

  「大哥,這裡再無旁人,有些話我需要與你說個明白。」

  鐘聲長鳴,響起姬修瀾冷冷的聲音:「說吧!」

  姬遠玄沉聲道:「你我太子之爭時,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無不忍氣退讓,為的便是兄弟和睦,全族安寧。但你為什麼要勾結水妖、火妖、木妖,截殺父王,做出這大逆不道的事?又為什麼要栽贓嫁禍於我?」

  又聽姬修瀾厲聲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在父王面前爭寵,挑撥離間,我早就是太子了!又何必和你針鋒相對?何必……何必對父王做出這等事來!這一切全是由你引起!」

  眾人嘩然,眾長老驚怒交集,紛紛朝姬修瀾望去。姬修瀾面色蒼白得接近透明,木無表情,那雙陰寒刻骨的眼睛緊緊盯著姬遠玄,充滿了狂冽陰森的仇恨。

  蚩尤大喜,笑道:「原來姬小子取這清冷鍾竟有這等妙用!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你能算得出嗎?」

  拓拔野微笑道:「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突然想起飛往清冷峰的途中,姬遠玄悵然所說的那一句話來:「我倒希望這清冷鍾永沒有用著的時候。」想來在那一刻,他已經布好今日之局了。他竭力避免兄弟相殘,但終了還是不能擺脫這樣的命運。

  姬遠玄神色黯然,凌空彈指,黃光電舞,清冷鍾鏗然而響。鐘聲中聽見姬遠玄道:「我知道你雖然恨我,但是對父王,一定下不了這樣的狠心。勾結外賊,狙殺父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還做不出來,一定是白長老挑唆你做的,是也不是?」

  姬修瀾冷笑不答。姬遠玄歎道:「大哥,你道白長老當真是為你著想嗎?你雙手染上父王鮮血,在他手中,這就成了日後要挾你的最大把柄。他勾結外賊,扶持你登上太子之位,不過是要將你做為傀儡罷了!倘若你敢逆拂他意,他必定會將今日之事盡數推在你的身上。到了那時,你以為土族百姓會讓這勾結外賊,弒君殺父的逆子奸臣做太子、做黃帝嗎?那時他可以策動長老會,輕而易舉地將你廢去,由他歡喜再立一個新的太子。」

  姬修瀾冷冷道:「你當我傻子麼?想要挑撥離間?白長老對我恩重如山,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姬遠玄歎息道:「大哥,你怎地就如此冥頑不化?白長老連父王都敢謀害,日後還不敢對你下手嗎?這種奸惡之徙,你竟認為他對你恩重如山?」

  姬修瀾森然道:「住口!白長老設計殺死父王,還不是被你所逼?難道我們眼睜睜看著你挑撥離間,進讒陷害,坐視不理束手待斃嗎?你勾結族中小人,朋比為黨,白長老不得已之下,才與水族、木族、火族義士聯繫。今日格局,都是由你造成!」

  聽到此處,眾人無不大嘩。四萬軍士沸沸揚揚,有人叫道:「殺了白駝、姬修瀾這兩大逆賊!」登時數千人跟著起哄,繼而全城兵士雷鳴般地齊聲大吼。長矛長戈的桿柄整齊劃一地跺在地上,形成富有節奏的吶喊。城外十八路援兵也齊聲呼喊,交相呼應。

  拓拔野、蚩尤三人騎乘太陽烏在空中盤旋,眼見城裡城外合二為一,同心同力,都是說不出的振奮歡喜。

  黃帝望著白駝與姬修潤,微笑道:「你們現在還有什麼可說麼?」

  白駝臉色青白不定,見事已至此,索性冷笑道:「你們父子二人聯手設計圈套,誣陷忠良,我又有什麼可說的?」

  黃帝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卑劣無恥,無以復加。」

  姬遠玄微笑道:「若不是武羅仙子看穿你們的卑劣詭計,將七彩士送到靈山之上,父王與我只怕都要被你奸賊所算。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上蒼總算是幫著正義之士。」

  拓拔野此時方才恍然。原來武羅仙子那夜奉長老會命令到靈山上勸降時,己將七彩土送與了姬遠玄,想必那時姬遠玄也己知道自己的親信侍從中有內奸,所以絕口不提此事,故意將計就計,透露風聲假稱需要七彩土,借內奸之口,誘使白駝將大軍調往朝歌山。然後轉道豐山取清冷鐘,突襲陽虛城。

  拓拔野突然想到,傍晚在光山城外,自己提出聲東擊西突襲陽虛城時的情形來。此刻想來,當時姬遠玄早已有調虎離山,突襲陽虛城的計劃,見自己與他不謀而合,便不動聲色,順水推舟。轉念又想,或許姬遠玄當時便是故意引導自己的思路,幫他做出這個決定也未可知。想到此處,不知為何,拓拔野的心中升起不太舒服的感覺來。

  是了,城外的十八路援軍多半是他之前已經策應好的。或許當真如石三郎所言,是那叫石七郎的侍從四處奔走聯繫;又或許,便是武羅仙子四處召集而來,以她的身份與地位,做這事情應當易如反掌。倘若陽虛城防守薄弱,他便可以引領大軍控制住局勢。那時白駝派遣在外的諸多軍隊群龍無首,也只有俯首稱臣。

  即便陽虛城內重兵埋伏,姬遠玄也有備用之計。那便是與白駝等人周旋,故意提出與姬修瀾單獨面談的條件。一方面使得姬修瀾放鬆警惕,當他是垂死之人而將真相和盤托出;一方面以緩兵之計拖延時間,等到黃帝醒轉。然後再以清冷鍾將姬修瀾招認的真相告知大眾,使得他們眾目睽睽之下無處遁形。

  拓拔野想道:「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嗎?白駝的計謀鋪墊了這麼久,終於還是百密一疏,被姬遠玄抓著機會,瞬間翻盤。」但隱隱之中,又覺得似乎沒有那麼簡單。白駝的陰謀夥同四族,環環相把,理應沒有破綻。但是相較之下,似乎姬遠玄更為深謀遠慮、成竹在胸。在這樣的奸謀算計之中,竟然能如此鎮定,部署全局。

  遠遠地瞧著沸騰的漫漫人海,瞧著黃帝宮中的姬遠玄,拓拔野突然覺得離他們好生遙遠。不知為何:心中原先那歡喜雀躍之意逐漸消散,竟轉變為一種莫名的不安。

  烏雲消散,雨勢漸止,但那陰霧卻依舊籠罩上方;身在高空,冷風吹來,極覺徹骨侵寒。

  第八卷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4 07:56 PM

  第九卷內容預告:

  那日陽虛城中,黃帝突然復活,姬遠玄以清冷鍾召揭白駝與姬修瀾的罪行,瞬間扭轉形勢,兵不血刃,成功平叛。為了穩定局勢,免生波瀾,除了對白駝等首惡嚴懲之外,對於其他從犯,黃帝一概採取懷柔手段,既往不究;即便是姬修瀾,姬遠玄也以「受奸人挑唆,非其本願」為由,代之求情。黃帝便也順水提舟,只將他軟禁起來。那應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術之高,不在黃帝之下,是以黃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他是局外之人。應龍乃是識時務之人,當下便與白駝亂黨劃清界限。當白駝絕望中想要借助法器逃離時,被他閃電般打斷雙腿,並廢斷其週身經脈,以示對黃帝的忠誠……

  白駝亂黨見應龍尚又如此,登時也爭先落井下石,大數話位首惡的罪行;一時間眾人紛紛做迷途羔羊如夢初醒狀,群情激情,痛心疾首。專門起草法案的黃長老捶胸頓足,悔不當初;痛哭流涕之餘,慷慨激昂,抑揚頓挫,列舉白駝等人罪狀,洋洋灑灑成萬言書。土族歷年冤假錯案一時昭雪,大至弒君謀臣,中至貪贓枉法,小至雞鳴狗盜,原來幕後所有陰謀指使都是白駝。

  眾人恍然大悟,義憤填膺,紛紛唾面怒罵,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沉冤既雲,君臣共歡。第二日白駝部署在朝歌山的大軍趕回,見此情狀也紛紛倒戈,便連圍守在靈山腳下的王亥等數萬大軍也聞訊歸降。白駝叛黨至此被完全鎮壓。

  拓拔野三人也因協力平叛,而被引為土族貴賓。黃帝父子盛情邀請三人盤桓數日,並請族中名醫為二人療傷。但不知為何,姬遠玄那誠摯而明朗的笑容,似乎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令拓拔野心中有些異樣的不安,當下便以火族事態緊急,無暇逗留為由,翌日午後帶著七彩土飛離陽虛城,逕直往赤炎城而來。

  到了瑤碧山上空時,琉璃聖火杯從烈煙石懷中墜落,拓拔野三人只得降落山谷,四處尋找聖盃。搜尋半晌,方在那水潭中找到。當下索性在這山谷中稍做休息。

  拓拔野兩人談了片刻,見太陽已過中天,一齊跳將起來。拓拔野微笑道:「八郡主,走吧!咱們也歇得差不多啦!」

  烈煙石怔怔地凝視著蚩尤,碧眼幽然,蒼白的臉上滿是奇異的潮紅。蚩尤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皺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她中暑了嗎?」

  拓拔野大覺好笑,低聲悠然道:「中暑?是了,我瞧多半是你小子的十日鳥熱氣太盛,比這毒日頭更厲害的緣故。」

  蚩尤見他神情,知道他多半在胡說八道,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當堂堂火族八郡主是豆腐嗎?她又冷又硬,比北海的冰石厲害得多了。」聲音極響,登時震醒烈煙石,一字不漏地傳到她的耳中去。

  烈煙石眼眶一紅:心中酸苦:「原來在你心中,我還是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麼?」刺痛難抑,起身淡淡道:「走吧!」

  蚩尤嘿然而笑,朝著太陽烏叫道:「鳥兄,走吧!」

  拓拔野搖頭苦笑,心道:「這魷魚簡直是個海蚌殼,不撬不開。」他素來憐香惜玉,對女人極是心軟,見此情狀,不由對烈煙石大起同情之心。

  烈煙石剛要轉身,突然週身一震:心中猛地有一種強烈而奇怪的感覺,令她狂喜而又恐懼;霍然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紅影從瑤碧山北面山谷沖天而起,在陽光下閃過眩目的光芒。

  那道人影在半空中突然頓住,似乎朝她望來。陽光刺眼,她看見那人穿著破舊的烏金長衫,蓮頭亂須,彷彿乞丐一般;但那滿臉玩世不恭的神情卻好生熟悉……那人訝異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朝著東南赤炎城的方向閃電飛去。

  烈煙石低吟一聲,胸口如遭重擊,腦中瞬間一片混沌。體內的南陽仙子元神倏地劇烈震動起來,耳邊突然響起無數的聲音,彷彿許多笑聲、說話聲、哭聲交纏於狂風中,驀然穿耳而過;天旋地轉,陽光耀眼,登時人事不知。

  拓拔野、蚩尤見她怔怔地凝望著自己二人身後的天空,雙頰嫣紅,目中閃過迷茫狂亂、恐懼狂喜的神情,突然直直朝後倒去,都是大吃一驚。急忙衝上前將她扶起。仰頭望天,碧空澄淨,白雲悠揚,哪有什麼異狀?

  拓拔野心下詫異,忖道:「難道聽了魷魚適才這句話,竟然氣得昏倒了嗎?」

  卻聽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敢情當真中暑了。」

  兩人為她輸氣調息,但是大吃一驚;不知為何她體內的南陽元神跳躍震動,極為興奮,原本調入奇經八脈的情火與三昧紫火真氣,又重新在經絡之間亂竄起來。當下凝神替她調息理氣。

  過了片刻,烈煙石悠悠醒轉,卻滿臉迷茫,絲毫記不得發生了什麼。見蚩尤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心中驀地一陣難過,起身淡然道:「走吧!」

  三人騎乘太陽烏,朝東南而飛。赤炎城越來越近,蚩尤想到即將救出纖纖,心中極是激動,但又有些許緊張怯意。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7:51 PM

  第九卷【赤炎城】
  第一章《迫在眉睫》
  萬裡藍空,白雲如絲絮,悠然飛舞。烈煙石坐在滿山煙草中,環視著這紫情花絢爛盛開的山谷。遠處山坡上松林參差,高高的楊樹交錯矗立,楊花在陽光中閃閃飛舞;山坡下的那一泓幽潭,閃著粼粼波光,繽紛涼意穿透這正午暖風,與花香草香脈脈糾纏,直達她的鼻息。
  距離她三十餘丈處,蚩尤與拓拔野並排枕臂躺在山坡上,口銜香草,仰望藍天。七隻火紅的太陽烏在碧綠的山坡上昂首闊步,睥睨自雄。
  這就是南陽仙子與赤松子初次相逢的地方。在情火如熾的帝女桑中,南陽仙子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鮮明而深切地烙印在她的心底,反覆觸動她那蒙塵的心弦;尤其此刻,當她靜靜地坐於起伏如浪的長草中,初夏的午風撫摩臉頰,她覺得自己就像深藏於閣樓的箏琴,某一天舂風吹窗,拂動了綠色的顫音。
  沉睡於體內的南陽仙子元神,在這暖風與陽光中,彷彿徐徐甦醒。當紫情花的香味絲絲沁入心脾,便引起莫名的悸動。
  但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呢?烈煙石突然瞥見蚩尤橫置於胸膛上的琉璃聖火杯,錯亂的記憶才漸漸鮮明起來。
  今日飛過這瑤碧山上空時,她的心裡便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猶如春草突破僵硬而寒冷的大地,恣意而頑強地蔓延生長。一種宛如隔世的記憶,讓她在萬丈高空瞬間迷失。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是南陽仙子。
  那一刻,她忘了懷中粘合如初的琉璃聖火杯,忘了赤炎城,忘了琉璃金光塔,彷彿有一股強大的引力,拉拽著她往這美麗的山谷降落。
  就在她於萬丈高空俯身眺望的剎那,琉璃聖火杯突然從她懷中墜落。他們從陽虛城飛來,歸心似箭,卻在距離赤炎城不到八百裡時,被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山谷截獲。
  當拓拔野與蚩尤漫山遍野尋找著聖盃,她卻失魂落魄地在這山坡上靜坐,半個多時辰後,她才逐漸從那迷茫而狂亂的心緒中沉澱下來。突然想起赤霞仙子對她反覆說的話:「真氣如火,心如磐石。你的心卻像浮冰,表層似乎堅硬,下面卻是游移不定的魚。」
  自從風伯山上那萬裡雲層中的剎那握手,她心中的堅冰就瞬間破裂,慢慢地,慢慢地融化開來……直到那帝女桑中,終於冰消雪融,化為洶湧澎湃的怒水春江。火族聖女所要求的「心如磐石」,距離她已經那麼遙遠……
  突然聽見蚩尤哈哈大笑,那笑聲爽朗自在,她的心微微一顫,酸甜苦澀都隨著這笑聲一齊翻湧上來。
  赤炎城在望,她的心中卻突然沒有了先前的渴切與期盼,反倒升起隱隱的懼意。到了城中以後,她又將恢復為八郡主、小聖女,而蚩尤救出纖纖之後,必定也將遠去。想到此處,她便一陣錐心的刺痛。
  只聽蚩尤笑道:「烏賊,你記得那白駝當時的表情嗎?好像吃了一嘴的臭黃魚,卻吐不出來,瞪著眼睛臉色變個不停……」
  拓拔野笑道:「我看倒像極了那年你逮著的變色魚怪,眼珠也是一般地凸出來。」兩人俱是哈哈大笑。
  蚩尤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只是便宜了應龍那老賊。咱倆骨頭都斷了幾根,那老賊倒好,不但平安無事,還加封一等。」
  拔野微微一笑道:「黃帝剛柔並濟,分而治之。鎮壓了白駝叛黨,人心惶惶,倘若大肆清算,那豈不是又要天下大亂嗎?那應龍厲害得緊,想要將他擒住也不是易事,倒不如安撫來得省心。」
  蚩尤嘿然道:「我瞧多半是姬小子的主意。這麼一來,那應龍老賊還不對他感恩戴德嗎?這老賊號稱黃龍真神,居然一點骨氣也沒有,真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語氣中滿是鄙夷之意。
  原來那日陽虛城中,黃帝突然復活,姬遠玄以清冷鍾召揭白駝與姬修瀾的罪行,瞬間扭轉形勢,兵不血刃,成功平叛。為了穩定局勢,免生波瀾,除了對白駝等首惡嚴懲之外,對於其他從犯,黃帝一概採取懷柔手段,既往不究;即便是姬修瀾,姬遠玄也以「受奸人挑唆,非其本願」為由,代之求情。黃帝便也順水推舟,只將他軟禁起來。那應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術之高,不在黃帝之下,是以黃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他是局外之人。應龍乃是識時務之人,當下便與白駝亂黨劃清界限。當白駝絕望中想要借助法器逃離時,被他閃電般打斷雙腿,並斷其週身經脈,以示對黃帝的忠誠。
  白駝亂黨見應龍尚且如此,登時也爭先落井下石,大數諸位首惡的罪行;一時間眾人紛紛做迷途羔羊如夢初醒狀,群情激憤,痛心疾首。專門起草法案的黃長老捶胸頓足,悔不當初;痛哭流涕之餘,慷慨激昂,抑揚頓挫,列舉白駝等人罪狀,洋洋灑灑成萬言書。土族歷年冤案一時昭雪,大至弒君謀臣,中至貪贓枉法,小至雞鳴狗盜,原來幕後所有陰謀指使都是白駝。
  眾人恍然大悟,義憤填膺,紛紛唾面怒罵,恨不能食其肉、啃其骨。
  沉冤既雪,君臣共歡。第二日白駝部署在朝歌山的大軍趕回,見此情狀也紛紛倒戈,便連圍守在靈山腳下的王亥等數萬大軍也聞訊歸降。白駝叛黨至此被完全鎮壓。
  拓拔野三人也因協力平叛,而被引為土族貴賓。黃帝父子盛情邀請三人盤桓數日,並請族中名醫為二人療傷。但不知為何,姬遠玄那誠摯而明朗的笑容,似乎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令拓拔野心中有些異樣的不安,當下便以火族事態緊急,無暇逗留為由,翌日午後帶著七彩土飛離陽虛城,逕直往赤炎城而來。
  到了瑤碧山上空時;琉璃聖火杯從烈煙石懷中墜落,拓拔野三人只得降落山谷,四處尋找聖盃。搜尋半晌,方在那水潭中找到。當下索性在這山谷中稍做休息。
  拓拔野兩人談了片刻,見太陽已過中天,一齊跳將起來。拓拔野微笑道:「八郡主,走吧!咱們也歇得差不多啦!」
  烈煙石怔怔地凝視著蚩尤,碧眼幽然,蒼白的臉上滿是奇異的潮紅。蚩尤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皺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她中暑了嗎?」
  拓拔野大覺好笑,低聲悠然道:「中暑?是了,我瞧多半是你小子的十日鳥熱氣太盛,比這毒日頭更厲害的緣故。」
  蚩尤見他神情,知道他多半在胡說八道,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當堂堂火族八郡主是豆腐嗎?她又冷又硬,比北海的冰石厲害得多了。」聲音極響,登時震醒烈煙石,一字不漏地傳到她的耳中去。
  烈煙石眼眶一紅,心中酸苦:「原來在你心中,我還是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麼?」刺痛難抑,起身淡淡道:「走吧!」
  蚩尤嘿然而笑,朝著太陽烏叫道:「鳥兄,走吧!」
  拓拔野搖頭苦笑,心道:「這魷魚簡直是個海蚌殼,不撬不開。」他素來憐香惜玉,對女人極是心軟,見此情狀,不由對烈煙石大起同情之心。
  烈煙石剛要轉身,突然週身一震,心中猛地有一種強烈而奇怪的感覺,令她狂喜而又恐懼;霍然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紅影從瑤碧山北面山谷沖天而起,在陽光下閃過眩目的光芒。
  那道人影在半空中突然頓住,似乎朝她望來。陽光刺眼,她看見那人穿著破舊的烏金長衫,蓬頭亂須,彷彿乞丐一般;但那滿臉玩世不恭的神情卻好生熟悉……那人訝異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朝著東南赤炎城的方向閃電飛去。
  烈煙石低吟一聲,胸口如遭重擊,腦中瞬間一片混沌。體內的南陽仙子元神倏地劇烈震動起來,耳邊突然響起無數的聲音,彷彿許多笑聲、說話聲、哭聲交纏於狂風中,驀地穿耳而過;天旋地轉,陽光耀眼,登時人事不知。
  拓拔野、蚩尤見她怔怔地凝望著自己二人身後的天空,雙頰嫣紅,目中閃過迷茫狂亂、恐懼狂喜的神情,突然直直朝後倒去,都是大吃一驚。急忙衝上前將她扶起。仰頭望天,碧空澄淨,白雲悠揚,哪有什麼異狀?
  拓拔野心下詫異,忖道:「難道聽了魷魚適才那句話,竟然氣得昏倒了嗎?」
  卻聽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敢情當真中暑了。」
  兩人為她輸氣調息,俱是大吃一驚;不知為何她體內的南陽元神跳躍震動,極為興奮,原本調入奇經八脈的情火與三昧紫火真氣,又重新在經絡之間亂竄起來。當下凝神替她調自心理氣。
  過了片刻,烈煙石悠悠醒轉,卻滿臉迷茫,絲毫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事。見蚩尤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心中驀地一陣難過,起身淡然道:「走吧!」
  三人騎乘太陽烏,朝東南而飛。赤炎城越來越近,蚩尤想到即將救出纖纖,心中極是激動,但又有些許緊張怯意。
  前方是一條狹長的山谷,兩壁黃土紅巖,樹木茂密,由西南折返東南,繞成一個彎曲的弧線。烈煙石淡淡道:「過了這紅黃裂谷,就是本族境內了,距離赤炎城不過六百裡。」拓拔野與蚩尤俱大喜。
  當是時,突聽紅黃裂谷中傳來淒厲的獸吼聲,此起彼落,交相呼應。暖風迎面吹來,滿是腥臭之氣,如濁浪陣陣撲面,令人煩惡欲嘔。
  又聽「轟隆隆」的巨大聲響,從西南面狹長的山谷中傳來,宛如錢塘大潮,奔騰將至。眾太陽烏極是興奮,盤旋繚繞,嗷嗷亂叫。拓拔野凜然道:「看來又有許多獸群來了。」
  大荒中倘有大量不同族種的獸群一齊狂奔,通常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有極大的自然災害。其二,有慘烈的戰事發生。將近赤炎城,突然聽見萬獸齊奔的蹄掌聲,三人不由均生不祥寒意,當下緩緩降落在裂谷北面的山坡上,察看究竟。
  狂風捲舞,腥臭逼人,滿山的樹木傾搖擺舞,長草起伏如浪。三人站在山坡上,向下眺望,隱隱覺得萬獸狂奔的強烈震動,經由腳下山坡傳導體內。心跳如狂,血液也彷彿隨著那狂猛的節奏洶湧流動起來。
  吼聲震天,蹄聲越響。南側山谷突然冒起滾滾煙塵,一大群獅虎、角鹿、羚羊等野獸混雜著驚嘶狂奔。
  「蓬」地飛出幾十株斷木,枝葉紛飛;百餘隻巨大的兕象龍獸猛衝而出,長鼻甩舞,將斷樹與中小型猛獸不斷地重重拋出,尖利的兕角上還殘留著皮毛血肉。緊接著成千上萬的兕象龍獸洶湧衝出,無數的野獸被它們拋撞在兩側的山石上,血肉迸飛。
  兕象龍獸群怒吼狂奔,每一隻龍獸上,都騎坐了一個惡丑巨漢;個個禿頭黃毛,闊嘴獠牙,赤身裸體,尾部都有一條斑斕豹尾,身上也有淡淡的豹紋,只有私處掛了一個紅布囊,或是繫了幾張綠葉。奔行之時,綠葉翻動,長尾起伏,極為醜怪。
  豹形巨漢嘶聲狂叫,嘶啞難聽,似乎在歡呼,又像在怒吼。手持巨型彎弓,箭如長矛,「嗖嗖」怒飛,將兕象龍獸拋摔出的猛獸陡然穿透。矛箭在空中染血嗚嗚飛舞,突然盤旋轉折,回到眾豹人手中。豹人身後,龍獸背臀上,橫堆了許多動物屍首,顯是一路劫掠所得。
  煙土滾滾,萬餘豹人族的龍獸騎兵如怒海狂浪,從山谷中呼嘯穿行,朝著東南方向狂奔而來。
  烈煙石面色雪白,冷冷道:「這些都是南荒豹人,被赤帝限定生活在南荒林原,不知為何今日竟敢越境闖入。」
  其時大荒,除了金木水火土五大族外,也有諸多蠻族,或臣服五族,或游離境外。這南荒豹人族便是極為凶殘剽悍的蠻族,善於御使猛獸,以兕象龍獸為坐騎,曾經縱橫南荒,所向披靡,也是火族的一大邊患。一百多年前被赤帝打得大敗,又慘遭火族「烈火將軍」烈十苗的滅族屠戮,幾乎一蹶不振,徹底臣服,自此隸屬南荒林原部,由現下的火族「火蛇將軍」統領,一向不敢異動。不知為何,今日竟敢大張旗鼓,越境肆虐。
  突聽號角嗚嗚怪響,「霍霍」之聲大作,豹人怪叫聲中,無數矛箭破空怒射而來。豹人族龍獸騎兵已經發現了盤旋於上空的七鳥三人。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當我們是這些牛羊馬鹿,任你宰割嗎?」呼嘯聲中御鳥俯衝而下,太陽烏見獵心喜,嗷嗷怪叫紛紛閃電撲擊。拓拔野心中也不由起了少年頑性,這些豹人族騎兵氣焰凶狂,教訓教訓也好,當下也與烈煙石御鳥俯衝而去。
  青光爆舞,矛箭紛紛斷折,沖天激撞。太陽烏巨翅橫掃,炎風紅光如颶風捲席。兕象龍獸悲吼聲中,被巨翼狂風拍得翻飛而起,無數豹人咿呀怪叫著摔落在地,被萬獸蹄掌踩得肚破腸爛,登時殞命。
  蚩尤縱聲長嘯,苗刀碧光怒放,橫掃千軍;鮮血激射噴舞,濺得兩壁紅巖黃土斑點血紅。龍獸悲嘶,豹人慘叫……當他哈哈大笑著御鳥沖天飛去時,豹人族騎兵已經亂做一團。
  狹長的山谷中,最前的騎兵突然紛紛被斬成兩段,斷頭龍獸朝前狂奔十餘丈,撞在兩壁山谷,頹然倒地,血柱從斷口噴湧不息。
  巨屍堆積,血流成河。轟然連聲,驚吼怒叫,龍獸騎兵相繼撞在一處。無數豹人被撞得朝前拋出,飛到半空時正好被後面怒射的如雨矛箭穿透,流星般飛舞,紛紛釘在遠處巖壁上,懸掛搖擺。
  烈煙石打從見著這豹人族騎兵的一刻起,心中就突然有些不祥之感。心想:豹人族千裡輾轉,自西南穿繞紅黃裂谷,奔向東南方,其目的地必是赤炎城無疑,難道赤炎城發生了什麼變故嗎?心念一動,俯身探手,猛地抓起一個豹人,與拓拔野、蚩尤一道沖天飛去。
  太陽烏嗷嗷歡鳴,盤旋繞舞,衝上高空。如雨矛箭呼呼追射,到了半空紛紛掉落。豹人族驚叫怒罵了半晌,無計可施,只好移開前方屍體,繼續奔行趕路。但氣焰已大為收斂。
  蚩尤、拓拔野哈哈大笑,心情暢快。見烈煙石用手掐住那豹人,用奇怪的蠻語冷冷逼問,那豹人啞啞亂叫,極是凶悍。烈煙石臉色突然微變,目中閃過疑慮之色,猛地鬆手,將那豹人丟下萬丈高空。轉頭望著拓拔野二人,淡淡道:「這蠻子說,是烈碧光晟讓他們趕往赤炎城的;除了豹人族外,還有南荒八支蠻族,也都在近日調兵趕往赤炎城。」
  拓拔野二人面面相覷,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赤炎城必有大變!心中大凜,當下刻不容緩,騎乘太陽烏朝赤炎城急速飛去。
  太陽烏穿行極快,剎那間將下方的豹人族遠遠地拋在後頭。
  飛到距離赤炎城三百裡的凌暝山時,突然瞧見數以千計的百姓在火族騎兵兩翼護送下,朝著東北鳳尾城方向緩緩撤離。人群綿延數裡,老弱婦孺佔了大半,俱都張惶憂懼,心事重重。
  三人心中驚疑更甚,當下盤旋俯衝,想向火族騎兵盤問究竟。
  山谷中眾人聽見太陽烏嗷嗷叫聲,紛紛抬頭上望。火族騎兵勒馬盤旋,認出鳥上騎坐的烈煙石,登時面色大變。一個衛官厲聲喝道:「是叛賊烈煙石!她果然來了!」一聲令下,箭矢紛紛怒射而上。
  烈煙石又驚又怒,駕鳥俯衝而下,勢如狂風,箭矢辟易。太陽烏嗷嗷怒啼,巨翅橫掃,立時將那衛官連人帶獸一齊拍飛,重重地摔在十餘丈的草地上。那衛官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正要逃跑,太陽烏擦身飛過,狂風凜冽,登時又是一跤坐倒。烈煙石探手一抓,拎住他的衣領直衝藍天。
  風聲呼嘯,那衛官只往下看了一眼,立時便魂飛魄散,閉起眼睛全身打顫。
  烈煙石淡淡道:「我現在問你話,你回答時只要有一個字是假的,我就將你丟下去。」烈煙石的脾氣在火族乃是出了名的外冷內爆,那衛官早有耳聞,閉眼顫聲道:「小的不敢。」
  烈煙石道:「誰說我是叛賊?」語氣森冷。
  衛官牙齒格格亂撞,道:「烈長老說八郡主、烈候爺和祝火神交結湯谷叛黨和龍族妖賊,又和雷老妖勾結,盜走了琉璃聖火杯,乃是……乃是本族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大凜:「烈碧光晟果然陰狠,終於還是搶先動手了!」原以為烈碧光晟尚不至於懷疑烈炎與烈煙石,即便懷疑,也不會這麼快下手。纖纖可以暫時由烈炎保護。但是,現下烈炎身為階下囚,纖纖豈不是大為危險嗎?
  「是了!」拓拔野低呼一聲,陡然醒悟——既然土族白駝亂黨與烈碧光晟等人也有勾結,自然早有人將烈煙石與自己、蚩尤一道相助姬遠玄,取得七彩土的情形透露給烈碧光晟。以他的老謀深算,當然可以猜測出他們取七彩土所為何事,所以才搶先動手,阻止他們將復合的聖火杯送回赤炎城!
  烈煙石冷冷道:「赤炎城裡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將這些百姓帶往哪裡去?」
  衛官道:「火正仙……啊,不,吳火神兩日前觀測星象地理,測算出明日凌晨子時,赤炎山將會甦醒噴發。長老會說赤炎神震怒,乃是因為族中叛賊勾結外人,盜竊走聖盃;因此……因此烈長老決定由吳火神舉辦祭神大典,將那盜走聖盃的處女纖纖做為祭奠聖山火神的祭品,投入赤炎山口……」
  「什麼!」拓拔野與蚩尤齊聲驚呼,蚩尤一把掐住那衛官的脖子,吼道:「你奶奶的紫菜魚皮!你說什麼!」衛官登時面紅耳赤,吐出舌頭,赫赫亂叫,眼白直翻。
  赤炎城之所以為火族聖城,乃是因為城中赤炎山是大荒境內屈指可數的火山之一,相傳為火族遠古大神赤炎神死後所化,自上次大噴發以來,它已經沉寂了三百六十六年。恰逢每次噴發之時,族中必有重大之事,所以有「赤炎神震怒」之說。
  拓拔野連忙拉開蚩尤,沉聲道:「你掐死了他,找誰問去?」蚩尤一凜,恨恨鬆手,面目猙獰,怒火欲噴。
  那衛官被他瞪得肝膽俱裂,尿水涔涔,滲透了半邊褲子,抓著脖子說不出話來,半晌方啞聲顫抖道:「今夜子時,吳火神要在赤炎山口設立典壇,進行祭神大典。烈長老擔心祭奠失敗,赤炎山又要大噴發,因此讓城中百姓全部撤離。」
  烈煙石淡淡道:「烈候爺和祝火神呢?」
  衛官牙齒格格亂撞,搖頭道:「不……不知道。他們應當是囚禁在赤炎大牢中,烈長老還未下令將他們處死。」
  烈煙石淡然道:「看來你只知道這些了。繼續趕路吧!將百姓帶到安全地方去。」手指一鬆,那衛官登時往下掉去,手足亂擺,嘶聲狂叫,險些暈死,突然發覺已經穩穩當當地騎坐在原先的馬獸上,絲毫未損,這才知道烈煙石手下留情,力道用得恰到好處。
  驚魂未定中,顫聲拜謝道:「多謝八郡主!」帶著瞠目結舌的眾士兵,策馬前行。
  蚩尤咬牙道:「今夜子時!我們現在只有不到五個時辰了!」大喝道:「走!」驅鳥疾飛,朝著赤炎城閃電般地飛去。拓拔野與烈煙石御鳥追上,並肩翱翔。
  狂風獵獵,白雲飛散;三人倏然穿行,瞬息千裡。
  拓拔野思緒如飛,忖道:「那烈碧光晟知道我們取得七彩土,必定要想方設法阻撓我們救出赤帝。但他會怎麼做呢?在琉璃金光塔附近埋伏重兵等待我們現身麼?除了這個笨法子外,他還會有什麼法子呢?為什麼會預測出赤炎山爆發,遣散百姓呢?」突然靈光一閃,失聲道:「不好!」轉頭問烈煙石道:「八郡主,請問琉璃金光塔在何處?」
  烈煙石道:「在赤炎山山腰。」
  拓拔野沉聲道:「倘若我猜得沒錯,烈碧光晟不是要祭奠赤炎神,阻止火山爆發。恰恰相反,他是想要引爆赤炎山!」
  蚩尤訝然道:「引爆赤炎山?那烈龜蛋瘋了嗎?」
  烈煙石面色瞬間蒼白,緩緩道:「不錯!他定是想要搶在我們趕回赤炎城之前,引爆赤炎山,借助無堅不摧的火山熔巖,將琉璃金光塔徹底毀滅!」她極為瞭解六叔,適才聽說烈碧光晟將百姓調離赤炎城之時,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妙,被拓拔野這般一說,方才恍然醒悟。
  蚩尤大駭,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老賊為了做赤帝,連聖城聖塔都敢盡數毀了嗎?」這念頭實在太過荒唐,但烈碧光晟既然敢聯合外族,盜走聖盃,這種瘋狂之事想必也做得出來。
  烈煙石低聲道:「赤炎城現在必定已經空空蕩蕩,我們想找一個人做公證也是不成了。」
  他們原本計劃趕回赤炎城長老會,將聖火杯出示給眾長老,眾目睽睽之下,烈碧光晟想要扣下或毀壞聖火杯都絕無可能。但眼下烈碧光晨以赤炎山即將爆發為由,將城中的貴侯長老、軍士百姓盡數遣散,城中留下參加祭神大典的,必定都是他的親信高手。即使拓拔野三人在赤炎山爆發之前拿著聖火杯趕到,也無人為他們做公證,只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這一招釜底抽薪可謂陰毒之極,徹底斷絕了拓拔野三人的後路。
  拓拔野緩緩道:「他明知我們必定要想方設法解救纖纖,所以故意以纖纖做為誘餌。烈候爺與祝火神已被囚禁,單憑我們三人的力量,在這等緊迫的時間裡,想要開啟琉璃金光塔,同時又救出纖纖,實在難於登天!」
  蚩尤又急又怒,事關纖纖安危,腦中登時一片混亂,忽然想起一事道:「是了!赤炎山既然已經沉寂了三百多年,烈老賊又怎能將它引爆?」
  「倘若以本族的紫火冰晶混合其他火族聖物,投入火山中,再以仙級以上高手的赤火法術與真氣激化,就可以在火山內部引爆極大的能量,促使巖漿大肆噴發。」烈煙石碧翠的雙眼凝視著蚩尤二人,蒼白的臉透明如冰雪,低聲道,「這定然就是今夜祭神大典的真正目的。」
  三人心中寒意森森,背上沁出顆顆冷汗,狂風吹來,遍體侵寒。饒是鎮定如拓拔野、狂傲如蚩尤,這一刻也是恐懼茫然,手足無措。
  此時此刻,赤炎城內必定已經戒備森嚴。他們三人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中,扭轉乾坤,救出纖纖、赤帝、祝融、烈炎,阻止赤炎山爆發嗎?
  拓拔野聚意凝神,努力摒除腦中纖纖如花笑靨、銀鈴笑聲,心中不住地對自己吶喊:「靜下心來!決計不能亂了方寸!」但纖纖的笑臉與聲音是如此鮮明,一次又一次地鑽入腦海,讓他幾乎要失控狂吼,過了半晌,方才逐漸平定下來。閉眼沉思,嘴角習慣性地露出微笑。
  蚩尤全身火燎火燒,心中焦躁狂怒,想要嘶聲怒吼,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覺胸口彷彿堵了一塊東西,鬱悶已極,恨不能伸手將心肺盡數掏將出來。眼見拓拔野逐漸鎮定,微笑沉思,他焦躁如狂的心態才開始漸漸平穩。
  三人神色各異,滿懷心事,御鳥飛行。
  拓拔野沉吟半晌,突然睜眼道:「他們既然以纖纖為祭品,多半會將紫火冰晶捆縛在纖纖身上,用她做為引爆赤炎山的引子。所以我們要阻止赤炎山爆發,就必須先搗亂祭神大典,救出纖纖。」
  烈煙石淡淡道:「那麼赤帝呢?」
  拓拔野道:「倘若火山不爆發,琉璃金光塔自然就安然無恙。因此破壞祭神大典,救出纖纖才是關鍵。」
  蚩尤脫口道:「不錯!只要阻止火山噴發,烈老賊的陰謀就得逞不了!」
  烈煙石猶豫半晌,緩緩點頭。拓拔野見她沒有異議,精神一震,道:「但是我們在救纖纖之前,卻必須要虛張聲勢,解救赤帝。烈碧光晟最怕的便是我們將赤帝放出來;只要琉璃金光塔附近一有風吹草動,他定然就會調集大量高手防護,那麼祭神大典的防守力量自然就會相對削弱,我們要救出纖纖自然就容易些。」
  烈煙石蹙眉道:「但以我們三人之力,想要騷擾琉璃金光塔,聲東擊西,救出纖纖姑娘,只怕是飛蛾撲火。」
  蚩尤眉頭一擰,正要發話,卻聽拓拔野微笑道:「不錯,單憑我們三人,確實難了點,所以我們必須先救出祝火神和烈候爺!我們五人聯手,想要阻止烈老賊就有五成勝算。況且現在烈老賊忙於防守琉璃金光塔和祭神大典,對他們的防護必定最小。」
  蚩尤、烈煙石心中一振,烈煙石突然眼睛一亮,道:「是了!還有一個人……」
  拓拔野脫口道:「赤霞仙子!」
  烈煙石徐徐道:「不錯,我師父赤霞仙子!」
  赤霞仙子乃是火族聖女。聖女專司族中祈天祭地的典禮聖事。烈碧光晟以赤炎山即將爆發為由,驅散貴侯軍民,但卻獨獨不能請走聖女。即便今夜的祭神大典由新任火神吳回主持,也少不得有赤霞仙子在場。
  赤霞仙子素以典雅穩重,公平慈愛著稱,又是烈煙石的授業恩師。倘若烈煙石能將事情真相告白,說服她相助,立時便勝算大增。
  三人心中登時振奮起來,眼見艷陽西斜,時間不多,紛紛長嘯催促太陽烏。太陽烏怪叫聲中,振翼高翔,朝著兩百多裡外的赤炎城急速飛去。
  將近赤炎城時,為避免被人覺察,三人駕御太陽烏沿著山勢低空疾飛。樹影橫掠,石崖撲面,穿過幾個高峭的山頭,終於看見了火族聖城赤炎城。
  透過奼紫嫣紅的花樹枝頭,遠遠眺望,青丘起伏,綠林如海。群山之中,一座高峻的碧翠山峰巍然矗立。山頂參天摩雲,白雪皚皚,黑煙繚繞。半山赤樹紅花,絢爛如霞,風吹而動,又如火焰跳躍,漫漫一片,正是火族赤炎聖山。
  赤炎山下,城樓險峻,暗紅色的磚牆在綠樹掩映下顯得分外奪目。遠遠望去,如一條火龍在群山之間蜿蜒穿梭。赤炎城面積極闊,環山而建,氣勢雄偉,足有陽虛城十倍之大。
  其時大荒有「至險崑崙山,至深海龍宮,至富雷澤水,至雄赤炎城」之諺,蓋因赤炎城倚借四周山勢而建,雄偉高峻,中立赤炎山,更添威霸氣勢。赤炎城的牆磚又都是取自赤炎山冷卻的浮石、熔巖,塗上火族特製的「赤龍血」之後,只需點上一把火,整個赤炎城的外牆頓成漫漫火海,而且永不會將巖石本身灼壞。倘若有敵軍想要攻城,面對這熊熊火焰的城牆,也是無計可施。所以赤炎城才被稱為「天下十三名城」中的第三名城。
  此時紅日西斜,已是接近黃昏。如血殘陽、似侮藍天映襯之下,這赤炎山更顯得說不出的雄偉壯觀。
  拓拔野三人騎乘太陽烏,環繞赤炎城緩緩飛行,尋找入城的隱密路徑。烈煙石素手遙指,低聲介紹城中主要建築及其佈防。
  城牆上士兵寥落,想必除了撤離的大部軍士外,烈碧光晟都已將可信賴的精銳衛士調往山頂和琉璃金光塔了。整座火族聖城,幾乎已經成為一座空城。
  烈煙石指著赤炎山南面山腰的一座白塔道:「那便是赤帝閉關修行的琉璃金光塔。」拓拔野、蚩尤一凜,凝神眺望。那白塔屹立於艷紅如火的赤樹紅花之中,高約十丈,共分十層。式樣古樸無奇,玲瓏剔透,瑩白如冰雪,全由雪璃石砌築而成。塔頂八個簷角彎彎朝上,塔尖如梭,宛如雪蓮綻放。陽光下,瑩白塔身反照四周火雲赤霞似的花樹,金光流離,如仙界寶塔。此時塔下山坡刀戈晃眼,林木叢中站了數百個勁裝衛士;白塔上空十餘隻三頭怪鳥盤旋飛舞,尖銳的叫聲清楚地傳入他們的耳中。
  蚩尤瞇起雙眼道:「將琉璃聖火杯放到那塔尖上,就可以打開這塔了嗎?」
  烈煙石搖頭道:「開啟這琉璃金光塔需有專門的法訣。除了帝、女、神之外,族中只有我知道這法訣。」頓了頓道:「只是我從未試過。」
  拓拔野仰頭眺望那赤炎山巔,心中默默測算琉璃金光塔與山頂的距離。
  環繞赤炎城飛翔了三圈之後,拓拔野與蚩尤已將赤炎城的建築佈局與方位牢記在心。三人尋著一處衛兵稀少、頗為隱密的城牆,準備入夜時分從那裡越入。
  日薄西山,彩霞漫天,蝙蝠在空中茫然飛舞。
  眼看著夜色一點一點地降臨,晚風漸冷,拓拔野、蚩尤的心中,卻越來越發熾熱。
  黛藍色夜空中,淡淡的星辰已經寥落出現,赤炎山頂的白雪在星光下折射著幽冷的光芒。一條紅光跳躍的火線沿著山腰,徐徐向山頂蜿蜒繞行,鼓樂聲斷斷續續,蒼涼而詭異。
  烈煙石道:「祭司和巫神們開始上山了。」拓拔野與蚩尤心中一緊,蚩尤啞聲道:「纖纖……纖纖也在裡面嗎?」
  烈煙石見他這般緊張,心中微微妒怒,淡淡道:「通常祭禮三天前便已沐浴更衣,焚香入匣,放到山口中了。」
  蚩尤大怒,喝道:「什麼?那她豈不是三日沒吃沒喝了嗎?」
  烈煙石淡然道:「為了確保祭禮潔淨,自然不能吃喝。你們放心,三日前她就已經被聖藥昏迷,不吃不喝也不會有事。」
  蚩尤聽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語氣冷漠,更為惱怒。想到纖纖已經昏迷三日,心中焦慮更盛,恨不得立即駕御太陽烏飛到赤炎山頂,將纖纖救離險地。
  拓拔野心中亦疼如刀割,纖纖素來嬌慣,到這大荒之後備經磨難,原本以為還原聖盃之後,可以輕鬆將她救離,豈料反倒使她身處險境。也不知這些日子被火妖如何折磨?心中不敢去想,咬牙握拳,仰眺山巔,暗自心道:「好妹子,今夜我們一定將你救出來!」
  蟲聲密集,流螢飛舞,赤炎城已經完全籠罩於夜色之中。赤炎山頂燈火通明,山頂冰雪堆積處,無數道彩光沖天射起,光柱在深藍的夜空中縱橫交錯。鼓樂喧嘩,隱隱可聞。
  拓拔野霍然起身道:「走吧!」三人翻身騎上太陽烏,穿過急速拂動的長草、橫斜凌亂的樹木,無聲無息地朝著那赤炎城飛去。
  這時明月剛剛升上東山的樹梢。

[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8-10-7 07:54 PM 編輯 ]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7:55 PM

  第二章《心如磐石》

  明月初升,清輝普照。七隻太陽烏貼著山頭高低起伏,在樹影中低低飛掠,轉眼便到了赤炎城牆下,突然展翅滑過牆頭,鬼魅般穿入城中。

  拓拔野三人輕飄飄地躍下鳥背,蚩尤將太陽烏封印入苗刀,隨著烈煙石高竄低掠,在屋捨街巷之間閃電穿梭,朝著城西赤霞仙子的「棲霞山苑」飛掠而去。

  偌大的赤炎城中空蕩無人,長街冷落,空巷清幽。兩側房捨高低錯落,夜風吹窗,柴扉搖蕩,寂靜得如同夢魘。月光照在瓦頂、巷牆,清冷如霜,三人影子倏然穿過。

  烈煙石對赤炎城瞭如指掌,穿掠拐折,一氣呵成毫不停頓。轉眼之間便已到了城西棲霞山苑外。

  棲霞山苑坐落於城西的兩座小丘上。山上碧樹密集,綠草如織,山溪迤邐;山丘頂上珊瑚樹如火如荼,爛漫成片,彷彿雲霞棲山,因而得名。珊瑚樹高低交錯中,兩座暗紅色的沉香木宮苑巍然而立,簷角彎曲,彷彿火苗跳躍。晚風拂面,帶來陣陣幽香。

  拓拔野三人足不點地,直接自街巷牆頭御風飛掠,斜斜穿入山丘西面的暗影中。幾個縱躍,便已到了棲霞山苑中。

  苑中紅牆起伏,碧樹錯落,珊瑚叢立,石徑蜿蜒,頗為幽深雅致。

  一陣夜風吹過,花木簌簌,流螢飛舞,沉香木宮的燈火突然一盞盞亮了起來,四周響起一片悠揚的音樂。殺氣鋒寒,芒刺在背,三人週身的寒毛陡然豎起!

  三人心中驀地一沉!難道赤霞仙子竟也是烈碧光晟的同黨嗎?剎那間心如沉到谷底。

  突聽周圍響起一片哈哈狂笑聲,其中一個女子格格而笑,笑聲妖冶淫蕩,騷媚入骨,拓拔野、蚩尤登時莫名地面紅耳赤。

  烈煙石淡淡道:「什麼妖魔丑物,竟敢闖入棲霞淨地?」

  又聽另一個女子歎道:「既知是棲霞淨地,你怎敢將這外族賊人帶到此處?」那聲音輕柔和緩,極為動聽。

  烈煙石面色一變,低頭恭聲道:「師父!」

  拓拔野、蚩尤心中一凜:「這便是火族聖女赤霞仙子嗎?」

  絲竹聲聲,曲樂悠揚,棲霞山苑中突然燈火通明,一片透亮。牆頭上人頭攢動,每個都是極為奇怪的龜甲人,光頭尖耳,手拉長弓,但弦上卻空無一箭。幾列綵衣蠻族美女從四周紅牆圓門魚貫而入,或橫吹長笛,或懷抱絃琴,語笑嫣然,媚眼橫飛。

  沉香木宮的房門次第打開,六個人從中緩步而出。左首第一人乃是一個高瘦老者,不苟言笑,木無表情,正是拓拔野當日見過的火族長老米離。

  第二人紅衣曳地,雪膚明眸,端莊典雅的臉上滿是淡淡的哀傷,當是火族聖女赤霞仙子。

  第三人乃是一個姿容曼妙,妖冶艷麗的綵衣蠻族女子,彎彎的柳葉眉下,水汪汪的大眼勾魂攝魄,淺笑吟吟;綵衣如兩片薄布,以三根鳳翎穿夾,裡面空無一物,衣裳擺舞之間,豐乳雪臀若隱若現。手上提了一支五絃琴,隨著步履節奏前後搖蕩。

  第四人長得如同一隻巨大的黑猩猩,紅眼如血,惡狠狠地瞪著拓拔野三人,長嘴不斷咀嚼,一雙毛茸茸的長臂時而撓撓胳肢窩,時而撓撓臀部。

  第五人彷彿一隻大鳥,週身長翎短羽,尖喙圓睛,一雙巨大的翅膀緩緩張開,稍稍撲煽,又緩緩合上。雙翅之下,一雙長臂肌肉蚪結,手中緊握兩個尖銳的銅椎。

  第六人也是個龜甲人,圓頭短腿,背負長弓,木楞楞地望著拓拔野三人,沉默不語。

  烈煙石嘴唇翕動,向拓拔野與蚩尤傳音介紹這六人身份。原來後四人都是南荒十三族的蠻族高手。那綵衣妖媚女子,便是素以歌舞著稱天下的南荒鸞鳳族三大酋長之一的曼陀鈴;擅長媚惑術與五絃琴箭,外表騷媚,卻是極為凶殘狠毒。

  那黑猩猩似的怪物,是南荒梟陽國的第一高手毛金光,喜食人肉,兇猛無比;狂性大發之時,骨骼蛻變,更加勇不可擋。

  第五人是南荒羽民國的炙天羽,羽民國與東海翼人族相同,都是天生怪異,並非因先祖罪罰而受困獸身;性情殘忍,以擄掠為生。這炙天羽是國中第二高手,行動快如鬼魅,雙錐重逾山嶽,擅長追蹤術。

  第六人乃是牆頭上那數百名龜甲人的族酋,南荒蜮人族的酋首射工。蜮人族擅長無影箭,箭勢無影無蹤,凌厲奇準,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射手;射工更是以「含沙射影」稱絕南荒。當年南荒各族中,以豹人族之狂肆聲威,亦不敢對蜮人族的邊境有秋毫之犯。

  赤霞仙子是大荒五大聖女之一,修行一百五十六年,仙法真氣無不是天下超一流高手境地。以她的本領,拓拔野、蚩尤、烈煙石想要聯手將她打敗都幾無可能;何況在陽虛城與應龍對戰之後,拓拔野、蚩尤經脈之傷還未痊癒,再加上這四個勇悍凶殘的南荒蠻人、數百蜮人射手,拓拔野三人今夜莫說救出纖纖、赤帝,想要逃離這棲霞山苑都難如登天!

  身陷重圍,強手環伺,拓拔野卻不怒反笑,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與蚩尤內傷未癒,八郡主又是赤霞仙子的徒弟。以赤霞仙子一人之力就足以對付我們,但烈老賊竟然派了這麼多人,想必他對赤霞仙子還不很放心。」既然敵人有隙,想要逃離便有機會。

  當下施施然地環顧眾人,微笑道:「晚輩龍神太子拓拔野冒昧拜會赤霞仙子,不想竟驚動這麼多朋友。敢情各位都喜歡這棲霞山苑的風光,飯後到此散步嗎?」

  米離冷冷道:「拓拔太子可真會說笑話。本族赤炎大牢裡的朋友們每天愁眉不展,拓拔太子不妨到那裡給他們解解悶去吧!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如此說來,米長老天天哭眉喪眼、愁眉不展,一定是從赤炎大牢裡逃出來的嘍?」

  蚩尤大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送他回大牢吧!」

  米離是烈碧光晟的親信,倘若先發制人,抓他為人質,不但可以衝出重圍,還可逼問出眼下的情勢。兩人心意相通,突然閃電般衝出,青光電舞,一左一右,朝米離掠去。

  紅影晃動,一道烈火似的真氣轟然擊來,周圍彷彿突然捲起烈焰狂風。耳邊聽到赤霞仙子柔聲道:「兩位既是來拜會赤霞,又豈能反客為主,肆意妄為?」拓拔野、蚩尤被那真氣拍擊,立時奮力翻掌,藉著衝撞之力,乘勢沖天飛起,朝著沉香木宮的屋頂掠去。口中笑道:「主人既然這般不好客,我們便只有先行告辭了!」

  「嗖嗖」輕響,月光中亮起無數道淡青色的光影,四面八方朝著拓拔野二人怒射而去。蜮人無影箭瞬間同時脫弦,連珠密雨,無影無形。

  拓拔野踏風疾旋,念力感應,借助定海神珠之力,將無影箭紛紛倒射而回;青光倒竄,繽紛奪目,蜮人紛紛縮頭,龜殼上「咄咄」之聲大作。十幾個蜮人悶哼一聲,從牆上仰頭跌落。

  拓拔野二人哈哈大笑,凌空踏步,躍上房頂朝南奔去。

  赤霞仙子淡淡道:「既來之,則安之,到寒捨喝杯淡茶再走吧!」翩翩飛起,紅袖翻飛,素手一彈,一面暗紅色的銅鏡急速飛旋翻轉,在月光下閃起一道紅芒,彷彿流霞飛舞,無聲無息,朝著拓拔野與蚩尤射去。

  烈煙石站在庭院之中,面色蒼白,身形微顫,失聲道:「流霞鏡!蚩尤小心!」

  流霞鏡乃是火族神器之一,相傳遠古大神女媧在南海觀落日流霞,心中喜歡,便以南海紅銅為鏡,將流霞緊數收入鏡中,以便時時觀賞。女媧大神登仙之後,流霞鏡也不知所蹤。七百年前,火族聖女霍坷靈在南海海底掘得此鏡,又加入紫火冰晶與逆光泠,威力更盛。赤霞仙子得此神鏡一百多年,仙法真氣多浸淫於此,對流霞鏡的掌控使用,可說古往今來無出其右者。

  蚩尤突聽「流霞鏡」心中登時大凜,大喝一聲,雙手拔出苗刀,回身怒斬。青光爆舞,氣浪狂烈,閃電般破入那流霞紅光之中;但是那紅光稍稍波動,繼續如水紋一般漾入,「嗤嗤」輕響,如絲帶般將蚩尤週身卷縛。

  蚩尤週身一緊,險些連呼吸也不能通暢,心下大駭,猛地氣運丹田,真氣四爆,想要將那紅光震開。孰料碧木真氣剛一溢爆,立時如江河入海,滔滔不絕地被吸納入那紅光之中,紅光爆漲,眩目迴旋,將他捆得嚴嚴實實,絲毫動彈不得!

  拓拔野大駭,登時了悟,這流霞鏡的霞光帶便如水娘子姬淚垂的水帶一般,都是借助反彈真氣,聚散無形,遇強更強。蚩尤以剛猛之力強行突圍,正好受其所制。當日自己在東海之上,能「因勢利導」反旋水娘子的定海神珠與水帶,乃是因為自己的真氣遠在水娘子之上,所以才能僥倖勝之。但赤霞仙子的真氣遠勝自己二人,又有這火族神器流霞鏡,自己即便有定海神珠,想要倣傚當日之法,未必能奏效。

  剎那之間想不出更好的破解之道,只有傳音道:「魷魚!因勢利導,隨形轉動!」自己則御風穿梭,躲避飛捲而來的第二道霞光。

  蚩尤大喝聲中,體內真氣隨著那霞光帶的旋轉方向急速飛旋。身體飛轉,剎那間從紅光之中脫身飛出,沖天而去。

  赤霞仙子紅衣飄飛,流霞鏡翻捲飛旋,道道霞光縱橫怒射,「嗤嗤」破風。蚩尤避之不及,剎那間又被團團縛住,從空中重重甩落。赤霞仙子低叱一聲,流霞鏡突然亮起一道眩目無匹的七彩霞光,脫鏡怒飛而出,在空中突然變形為巨大的鳳凰,朝著蚩尤當頭擊去!

  烈煙石與拓拔野齊聲驚呼,這正是火族的「赤炎火鳳訣」!以赤霞仙子的真氣、念力以及這流霞鏡之威,這烈火真氣形成的七綵鳳凰比之烈煙石的火鳳不知強了多少倍!蚩尤全身被縛,內傷未癒,真氣不暢,倘若被其擊中,重則殞命,輕則經脈傷毀。

  烈煙石魂飛魄散,叫道:「師父手下留情!」不顧一切地御風飛掠,彩石鏈爆然飛舞,瞬息之間與她掌心迸飛出的紅光真氣交織怒放,形成紅光火鳳凰,朝著赤霞仙子那只七綵鳳凰猛撞而去。

  與此同時,拓拔野閃電般掠到,眼見火鳳凰已經咫尺鼻息,不及多想,猛地迎身擋在蚩尤身前。氣如潮汐,瞬息飛湧,定海神珠飛旋轉動,大喝聲中,蓬然真氣爆起綠色光球,耀眼刺目,從他雙掌中倏然衝出。

  「轟!」那只七綵鳳凰猛地將斜衝而來的火鳳凰撞得光碎形裂,夜空中突然綻開絢麗繽紛的彩色光暈,彷彿漣漪一般剎那間層層蕩漾開來。烈煙石「啊」地一聲,嘴角沁出鮮血,猛地朝後飄飛。

  七綵鳳凰稍稍晃動變形,立時又雷霆閃電般撞上拓拔野倉促間發出的碧木光波。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衝撞聲,那翠綠色的光波轟然炸裂,幾道絢光沖天射起。

  拓拔野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撞到身後的蚩尤。兩人朝後翻飛,重重地往庭院中摔去。「喀嚓」一聲,壓斷了一株大樹,摔在卵石小徑上,痛得齊齊呻吟失聲。

  烈煙石見蚩尤齜牙咧嘴,「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接連不休,心中反倒安定下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險些便要洶湧流出。

  曲樂大作,「咻咻」密響,蜮人無影箭再次暴雨怒射。四道人影飛沖而出,朝著躺在地上的拓拔野與蚩尤撲去。南荒四大高手適才一直袖手旁觀,直到此刻才乘隙偷襲。

  拓拔野二人被赤霞仙子的真氣鳳凰撞得真氣岔亂,雖然經脈並未再受損傷,但一時間也無法以定海珠將密雨似的無影箭反彈激射。當下一面忍痛凝神,真氣鼓舞,將射來的無影箭矢震落開來;一面翻身躍起,背靠背,調息戒備。

  毛金光率先攻到,大吼一聲,泰山壓頂,兩隻巨大的手掌當頭拍下,十爪如鋼刀,銳利生風。蚩尤正怒火如沸,見這醜怪猩猩當頭撲下,紅眼猙獰,口涎涔涔,更添厭憎怒意,吼道:「滾你奶奶的大龜蛋!」猛地翻身飛腿,閃電般穿過毛金光的兩隻大爪,一腳迅猛地揣在他的醜臉上。

  毛金光想不到他受傷之後竟然恢復如此之快,驃悍至斯,絲毫不及閃避。

  「喀嚓啦!」一聲脆響,毛金光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痛吼,巨大的身軀沖天飛起。鼻樑骨和右顴骨已經被蚩尤一腳踢得粉碎,右眼珠竟然朝外擠飛,帶著血絲與綠膿劃過半空,落在一個鸞鳳族蠻女的雙乳之間;血紅色的眼珠在那瑩白粉嫩的肉球中間跳了一跳,夾在乳溝中,猙獰地瞪著那蠻女。蠻女大駭,尖聲大叫,忙不迭地丟了手中樂器,手指亂彈,將它彈飛。

  毛金光劇痛攻心,十爪掩臉亂抓,變形的臉上血痕遍佈,痛聲狂吼,更如瘋魔。重重地摔在一株大樹上,登時將樹幹打得粉碎。

  蚩尤哈哈狂笑,身形一轉,苗刀電舞,狂飆似的撞上炙天羽當空砸下的雷霆雙椎。「轟隆」巨響,嗡嗡不絕,炙天羽雙手發麻,身不由己地朝後翻了五、六個觔斗,方才頓住,急忙振翅翔空,心中大駭。

  蚩尤適才不明究底,被赤霞仙子制住,險些身受重傷,心中已是羞怒交集,狂性大發。被南荒眾高手乘隙圍攻,腦中更加怒火熊熊,燒得雙目赤紅。狂野真氣瞬間爆發,倍增倍長。電光石火之間,一腳踹飛體重逾千斤的毛金光,連氣也不喘,又是一刀將炙天羽震飛。驃悍狂野的氣勢,登時將庭院中眾人震住。

  烈煙石翠綠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蚩尤,嘴角淡淡微笑,但淚水卻終於淌落下來。瞧著蚩尤狂野怒吼,在無影箭雨、鸞鳳歌舞之中縱橫來去,將南荒高手打得不住後退,心中暗自歡喜。

  突然聽見赤霞仙子傳音歎道:「冤孽!到沉香亭去,我有話要對你說。」烈煙石心中一凜,不敢抬頭望她,猛地飛身掠起,朝著庭院外飄然飛去。

  赤霞仙子假意叱道:「你往哪裡走?」紅影飄飄,緊隨在後。

  米離聞聲變色,立時也翻身越起,緊迫而去,但剛越過牆頭,卻見月光如水,四野空蕩,山下城捨街巷空幽冷寂,哪有半個人影?

  烈煙石御風疾飛,剎那間便掠到半山的沉香亭中。赤霞仙子如影追隨,突然雙袖一振,「哧」地一聲,四周驀地晃動,如水波蕩漾,一道透明的光牆將二人籠罩其中。而此時遠處,米離恰好掠出牆頭,四下張望,瞧不見她們的身影,在牆外躊躇片刻,又躍回棲霞山苑中。

  赤霞仙子施放幻覺仙法中的「隱身牆」,四周之人在一刻鐘內瞧不見她們身影,也聽不見她們的談話。

  烈煙石見赤霞仙子凝視自己,臉上又是哀傷又是失望。她自小師從赤霞仙子,心底將她視為母親一般,乃是天底下唯一一個讓她敬畏的人。見她這般神情,心中登時大為惶惑緊張,跪倒在地,低聲喊道:「師父!」

  赤霞仙子歎息道:「煙石,你……你太讓我失望啦!」

  烈煙石心中委屈、難過同時一道湧將上來,淚水涔涔,顫聲道:「師父!弟子沒有叛族!六叔他……」

  赤霞仙子搖頭道:「我知道。」烈煙石一怔,她知道?既然知道又為何幫著米離一道捉拿他們?她失望的又是什麼?心中一陣迷惑,又驀地一跳,晃過一個念頭,蒼白的瞼頰登時變得通紅。

  果聽赤霞仙子淡淡道:「你體內的紫火真氣、情火真氣是怎麼來的?」烈煙石臉色煞白,嘴唇翕動,低聲回答,聲音細如蚊吟。

  赤霞仙子喝道:「大聲一些,我聽不見!」

  烈煙石全身一震,自小到大,赤霞仙子慈愛和藹,不管她做錯什麼,從未疾言厲色;她這般發怒,更是見所未見。委屈、害怕,淚水更加洶湧而出,大聲道:「我……我去了宣山帝女桑。」

  赤霞仙子猛地一顫,臉上閃過悲傷、痛苦的神色,緩緩道:「果然如此。」聲音低沉悲涼,竟似傷心已極。

  烈煙石惶恐、擔憂、難過、畏懼一齊翻湧,交相陳雜,心中突然一陣後悔,忖道:「早知師父這般難過,我便不上那宣山了……」但忽然又想起蚩尤那桀騖不馴的臉容和那憤怒的神情,心中登時一陣顫動。驀然覺得,即便是此刻時光倒轉,瞧見蚩尤冒著危險衝上熾熱的宣山,她多半還是會不顧一切地緊隨而去。

  見她茫然望著前方,碧翠的淚眼中閃過柔和的光澤,蒼白的臉上突然一片嫣紅,赤霞仙子心中登時「咯咚」一響,淡淡道:「你體內的元神是南陽嗎?」

  烈煙石微微一震,點頭應是。當下將這些日子發生之事一一講述,自己對蚩尤的微妙感覺自然略過不提。但說到「蚩尤」二字時,聲音忍不住有些波動,眼神也變得柔和朦朧起來,彷彿春水乍破,漣漪蕩漾;就連嘴角也不自覺地漾出溫柔的笑意。

  赤霞仙子心中大震,先前那強烈的不安在這一剎那得到了證實。八郡主自小便是愛恨兩極,強烈的極端性子;孤傲冷漠,自小除了對她與烈炎之外,從不關心其他任何人或事。她提到蚩尤時,那不自覺變化的眼神、笑容與聲音,以及念力的強烈波動,都是從未有過之事。那勇武桀贅,狂野如不馴凶獸的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人物?竟能在短短十餘天之內,徹底震碎並融化烈煙石冰山似的心扉?竟能讓烈煙石方才不顧一切,甚至不惜冒犯恩師尊嚴而拚死相救?赤霞仙子的心裡忽然變得說不出的恐懼,難道一百多年前那令她悲痛欲死的一幕,注定偏偏要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重演嗎?

  赤霞仙子凝神斂意,淡然道:「蚩尤?就是你適才拚死保護的少年嗎?」

  烈煙石臉色「唰」地蒼白,又突然變得嫣紅一片,低聲道:「是。」從師父那平淡而奇特的語氣中,她知道自己的內心已經被其銳眼完全洞悉;害怕、愧疚、羞澀、歡喜交疊翻湧,心中說不出的緊張。

  但等了片刻,卻不見任何下文。悄悄抬頭,看見赤霞仙子正怔怔地凝望著自己,神色疲倦,竟似乎在剎那間蒼老了許多。烈煙石心中難過、惶惑,低聲道:「師父?」

  赤霞仙子歎了口氣,搖頭道:「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的師父。你走吧!和那蚩尤走得越遠越好,今生今世,永遠不要回來了。」

  烈煙石宛如當頭挨了一棒,腦中轟然作響,心中迷亂,哭道:「師父!我……我絕不離開你!」

  赤霞仙子淡淡道:「在你心中,你還當我是你的師父麼?」

  烈煙石哭道:「我自然當你是師父,我……我……」淚水洶湧,喉嚨堵住,想說卻不知說些什麼,心中彷彿要被撕裂了一般。

  赤霞仙子目中突然泛起一絲淚光,厲聲喝道:「既然當我是師父,我說的話你怎麼一句也記不得?我告訴你多少次,決計不要去宣山,決計不要靠近帝女桑!可是你聽了麼?」

  烈煙石泣聲道:「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赤霞仙子怒道:「知道錯了有什麼用?眼下南陽的元神,還有那紫火、情火都已經到了你的體內,你知道從今往後,要受多少苦痛折磨麼?」說到最後一句時,忍不住流出兩行清淚。

  烈煙石此時方知師父乃是擔心自己,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又是羞慚,哭道:「師父……」

  赤霞仙子瞧著烈煙石哭得這般難過,心中憐惜疼愛,歎道:「你……好生糊塗啊!」探手輕撫她的頭髮,搖頭道:「一百多年來,我只收了兩個弟子。一個是你,一個便是你體內的南陽仙子。當年你師姐南陽仙子,天資遠勝於你,卻和你一樣的性子,好走極端,愛恨兩極。結果因為一段孽緣,終於落得生死兩難的下場,在帝女桑裡忍受幾百年的煎熬。難道……難道你也要像她一樣嗎?」

  烈煙石全身一震,又聽赤霞仙子說道:「當日我眼睜睜看著赤帝將那孩子焚燒於三昧紫火中,彷彿那烈火也燒在我身上一般。聖女必須心如磐石,但是那一刻我卻忍不住痛哭失聲。我知道赤帝的心底比我更痛苦,但是她是亞聖女,是未來的火族聖女,一言一行都關係到全族的榮辱。她……她不能不死啊!」

  言語雖然依舊平靜,但是卻帶著說不出的哀痛。赤霞仙子素來典雅從容,烈煙石極少見到她如今夜這般喜怒哀樂強烈波動。

  赤霞仙子搖頭道:「南陽在三昧紫火中那淌著淚的笑臉,始終在我腦海中揮散不去。她為了那段孽緣,竟至死不悔!喜歡一個人,竟會讓她決斷地拋棄這世間的一切嗎?我的心中竟然有些害怕,倘若第二個弟子也是這樣呢?於是自那以後的一百年裡,我再也沒收過任何弟子。但是我終於老了,不能永遠做這火族的聖女;十五年前,我重新開始尋找合適的傳人。」

  赤霞仙子歎道:「但是聖女與赤帝、長老不同,必須由天生火靈的女子擔任,而這女子又必須是長相清秀,聰明伶俐的處子,最重要的是,她絕對不能像南陽那樣!我在全族少女中足足挑了三年,才在你父母的葬禮上發現了你;那時廳堂中一片悲傷,你哥哥烈炎伏在父母的靈柩上痛哭不己,而你卻筆直地站在一旁,眼中沒有一滴淚水。我非常驚訝,心想:『只有這樣堅強冷漠的女孩,才能做心如磐石的火族聖女。』於是我選中了你。」

  烈煙石心中微震,又想起蚩尤幾次三番說的話。難道自己當真是一個冷漠而自私的人嗎?心中刺痛難過。

  赤霞仙子道:「我將你帶回棲霞山苑,傳給你所有的仙法、武學以及聖女的禮儀。十二年來,看著你一點一點成長為亞聖女,我的心裡說不出的欣慰、驕傲。只希望你能盡快地替代我,做這火族一百零六城的聖女。」

  烈煙石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師父希望我成為聖女,我也是一心一意不辜負師父的期望……」

  赤霞仙子的瞳孔漸漸收縮,搖著頭淡淡道:「但是你還是辜負了我的期望,步南陽後塵,捨棄全族,捨棄聖女的責任,喜歡上了一個男子……」

  烈煙石思緒狂亂,淚水一顆顆掉落,幾乎立時想要答應師父,從此再不惦念蚩尤,但話到唇邊,立時心痛如刀割,險些岔過氣去。只覺得倘若今生今世當真再也無法見著蚩尤,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這一剎那,週身的情火突然沸騰起來,燒得她痛入骨髓。

  見她迷茫苦痛,淚水滾滾滑落,赤霞仙子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難過又是憂懼;多麼想緊緊地抱住她,就此放手,不再逼迫她啊!但是事關全族榮辱,眼下又值火族存亡時刻,決計不能感情用事。當下硬起心腸,淡然道:「你一貫堅強,見了他之後,就變得這般脆弱嗎?難道你忘了做為火族聖女,必須心如磐石嗎?」

  烈煙石腦中飛閃過十幾年來的一幕一幕,赤霞仙子亦母亦師的教誨,殷切期望,從前的點點滴滴都在這瞬間變得如此鮮明,彷彿繩索一般將她緊緊捆縛,無法動彈,不能呼吸。她點著頭,張開嘴,卻發不出聲;淚水一顆顆流入口中,在舌間迅速泛開,是那麼地苦澀。

  赤霞仙子強忍心中的難過,凝視著烈煙石,一字字道:「你是聖女傳人,是未來的火族聖女。我決不能讓你像南陽一樣,為了一個異族男子,拋棄全族!」

  她從袖中緩緩地掏出一個小巧的瑪瑙玉鎖,低聲道:「孩子,為了你,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棲霞山苑中,拓拔野、蚩尤與南荒眾凶激鬥正酣,逐漸控制了戰鬥局勢。

  蚩尤狂野剽悍之性已經被完全激起,苗刀狂舞,青光縱橫。庭院中的樹木隨之韻律擺動,絲絲脈脈的綠光從四面八方湧入苗刀之中,刀光越來越強猛,每一次揮出都如風雷呼嘯,地裂山搖。眾凶節節後退。

  數百名蜮人在牆頭不住地射出密集的無影箭雨,準確無誤地穿過眾人身形交錯的空隙,往拓拔野、蚩尤的身上射去。倘若是旁人,對付這無影箭未免有些吃力,但拓拔野借助腹中定海神珠之力,反擊得輕巧自如。

  道道淡光激射反彈,彷彿長了眼睛般射回原處,逼得眾蜮人每發一箭,就必須將腦袋縮入龜殼中,直聽得「咄」地一聲,箭矢擊回在龜殼上之後,才敢重新探出頭來。但拓拔野反擊時的力道遠遠強於來勢,因此許多蜮人雖然縮頭及時,但被一箭擊中後,仍然從牆頭飛跌而下,震得暈厥不醒。如此過了一陣,牆頭的眾蜮人越來越少,餘下的縮頭縮腦,威力也大大減小。

  鸞鳳族眾妖女在外游離不定,曲樂妖媚,擾亂拓拔野與蚩尤的意志,時而以樂器中隱藏的暗器與兵器突然襲擊。但她們曲樂的媚惑力遠不如清冷峰上眾失聰美女的「清冷天魔舞」,暗算突襲雖然凶殘毒辣,但對拓拔野二人亦沒有多大威脅。

  拓拔野憐香惜玉,不忍對這些女子痛下殺手,經常是在身形交錯時,將彼等經絡穴道封閉,令其動彈不得。但蚩尤狂性已發,顧不得是男是女!苗刀刀氣及處,常常有鸞鳳族女子被當場斬殺。拓拔野瞧得不忍,索性清嘯一聲,衝入眾女群中,十指如風,將她們如木頭般一一封穴擊倒。

  片刻之間,庭院中滿地橫七豎八地躺滿了鸞鳳妖女,牆頭上也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光頭伸縮。南荒四凶雖然凶狂,但此時也不禁露出畏怯之意;唯有毛金光被蚩尤一腳踢碎了半邊臉,怒發如狂,嘶吼激鬥。

  拓拔野見赤霞仙子與烈煙石消失這麼久還未回來,心道:「以赤霞仙子的本事,要擒住八郡主無須這麼久。難道……」嘴角泛起微笑,倘若自己先前猜測無誤,赤霞仙子應當是友非敵。當下振奮精神,仰望明月,笑道:「魷魚,咱們時間不多了。將他們全收拾了,去找八郡主!」

  蚩尤長嘯一聲,突然週身急速旋轉,如同陀螺般沖天而起,揚眉喝道:「我先宰了這隻小麻雀!」嗡然龍吟,青光怒舞,閃電般劃過一道圓弧,朝著炙天羽怒斬而下。炙天羽怪叫聲中,奮然揮錐,兩隻尖錐「嗚嗚」聲響,黑光飛舞,猛然格擋。

  「當唧!」青光飛處,那兩個大錐招架不住,轟然倒下,炙天羽一聲慘叫,已被自己雙錐擊中腦袋。「喀啦」一聲脆響,顱骨迸裂,腦漿橫飛。繼而那道青光繼續急電般當頭劈落,銅錐如西瓜般裂開,在空中翻成兩片,重重砸落在地。青光揮過一道弧線,帶著幾滴血珠虛劈當空。

  炙天羽的身形在空中頓了一頓,突然裂成了兩半,鮮血朝天怒射。

  蚩尤哈哈狂笑,空中踏步,朝著射工喝道,「龜兒子,現下到你了!」射工駭得魂飛魄散,倏地朝後疾退,挽弓搭箭,「咻咻」連響,無影無形疾射蚩尤面額。蚩尤哈哈笑道:「牛毛細雨,一吹就散。」青光眼碧光怒放,默念「開落花訣」,突然「哧」地一聲輕響,一道淡淡青光射到他眼前時驀地頓住,猛地翻成數瓣,彷彿香蕉皮般朝後剝落。蚩尤猛一鼓腮,吹了一口氣,那青光登時「嗖」地朝著射工飛去。

  射工連忙空中翻身,光頭與四肢剎那間縮入龜殼之中。「噗哧」一聲輕響,青光沒入那龜殼中,穿透飛舞,一直洞穿了兩株樹木,才在紅牆上頓住,嗡然震動。

  射工痛吟一聲,一道血箭從龜殼中噴出。龜背朝下,「噹」地掉在地上,滴溜溜轉動半晌,突然伸出腦袋,在地上一頂,翻過身去,飛也似地竄上了牆頭,逃之夭夭。滿牆的龜甲人也紛紛尖叫,消失得一乾二淨。

  拓拔野青光爆舞,將曼陀鈴的五絃琴箭瞬間震散,碧光一閃,斷劍輕輕地架在曼陀鈴的脖頸上,笑道:「美人還是專心唱歌跳舞來得可愛。這刀呀劍的,可別再沾手了。」

  曼陀鈴花容失色,格格笑道:「小哥哥嘴甜手辣,真討人喜歡,姐姐還會找你。」嬌軀一擰,彩蝶般翩翩飛舞,剎那間消失在紅牆外、夜色中。

  毛金光突然仰天狂吼,雙手不住地捶擊胸膛,獠牙森森,口涎滴落。「喀啦啦」一陣連珠爆響,他的骨骼突然暴長了兩倍有餘!骨節渾隆,長毛密集,全身上下倏地閃過一道褐色的金屬光澤。十爪如三尺彎刀,在月光下閃著冷冷光澤,交錯閃舞,朝著蚩尤大步衝來。

  拓拔野正要上前,蚩尤笑道:「烏賊,這猩猩還是歸我!」將苗刀緩緩插回後背,昂然而立,雙拳緊握,骨節爆響。

  毛金光嘶吼著狂衝而來,每一步踩下,都是轟然巨響,地動山搖。待他衝至一丈開外時,蚩尤吼道:「這回是你的左臉!」猛地凌空飛起,閃電般踢出一腳,整個人如利箭似地穿透毛金光十爪的雷霆夾擊,再一次重重地踹在這黑猩猩的左臉上。

  「喀嚓」脆響,毛金光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左臉登時粉碎。左眼珠與數十片碎骨一道射入後腦,衝破顱骨,帶著絲絲腦漿一齊飛出。

  蚩尤右腳再順勢一踩,朝後翻身落下,狂飆似地衝入毛金光肋下,真氣爆舞,齊聚右拳,大吼一聲:「回你的林子裡去吧!」轟然電擊而出。

  「噹」地一聲脆響,彷彿擊在鋼板銅石上一般,蚩尤登覺拳頭刺痛鑽心。毛金光嘶聲悲吼,沖天飛起,朝著山下急速飛去;身在半空,左肋突然裂開,幾根雪白的斷骨驀地刺穿黑毛,凌厲交錯體內,然後週身響起裂骨碎聲,皮膚紛紛裂開,黑毛叢中突然長出無數綠色的籐蔓,以驚人的速度生長繚繞,將他緊緊束縛。但是在這些籐蔓將他勒死之前,他已經被那道可怕的氣勁打碎了心肺,魄散魂飛。

  米離木無表情,站在牆角,眼見南荒群凶的重圍在拓拔野、蚩尤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以他一向的沉穩鎮定,此刻也不由感到森寒懼意,面色大變,正要騰空逃離,忽聽赤霞仙子淡淡道:「這便是你們請來的南荒高手嗎?」

  紅衣飄舞,赤霞仙子霞光帶纏捲著烈煙石從紅檣外翩然躍入,明眸掃望庭院狼藉場面,微露詫異之色;她沒想到以南荒四凶、數百蜮人之力,竟會這麼快一敗塗地,對這兩個少年更為刮目。烈煙石低著頭,眼眶微紅,蒼白的臉上又恢復為最初冷漠的神情。

  米離大喜,不顧她語中的譏誚之意,朗聲道:「這兩個小賊凶頑異常,請聖女將他們擒下。」

  蚩尤殺意凌厲,與拓拔野並肩而立,哈哈笑道:「回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他適才被赤霞仙子瞬間制住,兀自羞怒交集,眼見她回來,決計無論如何也要一雪此恥。

  忽聽烈煙石傳音淡淡道:「我師父已經知道烈碧光晟的奸謀,要和我們一道阻止。你們裝做失手被擒,她就可以將我們押送到赤炎大牢裡,救出我大哥和祝火神。」

  拓拔野大喜,自己的推測果然不假,微笑傳音道:「此計大妙!」朗聲道:「仙子,適才我們兄弟念你是火族聖女,所以才謙讓於你,這一次絕對不會客氣了。」對蚩尤使了一個眼色,朝著赤霞仙子踏步而去。蚩尤一楞,強忍怒氣,哈哈大笑,也裝腔作勢衝上前去。

  兩人呼喝聲中,穿花蝶舞,圍繞著赤霞仙子激鬥不休,苗刀無鋒光芒爆舞,在月色中亮起一道接一道眩目綠光。氣勢驚人,瞧得米離眼花繚亂,他的武功法術都稀疏平常,以他眼光看來,三人確在殊死決鬥無疑。

  突然霞光流彩,「哎呀」連聲,拓拔野與蚩尤齊齊被赤霞仙子霞光帶縛住,動彈不得,口中猶自憤憤大罵不絕。

  米離大喜,心道:「赤霞仙子畢竟是族中頂級人物,這兩個小賊絲毫不是對手。」又想:「先前竟然想以那南荒四凶和幾百蜮人看住赤霞仙子,實在是忒也小瞧她了。」老臉微紅,大聲道:「還請仙子將幾個小賊捆往赤炎大牢,等到今夜祭神大典之後,聽從長老會發落。」

  拓拔野、蚩尤大喜,口中怒罵不已。赤霞仙子淡淡道:「這三個賊子已經束手就擒,還請米長老向長老會通報一聲。」

  米離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道:「是,辛苦仙子了。」

  赤霞仙子不答,牽起三人,朝外走去。

  米離突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之事,心中一凜,叫道:「且慢!」大步上前,念力四掃,在拓拔野、蚩尤與烈煙石三人身上搜查一遍,卻沒有感應到琉璃聖火杯,心中驚怒,正要喝問,卻聽拓拔野哈哈笑道:「你找聖盃麼?倘若在我身上,我還敢這麼大搖大擺地進這赤炎城嗎?」

  米離大怒,赤霞仙子淡淡道:「到了大牢之中,自有人會問出聖盃下落來;米長老不必費心了。」

  米離微笑道:「不錯,只要進了赤炎大牢,就是石頭也要說話!」當下恭敬行禮道:「仙子請吧!」

  望著赤霞仙子四人出了棲霞山苑,消失在幢幢樹影之後,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冰冷而猙獰的微笑,喃喃道:「只要你們進了大牢,有沒有聖盃又有什麼打緊?」

  他抬頭了望夜空,明月如鉤,懸掛在東山梧桐樹梢,距離祭神大典已不到兩個時辰了。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7:56 PM

  第三章《矯龍難縛》

  赤霞仙子紅衣飄舞,三條霞光帶吞吐飄忽,纏縛著三人朝著城中高峻的赤炎山走去。

  長街空蕩無人,月光斜照,青石板大道都成了慘白色。潮濕悶熱的夜風吹來,寥落的落葉在街巷之間翻飛不已,偶爾一隻黑貓倏然穿過,無聲無息。遠遠地聽見赤炎山頂傳來的悠遠樂聲,斷斷續續,隱隱約約,伴隨著四人空洞的腳步聲,顯得說不出的寂寥落寞。

  赤霞仙子淡然傳音道:「不要出聲!這城中到處都是菌人,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落入他們的耳朵裡。」

  拓拔野三人心中一凜!南荒菌人聞名已久,但卻從未見過。相傳在南荒桂林八樹形成的萬裡參天密林中,生活著數以百萬計的菌人。菌人外表為人形,身不盈寸,卻有著極強的生命力與繁殖力。生活在叢林巨樹之中,是極為貪婪的肉類掠食者;大到猛□,小至螞蟻,無不是他們的腹中食物。生性凶殘多疑,耳目聰靈,對千裡之外的風吹草動也瞭如指掌。行動快捷,善於團隊合作,能從口中噴出各種毒霧,手指如毒爪,是天生殺人利器。菌人是南荒蠻族中最小卻也是最為難纏的一族,當年火族傾盡全族之力,也不能將他們消滅,反倒因此損失慘重,不得已只有招降加以利用。

  想不到烈碧光晟竟然將他們招入赤炎城中,做為最獨特的偵兵部隊。蚩尤青光眼綠光流離,四下掃望,果然發現半啟的門扉、搖曳的窗子以及那巷牆的陰影之中,都有極小的身影瞬間忽閃而過。

  拓拔野心想:「適才進城時雖然小心翼翼,定然還是讓這些菌人瞧見了。有這些附骨之蛆跟蹤,行動大大不方便。」

  正尋思間,耳旁聽到烈煙石的傳音。原來適才在那沉香木亭中,她已將烈碧光晟勾結水妖、木妖、土妖之事告知,並將復合的聖火杯交與赤霞仙子。但赤霞仙子早已猜到此事,只是赤炎城中大半都是烈碧光晟的勢力,祝融與烈炎又已被囚禁,她勢單力孤,難以扳倒烈碧光晟,是以唯有裝聾作啞,對週遭一切漠不關心,靜候時機。然而烈碧光晟對她依舊十分疑忌,藉故不讓她插手祭神大典,而由吳回主持。

  烈碧光晟猜到烈煙石、拓拔野三人進城之後必定會去找赤霞仙子援手,便令米離調集南荒高手緊隨赤霞仙子;倘若她與烈煙石三人聯手,就立時將他們一道拿下。是以適才在棲霞山苑中,赤霞仙子不得已才對他們動手。

  赤霞仙子淡然傳音道:「你們猜對了一半,但是烈長老的目的還遠不止於引爆赤炎山、謀弒赤帝。」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奇,難道那烈老賊還有什麼比這更為出格的陰謀?

  赤霞仙子傳音道:「赤炎山內的赤銅盤封印了本族千年前的圖騰凶獸赤炎金猊……」

  烈煙石與蚩尤腦中靈光一閃,齊齊失聲,不由對望一眼;兩人目光對視的剎那,烈煙石面容瞬息蒼白,翠眼中突然閃過悲慼欲絕的神色,別過頭去。蚩尤微微一楞,心想:「她的神情好生古怪,見了她師父之後反倒變得這麼傷心嗎?」

  拓拔野不知這赤炎金猊獸究竟是何方神聖,愕然四顧;蚩尤傳音稍加解釋。原來那赤炎金猊獸是千年前大荒的十大凶獸之一,肆虐火族南荒,使得火族千裡焦土,十年大旱。戰歷六四八年,火族赤帝等三十六位頂級高手與之激戰九日九夜,終於將它制服,封印入火族神器赤銅火玉盤的赤銅盤裡,鎮在赤炎山中。赤銅火玉盤是子母神盤,由赤銅盤與火玉盤契合而成,彼此感應,威力無窮。赤銅盤封印赤炎金猊獸,被鎮在赤炎山中;而火玉盤則做為解印神器與封印訣一道被藏入金剛塔中。

  赤霞仙子傳音道:「火玉盤與封印訣一直藏在金剛塔中,由火神祝融守護;但自從火神被長老會以勾結外賊盜竊聖盃的罪名囚禁之後,火玉盤與封印訣就不翼而飛。本族之中,能在金剛塔內來去自如的人,除了火神、赤帝與赤霞之外,只有烈長老。因此這火玉盤與封印訣定然是他乘著火神被囚之時取走的。」

  拓拔野心下凜然,點頭傳音道:「赤炎山一旦爆發,赤帝駕崩,赤炎城成了一片焦土,赤炎金猊獸重新肆虐,南荒蠻族乘勢劫掠,火族又要陷入空前劫難,那時烈老賊以火玉盤封印赤炎金猊獸,收服入侵的南荒九大蠻族,平定大亂,自然可以建立空前威信,由他出任赤帝也就順理成章。」

  蚩尤大怒,傳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敢情這些南荒蠻族竟是烈老賊故意招來搗亂的!」

  赤霞仙子傳音道:「烈長老當年曾任南荒將軍,這些蠻族對他極為畏懼。此次由他親准入境,夷蠻自然樂得乘火打劫。」

  四人一邊傳音交談,一邊御風飛掠,轉眼間距離赤炎山不過兩三裡距離;山勢險峻,迎面壓迫,仰望如此高山,自身渺小之感油然而生。

  遠遠望去,半山燈火輝煌,琉璃金光塔在月光與燈光的交相輝映下,金光閃閃,流彩變幻。樹影濃蔭之間,刀光耀眼,漫漫一片,鎮守兵士似乎比黃昏時多上一倍。

  拓拔野傳音道:「仙子,眼下城中的兵力部署究竟如何?」

  赤霞仙子淡然傳音道:「烈長老此次蓄謀已久,志在必得;除了將南荒九大蠻族招入赤炎城外,還調遣了各地數十位一流高手。眼下琉璃金光塔由本族兩大仙級幻法師因乎和不廷胡余,以及十幾位南荒凶人鎮守。」

  聽到「不廷胡余」與「因乎」這兩個名字,蚩尤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旋即露出興奮之色。這兩人乃是火族七仙中的兩位極富盛名的仙級幻法師,成名極早,在荒外南海,也被貢為海上諸神之列。

  「不廷胡余」精擅赤火仙法,武功超卓,居住在南海一個小小的沙洲上,但方圓一千二百海裡的島國都要對之朝貢,所行禮儀不下於朝貢赤帝。「因乎」號稱「南風大仙」,居住南海極風島,傳說每當他吹響「紫炎風螺角」,則南海之上便要刮起南風。這兩人都是極為狂妄自大的人物,想不到烈碧光晟竟能將他們同時招撫。

  蚩尤傳音道:「那麼赤炎山頂上呢?,又有什麼高手?」

  赤霞仙子道:「烈長老、火正仙吳回、火浣仙紅袍、玉勾雙真,以及南荒蠻族高手。」

  赤霞仙子輕描淡寫,將她所知的城中兵力部署一一道來,三人越聽越是震驚。僅就她所知,赤炎山頂便有不下二十名一流、超一流的高手,近三千名剽悍蠻軍;琉璃金光塔下兩大超一流高手、十餘一流高手,以及近兩千名蠻軍。以這樣的兵力,單憑他們四人,決計難以救出赤帝或是纖纖來;心中都更加覺得,最為穩妥可行的方法,便是潛入赤炎大牢,救出祝融與烈炎。磨刀不誤砍柴功,有祝融與赤霞仙子相助,火族四仙便不足懼。

  拓拔野心道:「烈碧光晟為了今夜的『祭神大典』,藉故遣散城中軍民,將『火族四仙』與南荒九大蠻族盡數調來,部署周密,對我們防範有加,定然經過了詳密計劃……」突然之間,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越來越發強烈。總覺得適才米離讓赤霞仙子將他們帶往赤炎大牢時太過爽快。難道在那赤炎大牢中,也已經安排好了圈套嗎?一念及此,登時冷汗涔涔。

  但是倘不能將祝融救出,即便有赤霞仙子相助,以四人之力要徹底破壞烈碧光晟的周密陰謀,對付這諸多高手,勝算仍然不高。況且眼下萬千菌人虎視眈眈,勢如在弦之箭,不得不發;即使那裡是火海刀山,也只有閉眼往裡跳,搏上一搏了!又想:眼下赤炎大牢中的防守必定最為薄弱,即便烈碧光晟猜到他們最先營救祝融,也不敢做此豪賭,將大部分兵力埋伏在赤炎大牢中。思及此,心中稍定。

  這時,聽見赤炎山頂傳來一聲怪異刺耳的號角,繼而鼓樂陣陣,密集如雷雨,跳躍如火焰,高低跌宕,伴著嗚嗚咽咽的刺耳號角,妖邪詭異;拓拔野幾人無不聽得心中發癢。

  赤霞仙子澄淨明眸中飄過一絲陰雲,臉上微微露出驚異之色,淡然道:「他們將時間提前了。」

  拓拔野、蚩尤聞言大駭,赤霞仙子道:「現在山頂已經開始祭神大典的前禮,推算起來,我們只有不到一個半時辰的時間了。」

  眾人心中急怒交加,寒意森冷;耳中鼓聲激越,密集如雨,彷彿一聲聲捶擊在他們心上。

  當下四人急速飛掠—片刻之後出了街集,到達赤炎山西側山腳。

  既出街集,四周房屋寥落,樹木增多;大路逐漸轉為崎嶇小路,凹凸不平,兩旁野草荒蕪。

  沿著山勢蜿蜒而上,怪石嶙峋,犬牙交錯,時有巨石突兀橫斜,擋住去路;兩旁古樹密集,濃蔭綿綿,月光透過枝椏葉隙,斑點灑落;流螢飛舞,蟲聲如織,山頂的樂鼓聲被山石隔擋,反倒淡遠模糊起來。

  繞過一個峭壁陡崖,終於來到了火族關押重犯的赤炎大牢。身在險崖,山風凜冽,萬丈裂谷橫亙前方,裂谷中紅光吞吐,映照著兩側山壁。對岸壁立千仞,中有玄冰鐵索懸橋連接,峭壁上,一個巨大的石洞森然豁開,上書「赤炎大牢」四字,紅光閃閃。石洞中,一扇玄冰鐵門正往上徐徐打開。

  數十名紅衣衛士疾奔而出,在石洞外拜倒,齊聲道:「恭迎仙子聖駕。」

  赤霞仙子淡淡道:「起來吧!」翩然而行,拖著拓拔野三人從那玄冰鐵索懸橋上走過。懸橋搖曳,叮噹作響,一股熾熱炎氣直衝腦頂。裂谷下突然響起驚濤駭浪似的怪吼聲;拓拔野朝下望去,只見那裂谷中火焰熊熊,無數蛇蠍糾纏盤繞,密密麻麻地蠕動,數十條巨大的火蟒突然箭般地怒射而上,長信捲舞,似乎想將他們卷落,但始終構不著,當空墜落,吼聲益響。

  四人從懸橋而過,逕直穿入石洞,朝裡走去。數十名衛兵緊隨而入,玄冰鐵門「鏗唧」一聲緊緊合上,四人的心中猛地一緊,洞壁上的兩排火光隨之驀地一暗,重新跳躍奔竄。

  前方幽深曲折,燈火竄躍,明暗不定。剎那間,四人心中都閃過一絲茫然與寒意。他們究竟是走了一條捷徑呢?還是自投羅網?但此時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就算前面是地府鬼殿,也只有拚死一闖了。

  洞壁凹凸不平,光影跳躍;腳步聲聲,回音響亮。洞中五步一人,十步一哨,儘是極為雄壯驃悍的精兵,瞧見赤霞仙子紛紛拜倒。前方玄冰鐵門次第打開,轉眼間便過了六道厚達兩尺的閘門。

  拓拔野與蚩尤一面行走,一面留心觀察,將所有經過的閘門以及路線牢記於心;大約每兩百步便有一個兩尺厚的玄冰鐵門,每道門都有二十名精壯衛士護衛。洞壁兩側每隔幾丈便有一個由玄冰鐵桿隔攔的深穴,穴中必有一隻極為狂猛的凶獸,聽見眾人腳步聲,立即狂吼著衝到玄冰鐵桿前,跳騰嘶叫。烈煙石低頭不語,蒼白的臉上木無表情,一路行去,猶如行屍走肉一般。

  一個衛士快步上前,彎腰隨行,恭聲道:「仙子,這些要犯關押何處?」

  赤霞仙子道:「他們與祝融、烈炎是一夥的,將他們關在一起,待到今夜慶典之後,一起發落。」

  那衛士連聲應是,搶在前面引路,帶著眾人曲曲折折,往山腹深處行去。

  「鏗啷」連聲,玄冰鐵門在身後次第關閉。

  過了片刻,石洞漸寬,燈火明亮,又過了一扇玄冰鐵門後,四人便來到了一個極大的廳堂中;廳堂四壁各有兩條甬道,幽深延伸,廳中坐了百餘名精壯衛士,瞧見赤霞仙子連忙起身行禮。

  赤霞仙子四人隨著那衛士朝著西側的甬道行去;甬道狹窄,只容一人通過,兩壁都是青黑平滑的玄冰鐵,在燈光映照下閃爍刺眼的白光。赤霞仙子將霞光帶驀然收起,押送三人隨著那衛士往裡走去。

  眼看即將見到祝融與烈炎,四人心中都不由得緊張起來,決意只要一見到祝火神與烈炎,便立刻救出他們,殺出重圍。

  衛士突然站定,恭聲道:「到了。」—人隨之在狹窄的甬道中站定。那衛士伸手在牆上輕輕地拍了拍,「當當!」空洞的聲音清脆響亮。

  不知為何,拓拔野的心中突然升起強烈的不祥預感,週身寒毛陡然豎起。

  正要提醒三人,忽然一凜,眼花繚亂,頭頂似有千鈞巨力陡然壓下!繼而腳下驀地一空,摔不及防,立時掉了下去;眼前一花,耳中聽到蚩尤等人的驚呼聲,心下大駭,立時拔身疾躍,卻已不及!一頭撞到冰冷堅硬的玄冰鐵壁上,腦殼彷彿要炸裂開來一般,劇痛攻心,重重地摔在地上。

  拓拔野又驚又怒,猛地翻身躍起,火目凝神,四下掃望,只見四周漆黑一片,依稀可以看見身處斗室六壁渾然合一,竟是一個毫無縫隙的大匣子;手指彈擊,鏗然脆響,儘是厚逾兩尺的玄冰鐵壁。

  突然聽見有人笑道:「四位辛苦了,烈碧光晟恭候多時。」聲音親切和藹,彷彿就在耳邊激盪。

  拓拔野心中猛地一沉,終於還是被老奸巨滑的烈碧光晟候了個正著!剎那間,心中沮喪、懊悔、恐懼、憤怒交相混雜,大喝一聲,猛地拔出斷劍,激爆週身真氣,重重地砍在玄冰鐵壁上。鏗然脆響,火星四濺,玄冰鐵壁卻是毫髮無損。

  他震退一步,跌坐在地上,心中寒意森冷,彷彿剎那間掉落深不見底的懸崖,心中自責懊悔,恨不能狠狠地煽自己一個耳光。自己自恃聰明,但與這老謀深算的奸人相比,終究相差太遠。自己謀劃的每一步,無不都落在烈碧光晟的算計中;他不費一兵一卒,利用他們急功近利的心理,僅以一個甬道機關,就將他們盡數擒獲!

  又聽見烈碧光晟笑道:「赤霞仙子,你以聖女之尊竟然勾結外賊,盜竊聖盃。現在聖盃就在你身上,可謂人贓並獲。等到今夜祭神大典之後,烈某便會請長老會給你一個了斷。」突然哈哈笑道:「是了!倘若你們活不過今晚,被赤炎山神懲罰處死,那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他話音剛落,就響起嗡嗡嘈雜之聲,像是赤霞仙子的聲音,似乎又交雜了蚩尤的怒吼聲,但雜亂模糊,聽不真切。

  拓拔野又氣又怒,想到眼下距離祭神大典不過一個多時辰,纖纖即將被這群奸人做為祭禮投入火山,登時如遭重錘,恐懼悲痛,猛地跳將起來;嘶聲狂吼,眼淚竟然忍不住流了出來。

  悲怒之下,真氣如海嘯狂潮,洶湧澎湃,拳打腳踢,青光爆舞,接連不斷地撞在玄冰鐵壁上。火光爆射,「磅啷」轟響,震耳欲聾。真氣在斗室之中反彈激射,大部分又回擊到他的身上。但那火燒火燎的劇烈疼痛,竟比不上他心中萬一。淚水滾滾,狂呼怒吼,連嗓音都變得嘶啞起來發狂似地打了半晌,只覺身心交瘁,精疲力竭;喘著氣,頹然坐在地上,汗水與淚水一齊從面頰上流下。拓拔野呆呆地坐了半晌,想著纖纖的笑臉,心中抽疼,一下接著一下,如此強烈而迅猛,彷彿心被一瓣一瓣地撕裂開來,烈火在喉嚨熊熊燃燒,乾渴而疼痛;弓起身子,捧著頭在黑暗中無聲痛哭。

  好多年了,好多年沒有像今日這般失控無助過。這一刻,他似乎又變成了從前那迷茫無助的孩童。當他父母雙亡,初次在山林中流浪,迷失於荒涼而陌生的暗夜時,他也是這般抱著頭無聲痛哭。

  滾滾熱淚滑過臉頰,腦中不斷地閃過纖纖的音容笑貌。她調皮俏麗的笑靨,插著腰說話的霸道神態,溫柔癡情的眼神,撒嬌時可憐巴巴的神情,還有那夜傷心欲絕、迷亂苦痛的眼睛……拓拔野喉嚨窒堵,哭不出聲,喘不過氣。心中不住地想:難道又要失去她了嗎?但這回倘若是死於火山烈焰之中,就算他有通天之能,收齊天下回生神草,也不能將她救回來了!

  心中痛不可抑,猛地站起身來,調整呼吸,將岔亂狂暴的真氣逐漸收納回攏。心道:「拓拔野!倘若你再這般婆婆媽媽痛哭流涕,又怎能救出纖纖來?」狠狠地摔了自己一個耳光,大吼道:「纖纖!我要出去!我要救你出去!」這般怒吼了幾聲,心中那抑鬱悲痛之意才煙消雲散。

  拓拔野深吸一口氣,綻開一個笑容,嘿嘿乾笑幾聲。然後又哈哈大笑,笑聲越來越響,由起初的枯澀乾涸逐漸變得圓潤歡悅起來。哈哈大笑了一陣,心情登時大為輕鬆,微笑道:「烈老賊,你用這麼個鐵籠子就想困住拓拔野嗎?」

  心想:「是了!我既然是從上面掉下來的,自然就能再從上面出去。只需找到機關,或是找到裂縫,就可以貫注真氣於斷劍,將它撬開。」突然想到那日在洞庭湖底,赤松子以斷劍斬斷紫火赤晶索,震塌洞庭山的威霸氣勢,心中大振,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雖然我比不上那赤老前輩,但離開這破籠子當不是什麼難事。」

  精神大振,決計先仔仔細細搜索一遍這玄冰鐵斗室,找出機關所在。當下氣如潮汐,瞬間湧至右手指尖,又以火族法術「燃光訣」在指尖燒起一團火焰。他雖然不善火族法術,但真氣強猛,指尖火光也頗為明亮。當下輕輕躍起,真氣蓬然,吸附在頂壁上,藉著手上的光芒,一寸一寸地檢查掃視。

  尋了片刻,終於在頂壁與周圍四壁交接處發現細密的裂縫,心中大喜;忽然想起當日在無塵湖底,雷神便是以雷神錘猛然擊裂玄冰鐵壁的交接處,然後再以巨尾猛掃將之擊碎,衝出重圍。心中登時又是一陣振奮,連忙拔出斷劍,貫注真氣,想要插入縫隙之中。

  但那縫隙極為細小,試了半晌始終不得刺入,心下沮喪。

  當是時,隱隱又聽見烈碧光晟的說話聲,雖然聲音頗小,但卻絲絲脈脈鑽入耳中。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歡喜地險些大呼出聲,一個觔斗從頂壁上翻落,微笑著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拓拔野你當真嚇得傻啦!既然能聽見那老賊的聲音,這破籠子就必定有透氣孔!」

  當下藉著指尖跳躍的紅光,循著聲音來處,在斗室中細細查尋。念力畢集,很快就找到了那聲音來處。在兩面牆壁的交接處果然有三個細小的圓孔!大喜之下,又想以斷劍撬此,但劍鋒太闊,依舊插不進去。當下又想以指尖灌注真氣,將這細孔震裂,試了幾回卻殊無效用。

  正徬徨無計,忽聽細微的「僕僕」振翅聲在耳旁縈繞,抬頭望去,一隻小灰蛾正圍繞著他指尖的光芒盤旋飛舞。莞爾道:「蛾兄弟,你也和我一樣被關在此處了麼?」心生憐意,指著那透氣孔微笑道:「蛾兄弟,你倒可以從那裡出去。」

  那灰蛾依舊環繞飛舞,朝著他的指尖飛撞不已。拓拔野笑道:「你可以出得去卻偏生賴著不走……」心念一動,猛地頓住呼吸,驚喜莫名:「是了!倘若我是飛蛾豈不就可以出去了嗎?」剎那之間,心中閃過一個極為瘋狂的念頭——以「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將元神附在這飛蛾上,從透氣孔中離開此地!

  心下狂喜,哈哈大笑道:「妙極!蛾兄弟,難道你竟是上蒼遣來助我脫險的嗎?」

  突然想到,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乃是極為凶險的法術,念力極高者雖然可以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軀殼,寄據他人身體。但若九日之內不回原身,則原身壞死,永不能恢復。而且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則弱點益弱。倘若所寄之身孱弱,對寄體元神也無庇護作用,極是危險。所以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雖然了得,不到萬不得已極少人為之;像他這般想要寄體於小小飛蛾的,更加是空前瘋狂。

  拓拔野心道:「倘若寄體於這飛蛾之後,被一個真氣強猛的人一掌擊來,避無可避,豈不嗚呼哀哉?」這赤炎大牢之內,強手環伺,倘若運氣不佳,以飛蛾之軀命喪他人掌下,那可是冤枉之極。又或者在自己寄體元神救出自己的真軀之前,真軀已遭火妖毀滅,那麼自己豈不是成了孤魂野鬼麼?心下不由躊躇起來。

  沉吟片刻,突然心想:「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登時冷汗遍體。時間緊迫,當下不容多加思索,心道:「即便是化做飛蛾撲向烈火,也只有搏上一搏了!」更不遲疑,探手將那灰蛾輕輕攏在手心,凝神聚意,默念「元神離體寄體訣」。

  唸唸有詞,耳邊轟然作響。然後一切雜音逐漸消隱,越來越寂靜,終於聽不見任何聲音。腦中一片空靈,突然之間,意識飄飄,彷彿整個人悠揚飛起,如同三月春草,隨著春風破土而去。元神積聚,似滔滔江水歡騰澎湃,順著經脈直抵指尖,又由指尖集聚於一隻小小的飛蛾體內。

  青光霍霍,從周圍急速閃過。他彷彿飛翔在一個深不見底的甬道中。

  腦中又是轟然一響,忽然聽見「噗噗」振翅之聲,然後眼前一亮,重新清醒。

  眼前是五個包攏的手指,而自己果然成了指掌中的飛蛾!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喜,但想到自己首次使用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竟然就化做一隻飛蛾,又不禁覺得滑稽。哈哈大笑,卻成了嗡嗡低哼之聲。

  當下從「自己」的五指之間擠了出去,振翅飛翔,繞著自己真身飛了一圈,見自己真身微笑閉眼怔怔站立,略有所思,更覺好笑。嗡嗡聲中,朝著那三個透氣孔飛去。

  拓拔野在一個透氣孔邊緣立住,撲打撲打翅膀,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那數尺長的透氣孔竟彷彿成了幾百丈的狹長甬道,從彼端透來刺目的亮光。烈碧光晟的說話聲也越來越響。

  所幸雖然寄體飛蛾,但念力真氣都隨著元神附著這小小昆蟲之上。拓拔野聚集真氣,在通氣孔中急速行進,剎那之間便到了彼端出口。

  燈光耀眼,拓拔野撲打翅膀,突然升起撲向那燈火的念頭,猛地明白這乃是飛蛾本性,頓住身形,莞爾微笑,嗡嗡作響。仔細打量,這裡也是一間斗室,和適才自己所待的並無二致。只是四壁上多了四盞明燈,室內亮如白晝。

  斗室中盤腿坐了兩人,面對著自己的是一個溫文俊雅的中年男子,身著赭紅色長袍,長眉細眼,目光炯炯,唇上兩撇青須整齊挺秀,笑容親切和藹,令人如沐春風。而背對自己的那人披頭散髮,雙手雙腳都被玄冰鐵鏈鎖在地上,動彈不得,一時也看不出究竟是誰。

  只聽那中年男子說道:「……眼下大局已定,你又何苦如此固執……」拓拔野聽那說話聲音,登時驚怒交集,這風度翩翩的男子赫然便是烈碧光晟!

  烈碧光晟道:「炎兒,在我眼中,你始終便如同我的親生兒子一般。咱們叔侄一場,你難道竟要幫著那些不識時務的外人麼?」

  拓拔野猛地一喜,難道這背對自己之人,竟是烈炎麼?那人冷冷道:「從前在烈炎心中,你的確如我父親一般,對你敬愛有加;但今日在我眼裡,你卻是連一隻狗也不如!狗尚能明辨是非,忠心護主,你卻連這起碼的是非忠奸也不能做到!」聲音剛直響亮,果然是烈炎。

  烈碧光晟不以為忤,微笑道:「炎兒,以你看來,什麼才是真正的是非忠奸呢?三十年前赤帝閉關修行,族中無人主持大事;烈某責無旁貸,日理萬機,幾十年來,為火族安邦定國,為百姓鞠躬盡瘁。眼下這繁榮穩定的太平局面,難道不是我烈某之功嗎?我對火族究竟是忠是奸呢?」

  烈炎道:「你從前所為對本族貢獻極大,大家看在眼中,這功勞誰也抹殺不去。但是,六叔,你今日為何又要做出這些不忠不義、大逆不道的惡行呢?」口氣稍稍緩和。

  烈碧光晟搖頭道:「炎兒,你錯了!我忠於火族,但不等於要忠於赤帝。赤飆怒任赤帝近兩百年,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火族百姓過上了幾天好日子?不過是一介窮兵黷武的獨夫而已!他閉關修煉之後,我好不容易平定南荒,避絕刀兵之禍,帶著全族百姓狩獵魚耕,締造了這太平之世。難道我要眼睜睜地看著我的這番心血重新毀在他的手上嗎?忠於這種蠻勇獨夫,對本族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他這番話說得不急不緩,但卻頗有力量。拓拔野雖然不知火族之事,但見烈炎一時語塞,知道多半不是胡謅捏造。心想:「原來這老賊自以為是火族的莫大功臣,不願將自己成果拱手讓給重新出關的赤帝,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做出這等事來。」

  烈炎沉默片刻道:「六叔,縱然赤帝有不足之處,但他也非凶暴獨夫。你身為大長老,帶領長老會輔佐他乃是權責所至;他有不是之處,加以規勸、阻止,君臣同心,豈不是更好嗎?」

  烈碧光晟嘿然道:「炎兒,你想得太過簡單了!赤飆怒不適合做一個族長君王,只適合做一介武夫;在他心中,最為重要的乃是無敵天下,兩百多歲的人,仍然爭強好勝如毛頭小子。眼下神帝登仙,天下無主,燭真神野心勃勃,赤飆怒一旦出關,必定要與他爭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嘿嘿,倘若他僥倖勝了,那也罷了;但倘若他輸了呢?難道當真讓燭真神做神帝之位麼?到了那時,本族豈不是成了水妖的藩屬?以燭真神的脾性,我火族還會有好日子過嗎?炎兒,難道全族一百零六城、數百萬百姓的前程幸福,都要縈繫在一個蠻勇武夫身上嗎?」

  烈炎道:「六叔,赤帝閉關修行三十年,未必就像當年般好勝。再說即便他出關之後,想與燭真神爭奪天下第一,那也不過是法術武學上的比試。神帝之選,最重要的乃是德高望重,即便赤帝敗北,也不見得燭真神就能做神帝。」

  烈碧光晨微笑道:「傻小子,你太不瞭解赤飆怒了!倘若赤飆怒在五帝會盟時挑搠燭真神,以燭真神老奸巨滑之性,必定會誘使赤飆怒做出諸如、倘若敗北便認他為神帝。之類的承諾來。赤飆怒自以為天下第一,定然一頭栽進圈套之中;一旦敗北,赤帝所做的承諾,難道我們火族還敢不認嗎?」

  烈炎道:「既然長老會知道赤帝的好勝脾性,齊力阻止他挑戰燭真神便是!五帝會盟上,只要我們團結其他幾族,不以武力爭勝,推選出德高望重的前輩做神帝,燭真神又能奈我們何?」

  烈碧光晟哈哈笑道:「炎兒,燭真神幾年來蓄謀已久,背後也不知部署了多少奸謀,其他幾族早已被他整得元氣大傷,更有許多軟骨奸人成了他的奸細爪牙。赤飆怒在五族之中人緣素來不好,你以為他復出之後,能團結天下英雄扳倒燭真神嗎?他的權謀心智,與燭真神一比,便如孩童一般,定然要被燭真神耍得團團亂轉。」

  烈炎沉默不語,拓拔野暗暗心驚道:「糟糕,這烈碧光晟辯才伶俐,烈炎千萬不要被他說服了……」正暗自擔心,突聽烈炎厲聲道:「不管怎樣,你也不該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勾結外賊毀壞聖盃,陷害忠良,眼下竟然又要引爆赤炎山,毀滅聖塔、聖城,謀弒赤帝!當今天下,動亂四起,燭老妖又虎視耽眈,你這般黨同伐異,自相殘殺,豈不是正中他下懷麼?倘若赤帝、火神當真因你而死,聖城毀滅,境內大亂,本族才是真正的元氣大傷,更加沒有和燭老妖對抗的能力!」

  拓拔野舒了口氣,又聽烈碧光晨微笑道:「炎兒,火族眼下的盛世是由我所創,你認為我忍心將它毀滅嗎?不錯,我的確做了這些事。但我將城中的軍民盡數遷走,你當我是什麼用心呢?聖盃已經被八丫頭復原了。聖塔、聖城毀滅了,倘若能挽救整個火族,那又算得了什麼?燭真神老奸巨滑,但也太過自大,他以為烈某只要能坐上赤帝之位,就心甘情願依附於他,為他做任何事。嘿嘿,我正是要給他這種假象,讓他當我是胸無大志的小人,瞧我不起。眼下族中雖然亂象頻繁,但實力並無多大損耗;等我坐上赤帝之位,就可以團結五族義士,一步步實行我的計劃。嘿嘿,炎兒,到了五帝會盟之時,你就會明白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細眼之中光芒閃爍。拓拔野心中一凜:「這老賊計謀深遠,忍辱負重,也不願依附燭老妖之下。他們當真是狗咬狗,一嘴毛了。也不知對於往後之事,他還做了什麼樣的佈局?」他向來自恃聰明,但見識了白駝、烈碧光晟、燭龍等人的奸謀,方才知道自己與他們相比,終究是不經世事的少年。雖然在事後能猜出真相,但倘若當真與他們即時鬥智交鋒,多半還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但他素來開朗達觀,雖然知道自己與這些老奸巨滑之徒相去甚遠,卻並不因此妄自菲薄。心中暗暗道:「從今往後,須得格外小心,不能太過輕信,著了這些奸人的道。」

  烈炎冷冷道:「原來六叔不僅要做赤帝,還想做大荒神帝。」

  烈碧光晟坦然微笑道:「不錯!當今天下,劫難紛陳,倘若沒有稱職的神帝,幾年之內,大荒將回歸戰歷時悲慘恐怖的亂世景象!難道你忍心看到天下蒼生大眾流離顛沛、屍橫遍野的場面麼?六叔我有濟世雄心,也有治世之才,自然責無旁貸。」

  拓拔野心中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果然是厚顏無恥,大言不慚。」不知不覺中,振翅飛出,朝著牆上的一盞明燈飛去。

  烈炎怒道:「好個責無旁貸!當真是冠冕堂皇!難道為了救濟天下,就可以不擇手段,喪盡天良嗎?」

  烈碧光晟面色微變,緩緩道:「自古以來,能成大事者必定不拘小節。倘若能使大荒和平,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就算死數萬人、數十萬人,又有何妨?烈某的個人毀譽,又算得了什麼?」

  烈炎被他說得一時語塞,怒不可遏,卻又說不出話來。

  烈碧光晟溫言道:「炎兒,你是我們烈家年輕一代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六叔對你,一直抱有極大期望。倘若你能助六叔一臂之力,將來六叔做了神帝之後,這赤帝之位還逃得出你的掌心嗎?那時我們烈家便是大荒第一顯赫世家……」

  烈炎冷冷打斷道:「倘若你光明正大地救濟天下,就算是明著與赤飆怒爭奪赤帝之位,我也會義無反顧地支援你。但是你這般耍盡奸謀,不擇手段,烈炎化作厲鬼也要與你為敵!」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再無絲毫轉圜餘地。烈碧光晟聳然動容,臉上笑容漸漸退去,眉宇之間儘是說不出的淒涼失望。半晌才徐徐歎道:「炎兒,難道你當真要幫著外人與六叔為敵?」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瞥向振翅飛來的拓拔野,搖頭道:「你瞧見了嗎?那只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你當真要做那只飛蛾嗎?」

  拓拔野見他疾電似的眼光猛然瞥來,心中陡地吃了一驚,見他不過是拿自己做個比方,方才放下心來。索性展翅盤繞那盞明燈嗡嗡飛舞。

  烈炎淡淡道:「烈炎寧做撲火飛蛾,也絕不做投暗蝙蝠。」語氣雖轉平緩,但卻更為堅定不移。

  烈碧光晟身體微微一震,歎道:「好……」連說了幾個好字,再說不出其他話。當是時,有人在上方輕叩玄冰鐵壁,鏗然迴響。

  烈碧光晟皺眉道:「什麼事?說!」那頂壁徐徐打開一道縫隙,探出一個紅衣衛士的腦袋。拓拔野心中一緊,緊張狂喜,想要立時振翅飛出。但生怕驚動烈碧光晟,功虧一簣,當下強忍心跳,盤旋飛舞。

  那紅衣衛士傳音說了幾句話,烈碧光晟的面色登時一變,立時又恢復正常。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變故嗎?」突然一喜:「莫不是娘帶著六侯爺等人趕來赤炎城救助了?」心中砰砰亂跳,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太過荒唐。一時之間也猜測不出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烈碧光晟緩緩道:「炎兒,你好生考慮考慮;倘若你改變主意了,六叔隨時歡迎你回來。只是時間不多了,你多保重吧!」轉身便欲躍出。

  烈炎突然拜伏在地,「通通」叩了九個響頭,額上鮮血淋漓,大聲道:「六叔,這九個響頭是答謝你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烈炎自小無父,十幾年來蒙你眷顧栽培,情同父子,原想好好報答於你,讓你後半輩子無所憂慮。但從今日起,烈炎與你恩斷情絕,勢不兩立!倘若今夜烈炎僥倖不死,他日相見之時,必要取你頸上頭顱!」說到最後幾句時,眼圈通紅,語聲已有些哽塞。

  烈碧光晟眼眶突然微紅,哈哈大笑,喃喃道:「恩斷情絕,勢不兩立!好……好!」欲言又止,淡淡道:「倘若你在仙界見著你的父親,便轉告一聲,說六弟對他不起,沒能將你撫養成材。」縱身一躍,再不後顧,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心中一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猛地聚集週身真氣,在那玄冰鐵頂壁即將關閉的剎那,振翅閃電般穿出,衝到那斗室之外。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7:56 PM

  第四章《祭神大典》

  「鏗」地一聲脆響,拓拔野剛剛飛出那斗室,玄冰鐵壁便閃電般關上;拓拔野舒了一口長氣,振翅嗡嗡飛舞,飛到甬道外的廳堂中,看著百餘名火族衛士在廳堂中來回穿梭,烈碧光晟帶著一行侍衛消失在重重閘門之後,心中砰砰直跳:「現下如何救出其他人呢?」

  驀地閃出一個念頭:「是了!既然我可以寄體於這飛蛾體內,自然也可以寄體於這些衛士身上!只要以『攝魂訣』控制他們的元神,自然就可以找出開啟這些玄冰鐵密室的方法。」

  當下精神大振,四下掃望,發覺一個紅鬍子的衛士似乎是這裡的長官,頤指氣使,飛揚跋扈地命令週遭衛士;拓拔野心道:「妙極,就是你了!」嗡嗡地朝那紅鬍子飛去。

  紅鬍子正指著一個小個子衛士瞪眼喝道:「辣他奶奶的,還不快去檢查側山壁的甬道!這般磨磨蹭蹭的,想被巖漿熔成焦碳嗎?」飛起一腳,踹在那衛士尖瘦的臀上。那衛士連滾帶爬地與幾個衛士朝右側的甬道奔去。周圍衛士見了,紛紛低頭疾行。

  紅鬍子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罵道:「辣他奶奶的,你們這群龜毛灰,老子踢一腳,你們才走一步,害得老子被烈長老這般訓斥,全他奶奶的丟進蛇蠍溝裡喂火蜴子去!」

  拓拔野嗡嗡地飛到他的頭頂,輕輕地停在他的後脖頸上。紅鬍子兀自謾罵不休,擠成幾條肥肉的脖子顫動不已。拓拔野念力集聚,默誦「元神離體寄體訣」。

  青光一閃,那紅鬍子突然「哎喲」叫了一聲,全身猛地一震。眾衛士轉頭望來,見他滿臉古怪的神情,臉色變成豬肝色,抬起手掌,似乎想要拍擊脖頸但卻拍不下去。口中「赫赫」喘了一會兒,臉色方才緩轉。雙眼一瞪,喝道:「辣他奶奶的?瞧什麼!還不做事去?」眾衛士心內暗罵,紛紛走開。

  滿廳眾人卻不知此紅鬍子已非彼紅鬍子。拓拔野寄體其內,顧盼自雄,暗暗好笑。念力四掃,又以「攝魂術」逕自進入那紅鬍子昏迷的元神中竭力搜尋,過了片刻,終於查明祝融、赤霞仙子等人被囚禁困囿之地。原來適才自己四人走入的那條甬道機關遍佈,其下是六十間玄冰鐵壁的密室,所有要犯都被困在其中。

  繼續在紅鬍子的元神中追查,拓拔野越來越驚訝。原來這赤炎大牢之內格局錯綜複雜,既有一個至為堅固的安全密室,也有許多構造巧妙的斗室牢獄,那些斗室牢獄中不僅關押了祝融等人,還有一百多名反對烈碧光晟的火族長老和將軍。

  子時祭神大典過後,赤炎山便將劇烈噴發,那時烈碧光晟及其黨羽便立即逃入這赤炎大牢的中心堅固密室。同時將大牢靠近山側的甬道機關打開,讓噴發出的巖漿從那裂口中流入,透過機關暗道,將困在大牢內的祝融、赤霞仙子等人盡數燒死。

  片刻之後,拓拔野已對赤炎大牢佈局瞭如指掌,起身喝道:「辣他奶奶的,烈長老有密令,你們這些龜毛灰快快跪下!」

  廳中眾衛士吃了一驚,紛紛轉身跪下。烈碧光晟對這紅鬍子極為信任,又時常有臨時密令,是以雖然突兀,卻並不懷疑。

  拓拔野道:「速將所有牢室打開,將逆賊全部提出來,趕到中廳來。等到火山噴發之時,將他們祭獻給赤炎神,」

  此言一出,眾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都不敢起身領命。拓拔野喝道:「辣他奶奶的,還不快去!想讓我踹你們麼?」

  一個胖衛士囁囁道:「聖女幾個反賊都沒有玄冰鐵鏈捆綁,這般……這般打開牢門,我們還有活命麼?」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辣他奶奶的,你怕死,老子就不怕死嗎?倘若那些反賊生龍活虎的,老子還敢放他們出來嗎?烈長老英明神武,早已給他們下了蠱毒,此刻他們都像死狗一般趴著,你怕什麼?」

  眾衛士互相觀望,仍然面有懼色。拓拔野皺眉喝道:「辣他奶奶的,你是懷疑烈長老的能耐嗎?」

  眾人嚇得連稱不敢,一個大漢忍不住道:「烈統領,這等重要密令,為何剛才烈長老沒有提起?」

  拓拔野大怒道:「辣他奶奶的,那你是懷疑老子假傳命令了?」閃電般躍出,當空一腳踹在那大漢的肚子上。那大漢慘叫一聲,抱著肚子倒飛出七、八丈外,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拓拔野生怕露餡被眾人瞧出,故意選了族中最為平常的「熾火沖天」。

  豈料眾衛士面色大變,紛紛拔刀,厲聲喝道:「你究竟是誰?」原來這紅鬍子武功法術都極為稀疏平常,不過仗著是烈家中人,奸猾狡變,又善於揣測烈碧光晟的心思,才被委以重任,做這赤炎大牢中的統領。拓拔野適才所下的命令實在太匪夷所思,已經引起眾衛土的猜忌,這一腳又太過強猛,與紅鬍子迥然兩異,牢中守衛都是極為謹慎之人,登時便知道大事不妙。

  拓拔野心道:「糟糕,這一腳可是欲蓋彌彰了!這些衛士不足懼,但若是在救出魷魚等人以前,被他們移動機關,或是搬來救兵!那就大費周折了。需得將他們盡快擊倒!」當下哈哈狂笑,真氣雄渾震盪,在這山腹密室中更是震耳欲聾。眾衛士面色煞白,身形顫動,十幾個真氣稍弱者登時昏厥倒地。

  拓拔野大笑聲中閃電飛掠,在廳堂眾衛士之間穿梭如蝶。雙掌飛翻,青光爆舞,強猛的碧木真氣在廳堂中縱橫交錯,凌厲披靡;轟然震響,血光迸飛,眾衛士紛紛悶哼倒地。事關重大,拓拔野不敢有絲毫手下留情,片刻之間,這一百餘名火族衛士便被打得經脈盡碎,人事不知,橫七豎八倒了滿地。

  赤炎大牢內最為凶悍強猛的獄卒乃是守衛大門狹長甬道的眾衛士,這中廳之內因為已有堅固牢獄以及遍地機關,獄卒反倒不是太過剽悍,大多是忠於烈碧光晟的親信衛士。拓拔野大發神威,登時便將他們盡數撂倒。

  幾名真氣稍強的衛士跌跌撞撞朝外狂奔,口中胡亂呼喊。拓拔野喝道:「哪裡走!」一腳將地上的衛士挑起,再凌空抽射。「轟」地一聲,那衛士旋轉飛舞,閃電般撞在那幾個衛士身上。慘叫迭聲,骨骼爆裂之聲此起彼落,剎那間幾名衛士盡數倒斃,鮮血噴灑在青黑光滑的玄冰鐵壁上,道道血線倏然下滑。

  石洞甬道以玄冰鐵閘緊密相隔,聲音傳不出去,除非甬道中的衛士開門而入,否則決計不會發覺大牢中廳的變故。

  拓拔野環視滿廳狼藉,心中不忍。凝神聚意,念力搜索,確定廳堂之內已經沒有其他衛士,這才朝著那牢獄甬道狂奔而去。他已從那紅鬍子的元神中查得開啟各牢獄的方法,當下率先奔到蚩尤掉入的牢獄頂上,運轉直氣,輕輕拍打玄冰鐵壁內隱藏的機關,口中默念法訣。

  鏗然一聲,腳下的玄冰鐵壁緩緩移動,朝兩旁分開。拓拔野大喜,叫道:「魷魚!」但俯頭望去,裡面空空如也,哪有半個人影?惑然心想:「難道不是這一間嗎?」但在紅鬍子元神中反覆搜尋驗證,當是此間無疑,心中又驚又急,時間緊迫,來不及多加思索,唯有盡快將其他人救出。

  當下將關閉自己的那間牢獄打開、救出自己的真身、用手抵住真身後背,施展「元神離體寄體大法」,瞬息間元神回附真身之內;睜開雙眼,見一切恢復如故,自己又成了「拓拔野」,心中歡喜不已。

  依法炮製,將赤霞仙子的牢獄打開。玄冰鐵板剛剛移開,紅影一閃,一道雄渾真氣迫面擊來。拓拔野早有防備,閃電讓開,口中叫道:「仙子,是晚輩拓拔野!」

  赤霞仙子「咦」了一聲,極是詫異。飄然立定,環首四顧,見廳堂之中慘烈場面,更為驚詫,只道有什麼高手前來相救。

  拓拔野來不及多加解釋,匆匆將開啟牢獄機關的方法與口訣相告,兩人合力將烈炎、祝融等人一一救出。

  烈炎、祝融等人見到拓拔野與赤霞仙子之時,無不驚喜交集,宛如夢幻。幾個年邁長老原以為逃生無望,此時竟忍不住老淚縱橫,哈哈大笑起來。

  祝融真身與那日在雷澤城所見到的面色蒼白男子迥然不同,乃是一個高瘦老者,白髮如雪,慈眉善目,頷下紅須猶如山羊一般,煞是有趣。他週身上下都被玄冰混金鎖鏈緊縛,琵琶骨也被紫火赤晶鏈穿過,絲毫動彈不得。傳說中火神叱吒風雲的那對霓龍杖卻蹤影全無,想必已被烈碧光晟收走。

  拓拔野以那紅鬍子身上的密鑰,將祝融等人身上的鎖鏈一一解開。到烈炎身前時,笑道:「烈兄怒斥烈老賊,大義凜然,捨生取義,拓拔好生佩服。」

  烈炎滿臉驚訝,笑道:「難道拓拔兄有千裡眼、順風耳嗎?」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我哪裡那等本事?不過化做了一隻撲火飛蛾而已。」

  眾人聽他竟然寄體飛蛾,從透氣孔逃離,心中又是訝異又是佩服。雖然大荒中能施展「元神離體寄體大法」的人並不在少數,但想得到、並敢於將自己元神寄托於偌小昆蟲之上的,卻是絕無僅有。這少年的膽識氣度、隨機應變的能力,令眾人無不肅然起敬。祝融歎道:「拓拔小子,從今日起,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就境界全新,迥然兩異了!」

  眾人聽說烈炎在烈碧光晟軟硬兼施下,始終不為所動,與之割袍斷義,勢不兩立,紛紛動容。烈碧光晟與烈炎的叔侄情誼乃是全族聞名,想不到烈炎在這關鍵時刻,竟是如此深明大義,寧願慷慨赴死,也不願昧心享受富貴榮華。眾長老中原本有許多恨屋及烏,對烈炎沒有什麼好感的,今日無不刮目。

  眾人遍尋赤炎大牢,卻始終找不著蚩尤與烈煙石的蹤影。赤霞仙子蹙眉凝立,沉吟半晌,欲言又止,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拓拔野心下焦急,忖道:「難道那牢獄之中,竟有什麼其他密道,他們二人早已從那逃走了麼?」

  時間緊迫,無法繼續搜尋。正心中志忑,忽然聽見廳堂甬道之中傳來「磅唧」巨響,那道玄冰鐵門緩緩打開。吼叫呼喝之聲登時轟然響起。

  眾人心中一凜,屏息凝神,紛紛調集週身真氣,滿室紅光綠氣,一觸即發。

  突然聽見有人沉聲喝道:「祝老鬼,給我出來!」聲如驚雷,震得眾人心中陡一悸顫,滿廳燈火瞬間暗淡。三道人影閃電飛入,筆直地撞在廳堂的玄冰鐵壁上。「喀嚓」脆響,腦漿鮮血四下飛濺,屍體滑落,委然頓地。接著又是幾道人影飛閃而入,接二連三地撞在四壁上,鮮血迸飛。

  一個長老大喜,顫聲道:「是刑天將軍!」眾人盡皆大喜,拓拔野心中一凜,戰神刑天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卻不知是怎生模樣?又有人突然驚道:「他……他是來和火神火拚的麼?」諸人的臉色又齊齊大變。拓拔野心下詫異:難道刑天與祝融有隙嗎?

  惟有烈炎滿臉微笑,低聲道:「他果然來了!」

  戰神刑天少年成名,十歲時在南荒有神秘際遇。一個紅衣人贈送他失傳五百年的火族神器「蒼刑烈火干戚」,十八歲時便以這蒼刑戚連敗族中九位真人級高手。二十歲時擊敗當時的火族幽離火仙而被拜為火族上將軍,轟動天下。此後縱橫大荒,罕遇敵手。當年雖因法術不足,而未被列入火族諸仙之列,但真氣念力早已震爍全族;又曾率百十精騎,橫掃南荒萬餘蠻兵,平定暴亂,威震天下,故被稱為戰神刑天。大荒好事之人將其稱為僅次赤飆怒的火族第二高手,排名尚在火神祝融與赤霞仙子之上;此排名雖不能當真,但亦可見世人對其推崇。時至今日,雖尚不是大荒十神之一,但其真元修為,卻已經是神級高手。

  刑天雖勇猛好鬥,戰功赫赫,但素來孤僻驕傲,在族中人緣不佳,即使素有長者風度的祝融,也對他的目中無人越來越不能容忍,逐漸交惡。唯有烈碧光晟對他極為賞識,極力拉攏。在他舉薦下封官加爵,平步青雲,是以他與烈碧光晟交情頗深。

  刑天生平只敗過一次。十八年前水族俠少科汗淮孤身橫掃火族諸城,在川沙城邂逅二十一歲的刑天,兩人俱是當年風頭極健的少年高手,引領南北風騷,領袖青年俊彥。因此那一戰有人稱之為「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之戰」。激戰七百餘合,最終科汗淮以智計誘使刑天冒進,並以一記斷浪刀將其擊敗。此戰之後,火族中與刑天交惡者莫不稱快,火神祝融想藉機規勸刑天收斂狂妄傲氣,卻反被他視為譏諷,大怒之餘竟與火神祝融結下深仇,從此勢同水火。

  七日之前,刑天奉長老會之命,率領麾下戰神軍團越過火木邊境,攻襲雷澤城。軍令如山,此時當在激戰之際,怎地突然折回赤炎城中?難道烈碧光晟臨時將他召回,對付火神祝融嗎?以他與火神關係之惡,此時突然出現,自然議廳堂中方甫逃脫的眾人心生寒意。

  剎那間慘呼之聲不絕於耳,無數衛士接連不斷地拋飛撞入,橫死當場。一道紅影一閃,眾人面前赫然多了一個紅衣人,昂首睥睨,雙手各提了一個火族衛士。瞧見眾人站立廳中,面上微露詫異神色。

  那人身高不過七尺,一眼望去,竟似是一個瓷器般精美絕倫的女子!

  黑髮凌亂飛舞,皮膚雪白晶瑩。俊秀的瓜子臉上,雙眉斜挑,大眼黑白分明,眼梢微微斜吊,傲氣凌人。嘴唇鮮艷如花瓣,脖頸修長優美。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精緻秀美,就連手指也如同春蔥一般纖長透明。只是眼神凌厲,睥睨之間自有一種狂傲霸氣,讓人瞬間忘了他的秀麗姿容。

  紅衣輕舞,腰上左懸青銅方盾,右懸一柄四尺長的斧式兵器,式樣古樸厚重,斧鋒淡青,光澤隱隱。在燈光映照下,人如美玉,衣似烈火;身在數丈開外,霸冽真氣卻己如刀鋒,迫在眉睫。

  拓拔野大奇,心道:「難道他竟是戰神刑天嗎?傳聞中刑天不是身高十尺,虯髯滿面,手持烈火干戚嗎?怎地竟是一個小姑娘似的男子?」

  卻聽祝融緩緩道:「祝融在此,不知戰神有何賜教?」

  拓拔野大震,果然是刑天!想不到傳聞中勇猛無敵的戰神竟如此秀氣,一如處子,烈炎似是看出他的驚詫之意,當下傳音解釋。原來刑天因自己長相太過俊美,不夠威懾,在交戰或與人交鋒之時,必定要戴上兇惡的人皮面具,並以真氣念力將週身骨骼倍增暴長,變成一個身高十尺,滿面虯髯的偉丈夫。

  刑天將手上兩人隨意一拋,冷冷道:「既已出來,還賴在這裡做甚?想等著進棺材麼?」清脆悅耳,但卻如他的瞼容一般冰冷驕傲。

  眾人微微一楞,難道刑天竟是專門來救祝融出去的麼?刑天與火神水火不容,祝融遭囚,危在旦夕,他原當拍手稱快才是,怎地憑空出現,硬生生闖入赤炎大牢解救祝融?

  祝融道:「刑將軍此刻不是該在雷澤城麼?怎地違抗軍令到此?」

  刑天俊俏的臉上殊無表情,聽若罔聞,朝著祝融身後的赤霞仙子與諸長老微一行禮,沉聲道:「幾日前,烈炎侯爺給刑天寄來密函,說烈碧光晟調離戰神軍乃是為了勾結外賊,弒君謀反。刑天查明,確屬實情,因此已將戰神軍全部調回。」

  他言語冰冷,雖對聖女及諸位長老說話,仍然頗為傲慢。但眾人早已司空見慣,聞言大喜,才知原來竟是烈炎之功。眾人原以為以刑天重義的脾性,必定站在烈碧光晟一方,不想他竟如此深明大義,不計前嫌,毅然趕回拯救祝融等人。眾長老齊聲喜道:「刑將軍投誠舉義,蒼生之幸!」

  祝融微笑不語。烈炎大步上前,微笑著深深鞠躬行禮道:「多謝刑將軍了。」

  刑天冷冷道:「刑天要多謝烈侯爺,使我免做千秋罪人。」

  赤霞仙子道:「刑將軍,眼下外面形勢如何?」

  刑天道:「南荒九族蠻兵已經層層包圍赤炎城,正與我戰神軍激戰。烈碧光晟已經提前開始祭神大典,不消多久,赤炎山就要開始爆發了。」

  眾人騷動,拓拔野一震,心陡然揪緊,腦中空茫一片,楞了剎那,失聲道:「纖纖!」猛地發足朝外狂奔。

  烈炎等人驚聲呼喊,也紛紛朝外奔去,唯有刑天凝立片刻,反倒轉身朝牢獄中走去。赤霞仙子見狀大奇,轉身道:「刑天將軍,你做什麼?」眾人紛紛佇足留步,回首觀望。

  刑天淡淡道:「刑天違抗軍令,私自調回戰神軍,乃是死罪。」大步走入牢獄之中。

  眾人大急,一個長老道:「刑將軍,你大義之舉,何罪之有?眼下形勢危急,你正當報效族人,豈能面壁自困?」眾人紛紛附和。

  刑天搖了搖頭,淡淡道:「烈碧光晟雖是巨奸,但對刑天有大恩。我既已有負於他,豈能再與他直面對抗?但若對他手下留情,又有負族人。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在這赤炎大牢中,等候勝者賜罪。」

  眾人聽他竟為烈碧光晟守義,無不焦急,紛紛婉勸,刑天卻閉目昂立,俊俏的臉上木無表情,不再說話。眼見洞壁震動,土石簌簌掉落,眾人更加著急。祝融微微一笑,道:「走吧!他是決計不會改變主意的。」率先朝石洞甬道奔去,眾人搖頭歎息,也追隨其後。

  烈炎朝著刑天拜了三拜,這才起身朝外衝去。

  燈火閃掠,飛速後退。石洞甬道之中屍體遍佈,都是被刑天一路闖入時所殺。這時甬道突然一陣震動,碎石塵土撲簌簌地掉下。

  拓拔野飛速狂奔,耳中聽不見絲毫聲音。心裡不住地吶喊:「快!快!我要救出纖纖!」閃電似地奔躍,片刻之間便已穿過數十道閘門,衝出赤炎大牢外。

  山風迎面撲來,清冷透骨,湛藍的夜空中星辰寥落,明月高懸。拓拔野御風穿行,懸橋搖曳,叮噹脆響,瞬息之間便已衝到百丈之外。

  驀地想起,那祭神大典乃是在赤炎山頂,自己這般狂奔,可是往山下衝去了。猛地頓住身形,茫然四顧,一時找不到上山之路。心中焦急,忖道:「倘若魷魚在此便好了,騎乘太陽烏瞬間就到山頂。」心中猛地一涼,也不知蚩尤眼下究竟如何?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焦躁難耐。

  調整呼吸,凝神聚意,四下打量,只見一隻鳳翎鷹展翅滑翔,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落在對面峭壁的大樹上,撲翼邁步。心中一動:就以它為坐騎吧!

  當下氣如潮汐,剎那間集聚到腳底湧泉,猛一踏步,凌空飛踩,御風飛行。衣袖翻飛,飄飄若仙,足尖在風中飛踏,須臾間便掠到那峭壁大樹上。

  樹枝搖曳,那隻鳳翎鷹回過身來,側頭睥睨,巨翅緩緩拍動,充滿敵意地尖叫不已。拓拔野只一探手,就將它脖頸抓住,翻身躍上它的巨背,指尖在它身上輕輕一按,喝道:「去吧!」鳳翎鷹吃痛,登時尖叫撲翅,沖天飛去。

  天旋地轉,狂風凜冽。那隻鳳翎鷹翻轉跌宕,想將拓拔野摔下萬丈高空,但拓拔野手指如鐵箍一般將它脖頸勒住,身體又宛如磁石附鐵,緊緊相貼,絲毫甩脫不得。

  拓拔野與十日鳥相識數年,對於靈禽鳥獸的習性瞭如指掌,知道如何令其服貼領命,聽從指揮。這鳳翎鷹不過是普通靈禽,馴服起來更為得心應手,只奮力掙扎了片刻,終於悲啼聲聲,不再反抗,老老實實地展翅高飛,朝著白雪皚皚的赤炎山頂飛去。

  此時,祝融、赤霞仙子等人剛剛衝出赤炎大牢,恰好瞧見拓拔野騎在那鳳翎鷹上,盤旋飛舞,朝著山頂疾翔而去。

  當下赤霞仙子指揮部署,由真古等將軍護送諸長老衝出赤炎城,轉移到安全之處,她與烈炎以及二十餘名火族將士趕往琉璃金光塔,竭力盡快救出赤帝;火神祝融則追隨拓拔野趕往赤炎山頂,阻止祭神大典。

  祝融也不遲疑,御風飛行,真氣將盡之時便點踏峭壁尖石,提氣繼續飛行。紅衣飄飄,越來越遠,轉眼之間,已經如一細小紅點,在夜空與赤炎山壁之間繞飛穿行。

  真古等人領著數十名長老與十餘名將軍逕直衝下山,朝著最近的西側城牆衝去。

  赤霞仙子、烈炎以及那二十餘名火族將士則御氣騰空飛掠,沿著山壁繞行,朝赤炎山那一側的琉璃金光塔掠去。

  身在萬丈高空,狂風撲面;險峭尖石,錯肩飛掠,橫松曲樹,鼻息咫尺。一人一鳥,繞著赤炎山急速飛翔。

  風聲過耳,從山頂傳來急促鼓樂,如密雨連奏;從山下傳來震天殺聲,似濤聲隱隱。

  火目凝神,俯身望去,赤炎城中火光熊熊,原本冷清寂寥的空城,不知何時竟變得喧嘩熱鬧起來。縱橫交錯的街道中,無數火族衛士手持火炬匆匆奔掠。如此高空望去,猶如螞蟻般密密麻麻地攢動。

  城外,千山繚繞,月光如雪。數萬紅衣騎兵如流水一般四面八方湧至,衝擊著赤炎城,正與兩倍於己的蠻軍慘烈交戰;應當便是戰神刑天連夜帶回的精銳軍團。

  那數萬蠻軍之中,有白日裡見到的豹人族,有黑猩猩般的梟陽族,還有許多見所未見的蠻軍,彼此呼應,縱橫穿梭,將戰神軍分割成幾塊猛烈圍攻,驃悍無匹。

  城牆上,近萬蜮人彎弓射箭,淡光交錯,戰神軍士紛紛應聲落馬,在這無影箭的偷襲下傷亡極大。

  突然幾團烏雲從下方掠過,黑壓壓地撲向城外。拓拔野凝神望去,竟是羽民國的蠻軍,呀呀怪叫著輪番俯衝偷襲,所到之處,戰神軍騎兵紛紛翻身落馬。

  刑天的戰神軍團雖是驍勇善戰的精銳之師,但陷入南荒九大蠻族的立體重圍之中,也一時有些潰亂。

  戰鼓喧囂,號聲破天。旌旗傾倒,戰獸如潮。雙方在赤炎城外,環繞城牆浴血奮戰。

  鳳翎鷹越飛越高,狂風愈冷,那遍野殺聲也逐漸淡遠,終於逸散於耳旁的獵獵風聲。

  而山頂上傳來的鼓樂聲越來越發清晰,鼓聲沉重而又急促,百鼓齊奏,如萬馬奔騰,千山雪崩。號角聲此起彼落,高低跌宕,伴隨著嘶啞怪異的弦聲,宛如險灘飛瀑,讓人又是心焦又是提心吊膽。

  拓拔野聽了片刻,只覺得心裡彷彿被萬千螞蟻咬噬,酥麻之意沿著心肺朝著喉嚨一路爬將上來,奇癢難當;焦慮如狂,恨不能將心從口裡掏出來砸個稀爛。心中一凜,念力集聚,將那狂躁鼓樂摒於雙耳之外。

  越飛越高,低頭望去,赤炎城細小如帶,在山下蜿蜒。火光片片,無聲跳躍。城裡城外激戰的軍團,都成了一片混沌黑色。

  鳳翎鷹哀聲悲鳴,速度逐漸緩慢,似乎已經無力飛高。拓拔野抬頭望去,山崖黝黑,嶸然天半,一株巨樹枝影橫空,覆蓋厚厚白雪,猶如在向他招手一般。心中默一計算,距離山頂當還有兩三百丈。、當下拍拍那鳳翎鷹的脖頸,驀地縱身躍起,朝山崖掠去。但身在如許高空,猶如無根浮萍,一陣狂風吹來,險些將他吹得翻身下墜。連忙氣沉丹田,右手翻飛,默念「抽絲訣」。崖壁上的幾株松樹登時青光飛舞,倏地結成一道綠絲索,飛到他的手中。

  拓拔野猛地拖拽那絲索,凌空踏步,穩穩地撲到山崖壁上。真氣從掌心滔滔湧出,如壁虎一般緊貼在峭壁上。然後腳尖一點,倏然上竄。縱橫交錯,御風飛掠,朝著山頂衝去。

  拓拔野騰空翻飛,終於躍上那橫空巨樹的枝頭。樹枝一震,白雪簌簌飄落,鼓樂聲震耳欲聾。

  那鳳翎鷹在下方尖聲鳴叫,盤旋飛舞,見拓拔野朝它微笑揮了揮手,才舒展雙翼,朝山下滑翔而去。

  拓拔野從那巨樹輕飄飄地躍下,踩在厚厚的白雪中,四下掃望。

  月光朗朗,白雪蒼茫,矮矮的曲松在雪中寥落而立。遠處雪坡之後,鼓樂喧天,無數道彩光沖天而起,縱橫交錯,將夜空照得流彩變幻,光怪陸離。雪地上映照著那些絢麗光柱,流光異彩,變化不定。

  拓拔野心道:「不知纖纖現在如何?」強忍心中的緊張焦慮,收斂心神,踏雪無痕,朝著那雪坡之後飛掠而去。

  到了那雪坡之上,眼前陡然一亮。明月高懸,雪峰環立,刻鄰碧水,渺渺波光;前下方竟是一個縱橫各三百多丈的大天湖。

  天湖四岸火光閃爍,數千名紅衣人正隨著那喧囂鼓樂的節奏頂禮膜拜。每一次起身,都將某物拋入天湖中,漣漪四起。天湖上九十九顆各色彩珠懸空飄搖,散發出絢麗奪目的光芒,形成一道道光柱,沖天交錯。湖水在火光、彩光、月光、雪光的層層輝映下,閃耀著千變萬化的波光。

  天湖湖心有一個巨大的空心漩渦,正急速飛轉,滾滾黑煙便從那漩渦中繚繞騰空。拓拔野心下一凜:原來這天湖就是赤炎山的火山口了。

  天湖南岸,一個高約二十丈的白玉樓台巍然矗立,玉台狹長,朝著湖心懸空延伸近一百三十丈。玉台上幡旗飄飄,九十九面大鼓兩行排開,每個大鼓前都有一個紅衣大漢以同一節奏奮力敲鼓。數百名號角手和絃樂手圍坐其後。數百名紅衣衛士在外側層層衛護。

  臨近湖心的白玉懸台上,橫放著一個青銅祭台,祭台上又橫放著一個長形水晶玉匣;祭台之前,一個獨臂紅衣人緩步而走,唸唸有辭。周圍香火四焚,燈光跳躍。

  拓拔野猛地一震,那紅衣人正是火正仙吳回,那麼纖纖呢?纖纖是在那水晶玉匣之中嗎?一時心中狂跳,喉嚨乾渴,掌心滿是汗水。

  從四周雪峰山頂到天湖岸邊大約有五十丈高,積雪深厚。拓拔野生怕縱躍而下時衝勢太猛,使得雪塊崩落,驚動眾人,當下御風飛行,朝著那白玉樓台悄然飛掠。

  為了避免對岸眾人瞧見,他又施展「幻光訣」,在身前擋起一道白色幻光,映襯背後雪景,難以察覺。

  拓拔野輕飄飄地到了天湖邊的雪地上,正要朝那白玉台衝去,忽然聽見天湖中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響,整個赤炎山彷彿突然震動起來,只見四周雪峰巍巍震動,轟然巨響,白雪滾滾迸落,彷彿銀河奔瀉,白浪翻騰,又如同萬千匹白馬齊頭並進,從四面山巔奔騰衝下。

  拓拔野大凜,猛地朝前疾衝,掠至四十丈外;身後轟轟震響,回頭望時,雪霧漫天紛揚,適才站立之地已經成了厚達七、八丈的雪丘,濛濛白雪撲面而來,登時將他罩成一個雪人。

  湖邊眾人駭然驚叫,紛紛起身。有人顫聲尖叫:「赤炎神發怒啦!赤炎神發怒啦!」起初叫聲寥落,片刻之間無數人附和驚叫,張惶失措。天湖邊登時亂做一團。

  鼓樂聲轟然震天,將眾人的驚叫狂呼逐漸壓了下去。湖邊眾紅衣人茫然四顧,見四周白雪紛揚,漸漸消散,心中稍稍安定,亂哄哄地站了片刻,又重新各就各位。

  拓拔野貓腰疾行,剛掠出數十丈,又聽見一聲驚天動地地巨響,這一聲竟比適才萬峰雪崩更為震耳。扭頭望去,心下大駭。

  只見天湖彷彿突然炸開,波濤洶湧,大浪朝岸上劈頭蓋臉地打來。湖心陡然衝起數十丈高的巨浪,浪花飛湧翻裂,一道十餘丈寬的火光竟從那巨浪之中沖天飛起!

  巨浪翻飛,湖面彷彿突然沸騰,白汽蒸騰,無數道水浪沖天激湧。朵朵浪花開處,道道火光如紅箭倏然破空。剎那之間,天湖上縱橫交錯,都是熊熊火柱,紅光沖天,火苗彷彿在萬丈高空跳躍吞吐,舔舐夜空。

  天湖瞬間化為火海。九十九顆彩珠在漫漫火光中跳動,光芒互映,雪峰冰壁、湛藍夜空都被映照得奼紫嫣紅。濃淡各異的紅光在夜空、雪峰與天湖中瞬息變幻,絢麗而妖異。

  眾人都被嚇呆了,瞠目結舌地站著,木楞楞地仰頭望著那數百道火柱紅光。

  又是震天動地的一聲爆響,整個天湖彷彿迸炸開來,所有水浪都朝天傾倒,化做濛濛雨絲灑落,但到了半空便被漫漫火光蒸得蹤影全無。天湖突然乾涸了近半,千萬道火光如火蛇亂舞。

  眾人此時才驚聲狂呼,朝著四周潰散狂奔,任由那鼓樂聲如何發瘋似的狂奏,也不敢再回頭望上一眼。

  無數紅衣人朝著拓拔野狂奔而來,錯肩飛掠,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滿臉驚怖狂亂,不住地叫道:「赤炎神發怒啦!赤炎神發怒啦!」人流洶湧,朝著四側山路會集擁簇。

  拓拔野呆呆地望著那萬千沖天火光,如紅龍怒舞,週身突然冷如冰窖,一陣難以形容的恐怖之意襲上心頭——赤炎山既然已經開始噴發,難道纖纖已經被投入這火山口中了麼?

  剎那間驚懼如狂,咽喉彷彿被誰扼住一般。朝後踉蹌退了幾步,猛地一把揪住錯身飛奔的一個紅衣漢子,厲聲喝問道:「纖纖呢!纖纖在哪裡!」

  他驚怒恐懼之下,俊臉都已扭曲變形,在這熊熊火光以及絢幻彩光的映襯下,猙獰恐怖如惡魔。那漢子被他單手提在半空,手腳亂舞,駭得面色青白,哭道:「什麼纖纖?我不知道!」

  拓拔野一楞,喝道:「你們用來做祭禮的那個姑娘呢?現在在哪裡?」

  那漢子指著那白玉台,顫聲道:「在祭台上!在那祭台上!」

  拓拔野耳中轟然一聲,驀地一陣狂喜,喃喃道:「還來得及!」將他隨手丟開,猛地提氣飛掠,御風疾行。心中突然明白,這赤炎山還未真正爆發,之所以衝起這麼多火焰,多半和這幾千紅衣人適才拋入的東西有關。那些東西想來便是用以激發火山巖漿的紫火冰晶。這些火族呆子被烈碧光晟和吳回所騙,投入紫火冰晶還不自知。

  人潮洶湧,川流不息。天湖接連不斷地迸炸,巨浪沖天,火焰吞吐,渺渺碧水頃刻間化為滔滔火海。尖叫聲、哭喊聲、爆炸聲、水浪聲不絕於耳,與那急促密集的鼓樂聲嘈雜交織,震得每人直欲發狂。

  拓拔野閃電般凌空飛掠,終於躍上了那白玉樓台。數百衛土齊聲呼喝,潮水般湧來,刀光戈影,在火光映照下,紛亂刺眼。

  拓拔野大吼道:「滾開!」嗆然聲中,斷劍倏地出鞘,「呼」地一聲,一道三丈餘長的翠綠色的光芒急電橫斬。

  衝在最前的二十餘名衛士只覺眼前綠光耀眼,猛地頓住,然後在那震天雜訊之中聽見一聲「嗤」地輕響,突然覺得自己腰部一陣冰涼。低頭望去,看見自己突然朝上飛起,而自己的下半身卻還站在原地。鮮血像那火光一樣沖天噴湧,斷裂的腸子在半空中悠揚舒張。嘶聲狂吼中,溫熱的鮮血噴濺入他們的眼睛和口中,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嘗到自己鮮血的味道。

  拓拔野怒吼聲中,碧光電舞,劍氣沖天。慘叫迭聲,鮮血激湧飛濺,斷頭殘肢接連不斷地高高拋起,落入浪水與火海之中。此時此刻,他心中已經沒有絲毫憐憫之意,只有一個念頭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救出纖纖!擋我者死!

  血肉飛濺,屍身橫舞,火族衛士肝膽欲裂,終於徹底崩潰,狂呼逃散。

  此時天湖中火光沖天吞吐,水浪卻越來越低。片刻間,偌大的天湖只剩下原來的十分之一。乾涸的湖底水分迅速蒸發,土地以極快的速度龜裂開來。

  四周雪峰上的冰雪急劇融化,滾滾雪水如瀑布一般飛瀉,將朝上奔逃的火族兵士毫不留情地沖卷下來。

  拓拔野在那狹長的白玉台上狂吼飛奔,一顆心彷彿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他遠遠地看見那個青銅台,看見青銅台上的那個水晶玉匣;吳回圍繞著那玉匣,在熊熊火光中夢魘般地繞行,道道火龍在四周沖天飛舞,艷紅色的光芒將白玉台的欄桿映照成淡淡的紅色,從他身旁兩側急速後掠。兩旁的大漢閉著雙眼,滿臉驚怖地敲打著巨鼓,樂手們那變調而嘶啞的樂聲合著滔滔風聲從他耳旁呼嘯捲過。

  熱火與狂風撲面而來,汗水從他額頭上滾滾流下。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距離那水晶玉匣越來越近了,他的心狂猛地跳躍著。倏然之間,他的耳中聽不見任何聲音,紅色天地瞬間寂然無聲。

  火光在四周無聲地跳躍著,兩旁的大漢寂靜地奮力敲打巨鼓,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此猛烈,「碰!碰!碰!」一下接著一下急劇撞擊著,整個赤炎山彷彿在隨著自己心跳的節奏劇烈震動。

  突然,兩道人影從左右兩翼撲閃而來,白光晃動,兩道凌冽無匹的真氣朝著他電斬而下。就在這時,遠處吳回突然飄舞衣袖,朝著那水晶玉匣射出一道眩目紅光!

  「轟」地一聲巨響,那水晶玉匣翻轉飛起,在漫天火光中悠揚地劃過一道弧線,朝著天湖中心那巨大的漩渦落去!

  拓拔野驚怒交集,狂吼道:「纖纖!」斷劍以轟天炸地之勢捲起怒爆碧光,猛然劈斬!

  「噹」地脆響聲中,那兩人朝後疾退。拓拔野氣血翻湧,硬生生騰空縱躍,不顧一切御氣飛掠,眼見那水晶玉匣緩慢而悠揚的翻轉,朝著湖心火光一點點墜去,心中驚怖焦狂,幾將窒息。

  那兩人喝道:「哪裡走!」交錯飛起,白光漫天飛舞,滔滔真氣彷彿大網將他週身罩住。

  當是時,聽見有人叫道:「住手!」一道紅影從眾人頭頂疾掠而過,閃電般直衝吳回而去,白髮如銀,紅須飄飛,正是火神祝融。兩條矯龍似的紅光從他掌心怒舞飛揚,迤邐穿梭,向那半空翻飛的水晶玉匣捲去。

  吳回的陰陽火正尺「呼呼」旋轉,驀地閃起兩道迅猛紅光,猶如快刀一般朝著祝融的真氣帶怒斫而出。

  「轟」地一聲巨響,光芒耀眼,四道紅光一齊崩散。

  吳回身形閃舞,火正尺捲起千萬道赤光,猶如開屏孔雀,翔天鳳凰,滔滔真氣巨浪澎湃,剎那間將火神祝融呼嘯捲纏。

  拓拔野驚怒欲狂,週身真氣洶湧奔流,瞬息畢集雙臂,雙手揮劍,吼道:「春雷訣!」青光爆舞,一道翠綠色的氣旋從劍鋒上陡然飛旋盤舞,轟然脫劍飛出,「嗚嗚」旋轉著破入那二人的白光氣網。

  「蓬——」幾聲悶響,那道碧綠氣旋在白光中突然爆炸開來!無數碎刀漫天飛舞,鮮血翻飛,那二人慘叫一聲,朝著兩旁跌飛翻落,掉入漫漫火海之中。

  水晶玉匣慢慢地轉動,朝著湖心徐徐墜落。在隱沒於沖天火焰那一剎那,拓拔野清晰地看見,纖纖安詳地躺於水晶玉匣中,俏麗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彷彿在沉睡,做著美夢一般。

  突然間,他想起了當年在古浪嶼上的無數個夜晚,她側躺身旁,緊抱著自己甜蜜酣睡,小臉上也滿是這樣溫柔而愜意的笑容。他彷彿聽見她格格的笑聲,看見她從床上一骨碌爬起,趴在他的身上,大眼一眨一眨地笑道:「拓拔大哥,我又夢見你啦!」

  剎那間他彷彿被雷電劈中,嘶聲大吼道:「纖纖!」不知從哪裡來的超人力量,竟如弩箭一般沖天射起,高高地越過激戰中的祝融與吳回,踏空飛翔,朝著湖心不顧一切地飛去。

  水晶玉匣在鼓樂聲中韻律地轉動,慢慢地,慢慢地沒入沖天火柱,朝著那縱橫六丈的紅黑色漩渦悠揚墜落。

  熱氣撲面炙烤,火焰瘋狂跳躍,水晶玉匣終於掉入那漩渦之中,瞬間無影無蹤。

  拓拔野狂吼聲中,如矯龍騰空入海,穿越漫天紅苗,猛地衝入那深不見底的火山口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7:58 PM

  第五章《火山腹中》

  四週一片漆黑。烈煙石背靠著冰冷光滑的玄冰鐵壁坐著,聽著蚩尤在黑暗中怒吼狂呼,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悲涼。

  他們已經被困在這赤炎大牢的密室中將近半個時辰了,蚩尤始終怒獅般地不住狂吼,苗刀飛舞,在黑暗之中焦躁地奮力砍斫,暗室中閃起一道又一道耀眼的綠光。轟然巨響聲中,他嘶啞的吼聲與濁重的呼吸清晰可聞。

  一道碧光閃起,她忽然看見蚩尤狂亂驚怒的眼睛,就如同一隻陷阱中受傷的困獸,絕望、悲怒而恐懼。

  烈煙石心中陡然一震,一向桀驁不馴、驃悍無畏的蚩尤,竟然也會如此恐懼嗎?一路行來,屢有困境,但他向來遇挫不餒,在逆境之中更為頑強好勝,從未見過他如此刻這般失控與無措,竟似乎快要崩潰一般。

  那脆弱而悲傷的神情,令她心裡一陣悸動,剎那之間泛起洶湧的柔情,直想將他緊緊地攬在懷中。

  而這時,心突然開始劇烈地抽痛,經脈中的情火迅猛跳躍,那瞬間肆虐蔓延的乾渴燒灼的痛楚令她忍不住低聲呻吟。驀地,她想起在沉香木亭中師父所說的話來。

  「孩子,為了你,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那一刻,在距離蚩尤二十丈外的沉香木亭中,一顆瑪瑙玉鎖已將她的心扉緊緊鎖閉。那道九尺紅牆、二十丈草坡,注定將是她此生此世永遠無法超越的距離。從今往後,當她觸動心弦,心房跳躍擴張之時,心鎖便會緊緊地箍制收縮,讓她疼痛得無法呼吸。

  她站起身來,扶著冰冷的玄冰鐵牆,熱淚倏地滑過臉頰。心劇烈地抽疼,赤霞仙子淡淡的言語彷彿猶在耳邊迴旋。

  「有一天,這個心鎖會自然消失。你的心將如磐石,不會再有絲毫疼痛,因為那時你已將他完全忘記。」

  碧綠的刀光接連閃起,蚩尤的身影如挺拔虯松,稍縱即逝。

  有一天,她真的將不能再記起這個少年嗎?真的將忘記這短暫而大悲大喜的日子?忘記萬丈雲層中的剎那牽手?忘記宣山火海中的纏綿溫柔?忘記清冷峰上,她張開眼時看到的那張驚喜的笑臉?忘記那酸甜苦辣的痛苦與歡愉?……

  她的心劇烈而迅猛地抽疼,但這回不是來自心鎖,而是來自她悸動的內心。全身顫抖,淚水一大顆一大顆地滴落,她怎麼能將他忘記啊!這第一個肆無忌憚地闖入她心室的男人,桀驁、狂野,甚至連她的心事都沒有察覺。是他給她冰封的心帶來四月的暖風,給她驚雷,給她暴雨,給她從來沒有嘗過的鹹澀淚水,給她強烈而鮮明的五味。在他之前,她的世界是沉寂的黑白。但是,終有一天她要遺忘眼前的、過去的一切,相逢對面不相識……忽然之間,她倒希望這撕心裂肺的痛楚能永生永世地繼續下去。

  碧綠的刀芒縱橫飛舞,蚩尤嘶啞的吼聲在她耳中涸散,麻癢而疼痛。

  在這黑暗的斗室之中,她和蚩尤不過咫尺之距,但她為什麼覺得這般遙遠?彷彿彼此隔著蒼茫的大霧;看不見,摸不著。她為了這個狂野的少年,跌宕沉浮,受了這麼多的煎熬,然而他卻絲毫不知道。

  上蒼為什麼讓她繫上心鎖,又讓她與這少年在黑暗中共處一室?但是如果外面的世界當真在片刻之後毀滅,他們注定在這暗室中同生共死,這種結局豈不是要比那心如磐石,相逢不識來得好嗎?她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嘴角露出苦澀而甜蜜的微笑。

  這一刻,她根本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赤炎山是否爆發,赤炎城是否覆沒,她只想在這世界毀滅之前,在自己將他遺忘之前,在他的懷中告訴他:自從風怕山萬丈雲層中指掌交纏的那一剎那,她就毫無保留,徹底地喜歡上了他……

  在這黑暗之中,在這瞧不見未來的時刻,她忘記了驕傲,忘記了矜持,雙頰滾燙如火燒,心疼痛地跳動,扶著玄冰鐵壁,微微顫抖地朝著蚩尤走去。

  突然「噹」地一聲爆響,蚩尤猛地揮刀斬在玄冰鐵壁上,火星刺眼飛濺,他朝後跌走兩步,惡狠狠地望著那刀痕遍佈的鐵壁,又猛地飛起一腳,重重地踹在鐵壁上,發出一聲狼嚎似的絕望怒吼。

  苗刀上閃過一道幽碧的青光,照在他狂怒的臉上。一顆淚水從他的眼中倏然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烈煙石驀地全身僵硬,似乎聽見那顆淚水撞擊玄冰鐵壁時破碎飛濺的聲音。

  他竟然哭了?

  「噹啷」一聲,苗刀掉在地上。蚩尤楞楞地站著,雙眼突然紅了,咬著牙,強忍住奪眶的淚水,彷彿忽然失去了週身的力氣,靠著鐵壁緩緩地坐在地上,低聲道:「纖纖……」聲音痛楚而又恐懼。

  腦中轟然悶響,烈煙石全身大震,呼吸不暢,心猛地撕裂抽疼。原來他是因為那個刁蠻的少女,因為她,才如此失控,如此脆弱。他的淚水,竟也是為她而流的……

  烈煙石全身顫抖,淚水洶湧,靠著冰冷的鐵壁,大口大口地喘氣。

  那酸楚刀割的裂痛恣意地凌虐,心中空茫、憤怒、痛苦、委屈、妒恨、自嘲、悲苦……猶如沸水一般翻騰著;情火燒灼,淚水剛剛流下,便被滾燙的面頰蒸騰為白汽,倏然消逝。

  四周如此黑暗而冰冷,這一刻,她彷彿一株彎腰的竹子,心空了,而感覺斷折。

  她突然無聲地笑起來,肩頭在黑暗中抽搐。自己是多麼可笑啊!這般一廂情願的默默暗戀,一廂情願地在喜怒悲苦中跌宕沉浮。為了他,險些如南陽仙子一般,捨棄一切,生死相隨。但是在他的心中,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唯一關心的,是那刁蠻的女子。

  突然之間,她是如此深切地痛恨自己,痛恨纖纖,痛恨蚩尤,痛恨所有的一切。心中那劇烈的疼痛化為尖銳的惡意,咬著牙,淡淡道:「原來你在擔心纖纖姑娘嗎?現在祭神大典想必已經開始了,你擔心也沒有用了。」

  蚩尤聽她言語中頗有幸災樂禍之意,登時狂怒,猛地跳將起來,喝道:「你說什麼!若不是你今日在瑤碧山上掉了聖盃,耽誤了半天,我們早就救出纖纖了!」

  烈煙石聽他盛怒之下竟然遷怪自己,心中恚怒益甚,淡淡道:「不是你們說到這大牢裡解救祝火神的嗎?倘若直接去山頂,只怕早就救出你的纖纖妹子了。」

  蚩尤憤怒得說不出話來,冷冷道:「罷了,和你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有什麼可說的?」臉容在苗刀青光映照下,顯得冰冷堅硬如鋼鐵,眼中滿是厭憎的神情。

  烈煙石心中劇痛,彷彿被人當胸戳了一刀。在他心中,自己仍然是個冷漠自私而討嫌的女人!心中刺痛悲苦,恨不能就此死去;萬念俱灰,了無意義,強忍奪眶的淚水,淡淡道:「我本就是個冷漠自私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蚩尤一言既出,心中微微有些後悔。畢竟她在陽虛城中,也曾經竭力救過自己。當時自己被黃龍真神的金光交錯刀一刀斬成重傷,經脈毀損,若不是她及時輸氣修復,又怎能在短短幾日之內復原大半?但此時心中焦怒,聽她淡淡地說出這樣的風涼話,自是怒不可遏,一時間又變成在陌生人前的那冷酷姿態。雖微有悔意,但要他收回這些話卻是不能,當下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就這般無言相對、倚立對壁,默默地各想心事。

  烈煙石的心中越來越悲涼,週身冰冷。熾熱的情火彷彿瞬間熄滅了,就連那劇烈的心痛也開始變得低緩起來。她覺得自己猶如深秋的鳳凰樹,剛剛結出的澀果就被寒霜打落,悲冷的秋風讓她逐漸僵硬逐漸冰冷,直至大雪覆蓋全身。

  蚩尤低著頭,全身僵硬繃緊,忽而濃眉緊鎖,忽而咬牙切齒,雙目碧光閃爍,複雜苦痛的神色浮光掠影,瞬息變化。拳頭緊握,似乎要捏出血來,神經質地一下一下地擊打著倚靠的玄冰鐵壁。

  「碰!碰!碰!」拳頭擊打在玄冰鐵壁上,發出空洞而清脆的迴響。碧木真氣一團團地爆散開來,在黑暗中洇散開翠綠色的光暈。

  突然「鏗」地一聲脆響,蚩尤只覺背後一空,險些仰面跌倒。那面玄冰鐵壁竟突然朝後打開!

  蚩尤大吃一驚,回頭望去,一股炙熱氣體轟然撲面。一條幽深曲折的甬道豁然眼前,遠遠轉彎處,隱隱有紅光跳動。心中猛地一陣狂喜,難道自己適才這一連串的捶擊竟在無意中觸動了密室的機關嗎?

  烈煙石面容蒼白,碧眼中閃過訝異而困惑的神色。突然一震,失聲道:「這是通往火山內部的死亡甬道!」

  原來赤炎大牢之內,機關遍佈,許多暗道錯綜相連;這些秘道乃是族中的極高機密,只有掌管刑罰的大長老和大牢的總統領才清楚地知道。烈煙石曾聽說大牢的每一間密室都至少有三個出口。一個是正常的大門;一個是通往其他密室的秘道,方便獄卒盡快到達大牢的每一個獄室;還有一個便是通往火山內部的死亡甬道。那是處決要犯的秘密通道。

  看那甬道中紅光吞吐,熱氣騰騰,必定是通往熾熱的火山內部!

  蚩尤微微一楞,但見那玄冰鐵壁突然又開始緩緩合上,電光石火間,腦中閃過纖纖的嫣然笑靨,熱血轟然直灌腦頂。不及多想,猛地抓起苗刀朝甬道中衝去,喝道:「就算前面是火海,也勝於在這等死!」身形如電,瞬間穿過即將合攏的鐵壁,朝著那炙熱的甬道狂奔。

  烈煙石駭然叫道:「你瘋了嗎!」但見玄冰鐵壁徐徐關閉,眼看要將他的背影完全隔絕在外,心中刺痛,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一咬牙,猛地閃電般穿出,翩然掠過。

  「噗」地一聲,緊緊閉攏的玄冰鐵壁將她的裙角夾住,登時撕裂開來,她絲毫顧不得了,炙熱的氣息如熱浪層疊拍擊,將她臉上的淚水瞬息蒸乾。蚩尤狂奔於前,亂髮飛揚,不知被那背影,還是被熱氣與火光刺痛眼睛,她的淚水不斷地湧出,不斷地化為輕煙消散。

  凹凸不平的甬壁在遠處火光映照下,光影變幻,顯得如此詭異而捉摸不定。迎面的氣息越來越酷熱,彷彿火苗竄躍,舔燒著臉頰。紅光逐漸變亮,猙獰地吞吐著,擴散著,像張開的巨嘴,要將他們吞噬。

  這是一條死亡之道,但她卻義無反顧地選擇,只是因為前面的那個狂野少年啊!那個肆虐地闖入她的心室,將一切搗亂後又揚長而去的冷酷少年;那個無情無義,對她的洶湧愛意視如不見,恣意踐踏的漠然少年。

  片刻之前,他剛剛將她的心撕成粉碎,但她為什麼依舊難以割捨?淚水模糊了視線,那個身影卻越來越加清晰。那身影,讓她痛入骨髓,不能呼吸。

  在她的耳中,轟然響著那遙遠夏日午後,美麗的陌生女子所說的話。「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自從與他相遇,她就像暖春中融化的萬丈堅冰,所有的冷漠與驕傲都融成了洶湧淚水:融化了,流乾了,只剩下浮萍般跌宕的內心。

  前方,赤光跳躍著,漫漫火苗倏地從拐彎處竄出。熱風滾滾拍來,眼前一片紅光,耀眼眩目。

  烈煙石緊緊追隨著蚩尤,繞過漫長甬道,穿過熊熊烈火,終於來到地獄一般炎熱恐怖的火山內腹。

  炎風撲面,烈火燒灼,蚩尤與烈煙石猛地頓住身形。他們站在山腹內壁的懸崖上,前方是縱橫將近三裡的巨大山腹,下方僅僅二十丈處,滾滾的赤紅色巖漿如怒海一般地翻騰洶湧著!

  轟然巨響聲中,艷紅色的巖漿忽而旋轉,忽而歡騰,渦流似的推擠著、牽拉著,無數的氣泡冒將上來,絢麗的火浪沖天激湧,山腹四壁紅光閃耀。空氣炎熱地彷彿隨時會爆炸一般,兩人站在懸崖邊上,看那紅海湧動,赤光跳躍,臉上似乎都要迸裂開來。熱風捲來,兩人的頭髮迅速焦枯蜷曲。

  突然一陣雷鳴般的爆響,巖漿飛湧爆炸,道道火龍倏地高竄怒舞,猛然衝到極高處。巖漿火浪四處噴飛,蚩尤與烈煙石急速後退,山腹中迸炸飛舞出無數道亮紅色的弧線,「咻咻」聲中,閃電似的怒射在四壁。兩人身邊的巖壁白煙騰騰,剎那間被灼燒出無數個深孔,深孔中紅光亮晶晶地閃爍,彷彿寶石,過了半晌方才熄滅。

  每隔片刻,那巖漿就要洶湧噴炸一回,火龍赤浪沖天飛舞,紅線縱橫交錯,空氣中滿是焦臭的氣息。

  數以百計的紫色透明晶狀物從上方紛揚飄落,如紫雨一般灑落在沸騰的巖漿火海裡,沒入之時,每每閃耀刺眼紫光,巖漿陡然洶湧,發出悶雷似的響聲。

  烈煙石低聲道:「紫火冰晶!祭神大典果然已經開始了!」

  蚩尤驚怒交加,烈碧光晟果然以紫火冰晶投入火山之中,做為引爆火山的誘引。不知纖纖究竟如何了?

  烈煙石心下酸楚,淡淡道:「纖纖姑娘定然還沒有投入這巖漿中,否則這火山即刻便要噴發了。此刻吳回等人必定尚在以念力法術激發巖漿。」

  蚩尤心中稍定,沉聲道:「我們要如何才能出去?」

  烈煙石抬頭道:「唯一的出路,便是那頂上的火山口。」

  南人抬頭望去,三十丈高處,有一個直徑四十餘丈的裂口,山腹內沖天激湧的火龍光柱,有些便從那裂口中噴薄衝出。裂口之外,紅光眩目,依稀可以看見高遠夜空。

  蚩尤精神大振,雖然有三十丈高,但要御氣飛出並非難事,何況縱然御風術火候不足,尚有木族神禽十日鳥。只是必須在這山腹內的巖漿火浪噴爆的間隔空隙中衝出,否則一旦被巖漿火龍擊中,掉入那滾滾沸騰的火海,只怕連骨頭也找不著一片。

  當下凝神聚意,青光眼瞬息綻放,掃望觀察那火山口與四壁地形。突然雙眼微瞇,奇道:「那是什麼?」

  烈煙石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山腹內那漫漫紅光火柱之中,有一個暗紅色的圓盤在急速轉動,邊緣與周圍火熱的空氣磨擦,登時爆放出藍紫色的眩目光芒。時而通體紅光爆綻,彷彿太陽一般刺眼不可逼視。心中一凜,突然升起尖銳強烈的不祥之意:難道是它?呼吸登時停頓。

  蚩尤見她面色蒼白,碧眼中閃過驚怖的神色,登知不妙。沉聲道:「究竟是什麼東西?」

  烈煙石閉起眼睛,念力集聚。全身猛地一震,朝後退了一步,碧眼中光芒大作,臉上潮紅一片,香汗涔涔,顫聲道:「是赤銅盤!」

  「赤銅盤?」蚩尤微微一楞!突然一凜,霍然想起這赤銅盤正是一千年前,火族赤帝等三十六位絕世高手費盡心力,用來困住圖騰凶獸赤炎金猊的封印神器!先前赤霞仙子說過,烈碧光晟今夜進行這祭神大典的另一重要目的乃是以火玉盤開啟赤銅盤封印,釋放出赤銅盤中封印千年的赤炎金猊,烈煙石低聲道:「這赤銅盤原本應當在火山巖漿深處,但現在已經快要到火山口了。倘若出了火山口,赤銅盤的封印神力就要大大減弱,即便念力不夠,烈碧光晟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打開封印!」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嘶怒吼,山腹中猛烈震動,碎石密雨隕落。巖漿「轟」地爆炸開來,無數道紅色的滾燙液體如蛟龍出海,鑽入四周巖壁,白煙騰繞。

  蚩尤、烈煙石腳下的巖石突然崩塌!兩人驚呼一聲,朝著那狂肆沸騰的赤紅巖漿急墜而下!

  萬千火焰倏地從兩人身旁飛竄而起,怒吼咆哮。赤焰紅光將烈煙石蒼白的臉映照得猶如桃花海棠。原來上蒼竟是注定讓他們同葬於這滾滾巖漿之中麼?剎那間,她心中的恐懼竟忽然變成說不出的喜悅,嘴角竟牽起淡淡的笑容。

  蚩尤大吼一聲,左手猛地抓住她纖白皓腕,右手苗刀電舞,碧光沖天,七隻太陽烏歡鳴怒舞,紅羽紛揚,赤影縱橫,幾隻巨爪猛地抓住兩人衣服與手臂,閃電般朝上衝去。

  這時,巖漿突然劇烈噴薄爆炸,紫紅色的火浪液體紛紛怒湧飛濺,在二人的腳底閃電上衝。

  太陽烏嗷嗷怪叫,電光石火間竄入巖壁的甬道之中。

  身後轟然巨響,山腹之中一片艷紅,絢麗的紫紅色火光巨浪沖天,歡騰喧囂地衝出那火山口,在數十丈高的空中迸炸為耀眼的火浪紅雨。

  太陽烏嗷嗷亂叫,在兩人之間昂首闊步,尖喙不斷地啄擊蚩尤的臉頰。蚩尤搔癢難耐,哈哈大笑。左手依舊緊緊地握著烈煙石的皓腕。

  烈煙石全身酥軟,綿綿無力地斜靠在巖壁上,滿臉潮紅地凝視著蚩尤,突然,一大顆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剎那間化為一縷輕煙無影無蹤。正是這鐵箍似的手,當日讓她在萬裡高空掙脫不得,從此再也不能擺脫?而今日,又在最逼近死亡的時刻,將她從沸騰的巖漿上救出。

  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怨怒妒火都煙消雲散。洶湧的柔情在她的心中春籐繚繞,四下蔓延。

  突然,上方又傳來那驚天裂地的狂吼,山腹再次迅猛震動,更多的碎石迸瀉隕落,砸入沸騰的巖漿中。太陽烏昂首振翅,嗷嗷大叫。兩人抬頭望去,面色倏地大變。

  只見那飛旋的赤銅盤突然光芒大漲,眩目的白光中閃起一道赤紅色的暗影,猛然擴散,瞬間爆舞而出,在空中咆哮飛揚,赫然是一隻週身赤紅的巨大怪獸!

  那怪獸宛如一隻雄獅,但是十倍於獅子,通體紅光,淡淡紅鱗,紅睛巨吻,鬃髯如烈火般熊熊燃燒飛舞。張開巨口嘶聲咆哮,獠牙森森,涎水從牙隙、舌間滴落,一團火球從口中轟然噴出。尾巴上也如燃燒著火焰,橫掃之間炎風怒舞。四爪則依舊是四道赤紅色的光柱,收束於那赤銅盤中。

  一股狂烈炙熱的炎風隨著它的跳躍嘶吼,在山腹中雷霆掃蕩,狂風到處,巖石飛迸,烈火高竄。

  烈煙石緩緩道:「這便是本族圖騰凶獸赤炎金猊。」

  蚩尤揚眉冷笑道:「我道是什麼了不得的怪獸,原來也不過如此。」

  烈煙石微微一笑,柔聲道:「眼下它還困在赤銅盤中,所以威力只發揮了千萬分之一。」蚩尤微微一驚,原來這怪獸還沒有逃出封印,就已經有如此狂肆威力。

  果然,赤炎金倪獸嘶聲狂吼片刻,突然扭曲收縮,如一道紅光收納回那飛速旋轉的赤銅盤中。

  烈煙石道:「眼下這神獸已經在封印中掙扎了,說不定何時便會衝將出來。事不宜遲,我們要盡快離開此地,阻止烈碧光晟將這神獸解印出來!」

  蚩尤突然想到纖纖,霍然起身,呼嘯一聲,道:「鳥兄,此次又要看你們的本事了!」

  太陽烏嗷嗷亂叫,昂首睥睨,煞是得意。

  蚩尤與烈煙石稍稍計議,決定在巖漿烈火方甫噴薄完之時,御鳥沖天逃離。由於間隔時間極短,必須一氣呵成,瞬間飛到百丈以上的高空,方能成功逃出此地。

  當下二人騎乘太陽烏,凝神聚氣,靜候時機。

  「轟隆隆!」一連串悶雷似的巨響,熾熱巖漿炸湧翻飛,光柱交錯,火浪沖天。就在山腹中的漫空火焰剛剛消散之時,蚩尤一聲呼嘯,太陽烏嗷嗷怪叫,馱著二人閃電般盤旋騰空,朝著上方那火山口怒舞飛翔。

  火光跳躍,熱浪逼人。

  眼花繚亂中,那火山口已經迅速逼近,越來越大,越來越分明。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在那裂口之外,紅光漫天,星辰暗淡;他們甚至已經可以聽見喧囂的鼓樂聲,急促如風雷,密集似暴雨,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驚恐的吶喊聲、呼叫聲,漫山遍野,此起彼落。

  當是時,頭頂六、七丈處的赤銅盤突然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怪聲,一道道紫紅色的妖麗光芒離心飛旋,光幻流離。

  「蓬」地一聲巨響,那赤銅盤朝上陡然飛高數丈,與此同時,那聲狂暴的驚天怒吼又轟然爆炸,在兩人耳中嗡然震響!

  亂石飛濺,縱橫急撞。太陽烏怪叫聲中,巨翅狂風鼓舞,蚩尤護體真氣蓬然爆放,將飛射而來的亂石一一震飛。

  上方劇烈震動,彷彿整個山腹要崩塌一般。宏聲巨響中,一團紫紅色的光芒爆炸開來,在空中飛舞澎湃,幻然變化,登時又化做那巨大凶狂的赤炎金猊獸!

  狂風撲面,熱浪燒灼,那紫光晃得兩人雙眼生疼。太陽烏不甘示弱地怒吼鳴叫,巨翼煽動烈猛炎風,縱橫飛舞,朝著那赤炎金猊獸猛然撞去。

  赤炎金猊獸驀地低頭掃望,赤紅色的凶睛倏地爆射出凌厲紅光,猛地張開巨口,狂吼咆哮,一團巨大的紫紅色火球從森森獠牙之間閃電射出,朝著兩人飛撞而來!

  火球轟然電射,狂風怒卷,風雷呼嘯。

  太陽烏嗷嗷狂叫,極是憤怒。兩隻太陽烏不等蚩尤拔刀,早已如閃電般一左一右交錯衝出,朝著那火球交錯撞去。

  十日鳥素來喜歡吞食火焰,這麼大的火球在它們眼中想來更是極品美味。

  那兩隻太陽烏怪叫迭聲,俯衝撲翔,左邊一隻搶先衝到,猛地將火球吞入口中;轟隆一聲,那只太陽烏突然發出紫紅色的光芒,全身一震,羽毛紛揚,歪著脖子鳴叫幾聲,似乎費了些力氣才將那火球吞入。

  另外那只太陽烏頗為懊惱,對著赤炎金猊獸嗚嗚亂叫,在空中盤旋,似乎在等它發出第二顆火球。

  這當兒,蚩尤二人已經衝到赤炎金猊獸的身側。赤炎金倪獸狂怒咆哮,猛然回身跳躍,兩隻前爪竟然從赤銅盤中跳出,嘶聲怒吼,朝著兩人撲來;凶睛懾魂,火浪撲鼻,森然巨口瞬息咬噬。

  嗷嗷怪叫聲震耳欲聾,蚩尤身後又衝出兩隻太陽烏,左右交錯,捲起赤焰炎風,朝著赤炎金猊獸撞去。

  轟然巨響,怪叫怒吼不絕於耳,紅羽紛揚,火光飛竄。突然一聲震天狂吼,兩隻太陽鳥怪叫退開,似乎不敵赤炎金猊獸。

  眾太陽烏登時大怒,除了馱著兩人的那兩隻之外,五隻太陽烏齊聲怪叫,撲打啄擊,朝著赤炎金猊獸發動狂猛進攻。剎那間,木族神禽與火族神獸展開殊死搏鬥。

  而蚩尤二人便乘著這空隙沖天飛起,御鳥朝著不到五丈高的火山裂口飛去。

  那火山裂口就在眼前了!

  裂口外紅光火柱沖天跳躍,彷彿無數火龍在交錯怒舞。爆炸聲、鼓樂聲、呼喊聲交相混雜,聽得一清二楚。

  就在這時,兩人突然看見上空黑影一閃,一個水晶玉匣翻轉墜落,朝著他們迅速撞來,太陽烏齊齊鳴啼,倏然避讓,那水晶玉匣翻轉著從兩人之間錯身墜落。

  突然,當那水晶玉匣錯身翻轉的瞬間,蚩尤看見一張俏麗的少女臉容,安詳地躺在黑天鵝絨布上,火光映照著她的淡淡笑容,彎彎的長睫在眼瞼間投下優美的陰影,彷彿正在作一個悠長的美夢,那是他朝思慕想,日夜牽掛的容顏。

  蚩尤全身大震,失聲叫道:「纖纖!」烈煙石驀地一驚,轉頭望去,看見那水晶玉匣翻轉急墜,剎那間已經從赤炎金猊獸與五隻太陽烏身邊錯落,逕自往沸騰翻湧的巖漿火海中衝去!

  蚩尤肝膽欲裂,猛地大喝一聲,駕御著太陽烏閃電般衝下,左手翻舞,默念「抽絲訣」,身上的衣服「絲絲」作響,剎那間化為一道青光,經由他的手掌閃電般飛揚捲舞,朝那水晶玉匣纏繞而去。

  而此時,裂口上響起一聲驚雷似的大吼:「纖纖!」叫音未落,又有一道人影急電般墜落,朝著水晶玉匣電沖而去。烈煙石在與他錯身的一剎那,分明辨出,正是拓拔野。

  兩道人影前後飛掠,瞬息從烈煙石身邊衝過:她的心中驀地升起一陣微微的悲涼妒意。

  紫紅色的巖漿沸騰渦旋,氣泡翻騰,眼看著又要爆發噴薄。在那竄越的火苗與熱氣中,水晶玉匣突然融化,化成淡紫色的冰晶與透明的液體,朝著滾滾巖漿如雨滴落。「轟」地一聲,巖漿上爆起淡紫色的光芒,彷彿層層巨浪向上翻湧,又驀地變成泡沫,紛揚離散。

  纖纖翻轉身體,在火光中舒展肢體,彷彿在風中飛翔的鳥,水裡遨遊的魚。

  青光飛舞,蚩尤的碧木絲帶牢牢地纏住纖纖,猛地將她往上扯去。

  拓拔野急速下落,大喜叫道:「魷魚!怎麼是你!」狂喜之下,連聲音都已經顫抖起來。

  蚩尤亦是大喜,叫道:「好烏賊!你也逃出來了嗎?」不及多說,奮力拉拽,將纖纖朝上拖去。

  當是時,山腹中紅光跳躍,熱氣中火苗飛竄,那根碧木絲帶突然「哧」地一聲斷裂開來,纖纖嬌軀輾轉,又朝下急速墜落。

  蚩尤雙臂掄空,猛地坐倒在太陽烏上,大駭若狂。拓拔野喝道:「我來!」驀地真氣灌注腦頂,猶如怒箭疾射,倏地從蚩尤身邊掠過,直衝赤漿紅海。

  拓拔野左手翻飛,身上的衣裳也剎那化為青光碧帶,迤邐翻飛,將纖纖陡然纏住。火苗跳躍,熱浪洶湧,纖纖的髮絲根根蜷曲焦枯,嫣紅的嬌靨香汗淋漓,眉尖輕蹙,花唇微啟,似乎在喃喃呼喊著什麼。

  拓拔野心中一酸,叫道:「好妹子,我來了!」電沖而下,絲帶飛捲,將她盤繞上拽。但是火勢太猛,空氣中都是炙熱火苗,那絲帶登時又「嗤」地斷裂開來。

  拓拔野不顧一切地疾衝而下,伸手一把抄住纖纖細腰,不及多想,真氣蓬勃爆放,叫道:「接住!你們快走!」猛地將她朝著緊隨飛來的蚩尤拋去。

  蚩尤猿臂舒張,登時將纖纖接住;見拓拔野避無可避,即將墜落沸騰的巖漿赤海中,而自己鞭長莫及,心中大駭,失聲叫道:「烏賊!」熱淚奪眶而出。

  漫漫火海,赤紅色的巖漿翻滾沸騰,渦旋急轉,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拓拔野腦中思緒飛閃,突然瞥見懸於自己脖頸間的那顆雨師妾淚珠墜倏然融化,從紅髮絲上滴落,眼見要蒸騰為輕煙,心中大急,猛地探出左手將它一把抄住,默念水族的「凝冰訣」,將它化為堅硬的冰晶。

  而這時,火焰倏地跳躍,燒著了他的頭髮和衣裳,他距離那歡騰的巖漿,已經不足兩丈。

  拓拔野電光石火間閃過一個念頭:那日在火族鳳尾城的鳳尾樹上,自己是以水族「千重雪」激起鳳尾樹滔天火浪,然後因勢利導逃離生天;現下唯有故技重施了!只盼自己這麼一來,不會將這即將噴發的火山提前引爆……

  當下大喝道:「魷魚快走!」週身真氣如潮汐瞬息調集,滔滔灌注於右掌,默念「千重浪訣」,猛地朝著晃動沸騰的巖漿紅海一掌擊下!

  手掌中驀地爆放濛濛冰霜白氣,夾帶著雄渾洶湧的真氣,宛如千重萬重雪白巨浪剎那崩爆,轟然撞上那赤紅色的沸騰火海。

  「轟隆隆!」山腹中驚雷萬響,山崩地裂,巨石橫飛怒舞。

  所有的巖漿彷彿盡數翻飛炸起,火光沖天,耀眼奪目,如同萬千巨龍同時怒舞騰空。到處是高竄的火光紅浪,到處是翻飛的滾燙巖漿。紅線縱橫飛舞,「哧哧」之聲大作,山腹中白煙瞬間瀰散。

  拓拔野因勢利導,藉著這反撞產生的驚天巨力,閃電似地騰空射去,與蚩尤一起,在無數火柱烈焰之中穿行繞舞。

  火勢極是兇猛,巖漿飛濺。兩人護體真氣蓬然怒放,但瞬息之間,身上依舊被燒灼了不少傷痕;然而這燒灼的疼痛,比起救出纖纖的歡愉,實在算不得什麼!蚩尤將纖纖緊緊護在身下,與拓拔野一道縱聲狂呼。

  太陽烏在熊熊烈火之中歡聲啼鳴,不住地吞食火球赤焰,振翅高飛。

  拓拔野翻身躍上飛翔而來的一隻太陽烏,拍拍它的脖頸,哈哈笑道:「走吧!」

  當是時,那赤銅盤在空中轟然急轉,道道紫紅色光波離心甩脫,越來越強,飛湧而上的火柱、巖漿彷彿被利刃倏然削斷。那赤炎金猊獸也變得越來越大,紅鬃飛揚,嘶聲狂吼,團團火球從它口中爆飛而出,幾隻太陽烏怒啼聲中紛紛敗退。

  眼看著那赤炎金猊後腿中已有一隻從赤銅盤中掙脫,烈煙石失聲道:「小心!赤炎金猊要出來了!」

  赤炎金猊獸低下頭來,血紅色的凶睛憤怒地瞪視著從漫漫火焰中飛翔而來的拓拔野與蚩尤,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吼聲,獠牙交錯,涎水不住地滴落。突然震天狂吼,紅鬃猶如驀地爆炸開的烈焰,一團巨大的火焰「轟」地一聲從它的巨口中噴薄而出,朝著拓拔野三人射來。

  火焰狂舞,半空中突然捲起狂烈的滔滔火焰,熊熊烈浪猶如千萬座大山突然崩塌,帶著驚天動地的巨響,朝著拓拔野三人當頭壓下。

  拓拔野與蚩尤齊聲大喝,猛地四掌齊推,碧光爆漲,迅猛的真氣如刀鋒般迎空怒斬,破入那滔天火焰之中。

  「轟」地一聲巨響,碧木真氣四下崩散,那漫漫火焰爆炸開來,竟在剎那間增大了一倍有餘,洶湧的氣浪當空拍下,紅光眩目。

  太陽烏尖叫怒啼,竟被硬生生朝下拍落了近丈!而拓拔野與蚩尤亦被強猛得難以想像的巨浪迎頭痛擊,只覺得眼前一黑,氣血翻湧,身形劇烈搖晃,險些仰面摔下鳥背。

  兩人心中大駭,自己二人內傷未癒,摔不及防,被這凶獸迫退倒也罷了,這太陽烏之強猛,在神獸聖禽之中當屬超一流,竟也被這赤炎金猊獸瞬間擊退。兩人對望一眼,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知道當日火族何以糾合赤帝等三十六位絕頂高手之力,方能將這妖獸封印入赤銅盤中。眼下這妖獸尚未完全解印,就有如此驚人之威,一旦從赤銅盤中逃離出來,豈不是要天下大亂嗎?

  赤銅盤嗚嗚旋轉,紅光旋舞,紫氣縱橫,那赤炎金猊獸嘶吼掙扎,僅有一條後腿在盤中,顆顆火球從它口中怒射飛舞,所到之處,洞壁迸裂,山石激舞。

  通往上方火山口的道路,已經被這火族千年前的圖騰神獸完全封住。

  與此同時,山腹中的巖漿開始劇烈地翻滾沸騰,一大串一大串的氣泡滾滾冒出,巨大的漩渦彷彿被一隻無形巨手猛烈攪動,那紫色的光芒在巖漿之上翻騰成泡沫似的巨浪,道道火浪噴射騰空,巖漿發出「咕嚕嚕」的巨響,驀地上湧,剎那間就漲高了三、四丈。

  赤炎山即將徹底噴發了。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7:59 PM

  第六章《怒火焚情》

  「轟隆隆!」赤炎山頂傳來接連不斷的悶雷轟響,赤霞仙子抬頭望去,火光映紅了整個天空,看見滾滾黑煙如烏雲蔓延。眾人一時間忘了格鬥,目瞪口呆地望著山頂,都流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

  突然,幾百顆艷紅色的火山彈「絲絲」破空飛揚,在空中劃過道道優美的弧線,紛揚隕落。其中一顆流星似的飛速衝來,正好沒入赤霞仙子身旁一個南荒蠻兵的頭顱。「嗤」地一聲,白煙繚繞,那蠻兵嘶聲慘叫,發狂似地伸手抓撓,翻倒在地,在草叢中打了打滾便伸腿斷氣。

  赤炎山開始微微震動,四周碧樹紛搖,林海起伏。那些雲霞般漫漫一片的火樹紅花,在漫天紅光映襯下顯得越加絢爛,彷彿團團烈火,在半山熊熊燃燒。琉璃金光塔如冰山雪柱巍峨矗立,在赤樹火光之中閃著金色光澤。

  塔下人海漫漫,刀戈如林。無數的火族衛士與南荒蠻兵潮水般包攏圍攻。

  赤霞仙子素來平定如止水的心中,此刻也不禁漣漪陣陣,眼看赤炎山即將爆發了,但她依舊不能沖透這些阻兵,這琉璃金光塔下的守軍,竟遠遠超出她的估算。除了那不廷胡余、因乎兩大仙級高手外,赫然還有紅瀾城城主紅瀾刀羅遙、西海城幻法師烏金林羽、南荒二十六位窮凶極惡的高手以及至少三千名的混合精兵。

  苦鬥小半時辰,自己從赤炎大牢中帶來的二十幾位將士已經盡數陣亡,只有她與烈炎二人在與這些叛賊苦苦激戰。雖然敵軍亦被斬殺八百餘人,南荒眾凶也傷亡過半,但她想要在火山爆發之前衝透這重重阻截,開啟琉璃金光塔,卻是難如登天。

  眼下烈炎被羅遙、烏金林羽、六大南荒蠻人以及數百衛士圍攻,險象環生;而她亦陷入千餘衛士的包圍,週遭那矮胖的因乎與高瘦如竹的不廷胡余如影隨形,交替進攻。因乎的「紫炎風螺角」風勢猛烈,真氣凌厲,忽而化為紫色光刀,狂風暴雨般地劈斫;不廷胡余的那對火蛇鞭飛揚捲舞,詭異難測,動輒有致命之擊。當世兩大仙級幻法師的夾擊,即便以她的修為本領,亦覺得頗為吃力。

  如此苦鬥不休,縱然能安然無恙,也無法接近琉璃金光塔分毫。

  形勢危急,只有奮起全力一搏了!赤霞仙子輕叱一聲,素手翻飛,右掌掌心突然跳出一團青紫色的火焰,搖曳跳躍,倏地延展開來,化為一柄五尺餘長的光火劍,紅紫色的光暈閃爍奪目,吞吐伸縮。

  火族衛士中有人驚聲大叫:「紫火神兵!」話音未落,那光火劍紅芒爆舞,劃過數十道絢麗的圓弧,接連不斷地斬在因乎的「紫炎風螺角光刀」之上,「噗噗」輕響,紫光朵朵飛舞,氣浪澎湃,因乎悶哼聲中朝後倏地退卻。

  不廷胡余大喝一聲,雙掌交錯念訣,火蛇鞭雙雙電射,朝著赤霞仙子飛去。「轟」地一聲,兩條火蛇鞭突然幻化為兩隻巨大的赤火金蟒,交錯彈舞,巨口森然咬噬。

  赤霞仙子翩翩御風飛翔,紅袖飄舞。左手張處,流霞鏡閃起眩目紅光,「呼呼」聲中破空旋轉飛舞,道道流霞赤光如繽紛霓虹,倏然將那兩條赤火金蟒緊緊纏住。

  那光火劍在她素手中眩目旋轉,「嗤」地一聲化為一道紅光火箭,「咻」地破空激射,風雷霹靂般電射不廷胡余。

  不廷胡余默念法訣,手掌翻飛,兩條赤火金蟒卻絲毫無法動彈。眼見光火箭呼嘯怒射而來,心中大駭,猛地飛腿橫掃,一道紅光從他腿上綻爆而出,「轟」地直撞那道光火箭,「砰」地一聲爆響,紅光炸散。不廷胡余週身一震,面色陡然蒼白,鬆開雙手,朝後疾退。赤火金蟒登時被流霞光帶纏繞著朝後飛去。

  赤霞仙子紅影飛閃,乘著因乎與不廷胡余左右撤退的剎那良機,從千百人潮頭頂掠過。流霞鏡紅光電閃,無數道霞光縱橫飛舞,所到之處,兵器紛紛斷折,鮮血飛濺,慘叫迭聲。

  不廷胡余喝道:「哪裡走!」掌心中突然亮起兩個金紅色的光芒,彷彿兩條金蛇跳躍纏舞。手掌交錯,旋轉摩挲,金光隱隱爆漲。

  赤霞仙子霞光帶纏繞的兩條赤火金蟒突然騰空飛揚,彼此交纏繞舞,猛地將霞光帶層層收卷,朝後拖去。與此同時,因乎的「紫炎風螺角光刀」嗚嗚呼嘯,閃電破空,朝著赤霞仙子的背影當頭斬下。

  赤霞仙子頭也不回,流霞鏡急速旋轉,「噗嗤」一聲,纏繞住赤火金蟒的霞光帶登時崩斷,赤火金蟒猛然朝後脫離飛舞。右手一翻,那道紫火神兵「呼」地變成巨大光盾,倏然防護在她頭頂。

  「乓!」一聲爆響,紫炎風螺角光刀朝後彈飛。

  赤霞仙子衣袂飄飛,紅雲般朝著琉璃金光塔飛掠而去。紫火神兵化做光盾,紫光耀眼,防護在後;流霞鏡旋轉飛舞,霞光縱橫,開路在前。

  因乎與不廷胡余一左一右,閃電追去;紫炎風螺角光刀與火蛇鞭光芒電舞,在夜色中綻放眩目紅光,千變萬化,剎那間又將赤霞仙子苦苦纏住。

  赤炎山頂,火山裂口,道道艷紅色的火山彈如紅雨火箭,密集噴射而出,在彤紅的夜空絢爛綻放,如漫天煙花,熾熱狂風鼓舞肆虐。

  烈煙石騎著太陽烏在上空盤旋,穿梭於一道道赤焰火箭之間,面色越發蒼白,心中驚駭緊張。倘若蚩尤三人不能及時突破赤炎金猊獸,衝出火山口,那沸騰的巖漿噴薄轟炸之時,蚩尤縱有銅頭鐵臂,也只能化為一灘鐵水!

  火山口外,那喧囂的鼓樂聲風雷急奏,透過爆炸聲、燃燒聲、風聲與慘叫聲,急促地敲擊在她的心頭。她嘶聲叫道:「蚩尤!乘著赤炎金猊還未解印,快些衝上來!」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大吼,御鳥直衝,苗刀無鋒在山腹的漫漫火光中閃起青綠碧翠的沖天光芒,猶如兩道閃電轟向赤炎金猊獸。

  赤炎金猊獸伏身狂吼,五、六個火球爆射飛舞,轟然連響,夾帶著洶湧不絕的狂肆氣浪瘋狂地怒拍夾擊。苗刀無鋒的凌厲刀氣被那層疊真氣熱浪沖擊,登時潰散開來,在山腹中四下迸飛,碎石飛舞。

  拓拔野三人再次被那火球氣浪硬生生迫得朝下跌落。

  山腹中轟然巨響,巖漿迸炸著,洶湧著,彷彿無數只紅色的巨手朝上張揚,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狂肆;片刻之間,那巖漿火海又增高了近十丈。

  拓拔野三人六鳥,朝著赤炎金猊獸接連不斷地衝擊,但每一次都被它的烈火與氣浪迫退。眼見那巖漿越來越洶湧,隨時都將爆發,兩人的心中也不禁焦躁起來。

  蚩尤怒火沸騰,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畜生!」他驀地將纖纖拋到拓拔野的懷中,叫道:「烏賊,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去纏住這畜生,你帶著纖纖先從旁邊衝出去!」

  拓拔野一楞,怒道:「你瘋了嗎!與這畜生纏鬥,即便不死,也要被這巖漿燒化了!」

  蚩尤吼道:「少囉嗦!你送走纖纖再來救我便是!」不等拓拔野回答,狂吼道:「紅毛狗,讓蚩尤爺爺宰了你烤肉!」駕御著太陽烏急電上衝、苗刀如狂飆般怒斬而上。

  赤炎金猊大怒,震吼噴火,火光爆舞,氣浪如錘,登時將蚩尤打得噴出一口鮮血。但他怒吼叫罵,飛身撲上,竟然奇跡般地衝過一團洶湧的火球氣浪,躍到了赤炎金猊身旁。

  「魷魚!」拓拔野大吼聲中,淚水模糊了視線,嘈雜轟響中,他聽見上方傳來烈煙石哭泣般的尖叫聲。

  蚩尤朝著拓拔野怒喝道:「快走!」閃到赤炎金猊獸身側,揮舞苗刀,一式「春雷訣」朝著赤炎金猊獸雷霆萬鈞地斬下。赤炎金猊獸紅鬃怒爆,猛地轉身一爪打來,紅光電舞,蚩尤刀鋒氣芒尚未觸及妖獸,已被那一爪打中肩膀,登時橫飛後跌,猛撞在巖壁上,嘴角沁出血絲,肩膀彷彿迸裂了一般,痛入骨髓。

  「轟!」巨響連連,橘紅色的滾滾巖漿突然噴薄爆舞,從拓拔野身邊繽紛竄過。

  拓拔野咬牙道:「魷魚,我馬上回來!」抱著纖纖,叫道:「鳥兄,走吧!」那只太陽烏沖天飛起,另外五隻太陽烏則齊齊怒叫著撲向赤炎金猊獸。

  蚩尤叫道:「紅毛獅子狗,爺爺在此!」鬼魅般掠來,與眾太陽烏一道圍住它纏鬥。赤炎金猊獸狂怒之下,甩頭拍爪,登時將蚩尤與幾隻太陽烏打飛。

  拓拔野便乘此時,懷抱纖纖,御鳥電沖。無鋒劍猛地破開赤銅盤的紫色旋光,穿過那劇烈震動的光波,沖天飛去。含淚低頭望去,蚩尤渾身血痕,正怒吼著與妖獸激鬥。下方,艷紅的巖漿瘋狂翻騰,即將狂肆噴爆。

  他咬牙昂首,心道:「魷魚,千萬支撐住!」抱緊纖纖,終於衝出了火山口。

  蚩尤見拓拔野帶著纖纖飛出那裂口之外,心中方自舒了一口長氣,赤炎金猊獸騰越狂吼,剩餘的那只後腿也即將脫離赤銅盤。狂吼聲中,回身撲剪,兩隻前爪一齊拍下,紅光氣浪迸爆開來,登時將兩隻太陽烏打得尖叫退開。那狂猛氣浪捲舞如紫風,轟然衝向蚩尤。

  蚩尤大喝一聲,奮盡全力揮出威力強猛的神木刀訣,但碧光尚未在刀鋒上擴散開來,那道紫色氣浪便轟然撞至。蚩尤只覺雙臂酥麻,苗刀險些脫手飛出,當胸遭受重錘,彷彿身體被打得粉碎。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腦中一片迷糊,週身經脈如烈火燃燒,驀地朝下墜落,耳邊聽到烈煙石的哭叫與太陽烏的悲鳴;炙熱的氣浪與火焰從下方洶湧拍來,似乎在歡呼著將他吞沒。

  山腹中爆響轟鳴,火光狂烈,巖漿飛濺。幾隻太陽烏猛地抓起蚩尤,在跳躍狂吼的赤炎金猊獸與滾滾沸騰的巖漿之間徬徨。巖漿節節升高,紅苗奔竄,太陽烏所能周旋的空隙越來越小……

  烈煙石嗓子已經沙啞,全身劇震,淚水洶湧;體內的情火從未如此刻這般猛烈沸騰,炙烤著她的五臟六腑,炙烤著她寸寸絞斷的柔腸。心室在猛烈地擴張,每一次震動都被心鎖牢牢箍束,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赤炎金猊獸就要出來了!這赤炎山也即將爆發噴薄!那時赤炎城方圓數百裡,都將成為一片荒蕪廢墟。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世界已經被赤炎金猊封閉於這火山中,將先赤炎城而毀滅。

  刺眼眩目的火光劇烈地閃耀,太陽烏在火光中悲啼飛舞,那只赤炎金猊咆哮著,跳躍著,即將從赤銅盤中躍出;金紅色的赤銅盤,在那妖獸的上方緩緩旋轉,一道道紫色的光弧悠然飛舞。

  她有什麼方法可以阻止呢?天地轟鳴,赤炎山劇烈震動。

  烈煙石蒼白的臉客突然涸開嬌艷的紅暈,翠綠色的眼波變得說不出的柔和。低聲道:「蚩尤,蚩尤……」突然從太陽烏上一躍而下,彷彿一團燃燒的烈火,翩翩飛入那紅光閃爍的世界。

  迷糊之中,蚩尤突然聽見赤炎金猊獸一聲憤怒的狂吼,費力地睜開眼睛望去,只見那只巨大的妖獸在空中陡然扭曲,化做一道紅光收入赤銅盤中,唯有巨頭和前爪依舊在狂怒地扭舞拍打;而那赤銅盤正被一個紅衣女子緊緊地抱在懷中,流星般地朝下墜落。

  轟鳴爆響,火光耀目;紅影閃掠,剎那交錯。

  那紅衣女子從他身邊翩翩掠過,在彼此交錯的剎那,他看見那瑩白嬌艷的臉容上,一雙春水似的眼波溫柔地凝望著他,一顆晶瑩的淚水透過彎彎的睫毛,在風中飛散成淡淡的輕煙,嘴角的笑容甜蜜而又悲涼。

  蚩尤心中震動,突然想起她是誰了,奮盡全力伸出手,想要將她的手腕抓住,但他這次抓到的,只是一掌空茫的熱風和跳躍的火霧。

  烈煙石急速墜落,素手朝著他筆直地伸展,蘭花似的手指在空中慢慢的曲收,淚水一顆接一顆地湧出。

  蚩尤想要大聲呼叫,喉嚨中卻干灼如火燒。眼前紅光繚亂,他的意識又漸轉模糊。

  火光熊熊,那淒傷的笑容、化為輕煙的淚水,終於消失在漫漫火海,但卻烙印在蚩尤昏迷前的腦海中。

  赤炎山頂轟雷滾滾,黑煙厚厚堆積,一道又一道橘紅色的火光破天而去,繽紛的火山彈如紅色流星雨般漫天滑落。

  赤炎山急劇震動起來,山腰上的衛士們面面相覷,全身顫抖。因乎喝道:「殺了這兩個叛賊,咱們立即離開此地,否則誰也別想活著離開!」眾土兵戰戰兢兢地齊聲呼應,發狂似地朝著赤霞仙子與烈炎湧去。

  紅光沖天,霞帶纏繞,赤霞仙子所到之處,鮮血噴射激湧,慘叫聲不絕於耳。

  叛賊潮水似地湧上來,無數的刀戈,無數的箭石在眼前迅速晃動;烈炎長槍飛舞,也不知挑死了多少南荒蠻兵與火族衛士,身上鮮血染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

  羅遙的紅瀾刀與烏金林羽的燃眉金剪在身旁穿梭飛舞,熱浪真氣洶湧交織。烈炎已經有些精疲力竭,但胸中的怒火與豪勇之氣卻是越燃越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管有多少敵人,一定要殺透重圍,救出赤帝!

  山頂接連不斷地轟然巨響,半山崖上懸空的巨石突然迸裂,轟隆隆地滾落飛砸下來,一路磕磕碰碰,夾帶著越來越多的落石,跳躍著砸人亂兵群中。登時「咯咯」地壓倒了一片,鮮血、腦漿沖天激濺。

  兩個巨石當頭朝赤霞仙子砸來,赤霞仙子右手翻轉,紫火神兵化做巨大光盾旋轉騰空,將巨石擋飛開去。便在此時,因乎的紫炎風螺角光刀與不廷胡余的火蛇鞭齊齊攻到,赤霞仙子流霞鏡一轉,霞光破舞,將紫炎風螺角光刀瞬息纏住,但是卻來不及避開火蛇鞭。

  「啪!」兩道火蛇鞭破入赤霞仙子的護體真氣,重重地抽在她的左肩與後背。赤霞仙子週身劇震,檀口微張,一道血線噴飛而出。紅衣倏地迸裂開來,露出一大塊雪白的肩膀與後背,在兩道深凹的血痕映襯下,更顯得晶瑩白膩。

  不廷胡余素來好色,登時慾火如焚,雙目盡赤,笑道:「原來老太婆的皮膚還光滑得很!」火蛇鞭接連飛舞,狂風暴雨般密集抽打。

  赤霞仙子被他兩鞭擊中,真氣崩散,雖然立時翻轉紫火神兵飛旋格擋,但仍然被他抽中數鞭,登時衣裳襤褸,寸縷飛揚。不廷胡余哈哈淫笑,精神大振,真氣滔滔,蛇鞭縱橫。

  赤霞仙子大怒,念力畢集,後背衣裳復合如初。真氣洶湧,流霞鏡猛地亮起絢麗無匹的七色霞光,閃電般電射不廷胡余。不廷胡余不敢硬接,立時抽身飛退,但因乎的光刀卻乘勢破入,登時又將赤霞仙子迫得險象環生。

  赤霞仙子急怒之下,被困乎二人乘隙反制,登時落於下風。

  忽聽有人哈哈大笑道:「赤飆怒啊赤飆怒,原來你也有今日嗎?」聲音如驚雷連奏,幾十個火族衛士腦中嗡然一響,登時倒地昏厥。

  眾人大驚,回頭望去,只見琉璃金光塔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人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烏金長衫,蓬頭垢面,亂須如草,滿臉玩世不恭的笑容,雙手插著腰在琉璃金光塔下繞走;明明是個邋遢乞丐,但眉宇之間神采飛揚,眾人只看了半晌,便覺得他又分明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赤霞仙子驀地一楞,覺得此人好生瞼熟,但這危急關頭卻記不起究竟在哪裡見過。但是心中莫名地狂跳起來,充滿了強烈的不安。

  因乎喝道:「給我拿下!」數百個衛士狂呼吶喊,洶湧衝去。

  那烏衣人哈哈狂笑道:「老子在這裡拜訪故交,你們這些臭魚爛蝦搗什麼亂?」「呼」地一掌拍出,掌心爆出眩目無匹的紅光,剎那間迸炸為狂猛氣浪。

  「轟」地一聲,一大片紅光氣浪呼嘯捲過,周圍樹木紛紛「喀嚓」倒折,斷木飛舞;衝在最前的一百多名衛士慘叫聲中沖天飛去,四下拋落。悲呼迭起,有的被尖利的樹枝貫穿,有的逕自落下萬丈懸崖,有的被凸出的崖石撞死,血流成河,屍橫滿地。僥倖不死的,也悄悄從草叢中爬起,溜之大吉。

  眾人大駭,就連赤霞仙子、不廷胡余這些超一流高手的心中,也充滿了莫名的震駭。此人僅以這隨意揮灑的一掌就可以將一百多名衛士打飛,真氣之強,竟比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要強上幾倍,那烏衣人嘿嘿笑著,環視眾人,突然望著赤霞仙子笑道:「這位仙子,不是要打開這琉璃金光塔,請赤飆怒出關嗎?眼下赤炎山就要爆炸,再這般拖延時間可就來不及了。」

  赤霞仙子淡淡道:「多謝提醒。」猛地朝琉璃金光塔掠去。

  因乎、不廷胡余又驚又怒,喝道:「站住!」猛地疾撲而上,光刀與火蛇鞭瞬間捲起驚天動地的赤火真氣,排山倒海似地朝赤霞仙子猛攻而去。眾衛士殺聲狂吼,紛紛阻截赤霞仙子。

  烏衣人笑道:「這麼多鬚眉男兒一起對一個女流之輩下手麼?老子還真看不過去哩!」身影一閃,驀地衝來,雙掌一翻,紅光怒舞。

  「轟!」地一聲巨響,慘叫悲呼,無數人影炸飛開來,血雨噴飛。

  因乎、不廷胡余只覺眼前一晃,那人竟已衝到身前,雙手隨意拍舞,兩道紅色氣浪當空衝來,正好撞到他們的紫炎風螺角光刀與火蛇鞭。

  「轟隆!」一聲巨響,因乎與不廷胡余全身劇震,面色慘白,腹內宛如翻江倒海,鬱痛已極,身不由己地朝後飛退,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方覺得胸中那窒堵之意消散開來。

  烏衣人訝然道:「好本事,原來火族之中又多了這許多高手嗎?」飄飄飛舞中,雙掌橫掃,紅光流轉迸揚,眾衛士斷木落葉似地四下亂飛。轉眼間又死了兩百多名南荒蠻軍與火族衛士。

  因乎、不廷胡余驚怒交集,眾人也都瞠目結舌,呆呆站立,心中均想:「這人究竟是誰?」

  烈炎又驚又喜,此人雖然身份不明,但眼下看來似友非敵。有他相助,因乎、不廷胡余再也不能阻止赤霞仙子開啟琉璃金光塔!

  赤霞仙子翩然飛舞,御風飛行,轉眼已經掠到琉璃金光塔腳下。

  因乎胖臉上綠豆小眼光芒閃爍,沉聲道:「朋友,此事乃是我們火族家事,能否請高抬貴手,由我們自己了斷?」

  烏衣人哈哈笑道:「嘿嘿,可惜這事也是我的家事,我也想親手了斷,所以是非管不可。」

  因乎、不廷胡余驚怒如沸,眼見赤霞仙子騰空飛掠,就將到達琉璃金光塔頂,倘若被她打開這聖塔,放出赤帝赤飆怒,他們還有活路嗎?當下殺氣陡生,齊聲喝道:「那就對不住了!」

  因乎「嗚嗚」吹奏紫炎風螺角,一道紫色炎風「轟」地一聲,從那號角中鼓舞衝出,旋轉如牛角,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周圍樹木急劇搖擺,眾衛士面色大變,紛紛後退。地上的碎石、斷木、樹葉,以及殘肢斷體沙沙移動,輕輕跳躍,然後猛地沖天而起,四面八方彙集到那紫色炎風中。

  烈炎面色微變,因乎的紫炎螺風威勢強猛,一旦被其捲入,任你有通天之能,也要被絞殺成寸斷飛出!只是這紫炎螺風每用一次,對真元的消耗極大,必須精心修養三、五個月方能恢復。看來因乎此番是要與這烏衣人一決生死了!

  不廷胡余全身紅光隱隱,衣裳鼓舞,眼中厲芒閃爍,緩緩咬破手指,將鮮血塗在那火蛇鞭上;火蛇鞭不住地抖動,突然發出嗚嗚怪叫聲。他手指一彈,兩條火蛇鞭在空中絞扭飛舞,突然發出刺眼金光。眾人凝神再望時,兩條火蛇鞭已經變成了一條巨大的雙頭赤火金蟒,紅信捲舞,口噴烈火。

  不廷胡余的火蛇鞭乃是取南海凶獸雙頭赤金蟒的兩根脊骨製成,以鮮血塗之,誦念法訣,就可以喚醒蛇骨中的凶神,並以自己的念力完全掌控蛇靈,發動兇猛攻勢。只是這法訣對元神的消耗極大,倘若元神虛弱之時,稍有不慎,反而會被雙頭赤金蟒的凶神反噬,是以不到萬不得已,不廷胡余也不會使出這法訣來。

  紫炎風勢越來越猛,驀地擴張為直徑六、七丈的龍捲風,呼嘯著朝那烏衣人衝去。

  與此同時,那雙頭赤金蟒半空翻騰,閃起耀眼金光,突然飛竄到草地上,緊貼著起伏不定的綠草,閃電般朝烏衣人滑去。

  殺聲震天,兩千名衛士在羅遙、烏金林羽等人的率領下,朝著琉璃金光塔圍湧而去。箭石如雨,紛紛射向在塔頂臨風而立的赤霞仙子,而將烈炎孤身一人拋離在火樹紅花叢中。

  烏衣人哈哈笑道:「果然有些本事!」突然張口吐出一道耀眼白芒;白芒彈飛,逕自飛入那急速旋轉、當空壓迫而下的紫炎螺風中。那紫色的龍捲風中突然閃過刺眼奪目的白光,彷彿玉龍飛舞,銀河倒瀉。

  「砰」地一聲,紫炎螺風炸飛開來,無數的碎葉、斷木、碎石與殘肢暴雨般地紛飛濺射,宛如箭石一般射入那漫漫人海中。眾衛土紛紛慘叫,橫死當場。

  因乎兩腮陡然鼓起,仰天噴出一道血霧,重重跌坐在地,面無人色。

  不廷胡余大吼一聲,那雙頭赤金蟒金光閃動,猛地將烏衣人緊緊纏住,兩個巨頭伸縮彈舞,猛地朝他噴出一團烈火。

  烏衣人哈哈大笑,那烈火在他身上熊熊燃燒,他竟若無其事。右肩聳動,突然從巨蟒絞纏中脫出,猛地抓住那雙頭赤金蟒的七寸;不廷胡余「啊」地一聲,臉如金紙,吐舌不已,朝後疾退,險些摔倒。

  那道白芒在空中悠然翻轉,閃電般劈下,沒入雙頭赤金蟒的身軀,光芒迸爆。「喀嚓!」雙頭赤金蟒倏地斷為兩截,飛回到不廷胡余的手中。烏衣人大笑聲中,鬆開右手。不廷胡余面色慘白,跪坐在地,心中沮喪恐懼無以復加。

  當是時,只聽「轟隆隆!」接連巨響,整座赤炎山都在猛烈震動,無數的山石轟鳴滾落,密雨似的砸向山腰上的眾人。兩千名衛士慘呼聲中,紛紛被砸成肉醬血泥。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滾滾黑煙在山頂突然擴散,悶雷連響,赤炎山頂驀地噴出無數紅紫色的火焰,沖天激湧。沖天紅光中,無數道艷紅色的弧線彷彿紅色菊花般怒放,縱橫飛舞,流星雨般地滑過天空,繽紛如煙花。那赤紅色的火漿在空中擴散開來,猛地急劇落下,落在山上,沿著陡峭的山勢洶湧衝下。

  眾人魂飛魄散,狂呼道:「赤炎神發怒啦!」再也顧不得任何事情,數千軍士一哄而散,朝著山下沒命狂奔。

  因乎與不廷胡余對望一眼,神色大喜。真氣迸爆,騰空掠起,御風飛行,朝著城外飄飄飛去。

  烈炎仰望著那滾滾黑煙與彤紅色的夜空,望著那洶湧噴薄的滾燙巖漿與沖天烈火,心下大駭,祝融與拓拔野終究還是沒能阻止赤炎山的爆發!猛地轉頭望去,琉璃金光塔頂光芒耀眼,層層金色光暈擴散開來,琉璃聖火杯在金光中緩緩轉動。赤霞仙子臨風而立,紅衣飄飛,口中尚在默默念訣。烈炎不由大為焦急,心猛地吊到嗓子眼上,隨時都要蹦出來一般,暗暗不住地叫道:「快些!再快些!」

  山頂上黑雲滾滾翻騰,層層疊疊向上翻湧,彷彿無數黑色的巨浪在空中洶湧蔓延。艷紅色的火焰沖天跳躍,熊熊火光映照在那黑雲上,黑雲下方頓時變成亮紅色。那艷紅色的黑雲在山頂閃閃發光,翻滾著,奔騰著,越積越厚,彷彿蓄勁待發的空中巨浪,隨時要洶湧奔瀉一般。

  「發光雲!」烈炎心中大凜,他曾經聽長輩說過,赤炎神暴怒時,赤炎山中就會噴出這種恐怖的發光雲,其流動的速度遠遠勝過普通的巖漿,但溫度比巖漿還要高上百倍。當這熾熱的發光雲沿著山坡朝下洶湧席捲,就會像烈火颶風一樣地肆意橫掃,毀滅一切!

  轟雷似的爆響聲中,滾滾發光雲開始逐漸壓下,彷彿無數黑紅色的巨獸洶洶奔騰,猙獰咆哮,隨時要衝將下來。

  那烏衣人仰天大笑,朝著琉璃金光塔搖頭道:「赤飆怒,你讓我等了一百多年,自己竟做了縮頭烏龜麼?嘿嘿。」笑聲憤怒悲涼。突然沖天飛起,穿過漫天繽紛飛舞的道道紅線,在彤紅色的夜空下飄然飛行,轉眼不見蹤影。

  烈炎聽他話語好生奇怪,不知此人究竟是敵是友。但此時已無暇多想,仰頭觀測那層層壓低的漫天發光雲,不住地扭頭掃望琉璃金光塔,心焦如焚。

  「轟隆隆!」

  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響,彷彿天瞬間崩塌。烈炎心猛地一緊,抬頭望去,面色大變,驚呼失聲。

  那漫天發光雲黑壓壓紅彤彤地翻騰著,猛地迸炸開來,沿著赤炎山頂洶洶如狂地往下衝瀉!

  轟雷爆奏,彷彿海嘯巨浪,無數白熱光芒的巨大浪頭層層翻湧,咆哮奔騰,又彷彿千萬隻巨大的白馬齊頭並進,嘶鳴奔馳,以颶風般的驚人速度洶湧滾下。熾熱的氣浪轟然撲面,無數的巨石、滾燙的碎屑暴雨般地傾瀉下來。

  烈炎心中震駭,護體真氣迸放,—頭叫道:「仙子!發光雲來了!」

  赤霞仙子聽若罔聞,衣袖飄飛如浪,閉著眼睛,口中唸唸有辭。琉璃金光塔幻光流舞,忽而金光閃閃,忽而紅光沖天,忽而白光爆射。

  突然天空中傳來嗷嗷怪叫,在那喧囂奔騰的滾滾發光雲前,七道紅影閃電般急掠而來。烈炎凝神望去,大喜叫道:「師父!拓拔兄弟!蚩尤兄弟!」

  太陽烏歡鳴怪叫,交錯翱翔,剎那間就已飛到烈炎眼前。太陽烏上坐著的,赫然正是祝融、拓拔野、蚩尤與纖纖,只是蚩尤與纖纖似乎都在昏迷之中,祝融面色慘白,彷彿受了不輕的內傷。

  原來在那赤炎山頂,當拓拔野飛出火山口,將纖纖放到岸邊安全處,再趕回火山口解救蚩尤時,正好看見六隻太陽烏護送著昏迷中的蚩尤從火山口騰空飛出。拓拔野四下掃望,看不見烈煙石,也看不見那狂嘶咆哮的赤炎金猊獸,心中登時猜到了大概。

  這時赤炎山已經開始迅猛噴薄,火山彈縱橫飛舞,巖漿洶湧飛濺。情勢危急,不容多想,拓拔野帶著昏迷的纖纖與蚩尤御鳥逃離,穿越山頂之時,正好遇見祝融。祝融在那玉台上與火正仙激戰,將其制服,一時心軟不忍下手,卻反被吳回所乘,打成重傷。

  當下四人一齊騎乘太陽烏,趕在山頂那漫天發光雲洶湧翻滾之間,飛下了赤炎山。

  烈炎心中一凜:八郡主呢?待要相問,卻聽祝融沉聲道:「赤帝呢?」話音未落,上方又是一陣山搖天崩,彤紅濃黑的烏雲在山頂滾滾蔓延,漫山發光雲怒吼呼嘯,層層巨浪轟然捲舞,泡沫翻騰,沿著懸崖斜坡風雷滾落。如雪崩;如瀑布;如千萬銀獅兇猛狂奔怒舞。熾熱灼燒的氣浪颶風席捲,所到之處,樹木山石「轟」地化為灰燼,四下崩散。一大塊橫斜半空的崖石突然碎裂,在那濛濛白浪中化為無數沙礫,瞬間消逝。

  那光雲雪浪高低跌宕,翻騰滾進,倏地掀起百丈高,崩山裂地地沖瀉而下,眼看就要將他們迎面吞沒!

  眾人大駭,拓拔野叫道:「快走!」一把將烈炎拉上太陽烏,太陽烏齊聲歡鳴,朝著城外展翅怒飛。烈炎回頭叫道:「仙子!」

  忽聽一聲迸雷似的爆響,震得眾人驀地一抖。轉頭循聲望去,見那琉璃金光塔沖天飛起,塔下紅光紫氣蓬勃飛舞,一道人影急電般衝出!赤霞仙子紅衣飄飛,橫斜御風而來,明眸熠熠,臉上又是歡喜又是倦怠。

  眾人大喜,琉璃金光塔終於打開了,心中又是一緊,那人便是赤帝嗎?

  「轟隆隆!」巨響聲中,崩雲雪浪雷霆萬鈞沖瀉而至,無數白色怪獸似的浪頭咆哮著猛撲而下,包捲吞噬那閃閃發光的琉璃金光塔。

  只見那人在空中縱聲怒吼,聲如狂雷,山石迸飛。雙掌翻飛,一道狂猛紅芒陡然迸爆,沖天狂舞,「轟」地一聲,在空中化為一條巨大的火龍獸頭,呼嘯著撞向那洶湧澎湃的發光雲浪。

  祝融緩緩道:「是他!」語氣中掩不住歡喜激動。烈炎、拓拔野盡皆大喜。

  「轟!」地一聲驚雷爆響,那百丈高的滾滾雲浪竟然被那道紅光打得朝後崩散飛舞,撞到後湧而至的滔滔雪雲,登時轟然連響,在空中掀起數百丈高的恐怖巨浪,綿延翻滾,如千萬白龍騰空躍舞,在半空稍稍停頓,突然狂衝而下。

  那人哈哈大笑,就在發光雲浪停頓的剎那間,雙手舞訣,全身綻開奼紫嫣紅的絢麗光芒。那琉璃金光塔猛地金光爆舞,倏地化成三尺來長的小塔,閃電般向那人飛去。

  那人長嘯聲中,將琉璃金光塔收入袖中,與赤霞仙子一道朝外急電飛翔。兩人紅影飄動,瞬息間便飛到數百丈之外,宛如紅霞流雲,不知所蹤。

  滾滾發光雲狂嘯著洶湧席捲,在山腰猛地崩炸開來。地動山搖,雷鳴滾滾。拓拔野眾人騎鳥翱翔,回頭望去,漫漫無邊儘是滔天雲浪,轟然四爆,千裡崩雪。

  漫山遍野、數百丈高的光雲雪浪,以颶風海嘯之勢,在他們身後翻騰追湧,在彤紅色夜空與黑紅色滾滾鳥雲映襯下,猶如銀獅怒馬,崩雪春江。

  炎風炙浪鋪天蓋地,火光紅線縱橫閃舞,轟然雷鳴中,眾人長聲呼嘯,騎乘太陽烏沖天翱翔,剎那間已飛到十餘裡外。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00 PM

  第七章《百年情仇》

  轟雷不斷,熱風呼嘯鼓舞,無數約麗紅艷的火山彈「咻咻」破空,在拓拔野等人身邊縱橫飛舞,將他們的臉容映照得紅光跳躍。

  回頭望去,距離那赤炎山已有數十裡之遙。血紅色的夜空中,滾滾黑雲從赤炎山頂爆炸翻騰,直衝起數百丈高。黑雲紅光閃爍,同時又鑲鍍著耀眼白邊,層層洶湧,妖艷而詭異。每一次轟雷爆響,那洶洶黑雲就要膨脹爆炸近一倍。

  山頂洶湧噴薄的紅光將那赤黑色妖雲映照得光怪陸離,變幻莫測。密集繽紛的赤紅火線從烏雲層中飛濺拋射,飛到數裡甚至數十裡外的地方。

  黑雲翻滾著,突然一層一層地崩塌,化為耀眼的白光雪雲,如巨浪一般從赤炎山頂沿著陡峭山坡,西面八方翻湧奔騰,傾瀉而下;一浪高過一浪,前僕後繼地狂飆席捲。整座赤炎山上彷彿雪崩一般,白霧紛揚。

  發光雲怒吼著洶湧捲舞,所到之處,一切崩飛碎裂,煙消雲散。滾滾雪雲白浪如山洪一般沖捲著赤炎城,高樓街巷宛如泥捏紙糊,紛紛坍塌迸飛。那巍峨的金剛塔、險峻雄偉的紅色城牆,也在發光雲的洶湧衝擊下轟然倒塌。雪浪滔滔,城牆紅磚隨波逐流,朝城外捲舞,驀地紛紛燃起赤紅火光。

  剎那之間,這大荒第三名城便被赤炎山瞬間爆發的發光雲夷成一片平地。

  重重雲山雪海傾倒翻騰,繼續朝著城外綿綿青山席捲而去。火光沖天,城外群山之間萬獸驚嘶狂奔,九族蠻兵、火族軍士以及刑天的戰神軍紛紛潰散,驚呼吶喊,朝著周邊飛也似地逃命。漫漫人海在山谷中洶湧奔流,旌旗紛紛斷折傾倒,有些騎兵縱獸疾奔,直往附近的山坡高處逃去。

  在狹長的山谷與岔口,無數人沖得太急,紛紛搶撞在一起,登時人仰馬翻,亂作一團。無數騎兵被高高拋飛,手足亂舞慘叫摔落。萬獸互相踐踏衝撞,血肉成泥,悲呼慘嘶,淒厲入雲。

  滔滔雲浪急速翻滾,剎那間衝入最近的山谷之中,數千名騎兵淒聲慘叫,瞬息淹沒,再也不見絲毫身影。山谷中滿是滾滾銀雲白浪,洶湧的雲浪激撞在山谷轉彎處,層層湧起,剎那之間衝上了高高的山坡。在那山坡上勒馬回望的數百南荒蠻兵齊齊驚叫,馬獸昂首踢蹄,還未來得及奔跑,已被那熾熱的滔滔雲浪倏地吞沒,幾根漆黑的焦骨悠然拋起。

  發光雲怒吼著、翻騰著,四下喧囂橫掃。千山崩雪,萬裡紅光,漫山遍野都是淒厲的慘嚎。

  拓拔野等人在萬丈高空,迎著炙熱狂風朝下觀望,眼見那滔滔白浪在萬山之間呼嘯奔騰,勢不可擋,心中俱是驚怖莫名。自然偉力一至於斯,以人的力量,實在是難以抗衡。

  烈炎搖頭慘然歎道:「聖城盡毀,本族數萬精兵又被這發光雲片刻之間吞滅大半。損失慘重,難以估量。」又皺眉悵然道:「也不知刑天將軍在赤炎大牢中怎樣了?」

  拓拔野心下也不由黯然,突想八郡主之事尚未告訴於他,心中更覺慘淡。猶豫片刻,正要開口,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登時將火山迸爆的轟鳴巨響壓了下去。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數裡外的空中,兩個紅衣人乘風翩翩飛掠,拓拔野凝神望去,左首一人雪膚明眸,典雅端莊,正是赤霞仙子;右首那人乃是個威岸男子,紅髮似火,赤須戟張,銅鈴碧眼光芒爆射,令人不敢逼視。

  右首那紅衣人週身亮起眩目紫光,突然又是一聲驚天怒吼。衣袖飛處,一個晶瑩如冰雪的琉璃塔沖天飛舞,驀地閃起耀眼金光,倏然幻化膨脹,變成那氣勢巍峨的琉璃金光塔,「呼呼」旋轉著朝下方群山猛衝而去。

  兩道光芒濃淡變化的紫芒,從那紅衣人掌心閃電般交錯射出,映照在琉璃金光塔尖上。琉璃金光塔尖上登時亮起一圈眩光,朝著塔底盤旋繞舞。那兩道紫光眩目流離,一圈一圈的紅紫光環從塔尖綻爆,盤繞飛舞,直沒塔底。琉璃金光塔登時彩光變幻,散射出無數道眩目金光;一時間,那彤紅夜空、熊熊火光也相較失色。

  琉璃金光塔急速旋轉。在群山之間川流翻騰的滾滾雪浪白雲,突然逸散出千萬縷淡淡的紅光,四面八方飛射彙集,吸納入琉璃金光塔中。

  萬道紫氣紅光,如江河入海,綿綿不斷彙集而去。空中嫣紅奼紫,絢麗繽紛,煞是好看。

  隨著被琉璃金光塔吸納的紅光越來越多,越來越耀眼奪目,下方那洶湧奔騰、呼嘯千裡的發光雲紛紛萎縮,原本翻湧高達百丈的浪頭層層崩塌,逐漸收縮,速度也越來越慢。

  拓拔野心下駭然,此人念力真氣好生可怕,竟能以這神器琉璃金光塔為容器,絲絲縷縷吸納那洶湧光雲中的火屬靈力,使得這氣勢狂猛,席捲一切的發光雲乖乖俯首稱臣!

  萬丈高空之下,那數萬狂奔逃逸的火族軍士與南荒蠻兵見著這奇異景象,無不立馬橫戈,抬頭仰望,驚駭莫名。一時間,漫山遍野暫時沉寂下來。

  突然有人尖聲叫道:「赤帝陛下!是赤帝陛下!」千山登時沸騰,馬鳴獸嘶,群兵騷動,戰神軍紛紛下馬俯首拜倒,就連那叛軍中也有大半張惶四顧,戰戰兢兢拜伏。「拜見陛下」之聲群山響徹,聞達千裡。

  拓拔野一凜,原來此人便是大荒五帝之一的赤帝赤飆怒,難怪竟有如此本事!

  南荒蠻兵驚惶失措,亂作一團。赤帝飆怒的名字如雷貫耳,在南荒威名遠布,各蠻族對他又怕又恨;此時見他竟然已經出了琉璃金光塔,並在這萬裡高空之上,以法力遏止赤炎山發光雲的狂猛氣勢,驚懼更盛。一時間進退兩難,六神無主。

  赤帝哈哈大笑,聲音雄渾如銅鐘。紫光滔滔不絕地映照在琉璃金光塔上,琉璃金光塔驀地發出一聲鏗然長鳴,空中萬千光芒登時迸散。琉璃塔「呼呼」旋轉,瞬間化為三尺小塔,收入袖中。

  他傲然迎風而立,神威凜凜。在高空之中徐徐俯瞰,碧眼如電,掃望之處,群兵無不畏懼懾服。南荒眾蠻兵驚恐萬狀,不敢仰視。赤帝嘿然不語,突然轉身與赤霞仙子朝著拓拔野等人急速掠近。群兵震懾,不敢妄動,猶自長拜不起。

  祝融與烈炎大為歡喜,齊齊行禮,恭聲道:「拜見陛下!」拓拔野也微微躬身行禮。

  赤帝與赤霞仙子衣袂飄飛如雲霞,滔滔真氣迫面而來,周側炎風竟如被快刀瞬息破開,剎那間便到了眾人身旁。赤帝碧眼光芒電舞,迅速掃望眾人一遍,朝著祝融微笑道:「祝火神,好久不見了!你的枴杖怎地不見了?臉色有些不好哪!是掉了枴杖摔跤了麼?」

  祝融微微一笑道:「枴杖被烈長老收走了,臉色不好是受了一點小傷。陛下掛心了。」

  赤帝嘿然道:「烈碧光晟連你的枴杖也敢收走,難怪敢對寡人下手了!嘿嘿。」轉頭凝視烈炎,碧眼中光芒大盛,緩緩道:「你就是烈度羝的孫子嗎?」烈炎恭聲應是。赤帝打量他片刻,點頭道,「果然是少年英傑,聽說烈碧光晟要你造反,你寧死也不肯?」

  烈炎道:「是!烈家是火族英烈世家,決計不做叛族之事。」

  赤帝哈哈大笑道:「好,好得很,嘿嘿,烈碧光晟聽了你這句話,羞也要羞死了。」突然咦了一聲,紅眉微皺,右手閃電般搭在烈炎的手腕上,碧眼中閃過古怪驚訝的神色。點頭笑道:「妙極!」

  祝融與赤霞仙子的臉上均露出歡喜的微笑。拓拔野心下納悶,卻見赤帝碧眼光芒朝他掃來,瞳孔微微收縮,嘿然笑道:「小兄弟,多謝你幫忙復原本族聖盃,否則寡人就要在琉璃金光塔中做千年孤魂野鬼了!」

  拓拔野正要答話,卻聽空中傳來雷鳴般哈哈狂笑聲:「赤老賊,出了琉璃金光塔,你一樣要做千年的孤魂野鬼!」那聲音憤怒怨恨,聽來好生熟悉。

  眾人心中一凜,紛紛仰頭望去,只見一個烏衣人從遠處閃電飛來,蓬頭亂須,衣裳襤褸,雙眼光芒如電,正是適才協助赤霞仙子將眾叛賊阻擋開來的神秘人物。

  漫山遍野的軍士紛紛抬頭仰望,心中驚懼,不知是誰如此狂妄放肆,竟敢對赤飆怒說出這等話來。

  拓拔野大喜,叫道:「赤前輩,怎地是你!」那烏衣人正是當日拓拔野在洞庭湖底救出的赤虯!心中靈光一閃,是了,他當年便是被赤帝與黑帝一道封印壓困在洞庭湖底的,今日必定是找赤帝麻煩來了。

  赤帝臉上倏地變色,雙目中剎那間閃過驚怒、懊悔、悲涼的神色,衣裳猛地鼓舞不息。赤霞仙子突然一震,低聲道:「原來是你!」直到此刻,她方才將這個神秘人物的身份想起來,心中那強烈的不安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烏衣男子驀地瞥見拓拔野,頗為驚訝,哈哈笑道:「小子,原來是你!哪裡有大亂,哪裡就有你,妙極妙極!」

  赤帝冷冷道:「想不到紫火赤晶鏈也困不住你。一百多年的牢獄生活,竟然也不能使你有些許悔改。」碧目如電,戟須張舞,週身紅光隱隱閃爍。

  烏衣男子仰天狂笑,笑聲中充滿悲憤,厲聲道:「悔改?老子悔改什麼?赤松子就算被壓成肉泥,絞成碎末,吹得形神俱滅,也絕不悔改!」

  聽得「赤松子」三字,拓拔野「啊」地一聲驚呼,陡然劇震。電光石火間,當日蚩尤所轉述的南陽仙子的所有回憶在腦中飛閃而過,剎那間恍然大悟。忖道:「赤前輩獸身是赤虯,南陽仙子所說的赤松子獸身也是赤虯;赤前輩每年在六月初六時必定要狂怒發作,南陽仙子也必定在那一天噴薄宣山烈火……我早該想到赤前輩便是當年的大荒雨師赤松子了!天底下哪有這等巧合之事。」心中懊惱,暗罵自己太過粗心。

  赤帝厲聲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寡人又何必親手將南陽燒死!若不是你,赤家又怎會出此……出此醜事!你這大逆不道的小賊,竟然絲毫不知悔改!」狂怒之下,紅髮如烈火燃燒飛舞,戟鬚根根怒立。

  赤飆怒當年最為鍾愛的,便是愛女南陽仙子。但因為赤松子與她的亂倫醜聞,為長老會所不容,不得不忍痛大義滅親,親手將南陽仙子燒死在宣山,並將她元神封印入帝女桑遭受五百年的折磨。他心裡的痛苦,難以形容,無人傾訴,狂怒之下,聯合黑帝將赤松子擒住,若非赤松子是他的私生子,若非自己有愧於他們母子,他早已將他碎屍萬段。今日聖城遭毀,叛賊猖獗,心中正自惱恨,又聽赤松子說對此事絕不悔改,更加憤怒如沸,凜然殺氣登時貫胸而起。

  赤松子全身一震,哈哈狂笑,嘿然道:「老賊,若不是你犯下滔天罪行,又怎會有後來之事?嘿嘿,你連親生女兒也能下得了毒手,當真是禽獸不如。」森然道:「今日我要替娘親、南陽妹子,向你討還百年血債!」張口噴吐,一道清冽白芒閃電飛出,在空中亮起一道光弧,悠揚落在他的掌心。

  那是一片柳葉似的淡綠色冰晶,在漫天紅光與縱橫飛舞的火山彈映照下,晶瑩剔透,彷彿在他掌心緩緩流動一般。「嗤」地一聲輕響,那淡綠色冰晶忽然化開來,水光搖曳,驀地變成一柄六尺來長的盈盈彎刀。刀鋒淡綠,如春水流動,柳葉搖擺。

  拓拔野心道:「這便是赤松子的水玉柳刀麼?當日他便是從口中噴出此刀,將那於兒神瞬間擊敗。」

  赤帝面色大變,眼中突然一陣懊悔悲涼。緩緩道:「赤飆怒此生快意恩仇,殺人無數,從來沒有什麼後悔之事;唯一後悔的,便是當年小侯山下犯下的錯事……」

  赤松子厲聲喝道:「住口!老賊,此刻惺惺作態,是不敢和我比決生死嗎?」

  赤帝仰天長笑,半晌方道:「好!好極!咱們的事,就在今日做一個了斷吧!」週身紅光大漲,一道紫氣從他頭頂破雲而去。

  祝融與赤霞仙子齊齊道:「陛下!眼下叛軍未除,大難猶在,不可輕言個人生死!」

  赤帝嘿然笑道:「既是上蒼注定讓他此時前來找我,便是要我此時與他了斷。天意如此,又豈能違抗?再說,當著這數萬軍士的面前,我又豈能容他張狂?」御風踏步,紅衣飄舞,朝著赤松子掠去。身後赤霞仙子等人的呼喊再也不顧。

  拓拔野心下暗歎,這父子二人都是狂傲激憤之人,眼下這番血戰必將是生死對決。他對那赤松子頗有好感,但又不希望在這非常時刻,赤帝有什麼三長兩短。一時間心裡頗為矛盾,只盼二人就此收手。突然心中一動,叫道:「赤松子前輩,你的性命是我救出來的,這可沒錯吧?」

  赤松子微微一楞,哈哈笑道:「小子,你想讓我罷手不打嗎?」不等拓拔野回答,便又大笑道:「小子,赤松子欠你甚多,什麼都可以答應,但只有這一條恕難照辦。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讓我罷手!」

  縱聲狂吼,風雷滾滾,烏金長衫獵獵飛舞,週身紅光鼓舞不停;頭頂之上,也有一道紫光沖天而起,漫天火光登時暗淡。真氣之強,竟似不在赤帝之下。

  赤帝、祝融等人的眼中都閃過驚訝之色,以這破體真氣的強度看來,赤松子的真氣至少已有大荒神級高手的水準。當年在崑崙山蟠桃會上,他便一戰成名,驚動天下英豪,時隔一百多年,在那黑暗的洞庭湖底,他又有了什麼樣的進展和造詣?

  赤帝冷冷道:「想不到將你壓在洞庭湖下,反倒讓你修煉出更強的真氣。」

  赤松子哈哈笑道:「如此說來,我豈不是還要感謝你嗎?」那柄水玉柳刀突然泛起瀲灩水波,刀鋒上驀地散發出無數眩目光芒。

  「轟」地一聲巨響,水玉柳刀迎風怒斬。炎熱的橘紅色空氣彷彿被突然破開,「嗤嗤」輕響,當空狂風如水紋般蕩漾,一道清冽白芒倏地從中破出,驀然爆漲為十餘丈長的狂冽白光氣芒,向赤帝轟然斫下!

  刀氣狂厲,拓拔野身在二十餘丈外,猶自感覺到那銳利無匹、威猛霸道的殺氣,開山裂地般破體斫來。身上的護體真氣倏然自動綻放,搖曳伸縮。陡然一震,彷彿被當胸擊中,竟被那刀氣餘威撞得朝後飛退了十幾丈。

  太陽烏嗷嗷怪叫,竟也不敢再往前飛。拓拔野心下大駭,忖道:「倘若是我,這一刀能不能抵擋得住呢?」一時間掌心滿是冷汗。

  赤帝碧目爆光,戟須怒張,狂笑聲中,雙掌竄起青紫色的火焰,倏地化為兩柄六丈餘長的光火刀,紅芒電舞,雷霆橫空。

  「轟」地一聲驚天巨響,一團白熾光團驀地爆炸,無數白箭似的氣芒四面八方電射飛舞,天空中驀地擴散開一圈圈淡紫色的光漪。兩人微微一震,都硬生生地挺住,沒有移動分毫。

  拓拔野與烈炎只覺狂風撲面,氣浪兇猛,險些便要朝後摔去,立時氣沉丹田,穩住身形。凝神再望時,赤松子與赤帝已經狂雷閃電般地激戰開來。

  兩人御風飛掠交錯,紫氣沖天飛舞,紅光漫空迸揚,水玉柳刀與紫火神兵在空中接連激撞耀眼光芒。兩人的真氣與招式皆是剛猛霸烈,大開大合,彼此之間又是怒恨交織,務求一決生死,因而每一回合都是毫不退避的硬碰硬交鋒。

  氣浪崩飛,光漪蕩漾,氣芒對撞時的爆炸聲,如驚雷滾滾,接連不斷,相形之下,赤炎山迸爆的巨響反倒聽不真切了。

  群山遍谷,萬千軍士翹首觀望,驚駭益甚。戰神軍眾軍士見此人竟能與赤帝激戰許多回合而未露敗象,都是駭訝萬分。叛軍與南荒蠻兵則心存僥倖,暗自期盼這不知來歷的赤松子能重創甚至斬殺赤帝飆怒。

  漫天火光化做千萬縷紫氣,如流霞,如絲紗,環繞著兩人盤旋飛舞,絢麗奪目。漸漸地,兩人的周圍彷彿春蠶結繭,盤繞起一大團的赤紅色絲光。每一次震動,那紅光絲繭便迸裂渙散,但立時又纏繞如初。兩人吸納的赤火靈力旗鼓相當,相互交織,反倒成了密不可分的氣網。

  拓拔野瞧了片刻,心中驚佩之意越來越盛。這兩人乃是當世超一流的帝級、神級人物,交手精彩紛呈,妙招層出不窮,對他領悟御意、御氣之道大有裨益。腦中飛閃,回憶《五行譜》所記述的火族仙法與武功的特點、竅門,一邊觀望,一邊驗證揣摩,一時間只覺得醍醐灌頂,諸多不甚明白之處在這時都紛紛豁然開朗,心中驚喜交集。

  拓拔野一面觀戰,一面替蚩尤輸導真氣,調理經脈。過了片刻,蚩尤低呼一聲,睜開雙眼,看見拓拔野與纖纖都安然無恙,面色大為緩和。拓拔野大喜,正要將他扶起,卻見他面色一沉,失聲道:「八郡主!」

  烈炎正凝神觀戰,心中緊張,聽到「八郡主」三字登時驚震,心中突地寒意森冷,急問道:「蚩尤兄弟,捨妹怎麼了?」赤霞仙子也倏地轉頭凝神傾聽。

  蚩尤慘然道:「她……她掉進巖漿裡了!」眾人大駭,烈炎如遭電擊,週身劇震飄搖,險些便從鳥背上摔下。他與烈煙石自小父母雙亡,相依為命,感情極深,此刻聽說妹妹香消玉殞,震驚悲痛,腦中空茫一片。

  赤霞仙子面色慘白,怔然不語,心中宛如刀絞箭攢一般。拓拔野雖然早已猜到,但聽蚩尤親口說出,仍是心中駭然難過;眼見烈炎虎目通紅,臉色煞白,知他難過已極。將心比心,當日纖纖殞命之時,自己也是痛不欲生,因此心中大為憐憫,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轟」地一聲巨響,赤松子與赤帝交錯退開;光芒刺眼,烈炎險些被那亮光刺激得流出淚來。聽那聲聲爆響如雷貫耳,他突然從悲痛中驚醒:眼下形勢危急,還不是放縱悲傷的時候。當下強自收斂心神,木然道:「原來如此。」便不再說話,咬牙凝神,觀望赤帝與赤松子的生死決戰。

  蚩尤話一出口,登時氣血翻湧,腦中迷糊。朦朧中鮮明地想起在那火山腹中,與烈煙石錯身而過的最後一刻。她那淒傷而甜蜜的笑容,凝視他的溫柔眼波,化為輕煙的淚水,還有那只朝他筆直伸出,蘭花般落開的手……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

  他迷迷糊糊地想:那自私而冷漠的女子,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刻不顧一切地從上躍下,抱著赤銅盤跳入巖漿之中呢?驀地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她是為了救他,才與那赤炎金猊獸玉石俱焚嗎?剎那之間,心中陡震,真氣岔亂,重又昏迷。

  拓拔野感覺到他念力強烈波動,真氣彷彿爆射的火山,雜亂而沸騰,心中大驚,氣如潮汐洶湧導入,在他週身經絡奔流不休。

  忽聽赤松子一聲怒吼,繼而是轟鳴震響,紫光沖天。拓拔野轉頭望去,只見那紅繭霞光崩飛如雨,赤松子沖天而起,白光橫舞,水玉柳刀破空飛翔,呼呼旋轉著沒入他的口中;一道耀眼白芒從他喉間直貫腹中,繼而全身上下突然爆射萬道紅光,昂首振臂,仰天狂吼,身體驀地拉長變化,紅鱗眩目,巨尾擺舞,剎那之間變做那巨大赤虯,在空中怒吼飛揚。

  拓拔野心中一凜,他變為獸身,那便是執意要一決生死了。大荒各族法術都分為「天地書」、「人書」、「獸書」三種。每種皆有幻術、攝魂、御物、異化、同化、封印六支。化為獸身便是「獸書同化大法」中至為重要的一種,通常念力高強之人會將自己與兇猛神獸同化合體,以自己的念力控制獸身,將二者的元神與真氣合二為一,從而發揮出與獸身特點最為相符,但威力倍計的可怕力量。

  以「同化大法」化為獸身對戰,真元消耗極大,若不能在短時之內擊敗敵人,自身元神轉為虛弱,就有可能被合體的神獸元神反噬,從而被神獸控制,難以回復人身。赤松子此時變幻獸身,自是要與赤帝立時決生死了。

  拓拔野曾見他以赤虯之身,掀翻壓覆的洞庭山,在三招之內將凶厲的於兒神打得生死不知,威力之猛,令他瞠目。但赤帝畢竟遠非於兒神所能比擬,在琉璃金光塔中修行三十年後,赤火仙法與真氣更當是大荒頂尖之人。雖然赤松子被壓於五色石,洞庭湖底一百多年,因禍得福,真氣修為更有長進,但與閉關三十年復出的赤帝對決,究竟能有如何結果呢?拓拔野的心中,驀地開始為赤松子擔憂起來。

  遍山軍士驚呼聲中,赤帝縱聲長嘯,「轟」然爆響,七道赤紫紅光突然從他頭頂、四肢與前胸、後背逸射飛出,在他週身上下繚繞盤旋,光芒絢麗,流離變幻。他右臂斜斜上舉,右手握拳,拇指與無名指那七道紫光突然環繞手臂急速盤舞,轟地一聲沖天飛起,在他上方化為一條巨大的紫光火龍,咆哮飛舞。

  眾人大驚,祝融、赤霞仙子齊齊失聲道:「紫光七曜!」驚喜交集。

  拓拔野驀地想起《五行譜》中說到,火族之中有一門御氣神功叫做「紫光七曜」;所謂「七曜」乃是指天上日月與五行星象。赤火真氣到了至高境界,便可以將真氣化為日烏、月鳳、金牛、木兕、水蛇、火龍、土象七種星象形狀的真氣光拳,隨著手勢與法訣恣意變化,每一種星象光拳都是至剛至猛;因此這「紫光七曜」可謂天下最為威猛狂霸的拳法。火族中古往今來,練成此拳的也不過十六人而已。、赤松子怒吼聲中,橫空彈舞,巨尾捲起一道赤紅色的眩目光弧,以驚天裂地之勢朝著赤帝轟然電掃。

  赤帝喝道:「紫光火龍曜!」那條火龍嘶聲狂吼,隨著他的拳頭指向,怒飛而出。巨大的龍頭紫光破空怒舞,閃電般撞向赤松子雷霆巨尾。

  「轟隆隆!」整個夜空彷彿突然波蕩起來,一團橘紅色的光波在兩條巨龍相擊的時刻猛烈崩爆開來,強烈的紫色光漪層層漾開,倏地擴散。

  漫山遍野仰頭觀望的軍士,只覺得紫光耀目,睜不開眼睛,忽然覺得一道道強猛的衝擊波當空猛衝而下,接二連三地衝撞而來。土石迸飛,無數馬獸昂首驚立,將背上騎兵摔下地去。戰馬驚嘶,凶獸悲吼,登時騷動潰亂,旌旗亂舞。

  赤帝接連怒吼道:「紫光日烏曜!紫光月鳳曜!紫光金牛曜……」手勢急速變化,忽而環合為圓,忽而彎曲如鉤,紫紅色的赤火真氣滔滔不絕地經由手臂直破入空,在那彤紅色的夜空中急電狂舞,迅速變幻。

  紫光忽然變成巨大的鳳凰,忽然變成狂野的犀兕……紫芒爆舞,真氣光拳幻化為七種凶獸,排山倒海地層疊猛攻赤松子。速度快如閃電,聲勢遠勝風雷。以拓拔野的眼力望去,漫漫紫光沖天崩爆,彷彿有七隻紫紅色的巨大凶獸在同時圍攻赤松子一般。

  赤松子怒吼狂嘯,猛地捲舞飛騰,赤紅色的光芒驀地迸炸爆舞,那紫光七曜齊齊撞在紅光之上,發出海嘯颶風般的震響。赤松子在紫光之中發出狂冽淒惻的吼聲。

  強光耀眼,赤紅青紫,層層光暈轟然擴爆,彤紅色的夜空忽地變成五彩繽紛,光怪陸離。就連赤炎山上洶湧升騰的滾滾黑雲,也驀地變成七色重彩,亮光奪目。

  赤松子悲吼聲中,一道清冽白光從他巨口噴出,如彗星橫空,電射赤帝。

  赤帝適才畢集赤火真氣將「紫光七曜」同時崩爆,真元大耗,不料赤松子在如此重創之下竟能反戈一擊。驚駭震異,大吼一聲,右臂轉折,右拳中指飛彈,使出「紫光七曜」中最為厚重的「紫光土象曜」。

  雄渾紫光在他拳頭上崩爆飛出,幻化為巨大的長牙猛□,但紫光尚未完全成型,那白光已如急電般破入紫光之中。

  「嗖!」地一聲,紫光崩爆渙散,那耀眼的白光從赤帝前胸沒入,後背飛出,倏地直衝幻彩流光的夜空,在熾熱的狂風中嗚嗚旋轉。

  赤帝微微一震,迎風傲立,哈哈狂笑道:「水玉柳刀!好一把水玉柳刀!」週身上下驀地亮起艷紅的光芒,全身彷彿瞬間透明。「噗噗」之聲大作,身上噴出無數道血箭。

  眾人大駭,赤霞仙子與祝融驚呼聲中,齊齊飛掠上前。赤帝想要伸手將他們推開,但卻猛一搖晃,朝著下方飄搖墜落。赤霞仙子霞光帶絢光流彩,將他驀地纏捲,拖曳上來,默念「煉火訣」,將他週身傷口驀地封合。但他體內經脈錯毀,絕不是一時半刻所能恢復的了。

  拓拔野驚駭瞠目,赤松子明知纏鬥必定不是赤帝對手,竟然誘使赤帝同時崩爆「紫光七曜」,然後乘他真氣不及彙集的剎那,畢盡全身真氣,發出水玉柳刀。這自殺式的兩敗俱傷打法,由他使將出來,即便是赤帝,也是避無可避。

  赤松子在空中哈哈狂笑,扭曲搖擺,蛻化還原為人形,隨風跌宕,似乎隨時都要掉落。驀地將那水玉柳刀吸回腹中,嘿然冷笑道:「老賊,你這紫光七曜原本可以將我打得粉碎,為何突然假惺惺地大發慈悲?」

  赤帝戟須張揚,碧目之中閃過奇怪的神色,又像是傷心又像是歡喜,喘息著嘿然笑道:「殺了你還不容易?寡人何必急著殺你?不過下次你就沒有這般好運氣了。」

  赤松子張口大笑,卻真氣不繼,猛地朝下急墜。拓拔野大驚,連忙讓一隻太陽烏俯衝而去,將他橫空救回,馱到他的身邊。赤松子被那「紫光七曜」毀傷經脈,真氣狂亂,傷勢不在赤帝之下;適才逞強堅持,沒有及時修復,傷勢更重。當下拓拔野為他輸導真氣,初步修復經絡。

  當是時,突聽赤炎山頂傳來前所未有的猛烈震響,彷彿整座山都迸炸開一般。眾人望去,只見一道紅紫色的光柱從山頂沖天噴舞,那滾滾黑雲忽然迸裂開來,朝著四周坍塌爆散,猶如滔滔巨浪在空中倏地平展蔓延。

  紅紫色的光柱中,有一道人影淡淡地閃過,隱沒於層層烏雲中。

  繼而赤炎山劇烈震動搖晃,悶雷滾滾。

  「轟隆!」一聲驚天巨響,山頂驀地迸炸開來!火光沖天,萬千巨石崩飛狂舞,烏雲朝著四面八方洶湧翻騰。由濛濛的雲層煙霧之中,傳來一聲泣鬼哭神的震天狂吼,烏雲崩散,火光傾搖。

  那吼聲淒厲兇惡,說不出的恐怖,眾人心中突然一陣森寒。拓拔野的寒毛竟也不由自主地豎立起來。他心道:「這吼聲好像在哪裡聽過一般……」驀地靈光一閃,失聲道:「赤炎金猊獸!」

  叫聲極響,眾人登時大震,臉色陡變。蚩尤聽見「赤炎金猊獸」五字,也突然驚醒,掙扎著爬起身,朝著赤炎山望去。

  血紅色的夜空,黑雲滾滾奔散,山頂紅光搖舞,灰白的雲霧逐漸散開。突然又是一聲震吼,眾人驀一打顫,只見赤炎山頂又是一陣猛烈搖動,萬千火光迸炸爆發,沖天噴射。

  忽然,一道眩目的紫紅色光芒在山頂轟然怒放,光芒劇烈搖曳變幻,突然收攏變成一隻巨大的金猊,在血紅色的夜空中昂首狂吼。紅鬃怒舞,白牙森然,那赤紅色的凶睛如霹靂爆閃。

  封印了一千年的圖騰凶獸赤炎金猊,終於衝出了赤炎山。

  剎那間,眾人心中一陣驚懼森冷,漫山遍野一片寂然。拓拔野與蚩尤驀地對望一眼,心中驚怒悲涼,原來烈煙石拚死抱住赤銅盤衝入赤炎山巖漿,竟還是不能阻止這妖獸逃逸猖狂。

  赤炎金猊獸在空中跳躍狂吼,驚雷滾滾,一顆顆巨大的火球從它口中噴出,呼呼燃燒著,劃過道道紅光,拋散在赤炎城中。那一片焦黑瓦礫登時重新燃燒起熊熊火光。

  忽然聽見那赤炎金猊獸的身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微笑著一字字道:「烈碧光晟拜見陛下。陛下聖明,赤霞仙子、火神祝融、烈炎,還有那兩個龍族奸細,都是偷盜聖盃,觸怒赤炎神的罪魁禍首;還請陛下遵從長老會決議,將這些叛黨盡數清剿。」聲音和藹,雄渾有力,赫然竟是烈碧光晟。

  叛軍與南荒蠻軍登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呼嘯吶喊:「烈長老!烈長老!烈長老!」

  拓拔野心中暗歎,終於還是讓這奸賊得逞,控制了赤炎金猊獸。這赤炎金猊獸凶狂難擋,困在赤銅盤中時,就凶悍若斯,令自己、蚩尤聯合六隻太陽烏之力亦不是其對手,此番逃離封印,凶焰更熾。眼下赤帝、祝融、赤松子與蚩尤盡皆重傷,單憑自己、烈炎與赤霞仙子,只怕也難以馴服這圖騰凶獸。心中寒意森森。

  赤帝強行運氣,哈哈狂笑道:「烈碧光晟,你竟敢命令寡人?嘿嘿,你這叛賊,寡人第一個滅了你!」想要甩脫赤霞仙子與祝融,卻渾身乏力,經絡如火燒火燎。

  烈碧光晟微笑道:「陛下,你怎地不分忠奸,庇護奸佞?長老會的決議在你眼中也不值一顧嗎?那可當真讓我們這些忠良義士寒心了。」

  赤帝怒極反笑道:「辣你奶奶的!忠良義士?你這奸賊,謀弒寡人,陷害忠良,毀滅聖城,釋放凶獸,塗炭生靈,還敢自稱他奶奶的忠良義士?寡人要將你投進蛇蠍火海!」

  烈炎再也忍不住,厲聲喝道:「烈碧光晟,你對得起烈家祖宗,對得起火族百姓嗎!」

  赤炎金猊獸咆哮跳躍,朝著拓拔野等人踏風飛馳。烈碧光晟騎坐在妖獸背上,左右手中各有一個赤紅色的銅盤與玉盤在嗚嗚旋轉,口中微笑道:「赤炎神發怒,聖城被毀,乃是由你們這些反賊偷盜聖盃引起;若不是我烈某及時趕到,制服這赤炎金猊獸,本族便要遭受千年浩劫了!黑白分明,你們竟然還敢信口雌黃?赤飆怒,你這昏庸暴君,竟然與這些亂臣賊子勾結,與全族為敵,太令我們失望了。」

  赤帝怒極而笑,真氣岔亂,劇痛攻心,登時連笑聲也發不出來。

  叛軍紛紛狂呼:「殺了這昏君,另選赤帝!」遍野戰神軍大怒,紛紛怒斥回罵。雙方原本交錯混雜著狂奔逃命,後來又觀望赤帝與赤松子激戰,一直相安無事,此時一觸即發,立時又開始混戰起來。殺聲震天,罵聲不絕。

  赤松子真氣稍順,哈哈狂笑:「老賊,你殘暴剛愎,才會有今日的眾叛親離。」喘氣不已。

  烈碧光晟微笑道:「聽到了麼?這便是天下呼聲。今日烈某就順應人心民意,將你們這些獨夫暴君,亂臣賊子就地正法。」和藹坦蕩的聲音,此刻聽來卻是森寒入骨。

  天地轟雷爆響,赤炎山上的火光熊熊噴舞。烏雲沸滾,又化做漫漫發光雲沿著山坡四下奔騰。

  彤紅色的夜空中,那赤炎金猊獸馱著烈碧光晟,猙獰狂吼,卷挾紫紅色颶風,朝著拓拔野等人閃電衝來。烈碧光晟紅衣鼓舞,手中雙盤呼呼旋轉。細長的雙眼在紅光映照下,跳躍著凜冽的殺意。

  【第九卷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03 PM

  第十卷【寒荒凶獸】

  第一章《赤炎金猊》

  黑雲翻滾,火光沖天,悶雷似的巨響接連不斷地從那赤炎山口崩爆而出。滔滔發光雲依舊洶湧澎湃,沿著山坡四面衝將下來,但聲勢比之先前已經大為轉小。

  赤炎城內漫漫廢墟,火光熊熊。城外漫山遍野,戰鼓喧囂,殺聲震天。戰神軍被數倍於己的蠻軍、叛軍分割包圍,浴血苦戰。

  七隻太陽烏馱著眾人,在萬丈高空嗷嗷盤旋。望著烈碧光晟駕御赤炎金猊獸急速逼近,那凜冽的殺氣如狂風席捲,眾人週身寒毛不由陡然豎起。

  拓拔野心道:「赤帝與赤松子兩敗俱傷,經脈錯毀,祝火神牢中百受折磨,又新添重傷,赤霞仙子為了打開琉璃金光塔,真元大耗;魷魚又受了重傷;眼下能全力一戰的,只有我和烈侯爺了。」心下明白,單憑兩人之力,想要阻擋這千年妖獸的凶威絕無可能。目前唯一穩妥的方法,便是眾人騎乘太陽烏飛速逃離此地,養精蓄銳之後再捲土重來。

  卻聽祝融低聲道:「陛下,不如暫且退離此地,傷勢好轉之後再做計議……」

  赤帝斜了他一眼,冷冷道:「火神!你可糊塗了!我們這般退走,那不是認輸嗎?下面作戰的軍士豈不是士氣大損,一敗塗地嗎?寡人寧可戰死,也絕不臨陣脫逃!」語氣堅定森冷,祝融微微搖頭,不再說話。

  拓拔野暗自歎息,赤帝果然如烈碧光晟所說,太過暴烈狂妄而好強,寧折不彎。機會稍縱即逝,此時不走,只怕再也脫身不得了。

  烈碧光晟微笑道:「暴君亂臣,還要做困獸之鬥嗎?」輕飄飄地從赤炎金猊獸的背上躍下,御風凝立,嘴唇翕動,雙盤霍霍飛轉。赤炎金猊獸嘶聲狂吼,週身紅鱗驀地亮起眩目的紫光,赤鬃迸炸,火尾搖擺,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怒吼著電撲而來!

  怪吼如轟雷貫耳,妖獸在空中紅光爆脹,體形增大一倍有餘。凶睛血紅,撩牙森森,前爪猛撲,彷彿紫紅色狂飆當頭席捲。

  紫光撲面,熾熱炎風轟然鼓舞,三顆巨大的赤紅火球嗚嗚呼嘯著從它巨口中噴射而出。

  拓拔野抖擻精神,叫道:「鳥兄,美味來了!」驅鳥電沖。與此同時,烈炎與赤霞仙子也閃電般御鳥衝出;三隻太陽烏怪叫著交錯飛舞,驀地將那三顆巨大火球迎面吞入

  「轟」地一聲!火球入腹,三隻太陽烏紅光爆閃,驚嗚劇震,嗷嗷怪叫著朝後上方筆直倒撞飛去。拓拔野與烈炎被那火球挾帶的狂猛真氣陡然拍擊,來不及反應,當胸如遭重錘,隨著太陽烏朝後跌撞飛去。

  赤霞仙子從鳥背上翩然飛起,御風踏空,掌中流霞鏡急速飛轉,數十道絢麗霞光縱橫交錯,耀眼飛揚,剎那間如織錦巨網張羅於半空之上。

  「噗」地一聲悶響,赤炎金猊獸當頭撞入那綺麗霞光網。霞光飛舞,纏繞盤旋,剎那間將它緊緊捆縛。赤炎金猊獸狂吼跳躍,掙脫不得。

  眾人大喜,赤霞仙子的流霞鏡以柔克剛,一旦纏縛極難逃脫。拓拔野與烈炎大喝聲中,駕御太陽烏雙雙電沖。無鋒劍嗆然出鞘,碧光爆舞,劍氣如虹,與烈炎的長槍紅光一道朝著困在網中的赤炎金猊獸攻去。

  烈碧光晟微笑道:「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赤銅盤與火玉盤鏗然相擊,妖麗紫光層疊綻放。赤炎金猊獸聞聲昂首咆哮,紅光怒放,瞬息爆漲。「轟」地一聲震天巨響,流霞鏡沖天飛起,霞光帶迸散碎舞,彩光流離,漫天繽紛。

  赤霞仙子低叱一聲,口角沁出血絲!臉色煞白,如風荷搖曳,水萍浮沉,悠悠蕩蕩朝下墜落。太陽烏怪叫著俯衝盤旋,將她穩穩接住。

  妖獸巨頭橫甩,火鬃飛揚,一道赤紅火球怒射而出,撞在烈炎的長槍上;「嗤」地一聲輕響,長槍突然變成紛揚粉末。火球繼續轟然電射,逕破而入,烈炎大駭之下閃身揮掌,赤火真氣洶湧拍擊。「砰」地一聲,烈炎連人帶鳥,再次沖天飛去,所幸退避及時,並無大礙。

  拓拔野叱喝聲中,劍氣急電刺射,倏地沒入那妖獸右頸。妖獸怒吼狂嘯,右爪橫掃,紅光及處,無鋒劍碧翠真氣登時崩斷。拓拔野只覺右手一沉,一股極大的力量將自己瞬間卷落。驚駭中立時聚意凝神,以定海神珠剎那反向運氣。藉著妖獸右爪拍擊巨力霍然繞過太陽烏脖頸,重又翻身躍上鳥背,沖天飛起。

  赤炎金猊獸跳躍狂吼,口中火球噴飛爆舞,朝著赤帝猛衝而去。

  赤帝被赤松子的水玉柳刀毀傷週身經絡,唯有手少陽三焦經無礙,當下奮力畢集真氣,沿著天井、陽池、液門諸穴直貫無名指,「呼」地一聲衝出洶湧紫氣。那道紫氣在掌心飛舞跳躍,陡然化為一道青紫色的火焰。大喝道:三火鑄兵!掌心紫火神兵轟然爆射,化做一道赤紅色的光火箭急衝赤炎金猊獸。

  祝融與赤霞仙子齊齊叱喝,奮力揮掌,兩道紫火神兵左右流星飛舞,光芒眩目,剎那間併入赤帝的光火箭中。轟然爆響,三道紫火神兵並為一體,紫光怒放,化做極大的光火矛呼嘯破風,朝著赤炎金猊獸的巨口雷霆般飛射而去。

  風聲怒吼,紫光電舞。

  赤炎金猊獸張口狂吼,紅舌捲舞,口涎橫飛,竟然一口將那紫光火矛吞入肚中!

  一道耀目紫光從它口喉直衝腰腹,通體紅光閃耀,背上驀地突起尖銳之物,似是那光火矛將要破身飛出。妖獸吃痛,跳躍甩舞,那道紫光霍然迸散,消失無形。

  眾人大駭,赤帝、祝火神與赤霞仙子乃是當今火族三大頂尖高手,任何一人的紫火神兵都足以稱雄天下,罕逢敵手;雖然眼下俱身受重傷,但「三火鑄兵」而成的紫火神兵也當威力無窮,豈料竟被這妖獸若無其事地一口吞入!

  赤炎金猊獸原本就是火族圖騰神獸,凶厲無匹,因而當時才被列入大荒十大凶獸;以當時火族赤帝及三十餘位高手之力,方能將其降伏,凶焰之熾遠非尋常妖獸可以比擬。在這赤炎火山中封印千年,解印時又恰逢火山噴發,汲取頗多火靈,凶焰更厲。

  眾人驚駭瞠目,唯有赤松子哈哈大笑,岔了氣,兀自喘息低笑不已。

  赤炎金猊獸巨舌舔了舔上唇,紅目凶光大熾,怒吼一聲,乘風閃電奔躍,繼續朝著赤帝猛撲而去。

  赤帝揚眉狂笑道:「好畜生!」猛地推開祝融,大喝一聲!紅髮揚舞,赤須戟張,週身經脈紫光爆閃,無數紫紅色的細線在經絡遊走,彙集頭頂,突然化為沖天紫光。

  「斷雨赤虹!」眾人齊聲驚呼,面色瞬間慘白。原來這「斷雨赤虹訣」乃是火族兩傷法術,通常經脈受損,猶如河道崩壞,無法凝集調使其氣。但這法術可以將渾身元神真氣強行渡過斷損的經脈,畢集一處,並在剎那間倍增倍長,奮力出擊。只不過真元崩爆時,對自己受損經脈會有極大創傷,動輒有肉身毀滅之慮。赤帝狂怒之下,終於不顧一切,暗自立誓要將這妖獸徹底擊敗。

  烈碧光晟淡然笑道:「蠻勇武夫,自取滅亡。口念法訣,雙盤飛舞,道道眩光從盤沿離心飛射。赤炎金猊獸狂吼聲中,高高躍起,朝著赤帝猛撲而下。巨口張處,咆哮如雷,一道金紅色的火柱爆舞怒射。

  赤帝碧眼光芒爆射,大喝道:「紫光火龍曜!」七道赤紫紅光突然從他頭頂、四肢與前胸、後背逸散盤旋,光芒絢麗,流離變幻。右拳沖天猛擊,手指捏訣變幻。「轟」地一聲,赤紅色真氣如光環,層層疊疊繞著手臂飛舞畢集,剎那間從他拳上怒爆飛出,化為一條巨大的紫紅色光火龍,咆哮著電射赤炎金猊獸!

  「轟隆!」紅光崩舞,紫光火龍閃電般破入金紅色的光柱,呼嘯著撞在赤炎金猊獸上。又是一聲轟雷巨響,紫光火龍爆裂開來!化為幾段紫光。赤炎金猊獸發出狂暴的痛吼,硬生生被打得沖天飛起,紅鱗片片迸飛,帶著漫漫血珠在風中碎裂飄舞。

  烈碧光晟悶哼一聲,險些倒栽下墜,猛地頓住身形,御風凝立!將噴湧到嘴邊的腥甜鮮血吞了回去,心中驚駭難以言表。

  拓拔野、烈炎大喜,高聲喝彩,但眾人驚喜稍逝,憂慮又生。赤帝雖然奮起神威,將赤炎金猊一拳擊退,反震之力必對他的經絡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只是他好強自大,隱忍不發。但這等經絡重傷越是硬捱便越是可怕。

  赤帝哈哈狂笑聲中,真氣光拳轟雷連舞,紫氣沖天變幻。日鳥、月鳳、金牛、木兕、水蛇、火龍、土象七種狂猛凶獸氣芒疾風暴雨般圍攻赤炎金猊獸。真氣狂猛霸冽,風雷滾滾,每一次劈出都猶如天崩地裂,比之先前與赤松子的激戰竟似乎更強猛數倍!眾人騎鳥遠遠環繞,猶自感到四下衝湧而來的強烈衝擊波。

  赤炎金猊獸跳踉怒吼,橫衝直撞,始終不得跳脫。片刻間鱗甲碎裂,鮮血激揚。

  巨大的紫光金牛低頭咆哮,雙角轟然頂入赤炎金猊的側腹,血霧噴湧。妖獸痛吼聲中,揮爪橫掃,卻被紫光巨蛇乘隙瞬間纏縛全身,動彈不得。

  赤帝哈哈大笑,喝道:「紫光七曜!」拳訣變幻,漫天赤紅光芒突然崩爆開來,刺目閃耀,天地失色。那七隻紫光巨獸齊聲咆哮,閃電般朝著赤炎金猊獸撞去!

  赤炎金現獸悲聲狂吼,凶睛之中首次露出恐懼之意;烈碧光晟始終微笑的臉上也首次露出了驚懼與惶恐。眾人驚喜交集,屏息凝神;漫山遍野混戰的軍士亦紛紛住手,緊張抬頭仰望。

  那七隻紫光巨獸即將撞到赤炎金猊時,突然齊齊頓住,作勢欲撲。天地彷彿倏然靜止,眾人的心隨之猛地抽緊,緊張觀望。

  拓拔野一凜,驀地升起不祥之感,回頭望去,只見赤帝面如金紙,右手微顫,碧眼渙散無神,心下大駭:難道他已經油盡燈枯了嗎?

  突聽赤帝低喝一聲,那七隻巨大紫光凶獸忽如水紋一般蕩漾開來,剎那扭曲渙散,倏地化為七道紫光飄搖跌宕,繼而迸裂離碎,漫天逸射!

  眾人大驚,回頭望去,只見赤帝凝立不動,戟須顫震,嘴角牽起怪異的微笑,似乎想要大笑卻發不出聲來。「轟」地一聲悶響,紅袍陡然碎為絲絲片縷,激射崩散。週身肌肉如微波起伏不定,紫光隱隱閃爍。突然「嗤嗤」連響,皮膚接連不斷地綻破,再次噴出沖天血雨,隨即筆直地朝後墜落。

  祝融、赤霞仙子與烈炎大駭失聲,猛地御鳥飛去,將他接住;三人齊施法術,終於將渾身傷口暫且封愈。三人齊齊對望,臉上又是悲慼又是憂懼,他經脈盡毀,已永無修復的可能了。而且肉身崩壞,元神重損,動輒有形神俱滅之虞。

  赤帝與赤松子對戰之後,週身經絡傷毀甚巨,好強之心使得他不顧一切地施放兩傷法術,又使出至為強霸的紫光七曜,引火燒身!終於被自己崩爆的真元反震重創。

  赤炎金猊獸驚魂甫定,昂首咆哮。烈碧光晟微笑道:「獨夫暴君,逆天行事,終於自取滅亡。」

  群山遍谷的叛軍與蠻軍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紛紛叫道:「殺了他!殺了他!」聲浪浩大,士氣高漲。赤帝乃是叛軍心中最為畏懼的人物,但他既已重傷失敗,自然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戰神軍一時震駭憤怒,茫然無措,但士氣已大為低迷。

  烈碧光晟長聲道:「烈碧光晟今日順應民心天意,斬殺這無道暴君,以祭赤炎神靈!」雙手一振,赤銅、火玉盤鏗然相擊,彩光迸射。赤炎金猊獸嘶聲狂吼,在震天歡呼聲中,朝著赤帝飛奔而來。

  拓拔野大驚,倘若赤帝當真被這妖獸所殺,那麼叛軍益加肆無忌憚,且不論他日能否撥亂反正,自己幾人今夜想要逃出這赤炎城重圍都了無可能。

  正要搶身上前,忽聽遠處赤炎山頂轟雷滾滾,翻騰洶湧的黑雲之中傳來一聲歡悅的哭泣。聲音清冽婉轉,透過宏聲巨響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烏雲忽然崩散開來,一道紫光破舞而出;光芒耀目,依稀可以看見一個紅色的人影閃電般疾射而來,瞬間已到了赤炎金猊獸之前!

  那人雙掌翻飛,兩道赤紅色的洶湧真氣轟然飛舞,在半空化為巨大的火鳳凰,鳴啼振翅!重重地迎面撞在那狂奔而來的赤炎金猊獸巨頭上。

  「轟」地一聲爆響,絢艷的七彩流光波動崩散,赤炎金猊頭上血肉模糊,狂吼著倒飛而出。那人輕飄飄地退飛數丈,御風回轉,在赤帝與祝融等三人面前站定身形。

  眾人震駭,鴉雀無聲。

  那人紅衣飄飛,膚如冰雪,淡綠色的眼珠如春水蕩漾,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像是歡喜,又像是憂傷,赫然正是烈煙石!

  「妹子!」烈炎猛地跳將起來,驚喜失聲,大笑著張臂抱去,淚水洶湧而出。烈煙石淡淡一笑,避了開去。眾人盡皆驚喜交集,赤霞仙子緩緩站起身來!淡雅的臉上也不禁露出歡喜的笑容。拓拔野大喜,心中懸掛了半天的巨石終於落了下來。

  蚩尤迷迷糊糊聽見拓拔野喊「八郡主」,登時一震,猛地睜開眼睛,瞧見她俏立風中,安然無恙,大喜若狂。驀地起身,真氣亂竄,劇痛攻心,登時又迷糊倒下。迷濛中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烈煙石似是而非,眉目神態竟似有些陌生……

  烈煙石對著赤霞仙子盈盈行禮,低聲道:「師父!」

  赤霞仙子陡然一震,失聲道:「你!」

  烈煙石微微一笑,又朝著赤帝凌空拜倒,淚珠滾滾落下,顫聲道:「爹爹!」

  一言既出,眾人大震,驚愕相覷。拓拔野失聲叫道:「你是南陽仙子!」眾人登時恍然。遠處躺在太陽烏上的赤松子聞聲劇震,面色突地紫紅,強自支撐著立起身來,凝神眺望。

  原來烈煙石與南陽元神皆是天生火靈,一旦置身烈火,週身上下就能自動形成火靈護體光罩,將外來的炎火隔絕開來。況且南陽元神在帝女桑熊熊的三昧紫火煎熬了百年,對於火焰的防禦韌性可謂天下無雙,除非有比她體內更猛烈的三昧紫火炙燒全身,否則不會有任何傷害。是以烈煙石抱著赤銅盤跳入滾滾巖漿,竟可毫髮無損。

  當年赤松子被南陽仙子施法焚燒全身而安然無恙,也是因為天生火靈的緣故。

  在洶湧滾燙的巖漿內,赤炎山的強盛火靈與烈煙石體內的三昧紫火交相呼應,並為後者所吸引,絲絲脈脈地融入天生火靈的烈煙石的經脈之中,其效力猶如有一個火靈真元極為強盛的超一流高手,將所有的真元輸入她體內一般。短短的半個時辰裡,她體內尚未消融的三昧紫火、情火都與滔滔而入的火山火靈真元盡相融合,導入奇經八脈。她體內的南陽元神被這洶湧而入的火靈真元逐漸喚醒,終於暫時取代了她昏厥的真身元神。

  南陽元神完全甦醒之後,便隨著噴湧的巖漿一齊衝出火山口外。此時她體內真元之強,猶在祝融、赤霞仙子之上!

  赤帝瞇起碧眼,凝望著南陽仙子,想要撫摸她的頭髮,卻抬不起手來。嘿然笑道:「原來是你這無法無天的丫頭!帝女桑和爹爹的封印訣也困不住你嗎?嘿嘿,可惜這次爹爹沒法將你關回那帝女桑中了。」

  南陽仙子泣聲道:「爹爹!」

  赤帝嘿然道:「傻丫頭,你哭什麼?爹爹將你的孤魂困在帝女桑一百多年,你也不恨我嗎?」

  南陽仙子眼見他形神將滅,悲痛難抑,搖著頭說不出話來。在她心中,赤帝與赤松子都是至為重要的,比自己生命還要珍貴的人。帝女桑中,備受煎熬的日子裡,她也常常會切齒痛恨親手將自己燒死受難的赤帝,但這一刻,當她相隔百年之後重見父親,恰值他將死的邊緣時刻,所有的苦恨都蕩然無存,只剩下由衷的敬愛與無窮的悲痛。

  眾人黯然默立,心中都頗為難過。赤霞仙子心中格外苦澀難言,相隔百年的兩個愛徒,此刻竟然同處一身,在她咫尺之外,而她們所傾心愛慕的兩個男子,偏偏又都身受重傷,停駐在旁。命運無稽,竟將他們穿梭百年,交會在這個風雷怒吼的暗夜。

  忽聽烈碧光晟淡然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南陽仙子,亂倫叛族的赤家孽女!」笑聲冷淡,充滿了譏諷與輕蔑。

  赤帝突然青筋暴起,怒吼道:「住口!」憤怒如狂,面目盡赤,顫動著想要立起身來。

  烈碧光晟哈哈笑道:「父子成仇,兄妹亂倫。做出這等醜行,還想要掩蔽天下英雄的耳目嗎?」

  漫山軍士無人知道當年往事,聽到烈碧光晟此言,登時嘩然。烈炎大怒,喝道:「住口!」

  赤帝狂怒之下,大喝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眾人大驚,祝融低聲道:「陛下,這奸賊故意激你動怒,你可別著了他的道。」赤帝心底豈會不知?但他素來心疼南陽,此時垂死之際與她重逢,心中懊悔愧疚,無以復加。聽得烈碧光晟這般侮辱,登時怒不可遏。

  南陽仙子緩緩起身,冷冷地望著烈碧光晟,碧眼中閃過凌厲的殺機。

  烈碧光晟微笑道:「南陽仙子,今夜倒真巧得很,你的哥哥剛剛找到你父親尋仇,你又出現了,一家團圓,可喜可賀。」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老賊好生奸詐,故意以這來擾亂南陽仙子陣腳。」

  南陽仙子果然一震,立時環身四顧,驀地望見遠處那盤旋飛舞的太陽烏上,赤松子懶洋洋地躺著,正神情古怪地凝望著她,眼神中充滿了狂喜!又充滿了悲痛,嘴角依舊是那讓她朝思暮想、生死難忘的滿不在乎的笑容。

  腦中登時如春雷並奏,風雨齊鳴,呼吸頓止,心跳停息,就連週身的血液也似乎瞬間凝固;眼前空茫一片,無法思考。突然,一陣抽搐的疼痛狂喜如火山崩爆,淚水倏地模糊了視線,這是她想了一百多年,從未有一刻淡忘的人啊……

  眾人屏息凝望,見她的臉色驀地雪白,繼而變得酡紅一片。全身微微顫抖,眼波溫柔,癡癡地望著赤松子,淚水倏然滑過臉頰,一道又一道,嘴唇翕動,低聲喊道:「赤郎……」聲音沙啞,彷彿剎那間被體內烈火炙干。御風踏步,緩緩地朝赤

  松子走去。

  當是時,拓拔野忽見烈碧光晟面露冷笑,嘴唇翕動,心下大駭,驚叫道:「小心!」話音未落,那赤炎金猊獸已如閃電般疾撲南陽仙子!

  烈碧光晟老奸巨滑,眼下赤帝一方唯有這突然出現的南陽仙子真元最強,況且南陽仙子是赤帝、赤松子、赤霞仙子至為關心的人,而她眼下所附著的軀體烈煙石,又是烈炎等人極所關愛的,倘若將她一舉擊殺,不僅除去大敵,還可徹底毀滅赤帝等人的士氣。是以故意以赤松子擾亂南陽仙子心智,然後再驅使赤炎金猊予以突襲。

  眾人駭然驚呼,赤霞仙子與拓拔野、烈炎齊齊搶身衝上,流霞光、無鋒劍氣、赤火真氣捲起數道紅紫青綠的光芒,閃電般射向狂風般卷席的赤炎金猊獸。

  「嗖嗖」連響,赤霞仙子的十數道霞光帶瞬間捲住妖獸,但她真元大損,被妖獸奔躍一震登時崩散開來。與此同時,拓拔野的劍氣如青光霹靂倏然洞穿妖獸腰腹,鮮血噴飛;烈炎的赤火掌風也將它打得紅鱗迸飛。但那妖獸毫不閃避,怒吼著逕直撲向南陽仙子。

  赤帝與赤松子不約而同地奮力起身,怒吼道:「小心!」南陽仙子這才如夢初醒,眼神依依不捨地望著赤松子,嘴角微笑,驀地回身揮掌,依舊是那「赤炎火鳳訣」。但為時已晚。紅光爆舞,尚未化為那巨大的火鳳凰!赤炎金猊獸已經咆哮著撲入;巨口張處,七顆巨大的火球電沖而至,轟然破開南陽仙子雙掌上怒放的赤火真氣!

  「嗤嗤」連響,眩光四射,七顆火球接連不斷撞在南陽仙子的胸上,剎那沒入,她身上登時亮起耀眼的赤紅光芒。這一瞬間,週身骨骼看得歷歷分明,體內縱橫交錯的紫紅色經脈,被那七道肆虐亂撞的火球衝擊得扭曲崩斷。

  眾人驚聲大叫,赤炎金猊獸狂吼著當頭撞入,赤鬃飛舞,巨爪掄拍。轟然巨響,光芒崩爆,南陽仙子低哼一聲,高高拋飛而起,體內的紫紅色經脈如亂麻交纏,無數的赤色光暈在她經絡炸裂閃耀。

  眾人的心也隨著她高高地拋起,重重地落下。赤帝與赤松子一齊發出嘶心裂肺的悲吼聲,父子二人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相似。赤松子狂吼聲中,雙臂齊振,週身驀地紅亮,無數道紫光怒射開來,張口噴飛一道清冽白芒,如閃電一般沒入赤炎金猊獸的背脊!

  妖獸痛吼亂跳,高高立起身子。那道白芒忽然破肚飛出,穿過漫天血霧,嗚嗚旋轉,驀地回到赤松子的手上。妖獸嘶吼震天,繼續朝著南陽仙子撲去。拓拔野心下暗歎,赤松子受傷太重,否則以他這水玉柳刀的驚天之威,這妖獸早已非死即殘。

  南陽仙子空中悠然翻轉,突然雙手一張,掌心中跳起兩團青紫色火焰,倏地化為一桿耀眼火槍,「呼」地一聲當空急刺,迅雷急電沒入赤炎金猊的血盆大口!

  「紫火神兵!」眾人駭然驚呼,當今天下原本只有赤帝、祝融、赤霞仙子與刑天才會使出這紫火神兵來,豈料南陽仙子竟能在經脈錯毀之下,輕而易舉地使出來。她當年吞服情火丹後,真元強盛,今日又在赤炎山內汲取了眾多火靈上神真氣都變得強霸無匹,絲毫不遜未受傷時的赤帝。雖猝不及防下被妖獸及其赤炎火球撞傷經脈,但由於她在帝女桑三昧紫火的烈焰中煎熬了百餘年,火靈防禦的韌性超強,是以仍能藉機反彈,剎那間將體內的三昧紫火與赤炎火靈化為紫火神兵,迎頭痛擊。

  赤炎金猊驚吼立身,雙爪亂拍,卻已不及。血光沖天,紫火神兵轟然穿過它的撩牙血舌,從它後腦貫穿而出。

  但那妖獸凶頑勇悍,劇痛之下狂怒益盛。猛地甩頭掙脫,隨著烈碧光晟赤銅火玉盤撞擊的節奏與隱隱念頌的法訣,飛騰撲剪,朝著南陽仙子瘋狂進攻。

  當是時,又聽遠處空中傳來此起彼落的呼嘯聲,拓拔野等人扭頭望去,心下大震,前後左右各有兩三道人影御風飛掠而來。

  東面領先的那人騎乘烈焰麒麟,獨臂揮舞火正尺,陰騖冷漠的臉上隱藏著陰暗的喜悅,正是火正仙吳回。其後兩人俱是南荒蠻族打扮的大漢,騎著三頭屍鷲,橫握黑銅戈槍,滿臉凶狂。

  西面兩人,一個矮矮胖胖,凌風踏步,手持淡紫色的螺角;一個高高瘦瘦,腳踏兩條赤紅色的巨蛇,手中揮舞一對長鞭,正是「南風大仙」因乎與「雙蛟火神」不廷胡余。

  南面兩個紅衣女子冷艷傲慢,騎乘白鶴,各持一柄長七尺的寒冰玉鉤,乃是火族玉勾雙真。

  北面三個凶蠻男子,騎乘青色醜怪的飛獸,各持重金錘、混金棍與鬼頭刀,品字形包抄飛來。

  漫山叛軍見狀士氣更振,歡呼狂吼,鼓號破空,在令旗指揮下,潮水似地傾瀉猛攻戰神軍,一時勢如瘋虎,將戰神軍衝擊得潰亂離散。

  拓拔野心下大凜,對方新添火族三仙、雙真,再加上南荒五凶,以眼下己方實力,與之相去甚遠,莫說反敗為勝,能逃離此地已屬不易。但赤帝又頑固好強,決計不肯逃離,豈不是只能坐以待斃嗎?

  赤帝哈哈而笑,喘著氣道:「這群叛賊奸黨以為寡人不行了,便大著膽子露臉了嗎?嘿嘿,寡人讓他們有來無回……」突然招手叫烈炎過來,低聲道:「烈小子,你很好,寡人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烈炎茫然不解,恭聲道:「是。」

  身旁的祝融與赤霞仙子面色微變,低聲道:「陛下!」

  赤帝嘿然笑道:「你們在萬千人中選中了這小子,不也是為了有今日嗎?嘿嘿,早一些遲一些,也沒有什麼區別。」

  祝融沉聲道:「陛下,烈炎的經脈與真元只怕暫且還不足以承受……」

  赤帝微微搖頭道:「沒有時間了,唯有如此搏上一搏。」

  赤霞仙子與祝融對望一眼,滿臉憂慮,但也唯有緩緩點頭。

  拓拔野與烈炎都頗為迷惑,不知他們所言何事。眼見吳回等人四面圍來,南陽仙子又被赤炎金猊逼迫得險象環生,心下都大為焦急。

  卻聽赤松子一聲大喝,猛地站起身來,亂髮飛舞,紫光沖天,烏金長袍片片飛揚,露出修長而肌肉糾結的軀體!神威凜凜。右手水玉柳刀輕輕一振,水光清輝搖曳波蕩,哈哈笑道:「哪裡來的這麼多妖魔小丑,都給我回到鬼王殿去吧!」踏空飛起,夜空中驀地亮起無數道刺眼白芒。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無數道白芒如暴雨飛射,四下怒舞。急速圍聚而來的吳回等人紛紛格擋,真氣縱橫飛舞。「轟隆」連聲,除了火族三仙微微後移之外,其餘七人都霍然倒捲,飛出十餘丈外。

  眾人見他重傷未癒,竟以一人之力,將四面群雄瞬間逼退,無不大駭。南陽仙子眼角視線一直牽絆在他的身上,見他大發神威,芳心大喜,笑吟吟地在妖獸撲剪之間曼妙穿梭,眼波溫柔地凝視著赤松子,眨也不眨,臉上放出柔和的光彩。

  拓拔野又驚又喜,心道:「赤前輩既與赤帝勢不兩立,怎地又肯相助?是了,定是擔心南陽仙子的安危,所以才出手相救。」他雖然明知赤松子與南陽仙子乃是兄妹,畸戀不容於世,但不知為何,卻十分同情二人,隱隱之中倒希望他們能好合如初。忽然又想,赤松子被紫光七曜打成重傷,眼下以兩傷法術強自硬撐,不知又能撐到幾時?不由又為赤松子暗暗擔心。

  因乎與不廷胡余吃過赤松子的虧,識得他的厲害,見他神威依舊,登時肝膽欲裂,懼意橫生,一時不敢上前。那五個南荒凶人素來蠻勇,不識好歹,惱羞成怒之下紛紛怒吼著交錯撲來。兩個持黑銅戈槍的南荒凶人駕御三頭屍鷲閃電衝至,黑銅戈槍轟然怒刺,兩道烏光爆射而出。

  赤松子哈哈大笑,瞧也不瞧他們一眼,左手凌空彈指,兩道紫芒倏地飛射而出,登時粉碎烏光氣芒,將那兩個蠻漢打得沖天飛起。水玉柳刀橫天虛劈,一道弧形白光呼嘯捲舞,「噹」地脆響,閃電般斬斷北面攻來的重金錘,倏然破入,血光噴舞,一顆人頭沖天飛起,在空中眨了眨,發出半聲淒厲的慘呼。

  餘下那兩名南荒凶漢登時魂飛魄散,混金棍失手掉落,瞠目結舌,不知進退。

  拓拔野看得舒暢之極,大聲叫好,胸中豪情激湧,笑道:「赤前輩,洞庭湖上沒能和你一起斬妖除魔,這次萬萬不能錯過了!」取下珊瑚笛,橫放唇邊,悠然吹奏;笛聲高峭險厲,正是「金石裂浪曲」。

  赤松子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拓拔小子,今日咱們便聽著曲子,殺盡妖魔!」仰天狂吼,紫氣轟然爆舞。

  赤帝微微一笑,眼中閃過痛悔之意。轉頭望了望南陽仙子,見她眼角眉梢柔情脈脈地望著赤松子,對周圍一切視如無睹,即便是與赤炎金猊獸纏鬥,竟也是心不在焉,心中悲苦,沉聲低歎:「冤孽……」神情波動劇烈,又是難過又是歡喜又是悔恨,猛一收神,對祝融與赤霞仙子厲聲喝道:「開始吧!」

  赤霞仙子與祝融點點頭,四掌相對,默念法訣。四道紫氣交相纏繞,化做螺旋盤舞;琉璃金光塔從赤帝的袖中緩緩飛出,倏地吸入螺旋紫氣中,急劇盤旋,越夾越大。

  琉璃金光塔上旋飛舞,徐徐變大。烈炎抬頭望去,看見塔底赤紅彤紫,光芒變幻,深不可測。赤帝突然奮力抓住他的手,嘿然道:「小子!準備好了嗎?一起去這塔中世界吧!」

  烈炎還來不及回答,只覺眼花繚亂,無數彩光流離飛舞,從塔底逸散飛射,一股強大的吸引力似乎將自己驀地拔起,朝塔中閃電衝去。

  光芒耀眼,眼不能視物。耳邊風聲呼呼,他隱隱聽見拓拔野的笛聲如雪峰崩炸,銀河飛瀉,又聽見一聲狂烈震天的凶獸怒吼,然後便暈眩空白,人事不知。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04 PM

  第二章《太乙火真》

  不知過了多久,烈炎只覺耳邊一片寧靜,心中說不出的安祥澄明。微風輕輕地摩挲著臉頰,溫柔得如同母親的手,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冥冥之中觸及烈炎心底最深處,讓他莫名地想要笑,想要哭。他驀地睜開眼睛,四下環顧。

  明月當空,流螢飛舞。

  他站在一條橫亙於虛空中的無盡長廊上,那長廊看不見起始,看不見終結,透明如水晶的廊頂與欄桿閃爍變幻,彷彿有,又彷彿沒有。俯視下方,透過那若有若無的長廊地板,可以看見深不可測的黑暗,彷彿隨時要跌落下去一般。心中突然一陣寒悸,這場景好生熟悉!像是久違的夢境。剎那間森冷的恐懼爬遍全身,忍不住想要大聲吶喊。

  突然聽見赤帝的聲音從虛無縹緲間傳出:「你見過這裡嗎?」

  烈炎急速轉身,四下掃望,看見赤帝倚立於數步之外的欄桿,身體也如同那長廊一般,透明閃爍,似有似無。一蓬流螢從他身體內無聲地穿過。心中又驚又怕!點頭道:「這裡好生熟悉,像是夢裡到過似地。」

  赤帝嘿然道:「夢裡?人生虛渺,究竟何時是夢裡,何時是夢外?」烈炎聽他說話的聲音無比蒼涼,與先前那狂傲的姿態迥然兩異,彷彿換了一個人,心中更覺詫異驚恐。他膽子素來頗大,剛直勇敢,但此時在這虛幻如夢的地方,如萬裡夜空中的一顆微塵,心中無依無傍!說不出的害怕。

  微風吹來,漫漫流螢閃閃飛舞,穿過那水晶透明的廊頂,在他身旁環繞盤旋,然後穿過他的身體,飛到外面那黑暗的虛空。他冷汗遍體,將手探入流螢飛過的身體,發現竟然輕而易舉地伸了進去。自己竟與赤帝一樣,化做了青煙薄霧一般的軀體。他猛地退了幾步,失聲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這不是琉璃金光塔內裡嗎?」

  赤帝道:「這裡是幻界,是傳說中人間與仙界的交接。嘿嘿,可是仙界在哪裡呢?寡人在此修行幾十年,卻沒有看見半扇通往仙界的大門。」

  烈炎心中「咯咚」一響,幻界!據說人的肉身毀滅之時,元神便要通過幻界回歸仙界。想不到琉璃金光塔竟是通往幻界的通道!但赤帝為何要帶自己來此呢?

  正疑惑間,聽見赤帝淡淡道:「烈小子,你在想寡人為何要帶你來此吧?」烈炎一凜,點頭恭聲稱是。赤帝嘿然一笑,指著那天上的明月道:「那是什麼?」

  烈炎心下疑惑,他既如此相問,答案必不是月亮,但想不出其他回答,當下依舊恭聲道:「月亮。」

  赤帝道:「小子,你再看清楚一些。」

  烈炎凝神眺望,忽見那潔白圓月水波般蕩漾開來,「轟」地一聲,突然成了一團紫紅色的烈火!烈炎大吃一驚,猛地朝後退去。那紫火熊熊燃燒,越來越大。

  赤帝嘿然道:「小子,這是赤火神識的本神太乙火真。」

  「太乙火真?」烈炎腦中轟然一響,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又說不出來。驀地靈光一閃,是了!兒時曾經聽烈碧光晟說過!傳說創世之初,天地間分為混沌界、仙界、幻界、人界、鬼界。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識、青木神識、黑水神識、赤火神識、黃土神識。又稱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這五大神識為天下萬物元神魂魄的源主,如日月一般逸射發散出各自的元神,附著於天地萬物之上,萬物始有靈力。人界萬物,尤其人類,因自身體內附著的五大元神比重不同,而分為金、木、水、火、土五大種族。肉身毀滅之後,弱小的元神回歸混沌界五大神識,融合後重新分散逸出,強盛的元神則直接登入仙界,成為永恆的個體神識,而腐朽的元神則墮落於鬼界,難以返回混沌界,更無法登入仙界。

  回歸混沌界,融合逸散的元神重新附著人體,即為來生。仙界不滅神識重新進入人界,附著人體,即為轉世。

  這「五界五神說」,烈炎當年曾聽烈碧光晟說過,心中也是將信將疑。想不到今日自己竟果真置身於幻界,目睹遙遠而又邇近的太乙火真。

  赤帝道:「小子,你可知祝火神與赤霞仙子為什麼挑中你們兄妹做為徒弟麼?」

  烈炎道:「烈炎曾聽師父提及,我們二人天生火靈,頗為少見。」

  赤帝道:「嘿嘿,豈止是頗為少見?簡直是震古爍今。」

  烈炎一震,赤帝向來自大狂傲,極少褒譽他人;既然說出這般話,那必有其道理。心中不由一陣狂喜。

  赤帝又道:「人體因經脈與心、腦、氣海不同,所附著的五大神識也有所不同。本族中人的身體構造注定了附著的赤火神識要多於其他四神。但其中又有一些人天生火靈,附著的赤火神識遠勝他人,生來便可以御火通神。這些人數百年也不過寥寥幾個而已。這些人中又有些許赤火神識猶為強盛的,只需太乙火真感應激化,就可以成為千古難逢的火德之身。」他凝望著烈炎,赤須戟張,似笑非笑道:「嘿嘿,寡人便是一個,你兄妹二人恰巧也是。」

  「火德之身!」烈炎聽他說得一半時已經猜到,但親耳聽他說出,仍不免心神大震。古往今來,有火德之身的,莫不是火族聖賢人物。除了當年的隧人氏與當今的赤飆怒之外,屈指數來也不過六人而已。即便以他師父火神祝融之真元神識,也不過是紫火真身,比之火德之身仍遠有不如。想不到自己兄妹二人竟有如此福氣。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

  赤帝緩緩道:「祝火神與赤霞仙子將你們兄妹收為徒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你將是未來的赤帝,而你的妹妹將是未來的聖女。」

  「什麼?」烈炎大吃一驚!烈煙石將為聖女,他亦有耳聞,但他將為赤帝傳人,卻是今日首次聽說,又是從赤帝口中說出名震撼不可謂不大。一時間驚訝、狂喜、擔憂、恐懼一齊在心頭交雜翻湧。

  赤帝微微一笑道:「你很好,不僅天資奇佳,又剛直厚道;這次烈碧光晟叛亂,你寧死不從,臨危不懼,果然沒有辜負祝火神的期望。聽說平素也愛民如子,將來會是一個好君主。嘿嘿,寡人做了兩百多年的赤帝,世人罵我黷武窮兵,狂妄自大,現在想來確實很有不對之處。將來這一百零六城的百姓幸福,就交付給你了。」

  烈炎聽他淡淡說來,又是歡喜又是淒涼,知道他明知形神將滅,在囑托交接。一代威霸赤帝,終將登仙化羽;心中震撼,說不出的難過,低聲道:「陛下!」

  赤帝抬頭眺望那絢爛耀目的太乙火真!嘿然道:「不知今夜,寡人是要登入仙界呢?還是返回這一團烈火之中?」聲音竟有些淒涼。指著那在漫漫虛空中無聲飛舞的閃閃流螢,肅然道:「瞧見了嗎?這些便是本族先輩殘留於幻界的元神。千萬不要小看這些螢光,他們是連接你與仙界、混沌界的唯一橋樑。」

  赤帝轉身凝望著烈炎,一字字道:「寡人帶你到此,就是要借助這太乙火真的神力,以及這些殘留的先輩元神,喚醒你體內的赤火神識,讓你脫胎換骨,成為火德之身!」

  「轟」地一聲爆響,光芒萬丈。

  吳回、因乎、不廷胡余齊齊翻騰倒退,赤松子微微一震,橫刀哈哈大笑。眾人見他又是隨手一刀,便將三仙雷霆萬鈞的圍攻剎那迫退,無不驚駭。

  卻不知赤松子心中正暗暗叫苦。他以「斷續訣」兩傷法術,勉強將週身經脈暫時接通,但重傷未癒,體內真元損耗極大,適才幾次看似輕鬆的刀勢已經耗費了極大的真元,眼下莫說將這火族五大高手打敗,能支撐小半時辰已屬奇跡。

  祝融與赤霞仙子環繞著琉璃金光塔凝神施法,無暇他顧;拓拔野以狂浪險峰般的笛聲阻擋玉勾雙真與南荒四凶的圍攻,護衛蚩尤等四人,一時也無法相助;若不能將這三仙擊退,他又怎能救出南陽仙子?

  心中焦躁,眼角瞥去,看見南陽仙子雖被赤炎金猊獸逼迫得險象環生,但一雙妙眼始終凝望著他;臉上淡淡的笑容,淡淡的淚痕,撞見他的目光,她嫣然一笑,雙靨飛霞,喜洋洋的神情一如往昔。赤松子心中痛如刀絞,淚水驀地湧了上來,仰天哈哈狂笑,將那湧到眼眶的淚水重新壓了下去,心中狂喜、悲涼、苦痛、無奈……翻江倒海。

  相隔一百零七年又五日,他終於見到了她。雖然臉容全非,但那眼波神情卻絲毫未改。當他聽見拓拔野的叫聲,望見烈煙石真身的時候,心中霍然明白,為什麼今日下午在那瑤碧山谷中邂逅這女子時,會有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當時他只道是自己對南陽的強烈思念,讓他故地重遊時產生的幻覺。如果那一刻他已知道沉睡於這女子體內的,有他生死愛戀的元神,他還會不會懷著滿腔悲憤怒火趕到這赤炎城中,與自己的父親,自己銘心刻骨的仇人對決呢?當他狂怒地與赤飆怒決鬥之時:心中究竟是想著自己含冤死去的母親多些呢?還是想著那被赤帝親手燒死的妹子情人更多些呢?

  在洞庭湖底暗無天日的一百多年裡,讓他痛不可抑的,不是壓於身上的萬丈高山,不是寸寸絞緊的混金鎖鏈,而是那雙烈火般熾熱、春水般溫柔的眼睛,那雙在瑤姬房裡那熊熊情火中悲苦淒絕的眼睛。在他耳邊,時時刻刻響徹的,是那崑崙山頂的星夜,她在耳畔哭泣的低語。「我不要做月亮。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顆流星,和你一起墜落到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去。」

  那溫柔的話語曾經在崑崙山頂的夜色裡粉碎了他充滿仇恨的冰冷的心,他幾乎便要放棄一切,放棄恩仇,與她一起做平行飛舞,永不分離的流星。但天意弄人,她竟成了他的親生妹子。當他在風嘯樓看見赤飆怒拉著她的手,向眾人宣佈他的女兒,將是下一任的聖女時,他幾乎便要窒息昏厥。對赤飆怒的仇恨從未有如那一剎那般熾烈,是他令母親含冤而死,又是他令自己喜歡上了自己的妹子。

  一百多年黑暗的煉獄,他懷著怎樣深重的罪孽啊!但讓他恐懼的是,明知是罪孽,卻深陷沉淪,難以自拔。瑤碧山裡的相識,崑崙山頂的日夜,南陽在情火中含淚歡喜的笑靨……每一刻的回憶都如千萬座洞庭山壓在他的頭頂,讓他喘不過氣來,讓他苦苦累積的防線瞬間崩潰。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縱然那是千夫所指,萬世唾罵的沉淪。

  在黑暗中,他無數次地默想:如果上蒼讓時間倒轉,他可以重新選擇,他會讓時間在那崑崙山頂的朝霧中靜止,然後與她一起乘風飛去,到沒有人相識的天涯海角,哪怕那裡荒無人煙、荊棘遍地……

  在今夜之前,他本已了無生意。原想拚死殺了赤飆怒後,從此天涯流浪;但此刻,狂喜與強烈的求生意志如烈火一般在他心中燃燒。嘿嘿!蒼天有耳,竟能聽見他心中的吶喊麼?這該死的老天原來也不是那麼冷酷可恨。這次,他決計不能讓南陽再受到一絲的傷害。

  「好妹子,再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了。」赤松子心中自語,仰天大笑,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眼下經脈毀傷,大敵環伺,不敢與她即刻接近,免得擾亂心志。

  凝神斂意,努力將南陽仙子的眼波從腦中抹去,想道:「一群兔崽子忒也可惡,等到老子經脈修復,將他們一個個大卸八塊。」心中恨恨,計議道「罷了!先一刀殺了那獅子狗,再做打算。」

  卻聽吳回冷冷道:「原來大荒雨師也不過如此。吳火正半個時辰之內就可取你首級!」他陰騭深沉,不似因乎、不廷胡余被赤松子先前嚇破了膽,始終戰戰兢兢。與赤松子交手中察覺他的真氣一次比一次衰弱,跳脫游移,料想他重傷未癒,必不久捱;倘若將赤松子殺死,他必定威震天下,坐這火神之位眾人也再無異議。當下乘著因乎與不廷胡余尚未察覺,口出狂言,搶先下手,以攬巨功。

  麒麟怒吼,奔踏飛來。紅袖飛舞,暗紅色的火正尺破空飛出,急電怒射。

  赤松子大怒,哈哈笑道:「兔崽子,吃了洋蔥嗎?好大的口氣!」傲氣上湧,水玉柳刀霍然怒斬;白光耀眼,凜冽的氣芒呼嘯破空,如霹靂橫掃。他這一刀殊無花俏,直來直去,真氣狂霸驚人。

  「嗤」地輕響,火正尺突然半空反捲,朝後疾退。狂風隨之例卷,紅光亂舞。

  赤松子微微驚咦,只覺一刀劈空,一股強大的吸力猛地拖拽。自己這一刀力道猛烈,彷彿突然劈入漩渦,登時被倒吸卷溺。倘若他未受內傷,絲毫不會畏懼,多半是大吼著不顧三七二十一!一刀劈入,直取這兔崽子性命。但眼下真元不過平素的十分之一,不敢大太托大!猛地凝神沉氣,將刀氣驀地反捲收回。

  吳回臉上驀地閃過陰冷的獰笑!喝道:「狂徒受死!」手掌驀地拍出,那火正尺呼嘯翻轉,猛地增大數倍,閃電般疾刺而入。紅光爆舞,炙浪滔天,洶湧真氣如霹靂飛虹。正是他最為霸冽的「天地一尺」。

  赤松子微微一驚,哈哈大笑,水玉柳刀反撩而上。

  「轟」地一聲巨響,氣浪崩爆,光芒怒射。

  火正尺沖天飛起,嗚嗚亂轉。烈焰麒麟驚吼跳躍,吳回仰頭噴出一口鮮血。赤松子哈哈大笑,突然朝後翻倒,驀地向下墜落!

  南陽仙子臉色大變,尖叫道:「赤郎」不顧一切地朝他御風飛去。

  吳回先以火正尺陰面吸引拖拽赤松子的水玉柳刀,然後乘著他將刀芒反捲收回時,將火正尺轉為陽面,奮起全身真氣使出「天地一尺」。赤松子原本已經真元大耗,收刀之後立時再行出刀,真氣更加不逮。吳回身為火族七仙之首,真氣念力都是火族翹楚,若在平時自然遠不是赤松子對手,但此刻力量懸殊,又施以奸計,這一交手,佔了老大的便宜。

  刀尺相交,赤松子餘下的真元都被剎那打散,劇痛攻心,真氣岔亂,經脈又崩斷開來。雖然強自硬撐著大笑,卻終於抵受不住,朝下墜落。

  吳回大喜,收斂崩散的真氣,冷笑道:「原來連我一招也招架不住!」驅策烈焰麒麟,朝赤松子衝去,火正尺呼呼飛旋,半空翻轉,隨著他的指尖電射而下。

  眾人大詫,因乎與不廷胡余更是驚異。那赤松子凶狂無匹,雖然受傷,但真氣尚足,又怎會被吳回一尺打落。他們原本對吳回頗有輕視之心,以為不過憑藉其兄祝融,才揚名天下,排列於他們之上,但此刻不由起了凜然敬畏之意。

  烈碧光晟哈哈長笑,赤銅、火玉盤驀地合二為一,彩光飛旋,鏗然清鳴。赤炎金猊獸狂吼聲中扭閃挪躍,朝著南陽仙子側後方猛撲而去。

  南陽仙子牽掛赤松子生死,心亂如麻,不及閃避,登時被那妖獸轟然撞中,巨頭雙爪齊齊拍在她的背上。

  紅光爆舞,一道氣浪驀地炸裂開來。南陽仙子悶哼一聲,口噴鮮血,紫色元神霍然震出體外,險些破體崩散。反手一掌,赤氣如電,將緊隨而來的妖獸迫退。身形如落葉般悠然飄飛,猛地一沉,朝著赤松子飛去。紅袖翻飛,將赤松子緊緊抱住。

  太陽烏嗷嗷怪叫,交錯飛行。兩隻太陽烏轟然齊撞,硬生生將吳回的火正尺震退,另一隻展翅俯衝,將緊緊相擁的赤松子與南陽仙子穩穩接住。

  叛軍歡騰,士氣高漲。戰神軍群龍無首,赤帝等人又連遭折敗,士氣大轉低迷,逐漸有潰亂之勢。

  當是時,卻聽那笛聲激揚高越,浩浩奔舞,忽然萬山傾倒,千江沸騰。平空驀地一聲狂雷崩爆般的怒吼,眾人心中大震。烏雲崩散,狂風頓止,漫山遍野混戰的軍士心神為之震顫,驀地停止,紛紛仰天眺望。

  拓拔野騎乘在太陽烏上,橫吹珊瑚笛。笛聲高昂奔瀉,氣勢如虹。一隻巨大的紅色怪獸在他頭頂昂然怒吼。那怪獸如紅色犀兕,頭頂上一支彎月似的珊瑚角凜然激立,幽藍的凶睛在火光映襯下更顯猙獰兇惡。深紅色的厚褶皮如鋼盔鐵甲,巨尾如箭一般筆直豎起。突然仰頸怒吼,一團青光從森森白牙之間噴射而出。

  太乙火真刺眼閃耀,微風中帶著奇異而溫暖的香味,彷彿冬日裡曬過太陽的棉被,將烈炎緊緊地包裹。那無盡的透明長廊,四周黑暗的虛空,以及那閃爍飛舞的流螢元神,讓他意識飄渺,似乎隨著環繞的螢光緩緩飛起,在幻界的虛空中柳絮般地漂浮。

  耳中聽到赤帝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遙遠而清晰。「烈小子,寡人要在赤火神識尚未逸散之前,進入你的體內,用靈犀法術喚醒你的赤火神識;不知道你眼下的經脈和真元能否經受得起?嘿嘿,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烈炎迷迷糊糊地回答,又聽見赤帝說道:「意守丹田,不要讓我的元神衝散了你的意識。」眼前紫光紅芒絢爛閃耀,突然頭頂一熱,彷彿有萬道暖流洶湧注入,驚濤駭浪似地沖卷而下。

  烈炎「啊」地一聲呻吟,立時意守丹田,凝神聚念。

  那滔滔暖流醍醐灌頂,在他週身經脈奔騰遊走,彙集到丹田氣海,波蕩迴旋。過了半晌,腦中聽到赤帝的聲音:「睜開眼睛,凝視太乙火真,隨我念法訣。」烈炎睜開雙眼,朦朧中看見太乙火真如一團紫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似乎就在自己的身前,觸手可及。

  聽到赤帝朗朗說道:「混沌之界,五神之識,天地魂魄,其出於此。太乙火真,我神之源,天道感應,魂魄導引,五界之門,幻界穿行……」

  烈炎隨著他朗聲複述,凝神注視那太乙火真。突然,那無盡長廊之外的漫天流螢如銀河飛旋,從他身邊環繞彙集,無聲無息地化為一條銀光閃爍的螢光橋樑,朝著那熊熊燃燒的太乙火真蔓延伸展。

  心中「咯咚」一響,似乎有春芽破土,花蕾綻放。一種奇妙的感覺隨著赤帝聲浪的每一次跌宕而生長蔓延。

  忽然,他慢慢地飄起,沿著那流螢編織的虛空幻神橋徐徐飛向太乙火真。無數螢光在他腳下、在他頭頂、在他周圍環繞閃爍,眼花繚亂,引導著他朝那耀眼的紫色光球急速飛去。

  疾風撲面,他飛行得越來越快,流螢元神猶如流星雨般在他四周飛掠而過。鼻息中滿是奇異的香味,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中充滿了溫暖而幸福,彷彿將要回家的浪子。

  紫光跳躍,赤帝的元神在他的體內隨著那火焰跳躍的節奏而搖曳激撞。每一次跳躍,每一次撞擊,他的體內彷彿都有什麼迸裂開來;彷彿無數的春草爭先恐後地穿透潮濕的大地,在驚雷與細雨中招搖生長。

  突然「轟」地一聲悶響,恍惚中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崩爆開來,耳中驀地聽見無數的聲音,像是風聲、笑聲上有無數熟悉而陌生的說話聲,彼此交織,混淆難辨,繼而眼前突然一亮,在那流星般飛舞的螢光之後,那原本漆黑一片的虛空中,霍然出現了無數的幻象。

  險峻奇峰、漫漫雲海、落日大河、林中明月……無數瑰麗風景在四周變幻閃過,在這些生平見也未見的地方中,站立著眾多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無數的臉容在他咫尺之距飛閃而過,錯身的剎那,耳中還能清晰地聽見他們的呼喊與話語。

  那些人究竟是誰呢?似乎記得,又似乎遺忘;為什麼他的心中突然充滿了莫名的快樂、悲傷、狂喜與感動?烈炎苦苦地思索!在萬千幻象中急電飛舞。

  突然他明白了。

  他是在飛往回歸的路上,這些幻象都是他前生中難以忘懷的剪影,隱藏在他赤火神識的最深處。當此時,無限接近太乙火真的時刻,這些深埋的前生往事一一破土紛搖而出。

  紫光閃耀,天旋地轉,無數個聲音在他心中一齊轟響,赤帝的聲音如驚雷般滾滾奔騰;突然心中一緊,眼前豁然開朗,光芒刺目,一種強烈疼痛而又快意的感覺崩爆開來。他仰天大吼,似乎瞬間破體而出……

  「珊瑚獨角獸!」眾人突然想起這不可一世的凶狂怪物,與那傳說中三百年前為害甚巨的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的妖獸並無二致。沒想到一夜之間,竟在這高空上出現了兩大凶獸,心中均寒意陡生。

  獨角獸肆虐跳躍,吼聲如狂,驀地從拓拔野頭上呼嘯掠起,恣意咆哮衝撞。

  拓拔野這「金石裂浪曲」也不過吹奏過幾回,對駕御這凶獸的法門仍然不甚明瞭,只能照著那曲子一路吹去,是以究竟能否完全控制這凶獸,又能讓這凶獸發揮幾成威力,心中也沒有太大把握。心想:「這『金石裂浪曲』既是封印之曲,主要在於封印解印,如何駕御這妖獸,恐怕與這曲子也沒有太大關係。倒不如依照那日在風雷海上與夔牛靈犀感應的法子,感應這獨角獸的元神,然後恣意吹笛。」

  心中突然一凜,稍轉躊躇。靈犀法術乃是感應彼此立思念元神,心智相通,輔以神器傳達意念,遙相感應。但其凶險之處在於雙方彼此絕無惡意,一旦一方突然反噬,另一方神識處於不設防狀態,必深受其害,動輒有魂飛魄散之虞。這珊瑚獨角獸凶狂不羈,未必就如當日夔牛,感恩之下,心智相通;倘若它突然發狂反噬,那豈不糟之極矣?

  正尋思間,聽見祝融在耳旁傳音道:「小子,御獸之道,在於心智相通。瞭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誘導,隨心駕御。老朽眼下真元不足,無法降伏那赤炎金猊,傳你『心心相印訣』,能不能駕御這獨角獸,降伏赤炎金猊,就看你的造化了。」

  拓拔野大喜,火神祝融與龍女雨師妾、水族百裡春秋並稱當今大荒三大御獸神人,獨創的「心心相印訣」在五族靈犀法術別具一格,即便是神帝的「五行譜」上也不見記載;他既肯傾力傳授,自是自己的大福氣。再者,祝融所言與神帝當日所說的伏獸根本之道完全一致,深得己心,遠比那百裡春秋以念力鏡鎮伏控制猛獸的魂靈來得正大得多,當下傳音拜謝。

  火神祝融一面與赤霞仙子施法琉璃金光塔,一面傳音授教「心心相印訣」。那法訣不過兩百餘字,文辭淺白,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楔子一般打入拓拔野的心中。所述精義便是如何感應凶獸元神,將心比心,以意策應。他聽一句,在心中複述一句,歡喜不勝。片刻之間,便將那「心心相印訣」爛熟於胸。

  當下默念法訣,凝神感應珊瑚獨角獸的元神心智。他天資奇佳,又極富同情之心,對這靈犀法術可謂一點即通。當日在風雷海上收伏夔牛,對於與凶獸的彼此感應,已頗有心得,此刻得了祝融真傳,更是醒酬灌頂,瞭然於心。念力及處,對獨角獸的精神全然洞悉。

  拓拔野心中大喜,笛聲突然急促洶瀉,滔滔不絕。珊瑚獨角獸震天狂吼,聲浪如雷,口中青光連接爆舞,轟然擊中那揮舞鬼頭刀的南荒凶人。那凶漢哼也未哼,頭顱便如西瓜般炸裂開來,斷頸上連皮帶血,搖晃了剎那,直挺挺地掉落下萬丈高空。

  珊瑚獨角獸聞見血腥,狂性更發!轟地閃電奔躍,乘風飛沖。南荒眾凶的飛獸坐騎驚叫怪吼,肝膽欲裂,發狂似地四下奔竄。那提著黑銅戈槍的凶漢轉身遲了一步,登時被珊瑚獨角獸的珊瑚角霍然刺入。

  凶漢嘶聲痛吼,被珊瑚獨角獸貫穿拱起,珊瑚角透胸穿過四尺來長,鮮血噴射,汨汨四溢。在空中手舞足蹈,如小雞一般被那獨角獸高高甩出,半空抽搐,早已殞命。那坐騎飛獸悲嗚哀叫,巨翅簌簌,不敢動彈。

  笛聲狂野恣肆,如奔雷錘擊怒海,激起千層巨浪,萬頃波濤。獨角獸肆虐狂吼,剎那之間青光爆吐,又連殺數人,巨口森然,硬生生將兩隻飛獸撕扯成碎片。玉勾雙真花容失色,雙雙後退。

  烈碧光晟適才見祝融口唇翕動,拓拔野面帶笑容,猜到多半火神傳授這小子什麼御獸秘訣,心下恚怒。突然一凜,祝火神與赤霞仙子在那琉璃金光塔旁施什麼法?驀地靈光一閃,是了!定是在幫赤飆怒與烈炎借助塔中歷代赤帝的元神靈力修復經脈,補充真元。

  寒意徹骨,冷汗爬遍全身。倘若被赤飆怒那老妖怪喘過氣來,重新從塔中殺出,赤炎金猊獸也未必是他對手。驚駭之下,驀地想出一個點子來,當下高聲道:

  「先將這一對無恥亂倫的狗男女殺了,祭奠赤炎神明!」

  赤銅、火玉盤呼呼旋轉,赤炎金猊獸狂吼著甩鬃擺尾,拍開太陽烏,疾撲赤松子與南陽仙子。

  腥風血雨,咫尺鼻息。赤炎金猊的森森撩牙眼看就要咬到。赤松子與南陽仙子躺在太陽烏上緊緊相擁,四眼相對,悲喜交集,對週遭一切視若無睹。此時就算天崩地裂,他們也看不見,聽不著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烈老賊,咱們針尖對麥芒,烏龜碰鴨蛋。看看究竟是你的獅子狗厲害,還是我的獨角獸威風!」笛聲一轉,如霹靂風雷,氣勢凌厲。獨角獸轟然咆哮,驀地轉身俯衝,閃電似地撞向赤炎金猊獸。

  迅雷不及掩耳,兩隻凶獸剎那間撞在一處。

  轟然巨響,氣浪翻騰。眾人驚呼聲中,只見鮮血漫天噴射,獨角獸的珊瑚巨角深深地扎入赤炎金猊的側肋之間,牢牢卡住,不得掙脫。赤炎金猊痛吼如狂,驀地一爪橫掃在獨角獸的厚甲上。獨角獸也是一聲狂吼,猛地翻震開去,厚甲竟然裂開一個大口,血肉模糊。但它凶悍無匹,依舊死死地頂著不放。

  赤炎金猊劇痛之下,凶性大發,紅睛噴火,巨頭甩擺,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一口咬住獨角獸的脖頸;數十隻長刀一般鋒銳的撩牙瞬息破開獨角獸血紅盾甲,深深地切入頸骨之中,紅血如山洪爆發,噴飛到十餘丈外。

  拓拔野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開你膛,破你肚!」笛聲狂冽激越,獨角獸怒吼聲中,猛地甩頭扭頸,朝下一劃,彎彎長長的珊瑚角驀地將赤炎金猊獸的側肋破開一道九尺來長、六尺餘深的大口子,皮開肉綻,血如飛瀑。

  赤炎金猊痛叫狂吼,猛地咬牙甩頭,將獨角獸的脖頸咬去一小半。兩隻凶獸劇痛狂怒之下,跳躍糾纏,撕斗一處。驚天震吼不絕於耳,皮肉紛飛,鮮血洶湧,一時間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笛聲激越高亢上雲裂霧,赤銅、火玉盤鏗鏘交擊,風雷隱隱。兩隻曠古凶獸在高空上、炎風中咆哮相鬥,聲震天地。漫山遍野的軍士只覺耳膜震痺,心跳如狂。

  眾人凝神屏息,緊張觀望。只有赤松子與南陽仙子渾然不覺。

  兩人肢體交纏,咫尺相望。在這萬丈高空之上!突然忘了一切,忘了生死。眼中看到的,只有對方百感交織,熱淚盈眶的眼睛;耳中聽到的!只有彼此急劇狂亂的心跳。那溫暖而熟悉的氣息,像春風一般滲入彼此的肌膚,震顫著傳導入各自的心裡,所過之處,猶如春草蔓延,百花齊放。

  百多年中,那日日夜夜所想要傾吐的千言萬語,此刻突然不知從何說起。張開嘴,風刮在舌間口壁,熱辣辣地生疼二直痛至心裡。洶湧的思緒,突然都化為滾燙的淚水,接連不斷地劃過臉頰。

  過了半晌,南陽仙子方才顫聲道:「赤郎!赤郎!我又是在做夢嗎?」

  赤松子心中悲苦,輕輕地擦去她滾滾落下的淚珠,微笑道:「好妹子,不是夢,如果是個夢,我們就永不醒來。」

  南陽仙子歎息一聲,緊緊地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語道:「適才我真擔心是個夢,不敢叫你,不敢走近你。因為每次夢中將要觸著你的時候,總是突然醒來……」溫熱的眼淚流入赤松子的耳中,似乎是她在無聲地傾述百年的相思。

  赤松子心中甜蜜、苦澀、歡悅、疼痛,直想將這懷中的女子緊緊抱住,揉碎了,融化了,鑲嵌一體,永不分離。體內劇痛,經脈火燒火燎,但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歡暢。遠處火山噴爆,轟雷滾滾,那血紅色的夜空、烏黑色的滾滾雲層,還有那發光奔騰巨浪似的雲層,此時看起來,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動人。熱淚突然模糊了視線,他要將這一刻、這一刻所有的美景,永誌於心。

  當是時,烈碧光晟嘿然微笑,眼神驀地掃望吳回等人。吳回、因乎、不廷胡余微微點頭,心領神會,突然朝著祝融、赤霞仙子,以及那不斷轉動的琉璃金光塔疾衝而去。數道紅光氣浪洶湧呼嘯,瞬間崩爆。

  拓拔野心中驀地一凜,這老賊故意以赤炎金猊獸引開珊瑚獨角獸,然後再乘我無力回顧之時,讓三仙擊殺毫無防備能力的祝融與赤霞仙子……當下大喝一聲,珊瑚獨角獸沖天飛起,狂吼著朝三仙衝去。

  烈碧光晟笑道:「烏龜鴨蛋還沒碰完,閣下又豈能逃之夭夭?」赤炎金猊獸咆哮如雷,紫光爆舞,轟然撲到珊瑚獨角獸的背上,一口咬住了它的另一半脖子。獨角獸嘶聲痛吼,甩舞跳躍,掙脫不得。

  眼見三仙的赤火真氣已經急電奔雷般朝著祝融與赤霞仙子圍攻而至,拓拔野再也不及多想,猛地御鳥轉身,電沖而去,但為時已晚,他的心驀地沉到谷底。

  忽聽一聲山崩地裂似的驚天爆響,琉璃金光塔驀地急旋沖天,奼紫嫣紅,溢光流彩;無數道眩目的霓光閃電四射,耀眼奪目;一團赤紫紅光從那霓彩絢芒中崩爆開來,驀地化為一道十餘丈長的弧形紅光,猶如長刀一般迎風怒斬!

  「轟!」空氣波蕩,當空如被霍然劈開。一股驚天動地洶湧而凌厲的炙熱氣浪縱劈而下,三仙的三道赤火紅光猛地迸碎開來。吳回三人悶哼一聲,口噴鮮血,齊齊朝後翻退!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05 PM

  第三章《兩兩相忘》
  紫光眩目,氣浪迸飛;眾人只覺胸悶氣堵,紛紛後退,心中大駭:這是什麼真氣刀:威力竟比紫火神兵還要強猛數倍!
  琉璃金光塔霓光萬丈,照得眾人睜不開眼來。忽聽有人在那霓光中哈哈狂笑道:「寡人的這一記『太乙火真斬』如何?」聲音如銅鐘鏗然,正是赤帝飆怒。漫山遍野的混戰軍士驚駭莫名,紛紛震顫拜倒。烈碧光晟駭異驚恐,一時愕然。就連那赤炎金猊獸也一時楞住,鬆開口來,歪著腦袋瞪視琉璃金光塔。
  吳回、因乎、不廷胡余三人面無人色,冷汗涔涔;心中驚懼,無以言表。適才三人的攻擊,畢集全力而一發,勢在必得;但被赤帝這「太乙火真斬」迎頭痛擊,所有真元瞬間粉碎,經脈震裂,就連元神都似被震飛體外。傷勢之重,至少三個月方能恢復。赤帝神威,一至於此,三人恐懼沮喪,想要逃走,但經脈俱斷!兩腿發軟,一步也邁不開來。
  祝融、赤霞仙子面露欣慰歡悅之色,齊齊行禮道:「參見陛下。」
  拓拔野大喜,長吁一口氣,悠然吹奏封印曲,重傷的珊瑚獨角獸仰天怒吼,驀地扭曲波蕩,化為輕煙似的紅光,吸入笛中。
  南陽仙子微微一震,也從渾然忘我的境地中猛地驚醒。轉頭凝視琉璃金光塔,歡喜無限,低聲道:「爹爹!」這二字聽在赤松子的耳中,宛如尖刀刺扎,劇痛無匹,心中百感交集,深切的恨意又陡然升起。南陽仙子明白他的心思,溫柔地望著他,緊緊地箍住他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眼波如許溫柔,赤松子心中登時一軟,森冷恨意突然繽紛崩散,暗自歎道:「罷了罷了!」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赤飆怒不再與他們為難,他便帶著南陽仙子離開大荒,再也不管這俗世情仇恩怨。
  一時間鴉雀無聲,就連赤炎山也彷彿突然靜止。眾人紛紛凝望著那眩目的異彩霓光,心中或歡喜,或驚恐,或懊悔,或恐懼。赤飆怒生性剛愎暴烈,對敵冷酷殘虐,眼下既然能使出這火族第一真氣刀法—「太乙火真斬」,必定經脈痊癒。既已痊癒,必定快意恩仇,大開殺戒。一念及此,無論何等凶頑之人,心中也冒起絲絲涼氣。
  紫光弭散一個年輕的紫衣男子從七彩霓光中緩緩御風而出,高大威猛,虎目電光橫掃,不怒自威,紅色絡腮鬍如火焰熊熊燃燒;正是烈炎。
  眾人微微一楞,屏息翹首。但始終不見赤帝出來。卻聽烈炎哈哈笑道:「不用找了,寡人在此。」聲音雄渾,正是赤帝的嗓音。眾人恍然,原來赤帝元神附體在烈炎之上了。以他的赤火神識,輔助以烈炎的完好經脈與天生火靈,難怪可以使出適才這驚天動地的太乙火真斬來。眾人心中大凜,懼意更深。
  烈碧光晟表面不動聲色,暗自忖道:「那獨夫分明經脈俱斷,形神將滅,怎麼又會使出這『太乙火真斬』難道他當真恢復如初了嗎?」心下大凜,突然心中一動,又轉念想道:「是了!這獨夫好強之極,拚死也不願認輸。多半明知將死,附著於炎兒身上,裝神弄鬼,妄圖畢其功於一役,嚇退我們。」
  太乙火真斬與普通的真氣刀法不同,必須由具備極強赤火神識的人積聚念力,才能感應、吸納四周的火靈,化為光刀;而且每一刀使出,都極耗真元,若神識虛弱之時,使這太乙火真斬不啻於自損元神,甚至有亡魂喪魄之虞。赤帝以「斷雨赤虹」對戰赤炎金猊之後,形神斷散,命不久長,此時使出這等氣勢狂猛的真氣刀來,對原本虛弱的元神更是重創。是以烈碧光晟才會有如此推測。
  他推算得不錯。在幻界中,赤帝已將殘餘元神與赤火神識全部用於喚醒沉睡於烈炎體內的赤火神識,引導著它穿過螢光元神形成的幻神橋,無限接近太乙火真。當烈炎的赤火神識受太乙火真激化感應,逐漸甦醒的同時,赤帝自身虛弱的元神已經在幻神橋的急速飛行中迅速逸散。最後殘留的,不過是最為核心的赤火神識。
  烈炎的赤火神識開始甦醒之後,幻神橋自動崩散,他們又回到橫亙於虛空的那無盡長廊上。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內,赤帝將所有能傳授的,都通過赤火神識傳授給了烈炎,包括那驚神泣鬼的太乙火真斬。
  但赤火神識的完全甦醒並非一蹴而就的,而需要長時間不斷地修行,才能逐步地喚醒;終其一身,能將赤火神識喚醒三成,已是曠古絕今。以赤帝之神威,其體內神識眼下也不過甦醒了不到三成而已。因此,烈炎雖已成為火德之身,赤火神識開始甦醒,但真元的總體修為卻遠未大幅飆升。以他的赤火神識,雖已可御使太乙火真斬,但要擊潰叛賊與那赤炎金猊卻殊無可能。
  赤帝不甘於被這群叛黨所乘,一心要親手復仇,斬殺這巨奸與凶獸;又想到單憑烈炎之力,尚難以擊退群賊,因此他索性寄體烈炎,聚結自己殘餘的所有赤火神識,吸納先前收入琉璃金光塔中的赤炎火山的狂冽靈力,使出太乙火真斬,務求一舉滅敵。但他的神識終究虛弱了太多,否則以適才一刀之威,早將吳回三仙當場斬殺。
  烈碧光晟心道:「倘若這獨夫當真恢復,想要活命也殊無可能!唯有放手一搏,賭上一賭。」當下微笑道:「好一刀『太乙火真斬』烈某倒想好好領教領教。」紅衣獵獵,雙手翻飛,赤銅、火玉盤嗆然盤旋,在他兩眼中間急速旋轉。眼中光芒爆閃,赤銅、火玉盤嗡然不絕,一道紅光從他眉宇之間霍然閃過,週身突然閃耀刺眼的光芒。
  拓拔野見祝融、赤霞仙子面色微微一變,心道:「這老賊不知使得什麼妖法,看來也頗為不弱。」
  烈碧光晨身為火族大長老,除了家世顯赫,智謀百變,素有威望之外,意氣雙修,雖然平時深沉內斂,極少張揚,但祝融等人知其一身真元造詣,尚在吳回等人之上。他這「火眼金睛訣」乃是烈家獨門的兩傷法術,以雙眼凝聚念力,感應神器,從而將神器法力與自身的念力激化到最大的限度。
  祝融、赤霞仙子心中瞭然,此刻赤帝的神識已經大大減弱,烈碧光晟倘若當真以這兩傷法術孤注一擲,御使赤炎金猊殊死而戰,赤帝未必就能降伏那凶焰正熾的妖獸。
  赤帝元神哈哈狂笑道:「妙極,寡人也想領教你究竟有何能耐,竟敢有如此野心!」烈炎雙手緩緩虛握一處,「轟」地一聲悶響,一道數尺長的紅光從他虛握的雙手中爆射而起,吞吐閃耀。
  拓拔野心中一動,忖道:「太乙火真斬似乎與紫火神兵不同,倒有些像科大哥的斷浪氣旋斬,都是以意念聚集真氣、靈力,化為虛空的真氣刀。」又想起當日在蜃樓城海灘上,科汗淮所說的話來:「意如日月,氣如潮汐!以意御氣,以氣養意……斷浪氣旋斬的氣旋出鞘,是因為我的意念力出鞘,它力量的強弱決定於我意念的堅定與集中……意守丹田,力量卻可傳達千裡之外。」
  他修行「潮汐流」已有數年之久,但氣旋始終遠遠不及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此刻見著赤帝的「太乙火真斬」時,突然有了更加深刻的領悟。心道:「原來天下武學之道,都是相通的,這太乙火真斬與斷浪氣旋斬都是以意御氣,不同之處在於太乙火真斬還可以聚集身體之外的自然靈力……」突然又想:「既然太乙火真斬可以集結火靈,為什麼斷浪氣旋斬便不能感應水靈甚至木靈呢?」突然靈光閃爍,從前想也未曾想到的地方,此刻於眼前豁然開朗。
  正驚喜沉思,忽聽號角激越,戰鼓震天,西北面群山之中傳來浪潮般的獸蹄聲與隱隱的吶喊聲。眾人微微一凜,紛紛循聲探望。
  只見十餘裡外的山野之間!火光漫漫跳躍,旌旗獵獵飛捲!無數的軍馬分錯會集,整齊有序地朝著赤炎城奔來。凝神望去,少說也有三萬之眾,盡皆黃衣橙旗,竟是土族雄師。
  眾人大詫,火族與土族素來劃界兩立,井水不犯河水,何以今夜土軍竟越境相犯?
  又聽得西北上空有人朗聲道:「陽虛城姬遠玄,謹奉父王黃帝之旨!率軍三萬五千前來聽候赤帝調遣,剿滅奸黨……」拓拔野等人大喜,戰神軍發出雷嗚般的歡呼聲。
  叛軍登時一陣騷動,烈碧光晟面色微變,縱聲道:「獨夫,你竟然勾結土妖,裡應外合,違逆族規,該當何罪!」
  五族自大荒元年簽定「大荒書」起,便約定彼此絕不干預內政,五族之事,惟有神帝有權統轄協調。外通異族與越境干預,都是「大荒書」中明令禁止之事,違者五族共討之。
  卻聽姬遠玄朗聲道:「赤帝明鑒,本族日前所發生之叛亂,系本族內奸與貴族烈碧光晟長老陰謀所為;口供確鑿,人證俱在。黃帝聽本族內奸招供,烈碧光晟長老有篡位弒君之心,殘害忠良,黨同伐異之實。黃帝慮及五族同技,且唇亡齒寒,安能坐視不顧?特遣遠玄到此聽候赤帝調遣;倘若赤帝不許,遠玄即刻率軍北返。」話音未落,西北滾滾黑雲之中,衝出數十道駕御黃龍飛獸的人影。為首一人豐神玉朗,氣宇軒昂,正是姬遠玄。
  赤帝元神哈哈大笑道:「黃帝如此情義,寡人豈能推卻?多謝賢侄。今日土火義士,一起討伐奸賊,還兩族太平!」
  姬遠玄朗聲道:「遠玄領命!」
  拓拔野等人大喜,齊聲長嘯。戰神軍亦歡呼嘯歌,與急速湧近的土族大軍彼此呼應!士氣大振。
  烈碧光晟大怒,沒想到土族內亂方定,竟敢多事插手,自己精心部署的局面眼看便要被這土族援軍徹底打破,一時狂怒懊喪,無以復加;當下殺氣灌頂,厲聲道:「無道獨夫,天怨人怒,竟敢勾結外賊,戕害族人。烈某今日替天行道,取你元神祭奠赤炎神明!」
  火眼金睛紅光大作,赤銅、火玉盤彼此逆向飛旋,彩光絢芒激射飛舞;赤炎金猊獸赤鬃崩炸,紅鱗閃耀,怒吼聲中掀捲狂風,朝著赤帝電沖而來。
  赤帝元神狂笑道:「赤飆怒天下無敵,何況這區區獅子狗!」突然天地轟雷,無數道赤紅色光芒從赤炎火山噴湧的烈焰、滾滾翻騰的黑雲、喧囂澎湃的發光雲、滿城燃燒的烈火中沖天飛起,彷彿霞光萬道閃耀飛舞,化過漆黑彤紅的天幕,一齊彙集到烈炎真身緊握的雙手中。
  「轟」地一聲,那道太乙火真刀突然爆漲為二十丈長的紫紅光刀;跳躍著,吞吐著,綻放著奪目的絢麗光芒。光刀周圍一圈圈地漾開奼紫嫣紅、由濃轉淡的光暈!遠遠望去,彷彿赤虹橫空,流光溢彩。
  炙熱的真氣在空氣中熊熊燃燒,拓拔野等人頭髮、衣裳無不瞬間焦枯,紛紛遠遠地退開,心中震駭。那股凜冽的殺氣逕直從萬丈高空洶洶劈落。千山萬谷,萬人仰目,忘了彼此間的撕鬥,緊張眺望。
  赤銅、火玉盤「噹」地一聲沖天怒舞,無數道紫紅色眩光的離心飛旋。赤炎金猊紫光爆射,驀地增大了十倍,化作三十丈高五十丈長的龐然怪獸;妖獸仰天咆哮,剎那間衝到烈炎真身頭頂,巨口森然,覆天蓋地,朝著他當頭咬下。
  無數火球轟然噴舞,巨大的紅色光柱急電般怒射而下,將烈炎瞬間吞沒。
  「轟隆!」下方的山坡被那紅光照耀,登時崩炸開來,巨石怒舞,血肉飛濺,馬獸驚嘶狂奔。
  赤帝元神狂笑震天,就在那妖獸巨口即將吞沒烈炎真身的剎那,那太乙火真刀轟然倒捲,沖天反劈。紅紫繽紛,光芒眩舞,刺眼的亮光如巨大的閃電陡然閃過夜幕。
  眾人睜不開眼,紛紛以手遮目。
  忽聽「哧」地一聲輕響,那妖獸發出崩雷般的狂吼。
  突然那狂吼似乎裂成了兩半,剎那間又化為無數淒絕的顫音,在萬裡高空、千山萬谷轟然迴盪。
  眾人逆光凝神望去,只見漫天紫光中,那妖獸猶如碎裂的瓷器,突然片片迸飛,四面八方爆炸開來。拓拔野火目凝神,隱隱看見妖獸炸裂處,一道淡淡的紫光倏然扭舞,無聲無息地收入那急速旋轉的琉璃金光塔中。
  烈炎真身凝立半空,雙手虛握,太乙火真刀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來,波動著,閃耀著,終於消逝無形。赤帝元神哈哈長笑,聲音雄渾浩蕩上似猶有餘勇。
  過了片刻,眾人才突然醒悟過來。戰神軍轟嗚歡呼,千山響徹;叛軍則如泥塑木雕一般,瞠目結舌,動彈不得。
  烈碧光晟全身微微一晃,嘴角突然不斷地湧出鮮血。緩緩地抬起手,將嘴角的血絲擦去,木無表情,淡淡道:「好刀!可惜你縱然天下無敵,還是一個蠻勇殘暴的獨夫,天下不是靠太乙火真刀來征服的。烈碧光晟縱然背負千古罵名,也決計不能讓火族一百零六城百姓的前程斷送在你這獨夫之手。」轉身御風而行,緩緩向下飛去。
  眾人微微一楞,見他身受重傷,一敗塗地上然猶不認輸,不由微有佩服之意。細細想來,他所說的那句話聽來竟似也有些道理。赤飆怒在位兩百多年來,屢興刀兵,征服南荒,雖武功甚著,但百姓怨言不斷。兩百多年,火族疆土雖不斷擴大,但不似土族、金族太平安樂,也遠不如水族欣欣向榮。倒是他閉關修行的三十年間,烈碧光晟恩威並施、平定南荒,又大力治水,墾田拓荒,百姓安居樂業,族中太平興盛。剎那之間,眾人心中都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倘若當真由烈碧光晟做火族赤帝,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烈炎猛地收斂心神,喝道:「叛賊站住!跪下受死!」踏空御風,大步朝烈碧光晟追去;烈碧光晟聽若罔聞,依舊徐徐飛行。吳回等人隨之紛紛逃逸。眾叛軍潮水般退卻,在令旗指揮下,慌而不亂,朝著東南方向洶湧撤退。
  烈炎正要提速追去,忽聽赤帝歎道:「罷了,隨他去吧!以我們現下兵力,也擒他不住。」嘿然而笑,喃喃道:「蠻勇殘暴的獨夫?嘿嘿,赤飆怒縱橫天下兩百年,在世人心中原來便是如此的印象嗎?」聲音漸轉虛弱。他適才這一刀劈出!幾已耗盡了所有的神識,為了嚇退叛軍,又奮力大笑,此時早已油盡燈枯。
  眾人大驚,紛紛圍上前去。南陽仙子大驚,叫道:「爹爹!」御鳥飛去。
  赤松子心中「咯咚」一響。赤飆怒是他這一生中最為深恨之人,從前也不知想像了多少次他臨死的慘狀。但今日見他元神將滅,心中原本應當快意才是,但不知為何突然無限悵惘,莫名地感到一陣悲傷。
  一團淡淡的紫光從烈炎體內溢出,在風中飄搖不定,隱隱化做赤帝的身形。眾人在空中拜倒,叫道:「陛下!」拓拔野側身讓開。
  赤帝元神嘿然而笑,道:「寡人此次出關,原想以紫光七曜和太乙火真斬無敵於天下,讓火族在其他四族之前揚眉吐氣;豈料竟只打敗了一隻小小的獅子狗,便成了孤魂野鬼。嘿嘿,當真令天下英雄笑話了。」
  祝融道:「陛下擊殺赤炎金猊,驅除亂黨,那比天下無敵更為重要。」
  赤帝元神道:「是嗎?」歎了口氣,道:「寡人原以為自己這一世英雄無敵,死而無悔;但今日將死,才知道辣他奶奶的,先前所做的竟都是狗屁不如。」
  眾人低聲道:「陛下!」
  赤帝元神嘿然道:「難道不是嗎?寡人征伐天下,惹得百姓怨怒,民心盡失,在他們心中,寡人竟不過是一介蠻勇獨夫。」微微頓了頓,道:「寡人自私暴虐,連累生平最愛的女子慘死,又親手燒死最為疼愛的女兒,就連我的兒子,也成了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嘿嘿,我這一生,究竟想得到什麼呢?」
  南陽仙子流淚道:「爹爹!」
  拓拔野在一旁聽得惻然,赤帝一世英雄,未了竟連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也不能明瞭。突然想起當日與蚩尤在蜃洞中觀賞蜃像的場景來。看了那迷糊半醒的蚩尤一眼,心道:「魷魚說那蜃珠所顯示的幻景,是每人心中的夢想;但那夢想是不是就如蜃景一般虛幻呢?」心中突然生起莫名的悲涼之意。
  赤帝元神在風中急速搖曳,眾人大驚,團團圍住。赤帝歎道:「不必擋了,就隨風化為微塵吧!」又淡淡道:「赤帝之位,就由烈炎接替。他仁厚剛直,遠勝於我。祝火神、赤霞仙子,你們多多輔佑他吧!」
  烈炎在幻界中知道此事早已注定,且正值族中大亂,也需有新任赤帝主持大事,當下不再推讓,拜倒低聲道:「多謝陛下。烈炎絕不辜負厚望!」
  赤帝元神搖曳不定,凝望了南陽仙子與赤松子片刻,歎了口氣,道:「你們好好的吧!」話音未落,元神飄忽閃耀,突然破碎開來,在風中飄散無蹤。
  南陽仙子失聲大哭,眾人驚駭沉痛,說不出話來;就連赤松子的臉上也突然閃過困惑苦痛的神色。號鼓頓息,戰神軍漫山遍野木然怔立。
  拓拔野又想起靈山上的「剎那芳華」來,以赤帝之神識,竟也脆弱如那花草。心想:「人生聚散離合,上蒼注定。竟連神帝、羽青帝、赤帝這樣的高人也不能倖免。」心下黯然,暗自嗟歎。
  忽聽赤松子失聲道:「妹子!」眾人一凜,只見南陽仙子面色慘白!突然如玉山傾倒,綠柳折腰……
  當是時,風聲呼嘯,驚雷滾滾!遠處赤炎山的火焰狂肆地噴薄,漫天黑雲茫然飛舞。夜將盡了,而黑暗卻依舊久散不去。
  清輝如水,月滿西樓。夜風吹來,風鈴叮噹脆響。從這青木塔樓的二樓朝西眺望,鳳尾樹的百丈蔭蓋就如赤炎山的火焰一般,暗紅色的層疊樹葉翻湧如浪,在淡藍的月光中閃著冷艷的光。
  拓拔野推開窗子,果然看見蚩尤獨自一人坐在長廊上,提了一葫蘆的酒,邊往喉中倒灌,邊怔怔地出神。拓拔野翻過窗子,躍到他身旁,笑道:「小子,又偷了什麼好酒,躲著自個兒偷喝?」
  蚩尤見是他,嘿然一笑,將酒葫蘆拋給他,道:「木易刀木胖子的酒,烈得很。」拓拔野咕嚕喝了兩口,讚道:「好酒!」舒舒服服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蚩尤道:「纖纖睡著了嗎?」
  拓拔野目中閃過黯然之色,點頭道:「這兩日她一直困得很,早早睡了,想來是那迷藥太過霸道。」瞥了蚩尤一眼,微笑道:「這兩日你怎地愁眉不展?每夜到這來喝悶酒?」
  蚩尤臉上微微一紅,嘿然不語,半晌方含糊道:「鳥賊,你說此刻八郡主的元神甦醒了麼?」
  拓拔野「咦」了一聲,心中恍然:原來這小子也不全然是榆木疙瘩。微微一笑道:「瑤碧山清風明月,她也該醒了,你就不用太擔心了。」
  蚩尤面色驀地微紅,瞪眼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擔心什麼?」搶過拓拔野的酒葫蘆,猛地灌了一口酒。
  拓拔野微笑不語,心中卻泛起惆悵之意:八郡主元神甦醒之時,則是南陽仙子元神離散之日。赤前輩與南陽仙子之間,終究只能是有緣無份了。或許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結局才是最好的吧?
  那日在赤炎城的高空上,南陽仙子數番被赤炎金猊重創,元神早已如風燭飄搖;若不是因為與赤松子重逢,欣喜歡悅,強自苦撐,早已魂飛魄散。赤帝登仙,她意動神搖之下,元神更為虛弱,險些便要破體離散。幸而赤松子及時發現,強行將她元神封回烈煙石體內,但饒是如此,她亦只能強撐數日。
  赤松子悲慟之下,決意將她帶往瑤碧山兩人最初見面的地方,靜靜度過最後的時光;待到南陽仙子登仙之後,再將烈煙石真身送回烈炎等人身旁。赤霞仙子等人雖不願意,但烈炎既已同意,他們也無話可說。
  烈碧光晟敗北,率叛軍連夜退往紫瀾城。那裡地勢險要,儲備豐富,又接近南荒,乃是他部署了幾年的大本營。此夜之前,他亦已將諸多王親貴侯、族中顯要盡數遷往紫瀾城中,早已計劃在焚燬赤炎城之後,以此為都。
  烈炎與姬遠玄兩軍會合之後,整頓軍隊,解救傷兵。待到火山漸息,烈炎又親自從赤炎大牢中請出安然無恙的戰神刑天。以准赤帝身份,赦免其罪,並念其及時勤王,立有巨功,加封其為平南大將軍。刑天領封,自此唯烈炎馬首是瞻。
  大軍整頓完畢,眾人商議之後上即向鳳尾城進發。鳳尾城為火族聖城,城主木易刀與烈炎素有交情,位置又臨近土族,以之為都城,極為適合眼下形勢。拓拔野見蚩尤、纖纖昏迷不醒,無法西行;且火族形勢尚不明朗,遂隨同烈炎一道趕往鳳尾城。
  木易刀聞風遠迎,又規勸與之交好的附近城主,紛紛投誠:烈炎大軍便在鳳尾城內外駐紮。眾人欲立時奉烈炎為赤帝!但烈炎自知資歷不足,尚難以服膺人心,因此堅決不肯立時登位;在眾長老與戰神軍前,揮劍立誓,不滅烈碧光晟!則絕不登赤帝之位。眾人無奈,只有改稱其為「炎帝」,並四遣令使,往火族一百零六城頒發炎帝旨諭,號令諸城主奉炎帝為尊,共同討伐逆賊烈碧光晟,恢復火族和平。
  但火族諸城之中,大多城主與烈碧光晟交情甚篤,且審時度勢,烈碧光晟羽翼廣大,遠佔上風,因此十成中倒有六、七成紛紛轉向投靠烈碧光晟。餘下的三、四成中又有近半保持中立,因此支援烈炎的,不過是火族北面十餘城而已。
  兩日之後,烈碧光晟在紫瀾城迫使長老會通過決議,推選他為新任赤帝,定紫瀾城為聖都城,立吳回為火神,泠蘿仙子為聖女。水族、木族紛紛遣使紫瀾城道賀,公然支援烈碧光晟。土族則以烈碧光晟策動土族叛亂為由,支援鳳尾城炎帝,並由太子姬遠玄親率大軍,暫時駐守鳳尾城援助。四族中唯有金族保持中立。
  火族南北兩立的格局由是形成。
  幾日內,紫瀾城請戰之聲不斷,好戰將士均想一舉剿滅炎帝!收攬巨功。但烈碧光晟素來謹慎,無完全把握之事,必不貿然而行。烈炎兵力雖然不過七萬,但刑天戰神軍驍勇善戰,又有土族大軍支援,絕非輕易可以擊潰。他既定的戰略方針乃是與木族勾芒攜手,出其不意,腹背夾擊,閃電攻陷鳳尾城。然而勾芒未登青帝之位,雷神勢力猶在,族中動亂紛立,無暇南顧。況且連日來,東海龍族頻頻騷擾木族海岸,試圖聯絡雷神,合力對抗勾芒。值此重要關頭,勾芒自然不敢貿然南下。
  因此烈碧光晟雖已集結叛軍二十萬、南荒蠻兵十二萬,卻始終按兵不動,靜候良機。叛軍中桀驚張狂的將士等得不耐,請纓不斷,烈碧光晟始終不准,並下令私自出兵者立斬無赦。軍令如山,諸將不敢有任何妄動。
  而鳳尾城內,烈炎方甫登炎帝之位,也忙於穩定局面,鞏固人心,暫時無力南下討賊。當下叔侄雙方就此劃界對峙,蓄積力量,各候時機。
  過了幾日,姬遠玄見鳳尾城暫無危險,而土族中仍有諸多事情尚未處理,便領兵辭行,留下大將常先率部兩萬協助鎮守。那夜鳳尾城中舉城大宴,為姬遠玄餞行,眾人大醉方休。烈炎、拓拔野等人一直將姬遠玄送出數十裡方歸;一路上相談甚歡,彼此又重行約定清冷峰之盟,立誓共討水妖,還復大荒和平。
  拓拔野在鳳尾城內為蚩尤療傷,三日之後,蚩尤的經脈基本修復,已經可以自行運轉真氣療傷了。
  吳回的祭神迷藥甚為厲害,纖纖始終沉睡不醒。拓拔野極為擔心,終日守候榻前,以真氣念力,護守其神識。纖纖迷睡之中,偶有夢言囈語,多是呼喊科汗淮與拓拔野的名字,拓拔野聽了更覺心疼。到了第三日夜裡,纖纖終於從昏迷中醒轉,拓拔野、蚩尤大喜,又尋了一些解毒藥草煎熬之後喂其服下。如此過了兩日,她的神志才漸轉清明。
  纖纖醒來之後,蓋因餘毒未清!連日怔然不語。瞧見拓拔野、蚩尤,神態矜持漠然,彷彿殊不相識一般;尤其對拓拔野,始終冷若冰霜。過了兩日,倒是與蚩尤偶有說笑,對拓拔野的態度越來越發冷淡,倒讓蚩尤有些受寵若驚,不明所以。
  拓拔野料想她必是著惱當日自己沒有將她從吳回等人手中救出:雖然當日情勢緊急,敵眾我寡,自己無力解救,但心中仍然頗為愧疚,累她受了這麼多苦楚,他心中早已自責痛罵了不知幾千幾萬句。若在從前,他必定搜腸刮肚說笑話逗她開懷,或將她抱在懷中溫言撫慰;但自從纖纖那夜為他自殺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便變得微妙起來,單獨相處之時,彼此都頗覺尷尬,難以恢復從前那無拘無束的兄妹似的關係。機智而巧辯的拓拔野,亦變得笨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卻不知纖纖心中固然著惱,實則暗自期盼他能像從前那般撫慰自己;即便是輕輕抱住自己,說一些體貼溫柔的話語,也能讓她破涕為笑,陰雲盡散。但見他始終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開口說的話,也是寡然無味的道歉之語,心中氣苦,更加冷淡不理。拓拔野瞧她板著臉不理不睬,滑到嘴邊的話便又吞了回去,一籌莫展,徬徨無計。纖纖見他如此,更為委屈悲苦,咬著牙暗暗怒罵:「拓拔野,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臭鳥賊!」每罵一聲,心中的氣苦酸痛便加深一分。惡性循環,兩人之間猶如隔起無形的冰牆一般。
  每夜纖纖吃完晚飯,不願面對眾人,便早早地回房歇息。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望著搖曳的燈火,想著從前在古浪嶼上與拓拔野同床共枕,親密無間的美好時光,悲苦難當。月光從窗外斜斜地照入,蟲聲如織,隱隱地聽見遠處的歡聲笑語,覺得自己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遺忘了一般,孤苦伶仃,自憐自艾,淚水浸濕了枕席。
  有時聽見拓拔野的腳步聲遠遠地從走道上傳來,先是心中一緊,繼而狂跳起來,連忙擦乾眼淚,側轉身子裝睡;心中期盼拓拔野能像從前那般將她攔腰抱起,攬在懷裡,溫言撫慰。但拓拔野輕輕開門之後,每每佇足凝望片刻,便又吹滅燈火,輕輕鎖門,將她獨自一人關於黑暗之中。聽著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心中淒苦,淚如泉湧,忍不住將頭蒙在被中嗚嗚咽咽,悲悲切切地抽泣起來。
  拓拔野渾然不知她女兒心態,只道她一則餘毒未清,腦中混沌不明,二則氣怒未消,怨艾猶在,是以索性由得她去。倒是覺得蚩尤連日來悶悶不樂,心下頗為詫異擔憂;今夜從纖纖房中出來,又尋不著蚩尤,料想他定然又去了那青木塔樓的長廊上喝酒,當下一路尋來。果然在這找到蚩尤。
  拓拔野聽蚩尤適才這話!方知他在擔憂烈煙石,想來這小子見烈煙石冒死相救,才知她情意深重,榆木疙瘩由此長出綠苗來。伸手從蚩尤手中奪過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酒,微笑道:「瞧你這幾日魂不守捨的!還不是在擔心她嗎?」
  兩人雖然是無話不談的兄弟,但從前說起感情之事,多半是拓拔野滔滔敘述,蚩尤靜靜聆聽。蓋因蚩尤個性雖然桀騖狂野,對於男女感情之事卻頗為靦腆,更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從前一心復城,對異性殊無興趣,後來迷戀纖纖!也只暗暗放在心裡,幾日回想烈煙石為了他竟然抱著赤銅、火玉盤跳入滾滾巖漿,既震撼又迷惘。自己與她雖然也算一路風雨,但看不慣她自私冷漠,始終惡聲惡氣對之,想不到她竟然會為自己犧牲若此!他素重情義,駭異之餘,又頗為感動迷惑,不知她為何會作出這等舉動來?心底深處,也不免對自己從前所為羞慚愧疚,擔心她能否安然無恙。此時聽見拓拔野突然一語道破他的心事!不禁面紅耳燙,支吾不語。
  拓拔野見他窘態,大感有趣,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小子也會不好意思嗎?」
  蚩尤揚眉欲語,又突然頓住。歎道:「他奶奶的,我是在擔心八郡主,但可不是你小子想的那樣。」
  拓拔野笑道:「我想的哪樣?」
  蚩尤也不禁笑了起來,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這鳥賊腦中都是黑汁烏水,齷齪不堪。」伸手搶過葫蘆,喝將起來。
  拓拔野見他開懷,微笑道:「八郡主對你好得很,你擔心她也是應該的。」
  「噗嗤」蚩尤噴出一口酒,咳嗽笑道:「臭烏賊,你成心不讓我喝酒是不是?」與拓拔野這般玩笑之後,悶悶不樂的心情大為好轉。
  拓拔野微笑道:「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從前沒瞧出來嗎?八郡主對旁人冷冰冰的,對你可是溫柔得很。倘若當日換了是我在火山之中,她決計不會冒死相救。」
  蚩尤面色脹紅,嘿然不語,腦中突然想起烈煙石平素望著他時的眼神,從前絲毫沒有留意,此時想起,果然覺得溫柔如春水,與看著別人時大不相同。又驀地想起烈煙石墜入巖漿前含淚的眼睛,淒傷、溫柔而甜蜜,心神大震,如遭電擊。難道果如拓拔野所說,八郡主是因為喜歡自己才這般捨命相救嗎?這幾日反覆尋思,雖然隱隱之間,也猜到一些大概,但總覺得這般猜想太過荒唐,他對烈煙石向來冷面白眼,她為何會對自己情有獨鍾呢?怔怔半晌,搖頭道:「我與她素無瓜葛,她又怎會……嘿嘿。她多半是感激我當日在帝女桑中救了她,才會捨命救我。」
  拓拔野道:「那可未必!女人的心思難猜得很,她喜歡你說不定便是因為一個你看來無足輕重的理由。」
  蚩尤對拓拔野素來信服,況且這拓拔磁石對女子又極有魅惑力,經驗頗豐,聽他這般說,心中又相信了幾分。生平之中!首次有一個女子對自己情深如此,震撼感動,更覺愧疚。剎時面紅耳赤,抓起葫蘆又是咕嚕一通猛喝。
  又聽拓拔野道:「你小子喜歡她嗎?」蚩尤一震,險些嗆著,見拓拔野目光炯炯,不似在玩笑,當下皺眉欲語,正要否認,但想起她的深情厚意,不禁砰然心動。鐵石心腸,剎那間也不禁泛起溫柔之意;忽然腦中又掠過纖纖的俏麗姿影,登時心跳如狂,口乾舌燥,烈煙石的臉容立時漸轉模糊。
  拓拔野對他瞭如指掌,見他神情古怪,怔然不語,知道其心中必定還是喜歡纖纖,對烈煙石至多不過是感激、感動而已。將心比心,暗自歎道:「便如我對纖纖妹子一般,明知她一腔深情,但終究只當她是好妹子。嘿嘿,就如娘所說,我們男人的心也當真難以琢磨得很。」想到纖纖這幾日對自己冷若冰霜,心下一陣難過。
  當是時,忽然聽見有人高聲叫道:「八郡主回來啦!八郡主回來啦!」拓拔野與蚩尤一震,一齊霍然起身,向下眺望。心中均想:當真巧了,說到就到!
  廣場上燈火紛紛燃起,人聲喧嘩,無數人從附近湧出,烈炎與赤霞仙子等人也從鳳留閣衝了出來。城門次第打開,數十名龍獸偵騎急馳而入,沿途叫道:「八郡主回來了」見著烈炎、赤霞仙子等人,紛紛翻身躍下,拜倒道:「八郡主已在三裡之外,即將入城。」
  烈炎大喜,眾人也紛紛歡呼起來。蚩尤心中巨石落地,一陣歡喜,但突然又緊張起來,竟有些不知該如何與之面對,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豈能這般扭捏作態,讓人笑話?該如何便如何,順其自然。即便她當真喜歡我,又與我何干?救命之恩,日後相報便是。」當下昂然挺胸,不再多想。
  過了片刻,果見一個紅衣女子翩翩御風飛行!從城樓上掠了進來,輕飄飄地落在廣場中心。月光斜照,臉容瑩白如冰雪,雙眼淡綠,春水似的波蕩;徐徐轉身,四下掃望,眉目之間,似有一絲迷惘,正是八郡主烈煙石。
  眾人歡呼,烈炎大喜,搶身上前道:「妹子,你沒事了嗎?」她微微一笑,搖頭不語。抬頭望見倚立樓欄桿的蚩尤,忽然頓住,妙目凝視,動也不動。蚩尤駭了一跳,心「咯咯」一響,無端地亂跳起來。卻見她怔然凝望了他片刻,目中閃過迷惘困惑之色,剎那之間似乎在追索什麼,然後又恢復成冰雪般冷漠的神情,掃過拓拔野,朝其他人望去。
  拓拔野、蚩尤微微一怔,她這眼神冷漠迷惘,與原來的溫柔脈脈大不相同,倒像是恢復為從前初識的八郡主。拓拔野喃喃道:「奇怪,她竟像是認不得你了。」
  蚩尤怔了半晌,仰頭喝了一口酒,嘿然道:「那豈不好嗎?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早說她對我沒有什麼了,都是你這小子在胡亂猜度。」緊繃的心情登時放鬆下來,但不知為何,心中又頗有些失落和酸苦;甘香的美酒喝在口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烈煙石與赤霞仙子、祝融等人見過,一一行禮,隨著眾人朝城南鳳留閣走去。儀態舉止果然又恢復如從前一般,冷淡冰涼,與數日之一別判若兩人。
  拓拔野心下詫異,拉著蚩尤道:「走吧!救命恩人回來了,總得親自拜謝才是。」蚩尤點頭,當下兩人躍下塔樓,尾隨而去。

[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8-10-7 08:07 PM 編輯 ]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08 PM

  第四章《孤鶴萬裡》

  月光如水,纖纖伏在床上悲悲切切地抽泣了許久。淚眼朦朧,瞧著被月光照得雪白的牆上,樹影搖曳不停,極似拓拔野挺拔的側影,心中更加悲苦難當。突然又想起了古浪嶼上掛冠聖女的前夜,拓拔野所說的那句話來,「我對你的喜歡,絕不是那男女之愛;我只將你當做最為疼愛的妹子一般……」那寒冷徹骨的淒苦與悲痛,登時又如冰霜一般封凍全身,就連淚水也彷彿被瞬間凝固。

  那夜她乘著雪羽鶴從古浪嶼逃離之時,心中原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再也不去想那無情無義的臭烏賊。但自從那日在鳳尾樓上與他重逢!頓時又如雪崩春水,情難自已。

  這些日子與他相處之時,雖然冷若冰霜,但心中每時每刻,無不在期盼著他能如往日般,呵護疼愛自己。隱隱之中,甚至覺得,哪怕他依舊只是將自己當做最為疼愛的妹子一般寵溺,她也會歡喜不已。但是,那可恨的鳥賊竟不知為何變得如此遲鈍,彷彿連疼愛她的勇氣也沒有了。難道自己在他的心中,竟是這般的疏遠陌生而惹人厭憎嗎?想到此處,心中如被萬千尖錐刺扎!淚水瞬間解凍,洶湧流淌。

  纖纖顫抖著擦拭臉上滾滾的淚珠,從懷中取出那七竅海螺。橘紅色的半透明的海螺在月光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夜風吹來,海螺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哭泣,又像是歎息。她將海螺緊緊地貼在臉上,一陣愜意的冰涼,鼻息之中,彷彿聞著海浪的芬芳;想起拓拔野在夕陽海灘,亂髮飛舞,吹奏海螺的情景,心痛如割,意亂情迷。

  夜風吹窗,帳搖紗動,纖纖覺得渾身冰涼,蜷起身子,在月光中簌簌發抖。自己的影子在白壁上微微顫動,如此孤單。她又想起從前與拓拔野同床而睡之時的情景來。午夜醒來,或睡不著時,她每每悄悄地逗弄拓拔野,或是用手扮作蛇獸,瞧著牆壁上那如毒蛇似的手影,伸縮著「咬噬」拓拔野的臀部,掩嘴格格低笑,或是強忍砰砰心跳,偷偷地親吻牆壁上拓拔野臉頰的側影;當自己的唇影輕輕地與拓拔野的臉影錯合之時,她的心彷彿要跳出嗓子眼來。那甜蜜、快樂而害羞的感覺,如今想來竟已如此遙遠。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日子了。

  孤單人影,半壁月光。纖纖怔怔地在夜風中獨坐半晌,自憐自傷,忽而心亂如麻,忽而萬念俱灰。茫茫人世,竟是如此寂寞無依,心中淒苦,覺得世間之事了無興味。淚水冰涼流淌,突然喃喃嗚咽道:「臭鳥賊,你當我稀罕你嗎?我要找娘親去。」

  心中一振,登時溫暖起來。彷彿濃霧中的小船突然看見燈塔,沙漠中的行人驀然望見綠洲。是了!在這紛擾塵世上,她並不是孤獨一人。崑崙山西王母,那不正是她千裡迢迢來這大荒的目的嗎?

  一時間心中重轉振奮歡喜,恨不能立時便插翅飛往崑崙山去。她素來任性妄為,行事隨心所欲,當下便欲連夜離開此地。轉念又想:「這般一走,那臭鳥賊多半又要擔心著急了。也不知他還能不能找得著我?」不由躊躇起來。又恨恨地呸了一聲,喃喃道:「那沒情沒義的鳥賊,就是要讓他急得找不著東南西北才好呢!哼,倘若他當真記掛我,就算將大荒翻個底朝天,也要將我找著。」想到明日拓拔野發現自己再次不告而別,必定手足無措。「噗嗤」一笑,心中快意無比。

  當是時,忽聽見窗外有人叫道:「八郡主回來啦!八郡主回來啦!」人聲鼎沸,步履紛織。纖纖跳下床來,朝外眺望,只見無數的人影從窗外掠過,朝著鳳尾樓附近奔去。她心中一動,混水之中最易摸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當下再不遲疑,收好海螺,推開窗子,輕飄飄地躍了出去。

  庭院中月光疏淡,樹影參差。她立在槐樹之後,等得洶洶人流過往之後,方才躍出貴賓館的籬牆,朝著城西奔去。

  到了城西角樓之下,街巷寥落,四處無人,城樓的崗哨也只顧著朝外巡望。纖纖心下稍安,自髮髻上拔下雪羽簪,默念解印訣,將雪羽鶴從簪中放出,輕輕躍上鶴背,驅之高飛。

  鶴聲清亮,雪羽如雲。等到眾崗哨發現之時,雪羽鶴早已一飛沖天,橫掠皎皎明月,寥寥夜空,朝著西北方向倏然飛去。

  鳳留閣中,人頭攢動。鳳留閣雖名為閣,其實卻是極大的宮殿,位於城南風爪山之北,綿延數裡。飛角流簷,縱橫交錯,極是雄偉。此處原是鳳尾城主木易刀的府邸,但炎帝以鳳尾城為都之後,這裡便改為炎帝御宮與長老會大殿。

  今夜炎帝在此宴請群臣,酒宴近半,便聞聽八郡主歸來,眾人紛紛離席前往迎接。

  眾長老見烈煙石回來,都頗為歡喜。烈煙石乃是聖女傳人!人所共知,當日其真身被赤松子帶往瑤碧山,眾人都不免有些擔心。那赤松子乃是火族巨仇,又正值與南陽仙子生離死別,倘若在南陽仙子元神離散之前,或有心或無意,發生什麼苟且之事,破壞了烈煙石冰清玉潔之軀,豈不糟之極矣?所幸赤霞仙子傳音告之眾人,烈煙石臂上守宮砂鮮紅依舊,眾長老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赤松子與南陽仙子在瑤碧山相伴數日之後,南陽神識逐漸逸散。今日清晨,烈煙石突然醒來,見睡在赤松子腿上,驚怒交集,竟將重傷未癒的赤松子再度打傷。赤松子見南陽已死,心如死灰,也不還手,只哈哈笑著將近日之事告之。烈煙石驚疑不定,撇下赤松子,朝鳳尾城一路趕來,途中屢與叛軍相遇,憑藉體內強霸的赤炎真元大開殺戒,懾敵突圍,時近深夜終於趕至。

  蚩尤與拓拔野站在人群之外,隔著無數的人頭,看著烈煙石冷淡微笑,與眾人一一行禮,突然覺得與她如此遙遠。數天之前的諸多情景,現在想來竟然恍如隔世。

  烈炎一眼瞥見拓拔野與蚩尤,招手喜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快快進來,寡人正遣人去找你們呢!」

  拓拔野、蚩尤微笑應諾,分花拂柳,從退讓開的人群中大步走入。烈煙石轉過身,碧翠眼波淡淡地望著蚩尤二人,微波不驚,彷彿毫不相識一般。

  蚩尤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酸苦,想道:「也不知你是當真忘了呢?還是故意裝做認不得我?」想起當日烈煙石捨命相救,心潮洶湧,熱血灌頂。不顧眾人環伺,突然單膝跪倒,昂然大聲道:「八郡主救命之恩,蚩尤永誌不忘!」

  眾人大多不知當日烈煙石捨命相救蚩尤之事,見平素桀騖冷酷的蚩尤竟然大禮言謝,無不嘩然。烈炎也吃了一驚,突然一凜,難道當日烈煙石竟是為了解救蚩尤,才掉入巖漿之中的嗎?他對自己妹子素來瞭解,性子冷漠極端,若非極為重要之人,決計不會絲毫理會,更不用說捨命相救了。心中「咯咚」一響,登時猜到大概,臉上不禁泛起驚喜的笑容,但立時又心下一沉,皺眉不語。蚩尤雖然桀騖不馴,但豪爽勇武,重情講義,與自己亦頗為投緣,倘若素來冷漠的妹子對他傾心,美事玉成,他這做兄長的自然也替妹子歡喜。但他立時又想起烈煙石注定將是孤獨一生的聖女命運,頓時黯然歎息,擔憂不已。

  烈煙石凝望蚩尤,碧眼中茫然困惑的神色一閃而過,淡淡道:「我救過你嗎?」

  眾人更加訝然,唯有赤霞仙子明眸流轉,眼中閃過黯然而歡喜的神色。她與烈煙石見面的剎那,念力橫掃,便已探知八郡主的心鎖已經消失,想必烈煙石在火山巖漿之中,剪熬沸烤,又被南陽仙子元神與火山靈力洶湧衝擊,終於將心鎖法力激化,提前令她遺忘了與蚩尤的情事糾葛。禍福相倚,烈煙石為了解救蚩尤,捨身躍入赤炎火山,卻偏偏修煉成了強霸無比的赤炎真元,又徹底地將蚩尤遺忘。事態之發展,無不順遂赤霞仙子的心意,讓她歡喜莫名。但心底深處,又有著淡淡的愧疚與悲傷。

  蚩尤一楞,難道她當真忘了嗎?烈煙石淡然道:「我連你是誰也認不得,又會救你呢?閣下想必是認錯人了。」聲音淡雅而冰冷,宛如在蚩尤頭頂當頭澆下了一盆雪水。

  蚩尤徐徐站起身來,心中驚疑,又想:「是了,難道是她臉皮薄,生怕旁人知道,所以才裝做不識得我嗎?」但見她目光冷如霜雪,神情不似作偽,心中一沉。與拓拔野對望一眼,狐疑驚詫。從烈煙石掉入巖漿的那一刻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剎那間,兩人的心中齊齊湧起這個疑問。

  拓拔野心知有異,但有眼下火族眾長老皆在,糾纏於此未免不妥。輕輕捅了一下蚩尤的肘臂,微笑道:「八郡主予人大恩,不記於心,果然是貴人風度。」

  赤霞仙子淡淡道:「拓拔太子與蚩尤公子黏合聖盃,救出赤帝,對敝族也有大恩,相形之下,小徒的所為算不得什麼。這點小事上是請蚩尤公子忘了吧!」

  蚩尤、拓拔野微微一怔,覺得她話中似乎另有深意。蚩尤微微恙怒,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蚩尤豈是知恩不報的人!」正要說話,被拓拔野輕輕拉住,聽他笑道:「仙子說的是,大恩不言謝,他日必當竭力以報。」

  眾長老紛紛笑道:「拓拔太子客氣了!太子的大恩,我們全族當銘記在心才是。」

  烈炎微笑道:「不錯!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兩位對我火族的大恩重於赤炎山!捨妹之事,就不必掛於心上了。」

  眾人微笑稱是。烈炎拉著拓拔野與蚩尤二人入席,祝融、赤霞仙子、眾長老也一一人席而坐。烈煙石與赤霞仙子坐在一處,恰好隔著大殿,坐在蚩尤的對面。

  管弦聲起,胱籌交錯,眾人言笑甚歡,唯有蚩尤皺眉不語,凝望著烈煙石,兀自心道:「難道是在巖漿中燒損元神,才將往日之事忘了嗎?但倘若是失憶,又何以唯獨記不得我呢?」心內七上八下,百味混雜。自他得知烈煙石對他情深意重,生命相與,心中便大為震撼,對她亦不免有了一絲莫名的情愫。雖然遠不如對纖纖那般神授魂與,但也有溫柔感激之意。此時見她忽然判若兩人,冷漠如此,似將從前事盡數忘卻。驚異之餘不免頗為失落。

  烈煙石見他始終凝視著自己,目光動也不動,登時秀眉輕蹙!眼波中閃過微微的怒意。蚩尤一凜,那眼神冷漠而厭惡,彷彿將他視為什麼可厭憎的怪物一般。他素來狂傲自尊,心下登時也起了惱怒之意,轉頭不再看她。驀地心想:「難道那日在火山中,我昏迷之下出現了幻覺嗎?這女人根本不曾衝下來救我?是了,這女人這般自私冷漠,又怎麼可能捨命救我?什麼對我有意思,多半是那鳥賊胡說八道,亂自揣測。」這般一想,登時釋然,但是心中那失望苦澀之意,不知為何卻更為強烈。當下自斟自飲上連喝了十餘杯烈酒,由喉入腹,都如同火燒刀割一般,心中卻依舊空洞而酸澀。

  突然之間,熊熊火光中,烈煙石那含淚而淒傷的笑容再次映入腦海之中:如蘭花般漸漸曲張、漸漸閉攏的手,破碎而迅速蒸騰的淚水,溫柔、甜蜜而淒苦的眼神……這一切如此真實,如此強烈,讓他猛然震動,杯中的美酒險些潑將出來。

  心亂如麻,一時間此情彼景,似是而非,真幻難辨。驀地忖道:「罷了罷了!她救我性命乃是毋庸質疑之事,我豈能因她記不得我,就這般胡亂猜測?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記不得我豈不是更好嗎?都是那臭鳥賊胡說八道,讓我有這等莫名其妙的想法。」當下打定主意,不管她究竟是否當真記不得自己,樂得與她保持眼下的距離。至於那救命之恩,日後自當竭力相報。一念及此,心下登時輕鬆起來!不再多想,只管仰頭喝酒。

  酒過三巡,突聽殿外有嘈雜之聲。龍獸長嘶,有人在殿外叫道:「城北哨兵有要事相報!」

  眾人一驚:「難道竟是叛軍繞道北面殺來了嗎?」管弦聲止,鴉雀無聲。

  一個傳信兵疾步而入,在殿外階前拜倒道:「適才城北十六崗哨兵望見一個女子騎著白鶴從城內飛出,朝西北而去。飛鳳騎兵追往攔截!卻已遲了一步。夜色中瞧不清楚,但像是纖纖聖女……」

  「什麼!」拓拔野與蚩尤大吃一驚,霍然起身;蚩尤足尖一點!閃電般越過眾人頭頂,朝外疾衝而去。拓拔野抱拳道:「諸位請便,我去去就來!」話音未落,人影已在數十丈外。

  拓拔野三人乃是火族貴賓,纖纖又因火族之故備受磨難,聽聞她不告而別,烈炎等人哪裡還坐得住?紛紛起身,隨著拓拔野二人奔出大殿之外,朝城西的貴賓館疾奔而去。

  數百人浩浩蕩蕩,如狂風般捲過青石長街,逕直奔入貴賓館中。守館軍士見炎帝、火神、聖女以及諸多長老同時奔來,無不驚詫駭然。

  拓拔野與蚩尤焦急若狂,四下搜尋。門窗搖蕩,半壁月光,屋中空空如也,哪有半個人影?

  風聲呼嘯,縷縷雲霧從眼前耳際穿梭飛掠。天地蒼茫,夜色淒迷,纖纖心中又湧起孤寂惶恐之意。

  此去崑崙天遙地遠,萬水千山,其間不知多少險惡風雨。她孤身一人能平安抵達嗎?當日從古浪嶼孤身飛離之時,初生之犢不怕虎,了無畏懼,但連續經歷風波險阻之後,始知謹慎。遠處怪雲暗霧,離合變幻如妖魔亂舞。冷風刮來,心中忽然一陣寒冷懼意,直想立刻掉頭回轉,重新趕回鳳尾城中,等到天明之後,再與拓拔野、蚩尤一道上路。

  心念方動,眼前便彷彿看見拓拔野嘲諷的笑容,似乎聽到他在耳旁不屑地說道:「傻丫頭,早知你要回來啦!」心中淒苦,咬牙忖道:「臭鳥賊,你當我離開你便活不下去嗎?我偏要獨自一人找我娘親去!」仰起頭來,大聲道:「什麼妖魔鬼怪,我才不怕呢!」但淚水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當下賭氣忍住恐懼之意,驅鶴高飛,迎風翔舞,一路西去。

  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漸轉亮。晨星寥落,淡月隱隱。回頭望去,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又飛了片刻,萬道霞光突然從她身後怒射而出,漫漫雲層都被鍍上黃金之色。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麻酥酥的,先前的寒冷畏懼之意頃刻煙消雲散。

  纖纖滿心歡喜,透過飛揚雲絮俯瞰大地,只見千山綿延,奇峰峭立,碧水如帶,迤邐其間;萬裡江山,雄奇瑰麗,比之從前一路所見,別是一番光景。

  陽光中,蒼騖紛飛,翼獸盤旋,尖叫怪嗚崩雲裂霧。雪羽鶴歡啼不已,在金山雲海之間瞬息穿行。

  雪羽鶴飛行極快,半日間便飛了數百裡。晌午時分,陽光炎熱,纖纖香汗淋漓,腹中飢餓。當下驅鶴低飛,到附近山林中尋覓野果果腹。

  雪羽鶴盤旋飛舞,在一處溪流潺潺的山谷中降落。纖纖在山坡上尋了一些荔枝等野果,在溪邊洗淨,飽食一餐。陽光絢爛,空谷寂寂,清脆鳥嗚伴著汨汨流水,更覺幽靜。

  纖纖坐在草坡樹影之中,望著一雙蝴蝶翩翩飛舞,突然又是一陣難過,淚水無端地滴落下來,心道;「原來蝴蝶也這般快活。」雪羽鶴獨腳傲立,見她突然落淚,白翅撲扇,在她背上輕輕拍拂,彎下長頸,清鳴不已。

  纖纖破涕為笑,撫摩著雪羽鶴的長頸,柔聲道:「鶴姐姐,你在安慰我嗎?」她與這雪羽鶴相伴數年,早已如閨中密友一般,無話不談。當年白龍鹿還因此大吃其醋,對雪羽鶴頗懷敵意,每每見之,必咆哮追擊。

  雪羽鶴鳴叫數聲,輕輕啄擊她的臉頰。纖纖歎息道:「你說我的臉皮太薄,難道還要我先給那臭鳥賊低三下四嗎?」雪羽鶴搖頭鳴叫。纖纖心下一酸,低聲道:「鶴姐姐,倘若他有你說的一半好,我也不會賭氣離開啦!」

  蝴蝶翻飛,纏綿繞舞。纖纖怔怔地凝望著,淚水又撲簌簌地滾落下來。也不知那狠心短命的臭鳥賊,此時尋來了沒有?突然心下一陣後悔,應當在屋中留下一些線索,好讓那鳥賊、魷魚方便尋來。

  正胡思亂想,忽聽天上傳來嗷嗷怪叫聲。纖纖驀地大喜,脫口道:「太陽烏!」心中歡喜難抑,跳將起來,循聲眺望。

  密集枝葉參差環合,露出一角藍天。藍天之下,高峰險峻,黑巖突兀,叫聲便是從那山峰後傳來。纖纖突然心想:「倘若那臭鳥賊從空中飛過,沒有瞧見我,那該如何是好?哼!難道還要我揮手叫他嗎?門兒都沒有。」噘嘴又想:「是了,我騎鶴從他身邊飛過,他若是叫我,我便故意裝作聽不見,氣也將他氣死。」抿嘴微笑,凝神翹望。

  嗷嗷叫聲越來越近,突然幾道黑影從高峰之後轉折飛出,閃電般衝入這山谷之中。纖纖眼尖,立時瞧見那幾道黑影乃是六隻烏黑的怪鳥,巨喙如鉤,紅睛勝血,頭頂一個巨大的肉瘤,雙翼黑羽如鋼,平展之時竟有四丈餘寬。腹下四爪,前短後長。此時後爪微曲,前爪上則勾了一大團淡青色的絲囊,如蠶蛹一般微微顫動。

  纖纖心中大為失望,喃喃道:「臭鳥賊,早知不是你了。」突然一陣委屈酸苦,淚水又湧了出來。雪羽鶴獨立側頭,低嗚不已,似乎甚是憐憫。

  忽聽那怪鳥嗷叫連聲,抬頭望去,一隻怪鳥悲嗚怒吼,突然從半空筆直摔落,重重地砸在山谷溪流之中。水花四濺,怪鳥抽動了幾下!不再動彈,血水迅速涸散開來。

  餘下的五隻怪鳥俯衝而下,圍繞著那隻鳥屍盤旋片刻,後爪紛紛在它身上探掃。見它確已斃命,這才嗷嗷叫著沖天飛起,朝西邊翱翔而去。

  纖纖躍下山坡,走到那鳥屍旁,蹲下察看。那巨鳥橫亙在溪流中,上游的清水汨汨沖刷,從兩旁化為血水流下,腥臭難當。纖纖蹙起眉頭,撿了一根樹枝,撥弄那鳥屍巨翅。「嗤」地一聲,樹枝竟被烏屍的翅羽倏然切斷。

  纖纖吃了一驚,凝神望去。見那巨翅之上,根根翎羽烏黑發亮,猶如匕首一般。方知這怪鳥羽翼猶如萬刀齊攢,極是鋒利。當下小心翼翼地撥開它的翅膀,瞧見怪鳥肋腹之間,插了一技長箭,直沒箭羽。想來這怪鳥不知在何處中了一箭,強撐著飛到此處,終於不支身亡。

  纖纖心下好奇,這怪鳥瞧來力氣極大,雙翅又是天然利器,不知是誰竟有如此能耐,能一箭穿入其肋腹之中。當下小心地探手握住那箭羽,猛一用力,將之拔出,坐倒在地。箭長六尺,頗為沉重。箭簇為繽鐵所製,箭身青銅,上刻「天箭」二字。

  纖纖蹙眉道:「天箭?」她年幼時便聽父親敘述大荒名人掌故,大荒著名射手也歷歷可數,但從未聽說天箭之名,想來是荒鄉僻壤中的無名箭手。當下也不在意,用那長箭挑撥怪鳥爪中緊抓的青絲囊。怪鳥巨爪抓得甚緊,勾撥了半晌方才將那絲囊挑開。

  雪羽鶴突然大聲鳴叫,尖喙勾拖纖纖衣領。纖纖微微一凜,知道這靈禽必是預感到什麼不祥之事。難道這絲囊之中竟藏了什麼可怕凶險之事嗎?纖纖心中登時害怕起來,但好奇心終究佔了上風,用那長箭與樹枝小心翼翼地勾開絲囊,定睛望去。

  「啊!」纖纖驚叫一聲,面色煞白,猛地丟開長箭與樹枝,踉踉蹌蹌朝後疾退,驀地坐倒在地。

  那青絲囊中竟是一個一絲不掛的裸體女童!從高空摔下,頭顱碎裂,肢體骨骼也斷為數截,腦漿混合鮮血,紅白一片,雙目圓睜,滿是驚怖恐懼的神色,眼角淚珠未干。

  纖纖倏地感到一陣唔心,腹內翻江倒海,彎腰幹嘔起來;嘔了片刻,突然覺得莫名的恐懼害怕,悲從心來,低聲顫動哭泣。雪羽鶴白翅撲扇,輕輕撫摩,低嗚不已。

  纖纖哭了半晌,逐漸平定下來。想到那女童慘狀,心下惻然。突然心想:「是了!那餘下的五隻怪鳥也都抓了這麼一個絲囊,難道其中都是孩童嗎?」她雖然任性自我,但自小受父親與拓拔野影響,頗有俠義之心,想到這些孩童被怪鳥擄走,死生難料,心中登時大凜。

  不知這些怪鳥何以擄掠孩童?倘若是以之為食,又何以以絲囊包裡?囊中孩童又何以一絲不掛?一大串的疑問驀然跳入腦海。纖纖咬唇思慮半晌,理不出頭緒,心煩意亂。猛一頓足,痛下決心,對雪羽鶴道:「鶴姐姐,咱們追蹤那些怪鳥,瞧瞧它們究竟要將那些小孩帶到哪裡去!」她心中擔憂那些孩童生死,一時間將自己的安危與西行目的拋在腦後。

  雪羽鶴搖頭鳴叫。纖纖插著腰,脆聲道:「鶴姐姐,你這就不對啦!咱們行走江湖,自當見義勇為,拔刀相助,怎能貪生怕死!坐視不理。」這番話說得豪氣干雲,連自己的面頰都滾燙起來。雪羽鶴側頭獨立,沉吟半晌,點頭鳴叫。

  纖纖大喜,摟住雪羽鶴的脖頸,笑道:「走吧,」翻身躍上鶴背,朝著西邊天際急速飛去。

  雪羽鶴往西急速翱翔,空氣逐漸轉冷,竟似逐漸從盛夏進入初秋,又從初秋進入深秋、初冬、臘月一般。地勢越來越高,四下高山盡皆巍然高矗,如斧削刀劈,彼此之間竟毫不相連。山峰之上,樹木漸少,白雪覆蓋。偶有綿綿綠色,也是針葉寒木。越往西去,綠意越少。千山覆雪,如玉柱交錯矗立。

  半個時辰之後,終於看見了那五隻怪鳥。纖纖匍匐在鶴背上,緊緊尾隨其後。

  又飛了半個多時辰,迎面吹來的狂風越來越冷,風沙交集!徹骨冰寒。太陽西斜,陽光雖然燦爛依舊,但卻絲毫不能驅散寒意。纖纖真氣稀疏平常,勉力聚氣凝神,依舊凍得簌簌發抖。

  俯瞰蒼茫大地,尖崖林立,裂谷縱橫,白雪厚積;青灰色的山峰斷巖錯層,寒木寥寥,萬裡荒寒,連飛鳥都似已絕跡。

  寒風呼嘯,纖纖牙齒咯咯亂撞,花瓣似的香唇已經凍為青紫色,手臂緊緊抱著鶴頸,似已凍僵,動彈不得。眼睫上竟也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交睫之時,冰消雪融,如淚水流淌。心中微微後悔,早知這五隻怪鳥要飛到這等荒寒之地,她便不跟著飛來了。但轉念想到那女童的慘狀,登時熱血如沸,振作精神。忽然心中一動:「哎呀!難道這裡是西域寒荒國嗎?」

  她小時曾聽父親說起,大荒中最為寒冷荒涼的,除了北海之外,便是西域寒荒國。寒荒國綿綿萬裡,儘是犬牙尖山,樹木稀少,一年四季都如冬天一般寒冷;當地凶獸眾多,多以食人為生。寒荒國八大蠻族,勇猛善戰,比起南荒各族與北海夷蠻更為凶悍。寒荒八族與金族有宿怨,但三十年前金族白帝白招拒以赤誠之心換得八族酋長信賴,在西皇山上擊掌為盟,八族臣服金族,永世交好,從此干戈息止,西域太平。

  但寒荒國最為著名的,卻不是「西皇之盟」,而是「寒荒七獸」。大荒歷代「十大凶獸」中,必有寒荒妖獸。其中又以「冰甲角魔龍」、「寒荒楱杌」等七隻凶獸最為著名。這七隻凶獸的元神雖被大荒歷代英雄封印於寒荒眾山之中,但仍時有肆虐,危害蒼生。相傳這些凶獸都是遠古寒荒大神的屍體所化,所以寒荒八族對這些凶獸又敬又懼又恨,奉彼等為族中圖騰聖獸,雖然凶獸元神已被封印!但恭敬有加,每年一祭祀,不敢有絲毫怠慢。

  纖纖心道:「這五隻怪鳥想來也是寒荒怪禽了。」只見那五隻怪鳥嗷嗷亂叫,在萬千險峰尖崖之間高低穿梭,朝著遠處一座極為險峻的高峰飛去。那座高峰寸草不生,霜雪遍覆,萬仞絕壁之上,儘是纍纍巨石,道道隙縫;唯有山頂雪地之中,一株青松如蓋,傲然橫空。

  五隻怪鳥在那高峰周側環繞盤飛,怪叫半晌,排成一行飛入山峰西側的凹陷縫隙之中。纖纖驅鶴飛翔,尾隨而去。

  霜風怒舞,砂石崩飛,無數灰濛濛的沙煙石雨、雪沫冰屑從那群峰險崖上隨風捲舞,劈頭蓋臉地打來。纖纖用袖子遮住臉顏,瞇眼望去,只見山崖凹陷處,有一道幽深漆黑的人口,狹長窄小,眾怪鳥便是從這隙洞中飛入。

  纖纖心中微有懼意,不知那幽黑之中是什麼世界。但事已及此,豈能半途而廢?當下硬著頭皮,咬牙驅鶴飛去。

  到那洞口之時,一股陰風從洞中呼嘯而出,腥臭撲鼻;纖纖身子一晃,險些被薰得摔下鶴背,連忙緊抱雪羽鶴,穩住身形。雪羽鶴避過那陣陰冷腥風,優雅地飛入洞隙之中。

  眼花繚亂,突然一片黑暗,鼻息之間儘是血腥惡臭,煩悶欲嘔。纖纖心中砰砰直跳,屏息凝神,從懷中掏出湯谷火族遊俠所贈的「晶火石」,藉著那跳躍的螢光,四下掃望。

  兩壁凹凸不平,地上深淺不一,正前方乃是一條幽深曲折的甬道。纖纖深吸一口氣,忖道:「這些怪鳥難纏得很,找到那些孩童之後,立刻帶上他們逃出洞去。」強忍恐懼之意,將雪羽鶴封印入簪中,高舉晶火石,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裡走去。

  陰風呼號,惡臭逼人,纖纖三番五次幾將嘔吐出來,生怕嘔吐之聲在這甬道中聲音激盪,驚動那些怪鳥,當下強自忍住,躡手躡腳地前行。自己的影子在洞壁上拖曳跳躍,變幻無常,猶如鬼怪一般。洞中不斷地傳出隱隱約約的怪叫聲,桀桀作響,鬼哭狼嚎。纖纖心中害怕,呼吸都不敢太過大聲。

  她這一生中都在父親與拓拔野的庇護之下,從未孤身一人在如此凶險之地行走過,心中越來越害怕,幾次想要掉頭跑出,舉著晶火石的手逐漸開始顫抖起來;心中突然想起拓拔野的溫暖笑容,登時如一道暖流流過全身。咬唇心想,倘若拓拔大哥在此,握著他的手望裡走,什麼恐懼害怕都可以拋在腦後了。

  又想起拓拔野對自己的疏遠冷淡,淚水滾滾,心痛如絞,忖想:「那臭鳥賊對你這般無情無義,你還想他作甚?若不是他這般對你,你又怎會孤身一人跑到此處?都整整一日了,也不見他追來,想必又在那些歌女舞孃的懷中得意忘形了。只怕他連你長得什麼樣也記不得了……」心中劇痛,驀地倚壁抽泣起來。寒冷的洞壁,陰冷的怪風,衣裙擺舞,週身侵寒。她孤單一人站在這山洞中,只覺得天下之大,自己竟是如此孤立無助;一時間從未有過的悲涼湧上心頭,無聲哭泣,分外傷心。

  哭了半晌,又自心想:「這世上竟沒有一個人關心我,我便是死在這裡,又有誰會在乎?」想到此更加悲苦難過,肝腸寸斷。突然覺得倘若自己當真被這怪鳥吃了,無聲無息地埋葬在這洞中,從此冥冥歸去無人管,也是快意無比之事。自憐自傷,又想:「不知那臭鳥賊日後得知,會不會有傷心愧疚之意?」想像拓拔野到這山洞中,撫屍痛哭的情形,竟覺得快慰起來。抹乾眼淚,胡思亂想一陣,心中那害怕之意倒大大減少。

  深吸一口氣,重新舉起晶火石,朝裡走去。

  走了片刻,石洞漸寬,前方隱隱有亮光閃爍。纖纖嚇了一跳,將晶火石收入懷中,凝神屏息,貼著洞壁,躡手躡腳地朝裡移走。忽然前方傳來嗷嗷怪叫聲,一股狂風撲面而來。

  纖纖一驚,見前方正好有一處凹入的石洞!連忙擰腰側身,躲入凹處。黑影撲閃,嗷嗷怪叫,那幾隻怪鳥飛也似地狂奔而過,碩大的身軀在這狹窄的洞內穿行奔掠,竟如游魚一般輕巧自如。怪鳥奔跑極快,絲毫沒有瞧見陰影中的纖纖,轉眼之間似已出了洞外。

  纖纖如釋重負,正想大步奔入,突然又想:「不知洞中還有其他怪鳥嗎?」猛然一凜,嬌軀頓挫,悄移蓮步,朝裡走去。

  繞過幾個石壁,終於來到一個頗大的石洞中。石洞鐘乳垂石,太牙交錯,四壁許多彩色晶石閃閃發光,將洞中照得光怪陸離。洞壁鏤空,相臨許多稍小洞壁。數十個青絲囊以晶瑩細絲吊在半空,微微蠕動。

  纖纖吃了一驚:難道那些怪鳥竟抓了這麼多孩童嗎?當下奔上前去,從懷中取出金族遊俠所贈一寸長的「寸心折刀」,青光一閃,「嗤」地一聲低響,將絲囊輕輕劃開。果不其然,一個十歲左右的裸體女童立時應聲掉落,被她穩穩接住。

  那女童似已受了過多驚嚇,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著她,竟連哭喊也發不出來。纖纖憐意大起,將她輕輕地平放在地,撫摸她的頭髮。見她眼中恐懼之意稍減,這才移身到其他絲囊旁,以「寸心折刀」將絲囊一一割開。

  片刻之間,便從絲囊中取出二十餘個裸體女童。這些女童個個眉目清秀,珠圓玉潤,都是難得的美人胚子,但似乎都受了極大驚嚇,張大嘴,始終發不出聲音。

  纖纖心道:「這裡一共不下七十個女孩!怎能一次帶走?倘若十日鳥在此就好了。」心下大為煩惱。又不知那些怪鳥何時回來,倘若不能及時將這些女童轉移到洞外,遇到怪鳥,則前功盡棄,說不定自己當真也要搭上一條性命。

  正蹙眉思慮,忽然發覺地上的二十幾個女童驚怖地望著她身後,張大了嘴,哭喊不得。

  當是時,一陣陰風從背後刮來,脖頸森冷,彷彿一條黏滑冰冷的毒蛇從脊背往下爬行,寒毛直豎,週身雞皮疙瘩立時泛起。她大吃一驚!猛地轉身望去。空空四壁,絲囊搖動,哪有半個人影?

  纖纖吁了口氣,驚魂甫定。轉過身來,卻見那二十幾個女童恐懼地凝視她的身後,有的竟小便失禁,尿水流淌了一地。耳旁驀地陰風陣陣,竟似有人在耳邊吹氣一般,心中「咯咚」一響,登時升起森寒怖意。

  強忍恐懼,摒住呼吸,微微側頭,朝斜後方瞥去。光影一閃而逝。但那凹凸不平的地上,赫然竟有兩個人影!上個長髮搖曳,乃是自己;但另外一個飄移波蕩,竟似鬼魂一般。

  纖纖「啊」地一聲大叫,心彷彿要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不顧一切地握緊那寸心折刀,朝身後猛然刺去!

  手腕驀地冰涼,彷彿被什麼鐵箍箍住,動彈不得。纖纖驚怖如狂,突然想起「青木法術」中的「移花接木」,默念法訣,手腕鬼魅翻轉,閃電般抽離出來,驀地掠出數丈之外,轉身顫聲斥道:「何方妖魔,竟敢放肆!」

  那人似乎沒料到她竟能突然脫身,「咦」了一聲,征然而立,呆呆地望著她,沒有再躲藏閃避。

  纖纖凝神望去,大吃一驚,尖叫一聲,朝後退去,緊緊地靠在石壁上,倒抽一口涼氣,恐懼得幾將哭出聲來。

  那人宛如鬼魂,飄忽不定,陰風吹來,身形扭舞變形。綠幽幽的臉上,血污斑斑,呆滯的雙眼儘是眼白,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黑黝黝的兩個洞口,嘴唇被撕裂開來,舌頭耷拉在外,牙齒森然,口涎不斷地從豁嘴滴落;肚腹破裂,血肉模糊,一團絞扭的腸子拖曳其外,悠悠蕩蕩;兩隻手臂殘缺不堪,白骨錯落,正筆直地朝纖纖伸出,十指張舞;一雙只剩下白骨的殘腿輕飄飄地朝前移動,平直地朝纖纖飄來,口中發出沙啞而低沉的「赫赫」之聲,像是喘息,又像是呻吟。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09 PM

  第五章《檮杌虎倀》

  纖纖又是驚懼又是噁心,淚水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轉,險些哭出聲來。雙手顫抖著緊握寸心折刀,兩腿發軟,幾乎便要癱坐在地。

  那妖魔眼白淒淒慘慘地望著她,口中赫赫作響,口涎從豁嘴與舌頭上不住地滴落,腸子悠蕩搖擺,無聲無息地朝她飄移而來,腥臭陰風隨之撲面捲舞。

  纖纖尖叫一聲,厲喝道:「不要過來!」折刀亂舞,淚水撲簌簌滾落。

  被她這般驀然哭叫,那妖魔竟似吃了一驚,頓住身形,喉中發出低沉的嘶啞聲響,白骨十指緩緩收攏下垂,畏縮不前。

  纖纖心中驚怖狂亂,後悔害怕,茫然不知所措。忽然想起當年在古浪嶼海域,被一隻虎皮鯊所追時,拓拔野所說的話來:「傻丫頭,越是危險之時,你越需要鎮定,切切不可自己慌了手腳。或許它還更怕你呢!」當下強自鎮定,凝神聚意,挺直了身子,動也不動,冷冷地凝望著那妖魔。但那妖魔實在太過丑怖,盯了片刻,忍不住想要彎腰幹嘔。

  那妖魔「赫赫」低嗚,似乎被她瞧得不好意思,縮起頭來,眼白翻動,不敢直視纖纖。見纖纖妙目瞥向他的破肚,蹙眉嫌惡,掩嘴欲嘔;白骨雙手連忙遮遮擋擋,彷彿想將那搖擺於體外的腸子收回去。

  對峙半晌,那妖魔始終畏縮不敢上前,怯生生地望著纖纖。纖纖膽子稍壯,刁蠻淘氣之心又起,心想:「這妖怪似乎也膽小得緊。我且嚇他一嚇。」突然尖叫一聲,揮刀疾衝上前。

  那妖魔果然駭了一跳,倏地朝後退去,如綠風飄舞,在石筍巖洞之後飄忽遊蕩,眼白翻動,悄悄打量纖纖。

  纖纖懼意大消,格格笑道:「原來你是個膽小鬼!」正得意洋洋,忽聽那妖魔發出一聲轟隆怪吼,眼白崩爆,血舌飛探,驀地增大數倍有餘,猙獰可怖地閃電撲來!

  纖纖大駭,尖叫聲中,胡亂一刀刺出。綠風撲面,腥臭難當,她的寸心折刀穿入那妖魔體內,竟如穿越一縷煙霧。妖魔怒吼著從她頭上撲過,濕答答的口涎和綠色的粘液密雨般滴落。纖纖尖叫不已,癱坐在地,險些是厥。

  那妖魔瞬息穿掠,在她身後發出凶狂的怒吼,「劈噗」之聲大作,似乎與什麼怪物殊死搏鬥。

  纖纖驀地回頭望去,只見那妖魔狂暴吼叫,正與一條巨蟒纏抖,森森骨爪緊緊箍住那巨蟒的七寸,使之動彈不得。巨蟒則亦將他死死交纏,一口咬住妖魔體外的腸子,死命拖拽。妖魔眼自翻滾,狂吼一聲,猛地張開血盆大口,殘缺不全的利齒如尖刀般瞬間沒入巨蟒體腹!

  巨蟒發出震耳痛吼,突然劇烈抖動起來。妖魔瞇起雙眼,「噓噓」有聲,貪婪吮吸不止。那巨蟒的蛇皮驀地皺起,如波浪般急速起伏!忽而鼓起,忽而塌癟。剎那之後,巨蟒軟綿綿地趴倒在地,只剩下扁扁的蛇皮。其中血肉,竟被那妖魔吸粥似的吸到體內。

  妖魔瞇著雙眼,血污大口吧圈有聲,意猶未盡地從黑黝黝的鼻洞中噴出兩道白煙,然後打了一個響嗝,腥臭奪人。巨蟒的血肉從他懸掛於體外的腸子裂口不斷滴落,紅白稀軟,堆積一地。

  纖纖再也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妖魔聽到聲響,彷彿突然驚醒,猛然翻動眼白,探爪抓起那薄扁的巨蟒蛇皮,輕飄飄地朝纖纖移來;喉中赫赫怪響,似乎在同她說些什麼。

  那妖魔醜惡若此,纖纖驚怖交集,連忙朝後退去,突然淚水滾滾,淒聲大叫:「拓拔大哥!拓拔大哥!」一時恐懼悲苦,難過已極。

  那妖魔連連擺手,赫赫嘶叫,甚是焦急。見纖纖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縱橫,他似乎也頗為惻然,放下雙爪,垂頭喪氣,不敢上前。

  纖纖所有的委屈、傷心、難過、恐懼似乎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索性伏地大哭。滿地的女童駭然訝異地望著她,淚水滾滾,卻哭不出聲。

  纖纖哭了半晌,悲苦稍減,突然想起那妖怪怎地還沒撲上前來,當下抬頭望去。只見那妖魔怯怯地望著她,極是狼狽。見她抬頭望來,連忙舉起那軟綿綿的蛇皮,咧嘴微笑。眼白翻動,森牙畢現,血盆大口咧到耳際,長舌耷拉擺舞,這一笑比哭還要可怖。

  纖纖忍不住又是一聲大叫,朝後退縮。

  妖魔喉中赫赫半晌,突然探出白爪,在空中輕輕比畫。爪尖劃過之處,碧光閃爍,在空中形成一句話,赫然是「這條蛇想要吃你,我把它吃了。」寫完之後,畏畏縮縮地望著纖纖,不再言語。

  纖纖微微一楞,難道適才這妖魔暴怒撲來,竟是為了保護自己,而與這巨蟒搏鬥麼?心下又是駭然又是難以置信,但那強烈的恐懼之意卻已大大消散。纖纖咬唇道:「真的麼?」

  妖魔見她不再害怕,喜色浮動!表情卻更顯猙獰,連連點頭。

  纖纖又奇又疑,慢慢地爬起身來,心道:「這怪物不知是什麼妖魔!半人半鬼。」心中又想,既然這妖魔並無害己之心,趕緊帶上這些女孩離開此地。

  當是時,忽聽洞外遠遠地傳來怪鳥嗷嗷叫聲,又聽見一聲似乎頗為痛苦的怒吼。纖纖一震,全身剎那凝固那些怪鳥回來了!

  妖魔也彷彿驀地震駭,滿臉恐懼,喉中赫赫連響,雙爪突然急劇舞動。「哧」地連聲輕響,纖纖身上的紫裳登時抽絲剝繭,瞬間迸散開來,光芒閃動,在她週身之外盤繞飛舞。纖纖又驚又怒,喝道:「你幹什麼?」話音未落,那妖魔骨爪飛舞,一道碧光擊中纖纖咽喉,纖纖只覺脖頸冰涼,彷彿突然被冰封凝固,登時說不出話來。那冰涼之意從喉嚨瞬間瀰漫全身,登時週身麻痺,動彈不得。

  絲絲縷縷從衣裳剝離飛舞,頃刻之間,她只剩下貼身褻衣,雪白一身地站在山洞中。而那紫裳抽離出的絲線則在她身外團團包裡,猶如春蠶結繭,將她緊緊纏縛其內。妖魔白爪一指,絲囊高高飛起,青絲纏繞頂壁,將纖纖穩穩當當地吊在半空。

  纖纖驚怒恐懼,這妖魔好生奸狡,竟乘著自己不備突施暗算。透過絲囊的交織空隙,看見那妖魔白爪不斷舞動,地上的二十餘個女童又紛紛被纏縛人業已破裂的青絲囊中。碧光閃動,絲囊接二連三地高高飛起,吊在半空,輕輕搖蕩。

  陰風陣陣,怪鳥叫聲越來越近。妖魔將洞內收拾乾淨,見一切恢復如初,驚惶的神色方才安定下來,眼白滾動,瞟了纖纖一眼,忐忑不安,飄飄悠悠地到了甬道洞口,低頭垂臂。

  嗷嗷怪叫聲中,幾隻巨大的黑鳥闊步奔入,前爪上都提了一個青絲囊。眾鳥撲翅亂飛,絲囊橫舞,一一懸掛在頂壁之下。怪鳥掛好絲囊後,紛紛收翅倒懸,後爪勾在巖壁凸石上,彷彿蝙蝠一般搖曳輕擺。

  卻聽甬道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帶著一種妖異的節奏,若有若無,彷彿貓過橫樑,霧鎖大江。不知為何,纖纖的心突然抽緊,森寒恐懼之意油然而生。屏住呼吸,透過絲囊空隙朝外凝望。

  「嗚嗚」風號,一道森冷白氣從洞口蓬然飛舞,那妖魔在洞口旁側隨風搖擺,戰戰兢兢,滿臉懼意。陰風鼓舞,一個白衣男子搖搖晃晃地從甬道中走了進來。一股莫名的陰冷肅殺之氣登時如濃霧一般瀰漫於山洞中,纖纖不由打了個冷戰。

  那男子碩長高,面目清秀,臉色蒼白。斜長的雙目,灰白的眼珠,顧盼之間眼神凌厲兇惡,又彷彿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苦痛和厭倦。他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妖魔,逕自走到山洞之中。妖魔眼白翻轉,簌簌發抖,飄忽尾隨。

  白衣男子經過纖纖那絲囊時,突然凝身,鼻翼微微聳動,灰白的眼珠冷冷地瞥了纖纖一眼。纖纖大吃一驚,心跳瞬間停止,血液也彷彿突然凝固,大氣不敢出,閉上眼睛,害怕得不敢朝外觀望。那妖魔也駭然驚怖,骨爪微顫。

  白衣男子徐徐掃望了其他絲囊一眼,冷冰冰地道:「今日就只有這些麼?」妖魔「赫赫」連聲,似乎頗為畏懼。白衣男子雙眉一擰,灰白的眼珠中爆射出凶厲無匹的光芒,右手閃電般探出,猛地箍住那妖魔的咽喉,手掌上登時間起一道耀眼白光。

  妖魔嘶聲慘叫,青煙繚繞,綠色的身形動盪不已。纖纖大駭,若非喉嚨被那妖魔以法術封住,早已尖叫失聲。見那妖魔痛苦難當,不知為何,竟頗為擔憂同情。那些黑色怪鳥見狀嗷嗷驚叫,紛紛撲翅衝出甬道,一路怪叫著朝外飛沖。

  白衣男子突然大叫一聲,鬆開右手,坐倒在地。妖魔「赫赫」叫著奔躍開去,驚懼匍匐於地。白衣男子面容扭曲痛苦,嘶聲狂吼,又像是在大聲嚎哭,吼聲悲鬱、狂怒、痛苦、哀慟,在山洞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11 PM

  迴蕩如轟然巨鐘。

  纖纖心中狂跳,屏息而望,越看越是心驚,駭然若木。

  那白衣男子悲吼聲中,全身骨骼「嘎嘎」作響,劇烈聳動變形,皮膚龜裂,滿臉長出銀白色的絨毛,嘴唇瞬間裂為三瓣,牙齒迅速變長。「嗤嗤」連聲!衣裳寸寸撕裂,全身彷彿灌氣般地急速膨脹,片刻間便成了三丈餘高、四丈多長的龐然怪物!與此同時,遍體錯落長出銀白、深黑的粗長毛髮,如野草破土蔓延;尾骨飛速延長,白毛繚繞生長……

  驀地一聲淒厲吼聲,白衣男子爬起身來,碎衣迸飛,赫然成了一隻巨大的人面虎身的怪獸!

  只見它昂首怒吼,虎步緩行,頭頸幾已碰到山洞頂壁。一雙灰睛凶光爆閃,巨口張處,上撩牙竟長達一丈六尺,如森然長刀;刀牙交錯,厚厚長長的舌頭上,滿佈肉刺倒鉤。全身銀毛黑紋,斑斕華麗,毛長三尺有餘,拖曳在地。兩丈餘長的白尾忽而蜷卷,忽而繃直,掃過之時如風雷電舞,巖石應聲崩碎。

  纖纖心中駭異,驚怖莫名,突然想起傳說中西荒凶獸;是了!這是檮杌!檮杌乃是獸中極惡,人面虎身,凶狂好鬥,至死不休?其中又尤以寒荒檮杌最為凶暴,這種妖獸極為稀少,銀毛黑紋,長牙鋼尾,是自古以來的寒荒七大凶獸之一。但最後一隻寒荒檮杌早在七十年前已被西荒群雄殺死,封印元神於眾獸山上,今日又怎會在這洞中見著呢?

  正驚疑不定,卻見那檮杌悲聲狂吼,長尾橫掃,裂石崩壁,地動山搖。

  洞中劇震,塵土瀰漫,檮杌嘶吼連聲,轟然倒地,偌大的怪物竟蜷縮在地上顫抖不休。皮毛波動,突然紛紛迸裂開細小的裂口,膿血流淌。疼痛如狂,遍地打滾,巨尾胡亂掃舞,登時又是一陣天崩地動。

  那妖魔在一旁看得簌簌發抖,白爪飛舞,將幾個絲囊解下,徐徐橫空,送往那妖獸身前。

  妖獸顫抖著探出虎爪,將絲囊撕裂開來。囊中女童驚怖欲狂,張大嘴,無聲地號哭。

  檮杌灰睛中凶光閃動,張口狂吼,虎爪一分,竟將那赤裸女童剎那撕成兩半!

  纖纖眼前一黑,險些昏厥。心中驚怒如狂,淚水滾滾而下。

  卻見那妖獸喉中「呵呵」悶響,瞇眼大嚼,格格有聲,口涎流了滿地。女童那細嫩的斷肢殘體被交錯刀牙瞬間絞碎,鮮血噴濺。長舌翻捲,連骨帶肉一點不剩地吞入腹中。

  妖獸口中「吧嗒」作響,舌頭一卷,將唇邊殘渣舔淨,睜開凶睛,寒光閃爍。虎爪撕處,兩個絲囊都被抓裂開來,兩個女童在囊中瞧見適才慘狀,都已驚嚇得尿水失禁,一個女孩不過八歲大小,被妖獸獰厲的目光瞪視,登時嚇得昏死過去。

  寒荒檮杌瞇起雙眼,虎爪抓起另一個女童,將她送入口中;那女孩懼怖之下,竟然號哭出聲,震天動地。妖獸大怒,尖牙錯落,將那女童的天靈蓋硬生生咬切下來。腦漿迸飛,鮮血激射,女童慘叫一聲,全身抽搐,不再動彈。妖獸長舌探入女童腦中,貪婪吮吸,將白漿一一吸盡,然後虎爪一探,將半頭女童整個塞入口中,瞇起雙眼,格格大嚼。

  纖纖駭怒交集,恨火熊熊,若非被那妖魔以法術封閉經脈,早已不顧一切地割開絲囊,衝出去與那妖獸拚命。見那妖魔戰戰兢兢地垂立一側,猥瑣不堪,心中更加惱恨憤懣。這妖魔適才對自己頗為留情,還道是他良心未泯,不想竟是如此助惡肆虐的卑劣小人。倘若自己一旦脫身,首先殺了那妖魔,再殺這妖獸,祭奠這幾個女童亡靈。

  正咬牙切齒,花容變色,突然想起自己真氣稀疏平常,倘若當真與之相搏,只怕也是「喀嚓」一響,被這妖獸咬得粉碎,成為它腹中美餐。又想到自己也如那些女童一樣,被捆縛於絲囊之內,等著送命,不知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那熊熊怒火登時又化為無窮無盡的驚懼。

  憂懼之下,淚水簌簌,腦海中立時浮現出拓拔野的身影。這薄情寡義的臭鳥賊,過了大半日了,竟然還不能找到自己!或許他此刻還在哪個火族女子的溫柔帳裡,美孜孜地消魂,絲毫不知自己身處險境……想到此處,纖纖更覺傷心痛楚,突然覺得還不如被這妖獸一口吃了來得乾淨。

  那妖獸頃刻之間吃了十五、六個女童,竟連骨頭也沒有剩下一根。凶睛光芒大作,精神熠熠,懶洋洋地直起身來,打了個呵欠。在洞中徘徊了數圈,蹲踞在地,聳動雙耳,然後寂然不動。週身銀毛油光發亮,閃起淡淡的白芒。

  突然白芒大盛,光暈蕩漾,妖獸倏地如水波幻化,重新變成一個裸身男子蜷伏於地。陰風四起,散落洞內各處的衣裳碎片紛飛杳來,在那男子周圍環繞飛舞,一片片飄落拼合,轉眼間又化做完整的白衣,將他緊緊包裡。

  那男子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彷彿睡著了一般。妖魔垂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出。

  纖纖心道:「究竟是這男子化做了檮杌,還是檮杌化成了這男子?」她雖知大荒之中,會變幻獸身的人亦有不少,但今日親眼見這男子變化,仍然頗為駭然驚訝。又想:「這妖孽此刻睡著,倘若現下能出得這絲囊,立刻將他一刀殺了!」但週身經脈被嚴實封閉,真氣流動不暢,連手也抬不起來,心下沮喪,見那妖魔畏縮膽怯,恨恨忖道:「也不知這妖怪使了什麼妖法,過得多久經脈才能通暢?」

  心中默算時辰,此時當已是黃昏。那臭鳥賊與笨魷魚也應當趕來了吧?心裡好生後悔,沒有在這路上留下些什麼蛛絲馬跡,否則也好讓他們順籐摸瓜,一路尋來。又想:「那臭鳥賊詭計多端,倘若當真想要追尋自己,豈有找不到的道理?」心下大寬,牙根癢癢,盤算著拓拔野來了之後,怎麼給他臉色看。但轉念又想:「倘若那臭鳥賊找不到此處呢?那妖孽醒來之後,腹中飢餓,萬一拿自己果腹……」寒意森森,又不自禁地害怕起來。

  胡思亂想,心中又是恐懼又是委屈又是難過,淚水涔涔而下,傷心不已。

  又過了片刻,忽然聽見洞口外傳來巨鳥振翅之聲,隱隱夾雜著吶喊呼嘯。纖纖猛地一震,又驚又喜,側耳傾聽,那叫聲稍縱即逝!辨別不出究竟是否拓拔野、蚩尤。

  正忐忑不安,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彷彿有巨鳥逕自飛入石洞甬道之中。巨翼扇動之聲此起彼落,「僕僕」連響,一隻巨大的血紅色蝙蝠從甬道閃電飛入,繞壁盤旋,倒懸在白衣男子頭頂。

  纖纖大失所望,蹙眉心想:「這不知又是哪裡來的怪物。」她對蝙蝠、毒蛇之類醜怪禽獸均有莫名厭憎之心,見這血蝙蝠體長近丈,雙翼完全張開時足有四丈寬,鼠頭紅肉、撩牙利爪、翼膜透明、醜惡之極:當下扭轉頭頸,不願再看。

  那血蝙蝠收起巨翼,微微抖動,紅光眩目,剎那間竟化為一個瘦小結實的黑衣少年,背負暗紅鐵劍,輕飄飄地躍落在地。纖纖大震:「心念一動,只盼那黑衣少年是白衣男子的仇敵,追尋到此,與之火拚。但見那妖魔佇立一旁,木無表情,似是與之相識,心中一沉,僥倖之意蕩然無存。突然又是一凜,想起傳說的寒荒七獸中,便有一隻血蝙蝠,百餘年前吸人鮮血、敲食腦髓,作惡無數。後來被寒荒群雄圍剿,亂箭射死在雪山頂巔,元神亦被封印於山腹之中。難道這只血蝙蝠便是當年那只嗎?」

  想不到今日在這山洞之內竟接連遭遇兩大寒荒凶獸!但它們分明已被毀滅肉身、封印元神,又怎能復活呢?又為何躲藏在這山洞中?又何以抓了這些女童?難道僅僅只是為了果腹嗎?纖纖又是害怕又是驚疑,隱隱中覺得其間必有什麼頗為可怕之事,當下凝神察看。

  黑衣少年藍眼長眉,滿臉冷酷凶悍的神色,負手而立,低頭望著白衣男子,嘴唇翕動,不知說了些什麼。白衣男子微微一震,彷彿突然驚醒,緩緩地爬起身來,冷冰冰地道:「金龜子?果然來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陰冷而又歡悅的神情,一閃即逝。

  黑衣少年點頭不語。白衣男子又低聲問了數句,黑衣少年只是點頭或搖頭,不發一聲。纖纖凝神傾聽,只聽見「神女」、「祭祀」、「老祖」等詞;其中夾雜許多暗語,語意聽不連貫,無法揣測。心中大是好奇,不知這兩人在說些什麼。

  白衣男子輕輕擊掌,灰眼光芒大盛,冷冷道:「妙極!受了這麼多苦,等了這麼多年,便是為了今日了!」衣裳鼓舞翻飛,心中激動,真氣隨之蓬然四溢。轉身對那妖魔說道:「這些娃兒已經分好了麼?」

  妖魔「赫赫」連聲,點頭不已,骨爪比畫一通。白衣男子袖袍飛舞,一個銀白色的絲袋從掌心飛出,袋口翻捲,射出一道耀眼銀光,陰風大作,洞中懸掛的絲囊急速搖擺,懸結的絲帶紛紛斷裂,「呼呼」連響,絲囊密雨般地飛向那銀絲袋,瞬間沒入。

  頃刻之間,洞內只剩下十來個絲囊,輕輕搖晃。白衣男子目光徐徐環視,從這剩下的絲囊上一一掃過,纖纖心跳如狂,連忙閉上雙眼,屏住呼吸,不敢與他對視。

  過了片刻,聽那白衣男子淡淡道:「走吧!」「僕僕」連聲,步履飄忽,終於復歸一片寧靜。

  纖纖慢慢地睜開雙眼,透過絲囊空隙朝外望去。見那妖魔在甬道洞口悠蕩,探頭朝外張望,似乎如釋重負。轉頭望了她一眼,倏然飄來,骨爪一張,纖纖所在的絲囊登時飄然落地,自動翻裂開來。

  纖纖穿著褻衣白玉玲瓏地站在青絲囊中,見那妖魔直楞楞地望著自己,又羞又怒。妖魔突然醒悟,「赫赫」叫了幾聲,轉頭不敢看她,指爪比畫,「嗤嗤」作響,那絲囊青絲飛舞,繞著纖纖盤旋穿梭,片刻之間又變為一件紫衣,翩翩飄然。

  妖魔轉過頭來,爪尖一點,碧光閃爍,纖纖「啊」地一聲,喉嚨的冰冷之意瞬間消融,全身麻痺感也隨之消散,霍然起身,怒視妖魔,嬌叱道:「你是人是鬼?」原想揮舞折刀,乘隙偷襲,但轉念一想,這妖魔既將自己放出,似無惡意,當下隱忍不發。

  妖魔舌頭擺舞,「赫赫」作響!口涎飛濺。見纖纖滿臉厭憎,登時一楞,眼白翻動,似乎頗為羞慚。忸怩片刻,朝後飄退,爪尖在空中比畫;碧光連綿,形成「虎倀」二字。

  「啊!」纖纖失聲醒悟。傳聞被猛虎吞噬之人,他的神魂必將為虎役使,成為鬼奴虎倀,助虎為惡,替之覓食。除非此虎殞命,否則其魂靈永不能超脫,故世間有「為虎作倀」之說。想來這妖魔便是被這惡獸檮杌所吞殺的虎倀冤魂。

  這虎倀渾身血污!開膛破肚,手腿白骨森然,想必被檮杌吞殺時,死狀淒慘。

  纖纖雖然任性妄為,但卻頗為善良,極富俠義心腸,見這虎倀慘狀,心下惻然,厭憎之意逐漸轉為同情之心,也不再害怕。柔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虎倀畏縮羞怯,見她非但沒有厭懼,神態反而轉為溫柔,登時大為歡喜,抓頭撓耳,白爪比畫,寫道:「猊飛泠。」

  纖纖心念轉動,曾聽父親說過,寒荒八族中便有一族猊姓,以六角犛牛為圖騰,想來這虎倀猊飛泠便是此族中人,當下發言相問。那虎倀猊飛泠大喜,接連點頭,似是沒料到她竟也知道寒荒猊族。

  一人一鬼這般交流了片刻,纖纖方知這虎倀身世。原來這猊飛泠乃是猊族長老猊岱之子,年僅十八,頗為勇武,又精通寒荒法術。數月前寒荒國凶兆橫生,傳聞妖獸將肆虐橫行,猊飛泠與眾少年見獵心喜,想要借此一戰成名,當下瞞著父母結伴潛往眾獸山。豈料到了眾獸山下,恰逢雪崩,十六人中立時被壓死了十一人!餘下五人又相互失散。猊飛泠孤身入谷,夜半便遭遇這惡獸檮杌,慘遭戮噬,從此成為冤魂鬼奴。

  纖纖心下憐憫,忽然想起一事,眨眼道:「既是虎倀,你為何不將我送給那檮杌充飢?還要將我從那巨蟒下救出?」

  猊飛泠眼白亂翻,忸怩不安,搖頭不語。纖纖追問再三,他才比畫道:「你像是天上的仙女,可不能讓這些妖怪吃了。」

  纖纖一怔,又是吃驚又是歡喜又是感激,嫣然道:「謝謝你。」這一笑猶如春風徐來,牡丹盛開,俏麗不可方物。猊飛泠眼白直楞楞地瞪視,豁嘴大張,癡癡凝望。若是平時,芊芊見著這等醜怪妖魔癡癡相望,早已惡向膽邊生,將之大卸八塊了。但此時一則同情這虎倀命運,二則感激他相救之恩,只是抿嘴一笑。

  猊飛泠雖為虎倀,但畢竟時日不久,良性尚未泯滅,愛美之心尤在。他生平從未見過這等俏麗的少女,初見纖纖,便為之神魂顛倒,震撼莫名。是以不自覺間,便拚死相救,並且甘冒被檮杌識破玄機、毀滅神識的危險,將纖纖藏入絲囊之中。此刻見她殊不嫌棄,漸轉溫柔,還笑若春花,登時魂飛魄散,覺得即便為她立刻神識消亡也心甘情願。

  纖纖突然想起那些女童,柳眉擰蹙道:「你既是被檮杌所害,又怎能幫他害人?這些女孩豈不可憐!」

  猊飛泠見她嗔怒,頓時蔫萎,極為羞慚,「赫赫」低聲。纖纖心想,他既為虎悵,神識已檮杌控制,倒也不能全然怪他,當下道:「那兩個妖怪是什麼人?抓這些女孩來做什麼?」

  猊飛泠全身一顫,簌簌發抖,只是搖頭。纖纖見他恐懼害怕的猥瑣之態,登時有氣,怒道:「你不敢說嗎?」

  忽聽一個冰冷的聲音淡淡地道:「他自然不敢說,只要我伸出一個小指頭,就可以讓他灰飛煙滅。」

  纖纖大震,猛地扭頭望去,那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甬道洞口,灰色的眼珠冷冷地望著自己,目光凶厲寒冷,如冰刀直刺纖纖心中,纖纖恐慌駭異,不由朝後退了兩步。但驀地想起拓拔野所言!越是面臨強敵,越是不可示弱,當下強忍驚懼,抬頭挺胸,傲然相望。素手負背!緊握折刀,掌心滿是汗水。

  猊飛泠「赫赫」大叫,銅鈴白眼幾將凸出!滿臉怖意,突然匍匐在地,不斷叩頭。

  白衣男子嘴角一撇,冶冶笑道:「要我放了這丫頭,你道自己是閻王嗎?小鬼奴,既然你喜歡這丫頭,我便成全你,讓她化做虎倀,終日與你相伴便是。」話語陰森,纖纖不寒而保,握刀的手竟不住地顫抖起來。

  猊飛泠大駭,「赫赫」狂叫,連連搖頭,又連連叩首。

  白衣男子灰眼寒芒爆射,冷冷道:「小丫頭,到我肚子來做客吧!」右手一探,指爪如鉤,森冷寒光瞬間爆放;纖纖只覺呼吸驀地窒堵,一股強大的螺旋吸力猛地將自己拔地拉起,憑空拽去,當下驚駭欲狂,大聲尖叫。

  猊飛泠「赫赫」狂呼!猛地跳將起來,如綠風碧霧橫掃而過,重重撞向白衣男子。此舉突兀,快逾閃電,白衣男子亦未料想他竟膽大若此,摔不及防之下,右手已被猊飛泠一雙白爪緊緊抓住,虎口一痛,這虎倀鬼奴竟然不顧一切地咬住他的手掌。

  白衣男子劇痛攻心,掌中光芒登時收斂,驚怒交集,大喝一聲,銀光一閃,左手急電般扼住鬼奴咽喉,將他猛地拉扯開來。猊飛泠眼口翻動,「赫赫」有聲!咬得甚緊,雖被扯開!但那白衣男子的虎口竟被硬生生撕下一塊肉來,鮮血直流。

  白衣男子狂怒咆哮,飛起一腳,白光爆舞,踢在猊飛泠破裂的肚腸上,鬼奴淒厲慘叫,綠光渙散,倒飛而出,彷彿瞬間碎裂迸散,又剎那癒合如初。

  纖纖重重摔在地上,骨骼猶如散開一般,驚懼迷茫,知道那虎倀少年再次冒死救了自己。淚眼迷糊中,瞧見猊飛泠朝著她翻轉眼白,白爪比畫,直指裡側山洞頂壁;心中一動:難道那裡面竟有逃生出口嗎?

  卻見那白衣男子昂首咆哮,臉目突然裂變開來,撩牙交錯,週身膨脹,銀毛破體蔓延,又將變成那凶暴可怖的妖獸檮杌。纖纖尖聲大叫,想要爬起身,但兩腿發軟,站不起來。

  此時那白衣男子已經幻化成巨大的人面惡虎,銀毛黑紋,巨爪長尾,仰頸凶吼。驀地扭頭,灰睛凶芒怒射,朝纖纖望來。

  纖纖用盡週身力氣爬了起來!朝洞中奔去。檮杌狂吼聲中,長尾如銀鞭捲掃,閃電般劃過一個圓弧,將纖纖攔腰纏住。纖纖尖叫一聲,纖腰彷彿被陡然折斷,劇痛難忍,面色煞白,連氣也喘不過來。

  猊飛泠見狀大吼,漆黑鼻洞中驀地冒出森冷白氣,猛地朝檮杌疾風般衝去。

  纖纖顫抖著雙手齊齊抓起折刀,真氣聚集,猛一咬牙,將那檮杌長尾瞬間鍘斷!

  檮杌痛極狂吼,長尾登時朝後彈飛蜷縮。當是時,猊飛泠已經閃電撲到,白爪張舞,將檮杌脖頸攀住,怒吼一聲,張開血盆豁口,殘缺尖牙猛地咬入妖獸頸中。

  「嗷——嗚!」檮杌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虎爪橫拍,千鈞霹靂般掃中鬼奴腦袋,猊飛泠的怪頭登時粉碎半邊,綠漿橫飛,連那耷拉的舌頭也被一齊打飛。猊飛泠緊緊咬住妖獸脖頸,死不松融。

  纖纖大聲驚叫,淚水洶湧,怔怔佇望,見猊飛泠顫抖著伸出白爪,指向洞中深處,似乎在催促她逃跑,更加悲傷難抑。想不到這萍水相逢的虎倀鬼奴,竟如此情深意重;突然明白,倘若自己再不乘隙逃離,猊飛泠只會遭受更多折磨。當下抹去淚水,發足狂奔。

  身後傳來妖獸狂吼,繼而是一陣驚天動地的裂響,整個山洞劇烈地震動起來,碎石簌簌。

  纖纖不敢回頭,含淚咬牙,奔入洞中深處,仰頭四望!果然瞧見頂壁上有一處狹窄的裂縫,四尺來寬,直通山頂,眩目的亮光晃得她張不開眼。

  纖纖突然想起辛九姑給她的情絲,當下顫抖著在懷中胡亂探尋,抓出那情絲,在絲梢繫上折刀刀柄,朝頂壁縫隙中拋去,但丟了幾回,都不能拋出山頂縫隙。心中焦躁恐懼,頓足不已。

  回頭望去,轟然巨響,那半堵洞壁突然粉碎,亂石激飛,一聲驚雷似的咆哮險些將她震得暈倒。煙塵碎土中,那銀毛黑紋的凶獸如狂風霹靂狂吼奔來,所過之處尖石巖壁無不迸散碎裂。

  纖纖大駭,用盡週身真氣,猛地將情絲高高拋起;白光一閃,折刀拖曳著情絲筆直地衝出山頂縫隙,「咄」地一聲,牢牢鉤住。纖纖凝神聚氣,默念「移形換影訣」,猛一用力,尖叫著朝上電沖而去。

  此時,那妖獸堪堪衝到,咆哮聲中,巨爪轟然拍擊,山裂石崩,頂壁轟塌一塊。纖纖閃電上衝,尖叫不止,腳掌火辣辣地生疼。低頭望去!見那妖獸暴躁徬徨,突然仰頭怒吼,長尾倏地彈射而上,但恰好與她差了數寸,重又蜷縮收落。

  妖獸巨尾彈掃,山石迸裂坍塌,反而將纖纖身後的裂縫嚴實堵住。

  耳旁呼呼風嘯,身體不住地撞到縫壁凸石上,劇痛攻心。眼前豁然一亮,狂風撲面,終於到了山頂。

  穹蒼似海,晚霞如火;萬裡群峰,如撩牙般將殘陽吞沒。荒寒漠漠!白雪皚皚;寒風吹來,身後雪松震動,雪沫紛飛撲面,清寒入骨。

  纖纖掙扎著爬起身來,擔心那妖獸追來,慌忙收拾情絲、折刀,從頭上摘下雪羽簪,解印雪羽鶴。鶴聲清明,靈禽從簪中閃電飛出,繞著青松飛了一周,輕盈地落在雪地中,曲爪獨立,扭頸撲翅。

  纖纖躍上鶴背,叫道:「鶴姐姐,快走吧!」雪羽鶴嗚叫一聲,白翅煽動,優雅滑翔,朝著西邊飛去。

  霜風勁舞,纖纖凍得簌簌發抖,想起那虎倀多半已被妖獸打得魂飛魄散,登時一陣難過。珠淚劃過臉頰,立即凝凍為兩行冰柱。

  忽聽身後傳來嗷嗷怪叫,回頭望去,瞿然色變。十餘隻黑色巨鳥高低起伏,急速包抄追來。

  那群怪鳥來得甚快,轉眼之間便衝到周圍。錯落夾擊,紛紛橫撞、俯衝,想要將纖纖抓獲。

  眼見一隻怪鳥閃電般從頭頂衝下,四隻怪爪張舞探來,纖纖大驚,掏出折刀,全力揮斫,砍中巨鳥長爪。折刀極為銳利,登時將鳥爪斬斷;那怪鳥哀嗚一聲,朝上衝去。

  纖纖驚魂未定,又見兩隻巨鳥嗷嗷叫著左右夾擊而來。當下故技重施,揮舞折刀劈斬怪鳥巨翅。突然想起那怪鳥巨翅如萬刀攢集,甚是鋒利,念頭方甫閃過,便「噹」地一聲脆響,手臂酥麻,虎口震裂,險些從鶴背上翻落。折刀沖天飛起,高高地劃過一個弧線,掉入萬丈山崖之中。

  纖纖暗呼糟糕,緊緊抱住雪羽鶴脖頸,催促飛行。雪羽鶴突然一聲悲嗚,左翅潔白的長翎竟被一隻怪鳥錯身之際以鋒銳巨翅斬斷數尺。雪羽鶴一陣搖晃,登時失去平衡。纖纖尖叫一聲,倏地從鶴背上滑落,雙手緊緊地鉤住鶴頸,雙足懸空,迎風搖蕩。

  怪鳥嗷嗷大叫,交錯俯衝,一隻巨大的黑鳥短爪一探,抓住纖纖背心衣裳,將她猛地朝上拖去。

  纖纖尖聲大叫,費力抓住鶴頸,但終於抵受不住那怪鳥的驚人氣力,眼看就要被它拖上半空。

  當是時,忽然聽見「呼」地一聲輕響,彷彿有什麼銳利之物破空怒射而來。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12 PM

  第六章《寒荒凶獸》

  寒風凜冽,在萬丈高空極目遠眺,千仞石崖,摩天雪峰!參差錯落,漫漫無垠;群山之間,橫雲斷霧,淒清落寞,唯有西邊天際晚霞如飛,給這荒寒西域的黃昏點綴些許亮麗之色。

  拓拔野、蚩尤分坐兩隻太陽烏,並肩齊飛,電眼四掃,追尋纖纖蹤跡。太陽烏嗷嗷長嗚,對這寒冷西荒極為不喜。

  纖纖此次再度不告而別,頗出二人意料之外。因為事先並未在她身上塗抹「千裡子母香」,因此僅能依賴當日在雷澤城中塗抹其身的殘留餘香,由青蚨蟲一路追蹤到此。但那殘香相隔甚久,原已頗為疏淡,纖纖乘鶴在高空中飛行一日,香氣更加稀薄。青蚨蟲飛到此處,茫然盤旋,再也找不出準確方位。

  四下眺望,萬裡荒寒,千山一律,哪裡去找她的蹤跡?這寒荒之地,凶獸眾多,纖纖孤身到此,極是凶險,需得盡快將她找到。想到此處,兩人不免有些焦急。

  拓拔野翻查大荒經,沉吟道:「此處往西百餘裡便是寒荒國松木寨,寨裡有六個相鄰的村落,咱們去那裡打聽打聽。」

  蚩尤點頭,咬牙道:「聽說寒荒國有許多吸血蝙蝠,夜間出沒,纖纖千萬不要撞上了。」

  兩人心急如焚,驅鳥西飛。

  穿掠百裡群山,果然看見荒涼的裂谷之中,有幾處村寨!迤邐相連。兩人大喜,驅鳥俯衝,蚩尤突然「咦」了一聲!揚眉道:「那是什麼?」

  拓拔野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只見一片黑漆漆的烏雲遠遠地橫空掠過,由北而南,速度極快。凝神定睛,那團黑雲大見是由數百隻巨大的黑鳥組成,嗷嗷有聲,俯衝低掠,朝著那松木寨飛去。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知飛禽走獸習性,見那群黑鳥長相獰惡,成群結隊,來勢洶洶,多半是掠食凶禽。拓拔野心中驀地升起不祥之意,嘿然道:「只怕是一群空中強盜,咱們去看看!」

  太陽烏嗷嗷怪叫,馱著二人急速飛翔,速度之快,遠勝黑鳥十倍。

  山崖交錯,裂谷撲面,轉眼間便到了那村寨上空。暮色蒼茫!依稀看見村落屋捨之間,無數人影奔跑如飛。突聽有人喝道:「放箭!」

  「咻咻」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矢如暴雨倒灌,攢集飛射。拓拔野二人微吃一驚,護體真氣蓬然爆放,碧光盤旋繞舞,箭雨紛紛錯亂衝天。

  「嗤」地一聲輕響,一枝長箭竟然穿透護體真氣!直射蚩尤胸肋!蚩尤驚咦一聲,叫道:「好箭法!」手如閃電,雙指一夾,驀地將它鉗住。但那箭來勢兇猛,力大勢沉,以蚩尤之威猛,亦覺得雙指火辣辣地劇疼!險些夾它不住。蚩尤心下微驚:想不到這寒荒小寨之中,竟也有如此英雄人物!低頭望去,那長箭銅桿鐵簇,上刻「天箭」二字。

  拓拔野清嘯一聲,凝神聚意,運轉定海神珠,真氣縱橫飛舞,將箭雨綿綿倒射撥落。太陽烏嗷嗷嗚叫,巨翅橫掃!炎風捲舞,飛箭木桿紛紛焦枯。

  驚呼四起,有人叫道:「他爺爺的,吃我一錘!」轟地一聲巨響,風聲迸裂,一顆直徑六尺的青銅流星錘呼嘯撞來,直取蚩尤頭顱。

  蚩尤念力及處,計算出這銅錘之力兇猛霸烈,直可開山裂石,以護體真氣不足以防範。哈哈笑道:「好大一個西瓜!」左手化為掌刀,「呼」地一聲,青光怒舞,一記「碧春奔雷刀」破空斬出。

  「噹」地一聲脆響,氣浪迸爆,嗡嗡龍吟。那青鋼流星錘悠然飛起,突然裂為兩半,竟如被劈裂的西瓜一般,墜落在地。那人失聲驚叫,連喊了幾聲「他爺爺的,」說不出話來。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已衝破箭雨刀戈,太陽烏嗷嗷怪叫,降落在地,昂首睥睨。眾人驚懼,潮水般退讓開去。

  拓拔野環視四周,身在青石廣場,周圍石屋錯落,小巷縱橫,數百名漢子身穿毛皮勁裝,背負銅盾,腰懸長刀,彎弓搭箭,又是驚懼又是佩服地望著他們。一個漆黑壯實,如鐵塔般的九尺大漢,手裡拎著那裂為兩半的流星錘,駭異地看看銅錘,又看看拓拔野。他的身旁,站了一個身著虎皮大衣、背負雙刀的男子,面容清俊,氣宇軒昂,神情中隱隱有倨傲之色,似是此中領袖。

  虎衣男子右側,昂然站立一個身著豹皮斜襟長衣的瘦削少年,斜挎一弓一弩!腰懸琥珀色野牛角,手上還握著奇形彎弓,弦如滿月,箭簇瞄準蚩尤,動也不動。蚩尤眼尖!瞧見他腰間箭筒上刻了「天箭」兩個小字,不由揚眉「咦」了一聲,想不到射出那雷霆一箭的,竟是這樣一個瘦削少年,當下大起憐才之意,對那少年微微一笑。那少年冷冷地望著他,連睫毛也不顫動一下。

  拓拔野見眾人重重環伺,一觸即發,心想:「這些人嚴陣以待,不知在防範什麼?難道是那些惡鳥嗎?」抱拳微笑道:「各位英雄,在下拓拔野,與我兄弟蚩尤一道來自東海。路經寒荒國,只是為了尋找我們失散的妹子,絕無惡意。」

  眾人見他笑容親切,言語誠摯,敵意稍稍消融。虎衣男子雙眉稍展,正要說話,忽聽空中嗷嗷怪叫,震耳欲聾。眾人一凜,抬頭望去,暮色蒼穹中,黑壓壓的鳥群如烏雲蓋頂,呼嘯卷席,朝著村寨猛衝下來。

  虎衣男子喝道:「放箭!」眾人紛紛昂首彎弓,弦如霹靂,箭似流星,「嗖嗖」怒響,千矢齊發。

  群鳥雷嗚,風捲電舞。漫漫黑翅拍擊橫掃,「叮噹」爆響,箭矢竟如被快刀斬斷,紛紛斷折四落;唯有豹衣少年等寥寥數人,箭去如風雷,倏然貫穿幾隻黑鳥,將其半空射殺。

  拓拔野心中一凜,想起適才在空中查看大荒經時,瞥見書中有雲:「西皇山又西三百五十裡,曰萊山,其鳥多羅羅,冠如血瘤,鉤喙紅睛,羽翅如刀,是食人惡鳥……」脫口道:「羅羅鳥!」

  虎衣男子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不錯!這些便是寒荒食人惡鳥,想不到你來自東海竟也認得。」彎弓怒射,一隻羅羅鳥應聲墜落。

  羅羅鳥群怪叫著鋪天蓋地直衝下來,眼見便要衝到眾人頭頂。虎衣男子喝道:「盾牌!」眾人紛紛伏地,蜷縮在青銅盾牌之下,彷彿海龜一般,唯有虎衣男子與豹衣少年,以及那使流星錘的鐵塔壯漢傲立如故。虎衣男子見拓拔野二人仰頭張望,伸手拋給他們兩隻盾牌,沉聲道:「羅羅鳥羽翼如快刀,你們還是暫時躲避一下吧!」對兩人顯然已無敵意。

  蚩尤將盾牌拋開,笑道:「那你們為什麼不伏在地上?」

  虎衣男子傲然道:「我拔祀漢雙膝從不跪地,又怎能為這些惡鳥破例?」

  蚩尤大笑道:「說得好!想不到這寒荒村寨,竟有不少英雄豪傑!」嗆然拔出苗刀,縱聲長嘯,聲如驚雷,千山響徹。

  眾人腦中一震,幾乎暈倒,心下大駭!那鐵塔似的黑漢對蚩尤極是敬佩,駭然道:「他爺爺的,敢情今日來的竟是雷公嗎?」

  拓拔野哈哈長笑,心中豪情大起,暫時將掛念纖纖的憂慮拋卻開來,拔出腰間無鋒劍,抬頭仰望呼嘯卷席的鳥群,凝神戒備。

  松木寨眾人適才目睹二人神威,早已頗為敬畏,此刻見他們拔刀相助,無不大喜。

  當是時,群鳥轟雷亂叫,層層疊疊猛撲而下,狂風捲舞,腥臭之氣轟然撲鼻。黑壓壓的漫天翅膀如鋼刀交錯,「叮噹」作響。

  豹衣少年揚眉輕叱,箭如連珠,咄咄破空,三隻羅羅鳥巨翅橫掃不及,登時淒聲慘叫,被長箭貫穿倒飛而起。與此同時,那黑塔漢子吼道:「他爺爺的!」半隻青鋼流星錘嗚嗚飛掃,虎虎生威,在空中掄起無數道青色光圈。一隻羅羅鳥撲入其中,登時被打得腦袋迸碎,肉瘤橫飛,激濺出大量腥臭粘液。

  太陽烏嗷嗷怪叫聲中,突然朝天衝起,炎風獵獵!瞬間破入漫漫鳥群。拓拔野、蚩尤齊聲大喝,兩道數丈長的碧翠光芒沖天爆舞,轟然聲響!閃電般切入紛織交錯的黑色羽翅。

  「叮噹」脆響,群鳥驚啼,層疊巨翅被那兩道碧光剎那絞碎!漫漫血雨激天噴爆,斷羽殘翎四射橫飛,如利刃般「咄咄」作響,沒入村寨牆捨、樹木之中。

  剎那間,漫天鳥群崩炸開來,哀嗚悲啼,血肉飛舞。七道紅影夾帶炎熱狂風穿透重圍,沖天飛去。二十餘隻巨大的鳥屍殘體撲簌簌地掉落,砸在眾人的背部盾牌上,如冰雹石雨,「當當」作響。

  但那羅羅鳥極是凶悍,雖被拓拔野、蚩尤迎面重挫,毫無懼意;轟然盤旋,瞬間聚合,繼續猛衝而下。

  眾人見無數惡鳥撲翅衝下,紛紛蜷縮銅盾之下,不敢探頭。長爪紛揚,刀翅縱橫,腥臭氣浪轟然壓卷,七、八百隻巨大惡鳥層疊俯衝,呼嘯著襲擊眾人;數百雙黑色翎羽劈空斬斫,如萬刀揮舞,接連砍劈在眾人背部的銅盾上,「當當」激奏,

  如暴雨殘荷,空谷瀑布。三、四人手足未藏好!登時被群鳥刀翅瞬間斬斷,淒聲慘嚎,鮮血噴濺。

  群鳥聞著血腥味,更加發狂,紛亂尖叫,四爪勾抓,試圖將青銅盾牌掀起。但眾人緊緊抓住,拉扯不得,只有兩人手足鬆動,登時被幾隻羅羅鳥猛地連人帶後拖到空中,還未來得及反應,刀翅繽紛亂斬,血肉橫飛,已然斃命。惡鳥紛紛衝擊搶食,撲翅探爪,喙如雨下,殘屍頃刻之間瓜分得精光。

  虎衣男子拔祀漢與豹衣少年、黑塔漢子背靠背圍在一處,傲然而立。黑塔漢子大吼聲中,半隻流星錘轟然掃舞,在周邊劃起凜冽光弧,迫得眾鳥不敢貿然迫近,拔祀漢、豹衣少年箭如飛雨,接連射殺六、七隻盤旋在外的惡鳥。

  眾惡鳥狂風暴雨般地轉折衝到,前僕後繼地撲向拔祀漢三人。「當當」連響,嗷嗷鳥嗚,黑塔漢子的流星錘打碎了兩隻惡鳥的腦袋之後,粗大的鐵鏈驀地被眾鳥刀翅斬斷。周邊阻擋一失,惡鳥登時從四面八方疾衝撲到。

  拔祀漢大喝一聲,雙手閃電般地從背後拔出兩柄烏黑的玄冰鐵長刀,霍然飛舞,迎面將一隻羅羅鳥斬成三段。豹衣少年揮舞那奇形長弓,竟如長刀一般砍斫。

  原來那彎弓以混金所製,外翼鋒銳尖利,遠勝普通刀劍。黑塔漢子雖失流星錘,勇悍如故,嘶聲大吼,揮動厚背鋼刀,與撲擊而來的惡鳥殊死相鬥。

  拓拔野與蚩尤在空中稍稍盤旋,立時驅鳥疾衝而下。身在半空,眼見拔祀漢三人在密集層疊的惡鳥圍擊之下,臨危不亂,浴血而戰!心中都起了敬佩之意。這三人雖然真氣平平,但勇猛果敢,當真是一等一的好漢!尤其那拔祀漢,頗有大將之風,激鬥惡鳥之餘,眼觀八方,呼喝命令。藏在巨盾下的眾村民,聽他號令,忽然彈身躍起,揮刀斬殺惡鳥,然後又迅速伏身藏於盾下。如此反覆,也殺了頗多羅羅鳥。

  蚩尤呼嘯聲中,兩人七鳥電沖而下,青光爆放,刀芒如虹,登時又將密集鳥群瞬間殺得潰散。眾太陽烏巨翅橫掃,炎風似火,硬生生拍死了許多羅羅鳥;太陽烏殺得興起,索性噴出熊熊火球,將惡鳥燒得焦頭爛額,七零八落。

  暮色蒼茫,村寨廣場上血流成河,群鳥紛飛,刀光閃爍。遍地都是殘肢斷體,與抽搐的鳥屍。拓拔野、蚩尤乘鳥反覆衝殺,所到之處血肉橫飛,斷翎繽紛。

  但羅羅鳥極是凶頑,殊無畏懼退縮之意,依舊層疊盤聚,潮水進攻,攻勢更加凶狠凌厲。拔祀漢等人渾身鮮血,都已多處受傷。

  拓拔野心道:「對於我和魷魚,這些惡鳥雖不足懼,但這些村民卻大大不同。惡鳥凶悍,一時殺之不盡,相鬥一久,村民難免多有傷亡。」突然心念一動,忖道:「是了!群馬之中必有頭馬,群鳥之中也必有頭鳥!只需殺了頭鳥,鳥群自然潰亂,便可速戰速決。」當下凝神掃望,果然發覺鳥群之中,有一隻巨鳥格外龐大,頂上血瘤也足有其他惡鳥的肉瘤三倍之大,它叫聲特異,雖然亦有衝鋒陷陣,但多盤旋其外,以翅膀撲扇的方向和叫聲「指揮」眾鳥衝擊。

  拓拔野大喜,笑道:「就是你了!」氣如潮汐,青光迸舞,斷劍呼嘯脫手,如急電一般怒射而出。「哧」地一聲輕響,頭鳥發出一聲淒惻狂怒的哀啼,巨大的雙翅寸寸碎裂,斷羽紛揚;斷劍倏地切入那頭鳥脖頸,悠然旋轉,劃過一道圓弧碧光,又破空飛舞,穩穩地落到拓拔野的手中。

  鮮血激射,頭鳥的斷頭高高拋起,被狂亂眾鳥的羽翅瞬間斬成粉末。

  群鳥悲啼,突然潰亂,紛紛沖天而起。

  拔祀漢大喜,喝道:「放箭,」眾村民掀盾起身,彎弓怒射。矢雨急飛,眾惡鳥驚亂之下,紛紛中箭掉落。眾人大喜過望,箭如連珠暴雨,破空呼嘯,轉眼之間,竟就射殺了百餘隻羅羅鳥。

  羅羅鳥驚聲哀嗚,沖天飛舞,在空中集結成烏雲,朝著西邊急速飛去,片刻間便消失在濃黑的夜色中。

  眾村民驚喜若狂,振臂歡呼,聲如雷嗚。他們與這些惡鳥交手許多次,從未有如今日這般大獲全勝,歡愉狂喜,莫可言表。對這從天而降的兩個天神似的少年,都不由感激佩服。

  村寨街捨紛紛亮起火炬明燈,石門洞開,婦孺老弱潮水似地湧出,圍聚在廣場上雀躍歡呼。幾個拄杖老者是村寨德高望重的長老,在眾人扶持之下,顫巍巍地向拓拔野、蚩尤二人道謝不止。拓拔野二人連忙回禮,但太陽烏卻大剌剌地昂首睥睨,不屑一顧。村中巫師伏地拜天,感謝上蒼與寒荒大神派來兩個天神人物,解救此番大劫,眾村民也紛紛下拜,極盡虔誠。

  原來數月以來,寒荒中厄兆連生,無數早已絕跡的凶獸妖禽紛紛現身,肆虐作惡。這食人凶禽羅羅鳥原本早在數十年前便被圍殺得不剩百隻,不知何故,近來竟突然集結數千隻,四處為惡,尤喜擄掠女童。惡鳥一旦抓到女童,便以特異妖法將女童衣裳化為絲囊,然後將她捆縛其中,擄掠飛走。

  近來附近村寨不知已被這些惡鳥劫掠了多少清秀童女,松木寨也接連失蹤不下三十名女孩。僅僅今日,羅羅鳥群便攻擊了松木寨三次;松木寨迫不得已,只有堅壁清野,老弱婦孺盡數藏在石屋之中,由六村大長老拔祀夢之子拔祀漢精挑細選出數百名勇猛壯士,在這村寨廣場上嚴陣以待。

  拔祀漢抱拳笑道:「兩位思公所騎的神鳥頗為特異,拔祀漢只道是寒荒凶禽,所以大為冒犯,還請恩公恕罪!」

  拓拔野、蚩尤笑道:「恩公可不敢當!如不嫌棄,叫聲兄弟便是!」拔祀漢大喜,當下拉了那豹衣少年與黑塔似的漢子,以及諸多好漢與二人認識。原來那豹衣少年名喚天箭,乃是六百裡外熏吳村寨長老之子,熏吳村寨善騎射!天箭更是其中翹楚,他與拔祀漢乃是好友,今日特來相助。那黑塔似的漢子叫做黑涯,亦是附近村寨的勇士,和拔祀漢私交甚篤。他對蚩尤極為佩服,當下便稱蚩尤為大哥,喜不自勝。

  村寨長老紛紛邀請拓拔野、蚩尤在村中盤桓,參加今夜的歡慶。拓拔野搖頭笑道:「多謝長老美意,只是捨妹眼下生死不明,掛心不下,需得盡快將她找到。」

  拔祀漢道:「拓拔兄弟,不知令妹長得什麼模樣?我們這些兄弟連日來在各處村寨奔波,路上或許見過也未可知。」

  拓拔野將纖纖的形容外貌描述一番,眾人交頭接耳,七嘴八舌。天箭突然道:「今日在來這裡的路上,我見到幾隻羅羅鳥抓了一個紫衣少女飛往眾獸山,或許便是你的妹子。」眾人齊聲驚呼,面色變得極為難看。

  拓拔野、蚩尤又驚又喜,道:「眾獸山?」

  拔祀漢沉聲道:「兩位兄弟,眾獸山乃是寒荒國各種凶獸聚集之地,傳說中的寒荒七獸都是封印在那山脈之中。近來那裡的妖獸越來越多,極為危險……」

  蚩尤變色道:「那還等什麼?拓拔,快走吧,」

  拓拔野抱拳道:「多謝了!各位朋友,救出捨妹之後,我們再來登門道謝。」當下便要驅鳥前往眾獸山。

  拔祀漢突然叫道:「且慢!」回身朝他父親拜倒道:「這兩位恩公對我們村寨有大恩,他們既有困難,豈能坐視不理?孩兒想隨他們一同前往,聽候他們調遣。」

  眾人轟然,那眾獸山乃是極為凶險之地,若無通天之能,去那裡不啻於送死。拔祀夢點頭道:「去吧,不可墮了我寒荒男兒的威風。」

  眾人鴉雀無聲,拔祀漢乃是拔祀長老的獨子,此去生死難料,他竟殊無勸挽,連眉頭也不蹙絲毫,這份胸懷度量讓人欽佩無已。

  拔祀漢微微一笑,傲然道:「必不辱寒荒豪傑聲名。」轉身大步而去。

  天箭一言不發,緊隨其後。黑涯叫道:「他爺爺的,黑涯是打獵高手,豈能少了我!」也追了上去。

  拓拔野、蚩尤心下感激,雖然這三人未必能幫大忙,但這番心意又怎能推卻?微笑道:「好兄弟,走吧!」

  五人騎著太陽烏,在村寨上空徐徐盤旋幾圈,在眾人的呼喊聲中沖天飛去。俯瞰下方,夜色迷茫,村寨屋捨模糊難辨,燈火點點,那吶喊之聲越來越淡,終於瀰散於呼嘯的狂風中。

  灰藍色的夜空中,明月如鉤,穿梭於烏雲霧靄之間;萬裡荒寒,千山冰雪,在月光中泛著淒冷的光澤。七隻太陽烏嗷嗷叫著,急速翱翔。

  拔祀漢三人從未騎坐過靈禽在如許高空飛翔,頗不適應,黑涯更是驚呼亂叫,他爺爺不已。飛了片刻,在拓拔野二人教授下,三人逐漸掌握駕御之道,慌亂心情逐漸平定下來,反而大覺有趣過癮。

  向西疾飛,寒冷益甚。漠漠寒山交錯高矗,霍然倒掠,瞬息千裡。過了半個時辰,五人終於飛到眾獸山脈。

  眾獸山脈由南而北,綿延數百裡,其間險峰無數,如萬仞刀齒,交錯層疊,將寒荒隔絕東西兩翼。眾獸山往西,便是更為荒涼之地,八千裡高原裂谷,終年冰雪,寸草不生,是西寒極地。再西三千裡,便到了大荒西涯,比鄰西海。

  五人盤旋遠眺,見那眾獸山群峰錯落綿延,如萬千怪獸參差蹲距;山天交接處,彤紅艷紫的妖雲怪霧洶湧起伏,陰風慘淡,時有白光從黝黑山顛破雲而出。突然響起一陣尖利怪異的吼聲,繼而千山沸騰,怪叫怒吼,此起彼伏。

  拓拔野、蚩尤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中土靈山。靈山上雖有萬千怪獸,但終究不過是幾座山峰,遠不如這數百裡廣博山脈。心中憂慮,不知何處方能尋到纖纖蹤跡。

  拓拔野心想:「大凡百獸聚居,必分族群。那些羅羅鳥必定是聚集眾獸山某處,若能找到羅羅鳥棲息之地,就不難找到纖纖了。當下吩咐眾人,御鳥前行,注意尋找羅羅鳥。

  天箭聞言,也不說話,取下琥珀野牛角!放在唇邊,嗷嗷吹將起來。拓拔野、蚩尤吃了一驚,那號角聲洪亮高徹,極像羅羅鳥叫聲。

  黑涯笑道:「他爺爺的,這是天箭兄弟的拿手絕活,能模仿各種鳥獸叫聲。」

  拔祀漢笑道:「豈止是模仿?他會許多種鳥獸語言。」

  拓拔野二人大喜,道:「那他現下在說些什麼?」

  拔祀漢道:「他在說:這裡來了好多肥嫩女童,大家快來搶呀!遲了只剩骨頭!」

  拓拔野、蚩尤對望一眼,愕然而笑。

  突聽眾獸山中傳來震天價響的嗷嗷聲,竟是羅羅鳥!拓拔野一楞,笑道:「果然來了!」對這瘦削少年更起好感。轉頭望去,只見西北一座險峰上,突然沖天飛起漫漫鳥群,在山頂盤旋積聚,怪叫著朝他們急速飛來。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些怪烏黑羽紅瘤,正是羅羅鳥。

  蚩尤揚眉道:「是那座山峰了!走吧!」眾人驅鳥疾飛,紛紛拔出兵刀武器,凝神備戰。

  羅羅鳥群嗷嗷怪叫,越飛越近,放眼望去,少說也有千餘隻。拓拔野道:一咱們不必戀戰,衝過去便是。」眾人點頭。

  片刻之間,那漫天鳥群已經轟然衝到。蚩尤迎風站立,大吼一聲,一記神木刀訣,苗刀奔雷電舞,「呼」地一聲,捲起三丈餘長的耀眼青光,旋風似地朝著鳥群迎頭斬落。起初在山寨中,他生怕刀勢餘威傷及村民,是以未盡全力,但此刻在萬丈高空,全無顧忌,這一刀的威力遠勝之前十倍有餘。

  「轟!」鳥群迸炸開來,血肉飛舞。

  與此同時,拓拔野的斷劍也嗆然出鞘,挾帶驚天劍氣,縱橫飛舞,道道碧光如閃電破空。鳥聲悲啼,不絕於耳,漫天中,都是翻飛紛揚的斷羽殘肉、噴飛激濺的鮮血漿液。

  拔祀漢三人又驚又佩,始知兩人神威一至於斯。豪情激湧,發箭揮刀,高歌猛進。鳥屍簌簌,密集如雨。

  剎那間,七鳥五人便殺開一條空中血路!呼嘯而去。羅羅鳥群雖然凶悍,亦被殺得潰亂不堪,在空中茫然飛舞,不敢追擊。

  寒風捲舞,空中的血腥之氣急速瀰漫。千山萬壑響起狂暴喧囂的吼叫嗚啼,無數黑影沖天飛起,遮天蔽月,振翅之聲如驚濤駭浪。

  漫天翅膀撲扇交錯,朝著拓拔野等人洶湧衝來。蚩尤凝神望去!翼鳥龍、禿鷲、巨翼飛虎……數以萬計的飛獸凶禽如層層巨浪一般,咆哮圍湧,要將他們吞沒其中。

  拓拔野豁然道:「是了,我們這般衝殺,反倒弄巧成拙,血腥氣味只會引來更多怪獸。」當下叫眾人圍集一處,與蚩尤合力施放「幻光鏡訣」。「哧」地輕響,五人周圍驀地閃起幻光鏡氣,由外望去,彷彿五人七鳥突然憑空消失了一般。

  數萬飛獸呼嘯衝來,忽然不見目標,登時亂作一團,漫天亂舞。拓拔野二人的「幻光鏡訣」並不圓熟,又要護罩住這麼多人,只能支援片刻。當下不再遲疑,乘著群獸茫然慌亂之際,驀地急速下沉,從萬千鳥獸下方倏然穿過,閃電般朝著羅羅鳥棲息的山峰飛去。

  月光雪亮地照在山峰東側,尖崖兀石!白雪堆積,峭壁陡峰,冰霜覆蓋。五人乘鳥在那座山峰周圍環繞飛舞,尋找羅羅鳥棲息藏匿之處。蚩尤驀地看見山崖環合凹陷處的陰影之中,有一個巨大的山洞!凝神望去,那山洞洞口的積雪中散落了些許黑色長翎,當是羅羅鳥的刀羽無疑。眾人大喜,驅鳥電沖。

  洞口高六丈,寬五丈,尖石錯落,彷彿巨口撩牙,擇人而噬。腥臭陰風撲面狂舞,無數細碎之物紛揚飄忽,定睛凝望,竟是骨骼碎屑。眾人一凜,登時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意。蚩尤閃電似地朝裡衝去。

  拓拔野拍拍眾太陽烏脖頸,道:「鳥兄,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們去去就來。」領著拔祀漢、天箭與黑涯朝洞中奔去。

  山洞極大,黑漆漆的一片,拓拔野以火族法術「燃光訣」在指尖燒起一團火焰,帶著三人緊追蚩尤。山壁上儘是粘滑腥臭的液體,空氣中瀰漫著難忍的惡臭。

  山洞甬道轉折向下,極為陡峭。四人飛速衝下,又繞過轉彎的甬洞,追上了蚩尤。一路狂奔,轉眼間又奔了數裡之距,算來當已到了山腹深處。沿途望去,高闊的洞中四壁粘滑,有暗綠色的液體徐徐流下,除此別無一物。

  下行甬道越來越陡,腳下粘滑,每一抬腳都能拖起許多暗綠色的粘液熒絲!黑涯不勝其煩,低罵不已。

  轉過一個狹窄的甬道,眼前驀地一亮!前方乃是一個極大的山洞,洞中飄浮著無數淡藍色的珠子,如蟲子一般輕輕顫抖蠕動,圍繞著一根直徑丈餘,頂立正中的銀白石柱團團飛舞,發出幽幽碧光,像是萬千浮動的燈盞,將洞中照得青光碧影,頗為亮堂。

  拔祀漢奇道:「西海碧光蟲!這些怪蟲怎地會跑到這眾獸山裡來了?」西海碧光蟲乃是西海兩棲怪蟲,既可在海底最深處以海藻、浮游生物為生,也可在島嶼陸地生存,甚至可以寄居於巨大海魚、怪獸的體內,依靠其食物殘渣生存。性喜群居,發出幽碧光芒,在深海每每引來無數魚群。

  黑涯突然大叫道:「他爺爺的,怎麼……怎麼那些女娃兒全在這裡!」濃綠淺碧,幻光流離。山洞中高高懸掛著將近千隻青色絲囊,輕輕搖晃。

  眾人又驚又喜,誤打誤撞,竟然在這些惡鳥的老巢中找到數月來寒荒各族被擄掠走的女童。拓拔野、蚩尤一邊大叫:「纖纖,」一邊揮舞手掌,真氣縱橫,將所有絲囊輕飄飄地切落下來,割裂查看。遍地絲囊中,儘是清秀圓潤的裸體女童,最小的約莫五、六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個個圓睜雙目,駭然驚恐,張大嘴說不出話來,顯是受了極大驚嚇,又被人以妖法封住經脈,動彈不得。

  拓拔野、蚩尤手如閃電,目如流星,割開了九百餘隻絲囊,始終沒有瞧見纖纖,心中焦急憂懼,莫可言表。忽聽天箭說道:「就是她了!」

  拓拔野二人大喜,叫道:「纖纖!」疾風掠進,俯身望去。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少女黑髮凌亂,身著紫色褻衣,頸上懸掛白金項鎖,豐腴潔白,臉容秀麗,

  一雙淡藍色的大眼中淚光隱隱;雖然有些驚慌怯懼,但卻掩不住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之氣。並非纖纖。

  那少女看著眾人,眉尖輕蹙,藍眼中露出恐懼之色,但迅速又變成矜持高貴的神態。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怕,我們是來救你回家的。」他的笑容溫暖親切,天生有著讓人安心信任的魔魅之力,那少女藍眼中閃過害羞的神色,嬌靨嫣紅,輕輕點頭。

  蚩尤皺眉道:「天箭兄弟,你白日時見到的便是她嗎?」

  天箭點頭道:「是她。」他箭法神准,自然眼力清晰銳利,既然這麼肯定!當不會有錯。拓拔野、蚩尤心中一沉,轉身繼續尋找。

  但尋遍洞中九百七十多隻絲囊,始終沒有發現纖纖。拓拔野二人心中失望已極,心中沉重恐懼,思緒凌亂。當下將眾女童經脈一一解開,登時哭聲大作,響徹洞壁。

  拔祀漢三人在九百餘女童中找到各自村寨失蹤的女孩,極是歡喜。待到眾女童恐懼稍減,哭聲漸止,拓拔野等人逐一詢問眾女童身份。年紀大些的紛紛說出自己姓名,家住何地,但年幼女童張口結舌,夾雜不清!唯有暫且作罷。眾人依據眾女童所述,在各自絲囊上寫下記號,留待出洞之後一一返送回家。

  當眾人問到那被天箭誤以為纖纖的少女時,她瞥了拓拔野一眼,低聲道:「我叫楚芙麗葉,爹爹是寒荒國主楚宗書。」

  拔祀漢三人大吃一驚,脫口道:「芙麗葉公主!」見她頸上白金項鎖刻著芙麗葉三字,更無懷疑,微微彎腰行禮道:「寒荒族民拔祀漢、天箭、黑涯拜見公主殿下。」

  寒荒國主楚宗書,為人謙和慈祥,在八族中享有極高聲望。以拔祀漢之倨傲不羈、天箭之冷峻驕傲,亦頗為折服尊敬。聽說這少女竟是楚宗書掌上明珠芙麗葉公主,登時肅然起敬,躬身行禮。

  忽然,遠遠地聽見山洞外突然響起嗷嗷叫聲、密集嘈雜的撲翅聲以及轟雷般的怒吼聲。

  眾人一驚,拓拔野道:「走吧!那些怪獸要衝進來了!」

  蚩尤找尋不到纖纖,正自焦急氣惱,眼中厲芒大盛!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殺不盡的龜蛋貓狗!」

  眾女童見他瞬間彷彿變做另外一人,豎眉嗔目,森然殺氣破體而出!都嚇得不敢哭叫。

  拓拔野傳音歎道:「魷魚,你這小子又來了!走吧!莫嚇壞了這些小女孩兒。」當下讓蚩尤取出那乾坤袋,施展法術,將眾女孩一一吸入乾坤袋中。乾坤袋果然暗藏乾坤,收納了九百餘名女童竟乾癟如故,只是抓在手中頗為沉重。

  那芙麗葉公主說什麼也不願到那寶袋中去,眾人想她以公主之尊,自然不願屈駕蜷縮於小小絲袋,也不敢勉強。拓拔野見她衣不蔽體,楚楚而立,當下默念「春繭訣」,十指跳動,將她腳下絲囊瞬間交織成紫色長裳,披覆其身。芙麗葉公主臉上紅霞湧動,目中感激,低聲道謝。

  當是時,上方甬洞震響如狂,尖叫聲、撲翅聲、蹄掌聲、怒吼聲如驚濤駭浪,奔雷傾瀉,轟然撞擊洞壁,地動山搖,說不清有多少凶獸惡鳥沖襲而下。眾人微微色變,洞中殊無迴旋之處,任拓拔野等人有通天之能,也絕無可能在數萬凶狂禽獸的衝擊之下安然無恙,獨善其身。但若要朝上衝出洞口,更無可能。

  蚩尤大喝一聲,揮舞苗刃,崩雷閃電似地砍向洞壁,想要硬生生劈出一個出口來,豈料那洞壁竟極為堅硬,被蚩尤這般巨力猛砍,僅僅迸開一道寸許深的裂縫。蚩尤驚怒,調聚真氣,奮力劈斫十餘刀,山壁震動,裂紋數道。眾人一籌莫展,唯有四下探望,尋找其他出口。

  眼見那萬千惡獸凶禽即將奔瀉衝至,拓拔野突然發覺角落山石凹處,有直徑丈餘的隱秘甬洞,大喜過望,帶著眾人朝下疾奔。

  拓拔野見那芙麗葉公主殊無武功根基,又矜持驕傲,不願拔祀漢等人扶持,下衝時險狀百出,幾番險些跌倒,當下也不多話,攔腰將她抱住!摟在懷中,朝下飛速衝去。

  芙麗葉公主「啊」地一聲,低聲道:「放我下來!」拓拔野只當沒有聽見,疾衝如飛。芙麗葉公主自小金枝玉葉之體,從未在男人懷中待過,被拓拔野這般緊緊抱住,登時呼吸急促,心跳如狂,掙扎不得,終於軟綿綿地蜷在他的懷裡;淡藍色的雙眼盯著拓拔野側面,長睫顫動,似羞似怒。

  甬道盤旋轉折,斜陡光滑,眾人奔行片刻,索性坐落在地,呼嘯著沖滑而下,拐彎時則以手掌輕輕撩撥山壁,控制方向。滑行如飛,身後群獸巨響如浪潮洶湧相隨。

  如此過了一柱香的工夫,眼前突地一亮,赫然到了甬道盡頭。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驀地狂風撲面,身下一空,大叫著騰雲駕霧,衝到半空之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0-7 08:13 PM

  第七章《似曾相識》

  明月如鉤,清輝普照;山影橫斜,眼花繚亂;耳旁寒風呼嘯,腳下萬丈虛空,眾人失聲大叫,朝下筆直墜落。仰頭望去,山崖嶸然天半,黑洞幽然,他們便是從那懸空山崖的甬洞突然掉入這山谷深淵。

  蚩尤大聲呼嘯,驚雷似的在群山間迴盪。忽聽上方嗷嗷怪叫,七隻太陽烏倏地衝出頂崖山石,歡鳴著俯衝而下,有驚無險地將眾人穩穩接住,滑翔飛舞。

  黑涯瞪大雙眼,俯瞰那凜凜深谷,撫胸叫道:「他爺爺的,這些火鳥若是來遲半步,老子可就成了肉醬餅了!」

  眾人驚魂甫定,哈哈笑將起來。芙麗葉公主想要掙脫拓拔野,但看見下方霧靄飄渺,迷茫一片,登時頭暈目眩,微微顫抖著依靠在拓拔野懷中,閉眼不敢下望。冷風徹骨,衣單裳薄,簌簌發抖,不自覺間更往他懷中鑽去。拓拔野鼻息之間,儘是少女清幽體香,心中微微一蕩。驀地想起纖纖,不知她究竟在何處?大難逃生的歡愉登時大減。

  突聽後上方轟然怪叫,彷彿天地崩塌;眾人轉身仰望!失聲驚呼。無數鳥獸凶禽如同瀑布飛瀉,從那山崖洞口沖湧而出,在空中紛亂展翅,盤旋飛舞,驀地朝他們呼嘯衝來。

  蚩尤大怒!御鳥反衝而上,苗刀電舞,大開大合,青光縱橫飛旋,風雷怒吼。那沖湧而來的鳥獸撞到凜冽霸道的氣旋刀芒,登時被絞得血肉橫飛,碎羽紛揚。拓拔野恐他有失,大聲呼喚,蚩尤又斬殺了數十隻凶野飛獸,方才乘鳥追來。

  天箭、拔祀漢飛箭如電,掩護蚩尤安然退回。

  太陽烏飛行極快,轉眼間便將洞中沖湧追擊的漫漫飛獸凶禽拋在數百丈外。偶有惡鳥狂龍嚎叫追來,便被殿後的蚩尤手起刀落,斬成數段。

  但眾獸山中猛禽妖獸俯拾皆是,聞著血腥氣味與人類氣息,紛紛出洞離巢,四面八方圍湧而來。一時間清寥夜空、朗朗明月便被萬千巨翅黑影層疊遮擋,狂亂叫聲嘈雜騷躁,千山響徹。

  眾人調整陣形,由拓拔野、黑涯衝鋒在前,拔祀漢、天箭護守兩翼,蚩尤依舊殿後護衛。一時劍氣如虹,刀似奔雷,兩翼彎弓霹靂弦驚,所到之處血雨淋漓,獸屍繽紛;太陽烏炎風狂舞,在漫天飛獸包擊中迤邐穿梭,逐步突出重圍,向東飛去。

  飛獸越來越多,前僕後繼,圍追堵截。拓拔野心下詫異,太陽烏乃是木族神禽,凶威熾厲,這些寒荒飛獸縱然凶狂,原當有所畏懼,辟易退讓才是。但這些凶獸飛禽層疊阻擊,對十日鳥竟似毫無懼意,實是咄咄怪事。更為出奇的是,這些飛獸進攻包抄極富章法,錯落有致,倒像是經受嚴格訓練的精兵勇將。「難道有人在暗中指揮這些妖獸嗎?」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來。但凝神傾聽,殊無號角等調度之音。

  正四下探望,忽聽遠處空中傳來一聲驚天銅鑼,群獸嘶吼!車輪滾滾。有人鼓掌叫道:「何方英雄如此了得!竟能在眾獸山中來去自如。」拓拔野等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北夜空,烏雲暗霧之間,一列華麗的白金飛車,在三十六駕巨翼飛龍的牽引下,閃電般飛來。

  轉眼之間,那飛車距離眾人不過數十丈之遙。

  飛車長九丈,寬三丈,高三丈,形如彎月,車身雕花鏤金,極盡奢華,紋刻成飛龍綵鳳、祥雲瑞霧的圖案,無數寶石鑲嵌其中,琳琅閃光,迷離眩目。兩側各有九個水晶大窗、三條斜長光滑的平衡銅翼和十八隻巨大的青銅飛輪。一眼望去,雖然富麗堂皇,灼灼奪目,卻顯得太過招搖庸俗。

  車首六名華服大漢並肩駕車,手持軟玉龍筋鞭,霍霍飛舞,三十六隻巨龍吃痛,咆哮怒飛。六名大漢身後,乃是一個瑤玉欄台,一個身著白綾絲袍的胖子扶欄而立。那胖子眉目清秀,但臉上蒼白浮腫,顯得萎靡不振,彷彿惺忪未醒,看見拓拔野懷中的芙麗葉公主,目光突然一亮!癡癡相望。芙麗葉公主秀眉輕蹙,別過臉去。

  那胖子身後站了兩個白衣男子,一高一矮。矮的男子是一個乾瘦老者,左手懸著一面巨大的混金銅鑼,右手指尖玩轉一根青銅棍。高的男子長了一張馬臉,細眼長鼻,微笑負手而立。

  數百隻飛獸轟然怒舞,朝著那飛車狂風暴雨般衝去,被乾瘦老者驀一敲鑼,震得哇哇亂叫,飛散開來。那鑼聲妖異奇特,彷彿含著某種恐怖的節奏,眾人的心中都不由有些發毛。層疊圍湧的萬千飛獸聽到那鑼聲似乎頗為驚恐,怪叫著盤旋紛飛,不敢再貿然突進。

  黑涯怒目圓睜,「呸」了一聲道:「我道是誰,又是這金妖小子!花花太歲。」

  拓拔野聽他語氣中滿是鄙夷不屑,奇道:「這胖子是金族中的什麼人?」

  拔祀漢冷冷道:「他是當今白帝少子,名叫少昊。只會酒色作樂,極為沒用,想必是到寒荒城安撫人心的。」

  拓拔野微微一驚,心道:「原來他竟是纖纖的表哥。」心念一動,正要細問,又聽那胖子少昊笑道:「各位英雄,外面天寒地凍,如不嫌棄,到我車中小聚如何?」

  拓拔野見拔祀漢等人滿臉鄙薄厭惡,便要開口婉拒,忽聽一個少女脆生生地怒道:「臭胖子,倘若他們進來,我便從這裡跳下去!」那聲音清脆婉轉,極是熟悉。

  拓拔野、蚩猶如五雷轟頂,全身大震,猛地起身叫道:「纖纖!」驚喜若狂,齊齊御鳥飛沖,朝那飛車掠去。

  飛車前門驀地打開,一個披著白狐皮毛大衣的少女衝到瑤玉欄台之上,跺足怒道:「誰讓你們過來了!臭鳥賊,臭魷魚,都滾回東海去。」俏瞼含慎,珠淚盈盈,不是纖纖是誰?

  拓拔野二人心驚膽跳了一日,現在方才放下心來。見她淚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轉,委屈氣苦,料想她必定受了什麼折磨,心中都大為疼惜。拓拔野心下慚愧,苦笑著溫言道:「好妹子,你……你沒事吧?」

  纖纖見他懷中竟又坐了一個陌生的秀麗少女,心中氣苦更甚,淚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哽咽道:「我才不要你們假惺惺地討好呢!早幹嘛去啦!」

  少昊訝然笑道:「原來你們竟是兄妹嗎?那可再巧不過了!諸位英雄,都請到車中說話吧,」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了。」正與蚩尤並肩飛去,卻見纖纖足尖一點,果真朝著萬丈深淵急躍而下。

  拓拔野知她性子剛烈,言出必踐,因此早有準備。見她身形方動,立時便驅鳥俯衝而下,將她接個正著。纖纖被他驀地攔腰摟在懷中,聞著那熟悉的氣息,登時全身酥軟,呼吸不暢。但瞥見身邊那秀麗少女也斜倚在他懷中,醋意大發,咬牙哭道:「你救我作甚?趁早讓我跳下去,大家都乾淨。」

  拓拔野懷中抱了兩個女子,眾目睽睽,纖纖又這般哭鬧不止,大為尷尬。無奈之下,只有臂上微微使勁,將纖纖柔腰一緊!附耳低聲道:「好妹子,別鬧啦!我們天南地北找你一日了,擔心得很。這姑娘是無意間救得的寒荒國公主,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後半句話最為緊要有效,纖纖果然止住哭聲,眼角瞥見那公主淡藍雙眼正好奇地望著她,殊無敵意,而拓拔野的手也不過輕輕擋住她的纖腰,防止她跌落,當下怒意稍減,冷冷道:「我才管不著呢!沒人問你!你急著解釋幹麼?做賊心虛嗎?」但語氣已大轉柔和。

  拓拔野不加理會,手臂上又摟得更緊些,低聲道:「好妹子,我們以為你被怪鳥抓到山洞中,所以才趕到此處。你沒事吧!」纖纖被他摟得喘不過氣,軟綿綿全身乏力,心中亂跳,聽他溫言撫慰,登時又流下淚來。但這淚水中既有委屈,又有甜蜜,比之先前的悲苦酸澀大大不同。

  拓拔野見她氣已消了大半,這才御鳥飛到白金飛車旁側,懷抱兩女,與蚩尤一道躍上瑤玉欄台。少昊哈哈笑道:「閣下能在萬獸圍攻中迴旋如意,已是大大的了不得;但能懷抱兩女,周旋自如,那更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孤,」親自拉開前門,恭請拓拔野等人進入。

  拓拔野生怕這胖子胡言亂語,又惹怒纖纖或是蚩尤,連忙微笑稱謝,招呼拔祀漢等人一同進入。但拔祀漢三人似乎極為厭惡少昊,滿臉嫌憎,搖頭不前,依舊乘鳥在兩側盤旋。拓拔野心想寒荒八族多半與金族有宿怨嫌隙,也就由得他們,當下與蚩尤四人一道進入飛車之中。

  銅鑼響徹,萬獸辟易。六名大漢揮舞長鞭,駕御三十六駕飛龍金車,呼嘯而去。拔祀漢三人七鳥環繞飛車,緊緊相隨。

  車廂極為寬大,金玉綾羅,富麗堂皇,比之外觀更甚。地上鋪了厚厚的金犛牛地毯,四壁爐火熊熊,溫暖而舒適。除了三十名精壯侍衛,車中竟還有三十六位男裝美女,吹奏悠揚絲竹。無邊舂色,暖意融融,比之車外天寒地凍,相去萬裡。

  少昊見拓拔野、蚩尤望著那諸位男裝美人,滿臉詫異,便哈哈笑道:「見笑見笑!少昊奉旨巡撫民心,原本不能攜帶眷屬美女,但路途淒冷寂寞,豈能沒有佳人音樂?所以就女扮男裝,權且當她們男人就是。」

  拓拔野、蚩尤啼笑皆非,心道:「此人果然荒唐得緊。」少昊領著眾人在車中鯨皮軟椅上坐下,特意將芙麗葉公主安排在自己身側,然後又親自為眾人一一斟酒,舉杯笑道:「在這荒寒之地,竟能結識諸位英雄美女,誠少昊之幸!」色咪咪地望了一眼芙麗葉公主,一飲而盡。

  眾人也紛紛舉杯淺啜。蚩尤舌尖方觸到酒水,目中一亮,讚道:「好酒!」仰頭一飲而盡。少昊大喜,連忙喚來一個美女,專門為蚩尤斟酒,蚩尤毫不客氣,酒到杯乾。待到後來,嫌那女子斟酒太慢,索性自己抱起罈子痛飲。眾人見他海量,無不驚服。

  少昊笑道:「慚愧,還未請教兩位英雄大名?」

  拓拔野微笑道:「不敢。在下拓拔野,這位乃是我兄弟蚩尤。」

  少昊面色微變,那馬臉男子和乾瘦老者也齊齊一震。少昊道:「莫非是龍神太子與蜃樓城少主?」

  拓拔野笑道:「正是。」

  少昊霍然起身,行禮歎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近來大荒都在盛傳兩位傳奇,少昊正仰慕不已,不想竟能在此遇見,當真是三生有幸!」

  拓拔野連忙也起身回禮,蚩尤則微一點頭,依舊痛飲。他對這白帝少子無甚好感,不願理會。又恰逢與纖纖相聚,緊張尷尬,是以只管喝酒。

  那馬臉男子與乾瘦老者也上前拜見,蚩尤聽見二人名號大為震動,肅然起身回禮。原來那兩人都是金族中位列金族仙級人物的頂級高手,成名極早。馬臉男子名叫英招,乾瘦老者叫做江疑。英招居槐江山上,人稱「白馬神」,蓋因其變異獸身乃是插翅虎皮白馬,所使的「韶華風輪」為金族神器之一。「風雲神」江疑居符惕山上,所使「驚神鑼」乃是聞名天下的御獸神器,傳說以盤古開天斧殘銅製成,雖不及雨師妾「蒼龍角」、百裡春秋「念力鏡」,但御獸威力之強猛,在西荒罕有匹敵。

  眾人坐定,少昊笑道:「出行之前,我請巫卜測算吉凶,他說此行必遇貴人!逢凶化吉,敢情便是兩位了!」

  原來數月以來,西荒怪事不斷,接連有妖獸橫行,凶兆頻傳,寒荒國諸多絕跡的凶獸紛紛重現人世,四處為害;又有謠言稱,金族暴虐統治業已觸怒寒荒大神,是以降下諸多凶獸妖魔。倘若寒荒八族仍不覺悟起義,則必將山崩地裂,水災氾濫,封印的寒荒七獸也將甦醒,引領八族重奪往日自由。

  隨著妖獸越來越多,謠言甚囂塵上。有人傳言,已經看見寒荒七獸中的寒荒檮杌、血蝙蝠、狂鳥等蹤跡;數月以來,又有成千羅羅鳥四處擄掠女童,引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個別寒荒村寨已經有人公然反叛,揚言要逼迫寒荒國主楚宗書退位,由八族長老重新推選國主,與金族重新對抗。楚宗書不得已之下,決定提前舉辦大典,祭祀寒荒大神。

  白帝、西王母頗為憂慮,便遣金族太子少昊代表白帝,前往寒荒城參加祭祀大典,沿途剿除妖獸,安定人心;但知道少昊素來荒唐胡鬧,便又派遣英招、江疑兩大穩重深沉的高手一路輔佐。江疑御獸之術西荒第一,此次由他陪行再好不過。

  少昊乘坐白金飛車,一路曲折而行!沿途擊殺肆虐惡獸!解救寒荒百姓,倒也贏得不俗口碑。今日繞道眾獸山時,在周邊山峰撞見羅羅鳥攻擊纖纖,當下英招飛舞「韶華風輪」,殺了惡鳥,將纖纖救人飛車之中。

  聽到此處,拓拔野、蚩尤方知竟是少昊等人救了纖纖!心中感激不已,連忙起身道謝。

  少昊哈哈笑道:「兩位客氣了!殺獸救人原本就是我此行目的,應當的!再說纖纖姑娘這般美麗可愛,豈有不救之理?」纖纖翻了個白眼,卻忍不住得意地笑將起來。

  少昊笑道:「不瞞兩位,我與纖纖姑娘頗為投緣,倒像是從前見過一般。兩位沒來之前,我正想收她做妹妹呢!」

  纖纖哼了一聲,妙目凝視拓拔野,歎道:「那倒不必了,我的哥哥已經夠多啦!」

  拓拔野知她所指,心中苦惱,佯做不知。又想!少昊與纖纖果然有血緣之親,是以才會如此投緣。但纖纖身世關係西王母榮辱,自然不能就此說穿。

  少昊哈哈大笑,見芙麗葉公主始終不發一言,優雅跪坐,高貴而又楚楚動人,他不由心癢難搔,笑道:「這位姑娘難道也是拓拔兄的妹子嗎?」

  拓拔野正要說話,芙麗葉公主已經淡然道:「小女子楚芙麗葉。父王尊號適才承蒙太子齒及。」

  少昊等人大吃一驚,連忙行禮。纖纖輕蹙眉尖,心想:「哼,這可巧了!上回是鮫人國公主,這回是寒荒國公主。」

  芙麗葉公主道:「父王聽說太子將奉旨巡遊八族,歡喜得很;國中臣民也都在翹首齊盼太子來臨。」她矜持文雅,言語不急不緩,頗為得體。少昊說話口氣不由隨之恭謹起來,原本色咪咪的眼神也變得莊重嚴肅。

  相談片刻,眾人得知寒荒城中近日正籌備歡迎少昊一行,但厄兆連連,有巫卜測算,少昊將為寒荒國帶來空前浩劫。前日午後,芙麗葉公主在宮中午睡之時,突然飛來數百隻羅羅鳥,將她瞬間擄走,輾轉千裡,關入這眾獸山山洞之中!若非拓拔野等人相救,不知何時方能重見天日。

  少昊慨歎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拓拔兄追尋纖纖姑娘,誤入這眾獸山中,又怎能救出公主?倘若公主出了什麼差錯,流言蜚語就更要甚囂塵上了。」眾人都深以為然。

  眾人飲酒傾談,各述連日際遇,都覺其中怪異可疑之處頗多。那些羅羅鳥何以擄掠眾多女童?又何以將這些女童集中在那山洞之內?纖纖所遇的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又何以能化身為寒荒七獸中的兩大凶獸?他們與那些羅羅鳥之間,又有什麼神秘關聯?……諸多疑問紛至杳來,始終不能參透。

  英招沉吟道:「我看多半是什麼妖人在幕後搗鬼,製造諸多事端,想要挑唆寒荒八族與金族重陷戰亂。」拓拔野心中一動,與蚩尤對望一眼,兩人心中同時想起一個奇怪的念頭:近來木族、土族、火族連連出現內亂,都與水妖有關,難道此事也與水妖有關?

  但此事關係甚大,金族在五族之中,又素來中立,與其他四族無甚磨擦,倘若沒有足夠證據,決計不能胡亂猜測。

  江疑道:「所幸拓拔太子救得芙麗葉公主與九百女童,只要我們將這些孩子送回各自村寨,再將公主護送回寒荒城,自然就可以平定民心,謠言不攻自破。」

  眾人紛紛點頭。少昊鼓掌道:「好!就這麼辦吧!」轉頭望著拓拔野、蚩尤笑道:「勇救公主與九百童女,兩位此番可是寒荒國與金族的恩人貴賓了。」

  翌日,白金龍車一路飛行,拓拔野等人將眾女童從乾坤袋中一一抱出,送抵各自家中。村寨百姓既驚且喜,感恩莫名,對著拓拔野、少昊等人頂禮膜拜。飛車高空遠去,猶可卻見山谷中揮舞的萬千手臂。

  一日之間,拓拔野等人就送還了四百餘名女童。第二日,眾人又將餘下的五百餘名女童安全送抵各自村寨之中。

  寒荒村民原本對金族頗有敵意,對那荒唐疏懶、沉溺酒色的太子少昊更無好感:但這兩日下來,兩百多個村寨、數十萬寒荒百姓,對少昊、金族印象大為改觀,拓拔野、蚩尤的大名更加如雷貫耳,銘刻在心。

  拔祀漢三人沿途相伴,見那少昊雖然荒唐放縱,但言語磊落、熱情豪爽,倒不似傳說中那麼不堪,有時見識決斷,都頗有可觀之處,因此對他的惡感也逐漸消散。起初少昊呼喚他們入車共飲美酒,他們置若罔聞,甚為不屑。但到了後來也逐漸鬆動,經拓拔野與少昊再三邀請,終於也忍不住濃郁酒香的誘惑,到那飛車中與蚩尤並肩而坐,狂喝痛飲。

  送走全部女童之後,拔祀漢三人請言辭退,卻聽芙麗葉公主柔聲道:「此次救出九百女童,三位勇士也有巨功。還請三位隨我前往寒荒城,聽候父王封賞。」

  拔祀漢三人雖非醉心功名利祿之輩,但聞言能得國主親自接見,並賜以無上榮譽,都不由心動。又想能與拓拔野、蚩尤二人這般痛飲美酒,同往寒荒城,也是人生一大樂事,當下答謝應允。

  飛車西南而行,翌日黃昏到達寒荒城。寒荒城坐落於西皇山上,山勢險峻,依山建城,高低錯落,數峰相望,倒像是十餘座毫不相連的雄偉城堡。但城堡之間,或有飛索吊車相連,或有山甬密道連接,往來密切。

  西皇山上樹木雖不茂密,但比之一路經過的寒荒各冰雪荒山,卻是綠意盎然,直如桃源仙境。時值盛夏,山頂冰雪皚皚,山下繁花似錦,綠草連天。雪水消融,從山上化為飛瀑,蜿蜒成山溪流至山下裂谷,奔騰為清澈大河。無數犛牛、羚羊、麋鹿遍佈草坡河岸,俯頭嚼草飲水,仰頸悠然長嗚,怡然自樂。

  早有偵兵探子將數日之事傳遍寒荒城!城中百姓俱極歡喜,與禮官一道,終日在城外夾道迎候。這日黃昏,城樓崗哨與山坡上的百姓瞧見等候多時的白金飛車騰雲駕霧而來,紛紛歡呼雀躍,揮手致意。

  飛車盤旋數圈,徐徐降落在西峰主城廣場。臣民圍湧歡呼,寒荒國主楚宗書親自率領長老、群臣到殿外相迎。

  楚宗書身形矮胖,白髮藍眼,臉龐紅潤,滿臉微笑,甚是和藹。見少昊一行自車中步出,連忙拜倒行禮,群臣隨之拜伏。少昊疾步上前,將他扶起,笑道:「國主乃是少昊前輩,這般大禮豈不是折殺少昊嗎?」

  楚宗書微笑道:「太子代表白帝陛下,不遠萬裡,平除惡獸,救出九百孩童,寡人這點禮節與之相比算得了什麼?」群臣紛紛稱是。

  當下彼此引見介紹,寒荒君臣瞧見芙麗葉公主安然無恙,不勝歡喜,對拓拔野、蚩尤二人接連拜謝。

  眾人進了主城大殿,禮儀拜會之後,楚宗書命禮官將少昊、拓拔野等人各自接引到貴賓館中歇息。君臣出殿,恭送拓拔野一行上了飛索吊車,目睹他們進了對峰迎春閣,方才遙遙行禮,退回殿中。

  入夜之後,又有禮官將拓拔野、少昊等人引領到南峰大殿,參加盛大的酒宴。南峰高萬仞,群峰環立,各有飛索相連;山風鼓舞,夜霧飛揚。南峰大殿在半山腰上,倚山臨淵,氣勢巍峨。殿外篝火熊熊,亮如白晝,數十名廚子正在篝火上翻轉燒烤各式野味,脂香濃郁,漫山可聞。

  殿內貴侯滿座,長老雲集,見拓拔野、少昊一行步入,紛紛起身行禮,拓拔野等人也微笑還禮,在禮官引導下次第入座。

  編鐘鏗然,絲竹齊奏,悠揚的樂曲聲中,酒宴正式開始。

  眾人遙相舉杯,各盡其歡。楚宗書似是頗為瞭解少昊秉性,席上美酒都是陳年佳釀,雖不及少昊飛車中攜藏美酒那般甘醇,卻也是天下罕見。席間翩翩起舞的數十美女無一不是國色天香,雖然羅裳嚴實,但玉腿飛揚之間,仍是春光無限。少昊大喜,拍著桌子,附和那音律節奏,淺斟低唱,頗得其樂。

  少昊原本還略有收斂,但酒過三巡,微有醉意,逐漸故態復萌!哈哈大笑,對著席間眾貴夫人比手畫腳。雖有英招、江疑悄悄拉扯,傳言規勸,亦無濟於事,放浪形骸,頗為失態。

  拓拔野與蚩尤、拔祀漢等人斛籌交錯,言笑甚歡。與芙麗葉公主坐在一處的幾位貴族女子悄悄指點拓拔野等人,交頭接耳,低聲詢問;時而吃吃低笑,眼波飄蕩,不住地望來。蚩尤、拔祀漢與天箭只管喝酒,視若無睹;拓拔野微笑舉杯,遙遙相敬,唯獨黑涯被瞧得面紅耳赤,熱血沸騰,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纖纖喝了幾杯瓊漿,覺得甘香清冽,不由又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雙靨桃紅!渾身滾燙,軟綿綿地斜靠在拓拔野身上,吃吃直笑,彷彿輕飄飄地在雲端一般。

  拓拔野見她醉得臉如蘋果,紅得要滴出水來,兀自格格亂笑,心下憐愛疼惜,忍不住如當年一般,掐了掐她的俏臉,笑道:「快些醒來,想要賴在這裡嗎?」

  纖纖雙手挽住他的臂彎,小鳥依人,眼波水汪汪地流轉,吃吃笑道:「拓拔大哥,你背我回去,我要睡在你身上。」拓拔野微微一楞,黯然不語,知道她迷濛之間,定然又時空錯亂,只道猶是從前。纖纖格格笑道:「你……可不許打呼嚕,每次在我耳旁吹氣,吵也……吵死啦,」口齒含糊,頭枕在拓拔野腿上,心滿意足地閉眼微笑,迷糊睡去。她這兩日經歷甚多,疲怠已極,現下喝了烈酒,頭昏目眩,又在拓拔野身側,再無顧慮,登時沉沉睡著。

  拓拔野心下憐惜、酸苦,突然想起當年與她親密無間的種種情狀……想起夜半醒來,她摟著自己甜笑酣睡的幸福姿態;想起她趴在自己身上,吐氣如蘭,格格嬌笑的臉顏,想起她淘氣時鑽入自己懷中,耍賴撒嬌的可憐巴巴的神情,想起她紅著臉偷偷輕吻自己臉頰,發現自己睫毛顫動時,驚叫著翻身裝睡的情景……那些甜蜜的往事瞬間一一閃過腦海,她的濃情蜜意如這杯中烈酒,入口甘醇酸甜,卻又如熱辣辣的刀子一般將他的五臟六腑生生攪亂。

  蚩尤在一旁聽得分明,心中黯然苦澀,仰頭痛飲,不再多想。他對纖纖癡情一往,但偏生在她的眼中,自己便猶如空氣一般。今日重逢,纖纖的眼光自始至終一直縈繫在拓拔野身上,唯有三次望見自己;其中兩次視若無睹,一次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令他當即神魂顛倒,險些將酒水潑在身上。

  纖纖凝望那鳥賊的目光,溫柔、甜蜜而憂傷……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是了,果然有些像八郡主從前凝望自己的眼神……蚩尤一凜,驀地又想起烈煙石來。紛亂往事,幕幕掠過。想起那夜烈煙石陌生冰冷的眼光,突然心中大痛。

  當是時!突然有人高聲叫道:「寒荒國雙神女女丑、女戚駕到!」絲竹頓止,舞女退列兩旁,眾人紛紛起身。拓拔野、蚩尤也各自從沉思中醒來,對望一眼,隨之起身,心下大奇,從未聽說哪一國、一族有兩位聖女。

  纖纖被拓拔野拉起身來,迷迷糊糊地說了幾句囈語,抱著他的手臂繼續沉睡。

  微風徐來!冷香撲面。眾人均覺神識一醒,精神大振。鈴鐺脆響,兩個黑衣女子攜手而入。左邊那女子高挑修長,黑髮飛揚,鳳眼櫻唇,艷若桃李,冷如冰霜;額頭與酥胸上,都繡了一朵美艷鮮麗的紅梅;手腕、腳踝都繫了幾顆鈴鐺。

  右邊那女子俏麗絕倫,巧笑嫣然;一雙桃花似的大眼徐徐掃過眾人,每人都彷彿被閃電劈著,口乾舌燥。與蚩尤目光相接之時,兩人突然齊齊一震。蚩尤驀地一陣暈眩,心中狂跳刺痛,一種強烈而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這女子好生熟悉!明明臉容陌生,卻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那女子嫣然而笑,眼波又從蚩尤臉上移過,向拔祀漢等人瞥去。

  忽聽「噹」地一聲,少昊手中的青銅酒杯摔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著那兩個女子,吞了口口水,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誰說寒荒國沒有美女?這兩個可要勝過我嬪妃百倍了!」

  廳中嘩然,左側那女子閃過凌厲的怒色,右邊的女子卻只掩嘴格格而笑。少昊更加神魂顛倒,跨過案桌!竟就想要撲上前去。

  殿中眾人轟然喧嘩,寒荒國群臣的臉上都露出憤怒已極的神色。這女丑、女戚乃是八族聖女,冰清玉潔,不可褻犯;少昊竟敢這般公然調笑,還想動手動腳,侮辱之大實是難以忍受。若非他是白帝之子,這兩日又救了公主與九百童女,殿中眾人只怕早已圍湧上來與之拚命。

  英招、江疑大驚,連忙雙手揮舞,真氣飛湧,將他纏繞拖回。少昊大怒,呼喝不止;英招、江疑滿臉尷尬,不得已指尖一點,白光閃耀,將他經脈封住。拓拔野、蚩尤等人站在少昊身旁,感受眾人凌厲憤怒的目光,亦頗覺尷尬。

  英招、江疑將少昊扶住,朝眾人躬身道:「太子殿下酒醉失態,並無冒犯之意,還望國主、神女、眾長老恕罪。」

  楚宗書咳嗽一聲,微笑道:「太子連日奔波,太過辛苦,所以有些不勝酒力。快快扶他坐下休自心吧!」

  兩大神女徐徐穿過大殿!在楚宗書左側坐下。眾人紛紛坐下。拓拔野見蚩尤呆呆地望著那神女,動也不動,連忙將他拉下,低聲道:「怎麼了?」蚩尤凝望那神女,皺眉苦苦沉思,啞聲道:「奇怪,那神女我像是在哪裡見過。」

  拓拔野心下驚訝,正要相問,卻聽纖纖低聲咕噥道:「我的口好渴……」眼睛惺忪撲眨,悠悠醒轉。拓拔野倒了一杯水,餵她喝下。轉頭望去,那兩個神女正低聲對楚宗書說些什麼,楚宗書滿臉愕然,蹙眉不語。兩個神女面色不悅,又接連說了一陣,楚宗書面色愈發蒼白,輕輕搖頭,沉吟半晌終於大聲道:「諸位請稍稍安靜,女丑神女有要事宣告。」

  殿中寂然,眾人目光齊齊凝聚在那冷艷的黑衣女子身上。女丑徐徐起身,冷冷道:「西皇山上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寒荒大神發怒了。鳧後飛翔,朱厭橫行,密山的冰雪融化了,丹水中流出可怕的鮮血,天鏡湖水在沸騰。」眾人嘩然,目光紛紛轉向少昊,又是厭憎又是驚恐。

  拔祀漢見拓拔野與蚩尤滿臉茫然,低聲道:「神女一定是從北峰天鏡湖中看見這些可怕的厄兆。當下稍稍解釋。原來鳧後是寒荒人面雞身的妖禽,朱厭是紅腳白毛的猿形妖獸,它們一旦出現,就預示著可怕的戰亂即將來臨。密山是傳說中寒荒大神歸化之處,山上丹水是寒荒聖水,突然流出鮮血,則表示寒荒國將有血光之災。

  拓拔野心想:「這神女說的不受歡迎的客人!自然指的是少昊了。」英招、江疑泰然自若,扶著醉醺醺、嬉皮笑臉的少昊巍然而坐,對眾人目光與低語置若罔聞。

  當是時,忽然狂風呼嘯,殿外驚呼連連。篝火搖曳紛滅,燒烤的牛羊鹿肉沖天飛起,幾個廚子慘呼聲中,被暴風捲下萬丈深淵。

  一股冰寒妖風迫面而來,殿中燈火昏暗跳躍。眾人驚叫狂呼,玉案傾倒,杯盞狼藉。貴夫人們嚇得花容失色,抱在一處簌簌發抖。只有少昊鼓掌大笑,發出嘶啞之聲。

  殿外妖雲怪霧迷離飛舞,陰風怒吼。纖纖驀地驚醒,抱緊拓拔野打了一個寒噤。又聽見半空中傳來清脆的「蠻蠻」怪叫聲,由遠而近,瞬間便到了大殿簷外。

  有人驚叫道:「蠻蠻鳥!」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倏然衝入大殿之中。眾人驚叫不迭,紛紛後退。那兩道黑影「蠻蠻」脆叫!在橫樑大柱之間盤旋飛舞。

  燈火忽然轉亮,眾人瞧得分明,那兩道黑影赫然是兩隻接連一處的怪鳥,三尺來長,形狀如鳧,青紅色的羽毛光滑亮麗,每隻鳥只有一隻眼睛和一隻翅膀,身體緊密契合,兩隻腳爪鉤纏一處,比翼飛翔。

  眾人面色慘白,有人怖聲叫道:「水災!果然要有水災了!」

  纖纖拍掌叫道:「比翼鳥!」心中極是興奮。她突然想起當年父親曾經說過,大荒中有一種奇異的蠻蠻鳥,必須結對才能比翼飛翔。這種怪鳥出現的地方,必定發生極為可怕的水災。但除了水災之外,它還能帶來奇妙的姻緣。得到比翼鳥的男女,將像它們一樣永結同心,比翼齊飛;因此它們又叫做「姻緣鳥」。

  剎那間纖纖心中一動,狂喜難抑,拉著拓拔野的手叫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話音未落,比翼鳥怪叫連聲,倏地俯衝,朝著殿外閃電飛去。

  纖纖大急,閏身頓足,拉著拓拔野迭叫不已。拓拔野見纖纖滿臉激動狂喜,殷殷期盼,好久沒有看見她這般渴切的神情了,心中泛起溫柔之意,微微一笑,拉著纖纖朝外電沖疾追。

  眾人也紛紛起身,朝外奔去。殿外箭矢紛飛,想要將妖鳥射落,但那比翼鳥極是靈巧,在箭雨中比翼飛舞,安然無恙。

  拓拔野拉著纖纖奔到山崖邊上,冷風狂舞,夜霧淒迷,比翼鳥優雅地劃過一道弧線,破空而去;倏然北折,在雲層下低徊盤旋,鳴叫不已。纖纖急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莫讓它們逃走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和蚩尤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伸手摘下她髮髻上的雪羽簪,解印出雪羽鶴,翻身上了鶴背,一飛沖天,疾追而去。

  眾人轟然,仰頭眺望。只見拓拔野騎乘白鶴,如仙人一般飄飄灑落,轉眼沒入雲層之中,不知所蹤。半晌,眾人方才陸續退回大殿,只有纖纖依舊站在崖頂,衣袂飛舞,臉上紅霞洶湧,嘴角牽掛著甜蜜而企盼的笑容。

  蚩尤叫了纖纖幾聲,纖纖頭也不回,只是微笑道:「我在這等拓拔大哥。」蚩尤無奈,心中又惴惴想著那神女女戚,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翻騰洶湧,當下便讓黑涯看住纖纖,莫讓妖風將她卷落崖下,自己則與拔祀漢、天箭隨眾人回到殿中。

  眾人紛紛入座,蚩尤凝望著女戚,見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眼波蕩漾,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強烈,煩躁不安,苦苦回想。

  忽聽一人大聲道:「神女,你說這裡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究竟是誰?」

  眾人紛紛凝望少昊,都覺這答案昭然若揭。不料那女丑玉臂舒展,手指突然指向皺眉苦想的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

  寒風呼嘯,冷意徹骨,拓拔野乘鶴飛翔。朔風吹來,冰霜結面,在他護體真氣激化下,迅速融化為雪水,蒸騰消散。

  比翼鳥「蠻蠻」怪叫,穿雲透霧,急速飛翔,雪羽鶴竟然始終追之不上。拓拔野微微驚詫,好勝心大起,又想起纖纖適才那驚喜企盼的眼神,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這比翼鳥抓住,送給纖纖。

  一路西北高飛,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霜風更冷,彤雲厚積,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下方雲海翻騰,滾滾洶湧!他竟如同被包夾在層層雲霧之中。再過片刻,漫天紛紛揚揚地飄起鵝毛大雪。

  雪羽鶴清嗚高啼,在漫漫雪絮中穿行飛舞。雪花撲面,悠揚捲舞,在拓拔野發上、身上厚厚堆積,來不及消融,便又被急速覆蓋,逐漸凝結為冰塊。拓拔野每隔片刻,便運轉真氣,將肩肘膝蓋等處的冰塊簌簌震落。

  比翼鳥怪叫聲中,突然俯衝。拓拔野驅鶴緊隨,彤雲破散,銀光萬點撲面。穿透漫漫雲層,朝下方曲折衝去。

  雲霧離散,豁然開朗。雪花繽紛,冰晶飛揚,一座雄偉高峰迫面而來;險峰陡立,尖石如刀,雖然積蓋厚厚冰雪,依然如同出鞘利刀,稜角凌厲,突兀磷岫。

  比翼鳥環繞峰頂,怪叫盤旋,突然降落在一片縱橫二十丈的淡綠色冰晶上。那片冰晶平整光滑,顯是山頂天湖被冰雪凝結所成。拓拔野心下暗喜,心道:「只要這怪鳥停下,到了六丈之內,我便可以用凝冰訣將它們凍住。當下驅鶴緩飛,不驚動那比翼鳥,徐徐降落在距離它們十丈泉外的冰晶上,將雪羽鶴封印入簪,收入懷內,然後躡手躡腳地朝那比翼鳥靠近。

  比翼鳥撲打翅膀,雙爪鉤纏,一齊用另外兩隻爪子跳動,在冰湖上笨拙地跳動,發出「蠻蠻」叫聲。大雪紛揚,怪鳥的身上頃刻間覆滿白雪,宛如一隻胖乎乎的雙頭雪鳥,在淡綠色的冰面上跳躍,時而兩頭相對,尖喙對啄,自得其樂。

  拓拔野緩緩上前,屏息凝神,正準備要施放凝冰訣,那蠻蠻鳥突然尖叫幾聲,搖頭抖落冰雪!倏地朝天飛去。

  拓拔野猛吃一驚,笑道:「哪裡走!」飄然躍起,閃電般衝出,默念法訣,森森白氣從雙手指尖急電飛舞。那比翼鳥尖叫一聲,驀地凍為冰鳥,筆直墜落。拓拔野生怕將它們摔傷,連忙御風踏足,俯衝而下,雙手一抄!將它們牢牢接住。

  但這番轉向疾衝,用力過猛,剎那間已經撞到冰面。「喀嚓」」聲,冰屑迸飛,湖面雖未破裂,但腳下一滑,身不由己朝前衝去。

  天旋地轉,磷昀尖石迎面撞來,拓拔野輕叱一聲,左掌拍出,想要藉著反撞之力彈起身來,豈料一掌擊出,青光到處,那突兀崖石突然迸裂開來!黑洞幽然,彷彿一張巨口,驀地將拓拔野吞噬。

  拓拔野促不及防,急速衝去。眼前一黑,已經掉入深不見底的山腹之中。冰寒徹骨,四壁光滑,他頭部朝下,飛速下滑,似乎是在一個狹窄的凝冰甬道中斜直墜落。待到他回過神時,至少已在百丈深處。

  拓拔野正計算著如何頓住身形,在這狹窄甬道中反轉身體,以水族游龍術朝上衝出山腹,突然「咚」地一聲,頭部撞在堅冰上,眼冒金星,那冰石則倏然迸碎。

  眼前一亮,彩光眩目,突然掉入一個空蕩蕩的山洞中。眼花繚亂,手足亂舞,忽然撲倒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幽冷香倏地鑽入鼻息之中。

  拓拔野唇齒及處,兩片花瓣柔軟濕潤,氣如幽蘭;耳畔低吟細碎,似怨似怒。大吃一驚,驀地明白自己正壓在一個女子身上,忙低聲道:「對不住!」猛地抬起雙臂,支起身來。

  拓拔野低頭望去,「啊」地一聲低呼,突然間轟雷貫頂,天旋地轉,險些暈厥。

  身下女子白衣勝雪,膚如凝脂,清麗脫俗的俏臉上,眉如淡柳籠煙,眼似明月清波,正又驚又詫又怒地望著他,赫然是當年在玉屏峰上的仙女姐姐!

  《第十集完待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1-15 03:12 PM

  第十一卷【比翼鳥】

  第一章《姑射仙子》

  洞中彩光流離變幻,數百隻桃紅色的飛螢交織飛舞,異香撲鼻,一切宛如夢境。

  拓拔野腦中轟然作響,天旋地轉,剎那之間呼吸不得,泥塑一般地凍結著,木楞楞地望著白衣女子清麗容顏,腦中一片空白。心緒迷亂,口乾舌燥,啞聲叫道:「仙女姐姐!」但那一聲吶喊在他喉嚨中窒堵,僅僅化為沙啞而低沉的呢喃。

  白衣女子那雙清澈妙目直直地凝視著他,既驚且羞,似怨似怒。洞壁諸多彩珠的眩光映射在她的臉容上,暈光絢然,如雪夜花樹,碧海珊瑚。那清冷淡遠的寒香絲絲脈脈鑽入鼻息,如此悠遠,又如此邇近。

  淡淡的幽香在他的體內悠揚繞走,彷彿春風徐拂,海浪輕搖。突然之間,他彷彿又—到四年前的那個月夜;寒蟾似雪,竹影落落,玉人長立,低首垂眉,一管洞簫清寒寂寞……那淡雅寥落的簫聲、悠遠飄渺的冷香穿透了四年的時光,銘心刻骨,從來不曾淡忘。

  白衣女子蹙眉凝視,妙目中閃過奇異複雜的神情。羞怒交集,俏瞼薄嗔,纖纖素手顫抖地抵住他的胸膛,想將他推開來。拓拔野大夢初醒,低頭下望,「啊」地一聲,面紅耳赤,熱血瞬息灌頂!

  那白衣女子衣襟半解,素胸如雪,依稀可以看見渾圓雪丘急速起伏,桃紅色的雞頭軟肉在巍巍顫動。軟玉溫香,春色滿懷。拓拔野心跳如狂,熱血如沸,連忙扭開頭去,挺臂起身,想要立時離開。

  但匆忙狼狽,手指無意中掃過白衣女子的乳尖,白衣女子驀地玉靨暈紅,花唇微啟,發出一聲低低的顫抖呻吟;嬌喘聲中,冷月冰潭似的眼波忽然冰消雪融,如春水般急劇波蕩。雙臂倏地抱攏,軟綿綿地摟住拓拔野,纖腰曲挺,一雙修長瑩白的大腿瀨洋洋地勾夾住他的腰腹,如八爪魚般將他緊緊纏住。

  拓拔野大吃一驚,還未待回過神來,白衣女子十指交纏於他黑髮之中,幽香撲面,柔軟濕潤的兩片花瓣已經貼上了他的嘴唇。氣如蘭馨,丁香輾轉,那柔軟的舌尖如火苗一般將他的慾火瞬間點燃。

  拓拔野腦中轟雷連奏,迷糊混沌。流螢飛舞,清寒幽香在他身側繚繞周轉,慾火轟然蔓延。狂喜、驚異、羞怯……突然迸爆開來,又如重重火焰狂肆跳躍,隨著那沸揚情慾焚燒全身。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本就對她神魂顛倒,刻骨銘心;此時意外重逢,佳人眷顧,溫柔纏綿,心中迷狂快樂,不能自已。一時之間,再也無法呼吸、無法思考,迷糊之中想道:「倘若是個夢,就讓我永遠也不醒來吧!」

  眼花繚亂,天旋地轉,瓊津暗渡,唇齒留香。豐滿溫軟的乳丘在他胸膛的擠壓下顫動,滑膩的肌膚冰涼而又滾燙,這一切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當她咬住他的嘴唇,吸吮流溢的鮮血,顫聲歎息,他體內的火山終於崩爆,喉中驀地發出一聲狂暴的喘息。

  桃紅色的流螢漫漫飛過,眼前迷亂。拓拔野腦中嗡然,慾火如焚。想到懷中尤物乃是自己夢牽魂縈的仙女姐姐,而她竟主動地與自己纏綿歡好,那沸騰情火更加熾熱若狂。朦朧之中,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仙女姐姐……她為何會如此呢?」隱隱之間,覺得似有不妥。但溫滑軟玉,幽香襲人,這念頭一閃即逝,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男歡女愛,天經地義!管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只欲順水推舟,顛鸞倒鳳。

  當下長臂舒展,將她緊緊摟住,朝她脖頸上吻落。白衣女子嚶嚀一聲,在他懷中簌簌發抖,滿臉飛紅。懶洋洋地將臂彎勾住拓拔野的脖子,朝他懷裡鑽去。

  剎那間,拓拔野看見她玉臂上嫣紅的守宮砂,如雪地紅梅,嬌艷奪目,驀地一凜。突然想道:「是了!仙女姐姐端莊淡雅,冰清玉潔!就像……就像仙子一樣!怎麼竟變得如此放浪?」一念及此,驀地大震,登時從神魂飄蕩中再度清醒。細細回想當日與白衣女子相處的一夜,她直如雪山冷月,遙不可及,何以今夜竟判若兩人?

  強自收斂心神,意念凝集,將熊熊慾火鎮壓而下。凝神觀察,見她眼波迷離渙散,神智混沌不清,雙靨酡紅嬌艷,唇角似笑非笑,眉宇之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慵懶淫褻之意,更加大覺古怪。念力及處,發覺她丹田之內真氣竟蕩然全無,只有一股妖邪氣浪在經脈洶洶遊走,心下大駭。

  思緒飛轉,驀地一動:「難道她中了妖人暗算,方才變得如此妖冶放蕩嗎?」轉頭四顧,山洞四壁珠光眩然,地上鋪了厚厚的白犛牛地毯。洞中四角各有一個鹿角香爐,異香裊裊。南側山壁有一個緊閉的石門。東側巖壁上鑲嵌一面水晶大鏡,正映照出自己與白衣女子緊緊交纏,躺於一張象牙床上的模樣。心中一蕩,俯身凝神望去,床沿竟刻滿了男女交合的淫褻圖紋;而四壁凹凸,紋理錯落,透過燦然珠光,隱隱也可看出壁上雕刻的,乃是極為淫猥的圖案。

  香爐裊裊,奇香繚繞。比翼鳥在白犛牛地毯上蹦蹦跳跳,互相啄擊撲打,發出奇怪的呢喃聲。拓拔野微吃一驚,心道:「是了!難道這香爐中的香煙竟是催情之物嗎?」輕輕一嗅,異香入腦,薰然欲醉,全身上下輕飄飄宛如在雲端飄浮。他諳識藥草,登時分辨出這異香乃是迷幻香木,聞嗅久了必定出現美妙幻覺,飄飄欲仙,雖非催情之藥,但亦遠非正經之物。這洞穴中妖邪淫異,必定是什麼邪魔外道的所在。心中更加確定仙女姐姐必是遭受妖人算計,才變得這般反常。

  但心中接著又是一凜: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仙女姐姐究竟是何人?她又是被什麼妖人所算?以她真氣念力之強,又怎會被這區區春毒所乘?何以渾身真氣蕩然無存?……諸多疑問接二連三地瞬間湧上心頭。

  白衣女子迷迷糊糊中將他頭按到自己雙乳之間,素手溫柔而又渴切地摸索他的身體。拓拔野被她纖手一握,「啊」地一聲,神魂飄蕩,幾欲噴薄。異香繚繞,那滾燙的疼痛的慾望,讓他幾乎又要沉淪其中。驀地咬牙凝神,心道:「仙女姐姐被妖人算計,倘若我此時抵受不住,玷污她清白之軀,我與那些淫邪妖魔又有什麼兩異?」當下猛地一咬舌頭,血腥味隨著劇痛蔓延開來,神識大轉清醒,猛地將她纖手從自己身上拉扯開來,抽身後退。

  白衣女子眉尖輕蹙,低聲呻吟,胡亂伸手去摸索。拓拔野無奈,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仙女姐姐,得罪了。」將她雙手反轉背後,牢牢抓住。她真氣全失,動彈不得,掙扎片刻便無力地癱軟下來。驀地弓起身子,緊緊貼著拓拔野的身體,嬌喘顫慄,淚水漣漣而下。

  當是時,忽然聽見洞門之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似有三人。拓拔野一凜,凝神傾聽。

  三人在洞外站定,一人吃吃笑道:「洞房花燭,良辰美景,得了這夢寐以求的仙子,七郎你可別忘了我們的好處。」聲音銀鈴悅耳,帶著輕佻淫邪之意,乃是一個女子。又聽一個雄厚的男子聲音笑道:「我怎敢忘了鹿仙姑的好處?鍾山的六百童子,你看上哪個只管拖回鹿宮便是。」

  拓拔野一凜,鹿仙姑?難道竟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中的西海鹿女麼?西海鹿女位列西海九真之一,生性淫邪,極好男色,鹿宮男妃之多,尤甚龍女雨師妾;且喜新厭舊,心狠手辣,玩膩的男妃必定活生生地喂送西海鯨鯊。心中一動,當年在古浪嶼上曾聽金族遊俠說起,西海鹿女研磨的催情藥藥性之烈,天下無雙,就是石頭吃了也要噴出巖漿來。難道仙女姐姐便是中了她的算計嗎?

  卻聽鹿女啐了一口,笑道:「沒情沒義的東西,這麼快就忘了我啦!想要用黃毛小子打發我嗎?」

  那「七郎」哈哈笑道:「好姐姐,那還不好辦?」突然低聲說了幾句,隔著洞壁聽不真切。

  鹿女脆笑,啐道:「胡說八道!」

  語調淫邪妖媚,聽得拓拔野面紅耳赤。他出神聆聽,手上不由得放鬆了些,白衣女子驀地掙脫開來,腰身一挺,抱著他滾落床下。「噹」地一聲,床角香爐被瞬息打翻,淫香瀰漫。

  洞外三人吃了一驚,那「七郎」試探著叫道:「仙子?」白衣女子嚶嚀一聲,像是哭泣又像是呻吟。拓拔野怕她發出什麼聲響,引得外面三人衝將進來,不及多想,驀地低頭封住她的花唇,將那一聲歡愉的歎息堵在丁香貝齒之間。

  鹿女笑道:「你的仙子已經變成蕩娃啦!」

  七郎嘿然淫笑,道:「有了仙姑的靈丹妙藥,石頭也會開花。」三人哈哈大笑,極為淫猥。

  拓拔野心下大怒,忖道:「仙女姐姐果然是被這淫婦陷害。卻不知那兩人又是什麼妖魔鬼怪?」驚怒之餘,心中驀地一陣歡喜,鬆了一口長氣。適才雖然猜到白衣女子是為催情藥物亂性,但未得驗證,始終無法釋然。此刻得知白衣女子如此妖冶,果然不是出於本性,心中的疑慮立時消散。

  卻聽第三人尖聲笑道:「就算沒變成蕩娃,她已經手無縛雞之力,七郎想要她往東,她還能往西麼?」

  七郎笑道:「童子此言差矣,我燭鼓之堂堂偉丈夫,豈能做這種強人所難之事?這種歡愛情事,需得兩廂情願,才能得其妙處。」頓了頓又道:「再說仙子體內九十九種春毒一齊發作,若是七郎我不捨身相救,豈不是要累她香消玉殞嗎?」三人又是一陣淫笑。

  拓拔野越聽越怒,直想踢開洞門,將門外三人砸成肉醬。但白衣女子聽若罔聞,只管懶洋洋地抱著拓拔野的脖頸,轉輾蜜吻,發出斷續的歎息與呻吟。

  西海鹿女吃吃笑道:「現下時辰已到,你的心上人必定已經渾身酥軟,慾火中燒,只等著你好好地疼惜啦!」

  那童子尖聲笑道:「七郎豈是憐香惜玉之人?只怕明日我們再來時,已經認不出這嬌滴滴的仙子哩!」

  七郎嘿嘿笑了幾聲,悠然道:「我費盡心力才得到姑射仙子,豈能如此暴殄天物?」

  拓拔野大吃一驚,全身驀地僵硬。姑射仙子!難道仙女姐姐竟是當今木族聖女姑射仙子蕾依麗婭麼?突然想起當日在玉屏峰上邂逅她的情景,諸多細節貫穿一處,豁然而通。是了!倘若她不是木族聖女,當日又豈敢貿然闖入青帝御苑?又何以會吹奏《剎那芳華曲》?……心下大罵自己糊塗愚蠢,無以復加。

  卻見姑射仙子雙眼緊閉,長睫顫動,雙靨嬌艷欲滴,嬌喘吁吁,楚楚動人之態令拓拔野心中又是震顫又是迷亂,心想:「天可憐見,讓我在這淫邪蠢物玷辱仙女姐姐之前,趕到此處。我拓拔野拼了性命不要,也決計不能讓仙女姐姐的清白有丁點受損。」驀地想起自己這般赤身裸體地與姑射仙子交纏一處,已經大大污損了她的清白,登時臉上一紅羞慚愧疚,想要掙脫開去。

  但姑射仙子受那春藥所激,正濃情似火,意亂情迷,怎麼也不鬆手,反倒勾纏雙腿,將他腰部牢牢夾住。拓拔野被她這般緊緊纏抱,登時又有些心猿意馬,慾火中燒。好不容易閉上雙眼,凝神咬牙掙脫開去,姑射仙子又發出哭泣一般的呻吟,拓拔野大驚,連忙又俯身將她櫻唇堵上。

  香甜柔嫩的舌尖立時探入,在他唇齒上刷過,麻酥難耐,耳畔細碎嬌吟,吐氣如蘭,拓拔野小腹中登時又竄起熊熊慾火。心中一陣迷亂、歡喜,想不到時隔四年,竟能與夢縈魂牽的仙女姐姐這般稀裡糊塗地裸身纏綿。造物弄人,往往在意表之外。忽聽那兩隻比翼鳥連聲低啼,撲翔踉蹌,在白犛牛地毯上交頸歡好。心中突然又是一動:「世人都說比翼鳥乃是姻緣鳥,今日它們將我引到此處,難道……難道我和仙女姐姐之間……」心中狂跳,呼吸瞬間停頓。

  四年前在玉屏峰上初見姑射仙子的剎那,他便已情根深種,銘心刻骨。四年來雖然際遇連連,跌宕歷練,逐漸少有想起之時,但這份情感卻如陳酒佳釀,被他埋入心底最深處,歷久彌香。當此刻驟然開啟,沉澱已久的相思愛慕登時令他醉意薰然。

  卻聽那童子尖聲道:「姑射仙子處子之軀,聖女真元!七郎若能將她體內真元吸盡,那就可列入十仙寶座了。」語氣中隱隱有些妒羨。

  西海鹿女笑道:「列入十仙寶座有什麼了不得?燭真神他日坐了黑帝之位,七郎不就是太子嗎?那可比什麼十仙有趣得多啦!到了那時普天之下哪個美女不是囊中之物?這姑射仙子不要也吧,」

  拓拔野正自意動神搖,聞言又是大驚!敢情這七郎燭鼓之竟是水妖燭龍的兒子嗎?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自己現下身在何處。在西海與金族寒荒之間,有一處山脈名曰鍾山,雖在金族境內,卻是水妖國域。當年玄水真神燭龍便是這鍾山山神。燭龍北遷之後,想來這鍾山便由其子繼承了。

  又聽燭鼓之嘿嘿笑道:「鹿仙姑是在吃醋嗎?放心放心,他日燭鼓之登上太子之位,納你入宮便是。」語氣傲慢狂肆,頗有洋洋得意之態。西海鹿女呸了一聲,竟似頗為喜悅。拓拔野心下恚怒益甚,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寡廉鮮恥,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殺機頓起,直想起身出洞,將他們盡數殺了。但轉念又想,敵眾我寡,未必就能討得好去。自己敗了倒也罷了,但若累得仙女姐姐重落他們掌心,那可是萬劫不復的慘事。當下強忍怒意,尋思脫身之計。

  眼光四掃,洞中除了那石門之外,別無縫隙。看來唯有從自己掉落下的那個甬道返身衝出了。但那甬道似乎是太過狹窄,又極為陡滑高長,想要抱著姑射仙子一起逃離,似乎有些難度。稍作計議,決定帶著姑射仙子一前一後從甬道中衝出。

  卻聽那童子咳嗽道:「時辰差不多了,鹿仙姑,咱們走吧!可別攪了七郎的好事。」

  西海鹿女一笑,道:「是了,他都迫不及待啦!」與那童子一道告辭。燭鼓之也不挽留,待到腳步聲遠去,便轉身朝洞門走來。

  拓拔野聽他腳步臨近,心中一凜,既來不及抽身逃離,唯有凝神戒備。身下姑射仙子纖腰搖扭,輕吮他的舌尖,發出低低的呢喃。一隻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另一隻手抓著他的右手往那發脹的柔軟雪丘摸去。拓拔野心旌搖蕩,但強敵將至!連忙收斂心神。心念一動,驀一咬牙,將她經脈盡數封住。

  腳步聲在洞門外頓住,燭鼓之徘徊數步,發出低沉淫褻的笑聲,啞聲喃喃道:「仙子,我的好仙子,今夜瞧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窩。」雄渾的聲音中夾雜著急迫的渴切,陰暗的喜悅。說到最後幾字時,連聲音也禁不住顫抖起來。

  姑射仙子動彈不得,但體內躁動邪氣仍在急速遊走,滿臉紅潮,瑩白酥胸急劇起伏,水汪汪的大眼中滿是詫異,似乎不明白何以將她突然封住。眼波蕩漾,閃過哀憐、苦楚與熾熱慾望交織的諸種神情。

  拓拔野不敢多看,閉起眼將她白衣重新穿上,然後迅速整理自己凌亂的衣裳,左臂舒展,將她抱在懷中。躡手躡腳走到洞門左側,順手一點,將地毯上打滾的那對比翼鳥凝為冰塊,探手吸到掌中,藏入乾坤袋中。然後輕輕地拔出斷劍,守在門側。

  「嘎」地一聲,石門霍然打開,一個九尺高的黑衣男子大步衝了進來,作勢欲撲,喜滋滋顫聲道:「好仙子,七郎來了!想死我了!」眼見洞中彩光眩然,象牙床上卻空無一人,登時僵住。就在這一剎那,後腦一涼,一柄森寒斷劍己經抵住了他的脖頸,聽見一個少年笑道:「既然想死,那我成全你便是。」

  拓拔野腳尖一踢,將石門瞬間關上,斷劍刺入燭鼓之粗壯的脖頸,滲出幾絲鮮血。笑道:「燭小妖,慢慢轉過身來,轉得快了,休怪我這斷劍將你頭顱切割下來。」燭鼓之又驚又怒,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但念力探掃,發覺那神秘少年真氣極強,手中斷劍又是木屬神兵,當下不敢蠻撞,乖乖轉身。拓拔野斷劍則依舊抵在他的脖子上,緩緩劃過一道血痕。

  那燭鼓之高大強壯,渾身黝黑的肌肉似乎要綻裂一般。頭頂黑金冠,顴骨高聳,鷹鉤大鼻,碧綠色的三角眼深陷兩旁,滿臉狂妄跋扈之色。額上左右各有一寸突起,彷彿一對犄角。烏金絲綢長衫上繡了許多暗金色的花紋,富麗堂皇,但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得頗為怪異突兀。腰間懸掛一柄鑲滿寶石的玄冰混金彎刀。

  那雙三角綠眼驚怒交集,惡狠狠地打量著拓拔野,彷彿想將他撕成碎片。冷冷道:「你是誰?竟敢私闖鍾山!吃了猛□膽嗎?」似是突然看清那斷劍,面色驟變,叫道:「無鋒劍,臭小子,你是拓拔野!」目中凶光畢露!殺氣更甚。

  拓拔野見他受制於己,竟然跋扈凶悍若此,心中怒意更盛,右手輕送,斷劍又突入燭鼓之脖頸數分,將他抵得鮮血長流,接連後退。微笑道:「不錯,我就是拳打水妖燭龍,腳踢朝陽天吳的拓拔野。你挾持木族聖女,意欲不軌,難道吃了龍鯨膽嗎?」

  燭鼓之面色微變,三角眼中凶芒一閃而過,哈哈笑道:「姑射仙子乃是鍾山貴客,什麼挾持不挾持?分明是你這下三濫的東海淫賊妄圖以春藥迷惑仙子,想將她從鍾山上挾持而走,被我發現之後,又想來脅迫我……」

  拓拔野聽他居然反咬一口,不由怒極而笑,道:「是麼?既然你盛情邀請,那我就脅迫脅迫你吧!」碧光一閃,劍如游龍,真氣蓬然飛舞,瞬息間將他週身經脈盡數封住。心想:「須得先逼他交出仙女姐姐所中的春毒解藥。」對這水妖厭憎之至,毫不客氣,真氣畢集,雷霆般飛起一腿,重重地踹在燭鼓之的小腹上。

  「砰」地一聲悶響,燭鼓之低吼一聲,平空飛起,倒撞在象牙床上,登時將象牙床撞得粉碎。他週身經脈被封,動彈不得!被拓拔野這般猛擊,險些連五臟六腑都迸碎開來。面色青紫,險些暈厥。但他素來凶悍跋扈,竟不服軟,喘著氣惡狠狠道:「小子……老子非揭你的皮,抽你的筋……」話音未落,又被拓拔野當腹一腳踢得說不出話來。

  拓拔野微笑道:「解藥呢?」

  燭鼓之頭上青筋爆起,犄角脹大了近寸,碧眼凶光閃動!哈哈狂笑道:「你迷倒了姑射仙子,卻來向我討解藥,真是笑話……」拓拔野二話不說,青光一閃,將他右手小指閃電斬落。

  鮮血激射。燭鼓之慘叫一聲,驚疑、狂怒、恐懼、不可置信地盯著拓拔野。他仗著自己是燭龍之子,素來跋扈凶狂,橫行霸道,從沒人敢假以顏色,更莫說賜以皮肉之苦了。孰料這少年竟膽大若此,敢殘傷其肢體!

  拓拔野性子溫和,頗為心軟仁慈,若在平素,他斷斷不會下此辣手。但他奉姑射仙子為不可褻瀆之神明,愛慕膜拜,眼見燭鼓之等人竟用如此卑劣手段妄圖污其清白,登時怒不可遏;又聽聞這燭鼓之乃是老賊燭龍之子,更加鄙夷厭憎。新恨舊怒一齊湧上心頭,哪裡還能手下留情?

  拓拔野揚眉笑道:「我的耐心可沒這般好。你的指頭也沒這麼多吧?」

  燭鼓之劇痛攻心,汗珠涔涔滾落,咬牙獰聲道:「小子,你斬我一根手指,我就斬你一隻手臂……啊!」慘叫聲中,又被拓拔野剁去一根無名指。

  拓拔野笑道:「咦?我只有兩隻手臂,豈不是大大吃虧?是了,只需將你十指盡數剁了,你又能拿什麼來砍我手臂?」斷劍在燭鼓之右手中指上稍稍比劃,微笑道:「解藥呢?」

  燭鼓之痛得幾欲暈去,狂吼道:「操你奶奶的烏龜海膽!沒解藥!」拓拔野劍光一閃,又將他中指齊根斬落。鮮血噴射,白犛牛地毯上儘是斑斑紅點,宛如雪地寒梅。

  不想那燭鼓之雖然卑劣淫邪,卻極是倔強傲慢,被砍去三根手指,猶自大罵不絕,倒令拓拔野頗為詫異,心下不由起了些微佩服之意,也不願繼續折辱毫無反抗之力之人。心中一軟,便想帶著姑射仙子離開。但低頭望見姑射仙子雙頰似火,眼波如醉,心下一凜:「事關仙女姐姐清譽,決計不能對這淫魔留情。」當下劍鋒一轉,在他胯間搖擺比畫,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手指太多!毫不吝惜麼?那我將這孽根剁了如何?」

  燭鼓之面色大變,連汗水也彷彿瞬間凝結。森寒劍氣迫在兩腿之間,一股冷冷殺氣直貫腦頂。他知道這少年雖然滿臉親切微笑,但下手卻極是狠辣,言出必踐。關係子孫大事,快樂之源,任他凶狂倔強,也不由懼意橫生。

  拓拔野微笑道:「解藥呢?」斷劍一送,立時將他褲襠撕裂。燭鼓之大駭,登時崩潰,叫道:「沒解藥!西海鹿女的九九極樂丹無藥可解!」

  拓拔野厲聲喝道:「無藥可解?天下哪有不解之藥!」劍鋒一撩,「嗤」地一聲,燭鼓之腿上血絲橫流。

  燭鼓之驚懼欲狂,大吼道:「只有男女交合,才能清除春毒!否則二十四時辰之後,必定經脈寸斷、熱血迸爆而死!」拓拔野見他驚怖恐懼,滿頭大汗,知道他此時必不敢說謊。心下失望,怒意登生、喝道:「畜生!」一腳飛踢在他下頷上。燭鼓之悶哼一聲,險些將自己舌頭咬斷,直板板沖天飛起,撞在洞頂,鮮血四濺,重重摔落在地,昏迷不醒。

  拓拔野懷抱姑射仙子,提劍而立,心中茫然,忖道:「難道當真要以交合之法,才能解救仙女姐姐嗎?」心中狂跳,面紅耳赤。看見姑射仙子玉臂上鮮紅的守宮砂,登時大為羞慚,又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在胡思亂想什麼?仙女姐姐乃是木族聖女,冰清玉潔之軀,斷斷不可玷辱。倘若我如此作來,豈不是與這淫魔一樣嗎?」旋即又想:「但若不如此,豈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仙女姐姐登仙嗎?」心下混亂,躊躇不決。

  當是時,突聽背後「嗤」地一聲輕響,兩道凌厲殺氣閃電衝來!

  拓拔野此時心亂如麻,絲毫沒有防備。體內真氣被殺意所激,驀地破體而出,倏地化為碧翠光弧,繞體飛舞。卻聽「嗤嗤」連聲,似有無數銳氣破入護體真氣之中。

  拓拔野大吃一驚,緊抱姑射仙子拔身前衝,斷劍急電般回身飛舞,但為時晚矣,背心微痛,酥麻難當,似是瞬息之間中了數十劇毒暗器。心下大駭,大喝一聲,念力積聚,定海神珠霍霍飛舞,真氣四沖。

  「嗖嗖」之聲大作,無數黑芒被激得繽紛亂舞,急速沒入四壁之中。刺入背部的數十毒器也被瞬間激彈射出。

  只聽一個女子脆笑道:「哎呀!好俊的小子,好俊的身手。」

  又一個尖利的聲音冷笑道:「俊個屁!中了我『寒蛛冰涎』,不消半個時辰就變成毛茸茸的黑蜘蛛了。」

  赫然竟是先前洞外的西海鹿女與什麼童子。拓拔野大驚,不知這二人從何處進入。旋身落定,凝神望去,只見三丈開外,一男一女並肩而立。那女子黑髮似漆,身材高挑,雪白豐腴。笑吟吟的桃形俏瞼上,彩眉彎彎,媚眼如絲,春意盎然。身著鹿皮大衣,衣襟半啟,露出高聳的雪球。腳蹬鹿皮長靴,瑩白的大腿上紋繡了一朵海棠,嬌艷奪目。腰間懸掛了一隻小巧的鹿皮鼓,右手上橫持鹿角七星管,當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

  那男子乃是一個身高不過五尺的侏儒,眉清目秀,微有雞胸駝背,彷彿一個稚嫩童子。但眼神凶狠凌厲,滿臉暴戾神色。右手正握著一柄九色絲綢傘,急速旋轉。兩人渾身上下,逸散出凶厲怪異的真氣,強佔先機,氣勢凌人。

  「寒蛛冰涎?」拓拔野心中一凜,突然想起《百草注》上曾提到此毒,乃西海寒蛛的劇毒冰涎,一旦見血,則昏厥不醒,半個時辰內皮黑內爛,長出無數黑毛,猶如蜘蛛一般,長則一日,短則兩個時辰,必定損命。唯有以棘絲草混合南海朵薩疊花,吞服外敷方能解之。拓拔野心中微起懼意,念力四掃,但除了背部微有酥麻刺痛之外,別無他感。驚詫疑惑,那寒蛛冰涎一旦入體,則渾身搔癢劇痛,卻不會殊無感覺。難道這侏儒是在恫嚇自己嗎?

  西海鹿女瞇起雙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拓拔野,嘖嘖有聲,媚聲道:「這般俊俏的小子,若是真成了黑蜘蛛那就可惜啦!」

  拓拔野哈哈笑道:「就這麼幾根黃蜂似的小針,一丁點寒蛛冰涎,也能奈何我麼?」思緒飛轉,尋思如何乘隙衝出,再以真氣迫出奇毒。

  侏儒冷笑道:「臭小子不知死活。你當我九毒童子的逍遙傘是擋雨遮陽的麼?他奶奶的,中了我四十八種奇毒,還敢口放狂言。」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凜,九毒童子?這名字倒像是在哪裡聽過一般。是了!似乎也是西海九真之一,乃是西荒第一用毒高手。因豢養西海寒蛛、極凍銀蛇、千足蜈蚣、五彩蟲、鐐甲蚨、珊瑚蠍子、殺鯨蜂、西海毒蜮、淚粉蛾九種西荒至毒惡蟲,提其毒,制百藥,故稱九毒童子。手中逍遙傘中藏匿萬千毒器,殺人於無形之中。

  拓拔野心中寒意更盛,但念力四掃,始終沒有發現體內有何異狀,驚疑不定,忖道:「怪了,難道他的奇毒如此特異,中毒之後也察辨不出嗎?」

  九毒童子見他眼中閃過困惑驚異之色,尖聲冷笑道:「臭小子毒已攻心,逼不出來了。我數三聲,你必倒地!」逍遙傘手中飛轉,森然道:「一——二——三!」

  話音未落,拓拔野面色果然驟變青紫,大叫一聲,仰身跌倒,抽搐不已。銀光飛閃,數十道寒蛛冰絲從逍遙傘中離心飛舞,將拓拔野連同姑射仙子緊緊纏住。

  九毒童子尖聲笑道:「他奶奶的,都說拓拔小子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想不到陰差陽錯,竟讓咱倆抓住了。」極是得意。

  西海鹿女腰肢扭擺,到拓拔野身前,俯身下望。彩眉一挑,笑吟吟道:「小哥兒,姐姐真想好好疼疼你哩!可惜你砍了七郎三根手指,眼下便是神仙也保不住你啦!」

  侏儒尖聲怒道:「騷婆娘!囉哩囉嗦什麼?還不去救醒七郎?」

  西海鹿女依依不捨地瞟了拓拔野一眼,走到燭鼓之身旁,柔荑疾點,將他經脈解開,膩聲道:「七郎,七郎,你沒事吧?」吃吃笑道:「我們昨日偷偷掘了這甬道,想看看你和姑射仙子顛鸞倒鳳的模樣,想不到竟派上了大用場,抓住了這廝。」

  原來拓拔野無意間由山頂衝落這山洞的甬道,竟是西海鹿女與九毒童子為了偷窺燭鼓之迷姦姑射仙子而挖掘出的密道。適才兩人等到燭鼓之進入洞內之後,立即趕往山頂,沿洞滑下,想要窺視春光,不料卻恰好瞧見拓拔野制住燭鼓之的場景。當下乘著拓拔野背對甬道,怔怔出神之機,齊齊出手,以逍遙傘和鹿角七星管發出諸多毒器,暗算成功。

  燭鼓之大吼一聲,猛地跳將起來,喝道:「操你奶奶的鳥龜海膽!老子剁了你!」他被拓拔野這番折辱,狂怒已極,身形電沖,左手一閃,揮舞彎刀朝著拓拔野怒斬而下。

  突然青光爆舞,蛛絲飛揚。拓拔野哈哈大笑,一躍而起。「轟啷」地一聲巨響,燭鼓之大吼一聲,高高飛起,再次撞在洞頂堅壁,噴出一大口鮮血。手中彎刀突然斷為兩半。

  拓拔野故意裝作毒發倒地,等到燭鼓之毫無戒備,欺身進入時,猛地以斷劍斬斷寒蛛絲,閃電反擊,登時將燭鼓之打成重傷。一擊得手,大笑聲中,氣如潮汐,斷劍似電,滔滔不絕朝著燭鼓之進攻而去。

  西海鹿女與九毒童子大吃一驚,驀地搶身衝上,鹿角七星管嗚嗚激響,逍遙傘旋起絢麗金光,萬千毒芒密雨激射。拓拔野一聲清嘯,劍氣如驚濤狂雷,碧光縱橫迸爆,山洞內碎石四射飛舞。

  「轟」地一聲,三人齊齊後退。燭鼓之慘叫一聲,跌落在地。九毒童子二人發出的毒針暗器被拓拔野斷劍氣芒格擋,紛紛反彈,不少竟射入燭鼓之體內。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你們連燭龍之子也敢謀弒,敢情是不想活了!」九毒童子、西海鹿女又驚又怒,倘若燭鼓之當真因此而死,他們確實罪責難逃。

  突然「蓬」地一聲巨響,山洞石門崩炸開來,平空一聲驚雷爆吼。拓拔野只覺身後狂風捲舞,萬鈞之力當頭壓下!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1-15 03:14 PM

  第二章《萬獸圍城》

  山風鼓舞,滿殿燈火搖曳。

  女丑黑衣飄飛,鈴鐺脆響,纖指筆直地指向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驚,紛紛失聲低呼。

  滿殿愕然,唯有蚩尤怔怔凝望女戚,兀自皺眉苦想,渾然不覺。突見眾人目光突然齊齊集聚在自己身上,這才欋然驚醒,不知發生何事。心中正自詫異,又聽女丑高聲道:「今夜,我看見天鏡湖水沸騰了,湖面的巨大漣漪便是他的臉容。這是寒荒大神的預警,這兩個來自東方的男子,將為我們寒荒帶來最為可怕的災難!我以寒荒大神的名義,將他們趕出寒荒八族的疆域!越快越好!」

  滿殿騷動,眾人驚怖低語,有人叫道:「將他趕出去!趕出寒荒國!」登時又有十幾人附和,此起彼落。

  蚩尤聞言大怒,便想拍案而起。拔祀漢連忙將他拉住,低聲道:「蚩尤兄弟,對神女萬萬不可無禮!」蚩尤強行忍住,嘿然不語,仰頭痛飲壇中美酒。其實對於去留他絲毫不在意,只是聽那女丑大放厥詞,無中生有,方才震怒難抑。大怒之下,倒忘了與那女戚似曾相識之事,也沒有瞧見女戚笑吟吟地望著他的溫柔眼波。

  芙麗葉公主盈盈起身,淡然道:「女丑神女,倘若楚芙麗葉沒有記錯,去年三月十五,沸騰的天鏡湖水中也出現了人的臉容吧?」

  女丑冷艷的臉上微微變色,冷冷道:「不錯!那是來自崑崙的白長老。」

  芙麗葉公主道:「白長老為我們八族帶來了諸多榮譽和財富,可是我們的貴客呢!」

  女丑勉強道:「不錯。」

  芙麗葉公主點頭道:「既然兩次情形相同,女丑神女又怎能斷定此次蚩尤公子會帶來極大的災難呢?」

  眾人訝然低語,微微點頭。女丑冷冷道:「公主殿下,是在質疑女醜的巫念嗎?」

  芙麗葉公主搖頭道:「楚芙麗葉怎敢對神女有不敬之心?只是蚩尤公子一行在眾獸山中救出楚芙麗葉與九百童女,於我寒荒八族皆有大恩。倘若我寒荒國不予答謝,反倒將其貿然驅逐出境,豈不是讓天下英雄恥笑我寒荒國忘思負義嗎?」

  寒荒八族素重信義,知恩圖報,聽芙麗葉公主這般說,無不凜然,徐徐點頭。

  女丑鳳眼中閃過惱怒的神色,冷冷道:「如此說來,公主殿下倒寧願觸怒寒荒大神了?」

  芙麗葉公主淡然一笑道:「楚芙麗葉豈敢?只是希望以貴賓之禮招待蚩尤公子一行,三日之後再將他們恭送出境。」

  眾人心下均覺此乃兩全其美之良策,紛紛頷首,只有一個高瘦老者搖頭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蚩尤公子雖對我八族有大恩,但事關寒荒大神之喜怒,豈能因小失大?」

  這老者乃是八族長老會中的三大長老之一倪岱,極有威望,平素緘默少言,但每出一言必定為人所重。眾人原已傾向芙麗葉公主所言,聽他這般說,又有些搖擺不定。

  蚩尤心下早已不耐,哈哈狂笑,昂然起身道:「芙麗葉公主,多謝盛情款待。蚩尤不過路經此地,可沒打算在這裡賴著不走。既然有許多不便,等我兄弟回來之後,即刻告辭。」

  被他這般一說,殿中眾人反倒頗感羞慚,紛紛出聲挽留。楚宗書歎道:「蚩尤少俠,這可真是對不住了。近來寒荒怪事連連,大神時有震怒之象。祭祀在即,我們不敢有大意之處。不如明日起,請諸位稍稍退避,等到祭祀大典之後,寡人焚香掃榻,恭迎大駕。」

  話音未落,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滿殿燈火突然熄滅,漆黑之中「乒乓」亂響,石案傾倒,酒肉飛濺。酒爵樽俎、鬲甌篡董叮噹亂撞,四下橫飛。眾人驚叫連聲,亂作一團。

  殿外天昏地暗,妖雲滾滾飛舞,陰風怒號。尖叫聲中,有人顫聲叫道:「你們聽見了麼?那……那是什麼聲音?」眾人一凜,凝神傾聽,隱隱聽見呼嘯的風聲中傳來崩雷似的怪異聲響,越來越近。蚩尤心中突然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感,滿殿寂然,鴉雀無聲,眾人遍體侵寒。

  突聽殿外哨兵尖聲驚叫:「怪獸,好多怪獸朝這飛來了!」殿內殿外登時猶如鼎沸油鍋炸將開來,一片騷然。連日來,常有成千妖獸圍襲寒荒城,殺人吸髓,擄掠童女;寒荒城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是以聽說又是怪獸來襲,無不張惶色變。有人大叫道:「侍衛隊!侍衛隊快來護駕!」火炬耀耀,殿外數百軍士持戈潮水似的湧入。

  蚩尤突然想起纖纖還在崖邊,心下大驚,驀地跳將起來!閃電般朝外掠去。拔祀漢與天箭也隨之奔出。

  狂風呼嘯,沙石枝葉撲面而來,夾帶著冰冷的雨點以及濃重的腥臭之氣。人流洶湧,崖上眾人驚叫踉蹌著朝殿中奔去。

  蚩尤凝神四顧,黑雲洶洶壓頂,群山之間夜霧蒼茫,依稀可以看見纖纖俏立在崖石上,紫衣翻飛鼓舞。黑涯在她身側,呆呆地站立著,彷彿泥塑一般。蚩尤心中一寬,飛奔上前,叫道:「纖纖!快回來!」

  纖纖聽若罔聞,嬌軀在狂風中搖擺如弱柳浮萍,彷彿隨時要掉落山崖一般。蚩尤大急,閃電般衝去。拔祀漢叫道:「黑涯,快將纖纖姑娘拉回來!」黑涯身體擺了擺,突然筆直倒地,咽喉鮮血汨汩,手足抽搐,蒼白的臉上滿是狂怒苦痛的神情。

  眾人大吃一驚,卻聽一聲淒厲獰惡的尖啼,一道紅影從山崖下衝天飛起,腥風鼓舞,纖纖隨之拔地飄搖飛去!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紅影竟是一隻巨大的血紅蝙蝠,雙爪拎著纖纖!橫空怒舞。蚩尤驚怒交集,便欲沖天追去,但見黑涯命在旦夕,連忙疾衝上前,默念「春葉訣」,將他咽喉傷口封住。黑涯口中「赫赫」作響,瞪大眼睛,費盡力氣,含糊道:「他爺爺的……是血蝙蝠!……蚩尤兄弟,對不住……」話音未落,已自昏迷。

  蚩尤拔身而起,目中閃過狂怒凶厲的光芒,吼道:「妖孽敢耳!」苗刀電舞,紅光爆閃,七隻太陽烏怒啼振翅,轟然破空。蚩尤御風沖天,穩穩地翻身坐在太陽烏背上,朝著那血蝙蝠閃電追去。剎那間便衝入滾滾黑雲之中。

  崖上眾人驚駭莫名,紛紛拜倒,顫聲叫道:「血蝙蝠!血蝙蝠甦醒啦!」血蝙蝠乃是傳說中的寒荒七獸之一,被寒荒八族奉為圖騰聖獸。生性凶厲,極具魔力,以吸食人畜之鮮血腦髓為生,傳聞其牙中含有邪魔妖毒,為其吸血者,必定蛻變為嗜血妖魔,任其驅使。昔年西荒群雄費盡周折,付出慘重代價方才將這妖獸射殺在雪山頂顛,並將其元神封印入眾獸山。

  近來寒荒怪事連連,多有人畜慘死,狀如被血蝙蝠等凶獸所殺。四處紛紛流傳蓋因金族暴虐統治,寒荒大神極為震怒,故而解開寒荒七獸封印,引領八族舉義。不久之前,許多人皆聲稱見著血蝙蝠、寒荒檮杌等傳說凶獸,謠言更加甚囂塵上,舉國惶惶。今日,眾人親眼目睹血蝙蝠現身南峰,心中恐懼駭異可想而知。

  混亂中,女丑尖聲叫道:「看吧!血蝙蝠抓走了那來自東方的妖女!這是寒荒大神的旨意!」眾人心中無不凜然。

  當是時,千山萬壑迷霧之中響起震耳欲聾的狂吼聲,如驚濤狂浪般四面八方衝擊圍湧。不知有多少凶禽飛獸洶洶而來!寒荒城眾峰警鐘長鳴,諸峰哨樓上的三昧真火接連燃起,在茫茫夜霧中閃閃跳躍,淒迷而詭異。眾人驚駭難抑,奔走推擠,亂作一團。

  一人大聲叫道:「凶獸離南峰尚有數裡,大家不要慌亂,快隨著高將軍從後殿通道下山!」聲音鎮定自如,正是那倪長老。眾人稍稍安定,在眾寒荒衛士的疏散下,朝著大殿之後湧去。

  南峰大殿坐落山腰,倚山臨淵,大殿之後便是巍巍險峰。殿後山崖有一通道,直通山腹,迤邐而下,可至山腳。山腹中又鑿有極大的廳堂密室,亦可用於躲藏避難。平素這通道並不經常開啟使用,此時形勢危急,正好派上用場。

  拔祀漢與天箭抱起黑涯,對望一眼,也跟著人群朝殿後奔去。畢竟黑涯受傷甚重,保護其安全乃是現下最為緊要之事。

  黑雲澎湃,層疊壓下;夜霧淒淒,茫茫繚繞。人潮洶湧,那高將軍率領數十名衛士狂奔在前,擁簇著楚宗書父女、兩大神女、少昊、江疑、英招以及眾長老、貴族匆匆忙忙朝通道入口奔去。絕壁峭平如斧削,縱橫兩丈的玄冰鐵門緊緊閉攏,三道混金銅大鎖巍然不動。高將軍搶身上前,掏出巨鑰開啟,手指顫抖,半晌方才一一打開。

  狂風怒吼,沙石飛舞,滔滔黑雲在頭頂奔騰滾捲。萬獸咆哮聲如驚雷,如海嘯,如山崩,越來越近,驚天裂地。大殿似乎被震得簌簌發抖,幾塊巨大的銅石瓦突然迸裂。

  拔祀漢抬頭望去,黑茫茫一片,絲毫不見蚩尤與太陽烏身影,心中焦慮,心道:「難道蚩尤兄弟已經遭了那妖獸的毒手嗎?」心中寒意凜然。

  高將軍喝道:「開門!」十個衛士齊聲大喝,脹紅了瞼,將那厚重的玄冰鐵門徐徐拉開。

  「嗷嗚!」突聽一聲凶暴狂吼,眾人耳中嗡然,險些暈倒。「砰」地一聲巨響,玄冰鐵門轟然震開,那十個衛士淒聲慘叫,沖天飛起。白光爆閃,一股腥臭狂風從那絕壁通道之中呼嘯而出!

  高將軍長刀還未拔出,只覺銀光怒舞,眼前一花,突然腦頂熱辣辣地生疼,「喀嚓」一聲輕響,腥熱的腦漿混著鮮血迸飛四濺。從頭到腰,半身被擊得模糊粉碎,哼也未哼,倒地身亡。

  眾人驚呼聲中,又有五、六個衛士悲呼拋飛,瞬間殞命。那白光風雷電舞,咆哮疾撲,朝著楚宗書凌空衝去!

  眾人大驚,叫道:「護駕!護駕!」數十名衛士長戈尖矛交錯紛刺,將楚宗書父女團團護住。「轟」地一聲巨響!一道銀光如雷霆霹靂,當空怒掃。眾衛士慘叫迭聲,斷戈四舞,血肉橫飛,登時崩潰四散。

  那道白光在半空發出撕裂人心的恐怖怪吼,捲起銀光旋風,朝著楚宗書逕直撲下。

  突聽「嗖」地一聲,一支銅桿鐵箭破空電舞,直沒白光之中!血珠飛濺,那道白光發出淒厲的吼聲,在空中稍稍一滯,驀地舞動銀光,朝著楚宗書轟然掃落。勁風如刀,楚宗書登時仰面摔倒。芙麗葉公主花容失色!叫道:「父王!」猛地撲在他的身上,以自己纖纖嬌軀阻擋。眾人大驚失聲。

  天箭低叱一聲,霹靂弦驚,又是連珠三箭怒射而去。那道白光憤怒咆哮,炫光迸爆,三支長箭登時平空斷裂;但身形稍稍扭轉,那道銀光登時有所偏差,轟然擊打在楚宗書身側。「蓬」地一聲,稜石迸飛,地上竟裂了一個三尺多寬,一丈餘深的裂隙!

  「吃」地一聲,芙麗葉公主被那銀光真氣掃及,背上衣服寸寸撕裂,雪白的脊背上登時現出十數道紫紅色的淤痕,低吟一聲,昏迷不醒。

  那道白光在楚宗書身旁昂然落定,狂聲怒吼。眾人凝神望去,無不慘然變色,紛紛怖聲驚呼,連滾帶爬,踉蹌後退。十幾個膽小的,竟連腿腳也挪動不得!面色慘白,簌簌發抖,尿水淋漓。

  英招與江疑低「咦」一聲,大為驚詫,架住爛醉如泥的少昊,急速後退,與女丑、女戚以及諸多貴族一起,退縮到層層衛士組成的人牆之後。

  那道白光赫然竟是一隻三丈餘高、四丈多長的人面虎身的怪獸,灰睛凶光爆放,巨口血盆,刀牙森森,兩支上獠牙長達一丈六尺!銀毛黑紋,長毛拖曳在地,兩丈餘長的銀毛長尾如鋼鞭直立。左側肋上插了一支長箭,鮮血滴落。虎爪輕輕刨地,喉中發出低沉的嘶吼聲,週身上下,蓄勁待發。一股凶厲恐怖的妖氣如那黑雲濃霧一般,壓迫在眾人頭頂,讓人喘不過氣來。

  拔祀漢與天箭心跳瞬間停止,倒抽了一口涼氣,彷彿突然掉入深不見底的冰窖。這妖獸竟是寒荒七獸中極為暴戾可怖的寒荒檮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內,南峰上竟先後出現了寒荒七獸中的兩大凶獸!而這寒荒檮杌竟從封閉的通道中突然奔襲而出。難道此前的一切傳聞都是真的嗎?寒荒大神果然已經震怒了嗎?眾人心中都說不出的驚疑害怕。女丑站在人群之中,冷艷的臉上殊無表情,紅唇翕動,默默念誦著咒語。

  眾衛士遠遠地圍成一圈,驚惶恐懼,手中戈矛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眼睜睜望著妖獸昂然站在昏迷的楚宗書父女身側,此起彼伏地大聲呼喝著,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寒荒檮杌灰睛冷冷地盯著拔祀漢與天箭,口涎絲絲滴落,突然怒目圓睜,狂聲咆哮,週身閃起一道耀眼的銀光。眾衛士肝膽欲裂,情不自禁地朝後退去。

  拔祀漢與天箭心中驚懼,但卻巍然不動,冷冷地瞪著那妖獸,掌心汗水淋漓。那妖獸瞇起灰眼!突然又是一聲驚雷似的狂吼,六、七個衛士魂飛魄散,再也抵受不住,大叫著回身便跑。

  天箭眉尖一蹙,突然擰身彎弓,「嗖嗖」連響,箭如流星,立時將那奔逃的六、七個衛士瞬間射殺。拔祀漢厲聲怒喝道:「寒荒男兒,豈有這等膽小怕死,不忠不義的懦夫,」

  數百個衛士齊齊一震,臉上都閃過羞慚的神色;寒荒諸長老、貴族也不禁微感尷尬羞赧。想不到如此緊要關頭,敢與妖獸對峙,解救國主的,竟是今日方甫到來的鄉下小子。一時之間,眾人對這清俊高大的虎衣男子與那瘦削緘默的豹衣少年都不由起了敬佩之意。

  拔祀漢從背上緩緩拔出那兩柄玄冰鐵長刀,大聲喝道:「各位寒荒兄弟,今日正是我們為寒荒八族盡忠之時,一起同心協力,救出國主、公主,將這妖獸殺了!」縱聲高歌,在天箭的連珠飛箭掩護之下,朝著妖獸電沖而去。

  拔祀漢的歌聲悲壯蒼涼,高亢激越,正是寒荒八族的共同戰歌,眾衛士聽得熱血如沸,剎那間豪情激湧,將生死置之腦後,齊聲高歌,潮水似的朝妖獸洶湧衝去。

  寒荒中人性情多勇烈,極是剽悍。之所以對這些妖獸如此畏懼,乃是敬畏寒荒大神之故,隱隱之中覺得,這些妖獸既是由寒荒大神解印復活,倘若冒犯,則就是逆抗寒荒大神,萬死不足贖之。如此一來,心中已自膽怯,再見到妖獸凶威凜厲,更加驚懼難抑,是以不戰而潰。但此刻目睹拔祀漢與天箭英勇無畏,一至如斯,心中羞慚之下,紛紛激起豪勇本性,決意殊死戰鬥,不辱寒荒男兒的聲名。

  寒荒檮杌大怒狂吼,長尾橫掃,銀光爆舞,登時將六、七個衛士攔腰打斷。眾衛士怒吼著洶湧圍上,前僕後繼地揮斫刺砍。長戈利矛閃電交錯,被那妖獸迸放的白光一震,紛紛斷裂激射,反彈沒入諸多衛士的體內,慘叫之聲此起彼落。

  拔祀漢數次三番被那妖獸震退,眼見妖獸擰身錯步,剎那間無法回轉,大喝一聲,乘隙衝到,玄冰鐵刀朝著妖獸側腹雙雙怒斬而下。刀光如電,氣勢萬鈞。他臂力驚人,這兩刀威猛霸冽之極,全力而擊,志在必得。

  妖獸突然扭頭,怒吼若狂。氣浪爆舞,拔祀漢腦中轟然一響,當胸彷彿被巨錘猛擊,劇痛如狂,驀地大喝一聲,退也不退,硬生生怒斬而下。

  「轟!」妖獸遍體綻爆耀目銀光,拔祀漢大叫一聲,被震得沖天而起,手中雙刀揮灑兩道血線。眾人見那妖獸竟被拔祀漢所傷,無不大喜。拔祀漢重重掉落在人群中,接連噴出兩口鮮血,強忍斷腸劇痛,跳將起來,哈哈大笑道:「原來這畜生也不過如此!」

  眾衛士齊聲歡呼,士氣大振。高將軍被妖獸瞬息所殺,軍中無首,不免亂做一團,但此時見拔祀漢如此神勇,都不自禁地將他視為長官一般。在他率領下高歌猛進,層疊進攻。

  妖獸暴怒已極,跳躍嘶吼!驀一甩頭,獠牙如刀,瞬間將數人咬為兩段。虎爪橫拍,鋼尾捲舞,在人群中如狂風閃電,恣意肆虐。眾衛士接連不斷地被妖獸撕裂咬殺,四下拋飛。慘叫悲呼之聲不絕於耳,那高亢激昂的戰歌聲,顯得異常雄渾悲壯。

  拔祀漢頗有大將之才,自小帶著村中少年獵殺寒荒猛獸,極有狩獵經驗。今日這凶獸雖然遠非尋常猛獸可以比擬,但方法卻是大同小異。眼見妖獸凶厲,己方傷亡慘重,尋思道:「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從這妖獸旁側救出楚宗書父女,不必與之纏鬥。」當下指揮若定,圍而不攻,激怒妖獸徐徐朝南側轉移。

  當那妖獸距離楚宗書有兩丈距離時,拔祀漢一聲大喝,北側眾兵立時圍湧而上,架起楚宗書與芙麗葉公主朝後奔退。

  豈料那妖獸竟似腦後長了眼睛,突然回身閃電奔躍,狂雷怒吼,一道眩目的白光氣浪從它巨口中噴爆而出。眾衛土慘叫聲中,瞼容彷彿被重錘砸碎,驀然扭曲碎裂,鮮血激射,四下拋飛。

  楚宗書身在半空,被那氣浪掃中,登時「僕」地一聲悶響,沖天飛起,噴出一大口鮮血,軟綿綿地摔落,恰巧撞在一桿斷戈上,「嗤」地一聲,戈尖直沒腹中,身體抽動了剎那,再也沒有動彈。

  眾人盡數驚呆,半晌才發出驚怒的吼聲,蜂擁而上。江疑、英招大吃一驚,身在異地,他們第一要職乃是保護少昊,不敢絲毫大意;是以雖目睹楚宗書危急,亦不敢貿然上前援手。眼見眾兵即將救離楚宗書,正自暗暗鬆了口氣,豈料奇變陡生,猝不及防,他們再想出手相救也絲毫來不及了。心中大凜,倘若在此非常之時,楚宗書暴斃身亡,只怕寒荒國不消三日便會陷於大亂。

  此時大風呼捲,木石橫飛,南峰上空陰雲慘霧,鬼哭神嚎,那震天怒吼之聲鋪天蓋地,萬千凶禽飛獸似乎近在咫尺。寒荒諸貴族面面相覷,驚惶失措。忽聽南峰西側陡斜的棧道上,傳來整齊劃一的呼喝聲,千餘名衛士在數位仕將的率領下由山下趕來。與此同時,周圍數峰之上,也各有數百精兵經由山峰之間的飛索懸車,穿透茫茫迷霧會集而來。

  那寒荒檮杌銀尾飛捲,光芒迸爆,眾衛士斷頭折腰,歪斜傾倒,絲毫近身不得。妖獸灰睛凶光如電,驀地昂首咆哮,獠牙如長刀森然奪目,巨大虎爪高高抬起,朝著楚宗書猛擊而下,眾衛士失聲驚叫,想要拚死相救卻已不及。天箭的連珠飛矢還未到妖獸身側,便被銀光激得沖天迸斷。

  「噹啷」一聲震天鑼響,眾人頭暈目眩,踉蹌跌倒。一道隱隱金光閃電般擊中寒荒檮杌,妖獸全身一震,銀光亂舞,發出一聲狂吼,倏地跳將開去。

  「驚神鑼!」眾衛士大喜歡呼。江疑右手疾舞,青銅棍密風急雨般敲擊著驚神鑼,發出轟然巨響,妖異而奇特的節奏,在這山崖狂風中聽來,更加急促險惡,催人欲狂。

  眾人心驚肉跳,紛紛撕下布帛,塞住雙耳。眼尖之人隱隱可以看見,無數道淡淡的金光從驚神鑼上飛舞怒射,將妖獸團團交織。妖獸狂吼奔躍,始終掙脫不得。

  拔祀漢大喜,強忍劇痛,俯身急衝,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將楚宗書與芙麗葉公主雙雙夾起,急速衝回。妖獸目光瞥及!暴怒如狂,但被驚神鑼真氣所困,圍囿不得而出,突然狂聲怒吼,巨頭倏地膨脹,一道圓形白光從口中怒爆而出,硬生生突破驚神鑼金光真氣,朝拔祀漢狂飆電射!

  天箭低叱聲中,又是接連三箭,電光石火之間盡數射在那圓形白光上。「僕僕」連響,箭矢突然凝為寒冰,鏗然斷折。那白光其勢不減!「砰」地一聲撞在拔祀漢後心,光芒一閃,拔祀漢大叫一聲,重重摔下,全身僵直,轉瞬間凝固一層厚厚的堅冰。

  眾衛士蜂擁而上,將他扶起,連聲呼叫,拔祀漢面色青紫,昏迷不覺。幾人將楚宗書、芙麗葉公主抬到一旁,檢查楚宗書鼻息心跳,竟依舊在微弱活動!眾人大喜,稍稍心定。

  江疑驚怒交加,喝道:「好禽獸!」鑼聲密集,真氣倍增,與那檮杌交纏惡鬥,難解難分。他手中驚神鑼生平不知降伏了多少西荒惡獸,從未遇見過如此凶狂暴戾的妖獸,窮盡渾身解數,竟也不能將之降住。

  當是時,妖風恣肆,腥臭逼人。黑雲飛湧迸裂,白霧逸揚離散,突聽狂吼如雷,震耳欲聾。無數飛獸突然破雲怒舞,黑壓壓地漫天盤旋!放眼望去,少說也有數萬之眾。

  眾人大駭,環身四顧,惡鳥凶獸層疊飛翔,巨翅交疊紛織,尖叫怪吼,嘈雜刺耳。忽然如天河倒瀉,轟然俯衝,怒吼著朝南峰上的眾人洶洶猛攻。

  眾人大驚,紛紛彎弓射箭。如雨箭矢漫天激射!數十隻凶禽悲鳴著簌簌跌落。但相較之下,傷亡鳥禽不過九牛一毛。轉瞬間漫天飛獸便呼嘯而至,如烏雲一般轟然席捲,沖天飛起。悲呼慘叫被淹沒於狂雷似的獸吼中,數百衛士頃刻間便被撲殺數十,另有數十名衛士被漫漫凶獸拎抓至半空,手足亂舞,被萬千鳥獸轟然爭相撕扯啄食,剎那間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狂風吹得不知東西。

  那群鳥獸方甫沖天而去,又有數千飛獸怪吼著層層撲擊。如此迴圈,如滔滔狂浪,層疊洶湧。遠遠望去,南峰猶如籠罩在滾滾黑雲之中,又如在險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眾衛士團團圍集,護衛楚宗書與諸神女、長老,高唱戰歌,揮舞戈矛,殊死相鬥。每一次獸群俯衝撲擊,便如風暴席捲,一片狼藉。斷頭破膛的衛士們彷彿風中麥桿,愴然斷折,成片成片地倒下。

  腥風血雨之中,戰歌卻越發嘹亮,悲壯雄渾,伴著驚天鑼聲,響徹這寒荒暗夜。

  漫漫鳥獸,盤旋衝擊。諸將戰死,拔祀漢重傷昏迷,眾兵失卻號令,不知去從。江疑雖是西荒馴獸第一高手,但與這檮杌苦苦纏鬥,驚神鑼真氣縈系其身,稍稍分神,便有被妖獸瞬間反噬之虞,是以無暇他顧,空有驚神鑼,卻不能將萬千鳥獸奈何。眾人心中都是雪亮:「如此死守唯有死路一條」。倪長老高聲長呼道:「大家圍成方陣,衝到甬道中去!」眾衛士齊聲答應,朝著山壁甬道緩緩移動。

  飛獸群鳥似是知道他們目的,紛紛尖啼震吼,滔滔衝擊,萬千翅膀在甬道入口之前簌簌交織,封住去路。禿鷲、翼鳥龍諸多凶禽盤旋飛舞,狂猛俯衝;巨翼飛虎、刀牙翼龍等凶獸索性盤旋立地,撲煽翅膀,跳躍撲擊。眾衛士招架不住,節節敗退。

  英招皺眉心想:「倘若再不出手,眾人都要命喪於此了。」喝道:「風雲神,我來對付這孽畜,你將這些鳥獸驅趕開來!」右手白袖蓬然捲舞,「呼呼」怒響,一道白色光輪呼嘯盤旋,朝著檮杌疾撞而去。正是他的韶華風輪。

  檮杌狂吼聲中,巨尾如崩雪懸河,挾帶耀眼銀光,轟然怒擊在韶華風輪上。「轟隆」巨響,韶華風輪嗚嗚,筆直破空,登時將上方飛舞的眾惡鳥絞殺得斷羽繽紛,血肉模糊。檮杌被風輪與驚神鑼齊齊一擊,銀尾飛揚,悲吼後退。

  乘著這一剎那的空隙!英招與江疑相互交替,由英招揮舞韶華風輪,壓迫檮杌凶狂氣焰,而江疑則抽身而退,對著漫天鳥獸轟然敲擊驚神鑼。

  鑼聲高越激烈,破雲裂霧,滾滾雲層被那隱隱金光摩擦,登時亮起眩目的閃電。萬千鳥獸悲啼如狂,轟然沖天。那凶暴的刀牙翼龍、巨翼飛虎被鑼聲所激,也紛紛悲吼潰散,朝著高空層層退卻。剎那間,南峰大殿之後的空地上,只剩下那凶狂無匹的檮杌依舊在怒吼奔躍。

  眾人大喜,急速奔向山壁甬道。

  突見一道絢麗金光破雲而出,天地陡然一亮。狂風呼嘯,震天的悲吼中,隱隱響起若有若無的絃琴之聲;那聲音合著說不出的殺伐暴戾之氣,在這暗夜聽來,更覺詭異凶殘。

  江疑面色突變,被那琴聲侵擾,節奏登亂,青銅棍敲擊在驚神鑼上,竟然發出失調的噪音。琴聲悠然低鳴,似乎淡不可聞,卻又彷彿無處不在。越來越快,節奏跳躍急促,陰邪可怖。遙遙望去,漫天鳥獸驚啼狂吼,紛亂交錯,突然崩瀉洶湧,彷彿天幕坍塌,不顧一切地沖湧而下,發狂似的朝著眾人傾壓撲擊。

  江疑大喝一聲,驚神鑼激昂高越,千山響徹。漫漫飛獸發出淒冽的悲鳴,崩散開來,密雨似的簌簌隕落。在空中亂作一團,茫然交錯。

  黑雲之中,那道絢麗的金光以一種妖異的韻律,跳躍閃爍;琴聲森冷,如寒山夜雨,極地悲風。江疑驀地大叫一聲,虎口震裂,嘴角沁出一絲鮮血。鑼聲剎那間竟被琴聲壓倒!

  眾人驚呼,女丑尖聲叫道:「寒荒大神!這是寒荒大神的冰甲龍筋箏!」

  眾人聞言大凜。

  傳聞遠古之時,寒荒大神歸化密山,屍首化為諸多怪獸;其中最早出現、也是最為暴戾凶狂的,便是冰甲角魔龍。那妖龍週身冰甲,堅不可摧,頭頂獨角極具魔力,在寒荒危害極重。寒荒八族受其所累,苦不堪言,神女祭祀祈禱寒荒大神將此妖龍收服。

  寒荒大神遂轉世為一個無名女子,在西荒群雄圍獵妖龍之時,以縫衣骨針化作神器鎮天杵,將妖龍封印於眾獸山上,並剔其脊骨,鑿為琴盒,抽其龍筋,以作琴弦,製成冰甲龍筋箏。無名女子以這冰甲龍筋箏懾服寒荒諸獸,使得寒荒重歸太平。而後將此琴贈予寒荒國主,做為鎮國之寶,自己則乘雲歸去。八百年前,八族大亂!寒荒國主被叛軍所殺,藏於寒荒城的冰甲龍筋箏也隨之不翼而飛,再也沒有聽聞下落。

  想不到竟然重現於此夜此地。眾人心中震駭凜然之餘,紛紛忖道:「那彈奏箏琴的人又是誰?當真是寒荒大神嗎?」

  漫天鳥獸狂吼悲啼,順從那妖異的節奏,彷彿萬千急箭,傾盆暴雨,轟然沖襲。

  眾衛士猝不及防,剎那之間慘叫四起。漫漫鳥群如黑雲般發狂衝擊,鮮血激射,斷肢飛揚。

  江疑驚怒若狂,他生平驅獸降魔,罕逢敵手,究竟那琴聲是何人所奏,竟能將自己驚神鑼壓倒,驅使鳥獸發狂攻擊?難道果真是寒荒大神?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感。當下驀地大吼,施放兩傷法術,奮力聚意凝神。一道白光從他手心沒入青銅棍,又綻爆為一條耀眼白蛟,怒吼著撞擊在驚神鑼上。

  「噹啷!」彷彿山崩地裂,鬼哭神泣。萬道金光從鑼上衝天怒射。漫漫鳥獸悲呼哀啼,炸將開來,萬千翅膀繽紛撲煽,朝著高空倉皇飛散。

  眾人驚魂甫定,倪長老大叫道:「撤回大殿!」話音未落,那琴聲急奏,如冰霜雪雨,迫面而來。漫天鳥獸呼嘯盤旋,再次交相會集,猶如幾道黑色的龍捲風,朝著南峰急速衝來。

  眾人不敢戀戰,急速後撤,退回大殿之中。

  江疑白衣鼓舞,乾瘦的臉上,皮膚竟如波浪一般急速起伏,細眼光芒大作,週身上下籠罩著一層白光。鑼聲崩雷裂電!浩蕩雄渾。

  黑雲中的那道眩目金光突然筆直地照射在驚神鑼上,「鏗」地一聲巨響,銅鑼劇蕩,江疑瘦小的身軀簌簌震動。當是時,那琴聲驀然拔高,如飛瀑,如崩雪,凌厲凜冽,咄咄逼人。萬千鳥獸發狂吼鳴,無數道黑影急電撲落。

  江疑悶哼一聲,平地飛起,倒撞在身後崖石,鮮血狂噴。眾人大驚,正要衝出大殿相救,漫天鳥群已然密集撲至。

  獸吼如狂,大殿瓦頂「篤篤」爆響,彷彿無數冰雹急速擊打。萬千黑影撲朔迷離,四壁窗口的水晶石鏗然碎裂,翅羽撲閃,惡鳥接二連三地俯衝而入,均被凝神戒備的衛士及時擊殺。江疑與英招尚在殿外,眾人不敢關閉殿門,一面高聲呼喚,一面以弩箭射殺意欲從殿門衝入的漫漫鳥獸。

  江疑面色慘白,顫抖著爬將起來。眼前黑影漫漫,尖叫怪吼如密集雨聲,突然頭上一痛,竟被一隻禿鷲悍然啄擊;繼而眼花繚亂,全身劇痛,鮮血四射,瀰漫的血腥之氣令圍擊而來的鳥獸更加發狂,剎那之間己如血人一般。他經脈傷毀,無力反擊,一生馴獸無數,今日竟反被這些禽獸如此折辱;心中狂怒,哈哈大笑。

  英招驚怒交集,大喝一聲,韶華風輪轟然電舞,光芒迸爆,巨大的衝擊氣浪將檮杌硬生生迫退。乘勢飛掠,韶華風輪風雷怒吼,將圍擊江疑的密集鳥獸打成肉醬血泥,悲鳴四逃。正要扶起氣若游絲的江疑,撤回殿中,卻聽身後傳來驚天狂吼,一股凜冽殺氣洶洶衝來。英招心下大駭,猛地回轉韶華風輪,畢集全力,呼嘯飛舞。

  寒荒檮杌閃電奔竄,突然貼地俯衝,避過風輪的雷霆猛擊,揉身飛撲,怒吼聲中,銀尾如霹靂一般當頭劈向英招。英招不及迴避,唯有奮起神威,凝集週身真氣,雙拳朝上並擊。豈料那妖獸極是奸詭,突然起身咆哮,巨大虎爪奔雷橫掃。

  英招大驚,再要變招卻已不及。「轟」地一聲,被那虎爪拍個正著,登時拔地橫飛,重重撞在崖石上,渾身鮮血淋漓,徐徐滑落。

  檮杌昂首狂吼,狀如妖魔。萬千鳥獸轟然電沖,如黑絲織繭,剎那間將英招與江疑緊緊包攏於內。

  眾人驚怒悲懼,為妖獸氣焰所懾,竟不敢出殿相救。英招與江疑乃是金族仙級高手,兩人之力,便遠勝於殿中數百之眾。兩人尚且如此,何況他們?

  倪長老沉聲道:「關門吧!」眾人正要動手,突聽空中傳來一聲驚雷怒吼!一個英偉剽悍的少年,駕御七隻火紅的太陽烏閃電衝來。斜眉入鬢,目光如電,滿臉桀驁狂野的神色,渾身鮮血,猶如凜凜天神,正是蚩尤。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1-15 03:15 PM

  第三章《冰心玉壺》

  「轟」地一聲爆響,拓拔野閃電格擋,右臂酥麻,斷劍幾乎拿握不住;喉中一甜,「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踉蹌前衝。緊緊將姑射仙子護在懷裡,心中大駭:「究竟是什麼妖魔,力道如此狂猛?」

  身後狂吼如雷,扭頭望去,竟是一個身高丈八的白毛巨獸:身形如雪猿,長臂粗碩,巨掌似扇,四爪如虎,鋼鉤鐵趾,血盆巨口,一對獠牙頗為特異,如牛角般朝前交錯翹立,銅鈴血眼猙獰無匹。

  白毛巨獸咆哮聲中,大步跳躍,雙掌雷霆猛擊,朝著拓拔野節節進逼。這畜生巨力驚人,白光捲舞,每一次拍擊必定碎石裂壁;且鋼筋鐵骨堅不可摧,以拓拔野的滔滔真氣與無鋒劍之鋒利,短時之內竟不能將其奈何,反倒被它迫得高竄低伏,頗為狼狽。

  九毒童子大喜,在拓拔野與那巨獸之間鬼魅遊走,逍遙傘忽而旋轉,忽而收攏,萬千毒器神出鬼沒,偷襲電射,逼得拓拔野更為險象環生。

  西海鹿女將燭鼓之拉到一旁,以真氣迫出體內毒器,接連不斷地朝他口中餵服諸種解藥,燭鼓之渾渾噩噩,轉眼之間便吞下了數百顆丹丸,原本紫黑的面色逐漸恢復正常。

  當是時,洞外大呼小叫,吼聲不斷,似乎又有眾多人獸朝此處趕來。

  拓拔野心下暗驚,瞄了一眼懷中臉如桃花,眼似春水的姑射仙子,忖道:「再不衝出此地,只怕要大大不妙。」縱躍跳脫,凝神察看,見那白毛巨獸雖然大步跳躍,但每一步必定是先跨左腳,而後再跟上右腳,併攏之後再跳以左腳,如此反覆。心中一動,計算它的步伐,待它方甫跨出左腿時,猛地聚氣湧泉,閃電似地從它左側俯身衝過。

  巨獸狂吼,長臂掄掃,堪堪從拓拔野頭頂掃過。想要擰轉碩大的身軀,追趕拓拔野,但步伐已老,這般硬生生一擰登時失去重心,「轟」地一聲重重倒在地上!登時如小山一般將九毒童子阻在一旁。

  拓拔野哈哈大笑,抱著姑射仙子電沖而出。九毒童子大怒,尖叫一聲,逍遙傘驀地急旋飛轉,驟然收縮,怒射而出。拓拔野頭也不回,斷劍迴旋,青芒轟然電舞,「噹」地一聲擋個正著。

  被劍氣所激,逍遙傘倏地打開,五顏六色,繽紛飛舞。拓拔野小腿、背心忽然一痛!已經附上了三十餘隻大小各異的彩色蟲子,吸附蠕動,震飛不得,瞬間沒入拓拔野肌膚,在皮下鼓動扭舞,緩緩爬行。

  拓拔野雙腿、背心驀地麻痺,全身乏力,登時僕然倒地。九毒童子尖聲厲笑道:「我的九毒神蟲如同附骨之姐,你就等著被吸乾腦漿骨髓吧!」

  拓拔野心下大驚,哈哈笑道:「區區小蟲,何足道哉!我留著喂雞去也!」咬牙聚氣,起身朝外衝去。

  九毒童子、西海鹿女齊齊一怔,想不到他被九毒神蟲鑽體噬咬,竟然還能聚氣逃離,心中的驚異更盛,心中不由都冒起一個念頭:「這小子果然了得,竟有如此能耐!」猛一定神,背起燭鼓之朝外疾追,口中呼喝不已。

  拓拔野雙腿發軟,眼前昏黑,豆大的汗珠簌簌滾落,幾次便要摔倒在地。心中那念頭卻越發清晰:「決計不能讓仙女姐姐落在他們手裡!」聚意凝神,調集渾身真氣,跌跌撞撞朝外衝去。

  甬洞幽深,燈火炫然,許多甬道交錯參差,不知哪條才是通往山外的捷徑。洞壁燈光搖曳,無數吶喊聲、腳步聲回音激盪!潮水般席捲而來。

  眼見真氣不暢,難以為繼,且體內那三十餘隻毒蟲又己鑽入血脈之中,朝著心腦游去,奔行越快,血流越速,這些毒蟲將越快到達心腦之中。拓拔野心中一動,念力積聚,默念解印訣,叫道:「鹿兄,出來吧!」

  白光一閃,嘶鳴如雷,白龍鹿躍落在地,歡鳴跳躍,回身朝拓拔野奔來,龍鬚揚舞,撒歡磨蹭。突然發現拓拔野懷中的姑射仙子,火目一亮,張大了嘴,喉中嗚嗚鳴叫,搖尾歡嘶,極是興奮。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來你也這般喜歡她嗎?」翻身躍上白龍鹿背,叫道:「鹿兄,走吧!看到有人就衝他個落花流水!」

  白龍鹿歡嘶一聲,閃電般衝出。它久未出來,早已憋得不耐,又遇見久違的姑射仙子,歡愉激動,莫可言喻。

  鍾山在臨近西海寒荒之地,氣候苦寒,因此在山腹中鑿壁穿洞,築成行宮。甬道眾多,錯綜複雜,猶如迷宮一般。

  白龍鹿一路狂奔,蹄舞如飛。拓拔野懷抱姑射仙子,凝神調氣,想要將體內的三十餘隻毒蟲迫出。迎面正好衝來數十名黑衣少年,彎刀閃閃,火炬跳躍。白龍鹿嘶吼一聲,旋風般沖卷而入,剎那間便將眾人撞得東倒西歪,披靡而去。

  拓拔野強忍渾身麻癢刺痛,驀地探手提起一個黑衣少年,喝道:「出口在哪裡?」黑衣少年被他指掌掐得透不過氣來,滿臉驚懼,赫赫亂叫,手指朝斜前方的甬道指去。拓拔野隨手將他拋落,抱緊姑射仙子,伏在白龍鹿背上,疾衝而去。

  奔行片刻,又遇見十餘名黑衣少年,拓拔野再抓獲一人!逼問出口,那少年驚慌失措,比畫的方向與先前一人並無二致。當下拓拔野再不遲疑,催促白龍鹿急速狂奔。

  三十餘隻毒蟲在血脈中急速游動,被拓拔野真氣所迫,時退時進,僵持不下;半身麻痺,手腿酸軟,心中焦急不已。姑射仙子軟軟地躺在他懷中,渾身滾燙,春毒已經越燒越烈。水汪汪的眼波春水迷亂,臉頰嬌艷似火,若非經脈被封,必定已經纏綿而上。

  身後傳來九毒童子的尖利叫聲以及燭鼓之的狂聲咆哮,左右兩側的甬道中又有洶洶真氣夾湧而來,顯是又有不少高手圍追而至。

  鍾山是玄水真神燭龍的發跡之地,現下又是其子燭鼓之的行宮,是以高手雲集。拓拔野念力掃探,便知兩側湧來的眾人中,至少有三、四人真氣極強,絲毫不在九毒童子等人之下,心中微凜。

  若在平時,拓拔野單身獨鬥九毒童子或西海鹿女,決計不在話下;遭遇強敵斷斷不會就此逃之夭夭。但此時身中劇毒,全身乏力,懷中又抱著姑射仙子,諸多顧忌,不敢與彼等纏鬥。當下輕拍白龍鹿脖頸,加速飛馳。

  前方驀地一亮上見是一個頗大的洞口。洞外白雪紛揚,清光普照,狂風呼嘯捲入。白龍鹿長聲歡嘶!疾衝而去。

  身後有人叫道:「他逃不了啦!前面便是斷天崖!」眾人歡呼,「嗖嗖」連聲,無數箭石飛射而來。拓拔野渾身麻痺,真氣不暢,無法以氣反激,凝神聚氣,奮力揮劍將箭石一一格擋開來。但手臂酸軟沉重,如懸千鈞,終於有所不逮,「撲嗤」一聲,被一支玄冰鐵箭貫入後背,直沒箭羽。

  低呼一聲,劇痛攻心,險些便從鹿背上翻身落下。

  眾人歡聲長呼,有人叫道:「不許放箭!切莫傷了姑射仙子!」風聲凜冽,似乎有四、五個真人級高手同時奔躍竄掠,朝著拓拔野疾追而來。法咒綿綿,念力滔滔,如海浪呼捲。拓拔野體內真氣突然奔岔四逸,如群蛇亂舞。雙腿驀地「咯咯」脆響,凝結一層堅硬寒冰,與此同時,熱血沸湧,不住地衝擊著血脈皮膚,將欲破體而出。

  拓拔野大駭,知道必有數大高手同時施展妖法,念誦「凝冰訣」、「海嘯訣」與「開落花訣」;眼下自己念力渙散、真氣岔亂,若要強行對抗,必定不是對手。眼見距離那洞口只有七、八丈之遙,當下凝神聚意,默誦潮汐訣,猛地將渾身真氣畢集於右臂,斷劍青光激舞,回身疾刺而出,大喝道:「鹿兄!看你的啦!」

  「轟隆!」三丈餘長的碧光劍芒與身後繽紛湧來的念力真氣霍然激撞,絢光爆舞,氣浪崩飛。洞內亂石怒射,塊壘坍塌。白龍鹿長嘶聲中,被那狂猛氣浪推送,登時霹靂閃電一般平直飛竄,剎那之間便已衝出洞外!

  拓拔野奮起全身真氣,使出火族的「崩天雷」,便是要藉這反撞激爆之力,盡快逃出洞穴。但他此時真元哀竭,不比往常可以因勢利導,從而不傷分毫,激爆中被巨力撞擊,背上又遭石雨迸錘,登時痛不可抑,骨骼內臟彷彿都寸寸碎裂,大叫一聲,緊緊曲身護住姑射仙子,隨著白龍鹿破空衝出。

  這洞口平素乃是鍾山宮中拋丟廢棄之物的甬道,洞口之外,便是鍾山絕壁,萬丈深淵。

  寒風狂舞,冰霜雪屑繽紛繚亂,拓拔野兩人一鹿驀地隨風沖天而起!又倏地朝下疾墜而去。

  千山萬谷,天旋地轉。

  拓拔野凝神念訣,突地一聲大喝,雪羽鶴清鳴嘹亮,從簪中振翅怒舞,翔空盤旋,驀然俯衝,將拓拔野二人穩穩接住。拓拔野抱緊姑射仙子,強振精神,默念法訣,無鋒劍青光閃舞,白龍鹿在半空發出一聲嘶鳴,倏地被吸納封印於斷劍之中。

  彤雲壓頂,滾滾奔騰。大雪茫茫,紛揚飄舞。雪羽鶴急速俯衝,忽然高翔,朝著萬千冰山白崖之間的空隙,迤邐飛去。群山之間,儘是冰河水澤,倒影參差,越發顯得山崖險峭,嶙峋突兀。

  拓拔野適才重傷之下的解印、封印,已將費力凝集的神念盡數耗盡!此刻精疲力竭,真氣渙散。那三十餘隻毒蟲如魚得水,在血脈內急速溯游。轉瞬之間,他胸部以下已無知覺,雙臂也酸軟無力,唯有借助下巴之力,方能將姑射仙子緊抱懷中。

  忽聽後上方怪叫洶洶,撲翅聲如狂風驟雨。回身望去,漫漫數百隻奇形飛獸怒吼追來。飛獸上儘是鍾山水妖,劍芒刀光,在冰雪清輝的映照下耀耀奪目。為首數人,除了燭鼓之、九毒童子與西海鹿女之外,還有三個長得頗為醜怪的漢子,真氣凌厲逼人,想來也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拓拔野暗暗叫苦,此時身中奇毒,重傷無力,一旦被鍾山水妖追上,唯有束手待斃。他素來樂觀鎮定,但此次關係姑射仙子貞潔生死,不免心旌大亂。深吸一口氣,打定主意,倘若水妖追上,便以兩傷法術激發週身真氣,拚死護衛姑射仙子突圍而去。

  燭鼓之大聲咆哮,在風雪中聽來更覺刺耳之至。有人叫道:「先殺了那只雪鶴!」「嗖嗖」連響,幾件奇形神兵破空飛舞,在真氣駕御之下朝著雪羽鶴包抄圍攻而來。

  雪羽鶴長聲鳴叫,沖天電飛,瞬間沒入厚積的雲海。「僕僕」輕響,電光星火,一柄冰晶稜光劍和一隻青銅半月環率先穿透雲層,呼嘯射來;繼而猛□斧、白鐵彎刀……紛紛裂雲穿霧,奔雷怒舞。

  雪羽鶴在雲浪霧海中高翔低沖了片刻,終於躲避不開,被那青銅半月環驀地錯身擊中翅膀,悲啼聲中,倏地翻轉,險些將拓拔野二人拋下背去。

  那冰晶稜光劍亮起眩目無匹的白光,光芒如閃電般怒射而來,雪羽鶴登時被洞穿,鮮血噴射,剎那凝結為嫣紅冰晶,紛紛鏗然掉落。雪羽鶴苦苦強撐,哀鳴悲啼,奮力飛翔。

  拓拔野又驚又怒,縱聲笑道:「水妖狗賊,只敢對鳥兒下手,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話音未落,那白鐵彎刀與猛□斧齊齊斬在雪羽鶴的側腹,「咄」地一聲,幾已入骨。雪羽鶴再也抵受不住,扭頸望了拓拔野一眼,悲鳴著朝下急速摔落。

  拓拔野腳下一空,登時隨之墜入萬丈虛空。心中恐慌驚怒,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上蒼注定要我與仙女姐姐同葬於此嗎?」一念及此,心緒倏然平定下來,隱隱中倒覺得頗為喜悅安樂。

  奮力凝神,默念封印訣,將重傷的雪羽鶴瞬間吸納。低頭望去,姑射仙子眼波如醉,紅唇鮮艷濕潤,飽滿欲綻。想起適才與她赤裸纏綿的旖旎春光,心中激盪,忍不住俯首吻在她的唇上。

  雪花片片飛舞,不斷地落在拓拔野、姑射仙子的髮鬢、臉頰,絲絲寒意沁入心脾,雪花融化了,淚水一般流淌而下。

  兩人緊緊相擁,急速墜落。風聲迅猛,冰霜飛舞,剎那間便化為一對雪人。四唇交接,被寒冰凍住,就連呼吸也彷彿被瞬間凝固。

  「轟」地一聲巨響,拓拔野二人撞在一座巍峨雪山的斜坡上,雪屑迸飛,激起漫天白浪。冰寒徹骨,倏地陷入丈餘厚的積雪中。

  二人從如許高空急落激撞,斜坡上方的纍纍積雪登時劇震崩塌。轟然連聲,整片雪坡突然塌落,驚雷迸奏,萬千雪獅咆哮著席捲衝下。

  燭鼓之等數百人御獸追至!遇此雪崩,不得不勒韁盤旋。遙遙望去,只見漫山銀蛇亂舞,崩雲裂浪。隱隱看見拓拔野二人被激湧的雪浪高高拋起,又被後方更高更猛的白濤雪霧瞬間拍擊掉落,剎那之間便吞沒於洶湧的滾滾雪滔,再也瞧不見任何身影。

  眼前漫漫白雪,目不視物。拓拔野二人身不由己,被雪浪捲溺,跌宕奔瀉,突然重重撞在一塊巨石,眼前一黑,幾欲暈厥。迷迷糊糊中被巨力推送,高高飛起,突然身下一空,掉入一道狹長的縫隙中。「撲」地撞在寒冷的堅冰上,急速下滑。

  大片大片的雪塊當頭落下,眼前一片漆黑。兩人緊緊抱著,朝下翻滾滑落,頃刻之間,接二連三地撞在巨石堅冰上,終於腦中嗡然,人事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轉。週身骨骼彷彿散裂開來,疼不可抑,經脈火辣辣地燒痛。睜開雙眼,突見黑暗中一雙慘碧色的巨眼陰森獰惡地瞪著自己!猛地大吃一驚,雙手一撐,朝後疾退,繼而本能地當頭劈出一掌,碧光爆舞,那雙巨眼登時迸碎開來。

  拓拔野突然一驚,驀地一喜:「怎麼又恢復了強沛真氣?」念力四掃,身上酥麻痛癢之感蕩然無存,血脈內那三十六隻毒蟲也絲毫感覺不到了。雖然經脈有幾處傷毀,體內亦有重傷,但丹田中真氣充沛,比之先前可謂天壤之別。心下驚喜詫異,不知發生了何事!

  殊不知當日流沙仙子為了令他能在靈山「藥神之爭」中擊敗靈山十巫,在他體內下了數百種罕見劇毒,以為疫苗;自那時起,他已是幾近百毒不侵之身。九毒童子的奇毒雖然厲害,也只能暫時麻痺拓拔野的經脈氣血,不能造成真正傷害。那三十餘隻九毒神蟲抗爭良久,業已不支,終被他血中劇毒所殺,化為膿血逸出體外。

  拓拔野突然想起姑射仙子,心中一凜,不及多想,霍然起身,默念燃光訣,指尖上登時竄起一道火光,將四周照得明亮。

  環首四望,身在巨大的長形洞穴之中。四壁皆是堅冰,滑不留手。不遠處躺了幾具極大的屍骨,像是巨獸殘骸。其中一具頭骨粉碎,兩隻巨大的綠眼被打得殘缺不全,當是適才自己所為。

  拓拔野心下驚詫,不知這裡又是什麼所在,何以有許多猛獸屍骨。心中牽念姑射仙子,極是焦急,一邊大聲呼喊,一邊藉著指上火光,四下凝神掃望。

  繞過一個彎兒,終於發現了姑射仙子,心下大喜,連忙搶身上前。她斜斜地倚靠在冰壁上,半身陷在冰雪裡,雙眼緊閉,雙頰依舊艷如雲霞。再過去數尺,白雪厚積,凝成堅硬冰塊,將甬洞嚴嚴實實地封住。想來方纔那場雪崩將二人沖捲到山谷縫隙內的甬洞之中,傾瀉而下的冰雪堵住洞口,凝為冰壁,將二人封在這甬洞之內。

  拓拔野此時最為關心的乃是姑射仙子的安危,一時間也不去想究竟身在何地!究竟如何才能離開此處。見她僅是昏迷,並無大礙,舒了一口長氣。連忙將她掘出,脫下身上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裹在她身上,輕輕橫放於身旁。將周圍的巨獸屍骨一一拾來,搭架燃火,磷光火焰奔竄跳躍,洞中登時一片光明。

  姑射仙子在冰雪中掩埋了許久,經脈又被封住,半身都已凍僵。拓拔野將她經脈盡數解開,與她雙手掌心相抵,將浩然真氣滔滔傳入到她體內。她氣海之內依舊空空蕩蕩,殊無真氣,十二經脈中那九九極樂丹所衍化的邪熱之氣彷彿被冰寒所鎮,大大微弱;但余絲繚繞,緩緩遊走,驅之不散。

  再一留神,卻令拓拔野大為驚詫。在她奇經八脈之中竟然隱隱散落蘊藏著極為強沛的真氣,只是奇經八脈似乎被什麼妖術或是奇毒所制,宛如癱瘓一般;其中真氣各自沉澱散落,始終不得凝合。這等情形詭異之極,見所未見,拓拔野心下驚疑,猜想多半又是那九毒童子與西海鹿女使出什麼卑劣方法所為,當下運氣疏導,想要將她奇經八脈中的真氣引入丹田之內。豈料那些真氣被他所激,立即渙散迸飛,始終不能彙集輸流。一時之間,也莫能奈何。

  過了片刻,姑射仙子低吟一聲,徐徐睜開雙眼。拓拔野大喜過望,叫道:「仙女……」突然臉上滾燙,「姐姐」二字竟叫不出口。屏息凝視,心跳如狂,忖道:「不知她還認不認得我?」掌心滿是汗水,極是緊張。

  姑射仙子目光迷離,徐徐移轉,妙目凝視在拓拔野的臉上,雙靨紅霞在火光映襯下赤紅欲流,驀地嫣然而笑。那笑容清麗之中又帶著說不出的妖媚之意,拓拔野不由得目眩心迷,意奪神搖。心下一凜,驀地想起燭鼓之所言,知道她體內春毒果然尚未消除,神智依舊混沌不清。

  姑射仙子素手閃電般拽住拓拔野衣領,驀地將他拉扯伏低,嚶嚀一聲,往他唇上咬去。拓拔野「啊」地一聲,唇上劇痛,她膩聲低笑,丁香溫柔地捲掃,輕吮傷口;酥麻難耐,熱血登沸。拓拔野知她情熱如火,不敢纏綿,強自收斂心神,奮力抬起頭來,低聲道:「仙女姐姐,對不住了!」手掌輕拍,不得已又將她經脈重新封住。

  心中一動,忖道:「她體內邪氣洶湧,必是春毒所激。倘若能將這邪氣疏導出體外,或許便可解開春毒。」當下握住她的雙手,綿綿不絕地將真氣輸入其體內。

  拓拔野微微一震,只覺那邪氣受自己真氣所激,彷彿被狂風刮卷的山火,猛地高竄蔓延,熊熊焚燒。姑射仙子「啊」地一聲呻吟,嫵媚嬌婉,臉上紅艷更甚,水汪汪地瞟著拓拔野,嬌喘吁吁,鼻尖額沿滲出細細香汗,更覺嬌媚動人。

  拓拔野意守丹田,默念潮汐訣,真氣分流運轉,想將那邪氣從她經脈間逐一導出;但適得其反,那邪氣洶洶澎湃,溢出十二經脈,滔滔轉入奇經八脈;奇經八脈中散落的真氣隨之蓬然亂舞,登時使得邪氣慾火氣勢更猛,在任督二脈四逸奔竄。

  姑射仙子嬌軀微顫,情火熾烈,呻吟聲聽在拓拔野耳中,直如魔魅仙音,心旌亂搖。心中一凜:「是了,春毒乃是激發神識之中最為原始的慾望,從而誘發肉身之內氣血異常流轉。其源在心,而不在氣;自己捨本逐未,反倒將春意邪氣激得更為迅猛。猶如非但無助,反倒有害。」

  一念及此,猛地將真氣抽回,踉蹌後退。

  當下拓拔野又以「靈犀法術」感應姑射仙子元神,想以念力安定其心,驅除躁動春念。豈料姑射仙子元神之強猶在他之上,不但不能奏效,而且險些反受其制,虧得反應極快,見勢不妙立時撤回念力,凝神自護。

  拓拔野思忖再三,心道:「罷了!先尋出解除春毒的藥石,出洞之後,或能解之。」當下抖擻精神,借助記事珠之力,在腦海中迅速查找《百草注》中所記載的可解春毒的花草蟲石。粗粗憶尋,便有三百多種。但這些藥石多是中下之品,多有劇毒;而自己絲毫不知西海鹿女的九九極樂丹由什麼春草淫花所制,倘若不能對症下藥,只怕春毒未解,反受其他劇毒所制。心下大為頹喪,後悔先前未能逼令西海鹿女說出極樂丹的秘方。但轉念又想,既然那燭鼓之驚駭之下脫口說出此藥無解,只怕即使逼問出方子,也不能破解之。

  一時徬徨無計,回身望去,只見姑射仙子軟綿綿地斜躺著,胸脯劇烈起伏,眼波搖蕩,勾魂攝魄地望著自己,嘴角眉梢儘是綿綿春意。拓拔野心中砰砰亂跳,扭頭不敢再看,忖道:「難道這春毒果真無藥可解嗎?」躁亂焦急,抽身而起。

  徘徊數步,心中一動,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可真急昏了頭啦!只要能出得這山洞,還怕沒人能解出這方子麼?靈山上的十個老妖怪!還有那古靈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們都欠了我人情,這小忙不會不幫吧?」自顧自說了一通,心下喜悅,轉身便往那洞穴甬口奔去。

  豈料這山洞位於那山坡狹窄縫隙數百丈之下,洞口被雪崩卷落的漫漫冰雪嚴嚴實實地封堵,在這極寒的天氣中!早已凝固為厚達兩百餘丈的堅冰,硬逾鋼鐵。拓拔野凝神聚氣,奮力揮掌,冰雪四濺紛飛,但也不過迸開一尺來深。拓拔野鼓舞真氣,接連不斷地奮力劈斫了半個時辰,終於沮喪放棄。

  心存僥倖,只盼那山洞之內尚有其他出口,當下又奔回洞中,在周圍四壁仔仔細細、寸寸查尋,但念力真氣所及,發現四壁竟然都是厚達百十丈的堅硬石壁。以他眼下真氣,若想鑿壁逃生,至少需花費八、九日。縱使自己能堅持到那一刻,姑射仙子只怕早已爆血身亡了。

  拓拔野茫然而立,樂觀鎮定如他,此時亦不免有些沮喪驚慌。凝神聚意,心念一動,忖想:「倘若仙女姐姐真氣無損,我們兩人合力,鑿穿這洞壁或許只需一兩日即可。」想到此處,不由苦笑起來。原本是為了解救姑射仙子,才急於尋找脫身之計;但眼下反循逆轉,倒成了唯有先解救姑射仙子,才能離開此地。

  思緒飛轉,一時無計。突然想起赤松子被壓在洞庭山下百餘年,竟能傾山倒海脫身而去,此刻想來更增敬佩之心。

  又想起燭鼓之所說,要解救姑射仙子,除了與之交合,別無他法,否則二十四時辰之後,她必定經脈寸斷、熱血迸爆而死。心中一緊:眼下身困冰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了?倘若不能盡快救之,只怕……心中寒意大盛。

  回頭睨望,正好撞見姑射仙子水汪汪的眼波,見她慵懶橫陳,眼波流轉,嬌媚無限,拓拔野登時目眩神迷,彷彿突然沉溺於溫柔的水波。呆了一呆,突然想到:「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以比翼鳥引我救出仙女姐姐,又讓她身中春毒,與我困在這冰窟之中,便是注定讓我與她……」

  一念及此,心中「砰砰」狂跳,怔怔地凝望著姑射仙子,口乾舌燥,呼吸忽然急促起來。視線緩緩下移,滑過她瑩白優雅的脖頸、高聳起伏的胸脯、纖柔扭轉的腰肢、白色群裳下露出的那一截冰雪似的纖美小腿……心中彷彿有無數只螞蟻爬過一般,麻癢難耐,忖想:「……既然天意如此,我豈能違抗?」

  突然之間熱血轟然沖頂,跨步朝姑射仙子走去。見他神情古怪地走來,姑射仙子似乎頗為歡喜,笑吟吟地凝視著他,紅霞飛舞,嬌媚難言。

  拓拔野大步走到她身邊,被她眼波凝視,登時做賊心虛,面紅耳赤,呼吸不得。支吾道:「仙女姐姐,我……你……形勢如此,不得不……」張口結舌,語無倫次。腦中混亂,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

  心中緊張之至,定定神,不敢望她,逕自彎腰去解她的衣襟。隔著衣帛,指尖碰觸她柔軟的胸脯,姑射仙子登時發出一聲低低的歡愉呻吟,聽在耳中,柔膩入骨。拓拔野雙手顫抖,笨拙地鼓搗了半晌,解不開一個鈕扣,心跳如狂,大汗涔涔而出。突然看見她臂上的守宮砂,呆了一呆,羞赧難耐,猛地抽了自己的一個耳光,回身便走,低聲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拓拔野,你這般乘人之危,與那齷齪不堪的燭淫賊又有什麼區別?」

  當下遠遠地走開,在冰窟中不住徘徊。眼見姑射仙子眼神迷亂,嬌吟若渴,臉上紅霞越發嬌艷,彷彿要滴下水來,拓拔野心中劇跳,迷亂躊躇,忖道:「但……但這關係仙女姐姐生死,倘若再這般猶豫不決,仙女姐姐豈不是要爆血身亡嗎?眼下最為緊要的,便是救下仙女姐姐……」遂又轉身朝她走去。

  但將近她身旁之時,瞧見那晶瑩玉臂上赤紅鮮艷的守宮砂,登時又大為氣餒,掉頭急走,喃喃道:「仙女姐姐乃是木族聖女,天仙似的人物,貞潔之軀至為重要。我這般污她清白,那不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麼?即使能救得她的性命,也必不合她的本意……」

  如此反覆徬徨,來來回回了十餘趟,始終不敢碰觸她的肌膚。偶爾瞧見姑射仙子春波蕩漾的嬌媚目光,登時情慾如沸,忍不住便想上前;但到了她身前卻又鼓不起勇氣來,心中自責慚愧,逃之夭夭。

  在他內心深處,姑射仙子便如天仙一般高貴聖潔,凜然不可侵犯。從前思念雨師妾時,每每熱血奔沸,甚至遐想與她如何親熱歡好,抵死纏綿。但想到姑射仙子時,卻從來不曾夾雜任何邪念,至多有時傻楞楞地想道:「倘若能握住她的纖手並肩御風飛行,該有多好啊!」即便在少年春夢之中,也不敢對她有任何不恭。

  今日陰差陽錯,莫名其妙地掉入她的懷中,稀裡糊塗之下,險些便釀成大錯。纏綿之際,心中固然興奮驚喜,更多的卻是羞慚自責。然而他畢竟是血肉之軀,正值年少,這般赤裸交纏,肌膚相親,懷中佳人又是夢中仙子,難免情慾焚身。雖然強忍誘惑,不敢有過分之舉,但對這一向敬如神明的姑射仙子,也不免有了從未有過的遐思綺想。

  此時與她困守冰窟絕境,咫尺天地,生死難料,這慾望更加熾熱如沸,何況姑射仙子身中春毒,無計可施,不交合則死;這更加成了絕大誘惑,以及他自我安慰,鼓舞勇氣的借口。但姑射仙子終究遠非其他女子,一想到當年月夜,她低首垂眉,月下吹簫的飄飄若仙之態,看到她鮮紅如梅的守宮砂,拓拔野登覺自己齷齪不堪,竟要玷污如此聖潔之物。終於不敢上前。

  不知過了多久,巨獸骨架燃燒的火焰漸轉暗淡,冰窟之中重歸陰暗寒冷。冰壁映照著幽暗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躍著,彷彿拓拔野此刻的心情。

  姑射仙子軟綿綿地斜躺著,嬌媚慵懶,如春睡海棠。胸脯急劇起伏,雙眼直勾勾地瞟著拓拔野,呼吸聲磁沙濁重。拓拔野心弛神蕩,轉身抱頭,苦惱已極,恨不能縱聲大吼。從懷中乾坤袋裡掏出那對冰凍的比翼鳥,苦笑道:「鳥兄鳥嫂,是你們將我引到那山洞中的,你們倒是說說,該如何是好?」

  心念一動,低聲道:「鳥兒啊鳥兒,倘若你們當真是上天派來的姻緣鳥,就再給我指點迷津吧!」默念法訣,將它們身上寒冰陡然融化,放到地上。暗暗忖道:「若是果真要我與仙女姐姐合體,方能解救她的春毒,便往她那兒跳去。否則便指點一處,讓我全力鑿穿洞壁。」

  比翼鳥僵凍已久,一時不能動彈,微微顫動,幾將摔倒。過了片刻,方才簌簌震動翅膀,兩腳勾纏著原地蹦跳起來。

  拓拔野凝神屏息,心中砰砰直跳。比翼鳥扭頸四顧,蠻蠻脆叫著,相互對啄,始終沒有移動。拓拔野心下焦急,苦笑著喃喃道:「鳥兄,你好歹走上一走呀!」比翼鳥似是聽懂了他的言語,突然歡鳴著朝甬洞黑暗的一側蹦蹦跳跳而去。

  拓拔野「啊」地一聲,心突地下沉,頗為意外。忽然間酸苦鹹澀,百味交雜,竟覺得說不出的沮喪和失望,但隱隱之中,又有一些如釋重負的輕鬆。

  正迷茫悵惘,驀地心中一緊,只見那兩隻比翼鳥佇足觀望,探頭探腦一陣,竟然轉身朝著姑射仙子大步跳去,歡鳴不已。拓拔野心中狂跳,倏然起身,緊張觀望。

  比翼鳥奔了一半,又驀地停頓下來,彷彿故意逗弄拓拔野一般,蠻蠻直叫,卻不再移動分毫。

  拓拔野心中劇烈忐忑,腦中也是一片混沌,不知究竟該盼望比翼鳥奔往姑射仙子身旁呢,還是企盼它們盡快回身轉向。

  但見比翼鳥相互嬉鬧片刻,突然又蹦跳著朝姑射仙子奔去,這次毫無停頓,轉眼便到了姑射仙子腿彎之間。

  拓拔野全身一震,呼吸登時停頓,又驚又喜,呆呆地凝視姑射仙子,心中不住地道:「原來……這果真是上天的旨意嗎?」姑射仙子眼波橫流!清麗的臉上酡紅如醉,滿是迷亂燥熱的神情,濕潤飽滿的嬌艷紅唇,宛如鮮花在風中簌簌顫動。突然,那柔嫩的花唇突然迸裂開來,幾道血絲驀地滲出,瞬間滑過下頷,接連不斷地滴下。

  拓拔野大吃一驚,猛地衝上前去,手指撫在她的唇瓣,默念法訣,將傷口剎那癒合。念力及處,發覺她體內的邪氣洶洶狂肆,潛伏於奇經八脈中的浩浩真氣也如驚濤駭浪般在經絡內胡亂奔走,熱血奔沸,在諸多血脈脆弱處迅猛衝擊,將欲噴薄。

  拓拔野大駭,突然明白:「是了,她經脈被封,但體內春毒邪氣卻不受所控,反倒將沉澱的真氣撩撥得四處亂撞,再不解開經脈,只怕立時便要爆血身亡!」他修行潮汐流久矣,知道經脈猶如河道,倘若河床封堵,又遇暴洪,則必定水災氾濫。當下再不遲疑,迅速解開她週身經脈。掌舞如飛,真氣滔滔,將姑射仙子體內真氣分流疏散。

  那邪氣受他所激,猶如火上澆油,轟然倒捲,聲勢更猛。

  姑射仙子低吟一聲,雙腿勾纏,素手拖曳,將他猛地拉入懷中。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抽身離開,但她勾纏甚緊,掙脫不得。伸手推揉,觸手及處,皆是滾燙滑膩的肌膚。心跳如狂,想要移開手掌,但那凝脂軟玉卻彷彿有巨大的魔力,將他手掌緊緊吸住,不能移開分毫。

  姑射仙子輕聲呻吟,眼波融化,低低地顫聲道:「抱我,抱緊我……」那柔媚沙啞的聲音彷彿魔咒一般,驚天動地,無法抗拒。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熱血齊齊湧至頭頂,大叫一聲,千種顧慮、萬般忌憚剎那間盡數拋到九霄雲外,雙臂猛地緊箍,彷彿要將她的纖弱腰肢生生折斷。

  姑射仙子簌簌發抖,手臂勾繞他的脖頸,發出溫柔甜蜜的歎息,彷彿滿足,又彷彿在更強烈地索需。那柔軟的指掌順著拓拔野的背脊一路下滑,指尖驀地在他的後背劃過幾道血痕,那狂躁的疼痛的甜蜜,瞬間將拓拔野醞釀已久的熊熊慾火激燃到崩爆的境地……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1-15 03:17 PM

  第四章《寒荒暗夜》

  黑雲離散,群鳥驚飛。

  太陽烏歡鳴振翅,宛如七團烈火,從漫天烏雲與飛獸之中破舞而出。蚩尤渾身鮮血,手中苗刀碧血斑斑,懷抱昏迷的纖纖,彷彿從地獄歸來的天神。睜目怒吼,如驚雷霹靂,周圍眾飛獸無不驚惶辟易。

  眾人既驚且奇,先前見他尾追血蝙蝠而去,心中都篤定凶多吉少,不料他竟能從那妖獸爪中將纖纖救回,俱大出意料之外。四下探望,並不見血蝙蝠蹤影,難道竟被這少年所殺了嗎?心中更是大為震動。

  兩隻太陽烏嗷嗷怪叫,如炎風炙浪,率先衝入英招、江疑周側的鳥獸群中,巨翼橫拍,將眾鳥獸頃刻驅散。檮杌大怒,狂吼高躍,猛撲太陽烏。紅影撲煽,銀光跳動,轉瞬間殺到一處。那檮杌極是凶狂,以兩隻太陽烏竟亦不能將其奈何。眾太陽烏嗷嗷亂叫,撲將下來,一齊圍攻,方才將它硬生生迫退。

  蚩尤大吼聲中,御鳥電沖,直撲檮杌。苗刀碧光電舞,猛劈妖獸頭顱。妖獸被眾太陽烏所困,發力不得,大怒之下甩頭咆哮,巨頭倏地急劇膨脹,週身白毛蓬然怒綻。紅舌跳躍,一道圓形白光迸爆怒舞,激撞在苗刀青光上。

  轟然巨響,白光波碎裂散,碧綠色的刀芒以雷霆之勢繼繽怒斬而下!

  檮杌驚吼聲中,巨尾悍然橫掃,銀光如電,又是一聲爆響,強光耀眼。

  狂風怒舞,一串血珠悠然飛灑,半截銀毛斷尾飄搖拋落。太陽烏怪叫震飛,沖天盤旋。

  那檮杌昂首立身,發出一聲淒惻狂怒的悲吼,急速奔躍,突然高高躍出山崖,在蒼茫迷霧之中劃過一道淡淡的弧線,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那聲悲吼回音猶在,於群山之間裊裊迴旋。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寒荒七獸中如此凶狂的檮杌竟被這凶神惡煞似的少年一刀斬斷巨尾,逼得躍入山壑崖底!半晌,殿中眾人才爆發出雷鳴似的歡呼聲。只有那女醜面罩寒霜,冷艷的雙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

  其實以蚩尤之力,決計不能將檮杌一刀殺傷逼退,只是那妖獸與江疑、英招兩大仙級高手激戰良久,業已損耗極大,又被太陽烏逼迫糾纏,不能盡發凶威,倉促間被蚩尤全力怒斬,登時敗退。

  滾滾黑雲如海浪奔湧,琴聲更急,漸轉淒厲高亢,節節輾轉,高攀而上。空中萬獸隨著那琴聲層疊交錯,如同巨濤一般一浪高過一浪,在空中形成滾滾攀升的黑色浪頭。琴聲折轉到至高處,突然急促崩散,滔滔而下。萬獸轟然崩塌,洶洶俯衝,排山倒海直撲而下。

  蚩尤縱聲呼嘯,御鳥拎起江疑與英招,閃電似地衝入大殿之中。倪長老吁了一口長氣,叫道:「關門!」眾人轟然領命,將厚重的青銅殿門迅速關閉。

  大門方甫閉攏,「咄咄」暴響,無數飛獸發狂似的撞擊而來,前僕後繼,似要將青銅門撞破方才罷休。殿頂、四壁亦「篤篤」激響,密集嘈雜!令人心煩意亂。眾衛士劍拔弩張,死守四壁窗口。萬千飛獸怪叫怒吼,洶湧擠入,登時被恭候已久的箭雨戈林紛紛擊殺,片刻間,窗口內外便堆積了厚厚的屍體。

  如此對峙了一陣,眾飛獸那風狂雨驟的攻勢才逐漸減退下來,但依舊黑壓壓地盤旋在南峰上空,隨著琴聲節奏,時而發動猛烈攻擊。殿中眾衛士始終凝神戒備,不敢有絲毫大意。

  蚩尤充耳不聞,盤膝坐在殿中為纖纖疏導真氣。眾太陽烏在他身側昂首睥睨,煽動巨翅,交錯闊步。此時眾人對他頗有敬畏之心,見他面色凝重,都不敢上前,遠遠觀望。過了片刻,見纖纖無恙,蚩尤面色稍緩,吐了一口長氣,站起身來。轉而查看拔祀漢、英招、寒荒國主、芙麗葉公主等人傷勢,以「春葉訣」癒合傷口,疏導真氣。

  再過片刻,拔祀漢第一個醒轉,大叫一聲,跳將起來,笑道:「蚩尤兄弟,多謝了!」眾衛士對他頗有好感,見他並無大礙,都是大喜。天箭冰冷的臉上閃過歡喜的神色,大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又轉身對著蚩尤驀一行禮,道:「謝!」他冷漠緘言,這竟是蚩尤聽他所說的第一句話,可惜只有一個字。

  突見纖纖蜷起身子,低吟一聲,猛地坐起身來,尖聲叫道:「血蝙蝠!又是那只血蝙蝠!」花容失色!聲音驚惶恐懼。突然發覺自己乃是在大殿之中!眾人正驚詫望來。撞見蚩尤那極是關切的眼光,這才驀地記起適才已被他所救。蚩尤駕御太陽烏在黑雲中直追數十裡,方才攔截住那血蝙蝠,浴血奮戰,重傷那妖獸,將她救下。

  纖纖神色稍定,但面容依舊蒼白,對著蚩尤嫣然一笑道:「蚩尤大哥,虧得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就見不著你啦,」

  蚩尤面上一紅,微微忸怩,嘿然道:「可惜讓那妖獸逃了。」心想:「倘若你有些許閃失,我上天入地也要將那蝙蝠剁成肉醬。」但這些話根本不敢說出口來。驀地心中劇痛,耳旁似乎聽到一個女子淡淡的冷笑。心中一凜,四下掃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朦朦朧朧說不分明。

  卻聽纖纖蹙眉道:「也不知拓拔大哥遇見這些鳥獸沒有?那蠻蠻鳥抓著了嗎?」

  拔祀漢笑道:「拓拔兄弟神功蓋世,這些鳥獸遇見他多半也要溜之大吉。」

  纖纖嫣然道:「那倒也是。」眼波流轉,仍有擔憂之色。

  此時芙麗葉公主也已醒轉,見父王昏迷不醒,心下焦慮悲苦。但她性子外柔內剛,知道眼下形勢危急,群龍無首,自己身為公主,決計不能失態慌張;當下不動聲色,鎮定自若地與諸長老低談,計議脫身之計。眾人見她鎮靜若此,不由暗自敬佩。

  蚩尤、拔祀漢與天箭與眾衛士並肩而戰,阻擊前僕後繼、紛湧而來的萬千鳥獸。眾衛士士氣大振,高唱戰歌,同心協力,原先殘留的慌亂懼怯逐漸蕩然無存。殿中諸寒荒顯貴慌亂的神色也稍稍安定,但見女醜女戚冷笑不語,滿瞼不以為然,他們心中又不免直犯嘀咕。倘若傳言當真,這諸多凶獸是寒荒大神以冰甲龍筋箏喚來懲罰八族的,他們這般抵抗豈不是更加觸怒寒荒大神嗎?

  迷霧中,群峰之間的飛索急劇搖蕩,無數寒荒衛士從其他諸峰趕來救援。萬千飛獸凶禽桀桀怪叫著俯衝撲擊飛索懸車,慘叫迭起,無數人影紛紛跌落茫茫白霧之中。

  而西側山崖,千餘名衛士沿著棧道向南峰大殿洶湧而來,齊聲高歌,或張弓怒射,或執盾橫戈,突破惡鳥飛獸的重圍,欲與死死相守大殿的衛士會合。

  苦戰片刻,南峰上也不知堆積了多少鳥獸、衛士的屍體,血流成河,迤邐其間。山風狂舞,滿是濃重的血腥之氣,令人聞之欲嘔。

  琴聲突然復轉幽淡,似有似無,裊裊飄忽。萬千鳥獸嘶吼怪叫,轟然沖天而起,環繞南峰盤旋飛舞了片刻,齊齊向南面天空飛去。

  一番激戰之後,這些恐怖的飛獸終於撤散了。

  眾人大喜,齊聲歡呼。大殿銅門大開,援兵紛紛圍守殿外。

  忽聽一人叫道:「那是什麼?」

  眾人扭頭望去,只見茫茫夜霧中,那萬千鳥獸閃著淡淡的妖異藍光,盤旋交錯,組成一種奇怪的陣勢,凝神細辨,竟是一行古怪的文字;繼而又徐徐變幻陣形,組成另外一組文字,如此反覆,週而復始。

  女丑、女戚驀地低聲驚呼,花容慘淡。諸長老中也有幾位年長者失聲變色,紛紛拜倒。

  眾人驚詫,心中隱隱覺得不妙,雖不明白所以,也唯有隨之拜倒。只有蚩尤、纖纖站立如故,那少昊則醉醺醺地指著鳥獸哈哈大笑。

  過了片刻,字陣崩散,數以萬計的鳥獸重新織成巨大的黑幕,掠過夜空,漸漸隱入迷霧之中。轟雷似的怪吼鳴啼逐漸遠去,終於淡不可聞。

  芙麗葉公主蹙眉道:「倪長老,那文字究竟是什麼?」倪長老滿臉恐懼,沉聲道:「公主殿下,那……那是寒荒上古文字!說的是……說的是……」聲音顫抖,竟然說不出話來。

  「既然倪長老不敢說,那便由我來說吧!」女丑徐徐起身,冰寒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冷冷道:「這些字是寒荒大神透過鳥獸傳達給我們的神諭!」

  眾人哄然,隨即鴉雀無聲,伏地聆聽。女丑道:「寒荒大神震怒了。因為他的子孫已經忘記了當年寒荒八族在西荒寒漠上立下的八百虎盟約!」

  蚩尤心中一動,突然記起昔年聽段狂人所說的大荒掌故。自古以來,寒荒便是荒涼險惡之地,八族先祖在窮山惡水之中頑強生存,磨練出剽悍勇猛、自由團結的精神。一千多年前,八族族長在西荒寒漠以八百隻西荒惡虎的頭顱和鮮血,立下萬世盟約,永遠團結如兄弟,自立自由,做寒荒的主人:因此被稱為「八百虎盟」。千年來,八族便是以這盟約緊緊團結,共同對抗外族,即便是強大如金族,也始終無法令之臣服。一直到三十年前,白帝白招拒以赤誠之心,化解金族與八族的恩怨,友好共處,方才使得八族心悅誠服地歸附金族。

  眾人凜然,心道:「難道寒荒大神當真是要我們撕毀西皇之盟,反抗金族,重新謀求獨立嗎?」

  寒荒八族素講信義,當年八族族長一諾千金,與白帝化干戈為玉帛,臣服金族,乃是鐵般的事實;三十年來雙方雖偶有磨擦,但總算相安無事。何況白帝素以神帝所授的「無為大治」為安邦之策,給予八族極大的自由與自立,遇災年天難,也每每供給八族諸多食糧,頗得民心。倘若突然要撕毀盟約,公然造反,於情於理都頗為不合,因此心下都大覺為難。

  見眾人面面相覷,均有難色,女丑目中閃過憤怒的神色,冷冷地道:「寒荒大神的神諭已經明示了,如果寒荒八族忘記了先輩的祖訓,甘願做失去尊嚴和自由的奴隸,他將讓密山的大水沖卷大地,喚醒寒荒所有的妖魔凶靈,將八族徹底毀滅!」

  眾人大駭,望了望那醉醺醺的少昊,又紛紛望向倪長老等人。芙麗葉公主緩緩道:「神女明鑒,倘若這些妖魔凶獸是大神派遣的,為何又會擄掠八族的童女?」

  眾人一凜,卻聽女丑冷笑道:「倪長老,你說吧!」

  倪長老沉聲道:「神諭中提及,要化解眼前大劫,除了遵從『八百虎盟』之外,八族必須以九百九十九個臘月出生的童女為祭品,在密山祭祀寒荒大神的神靈。」

  眾人紛紛驚咦,女丑冷冰冰地瞥了蚩尤一眼,道:「現下你們都知道了吧?寒荒大神讓羅羅神鳥進獻祭品,卻被一些居心叵測的不祥之人阻止,震怒之下,才會御使萬千神獸到此,發出神諭警告。」

  蚩尤聽她這般說來,自己幾人反倒成了有意冒犯寒荒大神,為八族帶來災難的罪魁禍首,心中不由大怒,若非被拔祀漢死死拽住衣袖,只怕立時便要發作。

  纖纖格格笑道:「原來你們的大神這般有趣,養了一大群的怪獸來害人。」見眾人變色,怒目相向,纖纖吐了吐舌頭,笑道:「哎呀!我說錯話了嗎?但是這樣的大神,依我看哪,不貢也罷!」

  女丑厲聲道:「住口!大神威嚴,豈容你黃毛丫頭放肆!」

  纖纖笑吟吟地便要反唇相譏,卻聽芙麗葉公主道:「此事相關重大,需得由長老會商議,並經國主同意才行。」眼下事態危急,楚宗書偏生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眾人都不由得暗暗擔心。

  女丑冷冷道:「那是自然。」轉身對著諸長老道:「今夜我們將在北峰神殿徹夜禱告,平息寒荒大神的怒意。但明日太陽升起之時,一切必須要有所定奪。」不再理會眾人,款款朝外走去。女戚瞥了蚩尤與纖纖一眼,似笑非笑,翩翩隨行。

  大殿中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倪長老沉聲道:「眾位長老在此即時商議。」轉身喝道:「御醫怎地還沒到!」

  一時間滿山衛士長呼:「傳御醫!」

  蚩尤心中不祥的預感愈加強烈,轉頭朝外眺望,黑雲漸散,一彎明月正在中天。不知此時此刻,拓拔野怎樣了?

  午夜時分,南峰大殿內外已被清理乾淨。眾寒荒長老在大殿中激烈爭議,而御醫便在大殿一角為楚宗書、英招、江疑等重傷者熬藥及施放巫術。蚩尤一行則隨禮官回到東峰貴賓館各自歇息。

  蚩尤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不能入寐,心中忐忑,腦海中滿是女戚似曾相識的盈盈笑容。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朦朧之中,自己四處尋找纖纖心急如焚,見到拓拔野,大喜追詢。拓拔野漫不經心地指著懸崖道:「不是在那兒麼?」果然瞧見纖纖站在崖邊,傷心欲絕,似乎隨時要跳落。心中驚怖,大叫追去,纖纖只是不理。將近三丈時,纖纖突然朝下墜落。蚩尤驚悲如狂,大聲吼叫,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奇跡般地抓住纖纖的手臂。

  纖纖抬頭望他,笑容溫柔,淚眼瀅瀅,竟突然變成了八郡主烈煙石的瞼容。蚩尤楞楞怔住,忽然間,烈煙石的瞼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來,驀地化為九尾狐晏紫蘇妖媚嬌俏的容顏,笑吟吟地眨眼道:「認不出來了吧?今後你瞧見我時只怕再也認不出來啦!」

  蚩尤心中劇震,大叫道:「是你!」驚怒恐懼,不知為何,竟又夾雜了莫名的歡喜。突然驚醒坐起,渾身大汗淋漓。

  月光如水,將他的身影投射在霜雪白壁上,滿室寂寥冷落。

  蚩尤楞楞地坐了片刻,想起夢中情景,突然醒悟,叫道:「是了!果然是你!」那女戚雖然臉容陌生,但眉目神情,分明是九尾狐晏紫蘇!

  這妖女所到之處必有水妖之陰謀災禍,此次化身女戚,難道當真又與水妖有關麼?心中大凜,寒意遍體。猛地跳下床來,便欲將隔壁的拔祀漢等人喚醒,但轉念又想:「罷了!等烏賊回來再說。先去看看那妖女有何陰謀!」

  當下悄然躍出貴賓館,穿行縱躍,到了懸崖邊上。解印太陽烏,乘鳥飛翔,悄無聲息地穿雲透霧,繞過群峰,朝北峰神女殿飛去。

  北峰雖非寒荒城中最高之山,但山勢峭直險峻,卻是諸峰翹楚。山頂天鏡湖,渺渺清澈,乃是兩神女通靈神明,請示聖意的神水。神女殿依湖臨淵,大殿之後就是萬仞絕壁,在這淒迷夜霧中遠遠望去,彷彿懸空樓閣,仙人居所。北峰半山,瓊樓玉宇,倚山蜿蜒,是寒荒國的王宮,國主楚宗書平素便居住其中。此次少昊來訪,為表尊貴之心,楚宗書也特別將他安排在王宮的別院之中。

  蚩尤知此處戒備最是森嚴,當下施放「幻光訣」以幻光鏡氣隱身,朝著峰頂神女殿飛翔而去。

  山風凜冽,明月彷彿就在頭頂薄霧中穿梭。蚩尤輕飄飄地落在神女殿外凸出的崖石邊緣,恰好可以透過水晶石窗,望見殿內情形。封印太陽烏,凝神探望。

  神女殿內空空蕩蕩,並無一人。神殿內冰磚玉石,雕樑畫楝,銀燈流火,富麗堂皇。樑上懸掛了八十一隻泠香玉風鈴,叮噹作響,清香隨風飄散。九隻巨大的翡翠香爐各置一角,異香繚繞。天蠶絲幔張羅拖曳,綺羅織錦,交疊其間。

  神殿正中,有一九角水晶方台,其上昂然蹲踞著七獸白銅鼎,赫然以寒荒七獸為鼎紋,七隻獸頭趴伏在鼎沿,栩栩如生。鼎中水波蕩漾,白汽蒸騰,想來便是盛自天鏡湖的神水。白銅鼎周圍,放置了八十一個冰蠶絲鋪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蚩尤心下詫異,那女丑既說要在神殿中徹夜禱告,怎地空無一人?突然看見大殿東角絲幔輕拂,一雙穿著薄絲鞋的纖美秀足隱藏其後。心中一動:「那不是『女戚』的腳嗎?」喜怒交集,心底恨恨道:「妖女,此次決計不能讓你逃脫!」輕輕地打開窗子,翻身而入。

  凝神斂氣,急速滑行到那絲幔之側,驀地拉開幔簾,手如閃電將她脖頸扼住,低聲喝道:「妖女,看你往哪裡走!」突然「啊」地一聲驚呼,驀然鬆開手,朝後退了幾步。

  絲幔之後,一個赤裸女子軟綿綿地應聲癱倒,雪白豐腴的胴體上佈滿青紫血淤,下體血跡斑斑,俏麗的臉容蒼白如冰雪,雙眼圓睜,憤怒悲苦,淚珠猶在,早已氣絕多時。

  蚩尤木立當場,腦中一片暈眩。難道這妖女當真就這樣死了嗎?究竟是誰殺了她?驚駭難過,心緒狂亂。

  心底突然閃起一個念頭,忽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驀地一凜,心中暗呼:「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險些又中了這妖女的奸計!」當日在無塵湖底,初見寧姬屍體,他也道是晏紫蘇香消玉殞,震駭難過,結果被那妖女所陷,險些成了姦殺寧姬的替罪冤魂。

  當下彎腰俯探女戚的臉容,真氣流轉,無隙可入,果然不是易容變身。心中大石登時落地,暗自舒了一口長氣。

  腦中飛轉,恨恨道:「是了,這妖女必是故技重施!又想設套害人……」一念及此,怒氣沖沖。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為什麼我得知死的不是那妖女時,心裡卻反倒這般歡喜?難道……」

  心中大凜,驀地又想:「是了,這妖女作惡多端,我一心要親手將她擒住,為雷神、火神兩位前輩,以及纖纖妹子出氣雪恨,自然不能容她輕易死了。」但心中隱隱覺得自己這般推斷太過牽強。不敢多想,轉移念頭道:「不知這妖女此次想要陷害的又是誰呢?」

  當是時,忽然聽見神殿大門「當唧」一聲,徐徐打開。蚩尤吃了一驚,突然冷汗遍體,暗呼糟糕。眼下自己站在女戚屍身旁,若是讓寒荒國人瞧見,那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難道這妖女早已算準自己要來此地,故意安排好了陷阱讓自己望裡跳麼?

  驚怒交加,不及多想,輕輕將女戚屍體扶起,自己飄身躍上橫樑。施放幻光鏡氣,隱身藏匿。

  大門開處,一個黑衣女子翩然而入,姿容俏麗,顧盼生輝,正是晏紫蘇易容所變的女戚。她在門口站定,朝著殿外柔聲道:「難得太子殿下如此誠心,要與我們共同禱告大神。快快請進吧!」

  又聽見一個含糊的聲音笑嘻嘻道:「那……那是一定的。神女的大神,不就是我的大神麼?嘻嘻……分……分什麼彼此?」薰天酒氣,遙遙可聞,正是那極好酒色的金族太子少昊。

  蚩尤心中一凜,登時明白:「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原來她要栽贓嫁禍的,乃是這金族太子,」他雖然桀騖粗獷,卻絕非粗枝大葉之輩,此時電光石火,登時想得分明。倘若寒荒國人「親眼目睹」本族兩大神女之一的女戚,被這好色的金族太子在神殿中姦殺,必定群情激憤,怒不可遏。再有今夜的「萬獸神諭」作祟,稍經撩撥,必定揭竿而起,與金族重燃戰火。不用多想,也可斷定這必是水妖的又一陰謀,意欲挑唆金族境內內亂,削其實力。

  卻聽晏紫蘇微笑道:「太子說的是!寒荒八族與金族本是一家,何分彼此?」言語嫣然,與少昊一同走了進來。守在殿外的衛士轟然呼喝,神殿青銅大門徐徐關閉。

  少昊原本白胖的臉上此時猶如豬肝色,顯是酒醉未消。眼睛色咪咪地盯著晏紫蘇,涎著瞼笑道:「姐姐找我到這殿中,究竟有什麼事?現在沒有旁人,可以說了吧?」動手動腳,就欲將她抱住。

  蚩尤大怒,原本對這酒色太子無甚好感,此刻見他身處陷阱,渾然不覺,猶自這般急色,不由更添厭憎之心,隱隱中倒覺得倘若他當真因此而死,也是咎由自取。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今夜的萬千飛獸,何以會竭力攻擊江疑與英招二人。這兩人頭腦清醒冷靜,修為高強,若有他們在,決計不能輕易地將少昊誘入圈套之中。此時二人重傷之下昏迷不醒,再無障礙;這少昊醉意醺醺,引他入局,實是易如反掌。

  晏紫蘇格格一笑,從他臂下問了開去,嫣然道:「你猜呢?」嬌媚入骨,瞧得少昊渾身骨頭酥了大半,踉蹌著探手抓去,口齒含糊,笑道:「我猜姐姐是喜歡上我了,要找我說悄悄話吧?」

  晏紫蘇吃吃而笑,穿花舞蝶般地閃避,將少昊逐漸引到隱藏女戚屍體的絲幔前方。少昊心癢難搔,笑道:「好姐姐,你……你逃不走啦!」張臂撲去,登時「嗤」地一聲,將絲幔撕裂,正好將女戚屍身壓於身下。少昊頭昏眼花,只道已將晏紫蘇壓住,「咦」了一聲,喘氣笑道:「你倒脫得快!讓哥哥好好抱抱。」上下其手,忽然覺得有異,伸出手掌,見手上滿是淋漓鮮血,訝然咕噥道:「還……還沒進去呢!怎地就沾了一身血?」

  晏紫蘇笑道:「你好大的膽子,連神女也敢褻瀆!」突然纖手閃動,銀光飛舞。少昊「啊」地一聲,轟然倒地,登時昏迷不醒。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晏紫蘇適才剎那之間射出數十枚冰針,入體消融。也不知針上有什麼毒物,瞧少昊呼吸濁重,應當尚無大礙。

  晏紫蘇突然笑吟吟地轉頭朝橫樑上望來,單手插腰柔聲道:「呆子,看也看夠啦!還躲在上面做什麼?還想偷看姐姐洗澡嗎?」

  蚩尤一凜,想起這妖女在自己心中下了「兩心知」蠱蟲,豈能不知自己身在此地?但他原本也無意繼續藏匿,當下綻破幻光鏡氣,一躍而下,厲聲道:「妖女,又想用這奸計害人嗎?」

  晏紫蘇也不回答,水汪汪的桃花眼凝視著蚩尤,笑吟吟地搖頭歎息道:「呆子,過了這麼久才認出我麼?姐姐真是白疼你啦!」眼波溫柔,俏麗難言。

  蚩尤瞧得心下怦然,猛一斂神,冷冷道:「嘿嘿,倘若先前認出,你還有命在嗎?」但心中的怒意不知為何卻消散了許多。

  晏紫蘇抿嘴笑道:「原來男人更加口是心非呢!嘴上說得這般凶霸霸的,心裡……」突然暈生雙頰,柔聲笑道:「呆子,剛才這胖子要來抱我時,你心裡在想什麼呢?」當時蚩尤心中怒極,竟恨不能將少昊一腳踢飛出神殿窗口,此刻被她揪出提及,不免有些惱羞成怒,面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他與這妖女周旋之時,每每處於下風,空有一身神功,卻無處使將出來。反倒常常被她牽著鼻子走,喜怒哀樂,彷彿全操縱在她的手心一般。

  晏紫蘇見他面紅耳赤,氣急敗壞,似乎頗覺有趣!「噗哧」一笑,柔聲道:「呆子!」

  蚩尤心中惱怒,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與這妖女胡攪蠻纏什麼?將她抓了去見寒荒長老會就是。」閃電探手,抓向晏紫蘇,喝道:「妖女,乖乖地隨我來吧!」

  晏紫蘇「嚶嚀」一聲,避也不避,任由他抓住皓腕脈門,軟綿綿地往他懷裡倒來,低聲笑道:「呆子,你想帶我去哪兒?」蚩尤見她毫不閃避,倒頗為意外,驀地一凜,想起當日被她這般欺身暗算,當下不敢大意,左手一探,將她另一隻手腕也瞬間扣住,反扭身後。

  晏紫蘇「哎喲」一聲,柳眉微蹙,貝齒咬唇,似乎頗為吃痛。蚩尤心中一緊,情不自禁地鬆了幾分。晏紫蘇喘了一口氣,回眸嫣然道:「臭小子,總算還知道心疼姐姐。」蚩尤大怒,驀地一使勁,將她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晏紫蘇臉色雪白,鼻尖上沁出細微的汗珠,微微喘氣,說不出話來。蚩尤冷冷道:「妖女,倘若再胡說八道,我就將你的經脈震碎。」正要發力封住她的經脈,突然心中劇痛,那「兩心知」驀地瘋狂咬噬!蚩尤悶哼一聲,眼前昏黑,幾欲暈去,全身酸軟,險些摔倒;晏紫蘇乘勢輕巧脫身,巧笑嫣然,素手飛舞,將他週身經脈盡數封住。

  蚩尤三番五次栽在她這「兩心知」之下,心中狂怒懊喪,無以復加。悔不該心慈手軟,未將這妖女一招制住。想要大聲怒吼呼喊,卻發不出聲來。只能僵直地躺在地上,鬱怒如狂。

  晏紫蘇蹲下身來,朝著蚩尤怒意勃發的臉容吹了一口氣,格格笑道:「呆子,這些日子不見,你還是這般楞頭楞腦的,當真可愛得緊。」蚩尤一聽,更加急怒攻心。他雖然性情暴烈,但自小勇武果決,頗有大將之風,數年來更以領袖群倫,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為己任。豈料壯志未酬,卻被這水族妖狐屢屢玩弄於股掌之間,動輒稱之「呆子」、「楞頭楞腦」,焉能不氣炸了心肺!

  晏紫蘇微笑道:「說你呆子,你不高興麼?」玉蔥指尖輕輕地在他臉上劃過,順著他的鼻樑緩緩而下,在他嘴唇處停住,微微一顫抖,歎息道:「你和那拓拔野當真不知天高地厚,憑你們微薄之力,也想與燭真神抗衡嗎?那不是呆子又是什麼?」

  蚩尤一凜,此事果然與燭水妖有關!想到這妖女屢屢助紂為虐,心下憤怒,怒目相向。

  晏紫蘇嫣然道:「呆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那夜在雷澤城無塵閣上,我可是用琴聲提醒過你和那色鬼六侯爺啦!原以為你們會知難而退,豈料竟然傻頭傻腦地闖將上來……你說說,你是不是一個大呆子?」

  晏紫蘇笑道:「今夜見著你時,我給你使了那麼多個眼色,你這呆子也瞧不出來嗎?我讓女丑將你們趕走,那也是讓你別攪這趟渾水,自找麻煩。你這大呆子,怎地連這也猜想不到?」突然面色一沉,冷笑一聲道:「是了,我險些忘啦!你旁邊坐著你的傻丫頭纖纖好妹子,又怎會注意到其他之事?」倏地站起身來,重重踢了蚩尤一腳。

  這一腳刁鑽力大,踢在蚩尤經脈交接處!劇痛攻心,險些岔氣。

  晏紫蘇恨恨地瞪了蚩尤半晌,忽然格格笑將起來。過了片刻,又幽幽歎了口氣,歪著頭凝視蚩尤,怔然半晌,喃喃道:「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姐姐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放了你麼?只怕多半還要和我搗亂。是了,還是將你交給燭真神吧……」

  蚩尤心中怒極,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臭妖女,惺惺作態什麼?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蚩尤難道還怕你嗎?」

  晏紫蘇哼了一聲道:「臭小子,當真落到燭真神手裡,哪有殺剮那麼容易?」目中突然露出恐懼之色,一閃而過。臉色陰晴不定,怔怔出神,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呆子,呆子!非要這麼一頭撞將進來,我就是想要放了你也不成啦!」

  當是時,殿中九角水晶方台突然「喀」地一聲輕響,徐徐轉動。晏紫蘇花容微變,眼波中剎那間閃過諸多神色,似乎有些猶豫不決。驀一咬牙,從腰間取下乾坤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蚩尤裝入袋中,懸掛腰間。

  水晶台移轉開一個巨大的黑洞,三個人影從洞中躍了出來。蚩尤在乾坤袋中凝神觀望,為首一個黑衣女子高挑冷艷,形容傲慢,正是女丑。身旁乃是一個白衣男子,臉色蒼白,雙目斜長。灰白的眼珠,閃爍著凌厲兇惡的光芒,又彷彿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苦痛和厭倦。身後一個瘦小結實的黑衣少年,背負紅色鐵劍,冷冰冰的臉上滿是殺氣。

  蚩尤心中一凜,不知何以,總覺得那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

  那三人見了晏紫蘇,紛紛行禮道:「晏國主。」

  晏紫蘇笑道:「楚法師、夜將,傷勢都不打緊吧?」

  白衣男子和黑衣少年道:「有勞晏國主掛心,眼下已無大礙。」

  晏紫蘇笑道:「那蚩尤下手好生狠辣,兩位辛苦了。」

  蚩尤心下詫異,難道這二人竟是為自己所傷?卻聽那黑衣少年冷冷道:「若非晏國主只吩咐夜血將他引開,夜血又怎會留他活命?」

  白衣男子淡然道:「晏國主放心,這斷尾之恨,楚寧他日定當十倍相報。」

  蚩尤心中劇震,驀地明白:「這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原來竟是寒荒檮杌與那血蝙蝠!敢情那血蝙蝠突然擄走纖纖,也是晏紫蘇調虎離山之計了。」心中更為憤怒。

  晏紫蘇笑道:「也許這一天無需等太久啦!」這句話竟似是說與蚩尤聽的。蚩尤大怒,心中怒罵了千萬遍「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妖女將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他就以兩傷法術衝開經脈,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這些妖女、魔怪殺個乾淨。

  女丑瞥了一眼壓在女戚裸屍上的少昊,冷笑道:「這淫蟲果然自投羅網來了。西海鹿女的忘情酒果真厲害,讓他在眾長老前大大地出乖露醜。現下誰也不會相信他是清白之身了。」蚩尤聞言恍然,方知少昊在南峰大殿時會酒醉忘形,一至於斯,原來也是中了他們的圈套。想那少昊雖然荒唐,原本也不至如此。

  楚寧冷冷道:「金族以這等貨色為太子,竟還想統治西荒,也只有楚宗書那等懦弱的老糊塗才會甘願受他欺壓。」

  晏紫蘇格格笑道:「再過幾日,這一切就完全轉變啦!」

  女丑與楚寧對望一眼,冷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歡喜的笑容,眼波中竟滿是溫柔之意。

  楚寧灰白的眼珠中閃動著歡悅的神色,徐徐道:「燭真神大恩,寒荒八族沒齒難忘。」

  晏紫蘇嫣然道:「那倒不必,只盼楚法師做了國主之後!別忘了當日金族帶來的屈辱和辛苦,也別忘了水族乃是貴國的朋友。這就成啦!」

  楚寧三人肅然道:「決計不敢!」

  蚩尤大凜,原來這獸身為檮杌的楚寧,竟想取楚宗書而代之!今夜他埋伏在那南峰甬道中,突襲楚宗書,想必也是籌謀良久了。眼下楚宗書生死一線,國中無主,他與女丑等人裡應外合,製造連串事端,煽動叛亂,自當可以藉所謂寒荒大神的神諭,順理成章地篡位奪權。有了這楚寧,水妖就有了打入金族疆域的楔子,遙遙操縱,令金族疲於應付。寒荒八族自古便令金族頭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了三十年的和平時光,現下又要永無寧日了。雖然蚩尤早已猜到水妖的險惡用心,但此時聽來仍倍覺驚怒。

  晏紫蘇轉頭了望窗外,笑道:「楚法師、夜將!咱們走吧!時候已不早啦!」

  楚寧與夜血點頭應從。晏紫蘇踢了一腳少昊,笑道:「可惜趕著去見老祖,看不成好戲啦!否則倒真想看看這淫蟲中了西海鹿女給我的欲炎冰針,醒來之後會變成怎生模樣。」

  女丑冷笑道:「醒來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不敢猜度,但他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女丑倒是極有把握。」

  晏紫蘇格格一笑,道:「走吧!」翩翩飛起,朝窗外掠去。夜血紅光爆閃,化做那巨大的血蝙蝠,瞬息之間已在殿外絕壁盤旋。晏紫蘇與楚寧翻身躍上蝠背,朝著南面的茫茫夜霧飛去。

  寒風徹骨,白霧瀰散,群峰飛速閃過。遠遠地,從那神女殿中傳來女丑淒厲的吶喊。

  晏紫蘇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低頭望了望腰間的乾坤袋,眼波在淒迷的月光中,顯得如此莫測。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1-15 03:17 PM

  第五章《西海老祖》



  夜霧淒冷,月光暗淡,血蝙蝠一路南飛。

  忽然聽見獸吼鳥啼之聲,鋪天蓋地,從乾坤袋的冰蠶絲縫間篩落。蚩尤朝外眺望,險峰怪崖,參差錯落,黑漆漆如萬獸蹲踞,竟又回到了眾獸山。

  怪叫震天,無數黑影從千山萬壑飛掠而出,遮天蔽月,浩蕩飛來。蚩尤驀地一凜,隱隱聽見琴聲鏗然,破空裊裊,赫然便是今夜在寒荒城驅使萬獸圍攻南峰的冰甲龍筋箏!

  血蝙蝠穿過漫天鳥獸,筆直地朝西北的一座險峰飛去。數千隻羅羅鳥從那山峰蓬然炸飛,於夜空嗷嗷怪叫,盤旋翔舞,彷彿在迎接他們一般。蚩尤認得那山峰正是前幾日與拓拔野、拔祀漢五人一齊救出九百童女的地方。心中更覺詫異,不知晏紫蘇等人來此處作甚。

  琴聲越來越近,蚩尤遠遠地看見,在那山崖洞口、滿地冰雪中!坐著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正低頭撫琴。白髮飄飄,鬚眉共舞,就連衣袂也似乎隨著琴聲韻律起伏。

  那白髮老者見晏紫蘇等人飛至,推琴起身,哈哈笑道:「晏國主,好久不見,風姿更勝從前。老朽聊奏一曲,恭迎芳駕。」

  晏紫蘇格格笑道:「百裡無韁,我瞧你是想炫耀這新到手的冰甲龍筋箏吧?」

  那白髮老者哈哈而笑,足尖將那古箏輕輕一挑,古箏穩穩地貼在他的背上。那古箏瑩白如冰雪,在月光下閃著冷冷的光澤,五根琴弦光芒閃爍,極是耀眼。

  楚寧從血蝙蝠背上輕飄飄地掠到山崖洞口,微笑道:「萬獸無韁百裡仙人的御獸之法果然天下無雙,若非百裡仙人相助,今夜絕難大獲全勝。」

  這老者赫然便是當日在東海上被拓拔野打得大敗的水族十仙之一的「萬獸無韁」百裡春秋。蚩尤登時恍然,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原來竟是這老妖。難怪以江疑的驚神鑼亦不是其對手。」

  百裡春秋位列十仙,念力極強。精擅御獸之道,與龍女雨師妾、火神祝融並稱天下第一。當日在風雷海上,與夔牛相鬥良久,真元損耗不少;又過於托大自負,對拓拔野不放在眼中,否則決計不會被拓拔野輕易擊敗,蒙受奇恥大辱。

  百裡春秋持須笑道:「楚法師過譽了。那江疑也是個厲害角色,若不是你與女丑神女相助,讓老朽得了這寶箏,要想如此順利也非易事。」哈哈而笑,眉目之間,卻難掩得意之態。

  突聽一聲狂吼,眾人只覺得耳邊爆起連串驚雷,險些站立不穩。腥風狂舞,從洞中呼嘯衝出。地動山搖,四壁劇烈震動,腳下的山石竟如波浪般顛伏。「轟」地一聲悶響,洞口周沿的如牙尖石突然交錯疊合,高六丈,寬五丈的山洞竟驀然閉攏!

  楚寧大喜,顫聲道:「冰甲角魔龍!」

  晏紫蘇拍手笑道:「冰甲角魔龍解印復活,老祖也該出來啦!」

  蚩尤登時醒悟,原來這座奇形險峰竟然就是寒荒第一凶獸冰甲角魔龍被封印而成的獸山!這山洞想必就是那妖龍的巨口了。前幾日自己數人竟是在妖龍的腸胃之內救出九百童女,又是從那妖龍的排洩口衝出險境。又想,難怪當日自己傾盡全力!以苗刀神力亦不能鑿壁而出。

  百裡春秋嘿然道:「老祖早已出來了,正大發雷霆呢!」

  楚寧「啊」了一聲,頗為緊張,問道:「是……是因為九百童女之事嗎?」

  百裡春秋道:「不錯!適才老祖怒不可遏,極是嚇人。我剛—來,便命我即刻驅使羅羅鳥為他找些童女應急。」

  四人一邊談說,一邊沿著那陡峭狹窄的甬道向下行走,石壁上粘滑腥臭的綠色液體徐徐流淌,惡臭逼人。晏紫蘇蹙起眉頭,素手掩鼻,說道:「老祖這幾日接連施法,真元大損,難怪要找些童女補補。以他的脾氣,倘若不發怒那才叫可怕呢!」

  蚩尤聽他們說起九百童女,心中凜然,凝神傾聽,又暗自揣測,不知那老祖究竟是誰。

  楚寧恨恨道:「都是那兩個小賊,多管閒事,將我們辛辛苦苦搜羅來的童女盡數劫走。」頓了頓,又道:「好在晏國主隨機應變,假借神諭,讓八族長老會替我們搜羅童女。眼下一切順利,應當不會延誤老祖大事。」

  百裡春秋微笑道:「老朽已經稟告過老祖了,他聽了甚是歡喜,直誇晏國主聰明機智。」

  晏紫蘇格格一笑,道:「是嗎?那可多謝百裡啦!」

  楚寧與夜血似乎也舒了一口大氣。

  蚩尤心道:「不知那老祖要九百九十九個童女作甚?」突然想起纖纖前日說到,這凶獸檮杌吞噬童女的凶殘慘狀,心下大寒,怒意橫生。

  過了片刻,綠光幽然飛舞,萬千西海碧光蟲從甬道中團團飛出,照得百裡春秋鬚眉皆碧。有人叫道:「晏國主和楚法師來了!」

  晏紫蘇格格嬌笑,大聲道:「青丘國晏紫蘇拜見西海老祖。」

  遠遠地聽見一個圓潤的聲音笑道:「古靈精怪的晏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知規知矩啦?」悅耳動聽,竟似是一個孩童。

  蚩尤心下大震,原來這老祖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弇茲!水族四大水神中,除了黑水真神燭龍之外,便以西海老祖最為了得。此人生性乖僻,生平絕少踏入大荒,是以威名雖著,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卻是寥寥無幾,可稱大荒十神中最為神秘的人物之一。生有三眼,額上一目號為「奪魂眼」,可勾魂攝魄;手中一丈八尺長的斬妖刀號稱天下第三名刀,僅排在羽青帝的苗刀與黃龍真神應龍的金光交錯刀之下。生平最為出名的一戰,便是與神農的西海之戰。

  傳言一百六十年前,他因犯下大惡,引得神農震怒,追至西海,大戰九百回合後,方才將其斬去右耳,逼迫他立誓此生永不踏入崑崙以東的大荒疆土。但他當年所犯的重罪究竟是什麼,大荒中卻無人得知。自那以後,大荒中再也沒人見過他的蹤影。

  晏紫蘇笑道:「見了老祖,還有誰敢放肆?借我一千個膽也不敢呢!」稍一遲疑,纖手突然在臉上一抹,登時變作一個姿容平淡的女子,與百裡春秋等人步入冰甲角魔龍的胃洞之中。

  巨大的石洞內翠光流動,無數西海碧光蟲熒熒飛舞。洞中立了六人,俱是黑衣男子,瞧那裝束,當是水妖無疑。其中一個枯瘦的麻臉男子瞧見晏紫蘇,登時瞇起雙眼,光芒閃爍,失魂落魄地移轉不開視線,晏紫蘇化身變做的平庸女子,對他而言竟似是絕世美女一般。蚩尤撞見這男子的目光,登時起了嫌惡怒恨之心,竟有一種將他雙眼剜出的衝動。

  蚩尤心道:「西海老祖既然在此,這幾人便應當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了。」西海九真傳聞乃是西海老祖親自調教的門生,個個都是意氣雙修的真人級高手。其中虎爪顎神、西海鹿女、九毒童子等人猶為著名。心中凜然戒備。

  那頂立正中,直徑丈餘的銀白石柱螢光閃爍,宛如透明。石柱之中,一個肉球徐徐轉動;蚩尤定睛一看,方才發現那團肉球竟是一個蜷縮一團、抱膝繞轉的童子。那童子全身瑩白透明,皮膚光潔,青色血管縱橫遍佈;兩眼緊閉,手臂腳足肥短如嬰兒,但兩腿之間竟昂然傲立了一根巨大的玉杵,血管盤繞,頭頸血紅,頗為可怖。蚩尤看了數遍方才確信那是這童子的陽物,心中駭然。

  楚寧、夜血疾步上前,朝著那石柱中的童子拜倒,恭聲道:「寒荒國楚寧、夜血拜見西海老祖。」蚩尤吃了一驚,方知這童子竟然就是西海老祖。但瞧他模樣,分明只是個七、八歲的胖童子,怎地竟有兩百餘歲的年齡?

  那西海老祖光潔圓闊的額頭突然裂開,綻出一隻幽藍色的眼睛,寒芒閃爍。蚩尤心中一凜,只覺得那隻眼凌厲如電,彷彿瞬間穿透了自己一般,突然有些頭昏目眩,真氣翻湧。

  西海老祖的奪魂眼徐徐轉向,凝視楚寧、夜血。兩人如芒刺在背,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冷汗浹背。過了片刻,西海老祖淡淡道:「很好。你們都是有勇有謀的寒荒志士,將來寒荒八族可就要靠你們了。快快請起吧!」聲音甜潤,但此刻蚩尤聽來,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森寒之意。

  楚寧、夜血恭聲稱謝,緩緩起身。

  晏紫蘇輕移蓮步,格格笑道:「幾年不見,老祖更加年輕啦!下次見著老祖,豈不是要我抱著你嗎?」眾人莞爾,卻板著臉不敢笑出聲來。

  蚩尤心道:「這妖女果然膽大包天,竟敢取笑西海老祖。是了,聽段叔叔說過,這西海老祖修煉的冥天大法,可以駐容養顏,想不到竟然可以返老還童。」

  西海老祖哈哈笑道:「小丫頭,胡說八道。」但聲音極是歡悅,殊無不喜之意。此時,那雙緊閉的眼睛方才徐徐張開,銀白色的眼珠轉動幾圈,盯著晏紫蘇上上下下打量,道:「晏丫頭,每次見你都是不同的模樣。今日若不是先打了招呼,嘿嘿,我這只奪魂眼只怕也認你不出。」

  晏紫蘇笑道:「我這等庸花俗柳,哪進得了老祖法眼?」

  西海老祖嘿然道:「千面美人晏紫蘇,什麼時候成了庸花俗柳了?」銀白色的眼珠凝視著她枯淡的臉容,點頭道:「小丫頭,你乖巧得很,老夫今天真元大耗,急需滋補。要是你依舊千嬌百媚,老夫慾火中燒之下,多半就顧不得過往交情,老實不客氣拿你採補了。」

  蚩尤驀地大震,難道這老妖修煉的竟是採補女陰真元的淫邪妖法?腦中轟然,突然明白他們何以要搜羅近千童女了,敢情是供這老妖淫樂採補,原本對這位列大荒十神的西海水妖還有敬畏之心,聞言立且即蕩然無存,轉為強烈的厭恨鄙夷之意。心中驀地一沉,倘若寒荒八族誤信那所謂的萬獸神諭,將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做為祭品,豈不是……心中登時驚懼狂怒。

  蚩尤又聽西海老祖、晏紫蘇等人說了片刻,越聽越是心驚。零零落落,交相湊合,終於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聽出了個大概。

  原來那楚寧乃是寒荒國主楚宗書的堂弟,原本是寒荒八族的祭天法師,與女丑、女戚並列為寒荒三大祭司。但他生性偏執,與女丑、夜血等人自視為寒荒志士,認為寒荒國與金族締結盟約,臣服後者,乃是違背了「八百虎盟」的不義之舉,自甘為奴。對此深惡痛絕,引以為恨。

  為了推翻楚宗書,將八族重新從金族中分裂,楚寧等人暗自廣結黨羽,組成「冰龍教」。蓄養凶獸,四處肆虐,進而挑撥離間,造謠生事,無所不用其極。但因金族懷柔安撫,始終不能得逞。某次行動失敗,長老會查出驅使凶獸為惡的主謀竟是楚寧,大為震怒,將其驅逐,無奈之下,楚寧等人轉而勾結西海水妖,妄圖借其力謀取八族獨立。

  與水妖勾結之後,百經商議,定下「借屍還魂」的詭計,即借助寒荒大神的威名與寒荒七獸的恐怖震懾力,造謠挑唆,引得八族與金族決裂。

  楚寧、女丑盜來當年封印七大凶獸的封印訣,再由西海老祖施法,解開諸獸封印。西海老祖將寒荒檮杌、血蝙蝠等凶獸的魂靈轉而封印入楚寧、夜血以及西海九真等人的體內,使得他們具備了極為可怖的獸身,變化自如,肆虐害人。同時,百裡春秋則在眾獸山豢養凶獸,四處為虐。而冰龍教在八族各大村寨散佈謠言,聲稱寒荒大神不滿八族違背「八百虎盟」,屈從金族暴虐統治,將要解印七大凶獸,引發大洪水,毀滅八族。一時人心惶惶,將信將疑。

  他們算準金族必定會派遣重臣安撫八族民心,是以計劃當金族安撫使到達寒荒城時,驅使解印開來的寒荒七獸與其他諸多凶獸將楚宗書、金族招撫使等一併擊殺,將八族與金族推向分裂的邊緣,然後再通過祭祀,假借寒荒大神的名義,鼓吹八族以楚寧為國主,舉義反抗金族。

  但當他們得知所來的金族安撫使竟是極好酒色的少昊時,大喜過望,稍稍更改計劃。楚寧、女丑將不相合作的女戚做為大禮,送與西海老祖凌辱姦殺:然後讓晏紫蘇化身於她。待到百裡春秋御使的萬千飛獸將楚宗書、英招等人重傷之後,隱藏於長老會中的冰龍教成員便大肆鼓噪奉承寒荒大神之命,即時舉義,同時,晏紫蘇則以攝魂術勾引那已被西海鹿女的春毒迷藥弄得迷迷糊糊的少昊,將他誘入神女殿,偽造他姦殺女戚的現場。然後再讓女丑大聲呼救,將八族對金族的仇恨不滿燃至頂點。

  一切都按照既定計劃順利進行。唯一意想不到的岔子,便是從天而降的拓拔野與蚩尤。他們竟然陰差陽錯地救走了近千童女,又在不自覺間攪入了這場西荒暗鬥之中。

  原來那西海老祖修煉的冥天妖法雖然厲害,卻必須以臘月出生的純陰童女的真元修補。解印七大凶獸,尤其是解印冰甲角魔龍,需耗損極大的真元,因此,楚寧、百裡春秋等人御使羅羅鳥四處擄掠童女,送抵西海老祖盤駐的冰甲角魔龍山內,供其淫辱,攫取真元。

  眼下洞中的那根銀白石柱就是當年無名女子封印魔龍的鎮天杵。那日拓拔野、蚩尤等人誤入冰甲角魔龍山洞時,西海老祖正在其中閉關施展解印妖法,不能破柱而出。當他今日終於解印妖龍,從鎮天杵衝出關時,才發現近千童女都已不翼而飛,登時怒發如狂。

  蚩尤聽得驚怒交集,心中暗自懊悔:「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倘若那日知道這老妖在石柱內閉關,便將他斬個海泥海膽稀巴爛!」

  眾水妖嘀嘀咕咕了片刻,西海老祖不耐煩道:「欽毗,七郎怎地還沒來?」

  一個鷹鉤鼻的銀髮男子趨前一步,似笑非笑道:「老祖,七郎今夜在鍾山招待姑射仙子,想必也該趕來了。」

  蚩尤心中一凜,忖想:「原來他便是虎爪鶚神。」虎爪鶚神欽毗是西海九真中最為臭名昭著的人物,狡詐凶殘,其獸身乃是西海上的至惡凶禽虎爪鶚。

  西海老祖奪魂眼光芒一閃,瞥了晏紫蘇一眼,嘿然道:「是了,我險些忘了。七郎夙願得償,還虧得晏丫頭幫忙。」晏紫蘇微笑不語。

  蚩尤心念一動:「姑射仙子?難道竟是那木族聖女嗎?」見西海老祖銀眼邪光閃動,語氣曖昧,登知不是好事。心中恨恨道:「不知這妖狐又做了什麼惡事。」

  忽聽洞外傳來嗷嗷怪叫聲,眾人相互使了幾個眼色,面色突轉輕鬆。百裡春秋微笑道:「老祖,羅羅鳥回來了。」過了片刻,十幾隻羅羅鳥撲翔衝入,爪上各抓了一隻青絲囊。繞著銀白石柱飛了一圈,將絲囊拋落,又怪叫著朝外飛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西海老祖目中光芒爆閃,一道藍光閃電似地從那奪魂眼中射向地上的絲囊,「嗤」地一聲,青絲飛揚,縷縷迸散,露出藏匿其中的粉嫩女童。那十幾個女童大多八、九歲年紀,個個白嫩光潔,秀麗可愛,雙眼淚光瀅瀅,驚懼欲狂。

  欽毗喉結滾動,笑道:「恭喜老祖,這十幾個雙足小鼎果然都是上品。」

  西海老祖哼了一聲,突然從那銀白石柱中蹦了出來,彷彿一個男童一般,赤條條地走到一個女童身旁,奪魂眼冷冷斜睨,醜惡陽物高高上揚,猙獰可怖。那女童駭得面色煞白,幾欲暈厥,淚水滾滾湧落,張口號哭卻發不出聲來。

  百裡春秋低咳一聲,眾人紛紛轉身,只有欽毗緊緊盯著,眼睛眨也不眨,極是興奮。蚩尤心中驚怒駭異,不敢相信眼前將要發生之事。難道這老妖當真淫邪無恥,一至於斯,竟忍心摧殘如此幼小的女童嗎?

  西海老祖喉中發出低沉的咆哮,突然探手抓起女童的雙足,倏然分開,腰間一沉,那碩大醜惡之物應聲破入!

  女童發出一聲撕裂人心的尖叫,鮮血噴射,立時暈厥。眾人均有黯然不忍之色,晏紫蘇閉起雙眼,扭過頭去。

  蚩尤腦中嗡然,險些暈厥。眼前一片血紅,那麻癢難耐的殺意從心肺沿著咽喉,直貫腦頂。從未有過的悲憤狂怒宛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將他炙烤得彷彿要爆炸開來。真氣洶湧地撞擊著經脈,要將封閉阻礙之處盡數衝開。

  西海老祖急速挺動,銀眼充血,齜牙咧嘴,狀如妖魔。那女童昏迷不醒,全身簌簌顫抖,身下一大灘鮮血緩緩地洇散開來。過了片刻,西海老祖突然低喝一聲,猛地立起,那女童登時被挑得半懸空中,腰肢後折,雙臂下垂,斜斜拖曳在地。

  女童突然急劇顫抖,隱隱之中,一道紅光從她腹部閃過,沒入西海老祖的體內;繼而那女童全身轉為青白,眼圈灰黑,軟綿綿地從老妖身上滑落,癱軟在地,再也沒有動彈。

  蚩尤悲怒欲狂,淚血奪眶而出;自蜃樓城破以來,他還從未有如今日這般憤怒。鋼牙緊咬,幾欲碎裂。

  西海老祖低吁一聲,週身紅光隱隱,臉上煥發出淡淡的光彩。又轉身走到第二個女童身旁。那女童目睹慘狀,早已駭得肝膽欲裂,見他走來,渾身哆嗦,淚水縱橫,突然雙眼翻白,張大了嘴動也不動,竟生生嚇死。

  西海老祖冷冷道:「真不濟事。」依舊將那女童裸屍雙腿一分,強行沒入,鮮血登時噴濺了一身。淫辱片刻,將其殘存的女陰真元驀然吸納,拋丟在地,逕直朝下一個女童走去。

  眼見西海老祖片刻之內便姦殺了—名女童,攫取真元,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發如狂,當下便欲以「翻石草訣」,調用奇經八脈中的真氣,強行衝開經脈,冒著經絡重傷的危險,與這老淫妖殊死相搏。

  突然,晏紫蘇的纖指隔著乾坤袋急速飛點,將他奇經八脈完完全全封住,令他剛剛沖湧而起的真氣又立時被緊縛,想是通過「兩心知」得悉他的心思,連忙先下手為強。蚩尤鬱怒益甚,心中怒罵不已。

  當是時,站在欽毗身側的一個大耳男子,耳廓驀地轉動,恭聲道:「老祖,鹿女和九毒童子來了。」

  話音未落,果然聽見甬道中有個妖媚的聲音和尖細的嗓子同時叫道:「鹿女、童子拜見老祖。」

  西海老祖「哼」了一聲,也不應答,只顧淫辱胯下那昏迷的女童。

  西海碧光蟲幽然飛舞,環繞著一男一女從甬道走了進來。那女子身著鹿皮大衣,身材高佻,雪白豐腴。桃形俏臉上媚眼流轉,春意盎然。腰間懸掛了一隻小巧的鹿皮鼓,右手橫持鹿角七星管,正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九毒童子尾隨其後,眼神凶狠凌厲,滿臉暴戾神色,逍遙傘斜插背後。

  兩人見西海老祖正在奸辱女童,似是習以為常,也不再說話,只管以眼神與眾人一一招呼。

  西海老祖腰身一挺,將那女童真元納入體內,吁了一口氣,方才淡淡道:「七郎呢?捨不得下床嗎?」

  鹿女與九毒童子一齊拜伏在地,媚聲道:「老祖,鍾山上出事了!那東海拓拔小子將七郎打成重傷,又將姑射仙子搶去了!」

  眾人大驚,紛紛失聲道:「又是那個拓拔野?」

  鹿女道:「可不是嗎?也不知他從哪裡冒將出來。」當下將拓拔野如何平空出現,制住燭鼓之,她與九毒童子又如何及時趕到,與之大戰,又如何讓他瞅了空子,抱著姑射仙子逃之夭夭,被雪崩埋沒之事一一講述。

  眾人聽得聳然動容,百裡春秋面色鐵青,眼中直欲噴出火來,顫聲道:「那小賊……又是那該死的小賊!」他在東海上被拓拔野反奪夔牛,英名盡掃,對這少年可謂切齒痛恨;聽聞他在鍾山出現,驚怒交加,恨不能立時將其擒殺。

  蚩尤一邊聆聽,一邊驚喜難抑,直想哈哈大笑,適才的狂怒稍稍緩解;但是又頗為疑惑,不知拓拔野何以會到了鍾山之上,救出姑射仙子。但聽到拓拔野二人受困雪崩,不免又大為擔心。轉念心想:「烏賊膽大心細,即便埋在雪山下,也必然能尋隙逃離。」他對拓拔野極有信心,憂慮稍減。

  西海老祖瞇起雙眼,緩緩道:「那小子中了你們的劇毒,竟然還能在你二人與狼牙雪猿的夾擊下逃走?難道他年紀輕輕,竟已練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了嗎?」沉吟道:「七郎傷勢如何?」

  鹿女道:「被那小子斬了三根手指,又打亂了經脈,只怕要調理兩三個月才能緩過來呢!」眾人大凜,燭鼓之乃是燭真神的愛子,受此重創,燭龍必將震怒。倘若遷怒他們護衛不周,那就慘之極矣了。

  鹿女與九毒童子見西海老祖凝視自己,目光閃爍不定,心中發虛,只怕他一怒之下要向自己二人問罪。來此途中,二人早已商議妥當,一旦形勢不妙,索性乖覺引咎,爭取從輕發落。當下顫聲道:「屬下護衛不力,請老祖賜罪。」

  西海老祖哼了一聲道:「你們及時趕到,才救了七郎一命,居功甚偉,何來罪過?起來吧!」

  鹿女與九毒童子大喜,齊齊道:「多謝老祖。」慢慢地爬起身來,冷汗涔涔。

  西海老祖道:「這麼說來,那拓拔野被雪崩困在密山中了?」

  九毒童子道:「正是!鍾山六怪正調集人手,遍山搜尋。」

  鹿女笑道:「那小子受了重傷,姑射仙子又中了我的春毒,兩人都無多少真氣,被困在冰雪下,多半早已凍死了。」

  西海老祖冷冷道:「是嗎?倘若他們僥倖不死呢?」眾人心中凜然。西海老祖又道:「那拓拔野倒也罷了!姑射仙子,嘿嘿。」

  鹿女與九毒童子聽他語意陰冷森寒,心中驚懼,面色慘白,連忙拜伏道:「是!屬下立即趕回密山,傾力尋找!」

  西海老祖冷冷道:「眼下到了關鍵時刻,容不得一點大意。既然七郎重傷不能來此,老夫便遷就遷就他,去鍾山會合便是。」頓了頓,奪魂眼寒光怒放,森然道:「順便會一會那個無所不能的拓拔野。」

  眾人精神大振,齊聲道:「老祖親臨,必定手到擒來!」蚩尤心中怒罵不已。

  西海老祖的奪魂眼突然朝晏紫蘇腰間的乾坤袋瞧來,嘿然道:「晏丫頭,你這乾坤袋裡裝了什麼東西,怎地有如此凜冽的殺氣?」眾人目光紛紛望來。

  蚩尤駭然一驚,閃過一絲懼意,旋即升起沖天怒意。凝神聚意,默念「翻石草訣」,決計拚死一擊。

  晏紫蘇嬌軀微微一震,笑道:「老祖眼神好尖,這也讓你瞧出來啦!」將乾坤袋輕輕一抖,蚩尤應聲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眾人看見他背上所負的苗刀,吃驚道:「長生刀!這小子……這小子是蜃樓城喬羽的兒子,和那拓拔野一道惹是生非的蚩尤!」

  晏紫蘇笑道:「不錯!他就是咱們全族上下通緝了四年的要犯。我原想悄悄地帶到北海,獻給燭真神邀功請賞,沒想到還是沒能瞞過老祖的法眼。」眾人哄然,想不到本族第一等通緝要犯竟無聲無息地落在九尾狐的手裡,都大為妒羨。

  楚寧、夜血面色微變,他們深知這少年剽悍神勇,心下暗自詫異,不知晏紫蘇何時將他一舉收服。

  蚩尤怒目圓睜,冷冷地瞪著晏紫蘇,心中竟是說不出的驚怒、悲苦、難過;這一刻他才發覺,在他內心深處,竟隱隱一直不相信這妖女當真會出賣自己。被她從袋中抖落的瞬間,驚異遠遠大於憤怒,週身寒冷,彷彿置身冰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這種的念頭好生滑稽,這妖女奸狡毒辣,冷酷無情,又怎會對自己網開一面?心中莫名一陣劇痛,張大嘴,無聲狂笑。

  晏紫蘇眼波中驀地閃過黯然苦痛的神色,不敢觸及他的目光,扭過頭去。

  西海老祖嘿然道:「原來他就是木族喬愧水的子孫嗎?晏丫頭,倘若你能將那拓拔野也一齊捆了去北海,那可當真是奇功一件。燭真神歡喜之下,必會賜你『本真丹』。」

  晏紫蘇雙頰暈紅,極是歡喜。但瞥了蚩尤一眼,瞬息又轉為蒼白黯然。

  欽毗大步走來,笑道:「原來這便是木族的第一神器長生刀嗎?今日倒得好好見識見識。」探手去抓苗刀。

  蚩尤虎目圓睜,大吼一聲,握住刀柄。碧氣從頭頂轟然衝起,剎那間奮起神威,以兩傷法術將封閉的經脈霍然貫通;洶湧真氣蓬勃呼嘯,從氣海滔滔滾捲,抵轉手少陽三焦經。碧光從手臂上耀眼閃爍,直沒苗刀;青鋼刀鋒亮起眩目無匹的青光,鏗然長吟。

  剎那之間,蚩尤已經人刀合一,狂吼著一躍而起,強忍經脈灼燒裂痛,朝著欽毗狂飆怒斬!

  眾人駭然驚呼。欽毗大吃一驚,措手不及,十指指尖倏地爆放出十道烏黑色的真氣,交錯如虎爪,轟然下擊,撩恰撲擋。

  「撲哧」一聲,欽毗的氣爪應聲破碎,血光迸現,慘叫著朝後摔出,胸膛上已被刀氣劈出一道三寸來深的長條傷口。猝不及防之下,想以赤手真氣阻擋苗刀,實是無異螳臂當車;但他甚是乖滑,眼見不妙,立時借助反撞巨力全力後撤,是以雖然狼狽,卻無性命之虞。

  眾人大駭,西海老祖銀目之中閃過驚詫的神色。欽毗乃是西海九真中最為厲害的一個,竟被這小子一刀殺得如此大敗!

  蚩尤厲聲喝道:「無恥老妖,吃爺爺一刀!」苗刀旋轉狂舞,捲起龍捲風似的碧光,風雷狂吼,一式「天下萬物」朝著西海老祖當頭劈下。「天下萬物」乃是神木刀訣中極為霸冽的刀法,對於自身真元的損耗極大,若非兩人對決的生死關頭,不可輕易用之。但此刻蚩尤以兩傷法術衝開自身經脈,原本已身負重傷,無法久支;而他面對的又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只能畢其功於一役,務求將他一舉擊倒。

  刀光眩目,氣芒裂舞。洞中漫漫西海碧光蟲被刀氣所激,登時繚亂迸射,光芒閃爍,簌簌滿地。「轟」地一聲,幾塊巨石化為煙塵,瀰漫揚舞。

  西海老祖男童般肥短潔白的身軀赤條條地站在碧綠的刀光中,動也不動,嘴角牽起一絲微笑,嘿然道:「這就是天下第一名刀嗎?」額上奪魂眼驀地怒射出一道刺目藍光,如劍一般破人蚩尤霸冽凌厲的刀芒。

  蚩尤只覺神迷意奪,念力倏地渙散,狂霸刀芒登時收斂消逝。西海老祖哈哈大笑,笑聲凜冽妖異,震耳欲聾。蚩尤神識恍惚,彷彿看見無數道黑光四面八方怒射而來,如暴雨閃電般破入自己體內,週身驀地撕裂一般的疼痛;大叫一聲,被那巨大的衝擊力推得高高飛起,撞在石壁上,眼前艷紅,血腥味急速瀰散開來。

  眾人齊聲讚道:「老祖大法,天下無雙!」西海老祖得意地哈哈大笑。晏紫蘇身形微微搖晃,面色蒼白,雙眼迷濛。

  蚩尤搖搖晃晃爬了起來,虎目斜睨,哈哈狂笑道:「我還道西海老妖的奪魂眼和、海神笑。有什麼了不得,原來不過如此。」

  眾人微詫,想不到在西海老祖這般重擊之下,他竟能如此迅速地站起身來。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是嗎?這麼說來,老夫可不能讓你失望嘍!」!奪魂眼凶芒爆放。

  蚩尤剛剛聚斂的念力登時又粉碎迸散,只覺得耳中轟然一響,一片空茫;一股妖邪真氣乘勢洶洶衝入,排山倒海,恣意奔騰,烈火狂飆似地沖卷週身經脈。體內連珠爆響,他原已傷毀的經脈瞬息土崩瓦解,錯亂碎斷,灼痛如狂。

  蚩尤痛不可抑,狂吼一聲,轟然倒地。眾人笑道:「都說這小子頗有能耐,到了老祖手上,原來不過是一根廢柴。」

  蚩尤週身彷彿寸寸碎裂,真氣岔亂奔走,火燒火燎;意識迷糊,恍恍惚惚瞧見人群裡晏紫蘇的臉容,搖晃波蕩如水紋一般。心中突然說不出的憤怒悲苦,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巨大力量,突然強撐著站了起來,喘息著笑道:「廢柴?我瞧這老柴刀也不過是廢銅爛鐵……」

  眾人見他居然還能爬起,不由大詫。西海老祖笑道:「老夫倒要瞧瞧是你的嘴硬,還是骨頭硬。」右手輕輕一彈,黑光如電飛舞,直沒蚩尤右腿膝蓋。「喀喳!」脆響,膝蓋骨登時粉碎。蚩尤悶哼一聲,晃了晃,單膝轟然著地。

  西海老祖笑道:「原來你的骨頭不過像豆腐。一捏就碎。」眾人縱聲大笑。

  笑聲轟然迴盪,眾人的臉容在眼前搖晃變形,宛如妖魔。蚩尤劇痛如焚,腦中昏沉,心中狂怒,那念頭卻越來越清晰:「就算是死在這裡,也要站著死!」左腿強撐,用盡週身力量,緩緩站起,勉力大笑道:「無恥老妖,除了對手無寸鐵的小女孩下手,也就只敢夾夾豆腐了!你奶奶的紫菜魚……」

  話音未落,西海老祖嘿然冷笑,十指如飛,黑光縱橫飛舞,蚩尤衣裳寸寸碎裂,週身骨骼「嘎嘎」作響;剎那之間,他雙膝、雙踝、琵琶骨……盡數碎裂,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鋼牙緊咬,不發出一聲疼痛的呻吟。

  蚩尤心中又驚又怒,眼前一切彷彿噩夢一般。他的大半經脈已被震碎,真氣虛弱游移。顫抖著想要爬起身來,但兩踝、兩膝骨胳都己碎裂,軟綿綿地拖曳在地。突然之間,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孤單而虛弱,彷彿荒寒極地的一根秋草,在狂風中獨自飄搖。

  心中悲涼苦澀,突然想起了拓拔野……想起了他溫暖的笑容,想起了和他、纖纖一起,在蜃樓城、古浪嶼度過的春秋歲月。那藍天白雲,碧海銀沙,沙灘上的日落,月夜掉落海中的椰子,沙灘上熊熊的篝火,纖纖的笑聲,拓拔野從海中高高躍出時手中提著的海龜,聯床夜話時跳躍的燈火……

  恍惚之中,似乎聞著了那鹹鹹的海風,潮濕而又溫熱。彷彿聽見纖纖銀鈴似的笑聲、拓拔野悠揚的笛子……那些時光彷彿觸手可及,但卻隔得如此遙遠。

  突然,他彷彿聽見拓拔野在耳旁大聲叫道:「魷魚,站起來!不要倒在這些惡賊的腳下!」他驀地振奮精神,嘿然低笑,喃喃道:「臭烏賊,我怎麼會向這些貨色認輸?」

  洞中鴉雀無聲。眾人瞧著蚩尤渾身血污,喘息著以兩肘之力,試圖從地上支撐爬起,心中不由都起了異樣的震驚懼怕之意。人群中,晏紫蘇面色煞白,指尖不住地顫抖。

  蚩尤驀地大吼一聲,以苗刀斜斜抵住地上的巖隙,用盡全力站了起來。斜著眼睛,冷冷地望著眾人,想要大笑,卻發不出聲。喘息著「呸」了一口,冷笑道:「一群卑劣無恥的沒膽小人!就算爺爺的厲鬼不來收拾你,我兄弟……兄弟也要提你們頭顱,給老子倒酒……」

  西海老祖銀眼凶光怒放,大喝一聲:「找死!」右掌轟然拍舞,一道洶洶黑光狂奔飛捲,朝著搖搖欲墜的蚩尤直撞而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1-15 03:19 PM

  第六章《柳暗花明》

  蠻蠻鳥歡悅地鳴叫著,火光跳躍,兩人的身影在冰壁上迷離變幻。喘息聲、呻吟聲、衣帛撕裂聲……交纏著巨骨燃燒時「劈噗」的脆響。

  拓拔野貪婪地吸吮她的唇瓣、脖頸,沿著那弧線不斷下滑,粗暴地扯開她凌亂的衣襟,在她雪白渾圓的香肩上流連輾轉。

  姑射仙子弓起身子,仰起頭,聲聲嬌喘,星眼迷離。當他將頭深深地埋入雪丘玉溝,舌尖掃過那嫣紅的雞頭軟肉,姑射仙子突然縮緊身子,緊緊交纏,顫慄著發出哭泣似的呻吟……

  拓拔野呼吸濁重,喉嚨火燒火燎,大口吮吸著巍巍雪丘上翹立的櫻桃,滾燙的雙手摩挲著她的腰肢與大腿,緊緊地抵住她柔軟的小腹;那灼燒的溫度穿透薄薄的衣帛,在她體內瞬息引爆痙攣的狂潮。

  姑射仙子顫聲嬌喘,綿軟無力地癱倒在他的身下,任由他將週身白衣粗暴剝離,任由他飢渴而狂熱地吸吮她的身體,任由他的指尖挑撥她生命的琴弦,彈奏甜蜜而痛楚的旋律……

  他狂野迷亂的眼神,貪婪的舌尖,火熱的手掌、堅硬的身體……每一次的接觸都帶來如許恣肆的顫慄。她的身體崩爆了,融化了,又燃燒為熊熊的烈火,只想和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男子一起進入那赤紅狂野的煉獄……

  「蠻蠻!蠻蠻!」突然聽見幾聲清脆的怪叫聲,幾滴冰冷的雪水接連不斷地滴落在拓拔野的脖頸上;拓拔野微微一震,頓時清醒,剎那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忽然瞥見身下姑射仙子寸縷不著,玉體橫陳,那對瑩白雪丘與纖細的脖頸上佈滿了紫紅的吻痕……所幸雪臂之上,那顆守宮砂依舊鮮紅奪目。突然悔疚羞慚,無以復加,猛地抽身後退,重重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週身慾火登時消減,赧然低聲道:「仙女姐姐,我……」

  頭頂冰涼,又是一串的雪水接連滴落。拓拔野抬頭望去,只見比翼鳥盤旋飛舞,不斷啄擊著頂壁的一角,蠻蠻怪叫,極是興奮。它們啄擊之處,冰雪消融,斷線珍珠般滴灑飄落。

  拓拔野心中一動,驀地大喜,脫口叫道:「仙女姐姐,我們可以出去了!」

  姑射仙子膩聲低吟道:「為什麼要出去?你……你進來吧!」聲音嬌媚入骨,素手一拉,將他扯得壓落在自己身上。

  拓拔野此時已經大為清醒,但被她滾燙柔軟的肢體緊緊交纏,仍不禁心馳神蕩。竭力收斂心神,歉然道:「仙女姐姐!對不住了。」重新將她經脈封住。

  這時,比翼鳥尖叫歡啼,突然低飛繚繞。「轟」地一聲,冰雪簌簌崩落,登時將拓拔野二人埋在雪堆之中。頂壁上露出一個三尺餘寬的黑漆漆洞口。

  原來拓拔野先前仔細查尋四壁,卻獨獨忘了頂壁。那頂壁上的洞口被兩尺餘厚的冰層封堵,獸骨火焰燃燒了這麼久,冰窟內溫度逐漸升高;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纏綿之時,燥熱情火與逸散真氣不住升騰,使得那洞口冰層漸漸融化。被比翼鳥這般輪番猛啄,登時迸裂開來,連帶著頂壁上的冰雪一齊掉落。

  拓拔野抱著姑射仙子跳將起來,大喜笑道:「鳥兄鳥嫂,多謝兩位了!」見那比翼鳥啄擊頂壁之時,便已猜到其後必有出口,豈料還不必自己動手,蠻蠻鳥便已經代勞開出一條路來。驚喜之餘,心中突然覺得,這兩隻怪鳥果然是冥冥上蒼派來相助的神鳥。

  比翼鳥傲然鳴叫,繞飛一圈,落在拓拔野的肩膀上。相互啄擊,梳理羽毛,一副怡然自得、恩愛歡好之狀。

  雖不知那洞口究竟通往何處,但縱有凶險,也遠勝於在此束手待斃。拓拔野低聲道:「仙女姐姐,再忍上一忍,只要出了這山腹,定然有法子可解你體內之毒。」默念凝冰訣,姑射仙子身上登時凝結一層三寸餘厚的寒冰。她體內熱血奔沸,這般凍結之後雖然仍會湧動,但流速甚緩,支撐個兩、三日當無問題。

  當下拓拔野再不遲疑,抱緊姑射仙子輕飄飄地躍入那黑洞之中。四面漆黑,寒氣森冷,拓拔野左手指尖以真氣燃光,指引在前,凝神戒備,一步步往前走去。

  狹窄的甬洞傾陡上斜,迤邐曲折;四壁光滑,儘是寒冰;頂壁冰柱如犬牙交錯,在火光映射下變幻著幽冷而眩目的光澤。

  洞窟之中,飄浮著森森白氣,如大霧一般瀰散聚合;越往上行越是寒冷,拓拔野頭髮皮膚之上,逐漸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比翼鳥凍得簌簌發抖,不住地煽動翅膀,抖落冰屑,蠻蠻叫聲也開始顫抖起來;再過了片刻,索性振翅飛舞,在拓拔野身前身後盤旋繚繞。

  忽然一陣陰風吹來,冷霧離散,拓拔野打了個寒噤,心中卻是一陣驚喜:既有冷風,則必有出口。精神大振,聚氣湧泉,朝上急速滑行。

  半個時辰之後,甬道越來越寬,但那白氣冷霧也越來越重,五步之外便是一片蒼茫,雖有真氣燃光,亦不能遠視。拓拔野飛速滑行,突然腳下一絆,險些摔倒!心下微凜,凝神望去,竟是森森白骨。以那骨架結構來看,當是魚龍之類的巨型海獸。心下大奇,不知何以在這山腹冰窟之中竟能遇見海獸屍骨。

  再往上行,所遇的屍骨越來越多,無一不是海中巨魚怪獸。屍骨盡皆完好無損,有些竟連皮肉猶自尚存。拓拔野心中驚異更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當下轉動記事珠,思緒飛轉,查找《大荒經》中相關記述。

  突然一凜,當是這裡了:「鍾山東南四百二十裡,曰密山。其間盡澤也。是多奇鳥、怪獸、奇魚,皆異物焉。密山千仞,冰雪其覆。中空浩蕩,狀如玉壺,故又名玉壺山。傳此山通西海,水湯湯而出,如自天上來。故昔年寒荒諸族備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煉石,歸化於此,水乃止焉……」

  拓拔野心下大震,洞窟中多海獸屍骨,難道這密山當年果真通達西海嗎?此山去西海尚有遙遙數千裡,倘若當真如此,那也太匪夷所思。又想,此山既名玉壺山,又有大水出處,想必山上必有出口。振作精神,繼續前行。

  這般上行許久,森冷益甚,以拓拔野之浩然真氣,亦覺得刻骨侵寒。氣溫越低,途中橫陳的魚獸屍骨保存得越加完好,待到後來,竟是皮肉鱗介絲毫無損,栩栩如生。霧氣茫茫,甬道逐漸轉小,蓋因水氣附著四壁,長年累月冰壁雪柱越積越厚之故。某些轉折之處猶為狹窄,拓拔野不得不蓄氣揮掌,硬生生劈出一條道路來。

  洞中愈冷,拓拔野反倒愈加放心。蓋因姑射仙子體內躁熱洶洶的春毒邪氣,在這冰寒森冷之中逐漸鎮定,流速甚緩,彷彿進入冬眠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腹中飢腸轆轆,咕咕的叫聲在這空空蕩蕩的冰洞中聽來更覺格外清晰刺耳。拓拔野自從當年遇見神帝之後,已沒有嘗過這般饑寒交加的滋味,此刻頗有重溫舊夢之感,自覺有趣,莞爾而笑。比翼鳥蠻蠻尖叫,有氣沒力地撲翔,停落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願挪動。

  低頭望去,姑射仙子凝結於冰柱之中,長睫閉攏,臉頰嫣紅,嬌媚動人,彷彿在作著慵懶甜蜜的美夢。拓拔野神魂震盪,目光不能移轉,想道:「倘若能與仙女姐姐終生廝守,就算出不得這密山,又有什麼打緊?」回想今日與她兩次纏綿歡好的情景,雖然最終都咬牙苦苦忍住,但那肌膚相接,唇齒相依的消魂滋味,已足以令他神魂顛倒。心中砰砰亂跳,喉嚨麻癢難當,驀地一陣衝動,直想將她冰霜解開,親上一親。但心下明瞭,自己能自控一次、兩次,第三次卻絕無把握了。當下連忙轉移念頭,強迫自己不再多想。

  比翼鳥在他耳旁不住地叫喚,他心中一動,想起纖纖。這丫頭此刻只怕還站在那懸崖頂上,迎風等待吧?想到她纏著要這怪鳥的臉容姿態,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微笑。笑容忽然凝結,驀地明白了當時她索要這比翼鳥的緣由和那癡情心意。心中黯然,暗自歎息。心想:「倘若……倘若這丫頭喜歡的是魷魚,那便兩全其美了。」但心中卻明白,以纖纖的性子,要改而喜歡他人,是斷無可能之事。

  纖纖極是頑固,從前在古浪嶼上,他為她抓了一隻極為可愛的珊瑚綠毛龜。纖纖喜歡之極,偷偷在它殼上刻了一個「野」字,養在水晶櫃裡,每日親自抓了蝦米餵它。空暇之時,常常拉了他一道在沙灘上逗弄珊瑚龜,一玩便是一個下午。某日,那珊瑚龜不知何以竟從水晶櫃中逃逸,拓拔野翻山倒海也尋它不回,纖纖傷心欲絕,賭氣幾日不吃東西。無奈之下,拓拔野又尋了一隻大小形狀差不多的珊瑚龜,哄騙纖纖。豈料纖纖見那龜殼上沒有「野」字,立時將它拋到窗外。哭著說,她要的只是那只逃走的烏龜,即便是金龜玉龜,也是無法替代。

  拓拔野一面向上滑行,一面胡思亂想,腹中倒不覺得有那麼飢餓了。頸上的淚珠墜冰冷地貼著皮膚,令他突然想起雨師妾來。心中砰然,驀地一陣甜蜜酸苦,忖道:「不知雨師姐姐現下究竟怎樣了?」轉念想到雨師妾生死不知,自己竟然與姑射仙子恣意纏綿,並將她忘得一乾二淨,登時大為愧疚羞慚,面紅耳赤。

  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雨師妾與姑射仙子之中,自己喜歡的究竟是哪個呢?」登時一陣迷惘。

  當是時,比翼鳥忽然拍翅尖叫,極為興奮。拓拔野猛地回過神來,驀地聞到一股淡淡的清甜果香,登時勾起轆轆飢腸。拓拔野大喜,難道這山洞即將到頭,其外便有蔬果麼?

  比翼鳥尖叫著撲翼騰空,在冷霧中笨拙地飛舞,急不可待地朝著前上方飛去。拓拔野緊緊相隨。

  滑行片刻,卻見比翼鳥歡啼著撲落,在甬洞邊側的地上不住啄擊。拓拔野搶身上前,陣陣異香撲鼻而來。凝神望去,卻見一道兩尺來寬、三寸餘厚的黑色膏石沿著洞壁迤邐蜿蜒,彷彿一條巨大的冬眠玄蛇。

  比翼鳥跳躍其上,歡聲啄食,仰頸吞嚥。拓拔野心中驚奇,難道這膏石竟可以吞食麼?彎腰掰下一塊,放到鼻前輕輕嗅了嗅,一股清甜甘香鑽入鼻息,如醍醐灌頂,神清氣爽;又驚又喜,放入口中咀嚼。「卡嚓」脆響,那膏石堅硬無匹,極是難嚼。

  拓拔野心中一動,真氣聚集掌心,碧光流轉旋舞,那膏石登時融化開來,彷彿黑色豆腐一般在掌心巍巍顫動。張口吸食,「咻」地輕響,立時滑入肚中,瞬息之間,一股異香自腹中轟然直灌腦頂,如午後熱浪,懶洋洋、暖薰薰地在週身經脈中流轉,說不出的愜意舒服。

  拓拔野大喜,當下依法炮製,以掌心真氣將黑色膏石化為軟膏之後吸食吞服,頃刻間便吃了許多,登覺精神熠熠,渾身上下彷彿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傷毀的幾處經脈也不再那般燒灼生疼了。心中驚喜,不知這黑色膏石究竟是什麼寶物。

  比翼鳥怪叫著跳到他的掌心,密雨般地啄食。拓拔野掌心被啄得發癢,忍不住哈哈大笑。

  當下將姑射仙子的冰霜解開,小心翼翼地將柔軟膏石餵入她的口中!以真氣輸送入腹。她柔媚眼波凝視著拓拔野,蘭馨之氣吹在他的掌心,酥麻搔癢,令他忍不住又有些神魂飄蕩,幾次三番想要親親那嬌艷鮮嫩的紅唇,唯有強行忍住。

  餵服完之後,為了避免自己受她所誘,心中綺思慾念不能自抑,便又將她重新凝冰封凍。抱著她與那比翼鳥繼續向前滑行。

  冷霧淒迷,森寒入骨,魚獸屍身參差林立。拓拔野沿著那黑色膏石迤邐而上,走了約莫兩個多時辰,疲倦之時便掰下膏石,融化吞服;同時亦解凍姑射仙子,給她餵服膏石。越往上行,越發覺得隱隱之中彷彿有一種奇異的巨大壓力,無形地籠罩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令人透不過氣,艱於呼吸。

  拓拔野體內真氣受其所激,不斷地翻騰洶湧,但血液的流速卻越來越緩慢,頭髮、皮膚上凝結的寒霜急速增厚,過了小半時辰,竟成了雪人一般。比翼鳥的鳴叫聲越來越低,終於細不可聞,在他肩上化為一對冰鳥。拓拔野微微一笑,將它們放入懷中的乾坤袋,全速滑行。

  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上方突然亮起眩目的白光,拓拔野大喜,聚氣湧泉,電沖而起。

  漫漫白光,眼花繚亂。突然閃起絢麗無匹的五彩光芒,一股巨大的森冷壓力如三山五嶽當頭驟然蓋下,拓拔野上衝之速過快,這般驀一衝撞,還來不及調整真氣,便覺腦中轟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朝下摔去,人事不醒。

  蚩尤驀地覺得心中狂痛,「兩心知」發瘋似地朝心底鑽去。大叫一聲,仰身跌倒。「呼」地一聲,黑光怒卷,西海老祖的掌風堪堪從他頭頂轟然掠過。

  「轟!」石壁迸裂,碎石激舞。蚩尤被那迸爆的狂風沖卷,倏然飛起,橫撞在石壁上,滿身鮮血,猶自喘息狂笑。

  忽然聽見一聲驚天狂吼,天搖地動,土石簌簌隕落。原來這冰甲角魔龍雖已解印,仍值沉睡之中,被西海老祖這般一掌擊中,登時吃痛驚醒。

  妖龍咆哮搖擺,洞內天旋地轉,眾人踉蹌。蚩尤突然被震得高高飛起,不偏不倚,朝西海老祖飛撞而來。蚩尤身在半空,心念一動,驀地調集殘餘真氣,怒吼一聲,奮力揮舞苗刀,借勢怒斬!

  眾人齊聲驚呼,想不到這小子垂死之人,竟然剽悍若此。晏紫蘇柳眉一蹙,嬌叱道:「臭小子,當真是不想活啦!」纖手閃動,萬千銀光蓬然飛舞。

  「嗖嗖!」漫漫光芒繽紛錯亂。

  蚩尤只覺週身突地一陣冰涼,麻痺沉重,身不由己地重重摔落。週身皮膚須臾間轉為烏黑色,麻痺冰冷,劇烈顫抖,憤怒地瞪視著晏紫蘇,想說什麼卻再也發不出聲來。

  視線如霧籠紗掩,迷濛一片,依稀看見眾人的身影,搖曳不定。腦中嗡然震響,聽見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晏丫頭,你這針上塗了幾味劇毒?瞧他都快成了焦炭了。」

  又聽見那妖女格格笑道:「焦炭?哪能這般便宜他?不出三個時辰,他連一根骨頭也剩不下啦!」

  蚩尤意識漸轉模糊,心中迷亂,迷迷糊糊地想道:「我要死了嗎?」忽然一陣害怕。他生平從不怕死,但這一刻,如此接近死亡,那股森冷的懼意還是游蛇般爬上心頭。

  人影紛亂,聲音嘈雜。朦朧中看見一隻手探了過來,將他手中苗刀硬生生拽走。他奮力想要抓住刀柄,卻無絲毫力氣,被那人猛踹一腳,登時鬆開手指,眼睜睜地看著刀柄從自己的手心滑走。

  週身冰冷僵硬,漸漸失神。渾渾噩噩之間,聽見有人笑道:「將他丟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幾隻禿鷲。」迷糊中彷彿被人抬起,搖搖蕩蕩,過了片刻,天旋地轉,終於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蚩尤迷迷濛濛地醒轉,渾身冰冷僵硬,毫無知覺,喉中卻猶如烈火燃燒一般。耳邊狂風呼嘯,鬼哭狼嚎之聲悠長飄蕩。心中一凜:「我已經死了嗎?這是在幽冥鬼界嗎?」

  費力睜眼,眼前漆黑一片。過了片刻,才隱隱看見上方暗影交錯,似乎是尖崖利石。遠遠地,幾點幽藍的火光淡淡地跳躍,在虛無縹緲中靜靜燃燒;寒風吹來,自己似乎在悠悠飄蕩,落葉捲舞,貼伏於他的臉頰,又倏然飄飛而去。一群黑影從上方忽地急速掠過,腥臭逼人。

  他睜眼看了片刻,便覺暈眩難忍,又閉上雙眼。心裡迷糊忖想:「這裡又黑又冷,渾身上下沒有丁點知覺,難道果真是死了嗎?」心中驀地一陣悲涼。混沌之中無法多加思考,又自沉沉昏迷。

  再次醒來之時,渾身劇痛,彷彿所有骨骼、肢體都已寸寸斷裂,又如萬千火焰在體內炙烤焚燒,疼不可抑。蚩尤低聲痛吟,心中一動,驀地一陣狂喜,既然身體如此劇痛,那便是沒死!

  猛地睜開眼睛,陽光燦爛,眩目刺眼。他想抬起手掌遮擋陽光,但琵琶骨劇痛難忍,手臂軟綿綿地移動不得,這才想起自己幾大關節骨骼已經被那西海老妖敲碎。當下唯有瞇起眼睛,費力地移轉視線。

  過了片刻,蚩尤方才逐漸適應這強烈的光線。徐徐四望,白日當空,應是正午,藍天如海,萬仞峭壁四周環合,冰山雪崖,摩雲參天,自己宛如在井底一般。

  山風吹來,脊背生涼。側頭往下望去,猛吃一驚,身下萬丈深淵,自己竟是懸空而臥!一張巨大的銀光絲網縱橫交錯,牢牢地縈繫在周圍的峭壁山巖上,將他穩穩托住。心中一陣迷惑,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來,難道自己被諸水妖從那冰甲角魔龍體內拋落,竟這般湊巧,掉到這奇異的巨網上嗎?

  蚩尤死裡逃生,心中說不出的歡愉喜悅,一時也不及多想,縱聲高呼,回音激盪,裊裊不絕。

  方喊了幾聲,週身便疼痛得如同要迸散一般,喘息不已;想要調息聚氣,但經絡大都碎斷,真氣無以為繼,只得作罷!

  忽聽頭頂傳來尖利的怪叫聲,幾隻巨大的禿鷲與食屍鳥在高空盤旋,想來是被他那幾聲高呼招來的。眾鳥見獵心喜,猛地疾衝而下,朝他俯衝抓來。蚩尤一凜,下意識地想要運氣揮掌,方甫用力,斷骨錐刺,體內真氣在碎裂的經脈間岔亂奔走,劇痛攻心,大叫一聲,險些暈去。

  勁風鼓舞,腥臭撲面,那幾雙巨大的翅膀撲煽著從頭頂掠過,眾鳥突然紛紛驚啼,盤旋環繞,沖天飛去,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蚩尤心下愕然,驀地想起昏迷前所聽見的話來——「將他丟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幾隻禿鷲。」

  蚩尤心下登時恍然。是了,自己身中妖狐巨毒,竟連貪婪的禿鷺與食屍鳥也要退避三捨。心中大覺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那妖狐說的話來——「焦炭?哪能這般便宜他?不出三個時辰,他連一根骨頭也剩不下啦!」不知自己業已昏迷多久?即便中毒之時,是昨夜三更,此時已是正午,其間也遠不止三個時辰。何以自己竟依舊毫髮無損?

  心中狐疑,難道那妖女下手之時竟估錯了份量?突然又想,之前週身麻痺冰冷,殊無知覺,當是中毒無疑,但何以眼下竟殊無麻痺僵冷的感覺呢?難道那巨毒到了自己體內,竟因為某種緣由自動消散了嗎?越想越是迷惑。

  胡思亂想了片刻,頭腦逐漸昏沉起來,重又迷糊昏睡。

  再度醒來時,已是黃昏。夕陽斜斜地照在西側峰頂,在冰雪的反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淡藍的天空已經隱隱可以看見星辰,鳥群橫掠,啞啞鳴啼,山風淒冷,寒意徹骨,他躺在深崖下的巨網中,隨風搖蕩,彷彿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一般。

  週身劇痛難忍,口乾舌燥,喉中烈火熊熊燃燒,腹中咕咕直叫。蚩尤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這才想起已經許久沒有進食了。看著鳥群從上空掠過,彷彿都成了烤得皮焦肉嫩的飛鵝。飢腸轆轆,不能動彈,徒呼奈何。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早知昨晚在南峰上就多吃幾塊魚肉了。」想起昨夜宴席上的酒肉,更覺飢渴難耐。

  驀地一凜,不知眼下寒荒國的局勢如何了?纖纖等人尚在寒荒城內,烏賊也不知回去了沒有?倘若局勢一旦為水妖與冰龍教所控制,他們處境必將極為危險。以烏賊之力,似乎也不是那西海老妖的對手……越想越是焦躁,恨不能立時插上翅膀飛回寒荒城。但眼下全身幾無一處可以動彈,倘若苗刀未失,十日鳥在此,那就好了。想起被水妖搶走的苗刀,更加怒恨難平。

  「蚩尤——」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似有似無的呼喊。蚩尤一凜,全身僵直,心中狂跳,凝神傾聽,依稀聽見群峰之間有一個女子的聲音,由遠而近,在不住焦急地呼喚他的名字。

  蚩尤狂喜,心道:「難道是纖纖和烏賊找到此處來了嗎?」掙扎著奮盡全力,縱聲高呼應答。豈料他方甫呼喊,那聲音登時止住,再無聲響。

  山風凜冽,鳥叫嗷嗷,殘陽斜照在荒寒群山,四下一片寂然。

  蚩尤等了半晌,再也聽不見那聲音,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大聲呼喊。但除了那悠然激盪的回聲,並無任何回答。蚩尤心下不由一陣狐疑,難道適才竟是自己耳中錯覺麼?又或是自己果真已經到了幽冥鬼界,這聲音乃是女鬼招魂之聲?心中突起寒意。

  過了片刻,忽然又聽見山頂傳來驚喜焦急的叫聲:「蚩尤!蚩尤!」蚩尤原本狂喜之心卻驀地沉了下去,一股無名怒火熊熊竄將上來。此次相隔極近,聽得分明,那聲音嬌媚悅耳,赫然竟是九尾狐晏紫蘇!

  一道妖嬈的黑影倏地從藍空掠過,朝他閃電般地御風俯衝。來勢太快,狂風鼓舞,從那山峰峭崖穿掠過時,積雪凝冰瞬間迸散,漫天簌簌飄落。

  黑衣鼓舞,青絲飛揚。眉眼盈盈,滿是歡喜欣悅的神色。雖然那臉容素昧平生,但從適才的聲音與眼神,蚩尤卻可斷定確是晏紫蘇無疑。

  蚩尤心中狂怒,料想這妖女定是借助「兩心知」之力,得知自己尚存人世,此番追來,多半是想將自己擒往北海邀功請賞。

  晏紫蘇輕飄飄地落在絲網上,眼圈一紅,拍拍胸脯,格格笑道:「臭小子,早知你死不了,害我自擔心了一場。」

  蚩尤心中更怒,這妖女將自己害得生死兩難,竟還惺惺作態,哈哈狂笑道:「你擔心什麼?擔心蚩尤死了,你拿不到封賞嗎?」

  晏紫蘇雙頰一紅,繼而變得蒼白,妙目中閃過愧疚羞怒之色,迅即脆笑道:「呆子,怎地變得聰明了?一猜就著。」

  蚩尤不知何以,一見著她便覺得說不出的怒恨,這種恨意之深切,竟比對那西海老妖還要強烈。雙眼瞪視著她,彷彿要噴出火來,若不是因為她是個女子,必定?生罵意。

  晏紫蘇不以為意,笑吟吟道:「這般咬牙切齒地,想要吃了我嗎?可惜你連咬我的力氣也沒啦!」蹲下身,柔軟的素手在他身上輕輕摸索。蚩尤面紅耳赤,怒道:「妖女,滾開!」

  晏紫蘇啐道:「一身糙皮臭肉,你當我喜歡摸嗎?」蚩尤怒極,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喝罵,晏紫蘇只是不理。蚩尤被她柔膩冰冷的手指摸得渾身寒毛直乍,又是舒服又是難受,忽然心中一動,知道她在檢查自己的傷勢。

  晏紫蘇臉色越來越加蒼白,恨恨道:「死老鬼!」倏地站起身來。蹙眉瞪了蚩尤半天,咬著花唇道:「呆子,明明打不過人家,非要那般逞強!現下好啦!你的奇經八脈、十二經絡都差不多被震斷啦,關節骨頭也被敲得粉碎,瞧你還能不能神氣。」

  蚩尤聽她話中語氣又是傷心又是嗔怪,頗為奇特,心下納悶,冷冷道:「那不是正合你意麼?半死不活的,想逃也逃不走,只能隨你擺佈。」

  晏紫蘇眼圈一紅,突然流下淚來,恨恨地瞪著他,驀地飛起一腳,正中他腰腹。蚩尤登時疼入骨髓,彷彿要迸爆開來一般,咬牙苦苦忍住。晏紫蘇見他齜牙咧嘴的模樣,竟似覺得頗為有趣,破涕為笑,嫣然道:「你說得不錯!從今天起,你就要乖乖地聽我擺佈,否則就休怪姐姐手下不留情。」

  蚩尤疼得說不出話,汗水涔涔,心中暗罵:「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這妖女什麼時候手下留情過?」

  晏紫蘇彷彿沒有聽見他心中所想,轉頭四望,怔怔出神。此時夕陽將落,最後一縷霞光照耀著山頂冰雪,反射在她的臉頰,瑩光潤玉,熠熠生輝。寒風吹來,黑衣飄飄,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像是寒荒中的仙子。

  蚩尤一呆,忘了身上的疼痛。心中一蕩,忖想:「這妖女千變萬化,也不知她的真實臉容究竟是什麼模樣?」立時對自己這般想法起了羞慚之意,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長得什麼模樣干你何事?就算貌比天仙,也是個蛇蠍毒婦。」

  晏紫蘇征然出神,眼波中猶疑不決,過了半晌,似乎下定決心,轉身笑道:「走吧!」彎腰將他抱起。蚩尤只覺那股銷魂蝕骨的異香轟然撲面,驀地已在佳人懷抱之中。頭臉倚處,正是那柔軟豐滿的胸丘,一種異樣的感覺登時襲上心頭。心跳加劇,呼吸窒堵,怒道:「放我下來!」

  晏紫蘇指尖一點,腳下絲網登時冰消雪融,無影無蹤。如玉赤足,御風凝立,笑道:「呆子,這裡高達萬丈,若要放你下去,就成了魷魚肉泥餅啦!」翩翩踏舞,御風飛行。

  險崖撲面,風聲呼呼。晏紫蘇抱著蚩尤在冰雪山壑之間急速穿行,將眾多飛翔的巨鳥瞬間拋到身後。

  蚩尤動彈不得,只有讓她抱住,心中羞惱氣恨,無可奈何。那妖異的幽香在鼻息繞走,萬千髮絲在他臉上輕輕拂掃,相隔薄裳,乳丘波蕩……令他禁不住血脈賁張,浮思綺想。心下更覺羞慚惱恨,暗自怒道:「這妖女何不將我放入乾坤袋中?」

  晏紫蘇臉上一紅,只不搭理,雙臂稍稍用力,將他夾得更緊。她御風術極是高明,懷抱魁偉蚩尤,竟依舊輕飄如飛鳥,飄舞飛掠,瞬間穿過萬重山去。

  明月初上,千山冰雪,萬裡荒寒。晏紫蘇臉色嫣紅,鼻尖上沁出細小的汗珠,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忽然踏空俯衝,朝一座巍峨雪山掠去。

  月光雪亮,照在半山一處凹陷處,竟是一個洞口。兩隻雪騖從洞中闊步而出,撲翅睥睨,警覺地朝他們望來。眼見晏紫蘇閃電般衝到山洞邊緣,那兩隻雪鷺大怒,左右夾擊,巨翅橫掃。

  晏紫蘇格格笑道:「這般不好客的主人,不要也罷!」銀光一閃,那兩隻雪鷲登時搖晃倒地,稍稍抽搐,不再動彈。

  晏紫蘇將蚩尤斜靠在洞壁,笑道:「我也累啦!先在這歇上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蚩尤冷冷道:「上路?去哪兒?」

  晏紫蘇眨了眨眼,嫣然道:「不是說了嗎?將你擒到北海邀功請賞。」這一路西行,少說已有三、五百裡,決計不是飛往北海。蚩尤知她胡說,也不多問,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這山洞是雪鷲的窩巢,外小內大,葫蘆形狀,洞中鋪了許多枯草羽毛,雖然腥臭,卻頗為溫暖。晏紫蘇想將兩隻雪鷺踢下山崖,心念一動,轉頭笑道:「呆子,想不想變做一隻呆鳥?」

  蚩尤傷勢極重,一路飛行,早已頗為疲憊,飢寒交迫之下,更加沒精打采,也不理會,逕自閉目養神。忽聽「僕僕」連響,碎聲不絕,忍不住睜眼望去,只見那兩隻雪鷲光禿禿地橫臥在地,粉紅色的皮肉上寸毛不剩。晏紫蘇一腳將那兩隻禿鳥踢落山崖,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件寬大的雪羽長衣,嫣然道:「穿上這件羽衣,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呆鳥啦!」將那羽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驚愕之下,頗覺好笑,正要回答,忽聽洞中黑暗處傳來「啾啾」悲鳴聲,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幾隻小雪鷲畏畏縮縮地探頭探腦;想來是那對雪鷲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殺,驚駭哀鳴。

  晏紫蘇「咦」了一聲,走上前去,將那幾隻小雪鷲抓在手心,凝視片刻,歎息道:「真是可憐。」隨手將它們拋出了洞外。凜冽寒風中傳來淡淡的哀啼。

  蚩尤大吃一驚,怒道:「你這是幹嘛?」

  晏紫蘇奇道:「它們既無父母,遲早也得餓死,說不定還會讓其他雪鷲吃了。這般摔死,豈不是落個乾淨?」蚩尤聽她振振有辭地說出這番歪理,一時語塞。心中氣惱,忖想與這心狠手辣的妖女多說也是無益,當下怒氣沖沖地閉上眼睛。

  忽聽晏紫蘇喜孜孜地叫道:「哎喲!這裡還有雪鷲蛋哩,呆子,想吃一個嗎?」

  蚩尤怒道:「不吃!」但腹中卻偏偏「咕咕」亂叫起來,他整整一日未曾進食,早已肚皮緊貼脊樑骨了。

  晏紫蘇笑道:「呆子,天下就你愛逞強。」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翡翠玉瓶,纖手將蛋殼敲破,將那蛋清蛋黃一併倒入瓶中,轉眼間便將鳥巢中的十幾個雪鷲蛋盡數敲破倒入。輕輕搖晃玉瓶。那翡翠玉瓶不知是什麼寶貝,小小一支,竟容得下許多東西,絲毫沒有溢出。

  過了片刻,她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碧玉方型格盒,將翡翠玉瓶中的蛋液輕輕地傾注在格盒中。月光下望去,那碧玉格盒中,十二塊方形蛋液凝固為顫巍巍的透明方膏,顏色如琥珀,煞是好看。蚩尤看了一眼,肚中叫得更響。

  晏紫蘇托著那碧玉格盒送到蚩尤身旁,笑道:「吃吧!」脂香撲鼻,勾人饞涎。蚩尤想到她轉眼間霸佔鳥巢,殺其一家,心中有氣,扭頭不吃。

  晏紫蘇哼了一聲,歎道:「當真是呆子!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強食,你不吃它,自有人吃。再說,你殺的鳥獸還嫌少嗎?與我又有什麼區別?」蚩尤一楞,無言以對。晏紫蘇乘此當兒,忽然將他臉頰一捏,擠開口來,右手輕抖,將格盒中的方膏盡數滑入他的口喉之中。拍手格格脆笑。

  蚩尤驚怒之中,覺得一股腥脂濃香瞬間滑入,頰齒之間,餘味甘美,腹中大覺好轉。

  晏紫蘇手指將他唇角殘餘的膏漬拭去,笑道:「好吃嗎?」蚩尤氣惱不答。晏紫蘇微微一笑,又從乾坤袋中掏出諸多琉璃紙包裝的膏塊,剝開來親手餵他。蚩尤腹中飢餓,再難忍耐,又怕她依法炮製,強行硬灌,便不再抗拒,自己咀嚼吞食。

  那些膏塊或清甜,或甘香,有肉脂,亦有蔬果,花樣翻新,滋味鮮美;想來是這妖女以適才製作蛋膏的法子,將諸多食物做成這美味膏塊。蚩尤一連吃了五十餘塊,腹中飢餓感方始減少,眼見所剩無幾,而那妖女尚未進食!心下不好意思,搖頭不吃。

  晏紫蘇雙靨一紅,笑吟吟地甚是歡喜。又捧了一掌冰雪,以真氣化開,送到蚩尤唇邊餵服。雪水清涼,從她玉蔥似的指間流下,隱隱帶著她身上的芬芳,流過蚩尤乾渴的咽喉,汨汨而下。透過那水流與指掌,可以看見她嬌媚溫柔的目光。蚩尤心中莫名一蕩,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中忽然想,這妖女昨日使詐將自己擒住,獻給西海老祖,又親手發出萬千毒針,險些將自己毒殺……但今日卻似乎毫無惡意,眉眼之間頗為溫柔友善。一日之隔,判若兩人,這妖女之瞬息萬變,遠遠不止那張容顏。想了片刻,身上疼痛疲憊,困乏不已,眼皮不住交疊。

  晏紫蘇餵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幾塊方膏,喝了些雪水,剩下的膏塊依舊包起,放入乾坤袋中。見蚩尤困頓,迷糊欲睡,推了他一把,道:「呆子,先別睡,將體內的寒蛛趕出來再說。」

  蚩尤迷迷糊糊地道:「什麼寒蛛?」

  晏紫蘇也不答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瓶,輕輕抖動,登時掉出幾隻金色的小蠶,在月光下徐徐蠕動。晏紫蘇素手輕煽,登時一股又似濃香又似惡臭的氣味迅速瀰漫開來。

  蚩尤登時清醒了幾分,正自皺眉詫異,忽然鼻中發癢,接著喉嚨、耳朵麻癢難耐,心中驀地一凜,險些大叫出聲。只見二十餘隻拇指大小的銀白色蜘蛛閃電般從自己口鼻、雙耳爬出,飛也似的朝那幾隻金蠶衝去;晏紫蘇眼疾手快,皓腕一抖,那小玉瓶又立時將金蠶與諸多蜘蛛盡數納入。

  蚩尤駭然,醒了大半,怒道:「這是什麼怪物?怎會從我體內爬出?」

  晏紫蘇橫了他一眼,淺笑道:「若沒這些北海寒蛛,你早就沒命啦!」

  蚩尤凜然道:「北海寒蛛?」驀地明白了幾分。北海寒蛛乃是北海的一種兩棲怪蟲,性喜寄居,身具奇毒。一旦進入寄生體,所寄生的人、獸必中毒昏迷,一兩個時辰內心跳呼吸盡數停止,全身發黑,宛如死了一般。但再過兩個時辰,毒素消散,人、獸便可漸漸恢復正常。那寒蛛還有一樁殊為奇特的本事,只要遇見極為迅疾的寒風或是狂猛的海潮,便會立時吐絲結網,牢牢地鞏固在附近的礁石或是其他阻擋物上,進行自我保護。

  晏紫蘇悠然道:「昨夜我射到你體內的冰針上,塗的都是這寒蛛毒與寒蛛卵。要不是這些寒蛛,你早被西海老祖打成魷魚泥啦!」蚩尤心下恍然。昨夜那群水妖必定以為自己已死,於是將他從冰甲角魔龍上拋落。而寄居於他體內的寒蛛卵急速孵化之後,在下落時撲面狂風的刺激下,立即吐出寒蛛絲,結成巨大的絲網,將自己牢牢托住。

  蚩尤一直不明白何以能死裡逃生,此刻方知真相。心中驚疑、困惑、感激……百感交集,怔然半晌,沉聲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晏紫蘇笑道:「你當我想救你嗎?如果你死了,我得的獎賞豈不是要大打折扣嗎?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紅嫉妒,想要讓我賞賜泡湯,哪有那麼容易!」

  蚩尤聞言大怒,心道:「這妖女果然不懷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動!又覺得這妖女倘若當真要捆著自己往北海領賞,斷然不會將自己帶往這西寒荒涼之地;更不會這般小心地照顧自己,生怕自己捱饑受寒。

  晏紫蘇突然滿臉飛紅,「呸」了一聲,道:「臭小子,你可別胡思亂想!你這般病懨懨的廢人一個,即便送到北海,也顯不出我的能耐。只要你傷勢好轉,我就提著你領功請賞去啦!」

  蚩尤聽她說得勉強,殊無道理,心中更加糊塗。但他素來知恩圖報,重情講義,這妖女不管什麼目的,總是將他從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來,即便要將自己擒往北海也無話可說。當下沉聲道:「大恩不言謝,容我以後相報了。」

  晏紫蘇面上又是一紅,別開頭去,輕聲道:「呆子。」這一聲叫得頗為輕柔狎呢,纏綿刻骨。蚩尤心中驀地一蕩,連忙移念他想。

  一時間兩人無話,各坐一處。洞外寒風呼嘯,蚩尤身上的羽衣輕輕飄舞,心中浮想連連。冰雪瑩光,照得洞內亮堂。晏紫蘇黑衣起伏,側臉如冰雕玉鑿,臉頰暈紅,長睫顫動,彷彿也在想著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將晏紫蘇與蚩尤的身影交疊一處,蚩尤望著那雪白洞壁上,兩人重疊變幻的身影,心中驀地閃起一個奇怪而可怕的念頭:「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與這妖女緊緊交纏一處,不能分離了。」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8-11-15 03:22 PM

  第七章《天涯海角》



  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沉睡,便被晏紫蘇凶霸霸地一腳踢醒,疼得鑽心入骨,忍不住叫出聲來。心下恨恨,這妖女忽而溫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還要無常。

  晏紫蘇面罩寒霜,又換了一張陌生的俏臉,冷冷道:「臭小子,快些上路!還作什麼美夢呢?」被她這般一說,蚩尤驀地想起適才夢中,正與纖纖、拓拔野於東海古浪嶼上嬉鬧,陽光煦暖,綠浪輕搖,心中喜樂無匹。那般光景,當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蘇面色越發陰沉,冷冰冰地也不與他說話。一言不發地抖開乾坤袋,將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傷之下,被她這般胡搗,登時痛不可抑,心下怒罵不止。

  晏紫蘇格格笑了一陣,面色稍霽,將乾坤袋掛在腰間,想了想,似是擔心飛行時不慎掉落,當下將袋子塞入懷中。咬唇笑道:「臭小子,好好待著,不許胡思亂想!」輕飄飄地躍出洞口,在燦爛的陽光中沖天而起,御風飛行。

  蚩尤擠在那乾坤袋內,夾於深深的乳溝中,緊貼那兩座柔軟滑膩的雪丘,擠壓推送,異香入腦,豈能不有些許遐想?透過絲袋縫隙,清楚分明地看見那凝脂瑩白的乳丘、嫣紅翹立的櫻桃,登時心跳如狂,唯有閉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飄蕩,晏紫蘇立時以素手隔著衣裳打一個爆栗,笑著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麼!」蚩尤尷尬惱怒,強自斂神,苦惱不已。

  雖在乾坤袋中,但根據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斷晏紫蘇一路朝西飛行。風聲凜冽,偶有漫天鳥啼瞬間交錯。心下凜然,方知這妖女的御風之術如此高強,竟可在高空定向飛掠,殊不疲憊,直與仙人無異。想起當日自己與她初逢之時,用盡全力,窮追不捨,方才勉強追上。今日想來,那時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這才不曾擺脫。否則若無十日鳥相助,單憑一己之力,絕難將她追上。

  如此飛行了半日,正午時分,晏紫蘇徐徐降落,將蚩尤從乾坤袋中抖落。蚩尤眼前一亮,放眼四顧,心下懼然。

  天高地遠,惡寒入骨,蚩尤真氣渙散,雖穿著雪羽長衣,仍忍不住簌簌發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無垠;寸草不生,冰雪積覆,視線所及,都是死寂的銀白。身旁數丈之遙,一條寬達八、九丈的巨大裂縫自西而東,迤邐繚繞。其下冰層堅厚,隱隱可以看見淡青色的河水緩緩流動。幾隻極地魚鷹在冰河上跳躍,仰頸鳴啼,以長喙啄擊冰層,試圖啄食冰下游魚。

  白色的太陽在正空懸掛,殊無暖意。幾隻雪白的怪鳥高高盤旋,遠遠地去了。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漫天冰霜雪屑,錯亂繽紛。晏紫蘇飛揚的青絲與黑髮上,瞬間沾滿了銀白的冰屑,被她輕輕甩頭,立時飛花碎玉似地飄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這裡是西寒極地嗎?」

  晏紫蘇回頭嫣然道:「不錯,再往西六千裡,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動,道:「海角天涯?我們便是去那裡麼?去那裡作甚?」他驀地想起寒荒國劍拔弩張的局勢,想起拓拔野、纖纖的安危,心下不由大為焦躁。

  晏紫蘇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到了那裡,你自然便知道啦!」

  蚩尤滿心狐疑,但此時身如廢人,無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鬱悶惱怒,心中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將纖纖等人救離險境;至於寒荒國存亡,一時間也顧不得許多了。想到自己與這妖女獨在萬裡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從,驀地一陣從未有過的淒涼悲苦。

  晏紫蘇見他在霜風中凍得面色發青,不住地顫抖,笑道:「真是個沒用的呆子,這般弱不禁風。」突然拍手笑道:「算你運氣好,那裡有一隻西寒極地熊!」突然飄然躍起,穿過一陣冰風雪雨,朝著冰河裂縫的北岸飛去。

  蚩尤週身血液彷彿都凝固了一般,牙齒格格作響,關節碎骨劇痛難耐。他這一生中從未有如這幾日這般狼狽頹唐;經脈盡斷,骨頭粉碎,即便是不死,也是一個廢物。昨日死裡逃生,慶幸歡悅,還未想到此層;此時在這寒荒極地,形只影單,天地同悲,突然覺得萬念俱灰。冷風刮來,眼睛被雪屑鑽入,刺痛難忍,熱淚登時湧將出來。

  徹骨侵寒,心下驀地一陣悲涼。覺得從前的萬千豪情,面對蜃景時的夢想,此刻竟距離自己這般遙遠。天遙地遠,他不過是這風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塵罷了!這一剎那,萬事登覺了無興味,竟覺得倒不如死在此處,被風雪掩埋,從此冷月斜照,冥冥歸去無人管。

  他雖性情桀驁堅韌,屢遭挫折,敗而不餒。但此次打擊非同小可,形如廢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縱於掌心,可謂生平最為脆弱之時。身處絕境,茫然之下,那鋼鐵似的意志也不禁瞬間崩潰。

  突然聽見晏紫蘇在遠處格格脆笑,拖著一隻肥碩的白熊躍了過來,「轟」地一聲,將那白熊丟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還道極地熊是什麼了不得的猛獸,原來和你一樣,是一個經不起半點挫折的廢物。」

  蚩尤一楞,怒道:「你說什麼!」

  晏紫蘇笑道:「我說錯了麼?這只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將後腿腳掌夾在裂縫裡,掙脫不得。大概受了幾夜風雪之苦,凍著了臟腑。見我來抓他,竟老老實實不做反抗,豈不像你這垂頭喪氣的孬種模樣?」

  蚩尤聽她語氣中極是鄙夷,登時面紅耳赤,羞惱無已,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誰說我是孬種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爭辯,腳踝劇痛,登時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斷碎,竟連站立也不能夠,心中突地一陣沮喪,頹唐不語。

  晏紫蘇冷笑道:「瞧瞧你,我沒說錯吧?斷了幾處關節骨,便如斷了脊樑骨一樣,連頭也抬不起來啦!」蚩尤心下悲怒,被她這般挖苦,竟是說不出的難受,慘然大笑,笑聲淒厲凶狠,冰河上的魚鷹紛紛驚飛逃逸。

  晏紫蘇冷笑幾聲,輕輕一掌擊在極地熊的脖頸上,那熊悶哼了一聲,不再動彈。晏紫蘇指尖「嗤」地冒出氣芒光刀,沿著極地熊的脖頸割開,一路下滑,切開一個大口子,輕輕巧巧地將熊皮剝了下來。口中悠然笑道:「我從青丘國來大荒時,聽好些人說,近來大荒上出了幾個了不得的年輕高手,把丁蟹、百裡春秋盡數打敗了。說什麼其中一個便是當年蜃樓城喬羽的兒子。又說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傳,十分厲害。我還以為當真出了什麼絕頂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將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勞嗎?」

  蚩尤聽她提到父親名諱,登時一震。晏紫蘇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這樣一個軟骨頭的廢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幾聲,打了幾招,斷了骨頭不說,連志氣骨氣都沒啦!這樣的不入流貨色,燭真神真是太過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話語如尖針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腦中一片暈眩,驀地想起父親的教誨,想起城亡當日的囑托;又想起在古浪嶼上,意志消沉時受羽青帝所激,所發出的豪言壯誓。心中劇震,愧疚羞慚!臉面轟然滾燙,驀地在心底一聲大喝:「蚩尤!你是響噹噹的喬家男兒,羽青帝的傳人,豈能如此意志薄弱?連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蘇嘴角微笑,口中歎道:「原本還指望將這什麼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討個賞賜,現在看來,這等貨色要當真擒了回去,只怕還要遭人笑話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誰說我蚩尤沒了志氣骨氣?不就是斷了經脈、碎了骨頭嗎?就算是沒了性命,也要化做厲鬼找燭老妖和那西海老賊算帳!」

  晏紫蘇「噗哧」一笑,妙目水汪汪地凝視著他,笑吟吟地道:「是嗎?你可別騙我哦,我的賞賜官爵,可全繫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將那張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還真合適。」

  蚩尤一楞,全身大為溫暖,心底突然冒出個奇異的念頭:「難道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嗎?」心下恍惚迷惑,咳嗽一聲,低聲道:「多謝了!這張熊皮……很暖和。」

  晏紫蘇也不理他,微微一笑,逕自在雪地上挖了一個深坑,將那極地熊的油脂丟入,以真氣摩擦燃著,「轟」地一聲,登時竄起老高的火焰。然後將極地熊四掌掌心之內,以及他處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過了片刻,脂香濃郁,惹得遠處的怪鳥紛紛飛來盤旋,鳴啼不已。

  當下兩人圍著火堆吃了一頓熊掌熊肉。晏紫蘇見他不能大力咀嚼,手也艱於活動,便將熊肉撕成絲條,餵他服下。蚩尤面紅耳赤,大是尷尬,但見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這般拘泥小氣,豈不是連這妖女也不如了?」當下道謝,由她餵服。接連幾次,唇舌不小心碰觸到晏紫蘇滑膩柔軟的手指,兩人都驀地一震,臉上飛紅,轉開頭去。

  吃完之後,晏紫蘇又剜了一些幼嫩的熊肉,以琉璃紙包好,藏在乾坤袋中。這一路朝西,越發荒涼,食物自是益少,格外珍貴。蚩尤身著厚絨熊皮,剛剛又飽餐一頓,週身上下大為暖和。見晏紫蘇衣裳單薄,在風中如細柳招搖,心下突地不忍,便想解下熊皮披在她的身上。

  他心念方動,晏紫蘇便臉上一紅,逃了開去,笑道:「呆子,我才不要這熊皮呢!」眼波流轉,在他身上瞟過,格格笑將起來。

  蚩尤一呆,愕然道:「你笑什麼?」

  她嫣然道:「你呆頭呆腦的,真像一隻大笨熊。」

  蚩尤聽她話語嫵媚,心中驀地又是一蕩。低頭望去,冰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毛絨絨、圓滾滾地坐著,笨拙古怪,果然頗為逗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之下,心情大轉舒暢,又恢復了許多精神。

  歇息片刻,晏紫蘇重又將他裝入乾坤袋,塞入懷中,騰空而起,朝西御風疾行。他們方甫離開,盤旋於上空的雪鷲等怪鳥便紛紛疾衝而下,怪叫迭聲,撲翅跳躍,爭搶那殘餘的熊肉屍骸。

  霜風鼓舞,天地蒼茫,冰雪鋪天蓋地;一路西去,天氣越發苦寒難耐。

  日落時分,他們到了西寒冰原大裂谷。銀白色的大地上,巨大的裂縫縱橫交錯,宛如田陌。他們在一條冰河裂谷下歇息。

  暮色蒼茫,晚霞絢麗,殘紅的夕陽在雪地冰原上懸掛著,殊無暖意。澄藍的天空純淨而明亮,但當狂風捲著冰雪從頭上掠過!登時便成了白濛濛的一片。寒鳥哀號,遠遠地聽見不知名的怪獸嘶吼的聲音,蒼涼入骨。

  晏紫蘇在裂谷西壁上鑿了一個小洞,可供兩人盤膝坐下,躲風避寒。當她去冰河上鑿冰捕魚時,蚩尤便坐在那洞中,遠遠眺望。

  冰風呼嘯,雪屑紛飛。隔著那漫漫碎玉珍珠,看著晏紫蘇黑衣飄舞,在冰河上或跳躍,或蹲踞,忽然拎起一條銀白的鱗魚,朝他揮手,發出歡愉的叫聲……蚩尤的心中彷彿突然冰雪融化,那森冷戒備的敵意也一點一點地消逝散去。

  當夜,晏紫蘇將捕到的西寒冰魚製成魚凍,餵服蚩尤。兩人緊緊相依著坐在洞中,聽著洞外霜風鼓舞,寒獸悲吼,都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離開大荒越遠,兩人之間的隔閡、壁壘便彷彿越加淡薄,在這荒無人煙的西寒極地,天底下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蒼涼的寂寞和茫然的恐懼,無邊無際地包攏著;無形之中,竟覺得彼此像是相識了多年的故交一般,熟稔而日漸親密。

  尤其在這窄小的洞中,兩人相隔數寸,肌膚相貼,呼吸互間!就連彼此的心跳也清晰可聞。那感覺如此奇特,又如此動人,彷彿彼此倚靠,相依為命。

  睡到半夜,蚩尤發起燒來。全身滾燙,但體內卻是說不出的寒冷冰涼,不住地顫抖,迷迷濛濛說起胡話。朦朧中依稀覺得,晏紫蘇以手掌化了許多溫熱的雪水,灌到他的口中;溫暖光滑的身體游蛇般鑽入熊衣,將他緊緊抱住。

  那滑膩香軟的肢體,滾燙而溫柔,奇異的幽香讓他忘了寒冷和疼痛。耳邊迷迷糊糊地聽她似乎在低聲說些什麼,聽不分明,只覺得彷彿舂風吹過,花語呢喃,耳中溫熱麻癢,又是舒服又是難受。

  他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彷彿又回到了東海的柔軟沙灘上,海風摩挲,陽光普照,波濤聲聲,綠浪輕搖……依稀中覺得如此安全,如此寧靜,再也不必去思索什麼。終於微笑著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之時,晏紫蘇已變幻了一張容顏,在冰河上巡迴捕魚。想起昨夜之事,蚩尤恍惚若夢,似真似幻,但見晏紫蘇若無其事,與他說話時神態語氣毫無異樣,心下雖然疑惑,也不好意思開口相問。兩人吃了些魚凍之後,繼續西行趕路。

  如此過了兩日,離大荒已越來越遠。四處冰天雪地,寸草不生,連冰河也越來越難尋到。好在晏紫蘇當日貯存了不少魚凍,聊以充飢。有時偶爾撞見雪兔、掘地鼠、極地熊等西寒野獸,便被晏紫蘇獵殺烤食。蚩尤經脈、碎骨雖然未見好轉,依舊不能動彈,但氣血通暢,也已能自己嚼食,但有些獸肉太過硬韌,依舊由晏紫蘇撕爛了,用手餵他吞下。

  白日午時稍稍停頓,吃完午餐之後便又匆匆趕路。夜裡則在裂谷等擋風處,挖掘洞穴過夜。

  到了第三日夜裡,冰原上尋不著裂谷,晏紫蘇便掘了一個深坑,又以凝冰訣在頂上築起弧型冰蓋,只留幾個透氣孔。夜裡風霜雪雨,咄咄有聲,兩人藏在其下,倒也喜樂安平。

  途中蚩尤數次相問究竟去往何處,晏紫蘇只是笑道:「天涯海角。」蚩尤心下更加茫然。身負重傷,在這西寒極地上飛行了數千裡,心中隱隱地早已不抱希望能盡快趕回大荒。只是不知這妖女究竟意欲何為?但瞧這光景,她又似乎毫無惡意。女人之心,實在難以猜度。狂風酷寒裡,每每想起拓拔野、纖纖等人,便覺焦躁憂慮,但身在萬裡之外,手無縛雞之力,又能如何?

  再往西去,酷寒難耐,晏紫蘇也有些不支,所幸當日遇見幾隻西寒銀毛羊,捕殺之後,剝其皮製成大衣,切其肉以為肉膏。蚩尤見她穿上銀毛羊衣之後,銀裝素裹,嫵媚俏麗,不由呆了一呆,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西寒的野獸們瞧見咱們,只道是一隻熊和一隻羊走在一起,心底一定大叫古怪。」

  晏紫蘇見他開起玩笑,甚是歡喜,笑吟吟地更加嬌媚動人,啐道:「它們若是看見你這隻大笨熊只會坐倒在地,還要我這小綿羊抱來抱去,就更覺得古怪啦!」

  蚩尤面上一紅,頗為尷尬。他桀騖不馴,自恃狂野丈夫,但現下非但不能動彈,還要這嬌嬌弱弱的妖女照顧,確是頗為荒唐古怪之事。晏紫蘇見他神色突轉黯然,心下微微後悔,當下笑著岔開話題。

  西風狂猛,晏紫蘇逆風飛行幾日,逐漸疲憊不支。這日在空中恰好撞見幾隻朝南飛來的雪鳥禽龍,當下抓住一隻,以蠱蟲控制其腦,騎乘禽龍繼續西飛。

  一路西去,雖然荒涼苦寒,但兩人說說笑笑,倒也不寂寞。在這浩瀚無邊的冰雪高原,遠離大荒,遠離了彼此的陣營,那些過往恩怨都變得飄渺淡薄起來,如此微不足道、輕如雲煙。在這死一般沉寂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比此刻身邊的這個人更加重要了。

  天氣漸轉惡劣,風雪交加,蚩尤的心情卻逐漸地好轉起來,焦躁狂野的雜念,彷彿也如同冰雪一樣沉澱下來。只是週身斷骨在極寒之中越來越加疼痛。

  晏紫蘇似乎也判若兩人,雖然依舊每日變幻臉顏,但態度卻越來越發溫柔。蚩尤生平之中,從未有一個女孩如此細心而體貼地照料過他,想不到這第一個,便是將自己幾次三番害得生死兩難的女魔頭。有時蚩尤常常會想,在這妖女變幻的容顏下,究竟是一張怎樣的臉?

  但花無百日好,月有盈缺時,晏紫蘇隔三差五仍會莫名其妙地大發脾氣,尤其當蚩尤沉思,回想某些往事時,晏紫蘇便會突然嗔怒,一腳朝他斷骨傷痛的地方踢去。正當他痛不可抑,驚詫惱怒之時,她常常又會格格脆笑,回嗔作喜,滿臉春花似地替他按摩。那溫柔甜蜜之意倒令他受寵若驚,面紅耳赤,心下納悶不已。那被強擄來做為坐騎的雪鳥禽龍見狀,則每每瞇起雙眼搖頭晃腦,嗷嗷亂叫;也不知是幸災樂禍呢,還是與蚩尤一齊感歎女人之心?

  這日風和日麗,晴空萬裡,雖然仍是徹骨冰寒,但比起前幾日已大為好轉。兩人繼續朝西飛行。高空中吹來的狂風,竟帶著微微的鹹意,隱隱聽見隱約的濤聲。蚩尤在晏紫蘇懷裡的乾坤袋中,正自打盹,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又作起東海的美夢,忽然聽見晏紫蘇叫道:「呆子!咱們到啦!」聲音極是喜悅。

  雪鳥禽龍的歡鳴聲中,蚩尤被晏紫蘇從袋中拉將出來,放眼望去,大吃一驚!

  藍天紅日之下,緲緲碧海,無邊無際。遠處海天交接處,白雲翻湧,急速飛揚。時值正午,漫海金光耀眼,照得蚩尤頭暈目眩,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驚奇歡喜。

  低頭掃望,腳下大地冰雪斑駁,綠意隱隱。起伏的土丘上,矮矮的灌木寥落生長。岸邊黑礁錯落,海鷗飛翔。道道白色的浪花層層疊疊地湧向灰白色的泥灘,呼嘯著,沖刷著,瞬息倒退;後面的雪浪飛速沖湧,將先前的泡沫剎那淹沒。

  晏紫蘇俏臉上光彩飛揚,笑道:「這裡便是天涯海角了。」蚩尤登時明白,自己二人眼下竟是在西海之涯。突然一凜,難道這妖女竟是要將自己擒給西海老妖嗎?

  晏紫蘇歎息道:「呆子,若要將你送與老祖,前幾日直接往密山去便是,何苦兜這麼一個大圈子?」

  蚩尤被她點破,登時不好意思,嘿然而笑道:「眼下已到了海角,究竟要做些什麼,總可以說了吧?」

  晏紫蘇抿嘴笑道:「你隨我來便知道啦!」驅鳥向下衝去,在海邊礁石下落定。抱起蚩尤,跳落到泥灘上,將他輕輕放下。突然伸手剝他的衣服。

  蚩尤吃了一驚,叫道:「你幹什麼?」

  晏紫蘇格格笑道:「想瞧瞧你的裸體,不成嗎?」纖手靈動,轉眼便將熊皮衣從他身上剝離。蚩尤驚怒交集,掙扎著想要將她推開,但方一用力,全身疼痛欲碎,癱軟無力。

  晏紫蘇臉蛋嫣紅,柔聲笑道:「乖乖的別動。」雙手輕輕一扯,將他的底褲也拉了下來。

  蚩尤驚怒欲狂,險些暈去。心中大罵,口中卻是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一陣海風吹來,透骨清寒。晏紫蘇眼波流轉,極快地偷瞥了一眼他的身體某處,臉頰瞬息酡紅,吃吃笑道:「臭小子,今日才算扯平了。那日在山上樹林裡?你可沒少偷看姐姐洗澡。」

  蚩尤一楞,突地想起當日初見她時,尾追到林中,無意窺視到她洗浴的情形,登時臉紅心跳,尷尬無語。腦中忽然閃過她在月色中雪白妖嬈的浮凸身影!驀地熱血僨張,某處竟倏地昂然挺立。

  晏紫蘇「啊」地尖聲驚叫,猛地閉上眼睛扭過頭去,素手抓起他的底褲,胡亂地蓋在那物之上,驚惶之下,指尖不小心碰到,兩人又是齊聲大叫。

  晏紫蘇臉蛋紅透,胸脯劇烈起伏,別著頭恨恨啐道:「瞧你故作老實,原來也是個輕薄無賴之徒。」

  蚩尤羞慚尷尬,滿嘴苦水,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若不是你要剝我衣服,又怎會如此?」

  晏紫蘇臉上又是一紅,「呸」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想看嗎?美得緊呢!」羞惱之下,便想一腳踢去,但腳風方動,那覆蓋其上的底褲便搖搖欲飛,吃驚尖叫,連忙頓住,猛一頓足,走了開去。

  蚩尤面紅耳赤,恨不能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卻聽晏紫蘇恨恨道:「呆子,你莫急,我這就給你挖個大洞。」果然彎腰蹲下,在他身旁的泥灘上挖掘起來。

  過了片刻,便挖了一個八尺來長,四尺來深的長形泥洞,底部前高後低。站起身來,拍拍手,似喜似怒地盯著他,突然「噗哧」一笑,臉上又驀地一紅,笑道:「你不是要找個洞鑽進去嗎?那就來吧!」小心翼翼地將他拉扯過來,斜斜地推到那泥洞中,頭上腳下斜靠其中。然後忙不迭地將掘出的爛泥盡數倒回,又在上面來回踩踏,壓得嚴嚴實實。泥灘說不出的柔軟溫暖,身子陷在其中,極是舒服。

  晏紫蘇瞧他全身埋沒泥中,只有腦袋露在泥灘之外,神情煞是有趣!不由得格格笑將起來。彎下腰,面對面地凝視著他,吃吃笑道:「你這個大呆鳥,大笨熊,現在又成了埋在泥裡的大呆瓜,」

  蚩尤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索性閉上眼睛不理她。心下直犯嘀咕,這妖女千裡迢迢將他帶到海角天涯,竟就只是為了將他埋入泥中嗎?

  忽然額上一涼,麻癢無比。睜眼望去,只見晏紫蘇沾滿爛泥的纖纖玉指正在他臉上亂畫,春花也似地格格脆笑:「既是個呆瓜,總得有些瓜蒂、瓜蔓才是。」龍飛鳳舞片刻,左右端詳,格格直笑,甚是得意。笑道:「好啦!呆瓜,我不陪你玩啦!」將手指上的爛泥在他脖子上胡亂地蹭擦了一通,起身翩然而去。

  蚩尤吃了一驚,大叫道:「妖女!你去哪裡?」晏紫蘇笑而不答,掠到他身後,似是往南面海岸而去,遠遠地聽見她的歌聲,越來越淡,終於細不可聞。

  蚩尤埋在這海灘之中,週身不能動彈,連頭顱也不能轉動,心中驚怒交集,又帶著一絲驚惶。這幾日他一直與這妖女在一起,彼此相依,但此時突然不見她的身影,心中竟然驀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又像是恐懼,又像是失落,說不出的難過。

  情急之下,大聲呼喊,但海風呼嘯,波浪聲聲,卻聽不見那妖女的應答:心下更急,嘶聲狂吼,繼而怒罵,但任他如何高呼大叫,一無回應。到了後來,喉嚨乾渴嘶啞,如火燒一般,所發出的聲音連自己聽了也覺得難聽。

  心中空空蕩蕩,渾無著落,驀地一陣悲涼恐懼,難道自己當真被這妖女丟棄在這天涯海角了嗎?看著雪白的浪花從左前方不住地翻湧奔騰,層層逼近,心中測算,不過一個時辰,那潮水必定便要淹沒自己。他水性雖好,卻無拓拔野的「魚息法」,在水下至多能支撐兩個時辰,等到潮水退卻時,多半已被溺死。

  心下悲苦,忖想:「想不到我蚩尤堂堂東海男兒,竟會被海水淹死,傳了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突覺滑稽,仰天哈哈狂笑,笑聲沙啞,在海風中弱不可聞。

  太陽西移,白雲飛揚。海水漲高了許多,離他已不過十丈之遙。滾滾海浪奔騰飛湧,濺起的腥鹹浪花濺落在他的臉容唇角,倒給他帶來殊為熟悉的感覺。心道:「是了,我生於東海,難道上蒼便讓我死於西海嗎?」他極愛海洋,心中忽覺倘若溺死於海中,倒是遠比其他死法來得美妙多了。想到此處,抑鬱的心情竟突然放鬆開來。

  陽光燦爛,海上金光耀眼。清涼的海風摩挲著他的臉頰,不知何以,竟讓他想起那妖女的手來;想起這幾日同行,那妖女對自己溫柔照顧,突然心中怦然。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看見一隻半尺來長的刀角蟹從遠處礁石下殺氣騰騰地衝將出來,飛速橫行。又有一隻斑點刀角蟹倏地從另一側衝出,與它撞在一處,登時你來我往,刀鉗飛舞,在沙灘上殺將起來。蚩尤在海島生活已久,素知刀角蟹與那蛐蛐兒一般,彼此之間極是好鬥,稍加挑撥便要你死我活。當年他小時,常常與阿虎、單家兄弟等玩伴抓了刀角蟹,蓄養相鬥,極是有趣。今日在這垂死之時,竟然瞧見如此熟悉的一幕,不由心下溫暖!微笑著入神觀望。

  那斑點刀角蟹似是不敵對手,刀鉗忽地被那只刀角蟹的巨鉗夾住,驀一絞扭,險些斷折,登時就此敗下陣來,拖曳著那將斷未斷的刀鉗一路潰逃。那得勝者也不追趕,耀武揚威地將刀鉗高高舉起,然後一溜煙往北面礁石底下鑽去。

  那只斑點刀角蟹逃到距離蚩尤幾尺處,也不怕他,逕自以另一隻刀鉗在泥灘上亂掘,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埋了進去。

  蚩尤看得大奇,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道你打輸了竟沒臉見人了嗎?」

  那刀角蟹不理他,埋在泥中,長長的眼珠四下亂轉。蚩尤看了片刻,正覺無趣,卻見那斑點刀角蟹突然跳將出來,急速揮舞著兩隻刀角鉗,朝著那只刀角蟹藏身的礁石殺去。

  蚩尤驚「咦」一聲,那刀角蟹的斷鉗竟然合好如初!心中驀地一凜,又是一跳,繼而一陣掩抑不住的狂喜。突然之間,明白何以晏紫蘇要帶他來到此地,將他掩埋在這爛泥之中了!

  敢情這西海海灘的爛泥竟有神奇之效,可以將斷骨癒合如初!

  原來這妖女不遠萬裡將自己帶到此處,竟是為了醫治自己的重傷。一念及此,他忽然怔住。百感交雜,心緒混亂。只是這妖女為何要救治自己呢?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一個答案,但這答案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剛一觸及,立時面紅耳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在胡思亂想什麼?」

  當是時,聽見遠處傳來晏紫蘇歡愉的歌聲,悠揚飄蕩,如仙樂一般鑽進蚩尤的耳中。她果然沒走!蚩尤登時一陣狂喜,忍不住便要高聲吶喊。忽然一凜,臉上滾燙,將即將脫口的狂呼硬生生地吞嚥回去。

  晏紫蘇翩翩從他頭頂越過,俏生生地落在他的身前,手中提了一串綠藻海草和那支翡翠玉瓶。臉上紅撲撲的,嫣然道:「呆瓜!適才叫姐姐幹嘛?才走開便想我了嗎?」

  蚩尤心中升起一股溫柔之意,想要開口卻支吾難言,猛地大聲道:「多謝你……」但剩下的話卻不知如何說才好。

  晏紫蘇臉上一紅,「哼」了一聲道:「呆瓜,你謝得太早啦!我早說過了,要將你的傷治好了再送到北海領賞。你當我是可憐你麼?」蚩尤雖然脾氣暴烈,卻不是呆子,聽出她不過是故意以此為托詞。心下感激,但楞楞地看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晏紫蘇「噗哧」一笑,低聲道:「呆瓜!」突然看見海水漫將過來,吃了一驚,叫道:「哎喲!幸好回來得及時。」當下又在更遠些的泥灘挖掘了個坑洞,將蚩尤從那洞中抱出,移轉到彼處去。

  轉移之時,一陣海風吹來,險些將蚩尤底褲吹走。晏紫蘇驚叫一聲,眼疾手快將它抓住,卻不可避免地又碰觸到某物。登時又是一陣嬌叱怒喝。

  好不容易將蚩尤放置妥當,晏紫蘇轉身在泥灘上又掘了個坑洞,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青銅甕,將那些綠藻海草一一放入。然後又從那翡翠玉瓶中倒出百餘隻色彩斑斕的毒蟲,大多蚩尤見所未見,想來是她適才在海中採集的罕見毒物。

  眾毒蟲在泥灘上緩緩蠕動,相互交噬,狀極醜惡。晏紫蘇蘭花玉手將這些毒蟲一一捉了丟進青銅甕中,然後又抓了爛泥填入。未了,又從乾坤袋中取出十幾個瓶子,一一倒了些汁水到那青銅瓷中,然後將蓋子旋緊,埋入泥灘深坑。

  蚩尤瞧得詫異,忍不住道:「這是什麼東西?」

  晏紫蘇笑道:「是吃光你五臟六腑的蠱蟲!」蚩尤知她胡說,但見適才這工序,又的確像是製作蠱蟲,心下犯疑。

  黃昏時,晏紫蘇到海中捕了十幾隻巨大的西海飛魚,做成魚凍,喂蚩尤吃了,然後自己又吃了些,合著銀毛羊衣,在蚩尤身旁躺下休息。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晏紫蘇的聲音便越來越小,逐漸不再回答。她這一日似是頗為疲憊困乏,明月初升之時便已沉沉睡去。

  蚩尤心緒紛亂,難以入眠。睜著眼睛,頭顱露在泥灘之外,仰望蒼穹,想到碎骨斷經終於可治,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歡悅。

  灰藍色的夜空中,星辰淡淡寥落,半圓明月雪亮地照在這天涯海角,彷彿冰雪敷蓋。夜鳥從海上飛來,漫漫地掠過夜空,怪叫著朝東面的土丘灌木飛去。

  濤聲響徹,浪花飛濺。濕漉漉的泥灘映照著明月、星辰的倒影,突然被白浪捲沒,然後又搖搖晃晃地波蕩重現。

  夜風寒冷,海水卷不到的泥灘上,結了薄薄的冰霜。咫尺之距,晏紫蘇沉睡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上、烏黑柔順的長髮上,也凝結了淡白的薄霜。在月光下看來,她的睡姿如此無邪美麗,純淨得彷彿是一個漂浮於海上的夢。一陣風吹來,冰屑簌簌,掉落在她的臉頰,融化成清水,緩緩流下。

  蚩尤心底忽然泛起洶湧的柔情,喉嚨中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直想伸手將她臉頰、秀髮上的冰霜撣去。但是他不能動彈。

  遠遠的,似乎有什麼海鳥在波濤中鳴叫,婉轉悅耳,虛無縹緲,伴著濤聲,伴著夜風,伴著月色;不知什麼時候,他睡著了。這一夜,他沒有夢見纖纖,卻夢見了他和晏紫蘇在那冰原裂谷的壁洞中,緊緊相依。洞外大雪紛揚,覆蓋了整個世界。

  此後幾日,蚩尤依舊天天掩埋於泥灘之內,每隔六個時辰,晏紫蘇便要將他轉移一個地方,蓋因海泥中的藥力已經耗光。如此三日之後!蚩尤的琵琶骨已經大為好轉,雙臂略可抬動,甚至已經可以抓取食物,自己進食。但晏紫蘇卻不讓他多加動彈,依舊親手餵他。西海中怪魚甚多,味頗鮮美,而且多半有助傷勢恢復;由此製成的魚凍滑爽鮮香,極富彈性,蚩尤吃得大為開懷。

  但經脈的恢復卻遲遲未見進展,想來這西海海泥雖然可以癒合骨傷,但對經絡卻並無關鍵療效。但蚩尤卻毫不沮喪,蓋因只要能恢復行動,便可以逐步調息運功,慢慢修復經脈。即便是要花費數年時光,也在所不惜。

  到了第七日夜間,吃過魚凍後,晏紫蘇將那深埋的青銅甕挖將出來,旋開蓋子,探手其中,徐徐拖出一條似蛇非蛇,似蠍非蠍的怪物,仰頸吐信,獠牙交錯;暗紅色的甲鱗,散佈著點點藍斑,蛇一般的身體上竟有蜈蚣百足,尾後一根蠍蟄如金鉤倒懸,左右顫動。

  晏紫蘇喜道:「成啦!」將它托在掌心,送到蚩尤面前,笑道:「呆瓜,張開嘴。」

  蚩尤吃了一驚,正訝然欲問:「難道你要我將它吞下去?」嘴方張開,晏紫蘇的素手已經閃電般地蓋到他的嘴上。

  口中一滑,一個冰冷的東西驀然穿入,瞬間滑入肚中。蚩尤瞠目結舌,張開大嘴,驚怒交集地瞪著晏紫蘇。晏紫蘇妙目凝視著他,臉上似笑非笑。

  突然腹中一陣劇痛,彷彿肝膽腸胃瞬間被咬斷吞噬一般。蚩尤大叫一聲,面色紅紫,繼而慘白,汗水如雨,涔涔滾落。那穿肚斷腸的劇痛烈不可擋,蚩尤幾欲發狂,怒吼嘶喊,直想破土而出。

  見他劇痛若此,晏紫蘇臉色也變得微微蒼白,素手緊緊將他按住,不住地柔聲道:「忍一忍,再忍一忍吧!」但那劇痛越來越烈,翻江倒海,蚩尤疼得喘不過氣來,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狂吼一聲,險些暈倒。

  晏紫蘇的手溫柔地擦拭著他湧落的汗珠,輕輕地捧著他的臉,眼波中也有些害怕,顫聲道:「乖乖地再忍一會兒,馬上便好啦!」

  當是時,忽然聽見一個人笑道:「想不到九尾狐晏紫蘇也會這般溫柔,這小子當真是艷福不淺。」笑聲陰冷,又帶著邪惡的喜悅。

  「誰?」晏紫蘇花容失色,驀然起身。蚩尤心中大駭,狂痛中奮力凝神,轉頭望去。只見月光下,泥灘上,一個枯瘦的黑衣男子鬼魅般飄忽站立,麻臉上滿是詭異的邪笑,手中月牙彎刀閃爍著耀眼的白芒,正是當日在眾獸山中,所遇見的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第十一集完待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11:26 AM

第十二卷【翻天印】


  第一章《地河乾坤》


  迷迷糊糊之中,拓拔野聽見若有若無的簫聲,寂寥淡遠,刻骨蒼涼:心中驀地一陣歡喜,喃喃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突然驚醒,大聲叫道:「仙女姐姐!」

  週身麻痺僵硬,血液彷彿凝固了一般,一時之間就連脖頸也無法轉動。凝神察探,心中大喜,週身經脈竟已痊癒完好,只是經絡氣血似是被極為冰寒之氣鎮住,暫時不能運轉。當下一邊氣隨意轉,緩緩調息;一邊叫道:「仙女姐姐!」

  簫聲頓止,萬籟俱寂。明月當空,星辰寥寥,兩側雪崖冰壁高矗峭立,耀射著清冷的光芒。竟是在一個寂靜而狹窄的冰山雪谷之中。拓拔野心中忽地一陣迷惑,依稀記得自己從那山腹甬道躍出之時,四周乃是山腹內壁,怎地竟到了這露天的山壑中?

  「你……你醒啦!」耳眸突然響起一個清雅溫柔的聲音,繼而一張清麗絕世的臉容撲入眼簾。一時明月失色,冰雪無光。

  拓拔野見她安然無恙,心中大喜,叫道:「仙女姐姐!」

  姑射仙子「啊」地一聲,一雙澄淨秋水中,滿是歡悅欣喜之意,低聲道…「你叫我仙女姐姐?你認得我嗎?」

  拓拔野一呆,旋即恍然,暗自忖道:「是了,隔了四年,我變化如許之大,她自然認不出我了。」但不知為何,心中仍然一陣失望,微笑道:「我……在下拓拔野……四年前曾經在玉屏峰上見過仙子一面。」心中緊張,只盼她能立時想起。

  姑射仙子低聲道:「拓拔野?……玉屏峰?」俏臉上一片茫然。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錘,驀地一陣失望酸苦:「原來她竟連一丁點也記不得了。在她心底,我原不過是一顆微塵罷了!」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悵然道:「對不住,我什麼也記不起來啦!」明眸凝視拓拔野,又道:「公子既然識得我,能告訴我,我究竟是誰嗎?為什麼會與公子在一起?這裡又是何處?」

  拓拔野又是一楞,腦中嗡然一響:「是了!難道她竟然失憶了嗎?」心中凜然驚駭,思緒飛轉:心道:「難道又是那些水妖施了什麼妖術魔法,讓她記不得從前之事?」忽然一陣歡喜:「原來她並非單單記不得我,實是中了妖法失憶的原故!」

  見他臉上閃過驚詫、憤怒、歡喜諸般神情,怔然不語,姑射仙子心下詫異,又低聲呼喚了他幾聲,拓拔野方纔如夢初醒,沉吟道:「從前之事,仙子當真一點也記不得了嗎?」

  姑射仙子輕搖蟯首,低聲道:「不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拓拔野呆呆地望著她,心中砰砰亂跳,口乾舌燥。突然冒起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仙女姐姐失憶,也是上蒼冥冥中安排的嗎?她記不得自己的身份,便不再是木族聖女,也不必守身獨處……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定要讓她恢復記憶?帶著她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逍遙自在?」

  姑射仙子站起身來,白衣飄飄若飛,歎息道:「原來你也不知道。」月光照著她的臉容,迷茫淒婉,楚楚動人。身影孤單落寞,彷彿要隨風飄去。

  拓拔野忽然一凜:「拓拔野!你這般自私卑劣,豈是大丈夫所為?」熱血上湧,大聲道:「你是當今木族聖女——姑射仙子蕾依麗雅!」

  姑射仙子嬌軀微微震動,低聲道:「木族聖女?姑射仙子?」眉尖輕蹙,秋水波蕩,反覆低吟了數十遍,失望煩惱,搖頭歎息道:「我記不起來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喜道:「仙子,我懷中有一個瑪瑙香爐,是當年在玉屏峰上你留下的……」姑射仙子冰雪透明的指尖輕輕一點,拓拔野的衣領登時翻開,瑪瑙香爐從乾坤袋中徐徐飛出,落到她蘭花般的掌心。

  瑩白剔透的瑪瑙香爐在她掌心緩緩旋轉。月光折射,眩光流舞。姑射仙子的容顏在折光照耀下變幻不定,終於黯然搖頭,指尖輕彈,將香爐徐徐送回拓拔野懷中。

  拓拔野心下失望,體內真氣越轉越快,終於將冰封的經脈盡數衝開,「啊」地一聲,跳了起來,週身冰屑簌簌掉落。從腰間拔出無鋒劍,倒遞與她,說道:「這劍乃是木族神器,那夜你曾讓我好好保存,你還記得嗎?」

  姑射仙子握住劍柄,妙目凝視良久,搖頭道:「是無鋒劍嗎?但為何又斷為半截?」

  見她依舊渾然不覺,拓拔野心下一陣難過悵惘,想起那時月夜,她手握斷劍,黯然神傷的情形,拓拔野更是心潮洶湧,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此劍原是貴族當年聖女空桑仙子送與神帝的定情之物。空桑仙子因情得罪,被流放東海湯谷,神帝傷心欲絕,將此劍拋入龍潭,因緣際會,被我得到……」

  姑射仙子微微一顫,秋波蕩漾,沉吟道:「空桑仙子?」

  拓拔野見她似是想起某事,心中一喜,但見她目光漸轉迷茫心中又不由得沉了下去。忽然心念一動,從腰間取出珊瑚笛子,悠揚橫吹。

  笛聲清越宛轉,如幽泉嗚咽,空林風語,說不出的蒼涼淒傷。

  月光如水,一陣寒風吹來,冰屑紛飛,隨著笛聲節奏,韻律飛舞。

  姑射仙子怔然而立,出神傾聽,白衣翻湧,黑髮飛揚,竟似是癡了。不知何時,妙目中濕光點點,一顆淚珠倏然滴落,低聲呢喃道:「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素手一顫,斷劍鏗然沒入堅冰石巖。

  姑射仙子柔荑舒展,五指開落,掌心突然凝聚起瑩白光氣,滾滾捲舞,倏然化為一支瑪瑙洞簫。斜倚於唇,十指跳動,合著拓拔野的笛聲,一起吹奏那《剎那芳華曲》。

  笛聲清幽激越,洞簫蒼涼悠遠,交相跌宕,纏綿刻骨。兩人四目凝視,突然悲喜交集,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很遠很遠的從前,兩人就曾經這般臨風齊奏……

  山風鼓舞,萬千冰晶銀魄在姑射仙子、拓拔野四周縈繞飛舞,在月光中閃著點點銀光,彷彿流螢,彷彿飛雪。

  一曲吹罷,餘音裊裊不絕。漫天冰屑悠然飛舞,緩緩落地。半晌,兩人兩兩相望,彷彿被冰雪凝鑄一般。

  姑射仙子玉靨泛起淡淡的嫣紅,低聲道:「這曲子好生熟悉,聽了讓人莫名的傷心。」

  拓拔野道:「仙子,你記起些什麼了嗎?」

  姑射仙子蹙眉思忖片刻,搖頭道:「我記得這曲子的歌詞,卻記不得在哪裡聽過了。」

  拓拔野心下失望,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不知那些水妖使了什麼妖法,竟然這等霸道!」

  姑射仙子道:「公子說我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卻不知公子又是誰?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嗎?我們為何會在此處?」雖然心中殷切,這一連串的問題依舊問得淡雅而從容,殊無急促之態。

  當下拓拔野將四年前自己如何邂逅神帝,如何在玉屏峰與之相遇,又是如何從蜃樓城流亡東海……等事,擇其要點,一一道來。至於纖纖身份,則略過不提。說到自己追蹤比翼鳥,到了鍾山,遭遇身中春毒的姑射仙子時,拓拔野不由大感尷尬,面紅耳赤。

  見姑射仙子暈生雙頰,妙目中微有慍意,連忙咳嗽道:「仙子放心,拓拔野雖非君子,卻絕非浮浪狂徒。並末對仙子有……有不敬之舉。」他與赤身裸體的姑射仙子狎呢良久,雖未污其處子之身,卻已有肌膚之親,「無不敬之舉」可謂含糊之至。心中暗自羞慚,臉燙得彷彿燃燒起來。

  姑射仙子秋波流轉,瞥見臂上守宮砂鮮艷依舊,羞惱神色一閃即逝。臉上忽然又是微微一紅,低聲道:「比翼鳥?」

  拓拔野道:「正是。」突然想起它們尚在乾坤袋中,連忙探手入懷,將它們小心翼要地掏出。

  比翼鳥簌簌發抖,脖頸四下扭轉,「蠻蠻」低叫。突然撲煽翅膀,抖落片片冰屑,一隻朝著拓拔野,一隻朝著姑射仙子,歡快地鳴叫起來,極是興奮。

  拓拔野吃了一驚,忖道:「比翼鳥如此激動,難道當真表示我和仙女姐姐……」心中狂跳,瞥望姑射仙子,卻見她俏臉嫣紅,眼中滿是羞嗔之色,兩人目光對撞,齊齊扭開頭去。

  拓拔野定了定神,又繼續往下述說。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說我中了西海鹿女的極樂丹,除了……除了男女交合之外斷無可解,那麼為何我現下安然無恙?說我中了奇毒,經脈內全無真氣,為何我現下真氣充沛,經絡絲毫無損?」

  拓拔野心中大凜,適才他見姑射仙子醒來,極是激動,一時間竟沒有想到此節,被她這般質詢,登時說不出話來。思緒飛轉,亦是迷惑不解。

  姑射仙子見他張口結舌,又道:「你說我們被雪崩困在山腹之內,為何又突然到了這山壑之中?」語氣漸轉冷淡,似已有懷疑之意。

  拓拔野歎了口氣,苦笑道:「仙子,此中奧妙,拓拔野實是不知。」見她秋水明眸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雙眼,似乎想要看到他內心深處,心中一跳,凝神坦然相迎。

  姑射仙子凝望他半晌,眼中疑慮之意稍稍消散,輕輕點了點頭,道:「倘若你說的都是真話,我要多謝你啦!」

  拓拔野鬆了口氣,心中忽地一陣委屈。在這清麗絕世、素雅端莊的姑射仙子身前,他竟彷彿又變作了當年那個意亂情迷、忐忑不安的少年;心中緊張,患得患失。

  兩人默然無語,各自沉吟。

  拓拔野四下掃望,這冰壑極是狹窄,最闊處不過六丈來寬,兩壁陡立千仞,險峻之極。地勢傾斜,北高南低。回首上望,北邊遠處又是一座高峻險峰,冰雪其覆,崖項至高處有一凸出的巨石,其中黑黝黝狀如洞穴。

  拓拔野凝神細望,險些笑出聲來;那山高大渾圓,果真如玉壺一般,凸出的洞石便像是王壺的壺嘴。心中一動,忖道:「是了!想來我們便是從那壺嘴中掉出來的!」

  忽聽比翼鳥「蠻蠻」亂叫,極是欣悅。拓拔野扭頭望去,見那對怪鳥簌簌振翅,搖搖擺擺地朝下方飛去。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一齊飄然追去。

  比翼鳥歡聲嗚叫,繞過橫亙的冰崖,朝右飛去。冷風鼓舞,拓拔野二人忽地聞到一股奇異的幽香,腹中登時一齊「咕咕」亂叫起來,方感飢餓難耐。拓拔野忍不住微笑,見姑射仙子玉靨飛紅,知她臉薄,連忙真氣運轉,將腹內叫聲彈壓住。

  雪地之中,冰壁之側,幾株矮矮的紅樹參差而立。那紅樹高不過六尺,赤干丹葉,開滿了五色奇花,異香撲鼻。那花兒共分五瓣,各為紅白藍紫黃,斑斕眩目。樹梢上懸掛了燈籠似的紅果子,光滑紅潤,輕輕搖曳。

  比翼鳥撲翅飛到那丹樹枝頭,脆啼歡鳴,啄食紅果。拓拔野笑道:「你們倒真是覓食的一流好手。」伸手將紅果摘下,以掌心真氣擦盡,便欲遞與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纖手曲伸,「哧哧」輕響,枝頭五色花繽紛飛舞,輕飄飄地落在她的掌心。一道淺綠色的真氣螺旋飛舞,五色花登時化為顫巍巍的花凍玉膏,晶瑩剔透。見拓拔野楞楞地凝視著自己、她臉上微紅,轉過身去,掩袖將花凍送入口中。她飲食之時,姿態極是優雅,左手衣袖遮擋口唇,右手指間真氣夾取花凍,低首垂眉,目不斜視。

  拓拔野心道:「原來神仙姐姐吃的竟是鮮花蜜凍。」稍一定神,咬了一口紅果。唇齒清香繚繞,果肉又酸又甜,略帶著一絲淡淡的青澀,竟似五味俱全,美不可言;入喉之時清涼甘甜,如山泉汨汨,五臟六腑暖洋洋說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精神大振,心中歡喜:「不知這是什麼仙果?」當下又接連吃了十餘個,腹中飢餓稍減,神清氣爽。

  姑射仙子又吃了幾朵五色花,便不再進食。妙目凝視拓拔野,見他狼吞虎嚥之狀,嘴角微微牽出一絲笑意,別轉頭去。心中又升起那奇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雖已記不得從前之事,但不知何以,先前醒來見著這少年時,竟覺得十分熟悉,似乎早就認識一般;凝視他雙眼、與他說話時,這種感覺猶為強烈。是以雖然他所說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她仍是情不自禁地頗為相信。隱隱中總覺得,這少年似乎與自己有著極為重要的關連,他斷然不會欺騙自己。

  比翼鳥突然尖聲鳴叫,從枝頭俯衝而下,在冰地上「咄咄」啄擊。拓拔野笑道:「你們又發現什麼了?」虛空劈掌,真氣蓬舞。

  「轟」地一聲震響,冰塊四射,一股黑色漿液沖天噴湧激射,蒸汽騰騰,異香瀰漫;黑漿在半空急速凝固,化為無數玉膏拋灑掉落。拓拔野吃了一驚,驀然認出這黑色玉膏竟與玉壺山腹中的玄黑膏石並無二致。

  密山冰壑氣候苦寒,那黑色漿液噴湧了片刻,便凝固冰結,將冰層破裂處重新封堵住,彷彿一株黑色的珊瑚樹,佇立在雪地中。

  拓拔野伸手瓣下一塊,以真氣化為玉膏,送入口中;奇香貫腦,暖流遍體,果然是那山腹中的奇妙膏石,大喜道:「仙子,這便是我所說的膏石了!」

  姑射仙子淺嘗一口,輕「咦」一聲,頗為詫異,低聲道:「難道……這竟是玄玉榮英嗎?」

  拓拔野訝然道:「玄玉榮英?那是什麼東西?」腹中記事珠飛轉,也記不得《百草注》中有這麼一種膏石。

  姑射仙子淡淡道:「傳說當年寒荒大神化魄為石,鎮住密山大水。他的毛髮化成了這丹樹,血液化成了玄玉榮英,人若是服了這丹樹花果、玄玉膏液,便可以修補氣血,受益無窮。」

  拓拔野恍然道:「是了,我的經脈之傷必定是吃了這玉膏方才痊癒得如此神速!」心中一跳,忖想:「莫非仙女姐姐體內毒素也是由這膏石化解的嗎?」

  姑射仙子道:「但這不過是大荒傳說,見過丹樹與玄玉榮英的人少之又少,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讓我們遇見了。」

  拓拔野笑道:「既然上蒼如此眷顧,那我們可不能辜負了他的美意了。」當下將玄玉榮英一一化開,飽餐一頓。姑射仙子微微一笑,也低頭服食。

  當是時,忽聽一陣「轟隆」巨響,狂風大作,漫漫冰雪從兩壁高崖滾滾而下,崩塌沖瀉。兩人吃了一驚,真氣蓬然飛舞,形成碧綠色的光罩氣弧,將飛瀑狂浪似的雪石冰屑一一震飛,順著冰壑朝南邊洶洶衝落。

  姑射仙子妙目瞥望拓拔野,俏臉上閃過訝異的神色,似是沒有想到他的真氣竟然如此充沛。兩人朝北望去,只見密山峰頂一道五彩絢光沖天飛起,擴散為道道眩艷光弧,在夜空中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密山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巨響連連,兩壁的冰雪也應聲崩塌,喧囂奔瀉。

  狂風咆哮,冰壑中更為森寒,五彩光弧從密山頂上蕩漾到冰壑上空,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登時鋪天蓋地傾覆而下,竟如山嶽壓頂,將拓拔野迫得有些呼吸困難。比翼鳥在兩人的護體光罩中上竄下衝,尖叫跳躍,倏然鑽入拓拔野的懷中。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驀地低聲道:「翻天印!」

  拓拔野心中一動,按《大荒經》所言,當年寒荒大神為了鎮住密山大水,以魂魄化為翻天石印,蓋在密山頂上,大水乃消。難道這密山的震動果真是由翻天印引起?這可怕的巨大壓力竟是源自於斯?

  心中忽然又是一動,想起當時與姑射仙子一起從山腹甬道高高躍起時,依稀看見一個巨大的五色巨石,耀射出層層疊疊的絢光。自己便是被那絢光中心所發出強猛森冷的壓力擊昏的……難道那五色巨石便是翻天印嗎?卻不知自己與姑射仙子,何以能從那翻天石印下逃出?

  正思忖問,雪崩滾滾,來勢洶洶,合著那神秘的巨大壓力更加氣勢萬鈞,饒是他們真氣強沛,亦覺得有些搖擺不定。

  如此僵持了片刻,密山的震動逐漸轉弱,夜空中那漣漪般擴散的道道五彩絢光也逐漸收縮。籠罩於兩人頭頂迫在眉睫的可怕壓力亦隨之驟減。

  兩人正自暗舒長氣,忽聽一聲驚天爆響,地動山搖;密山峰頂亂石飛舞,彩光沖天,無數道絢光倏然擴散。那巨大的壓力又如山嶽崩塌,水銀洩地,轟然拍下!

  萬仞冰壑彷彿被瞬間壓碎,峭壁蓬然炸舞,冰雪巨石漫天錯落飛揚,白濛濛的一片,不見天,不見地,只聽見狂暴的轟然怒響。

  拓拔野凝神聚氣,奮力抵禦,猶覺那壓力寸寸逼迫,彷彿要將他硬生生擠入冰

  地之中。「喀嚓」脆響,腳下的冰巖迅速裂開。冰壑中雪流洶湧,從他與姑射仙子的四周喧囂奔騰,萬千巨石當頭砸下,被他的真氣反撞彈起,又被那巨大的重壓當空拍得四下亂撞,發瘋似的撞在兩側冰壁,驚雷暴響。

  「轟!」

  拓拔野二人腳下突然一空,地上冰巖驀地坍塌開一個巨大的裂縫。驚叫聲中,被那重壓轟然拍撞,登時朝下摔落。匆忙間拓拔野心念一動:「不管下面是什麼地方,決計不能和仙女姐姐失散!」熱血上湧,猛地伸手抓住姑射仙子的皓腕。姑射仙子微微一震,想要甩開,卻又忽然作罷。

  兩人手拉著手急速掉落,無數冰石白雪洶洶壓下,眼前倏地一片黑暗,想來冰巖裂縫已被隨後衝落的冰石封堵凝結。

  「咕咚!」一聲,突然掉入寒冷徹骨的渦流中,口鼻雙耳登時灌入無數冰冷的水,朝下倏然沈去。這冰壑之下,竟是洶湧奔騰的地河激流。

  拓拔野下意識地施展「魚息法」,週身萬千毛孔齊齊張開,水中的空氣源源不息地湧入,隨著真氣在週身經脈恣意流轉,滲入血脈,流入心肺。他自從真珠學得這魚息法後,在水中直如游魚一般逍遙自在。這地河雖然湍急洶湧,比起東海汪洋實是相去萬里,剎那間他己愜意舒展開來。

  忽然發覺姑射仙子手臂輕顫,體內真氣亂走,冷水倒灌。心中一凜,明白她不諳水性,仍自閉氣強自苦撐。縱有通天本領,在這冰寒水裡也是一籌莫展,當下緊抓她的手腕,朝上浮去。

  豈料那地河渦流中有一股極為強大的渦旋吸力,將他們猛地沉溺其中,螺旋飛舞,朝前順流急衝。拓拔野奮起神力,跌宕沉浮了許久,竟始終不能突破周圍的渦流,甩脫吸力衝出水面。

  眼見姑射仙子手臂越來越發綿軟,體內真氣岔亂,漸漸不支,拓拔野心中大駭,驀地將她抱入懷中,將口唇壓在姑射仙子的唇瓣上,經脈間的空氣如江河入海,盡數經喉到口,逸散而出,再滔滔不絕地輸入她的口中。

  姑射仙子微一顫動,倏然睜開雙眼,臉頰飛紅,又羞又怒,便欲將他推開。拓拔野被她這般慍怒地一瞥,登時面紅耳赤,連忙鬆開。心中一動,突然想出一個法子,右手拍在她後心,真氣流轉,挾帶著清新空氣湧到掌心,又沒入她的體內,直抵心肺。

  姑射仙子驀一震動,方知他適才冒犯之舉乃是為此,舒了一口長氣,妙目凝視拓拔野,歉然傳音道:「公子,對不住。我錯怪你啦!」

  拓拔野微笑搖頭,想起與她溫存纏綿的旖旎春光,心中忽地一陣酸苦:「倘若當時仙女姐姐神智清醒,定然寧死也不會讓我碰觸。」其實這答案他早已知曉,但此時想來仍是情不自禁地失望落寞。

  渦流湍急,吸力強猛,兩人身不由己順流螺旋而去。拓拔野掌心始終如磁石附鐵,緊緊貼在姑射仙子的後心,將空氣源源輸入。心道:「不知這地河流水為何這等古怪?難道也是因為那翻天印的神力嗎?不知要將我們帶到哪裡去?」

  突然想起寒荒城中,蚩尤、纖纖等人仍在守侯自己,心中一凜:「在密山山腹中耽擱了許久,不知現下是什麼時候了?」驀地想起自己到達寒荒城的前夜,空中尚是一彎鉤月,而適才所見的明月,竟是一輪圓月!難道轉眼間竟己過了十幾日?心中登時寒意大盛,冷汗遍體。

  不知過了多久,渦流越來越急。拓拔野心道:「倘若在這地河渦旋中隨波逐流,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寒荒城?須得設法離開此地才是!」心念一動,精神大振,暗罵自己好生愚蠢,傳音道:「仙子,我腹內有定海神珠,咱們可借神珠之力,衝出渦流!」

  姑射仙子「咦」了一聲,頗為詫異,傳音道:「妙極。」又沉吟道:「只是這渦流好生古怪,多半是受翻天印神力的左右。也不知定海珠能不能勝過翻天印?」

  拓拔野道:「權且試試便知。」當下凝神聚意,辨查渦流的旋轉之勢,驀地倒轉定海神珠,週身真氣如陀螺般急旋飛舞,激爆而出。

  「轟!」

  渦流崩亂,旋力驟減。兩人低喝一聲,藉著定海神珠的反旋之力,朝上急衝。

  水花四下激舞,兩人倏地沖脫湍急渦流,險些撞上堅硬的石壁;真氣蓬然,貼著石壁滑出十餘丈,方才將那旋沖的巨力消殆乾淨。

  水聲轟隆,回聲如雷。

  拓拔野火目凝神,四下掃望,驀地吃了一驚。此處乃空蕩山腹,兩人此刻竟是站在山腹內壁的懸崖上。山腹正中,那滾滾渦流拔地飛湧,彷彿巨大的玉柱,筆直地朝上方旋轉衝去。

  拓拔野昂首上望,水霧茫茫,看不清究底。渦流水花離心飛甩,四壁濕漉漉地甚是滑膩。

  側頭望去,姑射仙子白衣飛舞,翩翩若仙。在水中如許之久,竟不沾一顆水珠。拓拔野心中怦然,將手掌從她背心收回。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道:「多謝公子。」那笑容如月夜蓮花,清麗奪目。

  拓拔野心眩神迷,熱血湧動,只覺得若能天天見到她的笑靨,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若飴。低聲道:「能為仙子效犬馬之勞,乃是拓拔之幸。」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凝視著對面石壁,道:「那處山壁最為薄弱,我們便從那裡出去吧!」

  拓拔野突然忖想:「一旦離開此地,仙女姐姐必定要離我而去!」心中登時大痛,險些連呼吸也岔亂。

  姑射仙子見他凝視自己怔怔不語,神情迷亂,玉靨微微一紅,低聲道:「公子?」拓拔野驀地醒悟,胡亂回應一聲,面紅耳赤,終於忍不住道:「出了此地,不知仙子將去哪裡?」

  姑射仙子沉吟不語,半晌方低聲歎道:「我也不知道呢!」出神片刻,又道:「公子說我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又有許多奇怪遭遇……可惜我全都記不得了。我想……我想去往西荒方山,尋找三生石,或許能記起從前之事。」

  拓拔野一震:「方山?是日月山嗎?」

  傳聞崑崙以西,西荒蒼涼之地,有巍峨高山,四四方方,故名方山。其山乃日月降落之處,因而又名日月山。又稱巨山、常陽山。山有玉門、天門兩大險峰,傳說為天界門戶。玉門峰與天門峰之間的山壑,即是禺谷,又稱禺淵。據說當年木族青帝羽卓丞就是在這禺谷之中降伏十日鳥,封印入苗刀中。

  姑射仙子點頭道:「正是。方山玉門峰頂的櫃格松下,有無憂泉和三生石。據說喝了無憂泉水,能將此生所有難過之事悉數忘記;在三生石上枕臥而眠,卻可以將三生之事盡數記起。」

  拓拔野突然記起,當年在東海古浪嶼沙灘上觀望日落時,蚩尤體內的羽青帝元神曾經慨然低歎:「爛木奶奶的,老子漱泉枕石,卻不能忘喜忘悲,超然物外……」想來那所謂的「漱泉枕石」說的便是這無憂泉和三生石了。遙想羽青帝當年,枕臥三生石上,了悟前生來世,漱飲無憂泉水,忘卻情仇恩怨,不禁悠然神往,大覺快哉。

  突然靈機一動,脫口道:「仙子,我正要往崑崙山去,崑崙、方山都在西荒,不如攜行同往?」

  姑射仙子妙目凝視著他,淡淡道:「公子要務纏身,不必了。」

  拓拔野急道:「此去方山,路途遙遠,多有風險。仙子孤身前往,又失卻記憶,倘若遇到心懷叵測的舊仇故恨,豈不危險?拓拔橫豎同路,送仙子一程又有何妨?」

  姑射仙子沉吟片刻,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行道謝了。」

  拓拔野大喜,忍不住縱聲長呼;山腹內登時如焦雷連奏,嗡嗡震鳴。見姑射仙子詫異地凝視自己,不由略感尷尬,哈哈笑道:「仙子,咱們先出了這兒再說吧!」

  此時滿心歡喜,精神大振,足尖一點,飛也似地踩著濕滑的山壁衝到對面。反手拔出無鋒劍,輕輕一刺,立時沒入山壁之中。真氣灌往,手腕微抖,頃刻間便切下老大一塊。

  過了片刻,斷劍一空,一道光線霍然射入。拓拔野大喜,笑道:「成了。」劍鋒劈斫,鑿開大洞,揉身躍出。

  「唆!」突然脖頸一涼,一道銳利無匹的刀光疾劈而來!

  拓拔野心下一驚,身形電舞,從刀光下瞬息繞過,指尖在那人手腕脈門上一扣,輕而易舉地將其手臂反轉制住;那人悶哼一聲,立時暈厥。

  忽聽身後傳來一個嬌柔的聲音:「拓拔太子,是你!」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拓拔野立時辨出那聲音,也是一陣訝異,笑道:「原來是芙麗葉公主!」轉頭望去,一個華服玉冠的美麗少女優雅而立,淡藍色的大眼中滿是欣悅的神色,正是寒荒國公主。

  此處燈光絢麗,高堂大廳,富麗堂皇;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牆角爐火熊熊,極是溫暖,竟似是芙麗葉公主的香閏。卻不知順著渦流沖卷,何以竟會到了此地?拓拔野心下大為驚異,惑然不解。

  芙麗葉公主驚喜稍逝,又恢復矜持之態,正要開口相詢,瞧見洞中又翮然飛入一個清麗如仙的白衣女子,登時吃了一驚,低呼失聲。

  拓拔野笑道:「公主,這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姑射仙子凝身而立,淡淡一笑。芙麗葉公主見她清麗脫俗,果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心中登時起了仰慕傾羨之意,盈盈行禮。心下好奇更盛,不知拓拔野何以竟帶了這麼一個仙子,破牆而入。忽然「啊」了一聲,道:「難道太子已知寒荒城中情勢,這才……這才另闢蹊徑,從這裡悄悄進來嗎?」

  拓拔野奇道:「寒荒城中什麼情勢?」又笑道:「我這可不是另闢蹊徑,實是誤打誤撞,唐突佳人,還請公主不要見怪。」

  芙麗葉公主失望道:「原來太子還不知道嗎?」

  拓拔野見她神色言語有異,心中一凜,道:「難道我走了之後,寒荒城中出了什麼大事麼?」

  芙麗葉公主面色雪白,藍眼中淚光澧然。忽地盈盈下拜,泣然顫聲道:「寒荒國將有覆國大難,懇請拓拔太子仗義相助!」

  拓拔野大吃一驚,她矜持高貴,突然含淚行此大禮,必有隱情。連忙將她扶起,溫言道:「公主放心,凡是拓拔能力所及,必定全力相助。」

  芙麗葉公主眼波中露出感激羞怯的神情,低聲道:「太子大恩,楚芙麗葉永銘在心。」拓拔野收斂心神,微笑道:「公主請細細說來。」

  他笑容溫暖,自有令人鎮定的神奇力量。芙麗葉公主驀然波動的情緒登時平定,道:「太子走了十幾日,城中局勢大變。現在寒荒國可謂風雨飄搖,危在旦夕。那夜你騎鶴走後,突然來了數萬隻凶禽飛獸,圍攻南峰大殿,父王……父王被妖獸橈杌打成重傷……」

  拓拔野吃驚道:「國主眼下沒事吧?」

  芙麗葉公主眼圈一紅,輕輕搖了搖頭:「他受傷極重,眼下仍在昏迷之中。」繼續道:「金族使者英招、江疑兩位仙人為了救父王,也被打得生死難料。多虧蚩尤公子及時趕回,和拔祀漢等義士一道將眾獸趕退。」

  拓拔野心中一沉,脫口道:「蚩尤受傷了嗎?」他深知這小子打起架來,最是凶狂不要命,當時情形凶險,只怕兩敗但傷。

  芙麗葉公主搖頭道:「沒有。只是……」遲疑片刻,低聲道:「只是那夜之後他也忽然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拓拔野大吃一驚,心中寒意凜冽,失聲道:「什麼?」見芙麗葉公王面有愧疚之色,忙收斂心神,忖想:「魷魚本領不小,應當不會有事。我這般失態,反倒驚嚇了公主。」當下微笑道:「這小子多半藏在別處,等候時機。公主不必擔心,繼續往下說吧!」

  芙麗葉公王低聲道:「那數萬隻飛獸臨退之時,在空中組成寒荒大神的神諭,說寒荒八族忘了祖輩的八百虎盟約,自甘為奴,大神要引發密山大水,召集寒荒凶獸,將八族毀滅。

  「神論說道,若要平息大神怒意,必須遵照八百虎盟約,獨立於金族之外,並且……並且收羅九百九十九個臘月出生的童女,送往密山做為祭禮。」

  拓拔野皺眉道:「密山?」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祥預感。

  芙麗葉公主道:「父王重傷,無人能夠做主,眾長老便在南峰大殿中召開長老會討論,兩位神女則在神殿中禱告。到了半夜,發生了一件可怕禍事。」聲音微微顫抖,低聲道:「北峰神女殿外眾衛士親眼瞧見,金族太子少昊糾纏著女戚,一路走進神女殿,說要與她一起禱告。過了片刻,殿中突然傳出女丑神女的慘叫與呼救聲。殿外衛士衝入查看,發覺……發覺少昊赤著身子,滿身鮮血,而女戚赤身躺在地上,已被姦殺……」說到最後,紅霞似火,又羞又怒,藍眼中淚珠已在不住地打轉。

  拓拔野駭然失聲,皺眉道:「少昊太子雖然好色,但是斷然不會這麼糊塗吧?」隱隱中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心中那不祥不安之意越發強烈,驀地失聲道:「雷神!」突然之間,種種疑惑彷彿冰消雪融,此事多半又與水妖有關!

  芙麗葉公主見他又怒又喜,神情古怪,便道:「拓拔太子,此事確有頗多古怪可疑之處,你……想到什麼了嗎?」

  拓拔野搖頭道:「你先說吧!」

  芙麗葉公主點點頭,又道:「神女被少昊太子凌辱殺害,大夥兒都義憤填膺,吵嚷著要將他殺了祭奠大神;但他是白帝之子,倘若當真將他殺了,只怕立時便要引起大戰。眾長老爭論不休,一時也沒有討論出個結果來,便先將少昊太子關押在密牢之中。」

  拓拔野道:「纖纖、拔祀漢他們呢?」

  芙麗葉公主歎道:「女丑說太子一行乃是不祥之人,惹怒大神,所以將纖纖姑娘、拔祀漢等義士都關入密牢之中。」

  拓拔野雖然業已猜到,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擔憂惱怒,點頭道:「公主請繼續說吧!」

  「那夜天鏡湖水沸騰不息,空中又來了萬千怪鳥凶獸,發瘋似的攻擊寒荒城;百姓們都害怕得緊,躲進山腹甬道。女丑警告長老會說,這是寒荒大神動怒的徵兆,必須盡快將冒犯神威的少昊太子殺了,引領八族起義。」

  她蹙眉道:「但是這些年來,金族對我們頗為照顧,八族百姓都無造反之意。這般逆亂,未免師出無名。況且金族實力遠勝於寒荒八族,當真要打起戰來,八族必定生靈塗炭,苦不堪言。長老會中,許多人不敢答應;贊成的人與反對的人比起來,仍是少數。因此決議始終不得通過。

  「這般僵持了三日,凶獸越來越多,不僅寒荒城遭災,八族諸多村寨都備受妖獸侵害。眼見妖獸越來越多,快要支撐不住,派往金族求救的使者又都被凶獸吃了,大家心裡都害伯起來。倪長老提議以天鏡湖水尋找寒荒大神的轉世之身,帶領大夥兒度過難關。

  「豈料天鏡湖水中出現的影像竟是當年寒荒三大祭司之一的祭天法師楚寧,也是我的堂叔,他早年便是為了挑事對抗金族被驅逐出寒荒城。眾人無法,只好請女丑以法力將他招來。楚寧到了之後,召集了城中數百名壯士,施展法術,血戰了一天,將妖獸盡數趕跑,大家都對他極為敬服,都說他是無所不能。長老會當日便奉他為大巫祝,恢復爵位俸祿。」

  拓拔野腦中思緒飛轉,已經粗略地猜出大概。聽她話語中對這楚寧隱隱有不屑之意,微笑道:「公主認為此人如何?」

  芙麗葉公主遲疑道:「父王對他曾有評價,認為有雄才大略,但是太過偏激暴戾,喜歡走旁門左道。我只是覺得,他此時突然出現,實在……實在太過湊巧。」似是覺得如此評人是非,頗為不該,面上一紅,不再往下說。

  拓拔野點頭道:「那麼他登上大巫祝之位後,又做了什麼事?」

  芙麗葉公主道:「他與女丑一道向長老會施壓,說若要平息寒荒大神怒氣,水得平安,必須遵照萬獸神諭,立即將九百九十九名童女送往密山,並且斬殺少昊太子,盡快舉兵,分疆裂土。此時他已頗有威望,長老會中不少人轉而支援他。但仍是主張保持現狀的人更多一些。最後,長老會同意將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先送往密山,少昊之事,再另外議定。」

  拓拔野面色微變,皺眉道:「長老會竟答應將千名童女送入虎口?」苦笑搖頭,沉吟道:「那麼現在局勢如何?」

  芙麗葉公主道:「楚寧說,倘若不在明日決定,寒荒七獸將會盡數復活,冰甲角魔龍會隨著密山大水一起肆虐寒荒。城裡人心惶惶,都害怕得緊。楚寧從城中挑選了兩千名衛士做為『神衛兵』,直接聽從他的指揮。派遣這些衛士軟禁那些傾向金族的長老們,監控一言一行。」指了指那被拓拔野制服,昏厥在地的衛士,說道:「這衛士便是他遣來看守我的。」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對他客氣了。」飛起幾腳,踢中他的腰肋,將其經脈盡數封住。腳尖一勾,踢入床底。

  芙麗葉公主忍俊不禁,微笑道:「不知太子又怎會與仙子從這牆裡破洞而出?」

  拓拔野望了姑射仙子一眼,臉上微微一紅,笑道:「說來話長……」

  忽聽屋外嘈雜聲大作,有人「咚咚」猛敲銅門,叫道:「公主,不好了!金族大軍兵臨城下,已經將我們團團包圍了!」

  拓拔野等人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芙麗葉公主高聲道:「你說什麼?」

  門外衛士驚惶喊道:「金族大軍已經將我們團團包圍了!各長老都已趕往神女殿,請公主殿下移駕前往!」

  拓拔野與芙麗葉公主對望一眼,心湖翻騰洶湧,也不知是喜是悲。眼下寒荒國人心惶惶,乞和求戰者,大致相括。形勢極為微妙。金族大軍壓境,則令局勢如箭在弦。長老會要嘛立時釋放少昊,大開城門,捆縛楚寧等人請罪;要嘛擁立楚寧為首,以少昊為人質,當即舉兵造反。倘若是後者,今夜寒荒城必定血流成河……

  門外衛兵見公主不應答,接連大聲催促。芙麗葉公主藍眼凝視著拓拔野,似乎在等他定奪一般。拓拔野思念微動,心中已有了計議。微微一笑道:「公主,走吧!咱們去會會那無所不能的大巫祝楚寧!」

  芙麗葉公主對他頗為信賴,見他輕鬆自如,成竹在胸,登時放下心來。嫣然一笑,藍眼中卻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再次盈盈行禮,低聲道:「多謝太子,多謝仙子。」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11:27 AM

  第二章《滄海月明》


  圓月皎皎,清輝漾漾。西海波濤洶湧,層層白浪轟雷奔騰,沖捲著灰白色的泥灘。

  那黑衣男子怪異地笑著,彎刀在手中嗚嗚旋轉,亮起一道道眩目的白芒;身形如鬼魅飄忽,朝著蚩尤、晏紫蘇緩緩走來,所過之處,泥灘上竟渾無足跡。

  晏紫蘇彷彿突然舒了一口氣,拍著胸脯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眉刀羽真』鳩扈。」探頭四望,笑道:「老祖呢?沒隨你一道來嗎?」

  鳩扈嘿然笑道:「晏國主只管放心,老祖他們都在萬里之外呢!」

  晏紫蘇笑道:「鳩真人這話說得好生古怪,老祖沒來,我為什麼要放心?」她巧笑倩兮,音容嫵媚,瞧得那鳩扈有些魂不守舍,一味嘿然怪笑。

  此時蚩尤腹中如絞,肝腸寸斷,恨不能立即從泥灘中衝出,躍入冰冷的海中消減這熾烈的痛楚。身上痛不可抑,心中卻是歷歷分明。眼下西海水妖為了寒荒國之事,幾已傾巢而出,這等緊要關頭,這眉刀羽真竟突然出現於此,絕非偶然。倘若當真是由西海老祖指使,則豈不意味著諸水妖業已懷疑晏紫蘇嗎?眼下被這水妖抓個正著,她處境之凶險,可以想見。一念及此,蚩尤心中驀地一陣驚怒擔憂。

  鳩扈盯著蚩尤,凶光閃爍,故作訝然道:「咦?這小子不是被晏國主神針打得死透了嗎?怎地又活過來了?難不成是我眼花了?」

  晏紫蘇瞟了蚩尤一眼,格格笑道:「鳩真人電眼如炬,怎會瞧錯?他就是那蚩尤小子。那日我回到眾獸山時,發現這小子竟然沒死,活蹦亂跳地在山裡奔走,料想他必定是有什麼辟毒寶物,詐死逃生,於是就一路追拿他去啦!費了老大的氣力,才在這西海邊上將他擒住,眼下正要給他下蠱,綁回北海呢!」

  鳩扈哈哈怪笑道:「是嗎?想不到竟有人能在老祖與晏國王的合擊之下逃生,這可有趣得緊了。」

  晏紫蘇翩然轉身,有意無意地擋在蚩尤的前面,笑道:「是啊!我也納悶得很呢!想不到這小子瞧來呆頭呆腦的,竟有這般能耐。」眼波流轉,嫣然道:「是了,鳩真人怎麼也回到西海來啦?難道寒荒國之事已經徹底平定了嗎?」

  鳴扈嘿嘿道:「巧得很,晏國王那日前腳剛走,鳩扈就奉老祖之命,後腳跟去。」

  晏紫蘇若無其事地笑道:「是嗎?那可真巧啦!」

  鳩扈緩緩移近,彎刀韻律地旋轉,殺氣凜冽,逼人而來。嘿然道:「還有更巧的哩!那日在眾獸山中,鳩扈恰巧看見晏國王飛到天井崖下,救起了一個快死了的小子;又恰巧看見晏國主帶著這小子御風飛舞,一路朝西海而去。鳩扈眼神不好,依稀看出那小子像是死透了的蚩尤,心中老大的奇怪,所以就忍不住一路跟來了。」聲音陰冷,似笑非笑,綠豆似的小眼死死地盯著晏紫蘇的俏臉,彷彿要洞穿她的內心一般。

  蚩尤心中大凜,這水妖一路跟蹤,必定瞧得分明,任由曼紫蘇如何狡賴也是無濟於事了。突然想到連日來,自己與晏紫蘇說話相處的諸般情狀都落入這水妖的眼中去,心中驀地一陣莫名的狂怒。大吼一聲,強忍劇痛,便想不顧一切地衝出泥灘,將其撕為萬段!

  晏紫蘇突然回身,纖巧秀足閃電般壓在蚩尤的肩膀上,登時讓他動彈不得,笑吟吟道:「臭小子,又想胡鬧嗎?」傳音歎道:「呆子,你能鬥得過他嗎?現在蠱蟲發作,正是最為凶險關鍵的時刻,千萬不要亂動。否則我可不管你啦!」

  蚩尤劇痛焦躁,怒發欲狂。但聽了她的嬌媚話語,竟如清水澆頂,瞬間冷靜下來:心道:「是了,眼下我連螞蟻也踩不死一隻,又怎地與這狗賊相鬥?重傷未癒,這般冒失地跳將出來,非但無益,反倒給她增添顧忌。她機靈得很,定有法子對付這水妖。」當下意守丹田,強自忍住。

  晏紫蘇回眸笑道:「原來鳩真人早就瞧見我啦!既是如此,為什麼不和紫蘇打個招呼呢?那不是太過生分了嗎?」歎了口氣,嫣然道:「既然被你瞧見,那我就說實話吧!不錯,是我將這小子救活了。我早就說過啦!要靠他向真神領賞,討那本真丹呢!要是被老祖這般一掌打死,我的封賞豈不是泡湯了嗎?」

  鳩扈嘿然道:「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忽地又皺眉道:「是了,鳩扈這一路上瞧見曼國主似乎對這小子關心得很,抱在懷裡噓寒問暖,親手作羹湯。嘿嘿,想不到殺人如麻的晏國主對囚犯竟是這般溫柔體貼嗎?奇怪奇怪,有趣有趣。」嘿嘿乾笑,竟似大有妒意。

  蚩尤又是一陣大怒,倏地面紅耳赤,便要大吼恕罵;突然看見月光下,晏紫蘇俏臉跎紅,嬌喔羞怒之態,美艷不可方物,心中「咯咚」一響,竟似看得呆了。心中一陣亂跳,想到一路上的溫柔旖旎,呼吸窒堵,那羞惱憤怒竟突然變為說不出的甜蜜之意。

  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鳩真人竟是在吃這小子的醋嗎?既然如此,你也乖乖做我的囚犯便是。」

  鳩扈那張麻臉驀地脹為紫紅色,在夜色中說不出的醜陋險惡,乾笑不語。在距離曼紫蘇六丈處站定,咳嗽一聲,嘿然道:「晏國王,咱們已經兜了萬里路了,現下就不必再兜圈子了吧?」

  晏紫蘇嫣然道:「既然鳩真人有話要說,只管開口便是。」

  鳴扈嘿嘿乾笑數聲,沉吟不語,一雙綠豆眼在她的身上不住地打轉。過了片刻,方才嚥了口口水、涎著臉道:「晏國王是明白人,難道還不明白鳩扈的心思嗎?」

  晏紫蘇妙目中倏地閃過羞怒神色,凌厲殺氣稍縱即逝。蚩尤聽得又是憤怒又是納悶,心道:「這狗賊不知想要挾什麼?」腹內又是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汗水涔涔。

  眼見晏紫蘇俏立風中,笑吟吟低頭不語,黑衣翻飛,玲瓏畢露;鳩扈麻臉上閃過怪異的神色,整張臉彷怫都因激動而扭曲了一般,往前走了一步,嘎聲道:「晏國主,只要你答應了我,今日之事,我便忘得一乾二淨,決計不向旁人提起……」

  晏紫蘇仰頭笑道:「倘若我不答應呢?」

  鳩扈一楞,目光陡然森冷,桀桀笑道:「那也無妨。鳩扈他日拜見老祖之時,自會將近日所見所聞,一一如實稟報。」

  曼紫蘇格格笑道:「是嗎?也不知老祖是信你多些呢!還是信我多些?」

  鳩扈陰冷地笑了幾聲,左手從懷中掏出一隻銀白色的四翅怪蟲,嘿然道:「老祖即便不信鳩扈,也應當相信這『淚影蟲』吧?這一路上,它可是哭個不停哩!」

  曼紫蘇花容瞬間慘白,笑容也突然凝住了一般。蚩尤劇痛欲狂,迷糊中覺得這「淚影蟲」的名字好生熟悉。驀地一凜,突然想起大荒中有一種罕見的奇蟲,傳聞它流淚之時,可以將當時所見的情景影印入淚珠之中;淚珠滾落淚囊,凝結為內有影像的珍珠,因而這種奇蟲名為「淚影蟲」。蚩尤驚怒之下,清醒大半。這水妖倘若己將自己二人一路情形影印於那怪蟲的淚珠中,晏紫蘇縱有千張嘴,也辯不分明了。

  濤聲陣陣,海浪層層洶湧。潮水倏然淹沒了晏紫蘇的赤足,又倏然退卻。晏紫蘇低頭望著自己雪白的腳趾,笑而不語,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鳩扈轉頭望望天空那輪明月,嘿然道:「晏國主,我跟了你們足有十日了,你可知我為什麼偏偏挑了今晚現身嗎?」

  晏紫蘇臉色雪白,依舊笑而不笞。

  鳩扈怪笑道:「嘿嘿,今夜是月圓之夜,再過幾個時辰,晏國主再神通廣大,也要變成一隻九尾狐狸。鳩扈雖然沒什麼本事,但要抓住一隻狐狸,總不是什麼難事吧?」突然語鋒一變,厲聲獰笑道:「晏紫蘇,若是識相,就乖乖地脫光了衣服讓老子玩個痛快!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就將你先姦後殺,連帶著這臭小子一起剁成肉泥!」面目突轉猙獰凶怖,週身黑衣蓬然鼓舞。

  蚩尤此時方知這鳩扈竟是妄圖以此要挾,玷辱晏紫蘇。熊熊怒火轟然灌頂,氣得險些爆炸開來,雙目盡赤,狂吼道:「狗賊敢耳!」

  鳩扈大怒,右手一抖,那彎刀「呼」地一聲,破空飛出一道雪亮的刀芒,閃電般斬入蚩尤頭側的泥灘。「砰」地巨響,泥漿迸濺,蚩尤只覺一股銳痛直刺骨髓,與體內蠱蟲裂痛相激,險些暈去。他這一刀只是虛晃,倘若當真發力,蚩尤眼下避無可避,早已被劈為兩半。饒是如此,其氣芒鋒銳,也令現下的蚩尤大吃不消。

  晏紫蘇格格脆笑,花枝亂顫,嫣然道:「鳩真人為何對紫蘇這般不依不饒?」

  鳩扈聽她溫言軟語,面上的煞氣不由又淡了下來,嘿然道:「曼國主,誰讓你這般撩人?那日鳩扈在北海潛龍宮見了你,連魂魄都找不回來了。嘿嘿,那時我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嘗嘗你的滋味。」說到最後幾字,竟連聲音也顫抖起來。

  曼紫蘇笑道:「是嗎?那你便過來吧!」俏臉高仰,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攝魄地望著鳩扈,淺笑吟吟。

  鳩扈嘿然搖頭道:「嘿嘿,晏國主身上少說藏了千兒八百隻蠱蟲,鳩扈就算長了一千個膽也不敢靠近。」

  晏紫蘇吃吃笑道:「膽小鬼,又想摘花,又怕刺扎。」眼波流轉,柔聲道:「鳩真人,你究竟想怎樣呢?」

  鳩扈嚥了口口水,乾笑道:「晏國主,你乖乖兒地衣服脫光,丟得遠遠的,千萬別耍什麼花招。」手中彎刀虛晃,對準蚩尤的頭顱。

  晏紫蘇笑道:「咱們可把話先說清楚啦!這小子是我的聚寶盆呢!你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我可就不客氣啦!」一邊說著,一邊輕解羅衫,黑色長袍倏然滑落,僅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桃紅色褻衣站在雪白的浪花中。

  玉體玲瓏,浮凸有致,楚楚動人,活色生香。

  蚩尤腦中嗡然一響,心中悲鬱狂怒,想要怒吼制止,卻痛得發不出聲來,經脈斷裂處,如刀割火焚,彷彿可以聽見無數塊壘崩散粉碎的聲音。

  海風吹拂,褻衣翻飛,春光妙處隱隱若現。鳩扈全身僵硬,木楞楞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血紅的小眼緊緊地盯在晏紫蘇冰雪瑩白的胴體上,順著那纖美的脖頸一路下滑,那渾圓骨感的肩頭,優美的鎖骨,隱藏於桃紅薄紗之下的高聳雪丘,不盈一握的腰肢,雪白豐美的臀部,修長曼妙的雙腿……目中欲焰熊狂,喉中發出低沉的怪響。

  潮水倏然湧至,浪花飛捲,那桃紅色的褻衣倏地被白沫卷落,隨浪飄搖而去。

  晏紫蘇一絲不掛地站在海中,站在淡淡的月色裡,彷彿一樹梨花,簌簌風中,美得令人瞬間窒息。

  蚩尤怒不可抑,體內彷彿突然迸爆炸裂,發出一聲淒列的嘶吼,恨不能將鳩扈的雙眼挖將出來。那熟悉的凜冽殺意在他喉中、腦頂熊熊焚燒,讓他喘不過氣來。強烈的恨意在心中濃縮為越來越鮮明的吶喊,要將這無恥狗賊碎屍萬段!

  鳩扈顫聲道:「妙極!妙極!」左手連彈,黑光飛舞,接連不斷地打在晏紫蘇的身上,晏紫蘇低哼幾聲,動彈不得,週身經脈己被他盡數封住。晏紫蘇格格笑道:「膽小鬼,將我經脈封住作甚?難道你喜歡抱著一個木頭嗎?」

  鳩扈喘息著怪笑道:「你太過狡猾,還是小心為好。抱著木頭就抱著木頭吧!老子也管不得了!」手中彎刀忽然旋轉,貼在背上,形如鬼魅,閃電般朝晏紫蘇飄去。

  蚩尤吼道:「狗賊,你敢動她一根寒毛,蚩尤爺爺就將你撕成碎片!」鳩扈理也不理,倏地掠到晏紫蘇身旁,徐徐繞走,喘息著瞪眼上上下下地凝視,手指顫抖地搭上了她雪白滑膩的肩頭。

  晏紫蘇格格脆笑,掙脫不得。眼波凝望著蚩尤,雙頰酡紅,瞬間蒼白,別轉頭去。

  蚩尤震天怒吼,眼角迸出血絲,整張臉扭曲可怖,猙獰如凶神妖魔,啞著喉嚨厲聲大罵。一陣海濤洶洶捲過,登時將他和他的喊聲一齊淹沒。

  那冰冷鹹澀的海水瞬間拍來,砸在蚩尤的臉上,卻澆滅不了熊熊恨火。海水在舌根徐徐泛開,說不出的鹹澀。浪花朦朧中,看見那鳩扈的手爪顫抖著在晏紫蘇瑩白的肩膀上摩挲,朝著巍巍雪丘摸去,心中苦怒悲憤,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飲其血。狂怒之下,全身竟劇烈震顫起來。

  驀地一聲大喝,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量,竟從泥灘中跳將出來!

  「啊!」晏紫蘇驚叫一聲,鳩扈也猛吃一驚,住手凝神戒備。

  蚩尤驚怒狂喜,一齊襲上心頭:「難道自己的傷勢竟己好了嗎?」剛一念及,體內狂裂劇痛,幾將暈厥,踉蹌著摔倒在地。

  鳩扈鬆了一口氣,陰冷怪笑道:「小子,你嫌離得太遠看不清楚麼?老子就讓你看個明白。」烏黑的手爪猛地抓住那渾圓的雪丘,晏紫蘇微微一顫,發出一聲低吟,臉上羞怒之色一閃而過。

  蚩尤怒吼著強自撐起,朝鳩扈衝去。側面浪濤飛捲,轟然一聲,登時將他掀翻在地。

  鳩扈哈哈淫笑,恣意的揉搓著晏紫蘇的雪丘,斜睨蚩尤,嘿然道:「晏國主,這小子不是你的囚犯嗎?怎地看見你和我親熱,竟連性命也不要了?」

  晏紫蘇咬著嘴唇,眼波溫柔地凝視著蚩尤,悲喜交集。

  濤聲悲奏,浪潮怒湧。蚩尤咬緊牙關,噴火雙目盯著鳩扈,一言不發,緩緩地爬起身來。那目光中充滿了狂肆的恨意與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鳩扈明知他眼下形同廢人,卻還是忍不住感到一股森冷徹骨的懼意。懼意瞬間變成羞惱憤怒,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給我乖乖地躺著看吧!」右手凌空疾劈,黑光破舞,當頭擊在蚩尤額頂,蚩尤悶哼一聲,鮮血長流,身形微晃,再次摔倒在地。

  海浪倏然捲過,迅速洇開猩紅之色。

  晏紫蘇大驚,俏臉「咧」地慘白,連聲呼叫,蚩尤昏迷不醒。鳩扈妒意橫生,冷笑道:「晏國主對這小子倒關心得很……」

  晏紫蘇扭過頭來,妙目森冷地凝視著鳩扈,淡然笑道:「鳩真人,我可是說過啦!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就別怪我不客氣……」

  鳩扈突然大怒,重重一個耳光,將晏紫蘇擊倒在地,喝道:「賤人!老子忍你夠久啦!你以為自己了不得嗎?有燭真神撐腰就誰也不放在眼裡?他奶奶的,勾結外賊,還敢這般氣焰囂張,老子今日倒要看看你怎麼神氣!」

  晏紫蘇臉頰潮紅,胸脯急劇起伏,格格笑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鳩扈獰笑道:「想嚇唬我?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將你先姦後殺!嘿嘿,橫豎有這臭小子做替死鬼。」拉著她的手臂在海水泥灘中急速拖行,到了蚩尤身前數尺之處停下,飛起一腳踢在蚩尤的肚腹上,喝道:「他奶奶的,起來!」

  蚩尤猛一顫動,徐徐睜開眼睛。鳩扈驀地揪住他的頭髮,硬生生提了起來,指著晏紫蘇獰笑道:「你不是喜歡這賤人嗎?好好看看老子怎麼玩你的女人!」狠狠地將他的頭摔在泥灘上,又猛踹了他一腳,蚩尤弓起身子,疼得齜牙咧嘴,淚水也禁不住冒將出來,心中怒火狂沸欲炸。

  鳩扈喘息著瞪視著晏紫蘇,獰笑道:「賤人,看我怎麼收拾你!」俯身指住她的脖頸,往她花唇上咬去。

  蚩尤悲怒狂吼,突覺喉中一甜,數百紫黑色的血塊迸飛而出,體內忽覺空空蕩蕩,劇痛全消。剎那之間,任督二脈竟似霍然貫通,繼而陰陽二脈也突然暢通……

  當是時,鳩扈即將觸及曼紫蘇花唇,晏紫蘇突然盈盈一笑,目光中閃過怨毒、歡喜、憤怒的神情。鳩扈心中蕩地一驚,視線所及,突然看見一隻幽綠色的怪蟲閃電似的從她的兩瓣花唇間飛出,倏地沒入自己口中!

  鳩扈大駭,突覺喉中一疼,宛如刀割劍剮,聲帶竟瞬間斷裂;繼而一團毒辣烈火轟然卷下,直衝腸腹。晏紫蘇銀鈴般的笑道:「這『美人舌』味道如何?」鳩扈驚怒如狂,嘶聲怪叫,奮力一掌朝著她春花似的笑靨上拍落。

  突聽蚩尤一聲大吼,閃電似的跳將起來,左手如鋼鉗鐵爪,驀地指住鳩扈的脖頸,將他硬生生提起,右手雙指如流星飛舞,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鳩扈雙眼之中。

  「哧!」血箭飛射。鳩扈嘶聲慘叫,雙掌轟然猛擊,黑光爆舞,激撞在蚩尤胸腹。蚩尤悶哼一聲,口噴血雨,沖天倒飛,口中卻哈哈長笑:「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痛快!」雙手一捏,將指縫間的兩顆眼珠擠得粉碎。

  鳩扈雙目黑洞幽然,滿臉血痕,手爪亂抓,發出鬼哭狼嚎似的悲吼。突然反手拔出彎刀,朝著半空中的蚩尤飛旋怒斬!

  晏紫蘇失聲驚叫,連忙默念蠱訣。鳩扈慘叫一聲,立時仰天跌倒。

  但那彎刀業已脫手飛出,破空怒舞,在月光下閃起銀輪眩光。刀勢如風雷,「嗤」地一聲,不偏不倚,霍然劈中蚩尤臉額,入骨三分,鑲嵌著震動不已。

  鮮血噴濺,蚩尤眼前一片血紅,頭顱猶如迸裂開來一般。大吼一聲,奮力將那彎刀生生拔出,想要朝那鳩扈擲去,但體內方甫通暢的幾道經脈又驀然斷裂,真氣瞬間蕩然全無,重重摔倒在浪花之中。鮮血汨汨,將潮水急劇染紅。

  冰冷的海水四面波蕩包圍,蚩尤劇痛欲死,混沌中聽見晏紫蘇尖叫道:「呆子,快將頭埋到泥灘中!」當下竭盡餘力,將臉額緊緊貼在柔軟的泥灘上。細膩柔軟的泥灘,溫柔得如同晏紫蘇的手,傷口的劇痛登時消減。

  那鳩扈厲聲痛吼,在海潮中茫然旋轉,散發血污,形如妖魔。突然怪叫一聲,週身肌肉急劇波動,骨骼銳變,灰色毛羽紛紛破膚而出,瞬息間化為一隻人面灰鳩,沖天飛起,在海風中胡亂飛舞,怪叫迭聲。

  晏紫蘇嬌叱道:「哪裡走!」口中唸唸有辭。鳩扈在半空張開巨翼,發出淒冽的悲啼,通體血紅透明,劇烈搏動。突然「砰」地一聲巨響,那只幽綠色的怪蟲從他背脊破撞而出,直衝霄漢。

  鳩扈嘎然慘啼,毛羽迸飛,血肉激濺,四下迸炸爆舞;剎那之間,只餘下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依舊舒展飛揚的姿勢,在夜風中停頓片刻,蕞地化為紛揚的粉末。

  晏紫蘇躺在海潮中,格格脆笑,歡愉快意。忽然看見漫天橫飛灑落的血肉之中,竟有一隻銀白色的四翅怪蟲低低掠過,發出嗡嗡的叫聲,朝著東邊飛去,赫然是鳩扈的「淚影蟲」!

  晏紫蘇面色驟變,心彷彿突然停止跳動一般,失聲道:「糟糕!」想不到鳩扈臨死之際竟提前將這怪蟲放飛逃離!倘若這怪蟲按他指使,飛回西海老祖等人的手中……心下驚怒惶急,不敢再往下想。但此時週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淚影蟲從頭頂飛過,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冰魄似的圓月、疏淡的星辰,在深不可測的夜空中耀射著冷冷的光。她僵直地躺在寒冷的海水裡,潮水已經淹沒到她的耳際,滿頭黑髮在海濤中迷亂地漂浮蕩漾。週身冰涼,恐懼懊悔,腦中一片空茫。

  突然心想:「是了,我真是嚇傻啦!這裡到眾獸山,途中萬里冰雪寒荒,淚影蟲這般弱小,又怎能飛到?即使不被風雪凍死,也必定成為雪鷲冰鳥的腹中之物。」一念及此,心中登時歡喜起來。但隱隱之中,仍有一絲顧忌擔憂。

  驀地想起蚩尤生死不知,猛地一凜,方甫放下的心又立時高懸起來。寒意凜冽,急忙大聲呼喊;接連喊了數十聲,四下渾無應答,只有海浪聲聲,鷗鳥鳴啼。凝神聚意,竟連他內心的兩心知也感應不到了。

  晏紫蘇越發焦急恐懼,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那呆子吃了鳩扈一刀,已經……已經死了嗎?」心中突然如尖刀刺扎,痛不可抑,險些透不過氣來,尖聲大叫:「蚩尤!呆子!你……你可別嚇我!快些回話呀!」

  如此又叫了數十聲,仍是一無回應,她心裡更加慌張害怕,一面大叫,淚水一面接連不斷地湧將出來。

  風聲呼嘯,浪濤層疊鋪卷。水花迷濛中,星辰搖搖欲墜,夜幕彷彿要崩塌下來一般。她竭盡全力大聲呼喊著,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嘶啞,終於連自己也聽不分明了。週身在寒冷的海水裡顫抖,無邊的黑暗的恐懼,空茫地包攏著,彷彿那越漲越高的潮水,要將她徹底吞噬。

  海潮洶湧,一陣大浪沖來,將她朝岸上推送,繼而又驀然回捲,將她拖曳著浮萍般朝海中漾去。正跌宕沉浮,突然臂上一緊,竟被人牢牢抓住。晏紫蘇吃了一驚,轉頭望去,「啊」地一聲,哭出聲來。

  那人眉目英挺,面色蒼白,正是蚩尤。自右額頭到左頰,被鳩扈的彎刀斜斜地砍了極深極長的一道口子,傷口雖己被泥灘癒合,但皮肉翻捲,歪歪扭扭,連挺拔的鼻樑也斷了一個缺口,說不出的難看可怖。

  晏紫蘇心中大痛,想要伸手撫摸他臉上傷口,卻動彈不得,恨恨道:「殺千刀的鳩扈,早知如此,便不讓你死得這般痛快啦!」心下難過,淚水滾滾,柔聲道:「呆子,還疼不疼?」

  蚩尤費力地搖搖頭,啞聲嘿然而笑,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來。此時他體內經脈重歸斷裂混亂之態,真氣岔亂奔走,酸軟無力。唯有右手緊抓晏紫蘇的手臂,牢牢鉗握,不知何處來的力氣。

  晏紫蘇破涕為笑道:「呆子,誰讓你這般莽撞地與他拚命?」聽見他心中所思,忽然臉上酡紅一片,極是歡喜,低聲道:「傻瓜,他哪能佔得了我的便宜?」

  蚩尤呆呆地凝視著她赤裸的身軀,蒼白的臉上突地赤紅。想到那鳩扈竟恣意地揉摸她的肌膚,心中憤恨怒火又熊熊跳竄,忖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怎地那時突然沒了氣力?否則便先將那狗賊的爪子砍下,再剁成肉醬。」

  晏紫蘇眼中驀地閃過羞惱憤恨的神色,突然得意地格格笑將起來。蚩尤大為納悶,皺眉望她。晏紫蘇笑道:「呆子,難道我只會變臉不成?」臉上又是一紅,卻不往下說。

  蚩尤恍然,這妖女在那鳩扈步步緊逼之時,多半已經做了變化。那鳩扈所觸及的她的肌膚,自然已非其身了:心中莫名地大喜,那抑鬱憤懣之意登時煙消雲散。

  晏紫蘇臉上更紅,嬌艷欲滴,呻了他一口,道:「你這般歡喜作甚?難不成覺得自己吃了什麼虧嗎?」話語嬌嗔,臉上卻笑吟吟地頗為歡喜。

  蚩尤陡然大震,心裡忽然一陣驚惶迷亂,忖想:「是了,那狗賊摸了妖女的身體,我為何會這般狂怒?得知那狗賊摸到的不是她真正的肌膚身體,我又為何這般慶幸?難道……難道……」自與晏紫蘇重逢以來,這念頭他便一直隱隱地藏於心底深處,偶有想到,也覺得荒謬可笑,立時移念他想。

  若在從前,他素來不知、不想男女之事,一心叱吒大荒,重建蜃樓城,即便有今日際遇,即便當真喜歡上這水族妖女,多半也是懵然不覺。但暗戀纖纖之後,初知其中甘苦;與八郡主一段無由而始、無疾而終的因緣,更加讓他逐漸懂得深究反思。

  此刻,被她一語點醒,登時如五雷轟頂,驀地呆住。想到這一路八千里寒荒絕地,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諸端情景,想到鳩扈糾纏她時自己狂怒欲爆的心情,那念頭登時越來越發鮮明,心中突然升起驚惑惶恐之意。

  正自慌亂驚恐,體內驀地又是一陣劇痛,爆脹欲嘔,難受之極。喉中腥甜,「哇」地一聲,猛地又噴出數十塊紫黑色的血淤來,漂浮於潮水上,趺宕搖漾。

  晏紫蘇不憂反喜,笑道:「好啦!好啦!我給你喂的那『西海蠍蛇蠱』還當真有效呢!」

  蚩尤心中一凜,那西海蠍蛇蠱乃是傳說中極為可怖的蠱毒,一旦進入人體,便順著氣血經脈四處瘋狂咬噬,最後沿著脊柱鑽入腦中,吸食腦髓,令人瘋魔而死。

  晏紫蘇笑道:「呆子,我要害你只需那『兩心知』便綽綽有餘啦!這蛇蠍蠱雖然可怕,卻剛好能救你的命呢!你體內經脈被西海老祖打得斷裂混亂,一塌糊塗,四處都是淤血,倘若不能將這些血塊取將出來,縱有神丹妙藥,也不能將你經脈修復。」頓了頓道:「而這蛇蠍蠱到了你體內,恰好替你將混亂的經脈一一縷順歸位,又可將你的淤血盡數吞吃乾淨,豈不是妙得很嗎?」

  蚩尤又驚又喜,心道:「原來先前任督諸脈霍然貫通,竟是這蛇蠍蠱蟲的功勞!」

  晏紫蘇道:「是啊!你的任督二脈雖有損傷,卻幸虧沒被老祖震斷。蛇蠍蠱吃盡二脈中的淤血後,這兩脈自然便貫通啦!只是你太過心急,非要與鳩扈拚命,結果反而將這幾處經脈又震傷啦!」妙目凝視著蚩尤,嘴角微笑,不住地歎氣。月光下瞧來,說不出的嫵媚俏麗。

  蚩尤征怔地望著她,想著這妖女對他的綿綿情意,心底彷彿有什麼慢慢地融化開來。先前的困惑驚慌逐漸轉為溫柔之意。那桀騖狂野的脾性又復甦起來,突地忖想:「是了,即便我當真喜歡這妖女,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又有什麼見不得人麼?」如此一想,心頭大快,豁然開朗。

  但突然之間,腦中又掠過纖纖的如花俏臉,心中驀地又是劇震,猛一搖頭,暗自忖道:「罷了罷了!我想纖纖妹子作甚?她喜歡的始終是烏賊。即便不能與烏賊一起,也斷然不會將我看在眼裡。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即斷,豈能這般粘粘糊糊,分不清明?沒地讓人笑話!」但心中仍是一陣酸苦,又想:「此生此世,我只將她當作好妹子便是……」

  這時一陣大浪捲來,晏紫蘇「啊」地一聲大叫,險些從蚩尤手中甩脫。蚩尤大驚,探出左手,奮力抓住晏紫蘇的另一隻手臂。兩人登時被洶洶波濤蕩起,隨波逐流,朝海中飄去。

  波濤澎湃,數次三番險將兩人分開。蚩尤精疲力竭,業已有些不支。但想到身在茫茫西海之上,一且分開,只怕永不能相會了,唯有咬牙緊握雙手。曼紫蘇嫣然道:「呆子,你抓得我疼死啦!」凝神聚意,默念法訣,「嗤嗤」連響,蚩尤身上的衣裳登時抽絲化縷,破空穿海,繚繞飛舞,剎那間將二人緊緊纏繞住。

  萬里明月,星漢無聲。海上風聲呼嘯,鄰光波蕩。

  他們四目對望,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近的距離,肌膚相貼,呼吸相聞,聽不見周圍的風浪,只聽見彼此怦然的心跳。「兩心知」在蚩尤的心裡輕輕噬咬著,那麻療而甜蜜的疼痛,第一次帶給他難以名狀的幸福。晏紫蘇溫柔的眼波,嫣然的笑容,彷彿成了比西海風浪還要兇猛的漩渦,讓他沉溺其中,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這一刻,他們似乎忘了西海汪洋風波險惡,忘了前途茫茫禍福難測,兩人在此起彼落的巨浪中跌宕沉浮,高一潮,低一潮,不知要飄到什麼時候,也不知要飄到什麼地方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11:29 AM

  第三章《釜底抽薪》


  大風鼓舞,簷鈴亂響。

  「鏗鏘」一聲,公主閣銅門驀地打開,門外衛士紛紛後退。拓拔野身著寒荒狼毛長衣,頭戴寬沿氈帽,化身為看護芙麗葉公主的衛士,昂首而出。他的身材與那暈厥的衛士相近,帽簷又壓得甚低,將半個臉遮擋在陰影之中,乍看之下分辨不出真假。

  眾衛士不疑有他,紛紛行禮道:「雲衛長!」拓拔野大剌剌也不還禮,微微一笑:心道:「原來你姓雲,難怪要暈倒了。」側身讓開,芙麗葉公主與姑射仙子款款而出。眾衛士又紛紛行禮,齊聲高呼。

  姑射仙子一襲白衣,翩然飄舞,只是面上蒙了寒荒貴族女子特有的蠶絲面紗,看不清臉顏。饒是如此,猶覺容光清麗,不可逼視。情勢緊急,眾衛士只道是某貴族女子,心中也不起疑,擁簇著芙麗葉三人,沿著迴廊朝宮殿東門外的廣場走去。

  寒荒王官依山臨淵,座落北峰半山險崖之上。宮殿外沿九里長的迴廊飛簷流瓦,氣勢軒昂,如玉龍蜿蜓,迤邐延伸至峰頂。在這迴廊之上,一覽眾山小,可以將南面萬里風光盡收眼底。

  拓拔野凝神遠眺,圓月高懸,清輝萬里,遠遠地可以看見不計其數的金族大軍四面八方向寒荒城包湧而來。寒荒城群山腳下,火光點點,漫山遍野,如星海奔瀉,瞬息百里。萬千旌旗獵獵捲舞,彷彿浪潮一般翻湧前進。刀林戈海在月光與火光映襯下,閃爍著漫漫眩光。馬獸嘶鳴聲,軍號聲,戰鼓聲,大軍整齊行進時所發出的悶雷似的響聲,在群山之間激盪繚繞,聲勢驚人。

  西皇山群峰諸堡燈火通明,人影惶惶。各峰之間的飛索急劇搖蕩,吊車交錯,萬千衛士征遣調度,各赴城堡戍守。拓拔野凝神傾聽,透過諸多喧鬧嘈雜的聲響,隱隱可以聽見從寒荒城各個角落傳出的尖叫聲、呼喊聲以及孩童驚恐的哭聲。

  迴廊之外便是萬丈懸崖,崖邊均以西荒白銅鑄以欄桿飛索,層疊防護。欄桿與迴廊之間,鑿有一條寬達兩丈的棧道,環繞山勢,盤轉迂迴,直抵天鏡湖。但這棧道極為斜陡,乃是宮殿衛兵與神殿衛士的上下之道。

  此時漫山狂風呼嘯,人影紛亂,棧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手持長戈彎刀的衛士,呼喝吶喊,聲如鼎沸。見到芙麗葉一行,紛紛躬身行禮,狀極虔誠。楚宗書極受寒荒國眾人愛戴,這秀麗矜持的公主也深受眾人敬愛。

  前方人潮紛紛辟易,拓拔野等人出了迴廊牌門,朝宮殿東門外的廣場上走去。

  廣場上有一縱橫各八丈的白玉樓台,雄偉華麗,是名「登仙台」。登仙台所倚背的峭崖山壁上,有三十六個巨大的滑輪,吊動六輛銅車,直達崖頂。寒荒貴族、長老如欲上北峰峰頂,必須先由其他山峰坐飛索吊車到這北峰登仙台,再由滑輪銅車送至峰頂。

  此刻廣場上四處都是凝神戒備的戎裝衛士。數十名長老、貴族正在眾衛士的護衛下,次第從各峰飛索吊車中走下,隨著人潮湧上登仙台,進入滑輪銅車。

  當拓拔野三人進入最後一輛銅車,眾衛士奮力將銅門關閉,迅速後退,大聲朝上方呼喊。

  「鏘當」一聲,銅車驀地震動起來,徐徐懸空上升,越來越高,很快越過了宮殿屋擔,將密密麻麻的衛士們遠遠地拋在下方。

  從銅車中向外眺望,可以瞧見西皇群山之間,螞蟻似的金族大軍裡三層外三層,將寒荒城分割、包圍得水洩不通。陣形井井有條,紋絲不亂。過了片刻,戰鼓軍號齊齊頓止,星河似的火炬漸漸熄滅,萬千旌旗在黑暗中洶湧舞動,彷彿江河暗流湧動,靜靜地等待著最後進攻的時機。一場血腥大戰迫在眉睫。

  拓拔野心想:「奇怪,金族大軍既已包圍寒荒城,為何不派遣使者入城招降?又為何不調遣高手營救少昊等人?反倒偃旗息鼓,這般靜悄悄地在城外等候?難道要等著寒荒城自動投降嗎?」許多疑問從腦中接連閃過,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狂風呼捲,寒意森森。芙麗葉公主心裡忽地一陣害怕,忍不住閉目暗暗禱告,臉上卻依舊是微波不驚。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這姑娘瞧起來嬌嬌弱弱、卻端地堅強勇敢,倒有些像纖纖妹子。」想起被囚禁於密牢中的纖纖等人,又想起下落不明的蚩尤,心中不由泛起憂慮之意。強自收斂心神,轉而忖想眼下局勢,以及救脫之道。

  正自沉吟,轉身望去,卻見姑射仙子倚窗而立,髮絲飛舞,薄紗下的臉容在月光中迷茫而神秘,那雙澄淨秋水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似有所思。拓拔野心中劇跳,一時竟不敢迎視。忖道:「只要有仙女姐姐做件,便是火海刀山也不足懼。」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微笑。

  「鏘」地一聲巨響,銅車又是一陣劇烈震盪。芙麗葉公主驀地睜開眼睛,低聲道:「到了!」

  銅門驀地打開,幾名身著白狼毛長衣,腰懸彎刀的神衛兵躬身道:「公主請入殿!」小心翼翼地將芙麗葉摻扶出,領著三人朝神女殿走去。

  北峰頂上頗為遼闊,草地上灌木連綿,高樹參差錯落。松間明月,葉梢風聲,花香濃郁襲人。在這北峰頂顛,只能隱隱地聽見群山間的喧嘩聲,彷彿遠離塵世的仙山,飄渺而靜謐。

  眾長老、貴族在數十名神衛兵的護衛下,神色凝重,各懷心事,默默地穿過松樹林,沿著天鏡湖朝神女殿行去。

  天鏡湖水光瀲滋,湖心洶湧沸騰,白浪如花,層疊盛放;水聲汨汨,流離彩氣從浪花中裊裊波蕩,變幻不定。湖畔每隔三丈便站了一個持戈的神衛兵,昂然而立,目不斜視,見了眾長老也不行禮。

  芙麗葉公主低聲道:「鎮守北峰神殿的一千五百名神衛兵都是楚寧親自挑選出來的,只聽命於他,即便是長老會也調度不得。」

  拓拔野點頭:心中微微一凜,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廝封堵北峰棧道,將眾長老請入神衛兵的重圍,多半是想倘若不成,便以武力威服了。」

  九十九名女子身著九色鹿皮長袍,頭戴鹿角,臉上書了諸多古怪的圖案,正手提冰石燈籠,低聲吟唱著奇怪的歌謠,在湖邊一塊高凸的巨石上頂禮膜拜。月光下望去,說不出的淒迷詭異。

  芙麗葉公主又道:「這是神女的僕從,正在通靈禱拜寒荒大神。」

  拓拔野四下掃望,心念一動,忖道:「這天鏡湖在北峰峰頂,難道先前那渦流竟是一直通往這湖底的嗎?」念力積聚,探掃湖底,果然發覺有一股強大的渦流急速飛旋。又驚又喜,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

  眾人繞過天鏡湖,沿著玉石大道步入神殿。

  殿內銀燈燦然,流火絢亮;山風穿殿鼓舞,樑上八十一隻泠香玉風鈴叮噹作響,清香悠揚;九隻巨大的翡翠香爐異香裊裊,天蠶絲幔輕舞飄揚。

  神殿正中九角水晶方台上,七獸白銅鼎中白氣蒸騰,幻化出人形圖案。白銅鼎周圍,放置了八十一個冰蠶絲鋪墊。一個頤長高瘦的白衣男子正拜伏在絲墊上,對著白銅鼎唸唸有辭。神女女丑黑衣飄舞,冷冰冰地繞著七獸白銅鼎行走,手如蘭花,不斷地將紫色的粉未彈入鼎中,「嗤嗤」連響,激起一陣陣青煙。

  大殿四周,環立了五個服色各異的男子,低首垂眉,默然不語。拓拔野心中一凜,念力所及,察覺他們身上真氣澎湃洶湧,頗為驚人。這五人瞧來普通平常,卻都有接近真人級的實力。

  芙麗葉公主低聲道:「白衣人便是大巫祝楚寧;另外五人是他挑選出來的神衛首領。」

  聽見眾人的腳步聲,那白衣男子楚寧緩緩站起,平舉雙臂,衣袖鼓舞。斜長的雙目陡然睜開,灰白的眼珠寒芒怒放,冷冰冰地道:「以大神的名義,歡迎你們。寒荒八族的命運,將在今夜此地,由你們決定。」他蒼白而清秀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桃紅。

  眾長老紛紛行禮,步入殿中,在冰蠶絲墊上次第盤膝而下。八族三大長老倪岱、筍思長邪、安維坐在最前,芙麗葉公主故意挑了偏僻的角落處坐下,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則坐在她的身後。

  楚寧輕輕拍了拍手掌,神殿大門徐徐關閉。百餘名神衛兵繞著神殿內壁整齊奔跑,沿壁一一站定。絲幔緩緩地拉開,將眾長老與神衛兵隔絕開來。

  楚寧灰白的眼珠冷冷地掃視眾人,森然道:「在今夜長老會開始之前,我要奉大神的旨意,誅滅三個背叛寒荒八族,向金妖通風報信的叛賊!」

  眾人嘩然。保長老沉聲道:「十日之前,少昊太子姦殺女戚神女的當夜,我們已經下令全城封鎖,不許走漏一點風聲。豈料今夜金族大軍竟然還是兵臨城下……」搖了搖頭道:「此去崑崙四千餘里,窮山惡水,金族大軍日夜兼程,也需七、八日方能到達;若非內奸通風報信,金族行動斷然不會如此神速!」

  楚寧冷冷道:「倪長老說的不錯,漏風的牆向來都是從裡鑿的洞。這幾日,我借助大神偉力,在寒荒國境內布下十道明關、十道暗卡;空中飛鳥、林中走獸,都是我的耳目。寒荒國內每一個角落的動靜,都清晰無遣地顯示在這七獸白銅鼎的水光之內。」頓了頓,目光厲芒大作,一字一頓道:「僅僅三日之內,我便截到了十八封發往崑崙的密信;這十八封密信竟都是來自三位赫赫有名的寒荒長老!」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拓拔野心道:「這廝當真胡說八道。即便當真有通天法力,有千里眼、順風耳,也不可能將數千里境地上發生的事情,錙銖記下。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多半是故弄玄虛,作勢恐嚇。」

  楚寧冷冷道:「倘若諸位不信,我便請這七獸白銅鼎顯現叛賊的真容。」雙手輕拍,兩道白光照射在白鋼鼎上。銅鼎嗡然長響,閃起柔和的光暈。水氣繚繞,逐漸變幻成一個人的臉容,細眼鉤鼻,長鬚飄飄。

  眾人大驚,失聲道:「嵐長老!」

  一個老者憤然起身,怒道:「楚寧小子,你這般陷害我意欲何為?」細眼圓睜,長鬚倒立,狂怒己極,正是那銅鼎水氣顯現之人。

  楚寧冷冷道:「嵐長老,七獸白銅鼎乃八族溝通天界的神器,你還想狡辯什麼?」灰眼凶光一閃,喝道:「殺!」

  絲幔飛舞,幾個神衛兵閃電似的衝出,彎刀電光錯舞。「哧哧」輕響,幾道血箭迸射飛舞。殿中數名貴族女子尖聲驚叫,登時暈厥。

  嵐長老身形微晃,哼也未哼一聲,怒目凝立。突然「喀嚓」一聲裂成幾塊,迸落在地,頭顱「骨碌碌」地轉動,逕直滾到楚寧腳下,艷紅的鮮血迅速涸散開來。

  神衛兵拾起斷裂的屍首,迅速退下,絲幔倏然合上。

  剎那之間,嵐長老竟已身首異處。眾人震懾駭畏,面面相覷,心中都升起森森寒意,不知另外兩人又是誰?芙麗葉公主柳眉緊蹙,憤怒已極,低聲道:「嵐長老穩健誠實,決計不會違背長老會約定,私自通風報信……」

  楚寧將嵐長老的頭顱提了起來,拋入銅鼎之中,蒸騰的水汽瞬間都成了桃紅色。冷冷地掃望眾人,淡淡道:「另外兩個人,還需要我用七獸白銅鼎顯現出來耍?」

  十幾個長老突然齊齊跳了起來,怒吼大叫,朝殿外衝去。

  楚寧嘴角閃過陰冷的笑意,霍然起身,厲聲喝道:「原來你們都有份嗎?殺無赦!」絲幔飛揚,神衛兵交錯閃掠,刀光雪練般飛舞。

  人影交合,慘叫聲此起彼落。鮮血沖天激射,四下飛濺,瞬間將大殿橫樑屋頂染得斑斑血紅,神女殿竟突然成了屠場。

  拓拔野心中一動,又驚又怒:「是了!這廝好生奸狡!必定不知是誰通風報信,是以故意裝腔作勢,以幻法術陷害嵐長老,誘使報信的長老自動現身。在長老會開始之前,假借寒荒大神之名殺一儆百,自然逼得眾長老對其言聽計從。」

  廳中鴉雀無聲,冰磚玉石上血水橫流,梁頂鮮血不住滴落,殿中瀰漫著腥臭欲嘔的殺氣。眾神衛兵拖著屍首殘肢,從眾人中穿行退卻,拖曳出道道血跡。轉眼間,七十餘名長老、貴族只剩下五十來人。

  絲幔圍合,香爐煙霧裊裊,卻除不去血腥惡臭之氣。楚寧淡淡道:「奸賊已除,我們開始吧!」眾長老驚怖互望,顫抖著將自己衣服上沾染的鮮血揩去,冷汗遍體,說不出話來。

  女丑冷艷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之色,冷冰冰地道:「當日大神降下神諭,斬殺淫凶少昊,舉兵反抗暴政,各位長老爭論激烈得很。眼下金妖大軍壓境,各位長老反倒沒有話要說了嗎?」

  芙麗葉面色雪白,又氣又怒,肩膀微微顫抖,忍不住便要起身說話。拓拔野連忙將她手腕輕輕拉住,傳音道:「公主稍安勿躁!且瞧瞧他們要耍出什麼花樣,再作反擊不遲。」芙麗葉深吸一口氣,定下心來,臉上一紅,將小手輕輕抽出。

  拓拔野恍然不覺,心道:「以我和仙女姐姐之力,要想制服楚寧等人,應當不是難事。只是眼下最為緊要的,乃是洗清少昊冤屈,查明並拆穿楚寧的奸謀。否則即便殺了楚寧,這一場糊塗戰還是非打起來不可。

  楚寧凝視著倪長老道:「倪長老,你是八族大長老,這等緊要關頭,不知你有什麼想法?」眾人紛紛屏息凝望倪岱。他是國中極有威望的長老,一言一行,對長老會乃至國人,都有不可言喻的影響。尤其此刻,國主昏迷,局勢風雨飄搖,他的聲望與影響力便越發彰顯出來。

  倪長老沉吟道:「老夫這幾日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左思右想,覺得此事好生為難。」眾人一凜,紛紛凝神傾聽。

  楚寧不動聲色,「哦」了一聲,點頭道:「這等大事,自當細細權衡。但現在金妖兵臨城下,諸位長老還是盡快做個決斷為好。」

  倪長老道:「眼下金族數萬大軍將寒荒城團團圍住,而我城內兵力,卻不過一萬八千人。前些日子與怪獸激戰,又折了兩、三千壯士,傷了六、七千人。算來算去,眼下當真能上陣打仗的,不過八、九千人而已。以這區區八、九干,要與金族數萬虎狼之師對陣,豈不是以卵擊石嗎?」

  眾長老交頭接耳,點頭稱是。芙麗葉大喜,低聲道:「倪長老終究是八族大長老,坦直敢言。有他出面,事情便有轉機啦!」

  楚寧淡然道:「我們難道不能固守城池嗎?」

  倪長老搖頭道:「眼下正是盛夏,城中貯存的陳糧只夠支援三個月。金族大軍現下圍而不攻,多半是想逼迫我們耗盡糧食之後,乖乖開門投降。」

  眾長老紛紛點頭,筍思長邪緩緩道:「倪長老說的不錯,金族大軍無須攻城,只須困守此地,不出三月,我們便支撐不住了。」

  倪長老又道:「倘若這一戰敗了,金族大軍殺進城來,必定要大肆屠城,那時全城百姓必定不能倖免。」搖頭歎息。眾人面色慘白,黯然無語。

  楚寧冷冷道:「原來你們是打算開門揖盜,就此投降了?」

  倪長老搖頭道:「那倒不是。少昊太子姦殺女戚神女,此乃寒荒八族奇恥大辱;即便我們忍氣吞聲,想要息事寧人,金族多半也會擔心醜聞傳達天下,敗壞崑崙聲譽。以西王母的性子,只怕即使我們開門投降,金族大軍仍然會大肆屠城。」頓了頓,歎息道:「到了那時,只怕不僅寒荒城變為荒墳,八族所有村寨也都會被金族大軍燒殺乾淨。」

  眾人駭然,但轉念一想,也覺得不無道理。拓拔野心下詫異:「這倪長老兜來轉去,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

  一個胖長老忍不住道:「依倪長老之見,難道我們戰也死,不戰也死嗎?」

  倪長老聽若不聞,逕自沉吟道:「這些日子我想來想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總覺情勢凶險莫測,非我輩凡人所能猜度。但是,那夜在飛雲間眺望密山之時,我忽然想到一事,登時豁然開朗,放下心來,當晚便睡得從未有過的香甜。」

  眾人齊聲道:「不知長老想到了什麼?」

  倪長老微微一笑,朗聲道:「我突然想,冥冥之中,自有寒荒大神為我輩凡人安排一切。我們想到的,他早已想到;我們想不到的,他也已想到。既是如此,我們這般徒自胡思亂想又有何益?只需照著大神的旨意,團結一心地去做,自然便可以逞兇化吉,遇難呈祥!」

  眾人一楞,心中一陣迷糊,方知他兜了這麼一圈,竟是站在楚寧一邊,支援舉兵反抗。芙麗葉公主花容慘白,眼中突然湧出熱淚,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失望。拓拔野適才聽倪岱說話口氣,己漸覺不妙,但聽他最後陡然折轉,仍是忍不住吃了一驚,心道:「這老狐狸好生奸猾,這麼一來,眾長老想要反駁也不成了。」

  滿殿之中,只有姑射仙子微波不驚,超然局外。

  安維微笑道:「倪長老說得不錯,寒荒大神無所不知,天下萬事盡在他掌控之內。他既然幾次三番降授神諭與神女、大巫祝,要我們反抗金妖暴政,必定已為我們安排了極好的局勢。我們只需照神諭而行,必可打敗金妖,重奪自由。」

  楚寧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眾神衛齊聲大呼:「打敗金妖,重奪自由!打敗金妖,重奪自由!」大殿中回聲激盪,震得幾個年老體弱的長老不由得顫抖起來。

  眾長老見八族三大長老中,竟有兩位轉而支援楚寧,大感駭訝。那些原本便鼓噪著要與金族對抗的長老則喜動顏色,大聲呼叫附和。眼見大勢己定,眾長老也不再言語,只是眉宇之間,都是慘然憂懼之色。

  楚寧道:「妙極。大神瞧見我們萬眾一心,必定歡喜得很。」霍然起身,大聲道:「既然大家主意已決,我們這就去將那淫凶少昊殺了,祭告女戚在天之靈!用那狗賊的血祭祀八族戰旗,向金妖宣戰!」

  眾人大吃一驚,寂然不語。倘若少昊被斬,則寒荒八族與金族之間的血恨必將無法化解,你死我活,別無他路。一旦戰敗,寒荒八族必將被屠戮乾淨。

  見眾人躊躇不決,楚寧驀地沉下臉,冷笑道:「怎麼?你們還想留著那狗賊的性命,給自己留條後路嗎?」

  拓拔野皺眉心道:「這廝忒也陰毒,殺了少昊,便是將八族逼上絕境。那時八族想不拚命都不成了。」

  安維道:「大巫祝明鑒,那淫徒罪大惡極,萬死莫贖,我們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飲其血。但眼下金妖大軍壓境,有這淫徒在手做為人質,他們便投鼠忌器,不敢放肆,我們打起戰來,自然也大佔便宜。因此,依我之見,倒不如先留著他的狗命,等打退了金妖再將他凌遲處死……」

  眾人紛紛點頭,卻聽女丑冷冰冰地道:「安長老,你不是說了嗎,我們只要照神諭而行,必可打敗金妖。神諭上說得分分明明,必須將這凶狂淫徒處死,祭奠女戚的之靈。」

  安維苦笑道:「這個……這個……神諭上的確說過,要將這淫賊處死。但並未說明何時處死,我們根據形勢做些變通,也無不可。」眾人紛紛附和。

  拓拔野心中一動,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當下傳音芙麗葉,如此這般說了一通。芙麗葉公主全身一震,秀目疑惑地凝視著拓拔野,見他微笑點頭,這才心懷納悶地站起身來,依照他的授意,大聲道:「安長老此言差矣。那淫賊少昊必須立即處死!」

  眾人一驚,紛紛扭頭望來,見說話的竟是芙麗葉公主,更為訝異。楚寧與女丑對望一眼,驚異狐疑,不知這小妮子何以會一改初衷,站到他們這一邊。

  芙麗葉公主道:「這淫賊罪不可赦,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他不足以定軍心!眼下正是與金妖生死大戰之際,倘若不殺這淫賊,難免有些戰士會有僥倖之心,想要借這淫賊的狗命換取短暫的和平。軍心不定,民心不定,這場戰不打也已經輸啦!」

  楚寧灰眼光芒閃爍,突然鼓掌道:「說得妙極!想不到公主殿下竟有如此精闢見解。」

  眾人面面相覷,暗自苦笑。芙麗葉又道:「現在金妖兵臨城下,情勢危急,最為緊要之事,使是鼓舞士氣,團結軍心。楚芙麗葉懇請大巫祝,將那淫賊立即押往天鏡湖,進行大祭,在大神的見證下,用這淫賊的頭顱和鮮血祭祀八族戰旗!」

  楚寧徐徐掃視眾人,嘿然道:「眾長老還有什麼高見嗎?」

  眾人相顧無語,見他眼中殺氣凌厲,知道倘若再駁斥推脫,只怕立時有血光之災,當下紛紛道:「公主所言極是。」

  楚寧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潮,緩緩起身道:「既是如此,咱們便立即前往密牢,將那淫賊押出,舉行祭旗大典。」

  北峰密牢在天鏡湖北面玄鼎巖之下的山腹之中。密牢參照蟻穴而建,四通八達,猶如迷宮,但牢中四壁都是由玄冰鐵所製,極為堅固,水滲不入,火燒不化;一旦進入這密牢,便如進入墳墓,與世隔絕,終日只能與死寂、黑暗為伍。

  玄鼎巖嶸然橫空,如巨獸慾撲;四周怪樹參差交錯,月光斑點篩落,幽暗而靜謐。眾長老隨著楚寧等人到了密牢之前,女丑以咒語念力將那玄鼎巖挪栓開來,露出一個一丈見方的甬道。

  一路下行,一連開了九道混金銅門,方才真正進入密牢之中。甬道黑暗潮濕,拾級而下,迂迴陡峭,空氣中滿是霉臭腐爛的氣息,聞之欲嘔。相隔十丈方有一盞微弱的燈光,幽然跳躍。

  芙麗葉公主掩住口鼻,在拓拔野耳旁蚊聲道:「拓拔太子,你想強行劫獄嗎?」

  拓拔野微微一笑,傳音道:「劫獄?那不過是莽夫行徑,即便救出少昊,也洗脫不了他的清白,化解不了兩族干戈。我自有法子,公主放心便是!」

  芙麗葉心中好奇,但周圍耳目眾多,不好再相問。

  眾長老在神衛兵的夾護下,魚貫而行。他們從未來過這地府鬼獄似的幽暗密牢,心中不由忐忑驚惶。惡臭薰人,那些華服貴婦面色蒼白,掩鼻蹙眉,在神衛攙扶下戰戰兢兢地行進。

  唯有姑射仙子白衣如雲,冰清玉潔,在這幽暗濁臭的甬道中默默而行,彷彿雪蓮出污泥而不染。那清麗淡雅的風姿讓拓拔野望之頓生寧靜祥和之意,心中傾慕敬愛更盛。心道:「與仙女姐姐比起來,赤霞仙子、武羅仙子、烏絲蘭瑪都要差得多了。」

  眾人在黑暗中行了一陣,前方的燈光逐漸亮了起來。轉折處乃是一道石拱門,四個獄卒見眾人來到,連忙起身行禮,領著楚寧朝裡走去。

  遠遠地聽見嘶啞淒冽的怒吼叫罵聲,此起彼落,在甬道中回聲激盪。眾人又走了片刻,那甬道越來越寬,燈光漸亮。隱隱看見兩壁鑿了許多山洞,以玄冰鐵柱圍隔成囚室。許多渾身血污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嘶聲怒罵,狂亂地揮舞著手臂。

  眾長老心驚膽戰地從囚室間的通道走過。諸囚犯啞聲吼罵,從鐵柵後探出萬千手臂,張舞著抓向眾人,被獄卒的鞭子抽中,登時紛紛慘叫縮手。諸囚罵聲不斷,忽然唾沫噴飛,朝著眾長老如雨射來。

  眾長老驚叫聲中,狼狽格擋,意惱怒斥;諸囚哈哈狂笑,越發張狂,有些人甚至跳上柵欄,解開褲子,對著長老們亂灑尿液。眾貴婦失聲尖叫,羞情難當。

  楚寧似乎無意阻止,回頭瞥望,灰白的眼珠閃過嘲諷與得意的神色。拓拔野心想:「這廝知道眾長老金枝玉葉,最怕吃苦,是以故意帶他們到這密牢中來,殺雞駭猴;又藉這些凶狂囚徒恣意羞辱他們,讓他們今後乖乖聽話。」想到「金枝玉葉」,忽地想起纖纖已被關押在這地底密牢多日,不知她又受了什麼委屈?心中憐惜愧疚,恨不能立時見著她的身影。

  當下凝神掃望,仔細搜索兩側囚洞,突然一凜,驚喜難抑,險些便要叫出聲來。前方右側昏黑的囚洞內,一個紫衣少女盤腿坐在大石上,冷冷地望著眾人;嬌喔滿面,俏麗動人,正是纖纖。拓拔野見她安然無恙,似乎未吃什麼苦頭:心中暗自懸掛了半天的巨石終於落地。

  當下傳音道:「好妹子!好妹子!我來救你出去!」纖纖一震,俏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跳下大石,奔到鐵柵旁朝外眺望搜索。驀地望見拓拔野頂開氈帽,對她眨了眨眼,嘴角微笑;纖纖登時大喜,春花似的笑容一閃即逝,眼圈一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淚水忍不住簌簌滾落。

  拓拔野知她著惱自己再次救駕來遲,見她掉淚:心中大痛,忽然想起懷中比翼鳥,連忙探手將那怪鳥的腦袋輕輕地提了出來,傳音笑道:「好妹子,你瞧這是什麼?」

  纖纖眼睛一亮,破涕為笑,俏臉上光彩橫溢。秋波流轉,望見昂然而過的楚寧,登時面色大變,倏地朝後退了幾步。

  拓拔野吃了一驚,急忙傳音道:「怎麼了,妹子?」

  纖纖似乎突然想起拓拔野就在身旁,驚惶稍減;柳眉一蹙,嗔怒勃發,以唇語說道:「拓拔大哥,這臭小子就是那隻怪獸橈杌!那日在眾獸山上想要吃我的就是他!」

  拓拔野一驚,繼而忍不住笑將起來,傳音道:「妙極!好妹子,今日我便替你教訓這畜生。瞧我怎生將他打回原形。」纖纖大喜,突然瞥見拓拔野身後的姑射仙子,心中「咯咚」一響,笑容突地僵住,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和恐懼,瞬間從心頭爆炸開來,彷彿巨大的陰影剎那籠罩了她的世界,一時呼吸急促,腦中一片混亂。

  不知何以,這陌生而清麗如仙子的女子,竟比這幽黑陰暗的地道,比那人面虎身的怪獸,比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要令她害怕。彷彿倏然掉入萬丈冰谷,懸浮而無著落……

  拓拔野見她楞楞地凝望著姑射仙子,俏臉上陰雲密佈:心下不由一凜,傳音呼喚了她幾聲,也無應答。眼見眾神衛兵催促前行,不能停留,遂溫言傳音道:「好妹子,你只管放心,我很快便救你出去。」

  纖纖聽若罔聞,面色雪白地凝視著姑射仙子,眼中閃過害怕、厭僧、敵視、迷惘諸多奇怪的神情。拓拔野等人遠遠地繞過石柱,即將消失在八角石門時,仍可看見她石像似的凝立不動,微微顫抖。

  姑射仙子傳音道:「公子,那是你的妹子嗎?她認得我嗎?那眼神好生古怪」

  拓拔野心下猜到大概,卻不敢明言,唯有苦笑傳音道:「她多半將仙子認作其他人了。」

  忽聽楚寧道:「各位長老,那淫賊便是關在此處。」

  拓拔野轉頭望去,只見前方石壁上鑲嵌了一個黝黑的玄冰鐵門,門上懸了六道混金銅鎖,八個彪形大漢手持戈槍站在門旁。這密牢通體由玄冰鐵所製,深嵌在山洞之中。唯有玄冰鐵門上,留了一個長寬僅為兩寸的方洞,乃是遞送食物飲水的所在,也是密牢唯一的通風口。

  楚寧喝道:「打開!」六個彪形大漢連忙各掏出一枚青銅鑰匙,將混金銅鎖一一打開。女丑飄然上前,鈴鐺脆響,法訣吟唱。過了片則,「噹啷」一聲,那玄冰鐵門自動震開,眾大漢吃力地拉拽銅門,脹紅了臉,將之徐徐拉開。

  銅門寸寸移轉,眾神衛兵高舉火炬,亮光跳躍,斜斜照耀著黑暗而幽深的密牢。

  「鏘」地一聲,銅門盡開。眾人突然怔住,瞠目結舌,冷汗涔涔流淌。

  燈火明亮,偌大的密牢中空空如也,哪裡有少昊的身影?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11:30 AM

第四章《脈脈此情》


  黃昏時候,落日熔金,晚霞織錦;滄海上萬里燦燦金光,迷離眩目;萬千白鷗如流雲飛舞,脆聲鳴叫著從晏紫蘇的頭頂掠過。

  她站在黑色的礁巖上,淡藍色的浪花接連不斷地湧過雪白赤足,沾濕了飄飛的紫色衣裙。冰涼潮濕的海風吹動一頭黑髮,如海浪般起伏。

  晏紫蘇徐徐轉身,朝西南眺望,陽光照射她的杏眼秋波,閃爍著變幻不定的光芒。突然,她的眉尖輕輕蹙起,瞳孔收縮,目中閃過一絲驚懼之色。

  只見西南海面,風起雲湧,一道淡淡的白光破浪而出,在半空劃過圓弧,消逝不見。

  晏紫蘇的俏臉驀地雪白,咬了咬嘴唇,躍下礁石,翩翩飛舞,掠過金黃色的沙灘、野花紛搖的草地,穿入矮矮的樹林中。

  分花拂柳,行去如風。轉瞬間晏紫蘇便到了幾座石屋前。幾個孩童在門前地上玩耍,瞧見她翩然奔來,紛紛起身叫道:「姊姊!」晏紫蘇嫣然一笑,輕輕摸了摸他們的頭髮,閃入一座石屋中。

  夕陽從一方石窗斜斜射入,微塵飛舞。蚩尤坐在石床上,正自凝神調息,聽見聲響,立即睜開眼睛。他臉上疤痕斜斜歪扭,傷口雖然巴平整許多,仍是頗為顯眼可怖。見晏紫蘇神色慌張,奇道:「怎麼了?」

  晏紫蘇花容慘淡,蹙眉道:「他們果然來了!」

  蚩尤吃了一驚,跳下床來,沈聲道:「當真是那冰甲角魔龍嗎?」

  晏紫蘇螓首輕點,頓足恨恨道:「那該死的鳩扈!都是我太過大意,竟讓他將淚影蟲放走。這下……這下可好啦!」心中害怕,聲音竟輕輕顫抖起來。

  兩人在這西海小島上業已四日了。

  那日二人在西海上隨波逐流,被海水沖到這白石島上。島上漁民是西海水族人,淳樸善良,只道兩人是其他島上的漁民,出海遇難,便將他們救起。醒來之後,晏紫蘇為了掩飾身份,便信口胡認,說自己乃是西海女兒國臣民,而蚩尤則是丈夫國的壯士,兩人彼此傾心,卻受雙方族國嫉恨,因此將蚩尤臉容毀傷,又將二人捆綁一起,拋入海中餵魚云云。

  當時西海確有女兒國與丈夫國,傳聞兩國始祖原是一對兄妹,遭遇海難,被海浪拋到孤島之上;天神恐二人無後,便令之婚配繁衍,但兄長死活不肯,無奈之下,那妹子便想出了一個法子,讓兄長將其精液封入冰雪覆蓋的石瓶中,然後妹子再將那石瓶置入體內,由此受孕。

  兄妹二人便以此得了兩男兩女。既有後代,兄長生怕與其妹日夜相處,終於會忍不住作出禽獸之舉,因此便帶上兩個男孩乘舟去了相隔十餘海裡的島嶼,與其妹其女不相往來。此後兄妹各自建國,號女兒國、丈夫國,女兒國中儘是女子,丈夫國裡皆是男兒。兄妹立下國訓,兩國國民永生永世不可婚配交媾。丈夫國臣民如欲得子,便將自己精液封入冰雪石瓶,做上標誌,由專門的「性使」以輕舟送往女兒國北岸石洞,然後由守侯彼處的女兒國臣民將石瓶送往成年女子家中。十月之後,若得女嬰,則留在女兒國由其母撫養,若得男嬰,則依舊放在北岸石洞中,等候丈夫國性使領取。

  蓋因此故,淳樸的小島漁民聽完晏紫蘇敘述,都信以為真,嘖嘖搖頭,大為同情。晏紫蘇乘勢請求島民,萬萬不可洩露二人行跡,否則被女兒國、丈夫國抓回,再無生還之機。眾漁民紛紛稱是,盡皆守諾不言,並將二人安排在漁民老丘兒家裡養傷。

  老丘兒將自己夫妻二人所住的石屋空出,讓與蚩尤、晏紫蘇居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蚩尤不由有些靦腆尷尬。好在那石床極大,兩人並躺,中間尚空了數尺,蚩尤方甫躺下,便斜倚床沿,鼾聲立起。晏紫蘇在床上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聽他酣睡之聲,又是惱恨又是歡喜,想著與他這番莫名其妙、陰差陽錯的因緣際遇,心中悲喜忐忑,如屋外潮聲翻湧不息。

  此後接連數日,晏紫蘇以「西海蛇蠍蠱」將蚩尤體內殘留的淤血盡數清除乾淨,又借蠱蟲之力疏通經脈,將錯亂的經絡歸位。然後為他逐步疏導真氣,修復經脈。到了第三日,蚩尤己可以自己運氣調理了。雖然十二經脈斷裂傷毀之處甚多,但幸而奇經八脈大多完好,且在那西海爛泥中調養了七日,頗有療效。只要認真運氣調息,不出三個月也可盡數痊癒。

  蚩尤念及拓拔野等人,每每心焦如焚,一心盡快恢復,趕回寒荒國與他們會合,因而足不出戶,全力修復經絡。

  曼紫蘇見他無礙,極是歡喜。但他臉上傷口因未能及時以「春葉訣」等法術癒合,留下了頗為難看的疤痕,蚩尤毫不在意,晏紫蘇卻鬱鬱不樂,每日尋些海草海泥,合著稀奇古怪的蠱蟲,想要將傷口愈復;雖有好轉,但依舊不甚理想。晏紫蘇嗔怒之下不免又將那鳩扈怒罵一番。

  這島上極少來客,因而眾人對這殉情落難的愛侶都極是熱情。那老丘兒一家更是好客,竭盡地主之誼。面對這些質樸島民,蚩尤忽然想起從前在蜃樓城的快樂時光來,心中難過,更加下定決心,盡快恢復經脈,尋找拓拔野,籌謀蜃樓城復城大業。

  昨日傍晚,眾漁民歸來時紛紛談論海上遭遇的怪事,皆稱在西南海面瞧見一隻巨大的怪龍,獨角如金銅燦然,週身銀甲彷彿冰雪巨石,興風作浪,蔽日遮天,一口便吞了兩隻六丈餘長的龍鯨。說到可怕處,竟皆汗出如漿,戰慄不敢言。

  晏紫蘇與蚩尤聞言大驚,倘若真如他們所述,那妖龍必是冰甲角魔龍無疑!難道西海老祖諸水妖竟已見著淚影蟲的淚珠,知道來龍去脈,這才派遣寒荒七獸中最為凶烈的冰甲角魔龍追至西海嗎?

  蚩尤雖然吃驚,但他膽子素大,又桀騖不馴,倒並不如何害怕,只是覺得水妖行動忒也迅捷,遠在自己估算之上。晏紫蘇乃水族中人,深知西海老祖手段,亦深知背叛水族的下場,因此不由忐忑不安。今日一早,便忍不住到侮邊逡巡觀望,豈料守候一天,果真看見那妖龍的身影,一時驚駭恐懼、張惶失措。

  蚩尤見她害怕,肩頭竟在微微顫抖,心生憐惜,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說不定那妖龍並非來找我們的……」

  晏紫蘇怒道:「呆子,眼下寒荒國一片混亂,老祖正要用這妖獸之際,若非追拿我們,又怎會將這妖龍遣至西海?」

  蚩尤嘿然道:「即便如此,這西海上島嶼何止萬千,它尋著此處時,我們早已回到寒荒國了。」

  晏紫蘇歎道:「傻瓜,老祖稱霸西海兩百年,莫說找人,便是當真要在海底撈起一根針,也是眨眼間的事。」憂心忡忡,眼波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

  蚩尤與她相識以來,從未見過她這般慌亂恐懼過,心中憐惜之餘,隱隱又有些生氣,狂傲之氣油然而生。皺起眉頭,心底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妖龍來了又如何?我雖然傷勢未好,也可將它抽筋扒皮……」

  晏紫蘇「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臭小子,你道妖龍是泥鰍嗎?這般輕易抽筋扒皮?」

  忽然聽見屋外一片嘈雜,人聲鼎沸,有人哭喊道:「姜長老死啦!被那怪龍吃到肚裡去啦!」

  蚩尤、晏紫蘇大吃一驚,那姜長老為人謙和,德高望重,雖不過五十,卻已是島上的族長,對他們二人百般照顧,乃是大大的好人。難道果真被妖龍吃了?蚩尤又驚又怒,立時衝出門去。

  屋外已經聚集了數十老弱婦孺,個個面色蒼白,將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漢子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不住追問。那漢子抹著袖子哭道:「快別問我,都去海灘上看看吧!」

  眾人聞言紛紛朝海灘上奔去,十幾個小孩遠遠地跑在前頭,大呼小叫。蚩尤與晏紫蘇高飛低掠,繞過眾人,眨眼間便到了海邊沙灘。

  海灘上早已圍了兩百多人,號哭怒罵之聲遠遠可聞。蚩尤、晏紫蘇擠開人群,朝裡望去,只見早晨出海的三十餘艘漁船,眼下只有七、八艘歪歪斜斜地泊在岸礁之下,二十幾個漢子精疲力竭地躺在沙灘上,不住地大口喘氣,滿臉驚駭,身上血污斑斑,連說話也變得含糊不清。

  周圍的島民悲不可抑,抹淚不止。從他們的怒罵與議論中,蚩尤得知,今日出海的六十餘人滿載而歸時,在南面海上遭遇冰甲角魔龍。那妖龍大發淫威,當下便興起狂風巨浪,掀翻了十餘艘漁船。姜長老等人被拋到半空,逕直落入那妖龍口中,連骨頭也未吐出一根。這倖存的眾人,若非當時相隔甚遠,見勢不妙及早回頭,只怕也早己成了妖龍的腹中之物了。

  一個青年怒道:「他奶奶的,海神宮平時收納賦稅時遍海都是他們的鉤牙船,今日妖怪一來,卻一個人影也見不著了!」

  眾人亦紛紛怒罵,一個老者喝道:「休要胡說!讓老祖聽見了,那還了得!」眾人面上俱閃過驚恐之色,默然不語。幾個血氣方剛的青年雖憤憤不平,但也不敢再多嘴。

  晏紫蘇聽到「老祖」二字,臉上也不由煞白。似乎不勝海風的涼意,往蚩尤身上靠去。

  那老者乃是島上另一個極有威望的路長老,見眾人無語,又道:「一得到消息,長老會已經派了小四、六元他們趕往海神宮請援去了。如果一切順利,明日海神宮應當有真人來此降伏妖怪……」

  那幾個青年憤憤道:「海神宮人一來,不知又要勒索些什麼了!」、「要珍寶魚蝦那也罷了!只怕又擄掠女人、孩童。」、「他奶奶的,這些混帳比妖怪還要貪狠!」

  路長老頓著枴杖,又是一聲大喝,怒道:「住口!又要惹禍嗎?」悲怒之下,連白鬚也翹立起來。半晌,歎了口氣道:「明日海神宮人來時,都將家裡的女人、孩子藏起來吧!別讓他們瞧見了。大家都別在這待了,快扶他們回家,熱些酒壓壓驚吧!」

  蚩尤心下怒極,忖想:「想不到水妖如此可恨,對自己族民也這般壓迫!倘若他們知道這妖龍便是西海老妖支使來的,還不知要怎生害怕!」

  眾人默默地扶起海灘橫七豎八躺著的漢子,各自散去。

  路長老見蚩尤咬牙怒目,猶自凝立當地,不由得微微搖頭,拍拍蚩尤的脊背道:「年輕人,回去吧!生氣也沒有用,普天之下,哪裡不一樣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罷了!」

  蚩尤怒極之下脫口道:「長老,你放心,明日我去將那妖龍殺了,祭奠姜長老的亡靈!」

  「什麼?」晏紫蘇與路長老齊齊失聲。蚩尤待要說話,卻被晏紫蘇驀地一拉衣襟,甜聲笑道:「路長老,你別見笑。他這人就是這般莽撞。」

  路長老微微一笑,拄杖慢慢離去。

  殘陽將落,艷紅色的火燒雲在蔚藍的海面熊熊跳躍,朝著海島急速飛來。海風冰冷,寒意森森;暮色蒼茫,黑暗即將籠罩西海。

  當夜,島上眾人心情鬱鬱,各自閉門在家,默默地吃了晚飯,早早歇息。

  老丘兒一家的四個孩子原本極是愛鬧,吃飯之時,非要糾纏一起,花樣百出;但今日見父母面色陰沈,也不敢多說話,低頭扒飯;偶爾對蚩尤兩人做個鬼臉,低頭偷笑。晏紫蘇心事重重,視若無睹,倒是蚩尤與平時無異、不時瞪上那些孩子幾眼,逗得他們越發來勁。

  吃完飯後,老丘兒將眾人帶到屋中,費力掀開一塊厚重的地板,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對晏紫蘇道:「姑娘,明日一早,你就和我家裡的,還有這幾個小龜崽子,一起躲到這地道裡去;等那些海神宮人全走了,你們再出來吧!」

  晏紫蘇嫣然稱謝,眼中忽然閃過極為古怪的神色。蚩尤一凜,無緣無由地感到一陣寒意。

  眾人相對無語,坐了一會兒,各自歇息。

  是夜寒風鼓舞,氣溫驟降。蚩尤將石窗用巨石堵上,狂風從縫隙刮入,呼嘯若狂,彷彿萬千個嬰兒的號哭之聲,讓人聽得不寒而慄。

  晏紫蘇呆呆地倚培坐在石床內側,入神地想著心事。蚩尤極少見她如此緘默,知曉她必定仍在憂懼那冰甲角魔龍之事。心中一動,溫言道:「不必多想了,明日咱們離開這裡便是。」

  晏紫蘇眼睛一亮,又倏然暗淡下來,搖頭道:「呆子,也不知那妖龍現下在哪裡出沒,倘若被它撞上,那就自投羅網啦!」蚩尤心想:「撞上正好,我便抽他筋……」忽然想起她能聽見他的心語,連忙移念他想。

  晏紫蘇勉強一笑,道:「罷了!先睡吧!」側身躺下,面壁合衣而睡。

  蚩尤指風彈滅燈火,將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在石床上仰面躺下。屋中一片漆黑,狂風呼號聲、海浪肆虐聲、遠處隱隱約約的孩童哭泣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交織成急促而不安的旋律。想到今日之事,他心中忽而憤怒,忽而感慨,思緒萬千。

  忽然想起路長老那句悲涼的話來:「普天之下,哪裡不一樣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罷了!」心中一陣難過憤慨。遙想這些日子橫穿大荒,一路所見景象,不論是木族、土族還是火族,抑或是金族寒荒與這西海水族,百姓的日子大多艱難困苦。戰亂來時,更加苦不堪言。

  五族雖然體制各有不同,水族、木族乃城邦、小國以及諸部落的聯合;土族、火族帝權相對較大,統治井井有條;金族無為而治……但都已遠離從前大荒盛世時,不分貴賤,眾人平等友愛,無拘自由的情景。眼下五帝、族中顯貴、長老、小國主、城主……等人的特權日益明顯,動輒壓迫族民,奴役驅使。各族百姓但求平安,忍辱負重,過著日益淒慘而悲苦的日子。

  這些遠離大荒的西海小島上的水族漁民,淳樸善良,與世無爭,除了面對風波險惡、妖獸魔怪,竟還要忍受本族如此的壓搾和欺壓……

  蚩尤越想越是憤慨,越想越是不平。又想起從前蜃樓城中,人人友愛互助,親如手足的情形,此刻更覺那是何等不易。也越發瞭解何以父親、蜃樓城竟成了五族顯貴的眼中釘、肉中刺。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等我重建蜃樓城,便將這島上的百姓一齊遷去。」

  胡思亂想一陣,腦中越發清醒,睡不著覺。斜眼望去,見晏紫蘇蜷身背對自己,嬌軀竟在微微顫抖。心中一震,她竟是這般害怕西海老祖嗎?想到她為了救自己,冒叛族之嫌,殺同族高手,終於招惹來大禍,心中不由大為歉疚。

  心生溫柔,突地一陣衝動,想要將她抱緊。當下假意睡著,打了幾聲呼嚕,故意朝裡翻滾,就勢將手臂搭在她的肩頭。晏紫蘇週身驀地僵硬。

  蚩尤心中砰砰直跳,怕她聽見心語,凝神不想,只是裝睡。晏紫蘇輕輕地動了動,翻轉身體,似乎在偷偷瞟他。蚩尤鼾聲震響,又朝裡側翻,將她緊緊攬住。晏紫蘇「啊」地一聲,想要掙脫,卻被他抱得甚緊,動彈不得。

  蚩尤觸手柔軟,突然醒悟竟是她的胸脯,心中狂跳。他生平從未這般主動摟抱過女子,適才也不知何以,見她楚楚可憐,一時激情如沸,鬼使神差地做出這等舉動,面上滾燙,尷尬不己。但勢成騎虎,唯有裝傻到底。

  卻聽晏紫蘇低聲叫道:「呆子!呆子!」蚩尤凝神聚意,呼嚕大作。晏紫蘇一連叫了十幾聲,見他殊無反應,便不再呼喚。輕輕地將他的手從胸脯移到腰上。

  過了片刻,蚩尤見她再無動靜,便悄悄地睜開左眼,恰好撞見她凝視自己的眼光。吃了一騖,正慌不迭地想要閉上,忽地想起這石屋中光線極暗,她沒有青光眼,瞧得遠不如自己分明。當下左眼瞇起細縫,悄悄打量。

  晏紫蘇怔怔地望著他,略有所思,眼波中苦痛、慌亂、猶豫不決,神色極是古怪。突然伸手輕輕地撫摩他臉額上的疤痕。蚩尤心中愈發狂跳起來,連忙閉上眼睛;只覺那冰涼的指尖沿著傷疤從上往下,又自下往上反覆滑過,麻麻癢癢,險些要笑出聲來。

  那指尖驀地一頓,柔軟滑膩的小手徐徐覆蓋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那感覺如此溫柔,如此愜意,彷彿春風,彷彿海浪。蚩尤全身都隨之放鬆,過了片刻,竟覺得困意重重,迷迷糊糊地便要睡去。

  忽然臉上一空,晏紫蘇將手抽了回去,繼而抱著她的手也驟然變空。蚩尤迷濛中吃了一驚,驀地睜開左眼,只見晏紫蘇曲膝抱腿坐在石床上,滿臉悲傷迷亂,簌簌發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角竟有一顆淚珠無聲地滴落。

  蚩尤大驚,正要起身相問,卻見她擦去眼淚、調整呼吸,徐徐躺下身來。翻來覆去,渾身顫抖依舊,忽然抓起他的手緊緊地壓在自己急劇起伏的胸脯上,彷彿要借他之力壓住什麼一般。蚩尤面紅耳赤,只好繼續裝睡。

  晏紫蘇蜷起身,顫抖得越發厲害,又猛地坐起身來,以一雙桃子似的紅腫眼睛怔怔地凝視著他,神色變幻不定。蚩尤心下納悶,大起憐意,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過了片刻,晏紫蘇又自躺下,輾轉翻側了一會兒,又坐起身來。如此反覆,足有六、七回。瞧她神色不定,顫抖不停,似是想到什麼可怕之事,難以安定平靜。

  末了,她蜷著身,移到他咫尺之側,緊緊抱著他的手臂,緊貼臉頰,秋波直直地凝視著。相隔太近,蚩尤不敢睜眼,突然覺得手臂一陣冰涼,竟是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滴落洇散。心中大痛,憐意難抑,忍不住便要睜眼。

  突然心中一陣空前撕裂的劇痛,宛如要迸爆一般。蚩尤低叫一聲,汗水滾滾,驀然睜眼,晏紫蘇不知何時已退到角落,蜷身而坐。俏臉上玉箸縱橫,秋波悲痛狂亂,扭頭不敢瞧他。

  蚩尤心中裂痛欲死,喘不過氣來,想要呼喚她,卻發不出聲。那「兩心知」雖然發作過許多次,但從無一次有如今夜這般狂肆,彷彿心已被它咬成碎片。

  撕心裂肺,幾欲昏厥。他腦中一陣茫然,不知晏紫蘇何以不加援手?卻見晏紫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花容慘淡,淚水漣漣,手中多了一柄六寸長的尖刀,明晃晃地閃耀著,朝他走來。

  突然之間,他豁然明白了:她要殺他!只有殺了他,她才能免於受叛族的重罰。

  蚩尤驚怒交集,驀地感到一陣比那「兩心知」還要狂肆千倍萬倍的劇痛!心似乎瞬間迸散了,碎裂了,又被三山五嶽壓成粉末……驚愕、悲涼、寒冷、苦痛,交織成從未有過悲苦裂痛。

  晏紫蘇居高臨下地站著,週身不住地顫抖,手中的尖刀也隨之不住地顫抖,淚水如斷珠簷雨,滾滾滴落。

  冰涼的淚水擊打在蚩尤的手上,迅速地化開。絲絲清涼,沁入心脾。蚩尤撕痛沸裂的心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大丈夫死則死矣,有何怨艾?若不是這妖女相救,自己早己死了不下三次了,即便今夜死在她的手中,又有何妨?倘若自己一死,當真能換得她的性命,又有何妨?不知何以,想到自己一死能換她生命,心裡竟是說不出的快意。

  劇痛迷濛之中,視線如水波一般蕩漾,她也彷彿水中花、霧中月,瞧不見她的臉容。但是即便是看得清,所見的也不過是她的易容罷了。他的心裡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多麼想好好地看一眼她的真實容貌啊!在這變幻莫測的十億化身之下,究竟藏著怎樣的真身呢?

  「噹」地一聲脆響,晏紫蘇手中的尖刀鏗然掉在石床上。她驀地跪倒,伏在蚩尤的身上悲切痛哭,泣聲道:「我殺不了你!我殺不了你……」

  蚩尤心中劇痛嘎然而止。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抽泣慟哭。滾燙的淚水燒灼著他的皮膚,耳旁聽著她哽咽的呢喃,蚩尤亦真亦幻,一陣迷糊。心中悲喜不定,緩緩張開手臂將她緊緊抱住。他抱得那麼緊,彷彿要將她勒入臂彎,彷彿要與她並為一體。

  晏紫蘇劇烈地顫抖著,「嚶嚀」一聲,軟綿綿地貼伏在他的身上,雙臂勾纏住他的脖頸,將螓首低埋在他下頜,一任淚水洶洶流逝。

  兩人就這般緊緊相抱,也不知過了多久,晏紫蘇的身體不再顫抖了,卻變得滾燙而柔軟,彷彿要融化開來一般。突然滿臉飛紅地朝蚩尤下方瞄了一眼,「噗哧」一笑。蚩尤面紅耳赤,想要推她下來,晏紫蘇卻低吟一聲,紅著臉蛋勾纏雙腿,貼得越發緊了。

  蚩尤心中砰砰亂跳,被她香軟滑膩的身體壓得心猿意馬,熱血僨張。想要將她強行推開,卻又捨不得分開半寸。腦中迷糊混沌,不知為何她突然下不得手,不知為何兩人竟變得如此如膠似漆的親熱,只覺得心中說不出的歡悅甜蜜,身下的石床冰冷堅硬,卻讓他彷彿置身綿軟飄忽的雲端。

  晏紫蘇在他耳邊軟綿綿地道:「呆子,你……你當真想看我的臉嗎?」秋波似羞似喜地凝視著蚩尤。

  蚩尤心跳加快,驀地緊張起來,嘎聲笑道:「你可別拿假的蒙我。」

  晏紫蘇盈盈一笑,柔聲道:「我長得醜得很,怕嚇壞了旁人,所以才天天易容呢!呆子,你還想看嗎?」

  蚩尤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疤痕,微笑道:「有我這般丑嗎?」晏紫蘇嫣然一笑,跪起身來,指尖一彈,將燈火點亮。

  滿室光明,平添暖意。晏紫蘇突然臉上一紅,有些害羞,笑道:「呆子,你將眼睛閉上,我叫你看時再睜開來。」又加了一句道:「不許偷看!要不姐姐就不睬你了。」

  蚩尤笑著閉上眼睛,又是緊張又是期待。過了片刻,聽見她低如蚊吟地說道:「呆子,好啦!」當下徐徐睜開眼晴。心跳頓止,呼吸停滯,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全身赤裸地跪立在燈光裡,彷怫初生的嬰兒,瑩白而嬌嫩。

  烏黑的長髮似水一般的傾瀉而下,在雪白晶瑩的肌膚上流動著;尖尖的瓜子臉如瑩玉溫潤,略顯蒼白;彎彎的斜挑眉,杏眼清澈動人;花唇吹彈欲破,笑起來的時候,酒窩也彷彿旋轉起來。

  清澈而明艷,彷彿雪山寒梅、冰河紅葉,與平素談笑殺人的姿態迥然兩異;與蚩尤那夜初窺她沐浴時的模樣倒有幾分相似,但仔細一看,卻又大大不同。

  蚩尤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目光再往下移去,登時熱血灌頂,臉燙心跳,其玲瓏曼妙,竟遠勝於那夜在西海邊上所見的胴體。那鳩扈碰觸的果然不是她的真身!心中忽地一陣慶幸歡喜,口乾舌燥,目光險些移轉不開。

  晏紫蘇低聲道:「普天之下,除了我娘親,就只有你瞧過我的真身啦!」暈生雙頰,更加嬌艷動人。

  蚩尤一楞,心中歡喜得直欲爆炸開來。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半晌方道:「是嗎?很好,很好!」

  晏紫蘇忍俊不禁,笑道:「好什麼?真是個呆子。」喜洋洋地靠著蚩尤躺了下來,也不害羞,就撂起赤裸的左腿,纏在蚩尤的身上,玉臂軟軟地搭在他的胸膛,似悲似喜地凝視著他。

  蚩尤心下歡喜難言,與她四目對望,心跳得彷彿要蹦出嗓子眼來。

  這時屋外狂風怒吼,從石窗縫隙間擠入,嗚嗚號哭;燈火不住地跳躍,晏紫蘇臉上的笑容也彷彿在波蕩一般。

  蚩尤道:「你……你冷不冷?」

  晏紫蘇嫣然笑道:「好冷!凍死我啦!呆子,快抱緊我!」泥鰍般往他懷裡鑽去。

  蚩尤童心忽起,伸手拖來被子,驀地展開,抱著晏紫蘇躲在被下,笑道:「果然好冷!難道是冬天來了?」

  晏紫蘇格格直笑,與他在被中滾作一團。嬉鬧片刻,忽然抱緊蚩尤,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蚩尤腦中轟然一響,天旋地轉,瞬息之間,彷彿從肉身軀殼中破體而出,隨風飄搖,輕飄飄地在空中飛翔。那柔軟香甜的舌尖輕輕地叩開他緊閉的牙齒,像火苗一般跳動著,舔舐著,燃起他體內的熊熊烈火,帶給他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迸爆的幸福、恣肆的甜蜜……

  突然,滾燙的淚水洶湧地流淌到他的臉上,流入他們輾轉交合的唇舌中,溫熱而鹹澀。蚩尤猛吃一驚,正要相問,晏紫蘇抱著他的脖頸,哭道:「呆子,對不住,我……我先前竟想要殺你!」

  蚩尤聽她竟是為此自責傷心,心中溫暖,想不出安慰的話語,只是緊緊地將她抱住,笨拙地拍撫她赤裸的背脊。

  晏紫蘇哭了半晌,漸漸平定下來,有些不好意思,抬眼望他,紅著臉道:「我這般又哭又笑又鬧的,可真像個瘋子啦!」蚩尤連連搖頭。晏紫蘇破涕為笑,捶了捶他的胸膛,笑道:「呆子!咱們一個瘋子,一個呆子,倒真是一對呢!」臉上又是一紅。

  蚩尤心中一甜,忽然一陣恍惚,忖道:「當日與這妖女初逢之時,又怎會想到有今日?」

  晏紫蘇軟軟地躺在他的懷中,低聲道:「呆子,對不住。今日我也不知是怎麼鬼迷心竅啦!想到那妖龍、老祖和真神,就害怕得緊,所以……所以……」

  蚩尤見她又開始簌簌顫抖,心下激盪,將她緊緊摟住,道:「好妹子,有我在,你再不用害怕了。」

  晏紫蘇一楞,嫣然道:「呆子,你叫我什麼?」蚩尤適才心情激盪之下脫口而出,剛一出口,便覺得面紅耳燙,聽她笑著相問,登時有些羞赧,嘿然不語。晏紫蘇笑靨如花,低聲道:「好哥哥,我喜歡聽你這般叫我。」俏臉突然飛紅,彷彿要洇出水來。

  兩人心中均是砰砰亂跳,甜蜜歡喜。

  晏紫蘇低聲道:「呆子,其實我最害怕的,不是燭真神、老祖取我性命,而是再也拿不到本真丹了。」

  蚩尤皺眉道:「本真丹?」突然想起在眾獸山中,似曾聽西海老祖提起,卻不知是什麼東西?

  晏紫蘇道:「那是燭真神特製的奇異丹藥,服了之後,可以解除獸身封印,真真正正地變作常人。」

  晏紫蘇低聲道:「九百年前,我祖上因為犯了水族重規,整族人被黑帝封印於九尾狐身,流放到東海青丘。如果沒有黑帝的赦免解印,我們世世代代都要做這半人半妖的下賤怪物,做這讓天下人瞧不起的獸身罪人……」她瞟了蚩尤一眼,黯然笑道:「你別瞧我是青丘國主,但在族人眼裡,卻是豬狗也不如的罪民。若不是燭真神護著我,又有誰會瞧得起我?」

  蚩尤聽得難過,但大荒中鄙視獸身罪民卻是事實,即便是他,也覺得那不過是連禽獸也不如的怪物而己。想要安慰她,一時卻找不著該說的話,又聽她顫聲道:「做了這獸身罪人,終日受人輕賤,隔三差五忍受體內痛楚……生不如死。但這些也都罷了,真正可怕的卻是,你的元神被封印在獸身中,永不能逃逸出來,當獸身消亡時,你的元神也要隨之毀滅!」

  蚩尤心下凜然,元神封於物,物滅則神滅,不能超脫逃出。封印法術最為可怕之處,使在於此。大荒獸身罪人,若死前不得解印,必定形神俱滅;倘若五百年內不得解印,則其族群永不能回復人身。

  晏紫蘇道:「所以從那時起,我們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盼著能將功折過,變回人身。大家都拚死為黑帝效力,希望能得赦免。可是轉眼過了五百年,三代黑帝卻始終沒有解開我們的獸身封印。」

  她泫然道:「五百年過去了,這獸身封印再也解不開來啦!我們雖能依仗變化法術,保持常人形狀,甚至變成各種模樣,但是一旦肉身毀滅,便元神迸散,就連孤魂野鬼也做不得了!」心中害怕,又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蚩尤將她緊緊抱著,聽她顫聲說道:「老人們都說宇宙五界,元神迴圈不休。死了之後,不管是去混沌界演化來生,還是去仙界轉世,甚至是墮入鬼界之中,都有神識知覺。但是我們卻在五界迴圈之外,一旦死了,就什麼也沒了……」淚水滾滾,抱住蚩尤哽咽道:「我不是怕死,但我真的好怕死了之後什麼也沒有!」

  蚩尤心中劇震,他雖然時常幻想自己死時的壯烈情狀,但極少想到死後情形。聽她這般說來,心中也不由閃過一絲森冷懼意。

  晏紫蘇顫聲道:「六十年前,燭真神以諸多神物仙草製成了『本真丹』。只要服了這神丹,就可以解除封印,重複人身,死了之後,元神也可以回歸混沌界中。我十歲那年,娘親累積功勞,終於從燭真神那裡得到了這神丹,化作人形。那天夜裡,我親眼看著她赤身裸體地在月下蛻變,就像鮮花層層疊疊地綻開,好生美麗。她又哭又笑,歡喜得像要發瘋一般。我的心裡,又是快樂又是羨慕,打定主意,總有一天也要和娘親一樣,做回真正的女人。

  「這些年,為了討燭龍歡喜,取得本真丹,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惡事,有些時候,連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本真丹,一想到能回復人身,重得不滅的元神,我就什麼也顧不得了……」

  「那日在眾獸山裡,我好生猶豫,不知是否該將你獻給老祖。可是那老鬼眼尖,竟然瞧了出來,我一時糊塗,就將你抖出來了。呆子,你……你恨我嗎?」

  見蚩尤搖頭,她嫣然一笑,又道:「但當那老鬼要將你打死時,我的心裡竟是從未有過的傷心難過,突然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將你救轉過來……蚩尤心潮澎湃,回想這些日子與她橫穿萬里寒荒的情景,竟覺得已是許久之前的往事,與她之間,竟似有一種滄海桑田的奇異感覺。彷彿早已相識,早已相知。

  晏紫蘇道:「昨日聽說冰甲角魔龍追至這裡,我的心裡說不出的害怕。心想,即便能在老鬼手下逃生,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得到本真丹,回復人身了!」秋波中珠淚滾滾,望著蚩尤淒然笑道:「我……我反反覆覆想了許多遍,終於決定拿你的人頭去見燭真神,可是……可是我終於還是下不了手。」

  蚩尤熱血湧上喉頭,將她緊緊抱住,嘎然道:「蚩尤這條性命本就是你救回來的!你什麼時候改變主意了,只管拿去便是。」

  晏紫蘇搖搖頭,淚水不住地滴下,低聲道:「我殺人如草菅,為什麼偏偏對你下不了手?難道……你當真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嗎?」

  蚩尤生平之中,從未與一個女子這般耳鬢廝磨,肌膚相貼,從未有過這般兩情相悅的幸福與喜悅,聽她情意綿綿的話語,聞著她蘭馨芬芳的氣息,飄忽不定若在夢中。心中又是感動又是迷惘,忖道:「卻不知她究竟喜歡我什麼?難不成這一切果真是命中注定的嗎?」

  晏紫蘇臉上一紅,破涕為笑,輕陣道:「臭小子,誰說我喜歡你啦?你這呆頭呆腦、又臭又硬、一點就著的臭木頭……」突然眼圈一紅,纖指輕輕地撫摸蚩尤臉上的疤痕,低聲道:「呆子,現在天下之大,再沒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和你這爛木頭綁在一處,載沈載浮了。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說到最後幾字,嬌靨紅艷似火,聲音柔軟如綿。

  蚩尤心中激盪,忖想:「她數次三番救我,不惜叛族亡命,不惜形神俱滅……這等情深義重的女子,蚩尤豈能負她?她是人也罷,是妖也罷,蚩尤今後必定真心以待,絕不相棄!」

  晏紫蘇聽見他的心語,全身微顫,極是歡喜、杏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顫聲道:「呆子,你可別騙我。」蚩尤微微一笑,臉上有些發燙。晏紫蘇大喜,笑吟吟地咬了一口蚩尤的耳朵,膩聲道:「臭木頭,你可別騙我。若是今後反悔,我就將你劈成木條當柴燒!」

  蚩尤喜憂交雜,想不到自己竟會在此時此地對這樣一個妖女做出如許承諾。人生無常,又有誰能料想?突然之間,腦中閃電般掠過纖纖的身影,繼而又掠過八郡主含淚的笑臉,心中微震,悵然若失。

  晏紫蘇突然翻身騎到他的身上,嬌嗔滿面,喝道:「臭小子,你在想誰?」

  蚩尤暗呼糟糕,皺眉道:「想想也不成嗎?」

  晏紫蘇怒道:「自然不成!從今往後,你的心裡只許想我一個人。剛說完的話,你便想要反悔嗎?」

  蚩尤傲然道:「誰說我要反悔?蚩尤說過的話幾曾更改過?」

  晏紫蘇面色稍緩,嫵媚的大眼恨恨地凝視著他,怒道:「那你還想那些臭女人作甚?」

  她柳眉凝怨,杏眼含嗔,高聳渾圓的雪丘傲然翹立,巍巍顫動,說不出的嬌媚動人。蚩尤心中一蕩,忽然想起她正裸身騎在自己腰胯上,腦中轟然一響,週身血脈僨張。

  晏紫蘇「啊」地一聲驚呼,嬌軀陡然僵硬,紅著臉吃吃笑將起來。軟綿綿地伏貼在他的身上,媚眼如絲,柔聲道:「呆子,你想要做什麼?」

  蚩尤狂野的血液瞬間沸騰,猛地將她翻身壓倒,雙手抓起被子,覆蓋其上。

  被子不斷劇烈地顫動著,從中傳出含糊的呢喃聲,分不清究竟是呻吟還是喘息,是低笑還是哭泣……

  屋內春意融融,燈光跳躍;屋外狂風呼號,徹夜不息。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11:31 AM

第五章《以牙還牙》


  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那空空蕩蕩的密牢,半晌說不出話來。拓拔野與芙麗葉公主對望一眼,心中又驚又奇又喜,這密牢堅不可破,戒備森嚴,少昊如何逃了出去?難道有什麼高人在他們之前趕到此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救走了嗎?

  楚寧泥塑似的呆立門外,突然顫抖起來,驀地大吼一聲,手如閃電,將一個密牢門衛的脖頸掐住,懸空拎起,厲聲喝道:「人呢?那淫賊跑到哪兒去了?」

  他面目扭曲顫動,灰眼凶光暴射,形如妖魔,說不出的猙獰可怖。眾長老心生懼意,忍不住朝後退了幾步。

  那門衛驚怖駭異,極力搖頭。楚寧暴怒已極,白衣鼓舞,大喝一聲,手指驀地併攏,硬生生將他脖子掐斷;血箭怒射,斷頭沖天,那龐大的身軀轟然掉地,鮮血橫流。

  眾人驚駭,紛紛後退。楚寧伸出那沾滿鮮血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餘下的七個門衛,冷冷道:「你們說,那淫賊藏到哪兒去了?」那七個大漢驚懼欲死,簌簌發抖,想要挪步卻邁不開腳,尿水涔涔流下。

  一個大漢鼓足勇氣,顫聲道:「大巫祝明鑒,我們兄弟鎮守此處,從未離開半步,片刻前剛剛給那淫賊送了酒飯,當時他還直嚷酒水太淡……」楚寧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大步走入密牢內,將石案上的酒杯與鬲、瓤一一抓起,凝神察看,面色驚疑不定。驀地將酒杯、食器摔擲於地,厲聲道:「難道那小子竟化成了輕煙,從我們眼皮底下飛走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顫慄不敢回答。

  拓拔野心中大快,但亦猜想不透少昊究竟如何逃離此地。傳說大荒中有一種至高無上的法術,叫做「咫尺天涯訣」,元神念力極高者,若參透此訣,則可以瞬間轉移千里,不留痕跡。但這法術不過傳說事,從未有人當真修練成功。少昊沉溺酒色,念力稀疏平常,決計不會這通天神法。

  正自諾異猜想,忽聽姑射仙子淡然傳音:「那人還在這密牢之中。」拓拔野吃了一驚,回頭望她。她淡淡一笑,妙目凝視著密牢右上角,傳音道:「這裡必定有某位高人,以法術將少昊懸空角落,又用高強的障眼法將他藏了起來。」

  拓拔野火目凝神,仔細察采那角落,心中猛地一跳,果然發覺彼處光影有些異常。念力如織,細細辨查,終於隱隱看出一個淡淡的人影。

  拓拔野研習《五行譜》,對大荒五族的障眼法均有所瞭解,金族的「幻光鏡訣」、水族的「鏡花水月」、土族的「移山填石」、木族的「一葉蔽目」……都是各有所長的法術,其特徵自然也不盡相同。以此刻那光影的變化來看,似乎是土族的「移山填石」。

  拓拔野正自詫異,忽聽一人傳音笑道:「拓拔兄弟好強的念力,這也逃不過你的眼睛!」那聲音溫文爾雅,頗為歡悅,聽來極為熟悉。

  拓拔野又驚又喜,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佝僂駝背的黃發老者正在朝自己微笑。那人雖貌不驚人,但目光如電,從容不迫,果然是黃帝少子姬遠玄所化!

  拓拔野大喜,傳音道:「姬兄,你怎麼會在這裡?」一言既出,已知答案。

  果聽姬遠玄微笑道:「說來話長。簡而言之,便是來救少昊太子的。」他身邊站了一個貴族女子,蒙著輕紗,看不清臉容,但膚如冰雪,腰肢纖細,當是美人無疑。一雙新月明眸正凝視密牢,櫻唇翕動,顯是在念訣施法。

  拓拔野心中一動,肅然傳音道:「敢問那位是聖女武羅仙子麼?」

  姬遠玄傳音道:「正是。若不是仙子出手,以我的念力,又怎能將少昊太子瞬間藏起?」目光炯炯,凝視著姑射仙子,恭聲傳音道:「不知這位仙子是否木族聖女姑射仙子?」

  拓拔野微笑傳音道:「正是。姬兄的眼力好生銳利。」

  姬遠玄道:「拓拔兄弟取笑了。天下能一眼看穿武羅仙子障眼法,又清麗若此的仙子,便只有木族聖女了。」

  其時大荒盛傳五大聖女之中,西王母法力最為高強,其次便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與木族聖女姑射仙子。相較之下,武羅仙子與赤震仙子稍弱一些。是以姬遠玄方有如此推斷。

  拓拔野正要說話,卻聽一長老顫聲道:「大巫祝,少昊太子定然是被金族高手搶先救走了!我們……我們……」楚寧轉身冷冷地望著他,那長老駭懼難抑,情不自禁地朝後退去。

  楚寧蒼白的臉上艷紅如血,突然哈哈大笑,手指驀地一指,厲聲喝道:「你們瞧瞧那是誰!」

  眾人轉身望去,驚呼失聲。人群之外,一個身著白綾絲袍的胖子委頓在地,正是少昊!芙麗葉公主驚「咦」一聲,俏臉上滿是失望的神情。拓拔野與姬遠玄忍不住便想轉頭,查看少昊是否仍在密牢之中。卻聽武羅仙子傳音道:「切莫回頭觀望。那是假的,是這巫祝的障眼法。」

  拓拔野登時恍然,暗呼險些上當。這楚寧好生奸猾,猜度解救少昊之人必定在場,故意以此擾其心智,誘之露出破綻。即便無效,也可裝傻充楞,將這冒牌的少昊祭旗,逼迫不明究底的寒荒國民退無可退,捨命相戰。

  果然,楚寧灰眼光芒大作,瞬間四下掃探。未見異動,臉上閃過失望憤怒的神色,與女丑對望一眼,厲聲道:「眾神衛兵聽令!」眾兵轟然應諾。

  楚寧道:「將這淫凶奸賊,連帶那日與他同來的一干賊黨,一同押往天鏡湖畔,祭旗拜天!」

  拓拔野一驚:「這廝難道猜到我在此處?想以纖纖妹子、拔祀漢等人將我逼出來。」嘴角微笑,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又瞧瞧誰將誰逼出原形。」

  眾兵得令,高高扛起「少昊」,呼喝而行。眾長老神色各異,滿腹心事,無語隨行。

  武羅仙子纖手輕舞,密牢頂上那道淡不可見的光影徐徐滑落,倏然移到姬遠玄腳下。姬遠玄長袖輕擺,倏地將少昊神不知鬼不覺地收入「煉神鼎」中,然後疾步趕上拓拔野,與之並肩而行。拓拔野悄然傳音,將姬遠玄與武羅仙子介紹給姑射仙子與芙麗葉公主。芙麗葉聽說少昊已經被救,心中大喜,但臉上卻竭力不露聲色。

  楚寧緩步而行,灰眼冷冰冰地掃望眾人。拓拔野等人凝神斂氣,裝作愁眉苦臉之狀。

  姬遠玄傳音道:「此人奸狡凶厲,乃是寒荒國冰龍教的首腦,惹是生非,挑撥離間,極是難纏。」

  拓拔野一凜,詫道:「姬兄何以瞭解得這般清楚?」

  姬遠玄道:「前些年,寒荒冰龍教妄圖挑撥崑崙山與本族的仇隙,被本族的專司情報收集的風後查了出來,順籐摸瓜,將這群惡徒的底細查了清楚。但此乃金族內務,無根無據,不敢輕率呈報白帝,所以一直隱忍不發,暗暗關注彼等舉動。」

  拓拔野心道:「風後?難道便是魷魚那日所說,在風伯山上與風伯大戰,引得狂風肆虐的神秘女子嗎?」

  姬遠玄傳音道:「前幾日我與聖女仙子一行前往崑崙山,參加今夏的『幡桃會』時,風後八百里加急密信,傳報冰龍教勾結西海水妖,在寒荒國作怪,將少昊太子囚禁,準備起兵叛亂……」

  拓拔野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與水妖有關。」

  姬遠玄道:「我與少昊太子略有淺交,知他雖然風流,卻斷不是這般荒唐之人,必是奸人陷害。於是令風後立即趕往崑崙山送信,我與聖女仙子當即轉折此處,化身為寒荒長老,伺機救出少昊太子,卻不想在神女殿中先瞧見了拓拔兄弟……

  兩人邊走邊傳音交談,拓拔野也將連日遭遇擇其大概,告訴姬遠玄。姬遠玄聽他說到與姑射仙子誤入地河,竟順著渦流到了西皇山時,微微一楞,恍然道:「是了!這定是大荒中傳說的「女媧之腸」!」

  拓拔野訝然道:「女媧之腸?」

  姬遠玄見他不知,當下傳音解釋。傳說遠古之時,大神女媧歸化之後,身體化為大地,其腸綿延地下,成為四通八達的地河。這縱橫交錯的地河頗為神秘,河中渦流旋力極強,一旦溺入,極難脫身。數百年前,金族三萬大軍入侵寒荒,突然不知所蹤。兩年之後,金族偵兵方才在西寒極地的裂谷暗河中,發現漂浮的三萬具屍體。此事當年震動極大,世人盡說金族大軍必是出師不義,惹惱了女媧大神,這才掉落「女媧之腸」盡數淹死。八族聞訊大喜歡慶,金族則足有百年不敢發兵西進。

  拓拔野點頭道:「原來如此。」

  姬遠玄微笑傳音道:「拓拔兄弟,當日在靈山上,咱們便是借助伏羲之腸逃出王亥大軍的包圍,想不到你今日又做了一回穿腸之事。」兩人莞爾。

  拓拔野突然想起那千名童女之事:心下疑慮,問道:「是了,姬兄可知西海老祖要千名童女做什麼?」

  姬遠玄臉上閃過憤怒的神色,傳音道:「那老賊解印寒荒七獸,真元耗損,要以童女純陰真元滋補……」

  拓拔野搖頭道:「不對。倘若只是如此,又何必將千名童女送往密山?」想起今夜在密山所見的奇異景象,心中那莫名的不祥預感越發強烈。隱隱之中,總覺得還有一樁極大的陰謀沒有被參透。

  眾人正行走間,忽聽上方甬道傳來廝殺、吶喊與驚叫聲,有人狂呼道:「金妖來啦!金妖來啦!」眾人大驚,登時尖叫亂奔,一片混亂。

  姬遠玄微笑傳音道:「這八個丫頭怎地現在方才動手?」原來他早已安排八個孿生侍女潛伏於北峰頂上,算準時間製造混亂,武羅仙子便可乘亂將少昊收入「煉神鼎」中。

  拓拔野一喜:「眼下情勢混亂,正好依計而行。」傳音道:「妙極,我和姑射仙子先行一步!姬兄,你與武羅仙子、公主隨那楚寧只管參加祭旗大典,瞧我怎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姬遠玄與芙麗葉心下詫異,正待相問,拓拔野已經緊抓姑射仙子的手腕,大呼小叫,狀極驚恐地隨著人流朝上方飛速狂奔,轉眼便不知蹤影。

  明月如盤,青松橫斜。北峰頂上風聲呼嘯,人影紛亂。無數神衛兵持戈橫刀,朝著玄鼎巖圍湧而來。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躍出密牢甬道,乘亂衝出人流,朝著玄鼎巖後的峭崖奔去。姑射仙子輕輕一掙,抽脫手腕,低聲道:「公子要去哪裡?」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隨我來了便知。」身如閃電,轉瞬間便到了崖邊。姑射仙子略一遲疑,翩然隨行。

  山風凜冽,彷彿隨時要將人吹落崖下。拓拔野突然一躍而下,足尖飛點,在峭壁上如履平地,朝下急速飛掠;姑射仙子翩翩乘風追隨。

  兩人繞著山崖斜斜抄掠,轉瞬間便到了北峰南面。拓拔野驀地在一塊凸出的尖石上站定,迎風遠眺。南崖半山上,寒荒王宮瓊樓玉宇,迤邐盤旋,迴廊空空蕩蕩,寒風吹徹。漫漫衛兵沿著棧道層疊佈防,緊張地向山下守望,卻無一人回身顧盼。

  拓拔野笑道:「妙極!仙子,走吧!」兩人御風直下,無聲無息地從眾衛兵身後掠過,飄然隱入宮殿之中。迎風穿過空蕩迴廊,繞了兩個彎兒,便到了芙麗葉公主閣門前;拓拔野雙手輕送,銅門無聲開啟。

  姑射仙子心下更為詫異。但她對這少年有著一種莫名的奇異信任,知他一言一行,必有其道理,當下也不再相問,隨著他一道閃入房中。

  拓拔野將那牆上封好的裂洞重新震破,轟隆水聲登時響徹房中。姑射仙子大奇,心道:「難道他要重回渦流中嗎?」

  拓拔野似是聽見她的心語,笑道:「不錯,我們正是要順流而上,到一個極為有趣的地方去。」

  兩人掠出洞口,重回山腹。水珠飛濺離甩,撲面而來。拓拔野在那濕漉漉的山腹洞壁上站定,正待躍入旋轉澎湃的急流中,忽然手上一涼,竟是姑射仙子輕輕握住他的手掌。那素手柔若無骨,滑膩冰涼,拓拔野心中怦然狂跳,險些便要搖晃掉下。卻聽姑射仙子淡淡一笑,低聲道:「又得勞煩公子了。」

  心中一震,方知她是要自己在渦流中時,將空氣從手掌傳入她的經脈、心肺之中。驚喜之意登時消減,微感沮喪,微微一笑,抓緊她的小手,叫道:「走吧!」

  兩人破空疾衝而出,「轟」地一聲沒入那巨大的渦旋水柱,隨著滾滾洪流朝上方螺旋飛舞。

  兩人手掌緊緊相握,氣泡串串逸散而出,繽紛亂舞。淡藍色的渦流中,姑射仙子黑髮飛揚,白衣飄飄,不沾一顆水珠,彷彿在空中翩然飛行。妙目微瞇,長睫顫動,清麗的臉容上閃動著淡淡的笑意。

  即使在這樣湍急的渦流中,她依舊如此從容淡雅、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美得令人窒息。

  拓拔野喉嚨彷彿被誰扼住一般,心中百感交雜,突然想起懷中那凝冰封凍的蠻蠻鳥,想起它們在茫茫風雪中比翼齊飛,交頸歡鳴的情景,竟覺得眼下二人在水中牽手並舞的情形彷彿相似。但何時能與那比翼鳥一般,心手相連,在萬里長天恣意翱翔呢?

  胡思亂想中,渦流越急,猛地將他們高高拋起,朝上方衝去。拓拔野一凜,凝神聚意,驀地反旋腹中定海神珠,沖脫急流吸力,游魚似的翩翩舞動,朝著斜上方飄去。

  碧水透徹,白龍玉柱似的渦流旋轉飛舞,將無數泡沫水流朝四周離心甩脫。兩人遠離中心,舒展隨意地朝上方漂浮。

  姑射仙子仰頭望去,透過淡藍水波,瞧見波蕩晃動的夜空、明月,閃閃的星辰,彷彿溫柔而美麗的夢境,心中驚奇歡喜,不知身在何地。再往上懸浮了片刻,依稀看見周圍模糊的樹幹巨石,交錯紛亂的人影,突然一凜,明白自己竟是在天鏡湖裡!

  明月高懸,四周銀燈流火,彩光絢亮。天鏡湖水滾滾沸騰,閃動著妖艷而眩目的粼粼波光。千餘名神衛環繞湖畔,凝神戒備。神女殿與天鏡湖之間的平地上,數十名長老、貴族匍匐在地,凜然敬畏地凝望著湖邊那高凸巨石。

  三十六名黑衣巫師一邊吹奏牛角,一邊環繞湖邊那高凸的巨石,跳著一種奇異的舞蹈。巨石之上,一桿青銅大旗獵獵招展,紋繡了八種圖騰怪獸,正是寒荒八族的「八神獸戰旗」。九十九名鹿衣巫女手提冰石燈籠,圍著戰旗不斷地膜拜叩首,發出咿咿呀呀的奇怪叫聲。

  巨石之下,「少昊」、纖纖等十餘人被混金銅鏈鎖在湖畔,刀斧手逐一站立旁側。「少昊」委頓不醒,拔祀漢與黑涯等人高聲大罵,天箭冷然不語,只有纖纖神情古怪,忽而微笑,忽而蹙眉。

  突然號角長吹,神衛兵列隊夾道,肅然舉戈。楚寧、女丑昂然從殿中步出,穿過衛兵戈陣,白衣鼓舞,黑袍飄飄,並肩緩緩走上巨石。湖邊千餘名神衛兵一齊發出震耳欲聾的吶喊聲。

  楚寧高舉右手,輕輕一擺,喧嘩立止。角聲悠揚,楚寧二人緩緩跪伏,對著天鏡湖頂禮膜拜。眾女巫、巫師、長老紛紛隨之拜伏叩首,口中唸唸有辭。

  「轟!」一聲震耳欲聲的巨響,地動山搖。

  湖心忽然爆炸開來,狂浪旋捲,掀飛到數十丈高,在半空驀地炸將開來。浪水如暴雨傾盆,瞬間將眾人澆淋得如同落湯雞一般。眾人駭然變色,失聲驚叫:「大神!大神發怒了!」

  湖面沸騰,接連爆響,巨浪滔天迸射。站在湖畔的神衛兵被怒浪飛捲,避之不及,紛紛慘叫落水,轉眼不見身影。眾人大駭驚叫,紛紛朝後退卻。

  楚寧與女丑對望一眼,驚訝莫名,突然閃過一絲喜色,高聲叫道:「你們都瞧見了?大神在震怒,他要我們殺了這淫賊,殺光山下的萬千金妖……」眾神衛狂呼:「殺了這淫賊!殺光金妖!」呼喊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在群山之間激盪。寒荒城中眾人聽了,也隨之吶喊起來,響聲越來越大,如轟雷滾滾。

  芙麗葉公主拜伏在人群中,嬌軀微顫,眼光所及,始終不見拓拔野身影,不由焦急起來在,她身旁的姬遠玄微微一笑,傳音:「公主放心,拓拔兄弟定有法子。」芙麗葉公主臉色煞白,蹙眉不語。

  楚寧嘴角露出陰冷的笑意,高高舉手,示意眾人安靜。大聲叫道:「我,大神的奴僕,代表大神的意旨……」

  「轟隆」巨響,湖心忽然又迸爆開來,一個焦雷似的聲音驀地喝道:「奸賊住口!」竟是從湖心狂浪中傳出!眾人登時愕然,繼而驚駭狂喜,拜伏在地,齊呼「大神顯露!」

  這天鏡湖是寒荒國聖湖,傳說與密山相連,是寒荒大神死後,鮮血流聚所化。巫祝、神女可從天鏡湖中聆聽大神意旨,窺知世間萬事。但眾人親耳聽見大神的聲音,卻是千年來頭一道,豈能不驚喜欲狂?心中均想:原來大神的聲音竟是這般動聽!

  楚寧與女丑大吃一驚,森冷恐懼如濃霧一般籠罩全身。二人假借寒荒大神神諭,難免做賊心虛,惴惴不安。此刻聽見這聲狂雷怒喝,心中登時升起一個至為害怕的念頭:「寒荒大神終於震怒了!」一時間,手腿酸軟,連呼吸也不暢起來。

  那聲音厲聲喝道:「大膽楚寧、女丑,假借我之神諭,挑撥離間,陷害忠良,欲置八族子弟於水深火熱之中,良心安在!」

  眾人大驚,紛紛朝巨石上的楚寧、女丑望去。楚寧心中驚怖,冷汗涔涔而下,想要狡辯卻發不出聲。

  那聲音又喝道:「你集結叛黨,勾結西海水妖,假借我的名義,解印七大凶獸,為害百姓,其心可誅!你與女丑狼狽為奸,黨同伐異,凌辱殺害神女戚,栽贓金族太子,意欲挑動干戈,罪不可赦……」

  楚寧、女丑驚惶恐懼,面如死灰,聽著那聲音歷數自己的奸謀罪行,腦中一片空白。眾人見他們在台上拜伏不起,微微顫抖,心中更加起疑,越來越發相信寒荒大神的靈明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相事實。

  寒荒大神的聲音雄渾浩蕩,在群山迴響,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夜風呼嘯,西皇山上一片寂靜。眾人凝神傾聽,那聲音每說一句,眾人心中的疑慮便陡消一分,而心中的憤怒卻逐漸熾熱焚燒。

  寒荒大神喝道:「你為了取悅水妖,竟殘虐本族百姓,假意我的旨意,奉送千名童女任由西海老妖蹂躪!當真喪心病狂,連禽獸也不如!」

  纖纖驀然狂喜,倏地抬起頭來。這次她聽得分明,那聲音陽剛而略帶磁性,正是拓拔野的嗓音!心中歡悅得意,忍不住格格笑出聲來。拔祀漢、天箭等人也但是一楞,驚愕莫名。

  人群中,芙麗葉公主、姬遠玄等人也聽出其中玄機,紛紛大喜。只是心中暗自詫異,不知拓拔野何以能在千餘名神衛兵的戒備下,神鬼不覺地潛入天鏡湖中?

  天鏡湖畔,眾人驚懾憤怒,大氣也不敢出,纖纖那銀鈴似的笑聲顯得格外清晰突兀。楚寧驀地一凜,隱隱覺得不妙。

  拓拔野又喝道:「倪長老,你身為八族三大長老,竟不分忠奸善惡,助其為虐,忒也糊塗。」

  倪長老顫抖拜伏道:「小臣知罪!」

  拓拔野又道:「倪長老,你可知你的幼子倪飛泠是怎生死的麼?」

  倪長老聽他提及愛子,登時老淚縱橫,顫聲道:「他……他數月前私自前往眾獸山狩獵,遭遇雪崩……」

  拓拔野道:「錯了!他是被這楚寧所化的妖獸橈杌生吞活吃,化作虎倀,做人不得,做鬼不能!」

  眾人嘩然。倪長老對寒荒大神深信不疑,又驚又怒,顫抖著站起身來,嘶聲叫道:「楚寧!你這惡賊!」

  楚寧腦中靈光一閃,想到纖纖當日在眾獸山目睹倪飛泠倀鬼冤魂,想到她適才得意歡喜的笑聲,突然了悟。心中懼意登時煙消雲散,暴怒放狂,起身哈哈狂笑道:「倪長老,你好生糊塗!你道他當真是寒荒大神麼?這奸賊潛伏水中,胡言亂語一番,你們便信以為真嗎?」

  拓拔野毫不理會,厲聲道:「倪長老,你不過死了一個兒子,便這般痛心。你可曾想過那千名童女的父母?想過這幾個月來寒荒百姓所受的萬千苦痛?可曾想過一旦稀里糊塗地與金族開戰,又要枉送多少性命?身為寒荒長老,你便是八族百姓的父母。你這般對得起自己的萬千子女嗎?」

  他字字驚雷,震得倪長老瞬間清醒,心中羞愧苦痛,恨不能一頭撞死。諸長老中,有受楚寧等人利誘脅迫的,聽了這一席話,也大覺慚愧,齊齊慘然道:「大神聖靈!」一時間眾人拜伏,齊聲高呼。

  芙麗葉公主驚喜難抑,微笑道:「拓拔太子……好生了得!」

  姬遠玄目光閃動,微笑道:「不錯!率領大軍攻城略地不算什麼,能化干戈為玉帛才是本事。若能兵不血刃,平定亂局,那才更加了得。」

  武羅仙子眼波流轉,瞟了他一眼,露出淺淺的微笑。

  倪長老驀然跪倒,顫聲道:「大神聖靈!小臣明知女丑、楚寧狼子野心,卻受其蠱惑,甘為爪牙。眼見他們勾結外賊,戕害忠良,卻昧心不聞不問,甚至助之肆虐,引得天怨人怒,大劫捲至……小臣……小臣實在罪該萬死!」

  眾人見他自承罪孽,無不轟然。與楚寧、女丑有染的諸位長老也紛紛拜倒,顫慄請罪。

  楚寧狂怒已極,厲聲長笑道:「你們這一群老糊塗,當真蠢如石頭!」突然面目猙獰,大喝道:「來呀!將這些老鬼盡數拿下!」

  眾神衛兵中大多是冰龍教徙,齊聲應諾,刀戈晃動,潮水似的朝神女殿前的眾長老湧去。驚呼尖叫聲登時迸爆,眾長老憤憤大罵。

  拓拔野哈哈笑道:「奸賊,被拆穿陰謀,惱羞成怒了嗎?」

  楚寧閃電似的衝到纖纖身旁,手掌飛舞,抵在她的後心,厲聲道:「狗賊,再不出來,我就將她打成肉醬!」

  眾長老此時見他凶相畢露,心中再無懷疑,惱恨憤慨,高聲喝罵。眾神衛兵齊聲喝止,將刀戈架在眾人脖頸。芙麗葉公主蹙眉欲語,見姬遠玄微笑搖頭,便止住不說。

  卻聽拓拔野哈哈笑道:「奸賊,我便讓你見見我的法身!」湖面轟然沖湧,白浪旋轉翻飛,如雪蓬層層綻放,一個白衣女子沖天而起,衣袂飄飄,殊不沾水。

  眾人登時寂然,鴉雀無聲。月光下,碧浪翻湧,那女子翩然御風,清麗不可逼視。雪衣鼓舞,週身上下彷彿籠罩著淡淡的光暈,柔和靜謐,光彩奪目。眾人腦中空茫,緊繃的心弦突然放鬆下來,變得說不出的恬靜愉悅,心中都升起一個念頭:「世間竟有這等美麗的仙子!」

  「叮叮噹噹」之聲大作,眾神衛兵瞧得癡迷,殺氣盡消,手中兵器紛紛落地。

  楚寧驀地清醒,厲聲喝道:「你們瘋了嗎?快將兵器撿起來……」話音未落,身旁湖面忽然迸炸濺射,一道青光轟然怒舞,霍然擊中他的肩膀。楚寧痛吼一聲,鮮血噴射,瞬間沖天倒掠。女丑尖叫聲中,御風踏行,緊迫而去。

  一道人影從湖中電沖而起,哈哈笑道:「不錯,我不是寒荒大神,我不過是路經此地的過客。」翩然站在巨石之上,將纖纖輕輕橫放。那人青衣飄舞,神采飛揚,右手悠然旋轉,將斷劍插入腰間竹鞘。

  「龍神太子!」眾人無不訝然。纖纖格格嬌笑,正自歡喜,但瞥見踏浪飛來的姑射仙子,俏臉上突然陰雲籠罩。

  楚寧站在神殿飛簷上,以法術癒合傷口,厲聲道:「你們瞧見了吧?這小賊冒充大神,挑撥離間,罪該萬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冒充大神?卻不知是誰幾次三番假借大神旨意,犯下纍纍罪行?我這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面容一整,肅然道:「寒荒大神不在這天鏡湖內,也不在那密山之上,而在諸位的心裡。捫心自問,便可知道大神的神愉。」

  眾長老面露羞愧之色,紛紛掉頭,對著楚寧、女丑怒目而視。

  楚寧放聲狂笑,蒼白的臉通紅扭曲,厲聲道:「老糊塗!現在金妖大軍壓境,你們以為立地投降,金妖便會放過你們麼?金妖一旦進城,便會將寒荒城人畜花草,毀滅得一乾二淨!」

  忽然「轟」地一聲巨響,圍住眾長老的數十名神衛兵慘叫跌飛。姬遠玄昂然振臂,恢復原身,微笑道:「大巫祝此言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各位長老,請再看看山下。」

  眾人驚疑,不知這軒昂少年又是何方神聖,但聽他語含玄機,紛紛奔行數步,朝崖下眺望。

  明月清輝朗朗,薄霧消散,群山歷歷,谷壑了了。眾人瞠目結舌,木然怔立。先前漫山遍野的金族大軍竟突然蹤影全無,彷彿剎那間蒸發得一乾二淨!

  拓拔野心念一動,己知所以。姬遠玄微笑道:「眾位長老,多有得罪了。在下土族姬遠玄與鄙族聖女武羅仙子……」眾長老齊齊驚呼,紛紛恭敬行禮。姬遠玄躬身回禮,續道:「……路過寶地,聽聞貴國有奸人作祟,妄起干戈,不得已之下,想到一個唐突之舉。借助『煉神鼎』之力,以幻法術造出千軍萬馬的聲光影像,逼迫這奸人楚寧就範。」

  眾人登時恍然,這才知道那驚天動地的萬千軍馬,竟是他們以神器施放的障眼法,又是敬佩又是慚愧。當時夜色昏暗,觀之聞之,實是栩栩如生。但最重要的卻是,眾人心中都極為擔心金族大軍到來,是以一見這等景象,登時便慌亂失措,不及細想。便連拓拔野與姑射仙子,也被瞞了過去。

  拓拔野心道:「姬兄果然穩健縝密,即便在密牢之中,也不急於告訴我那金族大軍亦是障眼法。他這一招實在高明,略施小計,佔盡先機。」想起當日他在陽虛城內,面對險惡逆境,從容不迫,誘敵入甕的情形,心中更起敬佩之意,忖想:「若論智謀,他實在我上。」

  姬遠玄道:「不想這奸人孤注一擲,竟想殺害少昊太子,妄圖藉此逼得兩族勢同水火,水無化解之日。遠玄無奈之下,方與仙子喬化為長老,潛入密牢,將少昊太子救出。」

  眾長老聽說少昊已被救出,無不轟然,又驚又喜。倪長老朝著拓拔野與姬遠玄伏倒在地,大聲道:「多謝兩位少年英雄、武羅仙子慨然相助,將我等糊塗老朽點醒,使得八族黎民免受無妄之災!」眾長老紛紛拜倒,齊聲道謝。

  拓拔野、姬遠玄等人連忙回禮,一一攙扶而起。

  群山之間,突然響起雷鳴般的歡呼聲。想來是寒荒士卒、百姓聽見之後,歡騰雀躍。眾長老心下慚愧,均想:「老百姓日子過得好好的,誰也不想造反。倘若當真中了那些奸賊圈套,生靈塗炭,那這罪責可就大了。」

  楚寧、女丑站在簷頂,眺望那空蕩群山,方知被姬遠玄戲耍得團團亂轉,心中驚怒欲狂。又見眾人視他為無物,殊不理會,心中更加怒不可遏。驀地哈哈狂笑道:「好!好!好小子!你們當這般便能贏了我嗎?」

  拓拔野微笑道:「閣下此言好生奇怪,難道你竟要以萬千人命做為輸贏的賭注嗎?」

  楚寧冷冷道:「性命?倘若是忘祖忘宗,像牛羊一樣的苟活著,這樣的性命有何足惜?我正是要讓八族百姓知道如何才是珍惜自己的性命。」

  灰眼凶厲閃光,傲然道:「拓拔野,我聽說你與那蚩猶帶領湯谷群囚造反,發誓打敗水族,要重建自由之城,心裡還以為是多麼了不起的英雄,將你視為有膽有識的同道中人。今日一見,才知也不過是奴性十足的猥瑣匹夫!」

  拓拔野一楞,心中微怒,哈哈笑道:「不錯,我們的確立誓重建蜃摟城,建立一個自由和平的荒外世界。但我們光明正大,從不用卑鄙無恥的陰謀詭計,更不會犧牲自己兄弟姐妹的性命來達成目的。你這般自私卑劣,將萬千性命視為卑賤之物,由你創建出來的世界又會是自由平等的世界嗎?況且,即便當真脫離了金族而自立,你以為便不會陷入水妖的擺佈之中嗎?」

  芙麗葉公主淡然道:「拓拔太子說的極是!閣下口口聲聲說要建立自由平等的寒荒國,但你不問寒荒八族百姓願不願意脫離金族臣邦,不問八族百姓願不願意捲入戰端,就自以為是,獨斷專行地犧牲萬千百姓的性命與幸福,來達成你一人的目的。請問,這便是閣下所要謀求的自由和平等嗎?」

  眾長老紛紛點頭,眼中均露出激賞的神色。芙麗葉公主又道:「你聽見適才城裡的歡呼聲了嗎?眼下八族百姓安居樂業,誰想要捲入戰亂之中?你既然奉求平等自由,便當尊重他們的意願才是。倘若有一日,金族當真壓迫得百姓們怨言四起了,長老會自當商討是否分立。那時即便是刀山火海,八族百姓齊心協力,又有什麼怨艾?以民心為我心,那才是真正的平等。」

  她不緊不慢,淡淡說來,但條理明晰,均在要害,眾人聽得大點其頭。拓拔野微笑不語,心道:「她矜持害羞,但關鍵時候勇敢果決,頗有大將之風。」

  姬遠玄鼓掌笑道:「好一句『以民心為我心』!說得妙極!公主殿下果然是虎父無犬女。」眾長老微笑稱是。幾個長老心下更加慚愧,想自己英明一世,竟不如一個小丫頭想得透徹分明。

  楚寧大怒,厲聲狂笑道:「黃毛丫頭竟敢教訓我?當真可笑!這些愚鈍山民,他們又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自由平等?便如一群綿羊一般,終需有一隻頭羊,方能帶著他們走到該去的地方……」

  拓拔野微笑道:「或許如此。可惜閣下並非那只頭羊。頭羊是須由群羊公認挑選出來的。」

  這時峰頂棧道上傳來呼喝吶喊與兵器交錯的聲音,不計其數的寒荒衛兵在衛長的帶領下,沖湧而上,將封守棧道的神衛兵沖得落花流水,節節後退。眾神衛兵眼見大勢已去,紛紛丟下兵器,頹然投降。唯有幾十個漢子翻身躍上大殿簷頂,與楚寧一起作困獸之鬥。

  楚寧與女丑眼見辛苦數年佈署的大好局面一朝破滅,所有努力付諸流水,怒恨交集,恨不能將峰頂眾人砰屍萬段,敲骨吸髓。

  楚寧大怒,厲聲道:「拓拔野,我是不是寒荒的頭羊,咱們且走著瞧。但你那兄弟蚩尤卻已經成了一隻死羊!」

  拓拔野大吃一驚,叫道:「你說什麼?」

  楚寧狂笑道:「那小賊不識好歹,十日前在眾獸山裡,已經彼西海老祖和九尾狐打成了劇毒肉醬!今日想來都好生痛快!」

  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胸口如遭重擊,險些便要摔倒。纖纖怒道:「白骨妖怪,你胡說什麼!蚩尤哥哥厲害得緊,豈會被人打死!」

  眾長老紛紛叫道:「將這叛賊拿下!」無數衛士潮水湧至,箭如飛雨,朝著大殿簷頂怒射而去。

  拓拔野猛一定神:心道:「是了,一定是這奸賊想以此擾亂我的心智……」

  楚寧白衣鼓舞,獰聲大笑,用足真氣,一字字地朗聲說道:「妙極!既然你們愚頑不化,甘願做金妖奴隸,那我便讓寒荒大神降落神河天水,將你們盡數消滅乾淨!」聲音陰寒凶厲,眾人聽得不寒而慄。

  拓拔野一凜,似乎聽到什麼不祥之意,正思緒飛轉,忽聽天鏡湖面發出震耳欲聲的爆響,一道滾滾水柱如白龍出海,呼嘯騰空,直衝出數十丈高!

  楚寧哈哈狂笑道:「妙極妙極!冰龍說到就到!看看咱們誰笑到最後!」轟然巨響,神女大殿的玉石瓦頂突然坍塌,煙塵滾滾,楚寧等人瞬間消失。

  眾人蜂擁而至,推開殿門朝裡衝去。青銅大門剛剛打開,澎湃巨浪便如萬千白馬怒吼衝出,登時將眾人卷溺拋飛。又是一陣轟然巨響,整個神女大殿土崩瓦解,頃刻之間,被道道水柱巨浪沖得迸散飛舞。九隻翡翠香爐悠然飛舞,破浪而出,在月光下相互撞擊,發出鏗然長鳴。

  天鏡湖彷彿發狂一般,掀起沖天狂浪,滔滔不絕地朝天噴湧,四下蓋落。轉眼之間,北峰頂上水流滾滾,竟如江河交錯。眾人驚呼亂喊,掩護著長老們朝下退卻。有人怖聲長呼:「寒荒大神發怒啦!」

  拓拔野站在漫漫水霧之中,想著楚寧的那一番話,心中不祥之意越來越濃。姑射仙子、纖纖、拔祀漢、芙麗葉、姬遠玄等人紛紛圍湧而來,連聲催促。

  「砰」連聲爆響,峰頂土地驀地炸裂開來,一道裂縫如游蛇急速亂走,「哧哧」之聲大作,無數水柱從裂縫噴湧怒舞。片刻之間,峰頂上水浪四處噴飛,竟如萬千銀蛇騰空亂舞。眾多衛士慘呼聲中被大浪倏然捲飛,直落下萬丈深淵。

  水龍沖天,浪滔滾滾,神女殿已成一片汪洋。大水洶洶奔騰,從崖頂轟然衝落,形成巨瀑飛河,朝著山下喧囂肆虐。

  拓拔野突然靈光一閃,想起《大荒經》上描述密山時說道:「中空浩蕩,狀如玉壺,故又名玉壺山。傳此山通西海,水湯湯而出,如自天上來。故昔年寒荒諸族備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煉石,歸化於此,水乃止焉……」想起今夜在密山時,所見到翻天印震動的奇異景象;想起自己從那密山掉入那「女媧之腸」,竟隨著渦流到了西皇北峰;想起楚寧將千名童女送往密山;又想起適才楚寧所說的怨恨之語……剎那問,萬千疑點豁然貫通,一個模糊但卻極為可怕的陰謀浮出腦際。

  拓拔野驀地失聲大叫道:「翻天印!他們要解開密山翻天印,打通西海與寒荒國的水道,借助女媧之腸,淹沒寒荒!」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11:33 AM

第六章《西海狂龍》


  蚩尤醒來之時,已近翌日晌午時分。陽光透過石窗的縫隙,在地上投射出幾道眩光,風聲依舊在呼號,但比起昨夜已大大減弱。甜蜜而芬芳的氣息縈繞鼻息。側頭望去,晏紫蘇的俏臉埋在他的臂彎,黑髮凌亂,櫻唇掛著淺淺的笑意,酒窩若隱若現。玉臂軟軟地橫亙在他的胸膛上,雪白的大腿曲橫在他的腹部,彷彿在睡夢中仍要將他緊緊勾纏。

  想起昨夜風雨,蚩尤心中又是一陣狂跳,又是悵惘又是歡喜。忽然覺得身下冰涼,凝神望去,竟是一小灘鮮血,接近床沿處已凝結為薄薄的紅冰。蚩尤一楞:「難道她竟是處子之身?」驚詫之中,又帶著莫名的歡喜,心中憐惜之意更甚。

  驀地想起今日水妖將至,心中一凜,猛地坐起身來。晏紫蘇迷迷糊糊地膩聲咕噥了幾句,又將頭枕在蚩尤的小腹上,含笑甜睡。蚩尤見她臉如海棠,嬌媚慵懶,心中怦然,忍不住俯身輕吻她的臉頰。豈知剛觸到她的肌膚,晏紫蘇便忽然睜開杏眼,低聲笑道:「呆子,你想偷佔便宜嗎?」

  蚩尤心中一蕩,笑道:「既是我的女人,何必偷占?」猛地吻在她的唇上。晏紫蘇聞言登時全身癱軟,「嚶嚀」一聲,軟綿綿地任他輕薄。蚩尤情熱如火,纏綿片刻,想起水妖冰龍之事,連忙收斂心神,與她分開,說道:「咱們起來吧!也不知那些水妖什麼時候來到。」

  晏紫蘇雙頰火紅,水汪汪的眼中滿是柔情蜜意,膩聲道:「呆子,水妖來了,老丘兒夫婦自會來叫醒咱們……」

  蚩尤突然一凜,皺眉道:「是了,眼下已是正午,老丘兒怎地還沒有敲門?」

  晏紫蘇一怔,眼中閃過不安的神色,驀地直起身來。

  當下兩人穿了衣裳,推門而出。廳堂中空空蕩蕩,石桌上殊無往日備好的食物。連聲呼喚,卻了無應答。兩人對望一眼,心中不祥之意愈發強烈,直奔老丘兒夫婦的石屋。石門半掩,輕輕一推,晏紫蘇登時發出一聲驚呼,朝後退去。只見老丘兒一家六口,橫七豎八地躺在石床上、地上,個個面色黑紫,瞪眼張口,神情驚怖,鮮血從七竅流出,凝為赤紅的冰柱,死去已有多時。

  蚩尤面色鐵青,憤怒欲狂。怔立片刻,大步上前,顫抖著將那小男孩從地上抱起。那孩子死時恐懼痛楚,臉頰上還有一顆冰凍的淚水,將化未化。想起這幾日他調皮可愛的笑容,四處蹦跳奔跑的身影,蚩尤的喉嚨彷彿被誰扼住了一般,腦中空茫狂怒。

  晏紫蘇顫聲道:「一定是水妖來過了!」蚩尤陡然一震,輕輕放下那男孩的屍首,朝外狂奔。

  屋外陽光燦爛,碧綠的樹林在海風中傾搖擺舞,蟬聲如雷。長草搖曳,野花絢爛,遠處坡勢起伏,石屋錯落。時值正午,偌大的海島上竟悄無人聲,除了風聲蟬語,便是可怕的死寂。

  蚩尤朝著停泊漁船的港灣奔去。海浪奔卷,白沫飛揚。數十隻漁船安靜地停泊在港內,隨著波浪飄搖起伏。晏紫蘇翩然追來,俏臉煞白,低聲道:「沒人出海……」兩人心中恐懼越來越盛,回身朝著村裡疾掠而去,一面大聲呼喊。

  風聲呼號,蟬聲密集。漁村街巷冷落,石屋寂然,空無人語。正午的陽光照在青石板上,閃耀著慘碧的冷光。

  兩人在長巷中站定,恐懼森冷,隱隱帶著一分僥倖之意。蚩尤猛地推開一道石門,衝進屋中,登時僵住。地上躺著六、七具屍首,盡皆七竅流血,驚怖慘死。蚩尤又怒又懼,渾身顫抖,驀地一掌將石門擊得粉碎。

  當下大步流星,逐門逐戶地搜尋。每看一戶,心中便冰冷一分,待到蚩尤推開最後一個石屋的大門時,心中悲痛暴怒,直欲發狂。全島一百一十六戶人家、六百八十一人一夜之間竟全部死絕!老人、小孩、婦女……死狀相同,七竅流血,驚怖狂亂,痛楚已極。

  蚩尤想到這幾日以來,島上村民的熱心相待,想到他們溫暖而真摯的笑顏,全身劇顫,悲不可抑,突然仰天發出嘶啞的狂吼。聲如驚雷,木葉亂飛。

  晏紫蘇見他昂身怒吼,刀疤扭曲,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心下害怕,忍不住朝後退了一步。低聲叫道:「呆子,你……你這般好生嚇人。」蚩尤聽若不聞,只是嘶聲悲吼。心中那悲怒仇恨越來越加熾熱,如同火山一般洶湧噴薄。驀地轉身朝海邊飛掠而去。

  晏紫蘇失聲道:「呆子,你去哪裡?」

  蚩尤厲聲喝道:「我要先殺了那妖龍,再去海神宮!」

  晏紫蘇臉色蒼白,眼中滿是驚惶恐懼之色,大聲呼喊阻止,蚩尤只當未聽。晏紫蘇驀一頓足,咬牙追去。

  海風呼嘯,巨浪滔天。蚩尤掠入港灣,解下一艘鐵木船的纜繩,收錨起槳,便欲出海。晏紫蘇飛也似的追到,將纜繩緊緊拽住,叫道:「呆子,你瘋了麼!你經脈尚未痊癒,真氣不暢,那妖龍又遠非普通凶獸,你……你這般莽撞,不是自尋死路麼?」

  蚩尤目皆欲裂,喝道:「大丈夫言出必踐,有所必為!我昨日答應了路長老,豈能自食其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先將這妖龍碎屍萬段!」

  晏紫蘇道:「那好。但終需養好了傷再說吧?若是你出了意外……又有誰給這些鄉親報仇?」

  蚩尤厲聲道:「等我養好傷勢,那妖龍說不定便找不著了,這血海深仇又要等到何時能報?」

  晏紫蘇頓足道:「呆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蜃樓城被攻滅,你不也忍到現在了嗎?」

  蚩尤怒道:「蜃樓城是我自己之事,自然可急可緩。但這些村民為了救我,慘遭橫禍,我若是顧忌自己性命,畏頭縮腦,又怎對得起六百八十一條人命!」厲聲道:「況且水妖與我不共戴天,我今日正要直搗海神宮,將這些臭魚燜蝦殺個乾淨!」

  晏紫蘇又氣又急,萬般苦勸,蚩尤只是不聽。晏紫蘇急得淚珠打轉,怒道:「呆子,海神宮中高手眾多,又有許多凶厲的妖獸,你……」眼圈一紅,哭道:「你若是出了意外,我……我也不想活啦!」

  蚩尤聞言心中「咯咚」一響,登時軟了下來。驀地想到全村老少橫死的慘狀,恨炎怒火立時又直貫腦頂,滿臉暴戾殺氣,喝道:「放開!」

  晏紫蘇緊抓不放,珠淚滾滾而下,哭道:「呆子,你怎地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不要你去送死!我不要你死!」

  蚩尤狠下心不看她,沈聲道:「你若不隨我出海,便在這島上等我。待我殺了妖龍,搗了海神宮,自會回到島上找你。」驀地雙臂一震,碧綠色的真氣蓬然鼓舞,將纜繩瞬間震斷。大浪沖來,鐵木船轟然蕩起,隨著波濤朝海外漾去。

  晏紫蘇頓足哭道:「站住!」蚩尤充耳不間,奮力劃漿,破浪穿濤而去。

  藍空白雲飛舞,漫海碧浪狂濤。鐵木船在風浪中如電穿行,片刻便衝出百丈之遙。蚩尤遠遠地聽見身後傳來晏紫蘇的哭叫聲,被潮濕而迅猛的狂風撕裂得淡不可聞。心中絞痛,深知今日一去,或許永無相見之時,熱淚險些便要奪眶而出,忍不住扭頭望去。

  卻見滔天巨浪中,晏紫蘇紫衣飄舞,御風踏浪,如落葉飄搖飛捲,跌宕追來。俏臉雪白,玉箸縱橫,咬牙哭道:「呆子,你非要逼我說出來嗎?島上村民不是海神宮人所殺,都是……都是我用蠱毒殺死的!」

  「轟隆!」

  當是時,晴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狂風悲吼,大浪怒嘯。蚩尤彷彿驀地被雷電劈著,週身倏然僵硬,直楞楞地回頭望去,驚怒、疑惑、悲痛、傷心交相雜陳,啞聲道:「你說什麼?」

  晏紫蘇臉色煞白,忽地一陣害怕後悔,但話已出口,索性大聲喊道:「他們都是我殺的!不干海神宮的事。今日海神宮來人,我怕他們將我們供了出來,所以就乘著黎明你熟睡的時候,將他們全部殺了!」

  蚩尤泥塑一般地站著,不可置信地望著晏紫蘇。雙目中突然燃燒起熊熊怒火,面目扭曲猙獰,雙拳緊握,週身骨骼「啪啦啦」爆響。咬牙切齒,嘎然道:「妖女,他們……他們救了我們,待我們直如親人,恩德如此深厚,你……你竟然恩將仇報……」渾身顫抖,語無倫次。悲怒之下,眼角竟沁出血淚來,兩行血線沿著刀疤扭曲地流過臉頰,顯得說不出的兇惡獰厲。

  晏紫蘇站在浪尖上東搖西擺,仰頭顫聲道:「不錯,我是恩將仇報。但在這世界上,我在乎的,只有你我兩個人的性命。你說我自私也罷,冷血也罷,我決計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我們……」

  蚩尤大吼道:「住口!」眼中凶芒大盛,脖頸青筋暴起,森然道:「我當真是瞎了眼,竟會和你這樣冷血無情的妖女同流合污!我要殺了你,給六百多個冤魂磕頭謝罪!」暴吼聲中從鐵木船上衝天飛起,如青龍繞舞,雷厲風行。

  晏紫蘇眼前一花,突覺殺氣迫面,心中大驚,想要避讓卻已不及。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召喚兩心知將他殺死!」但電光石火間想到他慘死的情景,登時心如刀絞,嬌軀劇顫。淚水潸潸,閉眼仰頭,淒然笑道:「你殺了我吧!」

  蚩猶如遭電擊,大吼一聲:「罷了罷了!」突然旋轉著沖天飛起,掌中螺旋真氣轟然電沖,將席捲翻騰的巨浪擊得碎沫飛揚。翻身躍回鐵木船頭,仰天狂吼,如滾滾驚雷,波濤辟易,颶風失聲。

  蚩尤連吼了十幾聲,心中悲怒稍解。在船頭跪倒,對著白石島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在天之靈,這妖女於我有數次救命之恩,倘若我殺了她,便是忘恩負義。蚩尤不能親手取這妖女頭顱向你們謝罪,但蚩尤定當殺了那妖龍,為死難的鄉親報仇雪恨!」

  憤然起身,全力劃漿。忽然心中劇痛,「兩心知」狂肆咬噬起來,如萬箭齊撈,險些暈厥。聽見晏紫蘇顫聲道:「我絕不讓你平白去送死!」

  蚩尤心中狂怒登時燃至沸點,驀地將真氣調聚右手,大喝一聲,霍然化手為爪,逕直插入自己胸膛!

  晏紫蘇失聲驚呼,險些被巨浪掀翻。

  鮮血噴射,蚩尤大汗滾滾,咬牙又是一聲大喝,血絲飛揚,硬生生將自己的心臟掏了出來!左手顫抖著插入擴張跳動的心房,閃電似的將那七彩甲蠱「兩心知」從中夾出,陡然夾為粉碎!

  晏紫蘇心中抽搐劇痛,大叫一聲,真氣陡然近散,被狂浪捲入波濤之中。淚眼迷糊,心中悲傷、恐懼、後悔、擔憂……彷彿這海上的八面狂風,將她吹得不知西東。恍惚中,看見蚩尤嘶聲怒吼,將心臟倏然送入胸膛血洞,以法術封住;又將那「兩心知」重重拋入怒海驚滔。迎著風浪,站在船頭冷冷地斜眼望她,厲聲喝道:「從今日起,蚩尤與你恩斷情絕,再無任何瓜葛!」

  晏紫蘇「啊」地一聲低吟,心中絞痛,淚水洶湧而出,週身彷彿被掏空了一般,空蕩而劇痛……大浪奔騰,她什麼力氣都沒了,像柳絮、像落花,隨波沈趺右浮。眼睜睜地看著蚩尤駕船消失在碧濤白浪中,聽著濤聲悲奏,海鳥長哭,腦中空茫,只是在重複地想著一個燒灼而冰冷的念頭:從今往後,她又將是孤獨的一人。

  白日當空,藍天無雲。西海上風浪漸小,水天一色,碧波蒼茫。

  蚩尤劃行許久,嫌那鐵木船破浪太過緩慢,索性將它扛在肩頭,御風踏浪飛行。到得累時,再將那鐵木船放下,跳入艙中稍作休息。他一怒之下,將心挖出,受傷頗重,雖然以法術癒合傷口,但氣血依舊不很通暢。如此踏浪奔行了半個多時辰,早已過了村民所說的妖龍出沒之地。

  四下極目遠眺,風平浪靜,海鳥飛翔,偶爾有龍鯨噴水,飛魚滑行,此外再無動靜。蚩尤心下失望,忖道:「那妖龍不在此地,究竟會去哪裡?是了,倘若當真是來尋找我們的,多半會到附近島嶼一一查尋。」突然一凜:「難道那妖龍當真已去了白石島?」驀地想到晏紫蘇仍在島上,心中陡然一緊,寒意大盛,直欲返身衝回。立時又想:「那妖女咎由自取,我已與她殊無瓜葛,替她擔心作甚?」恨恨轉念他想。

  但腦海中滿是晏紫蘇嬌媚俏皮的笑靨,揮之不去,越發心煩意亂。心臟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吐了口氣,收斂心神,喃喃自語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妖孽,我就不信你不現身。」當下將鐵木船橫放在波濤上,雙臂後枕,仰天躺在船艙之中,決意在此相候。

  陽光燦爛,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微風吹來,潮濕鹹澀,帶著熟悉的海洋氣息。蚩尤重傷末愈,又自添新創,在海上踏浪奔行許久,已有些不支。此刻漂浮海上,仰望藍天,困乏之意立時湧將上來,過了片刻便沉沉睡去。

  迷糊之中,彷彿已追回到白石島上。放眼望去,島上人流如梭,喧鬧欲沸,所有村民竟都活轉了過來。正自歡喜,忽然瞧見眾村民憤怒地瞪著他喊道:「就是他!殺了這混小子!」一齊揮舞著漁叉砍刀追了過來。心中驚詫,但不願與眾人動手,回身狂奔。

  忽然瞧見晏紫蘇被綁縛在海邊巨石上,西海老祖、九真圍在身旁,哈哈狂笑。那鳩扈竟然末死,淫笑著捏住晏紫蘇的臉頰,朝著他叫道:「小子,你的女人在我們手裡,老子想捏成方的、圓的、扁的,都不干你什麼事……」

  蚩尤心中大怒,吼叫著衝去。西海老祖等人狂笑聲中,突然變為巨大的冰甲角魔龍,咆哮甩尾,將晏紫蘇打得粉碎!

  蚩尤驚怖悲痛,大叫一聲,驀地坐起身來。陽光燦爛,滿海金光,一隻停在船舷上的鷗鳥吃了一驚,鳴啼振翅,倉皇逃離。蚩尤驚悸未定,想起夢中晏紫蘇哀哭呼喊的情景,心如針扎,冷汗遍體。

  晏紫蘇為了救自己,叛族殺鳩扈,早已走上不歸路。倘若當真被妖龍及群魔抓住,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落在那淫魔西海老祖的手中……蚩尤心中森冷,猛地站起身來。倏然又想到昨夜自己心中立誓,對晏紫蘇永不離棄,而僅只一夜,便將她孤身丟棄在孤島之上。心中登時起了羞慚愧疚之意,驀地一陣衝動,便欲扛起鐵木船趕回白石島。

  突然想到白石島上六百多個村民橫死的慘狀,登時怒意勃發,恨恨忖道:「那妖女作孽多端,萬死難贖其罪!」思忖再三,心道:「罷了,我先將她送到安全之處,從此便不再管她生死!」

  計較已定,翻身踏浪,將鐵木船扛於肩上,御氣急速飛奔。

  綠浪起伏,金光閃開。萬千飛魚從他身邊倏然掠過,在陽光下閃耀著無數道銀亮的弧線,遙遙破入碧浪之中,綻開朵朵雪白的浪花。不知名的巨大海獸鑽出海面,引頸長嘯,灰色的鳥群在它頭頂盤旋。

  蚩尤心下焦急,絲毫不顧海上逍遙美景,御風急速飛奔。忽聽遠遠地傳來女子驚懼的叫聲:「救命!救命!」心中一凜,循聲望去。卻見北面海上,白浪滾滾,迤邐而去。凝神再聽,那叫聲婉轉悅耳,卻非晏紫蘇。蚩尤心道:「難道是什麼海獸害人嗎?」當下毫不遲疑,立時折轉,疾追而去。

  海浪轟然炸開,一個怪物沖天飛起,竟是一個縱橫四丈有餘的巨蟹。蟹殼上斑紋點點,長眼亂轉,雙鉗張舞,口中噴出白沫。八腳在海浪上飛速橫行,朝西逃去。

  蚩尤眼尖,瞧見那巨蟹左鉗上分明夾了一個三尺餘長的海螺、色彩斑斕絢麗,但海螺殼中卻非螺肉,而是一個極為美艷的小人女子!那女子瞧見蚩尤登時大喜,揮手呼喊不已。

  蚩尤高高掠起,將鐵木船往空中一拋,翻身躍上。足尖一點,借勢疾衝,轉瞬間躍到那巨蟹背殼上。巨蟹團團亂轉,腳爪齊揮,卻構觸不著。蚩尤心道:「經絡初好,正好拿你活動活動筋骨!」大喝一聲,驀地一掌化為手刀凌空怒斬。

  青光轟然飛舞,如彎刀疾砍在巨蟹硬殼上。「喀嚓」一聲悶響,那巨蟹的厚殼登時迸碎開來,白花花的蟹肉如落英飛舞。那巨蟹怪叫一聲,朝海裡沉去。

  蚩尤抄身飛掠,左手一彈,碧光如電,將那巨鉗瞬間擊斷。反手接住海螺,一氣呵成,穩穩地落在漂浮旋轉的鐵木船上。

  那小人女子瞧著巨蟹沉入海底,拍手笑道:「活該!」凝視蚩尤,臉蛋紅撲撲地笑道:「小女子寄居人族海夢,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蚩尤心中一凜,原來她竟是傳聞中的西海寄居人。

  西海寄居人身高不過三尺,喜歡寄居於西海大螺或蟹殼之內,適應生存能力極強。勇敢團結,遇到攻擊之時,群體作戰,極為兇猛。手上有吸盤,可牢牢吸附於任何物體之上;背脊上三隻觸角,可以噴射出極烈的毒液,熔化一切硬物,麻痺敵人神經。一旦鑽入敵人體內,據之不去。是以雖然外表嬌小柔弱,卻是極為難纏可怕的族群。這寄居人女子若非落單,被巨蟹緊緊鉗住,動彈不得,多半毋需蚩尤相救。

  蚩尤心中記掛晏紫蘇,不願盤桓,說道:「既然姑娘已經沒事,我便告辭了。」

  海夢叫道:「公子且慢!」見蚩尤詫異望來,臉上一紅,笑道:「不知公子將欲何往?」

  蚩尤指了指東北方向。海夢「哎呀」失聲,搖頭道:「那裡危險得緊,公子切莫過去!」

  蚩尤一凜,脫口道:「難道妖龍在那裡嗎?」

  海夢奇道:「妖龍?是了!西海上的許多怪龍海獸都被吸到大漩渦裡去了。若不是我們逃得快,這次也要完蛋啦!」心有餘悸,忍不住拍了拍豐盈的胸脯。

  蚩尤皺眉道:「漩渦?」

  海夢道:「是啊!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漩渦,把鯨魚鯊魚、小蝦小米全部都吸進去了。我們逃得快,不過偏生遇上那群該死的斑點蟹,險些要了我的小命呢!」

  蚩尤心下大奇,自己從白石島過來之時,雖然風浪甚大,但絕無渦流海漩,難道又是那妖龍使得怪嗎?當下精神大振,便要前往。海夢聽他要去彼處,俏臉煞白,連連勸阻。

  正說話間,忽聽鳥聲如雷,轟鳴陣陣。轉頭望去,只見藍空中突然烏雲瀰漫,急速飛移,定睛望去,竟是黑壓壓的鳥群,驚慌失措,洶洶飛掠。東北海面上白浪滾滾,無數龍魚高飛低掠,在海面上滑翔撞擊,亂衝而來;繼而是無數飛魚、翼海獸,成群結隊破空穿舞。過了片刻,波濤越發洶湧,突然之間海面上多了無數的海獸巨魚,在海面飛速穿行,發出此起彼伏的怪叫聲,乘風破浪而來。

  海夢花容失色,叫道:「公子,瞧見了嗎?它們定然都是逃避那漩渦而來的。」

  突聽許多人迭聲叫道:「海夢!海夢!」卻見一隻巨大的虎皮鯨噴吐著沖天水柱,急速游來。斑紋糙皮上附著了萬千彩螺、貝殼,殼內儘是不及三尺的寄居人,男女老少一齊不住地揮手,極是歡喜。

  海夢大喜,對蚩尤笑道:「公子,我的族人來啦!」

  突聽一聲轟隆巨響,海面突然掀起數十丈高的浪培,無數魚獸怪叫聲中,被拋飛而起,相互撞在一處,血肉橫飛,簌簌掉落。

  蚩尤大喝一聲,右手抓起鐵木船,左手抓握海夢寄身的彩螺,藉著那驚天海浪狂囂之勢,穿過繽紛交錯的魚獸屍體,朝後上方疾衝而去。

  海夢失聲驚叫,只見那虎皮鯨被高高拋摔,凌空翻滾,無數寄生人紛紛尖叫掉落。

  突然,平空響起一聲震天裂雲的狂吼,令人肝膽盡裂。浪牆坍塌,海面陡然迸炸,沖湧起數十丈高浪花。漫天白沫中,一條巨大的獨角怪龍騰身甩尾,張牙舞爪,沖天飛起。

  巨浪滔天,魚獸悲呼辟易。那怪龍身長六十餘丈,週身冰甲,寒光閃閃,如輪血眼,撩牙森森。獨角如冰月彎刀,隱隱帶著淡淡的血色,張口狂吼,長舌跳躍,猙獰凶厲。

  「冰甲角魔龍!」蚩尤驚喜狂怒,脫口而出。

  妖龍狂吼聲中,翻騰電沖,巨口突然變大數倍,將虎皮鯨一口吞入。「哧哧」輕響,撩牙沒入斑紋鯨皮,鮮血激射數丈來高。虎皮鯨劇烈掙扎,附著其上的寄居人紛紛摔飛落海,仍有不少苦苦吸附其上,狀極驚險。

  妖龍咆哮,仰頸甩身,巨口撕咬,虎皮鯨悲鳴聲中被倏然吞入。附著鯨皮的數百名寄居人也隨之消失在那血盆巨口中。海夢掩口驚呼,淚水蕩地流了出來。

  那妖龍意猶未盡,飛舞怒吼,驀然朝身在半空的蚩尤電沖而至。巨尾轟然橫甩,驚濤狂浪飛捲高射,蚩尤只覺一股無法想像的巨力鋪天蓋地地猛撞而來。避無可避,唯有奮盡全力抵擋,借勢後退。但真氣方甫激生,胸膛便如被萬鈞重擊,大叫一聲,噴出一股鮮血,沖天摔飛。

  妖龍狂吼聲中,巨尾接連飛甩。方圓十里之內,萬千水柱沖天噴湧,碧浪如道道巨牆傾搖崩塌,魚獸被旋風激浪掀帶,破空亂舞,血肉迸飛。蚩猶如麥桿似的飄搖懸浮,險象環生。海夢更是驚叫迭聲,手盤緊緊吸住蚩尤的左臂不放。

  蚩尤苦撐片刻,方知晏紫蘇所言非虛。在這妖龍之前,他唯有逃避之功,殊無反擊之力,心中暗驚:「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怪這妖孽是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竟和那赤炎金猊不相上下。」熱血上湧,鬥志被激得越發昂揚,心道:「這妖龍獨角之下、兩眼之間的那塊軟肉必是其要害,老子將他剜出來!」

  驀地怒吼,背負鐵木船,踏風穿掠。從妖龍巨尾下捲舞翻過,沖天而起,怒箭似的電射到妖龍額頭。右手真氣鼓舞,五道青光從指尖爆射飛舞,朝著妖龍兩眼間的軟肉全力擊下。

  妖龍如雷咆哮,那巨大的獨角突然綻出一道洶湧的銀光,霹靂似的怒射在蚩尤身上。蚩尤「啊」地慘叫一聲,週身彷彿被利刃突然劈開,迸飛碎裂,身不由己地朝後遊蕩飄去。

  妖龍怪嘯聲中,曲身騰舞,巨尾當頭砸下!蚩尤此時任督二脈灼燒似裂,劇痛欲死,絲毫不能調集真氣閃避,眼睜睜地看著那銀光白弧夾帶凶厲狂風劈頭擊來,卻徒呼奈何。正暗呼糟糕,忽聽海夢吹出一聲清亮的口哨,海浪飛濺,無數寄生人馱著彩螺貝殼,倒射沖天,「咄咄」連聲,緊緊地吸附在妖龍冰甲上。

  眾寄生人一齊發出清亮口哨,如蟬聲密集。三隻觸角紛紛從殼內彈出,綠漿噴射。妖龍突然發出淒冽狂怒的嚎叫,週身陡然抽緊。銀白色的冰甲上冒出萬千道青煙,這至為堅硬、連苗刀、無鋒也只能傷之毫匣的冰甲,竟被萬千寄生人的毒液灼穿出無數小洞!

  妖龍痛極號嘯,顧不得蚩尤,在空中發瘋似的亂舞,巨尾驀地擊在海面,狂浪沖天,將蚩尤捲得朝後翻滾。

  妖龍曲彈騰舞,竭力將眾寄生人甩脫,但這萬千小人緊緊吸附,只有少數被簌簌震落。妖龍狂吼聲中,忽然一頭栽入西海,波濤洶湧,消逝無蹤。

  蚩尤在波浪上疾衝出數百步,方才調整過來,體內劇痛稍消。但任督二脈又受重傷,絕非一時可以修復。低頭對海夢道:「多謝!」

  海夢格格笑道:「你先救了我一命,這下總算是扯平啦!」

  當是時,驚濤飛湧,綠浪摩雲,妖龍筆直衝天飛去,在空中忽然一震,逸射出萬道金光。眾寄居人驚叫聲中,紛紛被金光彈射拋落,只有百餘名勇悍小人兒依舊苦苦吸附在冰甲上,再次噴出燒灼毒液。

  妖龍怒號,利箭似的俯衝而下,恰好朝蚩尤撲來。

  腥臭寒風轟然鼓舞,妖龍巨口張裂,如縱橫十丈的赤紅山洞迎頭罩下!密集撩牙彷彿萬刀交錯,紅信如赤蛇拍卷,惡臭涎水似雨灑落。

  蚩尤不怒反喜,大喝:「來得正好!」右手掄舞鐵木船,倏地卡在它巨口之間。

  「噹!」鐵木船極是結實,被妖龍雙顎夾擊,竟仍堅韌地支撐了剎那。電光石火,撩牙交錯,就在鐵木船即將彎曲迸碎的瞬間,蚩尤夾抱海夢,奮起週身真氣,閃電般衝入妖龍口內。這妖龍被眾寄居人所制,劇痛難忍,威力大減,因此竟被蚩尤啾空從牙隙間穿過。

  蚩尤當年在東海,與拓拔野一道不知降伏了多少惡龍凶獸,經驗頗為老到。與這等凶獸相鬥,最為危險的便是在其體外之時,若能順利進入其口腔之中,反倒大大安全;倘若能進得凶獸肝臟,取其靈珠,無論它有多麼凶狂,也立時變得服服貼貼。

  冰甲角魔龍的獨角魔力極烈,週身冰甲堅不可摧,長牙銳利可破鋼鐵,巨尾有開山裂地之神力,他當下重傷未癒,若在妖龍體外惡鬥,不出三十合,非死即傷;是以見它狂亂中巨口咬來,反倒大喜,乘勢衝入其口中,尋機入其肝臟,取其靈珠。

  蚩尤凝身站定,長舒一口氣,凝神聚氣,右手揮舞「奔雷刀」,碧光呼嘯,怒斬在揮捲而來的妖龍長舌上。

  「碰!」長舌斷裂,血光噴舞。那妖龍痛極狂吼,聲浪從喉中轟然衝出,如狂風澎湃,登時將蚩尤沖得重重撞在上顎。妖龍體內除了那舌頭之外,無一處不是堅硬逾鋼。蚩尤在它口中東飛西撞,痛得骨架彷彿要震散一般。

  驀地運轉真氣,收住身形,在妖龍口顎上貼滑遊走,趁著妖龍嘶吼方畢的剎那,倏然衝入它的咽喉,朝下逕直飛掠。

  妖龍劇痛擺舞,時而上天,時而入海。蚩尤在它體內奔竄,亦是東搖西撞,若非護體真氣極強,早己撞得殘肢斷體。海夢吸附在他臂膀,尖叫不斷。

  蚩尤青光眼碧芒綻放,洞悉毫匣,奔行片刻,終於到了妖龍肝臟處。遠遠地便瞧見一顆直徑兩尺的銀色龍珠在肝臟中韻律跳動,閃耀著柔和的光暈。蚩尤大喜,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瞧你現在還能如何猖狂!」

  正飛身掠去,突然寒毛直乍,心中一凜。前方、左右,三股可怕的銳利殺氣轟然衝到!

  蚩尤念力及處,發覺右側敵人最為脆弱,大喝一聲,朝右電沖。雙掌翻飛,兩道翠綠光弧從掌心交錯飛舞,合掌旋斫,倏地化為一道凜冽光刀,向那人呼嘯怒斬。

  「轟」地悶響,蚩尤全身劇震,任督二脈有如迸裂一般。那人大叫一聲,朝後敗退。

  蚩尤強忍劇痛,急旋轉身,將海夢推送到安全的角落。真氣鼓舞,氣刀如奔雷海嘯,猛地將左側那人砍得跟艙奔退。

  最後那人嘿然道:「好小子,難怪老祖殺你不死!」突然金光怒放,蚩尤眼前一花,神識倏地潰散,劇痛攻心,全身彷彿炸將開來一般。那金光耀眼迷亂,恍惚之中,聽見無數凶厲的猛獸嘶吼,似乎瞧見無數獰厲凶獸從金光中狂奔而出。

  天旋地轉,自己彷彿被那金光連地拔起,陷入耀眼的渦漩,朝著金光中心衝去。萬千凶獸咆哮著向自己撲來,無數血盆大口當頭噬下,森然撩牙如萬刀交錯,利爪尖角西面八方圍攻而來。剎那間,他彷彿被撕成了碎片,痛得連知覺也遲鈍起來。

  迷迷糊糊之中,忽地想起——這是春秋鏡!是百里春秋御獸吸魂的念力妖鏡。心中大凜,倘若被這金光吸入鏡中,只怕再也沒有生還餘地。

  海夢從彩螺中採出頭來,卻見黑暗中,一個仙風道骨的白髮老者微笑而立,手中一面青銅鏡耀射絢麗金光。蚩尤翻捲搖擺,在那道金光下苦苦掙扎,一點一點地朝青銅鏡中飛去。兩個黑衣男子怪笑著袖手旁觀。海夢心中暗暗擔心,突然想出一個主意,悄悄地繞過眾人身後,無聲無息地爬去。

  蚩尤大喝一聲,凝神聚意,心無旁騖,竭力朝後方飛退。但那金光猶如堅韌繩索,將他緊緊纏縛。他站在金光中劇烈震動,衣袂翻飛,突然「嗤」地撕裂開來,斷布碎帛陡然被吸入念力鏡中。

  大荒中高手相爭,最為忌諱的便是念力的直接對決。蓋因念力相近者,如此纏鬥必定兩敗俱傷;而若是念力弱於對方,稍有不慎,元神為之所控,便有魂飛魄散之虞,極為凶險。百里春秋自恃念力高強,借助念力鏡的妖力,其念力更是倍增倍長,是以毫無顧忌,妄圖將蚩尤一舉收入鏡中。

  卻不知蚩尤天生木靈,意志又極是堅定,念力之強猶在拓拔野之上。此刻經絡雖有多處重傷,但鬥志昂揚,念力積聚,反倒比平素更加鼎盛。百里春秋一時之間也不能將他封印納入,心中訝異惱怒。想起當日敗給拓拔野的羞辱,不敢大意,聚精會神,全力以赴。那兩個黑衣男子瞧得老大不耐,但深知百里春秋的脾氣,不敢上前相助。一人笑道:「百里仙人,眼下正事要緊,不必與這小子較勁鬥狠。」

  另一人笑道:「蚩尤小子,你看看她是誰?還不乖乖投降?」

  蚩尤心中一寒,忍不住轉頭望去,腦中轟然一響,遍體森冷,如墜萬丈冰崖之中。只見那兩個黑衣男子之間,綁了一個紫衣女子,黑髮凌亂,衣裳破碎襤樓,雪白的肌膚上儘是道道血痕,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折磨。俏臉上淤紫了一塊,臉頰高高隆起,淚眼盈盈,哀傷、歡喜、淒涼、擔憂地凝望著他,經脈被封,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來。正是九尾狐晏紫蘇。

  百里春秋驀地一聲清嘯,金光震動,蚩尤悶哼一聲朝後摔飛。

  百里春秋大袖飄飄,將念力鏡收納其中,哈哈笑道:「說得不錯,有晏國王在手,我又何必動用春秋鏡?」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11:34 AM

第七章《翻天神印》


  蚩尤識得那兩個黑衣男子正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以此二人,再加上百里春秋,自己決計討不得好去。要想救出晏紫蘇,更是難如登天。思緒飛轉,哈哈狂笑道:「這妖女害得我幾乎喪命,我日日夜夜都想著要剜她的心,吸她的血。沒想到她也有今日,竟被自己人整治如此,妙極妙極!大快我心!」

  晏紫蘇嘴角微笑,妙目凝視著他,滿是讚許的神色,但眼角卻忍不住流下一顆淚來。

  百里春秋搖頭微笑道:「晏國主,你聽見了嗎?你為了這小子,連性命也不要,他竟然如此薄情寡義!我見了都替你難過。」

  那略顯高瘦的黑衣男子陰森森地笑道:「百里仙人此言差矣!這小子既然不是晏國主的姘頭,但我們就更加不必客氣了。這一路征途遙遠,單調乏味,不如讓晏國主陪我們解解悶吧……」

  那矮胖一些的黑衣男子拍掌淫笑道:「白卮真人說的是!冬青久聞青丘九尾狐騷媚入骨,顛倒眾生。可惜被真神護著,連老祖都只能暗吞饞涎。現在她成了階下囚,咱們再不嘗鮮便沒機會了。」說著輕浮地捏了一把晏紫蘇的臉頰,與白卮真人一起哈哈淫笑起來。

  蚩尤大怒,雙目盡赤,那股麻癢之意又從心肺緩緩地爬過咽喉,一點一點直貫腦頂,恨不能將那腦滿腸肥的胖子冬青一掌拍成肉醬。

  百里春秋微笑不語,嘲諷而挑釁地盯著他,長袖鼓舞,念力鏡在袖中嗚嗚旋轉,伺機而發。蚩尤強忍怒意,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西海九真果然色膽包天,連渾身蠱毒的九尾狐都敢輕薄無禮,蚩尤甘拜下風。」

  白卮頁人與冬青真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冬青喜人斜眼淫笑道:「小子,多謝關心。要摘花兒,哪能不拔刺?這騷狐狸全身上下,裡裡外外,早被我們震得一乾二淨,擔保連一隻螞蟻也剩不下了。」

  白卮真人抓住繩索,陡然一拽,登時將晏紫蘇吊了起來。她週身緊縛,衣不蔽體,這般高高吊起,更加凹凸浮現,令人血脈憤張。

  冬青真人喘息道:「妙極妙極!」雙手一振,真氣飛舞,晏紫蘇身上殘破的衣裳登時簌簌掉落,露出大半個雪白的身子。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吼道:「住手!」

  白卮真人陰笑道:「怎麼?小子,你也想嘗嘗味道嗎?」

  冬青真人笑道:「那有何難?不過只怕要排在我們兩兄弟後頭了!」哈哈狂笑著伸手朝晏紫蘇顫動的雙乳抓去。晏紫蘇恍然不覺,只是怔怔凝望著蚩尤,淚水接連不斷地滑過臉頰。

  蚩尤暴怒已極,那麻癢之意在頭頂轟然炸開,狂吼聲中,便欲出手。

  突然,妖龍發出一聲淒切恐懼的哀嚎,腔壁劇震,瘋狂甩動擺舞。眾人一驚,只見冰甲角魔龍肝臟間的龍珠竟被一個寄生族女子以觸角急速切下,藏入彩螺之內。那女子瞟了眾人一眼,格格笑道:「好大的珠子,海夢正好研磨成珠粉,護膚養顏。」飛也似的逃離。

  三水妖又驚又怒,此行他們懷著極為重要的任務,這冰甲角魔龍乃是關鍵,若被那寄生女子取去龍珠,誤了正事,後果不堪設想。百里春秋沉聲道:「抓住她!」白卮真人與冬青真人倏然交錯,朝著海夢消失之處閃電追去。

  蚩尤大喝一聲,閃電飛掠,真氣轟然鼓舞,化為氣旋光刀,朝著百里春秋當頭斬下。百里春秋長袖揮舞,春秋鏡脫手飛旋,金光洶湧迸爆。蚩尤氣刀登時粉碎,當胸被金光劈中,鮮血狂噴。哈哈狂笑道:「多謝了!」藉著那撞擊的巨大衝力,螺旋飛舞,驀地抱住晏紫蘇,急電穿掠,轉瞬不知蹤影。

  蚩尤緊抱晏紫蘇,高竄低掠,忍住經脈震傷的劇痛,左手翻飛,將她經絡一一解開。晏紫蘇「啊」地一聲,雙手雙腳如八爪魚般勾纏,緊緊將他抱住,滾燙的淚水潸然流淌,悲悲切切泣不成聲。哭道:「呆子,我以為你不會管我啦!」

  蚩尤心中大軟,但想到白石島村民的死狀,又猛地硬起心腸,將她硬生生拉開,冷冷道:「晏國主,我與你再無瓜葛,請你自重。」

  晏紫蘇低聲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見蚩尤冷冰冰地不理她,自顧御氣狂奔,便又摟住他的脖頸,柔聲道:「好哥哥,我……我做的不是,我錯啦!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敢啦!你就原諒我吧?」

  見她怯生生地望著自己,軟語哀求,淚汪汪的眼中滿是可憐巴巴的神色,蚩尤心中登時又軟了下來,忍不住便要出口答應。但旋即又想:「這妖女生性自私凶殘,殺人不眨眼,隨口應承之事豈能相信?」怒上心頭,當下冷冷的哼了一聲,任她如何哀憐乞求,只是不理。

  晏紫蘇見他冷若冰霜,面無表情,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心道:「倘若那兩心知還在他心中便好了。」想起他午時硬生生剜出自己心臟,疾言厲色所說的那句決裂話語,心下難過,淚水撲簌簌掉落,黯然低聲道:「你當真不願再理我了嗎?」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望,見百里春秋尚未追來,忖道:「是了,那老賊必是忌憚我們兩人攜手,不敢追來。」心下稍寬。

  晏紫蘇見他始終不理自己,又是傷心,又是失望,突然之間覺得萬事了無興趣。心道:「你既然不願理我,又何苦來救我?倒不如讓我死了乾淨!」悲苦難抑,淚水洶湧而出。

  蚩尤奔行片刻,想起海夢,驀地頓住。心道:「那小丫頭若是落到水妖手裡,必定生不如死。她冒死救我,我豈能置她不顧?」當下又轉身飛速奔掠。

  晏紫蘇見他忽然回頭,心中詫異,驀地明白他必定是為那三尺美人而去,心中登時升起強烈的妒意。忍不住便想喝問蚩尤與那三尺美人有何瓜葛,竟使得她甘願以死相救,但知道倘若相問,蚩尤必定更加怒不可遏。心道:「他已經和我恩斷情絕,再找任何女子也與我不相干了。」一念及此,心底如萬針齊扎,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當是時,妖龍狂肆翻騰,天旋地轉,忽然聽見澎湃的水聲,轟雷作響,似乎極為猛烈的渦流從妖龍口中湧入。蚩尤一凜,猛地將晏紫蘇緊緊抱住,喝道:「屏住呼吸!」話音未落,轟然震響,滔滔狂流飛旋沖卷,如天河恣肆,將二人瞬間卷溺,朝著妖龍肚腹疾衝而下。

  那渦流來勢兇猛,兩人螺旋跌宕,身不由己,轉瞬間便沖捲到妖龍胃部,高高拋落。

  惡臭薰人,妖龍胃囊中黃漿沸騰,氣泡滾滾,白氣蒸騰,無數魚獸屍首骨骸翻湧沉浮。蚩尤知道這妖龍胃液必定有極為可怕的腐蝕力,一旦落下,必被燒灼重傷。驀然看見那頂立正中的巨大銀白石柱,大喝一聲,與晏紫蘇一齊踏空抄步,撲到那石柱上。不料身體方觸石柱,陡然一空,竟被吸了進去,跌坐其中。

  蚩尤又驚又喜,起身環顧,突然明白這銀白石柱便是當年寒荒大神鎮伏妖龍的神針。石柱中空透明,上方幽深,不知通往何處。

  隔著石柱朝外望去,只見滾滾渦流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無數的魚獸如雨墜落,在妖龍胃液中蹦跳了片刻,便化為森然白骨。

  晏紫蘇驚魂未定,一時也忘了哭泣。蚩尤見她怔然不語,臉上淚珠半懸,雪身半裸,血痕滿佈,心中憐意頓起。哼了一聲,將自己衣裳脫下,丟給她,皺眉道:「你怎會遇上這妖龍?」

  晏紫蘇見他終於關心自己,心中悲苦委屈登時爆發,抓著衣服又哭了起來。哽咽道:「你……你終於捨得理我了嗎?」抹著眼淚,抽抽咽咽地說道:「你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海裡漂浮,孤苦伶仃,恨不能立即死了。心想,倘若現下妖龍來了,那才好呢……」

  蚩尤心中忽地一陣羞愧,忖想:「她雖然有千般不對,但終究是個女子。我這般將她獨自丟棄在險境,實在也太不該。」

  「我在海裡漂了許久,心裡想著你孤身去找妖龍,凶多吉少,心底說不出的害怕。於是就一路追來。心底打定主意,倘若你要見了面趕我走,我便遠遠地跟著就是。到了此處,遠遠地便瞧見這妖龍,瞧見它將一艘鐵木船吞了進去。那船上的一個男子,身形和你極像,我只道是你,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恐懼,險些……險些……」晏紫蘇眼圈又是一紅,剛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低聲道,「險些便暈了過去。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你,彷彿天地突然坍塌了。那一刻,我什麼也顧不得了,只想著要從那妖龍的肚子裡將你救出來……

  「我發了瘋似的衝進妖龍的肚子,四處尋找你。迎面卻撞見了百里老怪和西海三真。他們見了我極為詫異,笑著問我到這裡作甚,是不是來找他們的。我心裡發虛,只道他們早已瞧見了鳩扈的淚影蟲,所以才故意這般發問;又擔心你的生死,著急之下,腦袋也糊塗啦!想著先發制人,不問青紅皂白就對他們突然出了手。

  蚩尤一凜,心道:「難道他們駕御妖龍到東海,竟不是來找我們的嗎?」

  晏紫蘇道:「那四角真人最為差勁,被我立時殺了。但百里老怪奸狡得很,見勢不妙就使出了念力鏡。我打他不過,又正心浮氣躁,便被他們抓住了。百里老怪氣急敗壞,逼問我為何下此毒手。那時我才知道他們根本沒有瞧見那淚影蟲,回到西海也並非為了追緝我們。心裡好生後悔,只怪自己太過鹵莽。」

  蚩尤心中大震,百味夾陳。這妖女狡黠多變,心細如髮,若不是記掛自己生死,慌了手腳,又怎會如此莽撞失態?

  「百里老怪見逼問不出,便以攝魂大法套我說出了真相。」晏紫蘇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低聲道,「想不到……想不到這些日子我千般憂慮,萬般擔心,這個秘密竟還是從我自己的口中說了出來。世間之事,有時真是滑稽呢!」

  蚩尤默然不語,心道:「從今往後,她當真只能流亡天下了。」

  當是時,轟然巨響,連綿不斷。那妖龍又開始劇烈震動,急速旋轉。渦流滔滔噴湧,胃液翻騰,四處飛濺噴湧。驀地天旋地轉,那石柱底兒朝上整個翻轉過來。蚩尤與晏紫蘇驚呼一聲,朝著那石柱幽森的另一埠翻滾落去。

  朝陽破曉,紅霞似火,天藍如海。萬里荒寒大地,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紅色。冰山雪峰閃耀著七彩光澤,玲瓏剔透。群山之間,鳥群鳴啼,橫掠長空,與流露共舞。

  寒風鼓舞,衣袂翻飛。拓拔野與姑射仙子騎乘雪羽鶴,高空翱翔,似乎要出塵登仙一般。姬遠玄與武羅仙子騎乘在豹羽鳳凰上,緊緊相隨。

  四人穿雲御風,急速朝西北方向的密山飛去。遠遠地聽見群山中傳來悶雷巨響,滾滾不斷。眾人極目遠眺,只見西北地動山搖,雪峰搖搖欲墜,狹長的冰壑突然崩裂,亂石冰塊沖天炸舞,無數道白色水柱噴湧激射,猶如萬千白蛇破土而出。

  姬遠玄面色微變,沉聲道:「糟糕,咱們來得遲了!」話音末落,那山崩地裂之勢驀然擴大,冰壑崩炸,急速綿延,兩翼雪山紛紛坍塌,水龍沖天怒舞。遠遠望去,彷彿一條巨大的銀龍咆哮怒吼,迤邐衝來。

  武羅仙子蹙眉道:「那也未必。倘若翻天印被解開,只怕遠不止這般聲勢。」眾人凜然。

  拓拔野心中憂懼,心道:「不知眼下纖纖、公主等人已經撤到皇人山了麼?」

  昨夜在西皇山北峰峰頂,天鏡湖水突然洶湧噴薄,大有淹沒寒荒城的洶洶之勢。拓拔野福至心靈,猜出水妖的陰謀,敢情竟是要解開翻天印,貫通西海到密山的通道,將西海之水引入女媧之腸,水淹寒荒。

  他一語道破之後,眾人竟皆震駭,深以為然。一旦這西海通道被貫通,即便寒荒八族逃出生天,方圓千里也必成汪洋,重現當年寒荒水災的慘狀。八族中人不明究底,必定以為乃寒荒大神降怒之故,恐懼之下,多半聽從冰龍教蠱惑,從此與金族為敵。但這些倒還罷了,最為重要的,是西海水妖從此多了一條直抵金族國境的地底捷道,他日若起干戈,水妖從此暗道浩蕩殺來,當真是防不勝防。

  寒荒八族眾長老始知西海水妖與冰龍教的險惡用心,無不憤慨震怒,誓死與之敵對。當下眾長老推舉倪長老與芙麗葉公主為臨時大長老與臨時國主,全權調遣寒荒軍民。

  拓拔野遍查《大荒經》,標出女媧之腸大致的分佈圖,與姬遠玄、武羅仙子稍作計議,決定立即飛往密山,全力阻止西海老祖等水妖;而芙麗葉等人則立即帶領寒荒軍民朝東撤退,到遠離「女媧之腸」、極為堅固雄偉的的皇人山辟易水災。

  拓拔野原本擔心纖纖纏著同去,豈料她竟一反常態,乖巧聽話,只是在眾人面前,笑吟吟地摟著拓拔野的脖頸做出十分親暱甜蜜的情狀,讓拓拔野大感尷尬。尤其在姑射仙子面前,讓拓拔野更覺慌亂失措。但分別之際,當他輕輕將纖纖從懷裡推開時,分明看見她眼中剎那間閃過淒楚欲絕的神色,彷彿春水吹皺,精瓷破碎。拓拔野心中驚訝,待要細查時,她卻已笑著跳了開去,若無其事地甜笑揮手。

  回想纖纖那反常的情狀,又想起身後飄飄欲仙的姑射仙子,心亂如麻。忽然聽見姑射仙子淡然說道:「公子,大敵在前,須得心如古井,微波不驚。不可心猿意馬。」

  拓拔野一凜,肅然道:「仙子說的是!」當下凝神聚意,調息真氣。

  一路行去,山崩地裂之聲越來越震耳欲聾,高空下望,千山之間水龍亂舞,大河澎湃,恣肆奔流。以此冰寒天氣,竟不能使得滾滾流水冰凍凝結。

  終於遠遠地瞧見密山,巍然而立,冰雪晶瑩,如剔透玉壺。忽然一陣驚天巨響,密山峰頂衝起道道五彩光弧,盤旋繞舞,如漣漪擴散,絢光奪目。

  密山驀地劇烈震動起來,巨石迸飛,冰雪滾滾,山頂似乎朝上掀起了剎那,又轟然落下。上空五彩絢光陡然變亮,急速蕩漾擴散,彷彿無數道彩色光浪從碧空中呼嘯奔卷,四周高山登時迸裂坍塌,雪崩陣陣。

  四人呼吸一窒,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轟然拍來,森寒入骨,衣袖鼓舞不息。眾人大凜,相隔如許之遠,竟仍能感覺這翻天印的巨大神力。武羅仙子蹙眉道:「姬公子,只怕需得借你的『煉神鼎』一用啦!」

  姬遠玄恭聲道:「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高二寸,直徑一寸的青銅小鼎,恭恭敬敬地雙手奉給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櫻唇翕動,默念法訣,織指一點,那煉神鼎悠然飛起,翻轉倒立,在她指尖之上旋轉繞舞。武羅仙子豹斑長裳獵獵鼓舞,雙耳的金石耳環叮噹激撞,發出悅耳聲響。道道黃光從她指尖環繞逸飛,陀螺似的交織纏繞,將那煉神鼎包攏其中,急速飛旋。

  過了片刻,煉神鼎發出鏗然清鳴,徐徐上升,越來越大,終於變作直徑三丈的巨鼎,在四人頭頂緩速盤旋。淡淡的黃光從鼎沿離心飛甩,將四人籠罩其中。「哧哧」連聲,黃光飛舞處,寒氣凝為冰霜,簌簌掉落,密山的五彩絢光沖卷而來的冰寒巨壓登時煙消雲散。

  拓拔野微微一凜,心道:「原來這煉神鼎如此厲害,竟可以與翻天印抗衡。」他曾經瞧見姬遠玄使過這神鼎,雖知此乃神器,卻不曾想到威力一至於斯。

  煉神鼎嗚嗚旋轉,如影隨形。四人振奮精神,騎鳥疾掠而去。

  到了密山周圍,雪崩山裂的巨響轟然不斷,冰晶雪霧茫茫一片。山頂五彩絢光流離變幻,瑰麗雄奇。那重逾山嶽的森冷壓力不住地激撞煉神鼎,發出嗡嗡長鳴,冰霜凝結,簌簌隕落,從鼎下四望,猶如冰雪紛揚。

  拓拔野道:「水妖若要解開翻天印,必藏在山腹之中。我們從玉壺的壺嘴進去。」四人驅鳥繞飛,盤旋直上山頂。

  那密山壺嘴石高凸峭立,斜斜橫空,洞口幽森,冷氣蒸剩。

  姬遠玄低聲道:「也不知裡面有多少水妖,咱們藏在這鼎裡直衝進去。」眾人點頭,封印神鳥,貼身站在鼎中。武羅仙子默念法訣,煉神鼎倏然飛轉,陀螺似的沖天飛去,陡然折轉,怒箭般疾射入密山壺嘴之中。

  陡然一片漆黑。銅鼎鏗然長吟,叮噹激響,彷彿有無數金屬巨物迎面猛撞。四人在鼎中,亦被震得真氣蓬然,破體逸射。

  轟然雷鳴,銅鼎忽地劇震,硬生生朝後挫退。四人大驚,齊聲叱喝,四道猛烈真氣轟然鼓舞,將銅鼎陡然前推,繼續流星疾進。

  四下驀地明亮,終於衝入密山山腹。森冷刺骨,血腥惡臭之氣撲鼻而來。煉神鼎沖天而起,呼呼旋轉,罩著四人徐徐下落。

  這山腹極為廣闊,縱橫各約二十丈,四壁冰雪其覆,凹凸不平。地上是淡綠色的堅冰,猶如巨大冰潭,冷氣森森。隱隱可以看見冰中凝結的諸多魚獸海怪,參差錯落。想來那冰潭便是通往西海的暗道。冰潭上凝結了斑斑血點,映射著五彩絢光,耀目迷離。冰潭北側,有一個縱橫兩丈的幽森黑洞,想來便是當日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躍出的甬口。

  拓拔野四人抬頭掃望,齊齊驚怒失聲。

  在他們頭頂,一個縱橫各三丈的五彩巨石懸浮半空,急速旋轉,離心飛甩出道道絢麗的光弧。煉神鼎被那絢光巨力所壓,鏗鳴不止。

  一個週身赤裸、瑩白肥潤的男童兩眼緊閉,環繞著五彩巨石旋轉飛舞。手足肥短,嘴唇微微翕動。皮膚光潔透明,內臟血脈歷歷可見。兩腿之間那根陽物巨大粗壯,肉塊糾結,沾滿鮮血,至為猙獰醜惡。一道淡黑色的光芒從陽物中爆射而出,貫穿入一個赤裸女童鮮血涔涔的下體,又從那女童張開的小口中衝出,穿入第二個女童的下體……如此迴圈,首尾串連,將九百九十九個赤裸女童貫穿一線,繞著五彩巨石螺旋環轉。

  九百九十九個女童週身蒼白無血色,滿臉痛楚驚怖,瞪著雙眼簌簌發抖。道道紅光從眾女童下體滾滾湧出,沿著那淡黑色的光芒連綿不絕地湧入男童陽物之內,在他經脈間奔騰遊走,閃耀成妖異的紫黑光暈。那紫黑光芒自他經絡匯入白肥的雙臂,又從掌心迸爆鼓舞而出,彷彿兩道烏黑的蛟龍,盤旋繞舞,將那五彩巨石緊緊絞扭,一寸寸地往上螺旋拔去。

  山腹頂壁四周,六隻凶獸團團飛轉,寒荒橈杌、血蝙蝠、金角銅兕、神羅鳥、寒荒蜘蛛、雪角暴牛組成奇怪的圖陣,環繞著五彩巨石跌宕飛舞。六道顏色各異的光芒從眾凶獸體內發出,投射在冰潭之上,形成一種特異的圖案,耀耀奪目。

  這情景瞧來說不出的詭異可怖,眾女童如行屍走肉的淒慘驚怖之狀更令眾人駭怒交集。拓拔野怒得渾身顫抖,心想:「難道這男童便是西海老妖嗎?」

  忍不住便想要拔出無鋒劍,衝將過去直取其命。突然想起姑射仙子所說的「心如古井,微波不驚」;猛地一震,強按怒火,凝神聚意。姑射仙子凝視著他,淡淡一笑,轉過頭去。

  拓拔野念力如織,寸寸掃探山腹中的細微情形,蓄勢待發。但稍一掃探,心中更是駭然。那翻天印冰寒壓力之強盛,超乎想像。常人若在石印之下,定被壓為冰塊碎屑;而那老妖位居大荒十神,體內的念力真氣果然極是驚人,相隔甚遠,卻激得自己體內真氣亂竄奔走,雙掌中的黑光真氣直可移山平壑;以自己眼下之力,絕非其對手。何況頂壁六大妖獸凶焰狂熾,一旦肆虐,也是極為可怖的威脅。

  武羅仙子柳眉輕蹙,新月似的眼波中閃爍著罕見的殺意,冷冷道:「這老妖果然要吸納九百九十九名童女的純陰真元,助長他冥天妖法的法力,解開翻天印。」

  當是時,滔滔黑光從西海老妖的掌心澎湃激舞,光芒越來越強,將那翻天印激得飛速旋轉,緩緩上移,距離頂壁己不過三丈之遙。彩光流離甩脫,越來越快,狂肆地飛撞在洞壁上,山腹劇震,冰塊亂迸,頂上的山壁「喀嚓」一聲,驀地裂開一個長長的縫隙。

  姬遠玄沉聲道:「此時再不動手,只怕來不及了。」眾人心中凜然,若被那老妖將翻天印拔起,衝出密山頂壁,那冰潭必定立時迸裂化解,滔滔海水也將洶湧噴薄。到了那時,想要再將密山封住便難如登天了。

  武羅仙子傳音道:「當務之急,是先逼迫老妖中止解印,決計不能讓他貫通西海水道。姬公子,你與拓拔太子一道干擾那老妖,我和姑射仙子盡力以煉神鼎鎮壓住翻天印。只要老妖真氣一斷,翻天印歸位,我們四人立即全力圍擊老妖。」眾人點頭稱善。

  四人一齊低聲叱喝,武羅仙子與姑射仙子攜手翩然飛起,各有一隻手掌凌空抵住青銅鼎內壁。那煉神鼎驀地發出清越長鳴,霍然急旋,沖天而起。與此同時,拓拔野與姬遠玄從鼎下閃電掠出,交錯飛舞,朝西海老祖急速衝去。

  方甫衝出,絢光耀目,拓拔野立時便感覺到一股山嶽般的森冷壓力當頭蓋下,腦中嗡然,週身血液彷彿瞬間凝結。這感覺果然與那日從密山山腹躍出之時極為相似!但此次有備而來,自然不會被這巨壓陡然拍暈。當下凝神聚氣,腹中定海神珠逆向飛旋,奮力朝上衝去;豈料那翻天印的壓力亦驀地加強,硬生生將他壓了下去。剎那間頓在半空,時高時低,跌宕不定。

  煉神鼎衝到翻天印上方時,忽地反轉正立,橫亙於翻天印與山腹頂壁之間。被翻天印絢光激震,嗡然鳴響,黃光輪轉,四周冰屑簌簌紛飛。「噹!」地一聲脆響,翻天印驀地止住上升之勢。

  姬遠玄懸浮半空,黃光籠罩全身,突然清嘯一聲,懷抱鈞天劍筆直衝起,陡然折轉,箭也似的破入五彩絢光之中,喝道:「老妖受死!」鈞天劍尖驀地爆漲眩目黃光,轟然電舞,直衝西海老祖。

  那老妖哈哈大笑,聲音圓潤如嬰童:「姬少典的家教忒也差勁,竟敢對長輩這麼說話嗎?」光潔滑潤的額頭突然裂開,幽藍的奪魂眼怒爆寒光。

  姬遠玄心志潰亂,眼前一片迷糊,又聽一聲轟雷震喝,當胸如遭千鈞銅杵,噴血後退。重重摔在冰壁上,冰霜凝結,動彈不得。

  眾人失聲驚呼,但此刻情勢危急,牽一髮動全身,不敢援手。

  武羅仙子淡淡道:「龠茲,你若敢傷了姬公子,土族勢必填平西海。」

  西海老祖笑道:「武羅丫頭,你倒當真霸道,只許這小子傷我,便不許我教訓教訓他嗎?西海九百萬里汪洋,只怕你土族沒這麼多土哩!」黑光沖湧,如怒龍咆哮,翻天印陡然一亮,彩光爆射,無數道光弧四下狂嘯衝撞。山腹中光芒眩目,「轟」地爆響,冰石炸飛,四壁崩開無數裂縫。

  拓拔野只覺眼前一黑,被一股螺旋巨力狠狠地摔了出去,重撞在凹凸不平的冰壁上,週身僵硬,痛徹心肺;繼而又被那狂肆的螺旋壓力猛一推送,沿著冰壁朝右邊飛出。

  翻天印倏地上旋,絢光撞在煉神鼎上,震耳欲聾。那青銅鼎搖搖晃晃,朝上街起。山腹頂壁「喀啦啦」悶響,又裂開極大的縫隙。武羅仙子與姑射仙子在鼎中飄飄旋舞,真氣滔滔不絕地輸入煉神鼎中,銅鼎黃光更盛,一寸寸將那翻天印又壓了下去。

  拓拔野被那螺旋巨力撞得四處奔走,氣息翻湧,難受己極。凝神感受那巨力的螺旋方向,心中一動:「難道那日我和仙女姐姐到了此處時,便是被這螺旋壓力推出山腹之外嗎?」念力探掃,暗自計算。果不其然,倘若從那幽森的甬道裂口躍出,正好被翻天印打落,沿著山腹內壁螺旋飛舞,到了那「壺嘴」出口時,恰好會撞著一塊凸出的巨大冰石,反彈折轉入「壺嘴」之中,被山腹中的壓力擠出密山,滾落山壑之中。

  拓拔野心中恍然,方知昨夜自己何以會在那冰壑之中。又想:「但仙女姐姐那日分明身中春毒,全無真氣,怎地從這掉落之後,反倒變得安然無恙,真氣充沛呢?」

  卻不知姑射仙子當日受西海群妖暗算,最為關鍵的卻非體內所中的諸種劇毒。以她之念力真氣,單純春毒又焉能奏效?只是中了奸計,被水妖以妖法封堵,輔以奇效劇毒,封鎖其念力,分流疏散經絡真氣,令之形如廢人。但這翻天印神力驚人,連數千里滔滔海流都可以瞬間鎮壓冰封,何況區區妖法毒藥。

  當拓拔野抱著她從甬道躍出之時,被翻天印迎面激撞,作用其身的妖法登時蕩然無存,血液中的劇毒也被森寒壓力凍結沉澱。妖法既解,滾落冰壑之中,念力真氣逐漸恢復,猶如冰河解凍,自動流轉。而在那甬道中,拓拔野餵她吞服的許多玄玉榮英,又是修補氣血、驅邪化毒的神藥,對其恢復、排毒極為有效。諸多因素交摻一處,使得她昏迷不醒的十日之內,真氣回轉充沛,劇毒盡消。

  此間巧合之處甚多,拓拔野一時間又怎能參破?當下凝神斂意,不再多想,轉而苦思如何破入翻天印氣壓中,阻止西海老祖。

  忽然想起當日與火族吳回激鬥時,險些被他那忽陰忽陽的火正尺擊得大敗,心中驀地一動:「是了!這螺旋巨力乃是以翻天印為中心,旋轉飛舞。若能使它這朝外的壓力化為朝內的吸力,逆向繞轉,豈不是剎那間便到了中心嗎?只是如何才能使這壓力轉化為吸力呢?」

  心道:「這翻天印當屬金。金克木,我適才以碧木真氣相抗,自然被排斥推開。是了,土生金,金生水,難怪適才姬兄能衝入這翻天印中!倘若我以潮汐流調集玄水真氣,再借助定海神珠之力,逆向發力呢?」心中一喜,精神大振。

  當下意如日月,氣如潮汐,定海神珠逆向飛旋,真氣環繞週身,疾旋鼓舞。「哧」地一聲輕響,果然如被強力所吸,急速飛旋,朝那翻天印衝去。又驚又喜,大喝聲中,無鋒劍嗆然出鞘,青光怒舞,疾刺西海老祖。

  西海老祖嘿然笑道:「小子,你就是拓拔野嗎?老夫今日送你去鬼界,和你兄弟蚩尤做伴!」

  拓拔野大吃一驚,如遭重棒。心神震顫,難道楚寧所說竟是真的嗎?當是時,西海老祖藍眼光芒怒射,又是三聲「海神笑」,轟鳴震響,氣浪迸飛。

  拓拔野眼前一黑,全身如被雷電劈著,痛得彷彿要裂散開來一般,悶哼一聲,朝後飛去。剎那間感覺不到身上那火燒火燎的劇痛,心中驚怒悲懼,不住地想道:「難道……難道魷魚當真被這老妖殺了嗎?」蒼茫黑暗的森冷寒意籠罩全身,呼吸不得,劇烈地顫抖起來。

  心想:「是了!定是這老妖誑我,讓我分神。」但隱隱之中,又覺得西海老祖再過卑劣,終究是大荒十神,一代宗師,又何須用這等法子?心中迷亂驚怖,忽然感覺到全身上下那深入骨髓的裂痛,交纏著森寒恐懼,如萬箭穿心……

  迷糊之中,聽見姑射仙子略帶焦急的聲音,在他耳旁說道:「心如古井,微波不驚!」但那悲痛狂怒如驚濤駭浪在心中翻騰欲沸,如何又能靜得下來?滾燙的熱淚洶湧而出,燒灼著他的臉龐。驚駭、悲傷、暴怒、痛苦……形成比那翻天印螺旋力還要強猛的渦流,讓他卷溺其中,脫身不得。熊熊殺意如烈火般焚燒全身,眼中直欲噴出火來。

  拓拔野驀地狂吼一聲,喝道:「你奶奶的紫菜魚皮!」硬生生頓住身形,氣如洶湧潮汐,逆轉飛舞,再度疾衝而去。斷劍龍吟不絕,劍氣縱橫,青光怒舞,朝著西海老祖狂風暴雨般地攻去。

  西海老祖哈哈狂笑,氣浪飛舞,魔眼藍光如電,攝魂奪魄。兩人身處絢光氣旋中,順著那螺旋軌道飛舞,每一次錯身,必定光芒爆舞,氣浪如炸,轉瞬間已激戰了三十餘合。那老妖真氣驚人,堪與赤松子相比,拓拔野雖然竭盡全力,亦不能將他奈何,心中狂怒漸漸消減,凝神聚意,尋覓良機。

  西海老祖雖僅以魔眼和「海神笑」便抵擋住拓拔野風暴似的狂攻,但同時還要逼退土木兩大聖女的煉神鼎,不啻於與當世三大高手同時對抗,亦漸感吃力,一時無暇解開翻天印。心中驚怒,對這少年的蔑視也逐漸轉為妒恨之意,心中暗道:「這小子今日不除,日後必成大患。」殺機登起。

  姑射仙子見拓拔野暴怒漸消,逐漸平定下來,心中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忽然發覺一件奇事:無論西海老祖怎生與自己四人激鬥,那六大凶獸始終擺作奇怪的陣勢,團團飛轉,不加援手。

  心中一動,凝神觀望那六隻凶獸的陣勢,又俯身觀望六獸所發的光芒在冰潭上的投影。看了片刻,越發覺得有些像北斗七星,只是中間尚少了一個杓柄。她業已失憶,許多事情想不起來,許多事情亦記得朦朦朧朧,此刻瞧見這北斗圖陣,心中隱隱中似乎想到什麼,卻怎麼也記不起來。

  正自苦苦沉吟,忽然看見那冰潭上竟多了一個銀白的光點,恰巧填入那缺的北斗杓柄中!七點光芒倏然閃亮,組成絢目至極的北斗七星。「轟」地一聲,七道各色眩光從冰潭反射衝起,閃閃照耀著翻天印。

  「星移斗轉!」姑射仙子突然脫口而出。是了!這乃是西海冥天妖法中至為厲害的法術,又名「月耀七星」。即以七大高手組成北斗七星陣,積聚念力,再由另一個念力至為厲害的高手,將七人念力合為一體,發揮出至為強大的精神念力。

  西海老妖哈哈狂笑道:「不錯,正是星移斗轉!」右手突然往後一抽,一道白芒從掌心怒射而出,轟雷滾動,剎那間化為一柄一丈八尺長的氣芒長刀,迎風怒舞。

  姑射仙子失聲道:「斬妖刀!公子小心!」

  話音未落,西海老祖長聲狂笑,銀光轟然迸爆,朝著拓拔野一刀斬落!

  「呼」地一聲巨響,那螺旋絢光似乎都被斬妖刀劈為兩半,彩光破碎紛搖,雪光氣芒如海嘯山崩,瞬間傾蓋揆到。

  拓拔野心中一凜,寒毛直乍,突然升起凜冽的懼意。恐懼一閃而逝,想起蚩尤,熱血上湧,哈哈大笑道:「既是斬妖刀,便留給老妖你自己吧!」真氣瞬息激湧,定海神珠倏然旋轉,奮起週身之力,握劍怒斬。

  「噹啷!」碧綠色的劍光突然粉碎,那雪亮的氣芒轟然膨脹,奔雷怒舞。拓拔野叫也未叫,仰天翻倒,衣裳倏然裂開,一股血箭從胸膛激射噴湧。被翻天印森冷絢光壓迫,登時凝結為彎曲的血柱。當他重撞冰壁上時,那道冰凍血柱方才鏗然碎裂,四下飛濺。

  姑射仙子嬌軀一震,俏臉驀地煞白。

  西海老祖狂笑聲中,斬妖刀轟然橫掃,捲起耀眼光弧。閃電般反旋上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地砍在煉神鼎上。

  「噹啷!」煉神鼎鏗然長鳴,朝後上方倒撞而出。姑射仙子與武羅仙子週身一震,氣血翻湧,嘴角登時沁出血絲。

  當是時,西海老祖震天大吼,斬妖刀白光波蕩,倏然化入掌心,兩道強猛的黑光破掌飛舞,再次重重撞在翻天印上。額上魔眼亮起眩目的藍光,倏然投射於五彩巨石上,與那北斗七星陣相互輝映,光芒爆漲。

  轟然巨響,翻天印劇烈震動,彩光四射,朝上電沖而去。

  「砰!」連聲爆響,山腹頂壁四下迸裂,道道陽光筆直射落。山腹狂猛震盪,四壁接連裂開,冰石亂舞,雲霧滾滾。

  拓拔野迷糊之中,看見冰潭忽然裂開,無數淡綠色的冰塊沖天飛射,撞在山腹內壁,碎為粉末。冰潭中接連傳來劇烈的震響,繼而聽見「轟轟」巨響聲,似乎有滾滾水流正在澎湃沖卷而來。

  突然地動山搖,山腹四壁齊齊迸裂,爆炸飛射!那翻天印急速飛旋,沖天怒舞,參天摩雲。

  陽光耀眼,狂風呼嘯。山頂轟然巨響,冰塊繽紛飛舞,一道碧綠的水浪沖湧噴飛,繼而第二道、第三道……密山峰頂驀地炸裂開來,亂石四飛,巨大的水柱筆直地衝向藍天,在百丈高空如花一般噴湧開來,化為漫漫暴雨,灑落在方圓數十里的寒荒大地。

  又聽一聲淒切憤怒的咆哮,如晴空驚雷,裂天劈地;山頂滔滔水柱突然變形,四面亂舞;磅礡水花中,一條身長六十餘丈的獨角冰甲巨龍,曲彈電舞,高高衝起,穿雲透霧。

  《第十二集完  待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08 PM

第十三卷【追日】



第一章《天崩地裂》


  一輪紅日,千縷霞光,萬里冰雪荒寒。

  轟聲爆響,密山坍塌近半,滾滾洪流沖天怒舞,遙遙望去,如巨鯨噴水,玉柱擎天。

  地動峰搖,千山崩雪,萬壑冰河碎裂噴舞一時之間,密山方圓數百里內儘是漫漫雪霧,滾滾波濤。

  那冰甲角魔龍在半空嘶聲咆哮,翻騰甩舞,驀地當頭撞在一座高山的側崖。獨角白光怒爆,轟然巨響,峭陡的崖面應聲龜裂,瞬間崩爆為纍纍塊石,拋飛滾落。

  妖龍怒吼肆虐,轉眼間便擊倒了數座山峰。

  拓拔野凝神忍痛,在漫天縱橫的冰石之間穿掠閃避,停駐在一處冰崖的凸出巨石上,調息療傷。姑射仙子白衣鼓舞,在萬千冰晶玉屑中御風飛掠,映襯著霞光雪色,飄飄若仙,轉瞬間便到了他身旁,妙日凝視,低聲道:「公子!你沒事吧?」

  見她目光中滿是關切的神色,拓拔野心中大喜,那點疼痛登時感覺不到了,笑道:「那老妖行將朽木,手腳酸軟,能奈我何?」但想到蚩尤被這老妖所殺,心中悲怒又起,歡喜之意轉瞬蕩然全無。

  忽聽空中驚雷暴響,震耳欲聾。兩人抬頭望去,只見翻天印在風中嗚嗚旋轉,絢光飛舞,四周亂石碎如齏粉飛揚。

  西海老祖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倒和那蚩尤小子一樣的嘴硬,老夫這就送你去鬼界和他相聚。」在高空中盤膝而坐,身下氣旋飛舞,如鋪墊一般將他凌空托住。雙手捏訣,口唇翕動,週身光芒閃耀,奪魂眼閃起幽藍電光,筆直地照射在翻天印上。

  寒荒檮杌、血蝙蝠、金角鋼兕、神羅鳥、寒荒蜘蛛、雪角暴牛六大凶獸與那冰甲角魔龍組成北斗七星陣,圍繞著西海老祖,遙遙飛轉;七道絢光從七大妖獸體內靈珠射出,在翻天印底部映射出北斗圖案。

  拓拔野悲怒已極,哈哈笑道:「老鬼吃了大蒜麼?好大的口氣。拓拔爺爺將你打出五界之外,讓你連老鬼也做不得!」斷劍長吟,便欲踏風衝去。

  姑射仙子將他輕輕拉住,蹙眉道:「公子且慢!這人念力好生厲害,又有七隻靈獸相助,我們誰也敵他不住。」拓拔野心裡何嘗不知?只是想到蚩尤,悲憤鬱怒,恨不能生啖老妖之肉,一時衝動失態。

  當是時,武羅仙子與姬遠玄也御風而來,憑空凝身,與拓拔野二人並一立戒備。

  姬遠玄面色蒼白,顯是受傷不輕,但神色依舊從容鎮定,殊無害怕之意,低聲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天生木靈,非同常人,決計不會這般輕易出事。必是這老妖的分神詭計。」

  拓拔野心神凌亂,腦海中浮光掠影,不住地閃過蚩尤的臉龐身影,突然悲傷難抑,熱淚險些奪眶而出,勉力笑道:「姬兄說的是!」但心中志忑難過,卻是絲毫未減。

  姑射仙子突然輕輕握住他的手掌,一股清涼真氣如冷泉漱石,直貫全身,拓拔野躁亂之心登時平靜,驀地一陣平和安寧。耳旁聽見姑射仙子淡淡地說道:「花開花落,有生有死,再也尋常不過。倘若你的朋友已死,你又有什麼可難過的?倘若他沒有死,你又有什麼可擔憂的?」

  拓拔野微微一震,心道:「不錯。倘若魷魚當真遇難,我傷心又有何用?倘若尚在人世,我擔心又出非多餘?眼下最為緊要的,就是齊心協力將這老妖打敗!」

  當下凝神聚氣!不再多想。

  煉神鼎在四人頭頂急速飛旋,黃光籠罩,如蠶繭般緊緊繞織,四人真氣鼓舞交纏,與青銅鼎渾然一體,不斷地發出鏗然清嗚。

  西海老祖驀地大喝一聲,七隻凶獸昂首狂吼,八道絢光如七星耀月,璀璨奪目。翻天印被八道光芒纏繞捲舞,轟然翻轉,朝著拓拔野四人閃電般撞來!

  翻天印彩光飛旋,如漩渦絞扭,將萬千冰石卷溺其中,瞬間形成光芒絢麗的龍捲風,發出驚神泣鬼的狂嘯,浩蕩攻至。

  拓拔野四人齊聲叱喝,煉神鼎陡然變大,黃光螺旋怒放,發出風雷霹靂的激響。這四人俱是當今大荒頂尖高手,念力真氣疊加一處,再經由這神器寶鼎激發,登時爆放出驚天動地的力量。

  「轟!」

  巨響聲中,絢光爆炸。那冰雪旋舞的龍捲風驀地崩散開來,巨石沖天亂飛。

  煉神鼎嗡然長吟,陡然朝下方急速墜落;拓拔野四人只覺眼前一黑,週身如被萬鈞山嶽怒撞傾軋,骨骼如碎,氣血欲爆,仰天噴出一股鮮血,朝著四方搖曳跌落。剎那之間,四人心中均閃過一個念頭——這翻天印好生厲害!

  西海老祖大笑道:「星移斗轉,天下無敵!你們這幾個丫頭小子,竟想與老夫爭鋒!」聲音浩蕩,千山震響,得意已極。他以九百九十九名純陰童女的真元,修練成第九重冥天大法,真元遠超姑射仙子等人,再與七隻寒荒凶獸的靈珠回應相激,御使翻天神印,力量之強,可謂通天徹地。以姑射仙子、拓拔野等四人合力,竟也不能抵受一擊!

  西海老祖志得意滿,哈哈狂笑道:「可惜可惜,兩個標緻的美人兒,就要變成肉泥。」奪魂眼藍光怒舞,御使翻天印,朝著拓拔野等人再度呼嘯衝撞而去。

  四人在風中跌宕飄搖如葦桿,週身如被冰封,絲毫動彈不得,一旦一被擊中則必死無疑。

  眼見那五彩巨石旋轉衝來,拓拔野心中微起恐懼之意,霍然忖想:「難道我竟要死在此地嗎?」轉頭朝姑射仙子望去,正好撞見她的目光,清澈澄明。拓拔野心道:「人生暫短,剎那芳華。能與仙女姐姐共登仙界,也不枉此生了。」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輕鬆,嘴角微微泛起笑容。

  當下低喝一聲,奮力衝開小半經脈,在半空轉側踏步,擋在姑射仙子身前,真氣四溢,心道:「縱使我不能擋住翻天印,也不能讓這神印毀損了仙女姐姐的半分容貌。」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繼而嫣然一笑,眼波如春江冰裂,滿是淡淡的溫柔之意。

  當是時,忽聽冰甲角魔龍悲聲狂吼,痛苦已極。驀地沖天飛起,從那北斗七星陣奮力甩脫而出。

  纏繞著翻天印的八道絢光登時迸斷了一道。翻天印旋轉下衝之勢極為迅猛,突遭變故,登時失去平衡,左側一沉,呼呼亂轉著疾撞在一座高峰險崖上。

  轟隆爆響,那高峰登時炸裂飛射,化為漫天石雨。

  另外六隻凶獸在空中驚吼悲嗚,靈珠彩光登時崩散。那翻天印神力極強,唯有西海老祖聯合七大凶獸,施放「星移斗轉」方能掌控;此時妖龍驀然撤出,陣形登時失衡,六大凶獸抵受不住翻天印下墜搖擺之勢,紛紛踉蹌潰退。

  西海老祖驚怒交集,雙手掌心黑光電舞,將翻天印硬生生拉住,口中呼喝,令眾妖獸立時回歸陣位。

  卻見那妖龍絞扭咆哮,發瘋似的擺舞曲彈,突然發出震天狂吼,獨角光芒閃耀,不但不復歸原位,巨尾反倒閃電似的朝著西海老祖掃擊而去!

  奇變陡生,眾人又驚又喜,心亦猛地吊了上來,俱頗為詫異,不知那妖龍何以突然反噬?

  西海老祖瞿然色變,大喝一聲,奪魂眼藍光綻放,閃電似的射向妖龍巨尾。他念力真氣都縈繫於翻天印上,一時之間竟不能全數撤出,力圖以魔眼妖力稍稍阻擋妖龍,再全力格擋。

  妖龍怪吼,獨角銀光霹靂飛舞,將那奪魂眼藍光擊得粉碎,巨尾停也不停,狂飆怒掃。

  西海老祖一時狼狽無措,眼中凶光怒放,大吼聲中,掌心黑光突然消失,被迫放棄翻天印。白光眩目,從兩掌中轟然迸爆,化為一丈八尺長的斬妖刀,捲舞起洶湧氣芒,呼嘯著斬向妖龍巨尾。

  「轟隆!」

  光芒爆射,氣浪四湧。拓拔野等人被那衝擊波所撞,身不由己朝後震飛。

  半空中絢光繚亂,鮮血噴舞。西海老祖斬妖刀切入妖龍冰甲之中,卡在脊骨關節,進退不得。冰甲角魔龍的硬甲堅硬逾鋼,以老祖之力,穿甲之後餘勢業已衰弱,終不能穿骨而出。

  妖龍悲吼,以雷霆之勢擰身甩頭,獨角銀光瞬間綻爆,朝著西海老祖當胸衝去。

  西海老祖氣芒光刀被緊緊卡住,真氣抽脫不得,驚怒欲狂。念力如沸,奪魂眼中閃起幽藍眩光,急念法訣。

  空中嗡然咒嗚,四周萬千巨石冰壘忽然集聚絞扭,在半空組成一條巨大的石龍,飛揚騰舞,閃電似的橫亙於西海老祖與冰甲角魔龍之間,怒撞在冰龍獨角上。

  與此同時,六隻凶獸如夢初醒,狂吼著朝冰龍四面衝來。

  又是一陣驚天震響,那巨大的石龍驀地碎裂為萬千細石,灰濛濛紛揚灑舞。妖龍悲嗚聲中,獨角依舊重撞在西海老祖胸口。

  那老妖發出一聲狂怒的痛吼,週身扭曲,白光爆射,在半空中頓了一頓,倏地高高飛起,鮮血從口中沖天激射。白芒閃耀的斬妖刀亦驀然煙消雲散,無影無形。

  被六隻妖獸合力猛攻,妖龍亦發出淒冽的慘嚎,冰甲迸裂,鮮血噴湧。悲吼聲中巨尾縱橫電掃,將六隻凶獸打得痛號潰退。

  妖龍身若折斷,嘶聲哀嚎,朝下愴然摔落。轟然巨響,撞在斷崖上,登時將那山崖打得坍塌迸碎。妖龍癱軟無力,沿著山崖朝下翻騰滾落。

  六隻妖獸驚吼聲中,急速飛掠,將直線隕落的西海老祖驀地接住,穿過漫漫石雨,朝著鍾山逃之夭夭。

  從妖龍突然發難,到西侮老祖、七獸兩敗俱傷,不過是瞬間之事。眾人眼花繚亂之間,局勢便已迥然兩異。心中驚喜難言,恍然若夢。拓拔野與姬遠玄忍不住哈哈長笑,快慰已極。

  「轟唧唧!」

  當是時,山壑谷底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震響,地動山搖,無數的巨石斷木炸射飛舞,煙塵滾滾騰空。滔滔氣浪狂飆似的沖天而起,將拓拔野等人往上空高高拋去。

  被那海嘯似的巨力托撞,拓拔野四人真氣激竄,冰封的經脈登時解開。凌風踏步,高空下望,透過漫天翻騰的塵土,只見翻天印飛旋亂撞,無數道巨大的裂縫在壑谷中急速蔓延,所到之處,高山險崖轟然崩塌,巨石飛舞,水流沖天噴湧。

  原來這天崩地裂的浩瀚巨變,竟是由那失控的翻天印衝撞大地引起。放眼望去,滾滾煙塵遮天蔽日,萬里大地猶如海浪般飄搖震盪,四處山崩地裂,地河噴飛,蔚為壯觀。

  眾人無不動容,心道:「翻天印之力竟至於斯!」

  姬遠玄歎道:「我們竭盡全力,終究不能挽回大劫;寒荒八族又要吃盡苦頭了!」眾人心下黯然。被翻天印衝撞,寒荒大地滿目瘡痍,縱能封住密山海流,也堵不住這千瘡百孔的地河裂口。何況翻天印深嵌地底,合眾人之力亦難以將它拔出,又能拿什麼來封堵密山大水呢?

  武羅仙子道:「那老妖受了重傷,走不久遠,必是藏人鍾山修養去了。眼下正是擒拿他的絕好時機。」眾人精神大振,拓拔野喜道:「不錯,只要能抓住那老妖和楚寧、女丑,問出翻天印的封印訣,集合眾人之力,或許可以將這局勢重新控制住。」

  當下姬遠玄默念法訣,將煉神鼎從山壑中召回。眾人各自解印靈禽神鳥,騎乘其上,便欲追去。忽聽千山萬壑滾滾轟響中,傳出冰甲角魔龍的悲聲狂吼,一道巨大狹長的白光銀影從塵煙雲海中衝破而出。

  妖龍在半空中曲轉成巨大的弓形,突然朝著艷紅的朝陽發出淒惻的悲號。

  「蓬」然連聲,週身冰甲驀地裂開無數的小洞,許多小人歡呼著從小洞中爬了出來。

  姬遠玄奇道:「寄居人!」眾人正詫異,又聽「砰」地一聲輕響,妖龍兩眼之間的軟肉炸飛開來,一道青光蓬然怒舞,血花激射。

  妖龍慘嚎聲中,再也抵受不住,從半空頹然摔落。兩個人影從妖龍兩眼間的破洞高高躍出,在斷崖上站定。霞光照射在他們身上,歷歷分明。左首少年魁偉傲岸,臉上刀疤斜長,狂野驃悍;右首紫衣女子嫵媚俏麗,明艷動人。

  拓拔野陡然一震,心中驚訝狂喜,直欲炸裂開來。大笑道:「好魷魚!你果然沒死!」從雪羽鶴上衝天躍起,御風掠去;激動難抑,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那兩人正是蚩尤與晏紫蘇。

  原來當日西海老祖令百里春秋等人,駕御冰甲角魔龍前往西海,並非緝拿蚩尤與晏紫蘇,卻是為了裡應外合,解開並御使翻天印。

  當西海老祖在密山上逐步解封翻天印時,密山所鎮住的西海通道內的堅冰亦逐漸解凍,距離密山越遠處的海冰,解凍得越為徹底。而冰甲角魔龍乃是寒荒妖獸中至為凶厲者,冰甲銳利,可以穿透極為堅硬之物。由這妖龍從西海尋到通往密山的秘密海道後,順著渦流衝入海道,以冰甲穿透尚未化解的冰層;東西夾擊,可以事半功倍,促使海道加速融化。

  當妖龍突破到密山山腹時,老祖便可以利用七大凶獸的靈珠神力,施展「星移斗轉」,以最小之功解開翻天印,打通西海通道,並將翻天印納為己用。

  同時,這妖龍從密山頂上衝天飛出,引發浩浩水災,又契合冰龍教的預言。足可蠱惑人心,恫嚇寒荒八族隨著冰龍教反叛金族。

  這計劃原本頗為縝密完美,無甚紕漏,可惜水妖千算萬算,偏偏算不到冰龍竟會在西海上遭遇蚩尤與晏紫蘇。倘若單單遭遇這兩人便也罷了,偏偏又遭遇了萬千寄居人。

  昨日在那妖龍體內,海夢割切龍珠,圍魏救趙,使得蚩尤二人得以逃脫。待到西海二真追來時,她又立時拋開龍珠逃之夭夭。二真所擔心的不過是龍珠,既已得回,自然也不窮追。當時妖龍業已進入海道漩渦,百里春秋等人無暇追拿蚩尤,旋即以春秋鏡作用於龍珠,駕御妖龍一路衝破堅冰,朝密山而去。

  蚩尤與晏紫蘇被海流沖捲入妖龍胃中的神針石柱中。神針貫穿入妖龍脊柱,當妖龍進入海道渦流時,天旋地轉,兩人順著神針石柱滾落到妖龍脊柱之內。

  蚩尤沿著脊柱奔行,回到妖龍肝臟處,想要救出海夢,恰好聽見百里春秋三人話語,零星拼湊,得其大概。

  蚩尤大怒,但想到重傷初癒,不是百里春秋等人對手,再次貿然出手,必定徒然送命。而晏紫蘇身上的蠱主母惡蟲盡被西海二真搜去,無法以蠱制敵。

  正苦無良策,竟又在妖龍脊骨內遭遇海夢等寄居人。原來他們寄居巨型龍獸體內時,素喜鑽入魚獸脊柱中,敲骨吸髓;此次進入妖龍體內,自然也不例外。

  當下晏紫蘇想出一條毒計,讓寄居人以毒液蝕穿妖龍顱骨,吸食妖龍腦漿;乘其神識狂亂時,由蚩尤以念力控制其神識中樞,阻止妖龍穿透密山。

  妖龍被寄居人吸食腦漿、骨髓,果然痛不可抑,癲狂亂舞,連百里春秋險些亦難以控制。但百里春秋號稱天下三大御獸法師之一,自非尋常之輩,他以春秋鏡施法龍珠,完全掌控妖龍元神,那妖龍雖然劇痛如狂,卻依舊乖乖聽其調遣。

  眼見妖龍即將衝破密山冰層,晏紫蘇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既然不能控制妖龍元神,便退而求其次,控制妖龍身體。當下遣使眾寄居人沿著妖龍脊柱排布,將觸角沒入妖龍脊骨神經之中,再由自己與蚩尤以攝魂法術控制眾寄居人的元神,從而掌控妖龍行動。

  這一招極是毒辣,妖龍週身骨骼都被眾寄居人控制,聽由蚩尤二人指揮擺佈,妖龍自己的元神反倒徒呼奈何。

  晏紫蘇知道百里春秋念力了得,於是勸住蚩尤隱忍不發。當西海老祖在空中得意忘形,妄圖以「七星耀月」再度御使翻天印,給予拓拔野等人致命一擊時,蚩尤與晏紫蘇突然發難,出其不意,終於給了西海老祖致命一擊。蚩尤當日被老妖打得幾乎喪命,今日假藉妖龍之手,報仇雪恨,心下大快。

  妖龍形神兩裂,幾近瘋狂,百里春秋等人竭盡全力,亦不能控制,眼見大勢已去,唯有趁著妖龍摔落山壑中時溜之大吉。蚩尤等人則乘勢從那妖龍最為脆弱的前額軟肉破體衝出。

  妖龍被西海老祖與六大凶獸輪番猛擊,身受重傷;靈珠為百里春秋所奪,又遭寄居人敲骨吸髓,早已垂死將亡,此刻再被蚩尤這般貫腦穿出,終於再難抵受,一命嗚呼。

  拓拔野與蚩尤此番重逢,恍若隔世,見雙方無恙,心中俱是悲喜交集;肚中各有一大堆的疑問,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互相擁抱,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等人騎鳥趕來,姬遠玄笑道:「蚩尤兄弟,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在為你擔心呢!」

  蚩尤傲然笑道:「蚩尤的命比玄冰鐵還硬,就憑這些水妖又怎能殺得了我?」

  轉身瞥見姑射仙子,微微一楞,心中震動:「天下竟有如此人物!」聽說是姑射仙子,登時恍然,肅然躬身行禮。喬家終究出自本族,蚩尤聽說這仙子是木族聖女,那桀驁之態不由也收斂了幾分。姑射仙子淡淡一笑,翩然還禮。

  蚩尤心中忽然又是一動:「是了,這仙子竟似頗為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聽過一般……」靈光霍閃,驀地想起覺得這女子的姿容形態,極像拓拔野當年描述的,令他夢縈魂牽的仙女姐姐,當下猛然向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臉上微微一紅,微笑傳音道:「是了,就是她。」生怕被旁人瞧出端倪,轉頭朝晏紫蘇笑道:「這位姑娘又是誰?」

  晏紫蘇嫣然一笑,正要說話,蚩尤卻皺著眉頭冷冷道:「素不相識,不過是在妖龍肚子裡撞著的。」

  晏紫蘇眼中驀地閃過淒涼之色,微笑道:「是啊!我叫小蘇兒!只是西海的漁女,與這位公子原本素昧平生,亳不相識。」轉頭凝視著蚩尤,柔聲道:「但是在那妖龍肚裡,公子見我孤單可憐,許諾答應要留我在身邊,永不離異。公子難道忘了嗎?」蚩尤一楞,神色古怪,哼了一聲也不回答。

  眾人愕然,但慮及其時大荒,男子擄掠或收留孤身女子之事極為平常,也無疑心,唯有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聰明之至,又對蚩尤性情瞭如指掌,哪能看不出其中關竅。心下又是驚奇又是歡喜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想不到魷魚平時悶聲不響,卻原來也是極有花綠。」但見晏紫蘇眉眼之間,隱隱帶著一絲陰戾煞氣,不由微微一怔。

  正自詫異,卻聽姑射仙子低咦一聲,妙目凝視著晏紫蘇,緩緩道:「姑娘,你……我們可曾見過面嗎?」

  晏紫蘇搖頭嫣然道:「我從未來過中土大荒,仙子一定是認錯人啦!」

  拓拔野心中一凜,突然閃起一個不祥的預感,果聽蚩尤冷冷地傳音道:「這妖女便是九尾狐晏紫蘇……」

  拓拔野陡然一驚,那歡喜之意登時煙消雲散。想起當日雷神愛妾寧姬慘死之狀,想起纖纖所受的磨難,心中不由怒火勃然。又聽蚩尤沈聲傳音道:「烏賊,但這妖女對我屢有救命之恩,我決計不能恩將仇報。」

  拓拔野微微一楞,點頭不語,心中更奇,不知這些日子以來,蚩尤與這妖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決計之後找個僻靜所在,再與蚩尤問個水落石出。又想:「這妖女必定與仙女姐姐中計之事相關,即使不傷她性命,也得讓她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眾人不及多說,匆匆告別了西海寄居人族,騎鳥向鍾山飛去;臨行之際,拓拔野想起密山的玄玉榮英或許對蚩尤經脈之傷有所裨益,遂潛入滾滾波濤中尋覓。但水勢浩大湍急,遍尋山前山後,只找到些許,當下藏入懷中,衝出水面,與眾人會合西行。

  鍾山距離密山不過兩百里之遙,沿途山崩地裂,冰飛石舞,滔滔水流在千萬殘山斷崖之間洶湧氾濫,一片狼借景象。

  鳥鶴高翔,眾人遠遠地瞧見鍾山崩缺了半壁山崖,頂上的天湖沸騰噴湧,瀑布倒掛,一如西皇山。姬遠玄忍不住笑道:「水妖算來算去,竟將自己也一併算計了。」

  眾人莞爾,拓拔野微笑道:「燭老妖若是知道自己的老巢變成這般光景,定然要氣歪了嘴。」

  眾人繞著鍾山徐徐盤旋,找到峭崖上的入口,封印了靈禽,凝神聚意,次第進入。西海老祖雖然重傷,但六獸猶在,高手眾多,是以眾人亦不敢絲毫掉以輕心。

  山腹通道曲折繚繞,四通八達,宛如迷宮。拓拔野當日雖救了姑射仙子,從此處衝出,但亦有雲裡霧中之感。山腹中一片死寂,竟連一個人影也見不著。眾人走了半晌,終於撞入一個極大的山洞廳堂之中。

  方甫進入,腥風撲面,眾人「啊」地低呼,大吃一驚。山洞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體,鮮血汨汨蜿蜒,四壁血跡斑斑,竟似是剛剛進行了一場生死搏殺。蚩尤奇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道誰搶在我們之前動手了嗎?」

  姬遠玄搖頭道:「這些人大多都是冰龍教裝束,想必是水妖下的毒手。殺人滅口,死無對證。」眾人凝神細看,果不其然。

  忽然,一個白衣人微微動了動,發出細微的呻吟,顫抖伸出手肘,艱難地朝前方一個黑衣女子爬去。他雙腿齊膝而斷,在地上拖出兩道血痕,狀極淒慘。而那黑衣女子衣裳破裂,玉體橫陳,下陰血肉模糊,鮮血汨汩,以袖遮面,竟是被人奸辱致死。

  姑射仙子、武羅仙子瞧見那黑衣女子慘狀,眼中均閃過羞怒不豫的神色,轉開頭去。眾人心想:「必是那老妖臨行大發淫威,攫取這女子的真元修補自身。」拓拔野陡然瞥見白衣人的側臉,大吃一驚,失聲道:「楚寧!」

  眾人一凜,凝神望去,那白衣男子果然是冰龍教首領楚寧,這白衣人既是楚寧,那黑衣女子多半便是女丑了。武羅仙子指風輕彈,將黑衣女子緊緊掩於臉上的大袖吹起,冷艷的臉容如冰霜凍雪,額上紅梅鮮艷如故。果然是那寒荒神女。

  美目圓睜,眼角淚痕未乾,悲怒、驚懼、羞憤、傷心諸般神情栩栩凝固。週身滿佈瘀紫血痕,左手纖指死死地扣入地底巖縫,指甲斷裂,鮮血斑斑,似乎想要將什麼捏碎一般。眾人對這冷傲極端的寒荒神女雖無好感,但見她如此慘狀,心下不免惻然。

  楚寧突然發出一聲淒厲尖銳的嚎叫,像是怒吼,又像是哀哭。臉色慘白,灰眼中驀地淌出兩道血淚。全身震顫,奮盡全力,想要爬到女丑身旁,但卻再無氣力。

  拓拔野心生憐憫,走上前去,雙掌真氣鼓舞,將他平平托起,穩穩地放在女丑身旁。

  楚寧灰眼瞥視拓拔野,閃過感激的神色。轉頭凝視女丑,顫抖著將她的衣袖重新覆蓋臉顏,抓住她的素手,發出痛徹心肺的號哭;那哭聲淒涼悔痛,悲苦莫名。

  眾人心想:「原來這心狠手辣的男女,竟也是一對苦情鴛鴦。」微起同情之意。

  拓拔野忍不住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明知是蛇蠍之屬,為何與他們同伍!」

  楚寧嘎聲慘然大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與蛇蠍同伍,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惜,可惜我醒悟得太遲了……」

  轉頭瞥望女丑,血淚倏然滑下,喃喃道:「你跟我這些年,吃盡苦頭,最後還要累你枉送豺狼之口!我當真對不起你啊!只怪我楚寧有眼無珠!」聲音突轉淒厲,不知哪裡來的氣力,驀地將右手雙指狠狠插入自己雙眼,硬生生將眼珠剜了出來!

  眾人駭然失聲。楚寧哈哈狂笑,將自己眼珠塞入口中,咬牙切齒地奮力嚼動。

  雙眼變成血洞,滾滾血淚不住地流過臉龐,猶自狂笑不止,情狀淒厲可怖。

  姬遠玄沉聲道:「楚法師,你告訴我們那老妖逃往何處,我們替你報仇雪恨。」問了幾聲,楚寧只是悲聲狂笑,毫不應答。

  蚩尤不耐,喝道:「到了此刻還執迷不悟,那老妖究竟去了哪裡?苗刀現在何處?」

  楚寧聽若不聞,森然笑道:「嘿嘿,十年礪兵磨劍,壯志未酬,卻自割咽喉……老天爺!難道我楚寧所做之事當真是逆天背勢嗎?老子不服!老子不服……」聲音漸轉微弱,驀地一顫,萎頓伏於女丑身上,再不動彈。

  眾人始料未及,面面相覷。武羅仙子蹙眉道:「罷了!那老妖奸猾,多半已經逃回西海。咱們還是趕回寒荒國,看看那裡的局勢吧!」話音未落,山腹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轟然連響,山壁開裂,土石簌簌迸落。敢情這鍾山業已震動欲傾。

  眾人不敢停留,紛紛撤出。山腹石洞接二連三地崩塌,煙塵滾滾,爆響連連。

  當眾人終於從斷崖甬口乘鳥衝出時,鍾山已轟然坍塌了大半。

  眾人乘鳥南歸,朝皇人山飛去。

  碧空澄淨,紅日高懸,萬里寒荒山崩地裂,洪水滔滔奔流,冰崖殘立,寥落東西。沿途所見,無不是如許悲壯場景,眾人心情越發沉重,慨歎不已。

  拓拔野與蚩尤傳音交談,將這些日子彼此的際遇盡數相告;聽到驚心動魄處,仍不自禁地為對方捏了一把冷汗。

  拓拔野聽蚩尤述說與晏紫蘇的恩怨,心中大震,對她的惡感逐漸淡薄,忖想:「這妖女雖然心狠手辣,但甘願為魷魚放棄一切,也是個情深義重的奇女子;比起八郡主,也是不遑多讓了!只盼她與魷魚在一起之後,能漸消暴戾之氣,改邪歸正……」但隱隱之中,心裡又有著說不出的憂懼。蚩尤本身性情暴烈桀驁,狂怒之時判若兩人,殺機極重,若是今後果真與這妖女一道,說不定反受其影響也未可知。

  正自沉吟,聽見一陣金石激越的號樂聲,從東邊遠遠地傳來。姬遠玄喜道:「是崑崙山的使者!他們總算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北天空彩旗飄飄,十餘輛巨鳥飛車騰雲駕霧,翩翩而來。那旗上除了「金」字之外,還有「開明」二字。武羅仙子微笑道:「原來是九尾虎神來了。」

  蚩尤、拓拔野俱是一凜,對望一眼,心道:「是他!」九尾虎仙陸吾乃是金族仙級人物中的第一高手,其獸身「開明獸」乃是人面九尾虎,狂猛不可擋,威名遠播天下。其時大荒,除了「十神」之稱外,尚有「六小神」之說,即是將五族中至強的六位仙級高手列為「大荒六小神」,其中便有火族戰神刑天、金族陸吾。

  當年曾有好事者列出「大荒帝女神仙榜」,將大荒五族帝、女、神、仙諸高手以其法力真氣排定順序,陸吾赫然位列第二十二。雖然不足憑信,但其身為天下頂級高手,卻是毋庸置疑。金族既以他為使者,足見對此次寒荒動亂之重視。但何以不遣大軍,只派了區區十幾輛飛車?難道崑崙山業已知道寒荒大亂平息了嗎?眾人心中都有些惑然不解。

  姬遠玄朗聲道:「木族聖女姑射仙子、東海龍族拓拔太子、蚩尤、土族武羅仙子、姬遠玄,幸會陸虎神!」

  金石之聲登時停止,飛車中傳來一個雄渾爽朗的笑聲:「原來是兩位仙子和姬公子!難怪此處真氣如此強盛。當真是幸會了!」一個白衣大漢從車中昂然而出,金髮褐眼,虯髯滿面,極是威武。朝著姬遠玄恭敬行禮道:「白帝、西王母特令陸某代為轉達聖意,多謝姬公子及時傳信!」

  姬遠玄笑道:「白帝、王母太過客氣了。是了,眼下寒荒國叛亂已經平定,陸虎神不必心急趕路了。」

  陸吾一震:「什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雙耳。目光電掃眾人,登時明白大概,大喜道:「這……這可當真是天大喜訊!多謝了!多謝各位仗義相助!」喜不自勝,一再躬身拜謝。

  眾人紛紛微笑回禮。姬遠玄笑道:「金族、土族原是兄弟之邦,這點小忙豈能不幫?但此次若沒有姑射仙子、拓拔太子和蚩尤兄弟相助,只怕麻煩不小呢!」

  陸吾肅然道:「原來這兩位少年英雄便是近來轟動大荒的龍神太子與蜃樓城少城主嗎?」當下又行禮道謝。蚩尤素來敬重英雄豪傑,對傳說中威猛俠義的陸虎神頗有好感,連忙與拓拔野一起回禮。

  陸吾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金族因禍得福,結交了這麼多好朋友!蒙各位相助,陸某奉旨出使,不過半路!竟已大功告成。」眾人大笑。

  當下陸吾驅車飛來,邀請眾人入廂而坐。旌旗飄飄,金石齊奏,眾飛車橫空穿掠,朝著皇人山方向急速飛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09 PM

第二章《苗刀再現》


  金族飛車系由西荒奇肱國所制,構造極為細密精巧,在高空御風飛行,殊無顛簸搖晃之感。這十幾輛飛車雖無少昊當日的白金飛車那般奢華,但舒適平穩絲毫不在其下。陸虎神豪爽熱情,拓拔野等人坐在車中,把酒相談,很快便熟稔起來。

  陸吾聽聞姬遠玄以幻影大軍逼的叛賊陣腳大亂,又以幻術救出少昊太子,歎服不已。又聽得拓拔野潛入天鏡湖,假扮寒荒大神,令楚寧無所遁形,不由哈哈大笑,連稱絕倒。再聽得群雄竭力阻擋西海老祖,蚩尤終以妖龍重創老妖,陸吾不由肅然起敬,連連向眾人拜謝。歎道:「若非各位少年英雄智勇雙全,仗義相助,這次大劫非得三、五年才能平息;那時即便江山完壁,但元氣大傷,民心離散,得不償失。能兵不血刃,消弭戰亂於無形,真是多虧了各位。」

  姬遠玄搖頭歎道:「可惜我們終究不能阻擋老妖,收回翻天印。眼下江山狼藉,洪水氾濫,實在……實在……」

  陸吾從窗口朝下眺望,哈哈笑道:「姬公子,這大劫乃是天意,諸位鼎力相助,能化解如此,我們已是感激不盡了。江山斷裂可以修復,人心離散就不能癒合了。嘿嘿,這些水患雖然厲害,但只要上下一心,終可以疏導利用。」

  眾人見陸吾目睹車下萬里大地崩山裂土,洪水滔滔,依舊面不改色,如沐春風,不由既詫且佩,心想:「大荒都說金族如銅山鐵岳,不可撼動,今日觀之果不其然。」

  姬遠玄微笑道:「陸虎神,遠玄有些疑惑不知可問不可問?」

  陸吾笑道:「姬公子只管說,陸某有問必答。」

  姬遠玄道:「此次虎神前來,只帶了這十幾輛飛車嗎?難道白帝已經算出寒荒叛亂定可平息?」

  眾人心中都有這疑問,當下凝神傾聽。陸吾嘿然苦笑,沉吟道:「罷了!此事再過幾日,天下盡知,也無甚可隱瞞的!諸位都是本族的朋友,說出無妨。」眾人聽他語氣凝重,心中都是一緊,隱隱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即將發生。

  陸吾沈聲道:「這幾日崑崙山上發生了幾件極為棘手之事,眼下白帝已無大軍可供調遣,只好讓我帶了兩百餘人到寒荒城斡旋調解……」

  眾人大奇,心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竟比安定寒荒國、救出少昊太子還要重要?」

  陸吾道:「四日之前,本族『如意雙仙』槐鬼、離侖伉儷在崑崙山下巡查之時,發現了三具屍體,其中一人竟是水族燭真神的獨子燭鼓之……」

  「什麼?」眾人大驚失聲。蚩尤驚詫稍逝,捧腹狂笑道:「妙極妙極!這老妖喪盡天良,活該他斷子絕孫!」眾人愕然,晏紫蘇對著蚩尤大使眼色,他卻視而不見。

  拓拔野驚喜快慰,瞥了姑射仙子一眼,心道:「這淫賊在鍾山上對仙女姐姐圖謀不軌,總算報應不爽……」但是心中驀地又是一沉,忖道:「燭老妖只此一子,突然喪生崑崙,大荒中只怕又有禍亂橫生,無怪金族要頭疼了!」當下偷偷拉了一把蚩尤衣袖,歉然道:「陸虎神,我們兄弟與那燭鼓之有些過節,所以失態忘形,還望虎神勿怪。」

  陸吾歎道:「那燭公子為人荒唐,在大荒中口碑素來不好,難怪蚩尤公子要拍手稱快。」搖頭苦笑道:「只是此次他是死在崑崙山下,縱然不是金族中人所為,也與我金族關係極大;若是燭真神一口咬住不放,那就大大不妙。」

  蚩尤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燭小妖樹敵甚多,也不知惹了何方煞神?難道只因死在崑崙山下,便要賴到金族頭上嗎?天下哪有這等道理?」

  陸吾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燭公子既是死在崑崙山下,我們身為地主,自然脫不了關係。無論如何,總得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燭真神一個公道才是。」

  蚩尤嘿然道:「燭老妖勾結冰龍教,挑唆八族叛亂,又解開翻天印,引來大水!罪行纍纍,你們不找他算帳已是客氣了,還要還他什麼公道?」

  陸吾歎道:「眼下冰龍教眾既已死絕,燭真神大可將黑鍋扣在他們身上!推得一乾二淨,大不了再將西海老祖做為替死鬼。但燭公子之死若不能查出前因後果,燭真神多半會說我們盲目報復,蓄意謀害燭鼓之。正好可以以此為借口,大勢興兵問罪。」眾人都知水妖素來狡賴,當下點頭不語。

  陸吾又道:「那日槐鬼、離侖將燭公子三人悄悄地帶回崑崙山上,白帝、西王母想方設法相救,找來了金族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四大神醫,用盡仙藥,也不能妙手回春。不得已之下,西王母親自趕往中土,請來靈山十巫……」

  拓拔野低「咦」一聲,與蚩尤對望一眼,想起那十個古靈精怪的小人兒,忍俊不禁。

  陸吾道:「靈山十巫醫術果然高明,終於救活了三人中的欽毗……」

  蚩尤哼了一聲,皺眉心想:「原來是他!」

  陸吾道:「聽那欽毗轉述,原來兩日之前,他與燭公子、青碧龜真三人帶著從賊人手中奪得的苗刀,前往木族日華城獻給木神……」

  「苗刀!」蚩尤與拓拔野霍然一震,蚩尤怒道:「賊人?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些奸賊從我手中搶去苗刀,竟敢反誣我是賊人?」

  陸吾點頭道:「原來那苗刀果真是從蚩尤公子手中得到的。這些日子,大荒中一直傳聞蚩尤公子是苗青帝轉世,攜帶這柄木族失蹤了六百年的第一聖器。我們聽那欽毗說時,心中也有些疑惑,但非我族事,不好相問。欽毗說他們路經崑崙山下時,突然闖出一個頭戴蒼獅顱骨、身高十二尺的怪人,閃電之間將他們盡數擒殺,搶了苗刀逃之夭夭。」

  眾人大奇,姬遠玄皺眉道:「這三人乃是西海三真,加在一處也有仙位高手的實力,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在剎那間將他們一併制住?」

  陸吾道:「不錯,能在瞬間制住西海三真的人物,至少當是『小神位』的頂級高手;放眼大荒,絕對超不出三十人。我們將這些人一一列出,但據欽毗描述,這些人的身高、體態特徵、武功路數無一與那獅面怪人吻合……」

  晏紫蘇忍不住笑道:「人的外貌可以千變萬化,這可不足取信呢!」

  陸吾看了她一眼,點頭沈聲道:「這位姑娘所言極是,倘若當真是『小神位』以上的高手,要想以真氣、念力暫時改變自己的身體結構,亦非難事。所以當日我們越想越是頭痛,一籌莫展。偏生那欽毗強撐了一日之後,終於神識散滅,任靈山十巫有通天之能,也救之不得。」

  眾人「啊」地一聲,心想:「這欽毗一死,可謂死無對證,要想讓燭老妖相信金族所言,就更加艱難了。」

  陸吾道:「西王母盡遣偵騎,四處打探這幾日路經崑崙的可疑人物,但卻了無結果。誰知正當我們無計可施之時,偏偏又發生了一件極為古怪之事,那兇手竟自動送上門來。」

  眾人大奇,脫口道:「那兇手是誰?」

  陸吾苦笑道:「說來慚愧,崑崙山全山上下,竟無一人識得那兇手路數。」眾人聞言更加詫異,崑崙山臥虎藏龍,高手數不勝數,竟無一人看出兇手身份,難道那兇手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拓拔野奇道:「既是如此,陸虎神又何以斷定他就是兇手?」

  陸吾道:「這個……只因那廝身高正好是十二尺上下,手中又攥了苗刀。」

  眾人點頭道:「那可當真巧了。」

  陸吾道:「那日清晨,這廝突然從崑崙山下殺了上來,口中胡亂叫喊著要見白帝。手中苗刀砍柴般胡亂揮舞,姿勢頗為可笑。但說也奇怪,他的招式看似粗陋滑稽,威力卻是極大,從山腳正門直到半山『留雲樓』,本族三十八名高手竟誰也抵擋不住,眼睜睜看著他顛三例四地闖了過去……」

  眾人凜然,崑崙山正門直至「留雲樓」,乃是崑崙的主峰迎客道,其間高手眾多,單單真人級高手,便不下九人。此人從正門而上,如入無人之境,忒也匪夷所思?拓拔野心道:「卻不知此人為何要見白帝?難道與白帝有什麼過節?所以搶了苗刀來與白帝決戰嗎?」

  陸吾道:「那時我和槐鬼、離侖正好在中天門,瞧見那廝提著苗刀瘋瘋癲癲地衝將上來,速度極快,身形打扮,都與欽毗所說的兇手極為相似。我們心中又驚又喜,都想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賊人竟然大搖大擺送上門來了!當下我和槐鬼、離侖夫婦一齊動手,竭盡全力,務求將這廝一舉拿下。」

  姬遠玄舒了口氣,笑道:「妙極,既然這賊人已經擒住,這場禍事也就煙消雲散了。」

  陸吾搖頭苦笑道:「哪有這般簡單!那廝看起來瘋癲滑稽,但形如鬼魅,竟然剎那間從我們三人夾擊之下衝了出去,風也似地朝山上衝去。」

  眾人大驚,陸吾乃是「小神位」高手,槐鬼、離侖又是金族中素以御風術聞名的「如意雙仙」,以三人之真元修為,竟讓他輕而易舉地脫身離去!武羅仙子亦悚然動容,蹙眉道:「竟有這等奇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陸吾歎道:「當時我們心中之驚異,遠比各位為甚。眼見他騰雲駕霧般,轉眼就要衝上峰頂,我們不敢遲疑,奮力疾追。在崑崙丘頂,那廝被欽原鳥群困住,破口大罵,狼狽逃避;轉眼間被蟄了數十口,身上腫了許多大包,但竟絲毫無恙,叫罵得更加起勁。」

  眾人駭然,崑崙欽原鳥乃是一種劇毒奇鳥,身如鴛鴦大小,巨刺似鋼管,飛行如閃電,無論多大的鳥獸、樹木被它一蟄,必定乾枯而死。那人被欽原鳥蟄了數十口竟然若無其事,實在令人震驚。

  陸吾道:「長乘神和神牛勃皇,以及數十名高手聞得聲訊,都從槐江山、嬴母山趕了過來,將這廝團團圍住。」

  崑崙山脈極為雄偉高峻,東西綿延五千里,南北寬達三百餘里,其中又以玉山、崑崙丘、嬴母山、長留山等九山十六峰為中心;金族顯貴都居住於這些山峰之上,長乘神與神牛勃皇乃是金族中極為著名的兩位仙級高手。

  陸吾道:「我們近百人在崑崙丘頂困住那廝,其中仙位高手便有五人,真人級高手至少十四人,加上欽原鳥、土螻獸等仙禽神獸,極是壯觀。那廝也不害怕,只是瘋瘋癲癲地大喊大叫,說白帝耍賴,將他騙倒,非要白帝出來磕頭認錯不可。我們聽了又是生氣又是好笑,白帝陛下淡泊超脫,直如神仙,又怎會與這麼一個瘋子夾雜不清?」

  眾人越聽越奇,拓拔野聽到「淡泊超脫,直如神仙」,心中一動,忍不住朝姑射仙子瞥去,卻見她蹙眉不語,滿臉迷茫,似乎想到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拓拔野心神激盪,呆呆地凝望她那清麗絕世的臉容,一時間連陸吾的話語都聽不真切。

  陸吾道:「勃皇脾氣暴躁,聽他辱罵白帝,登時來氣,搶先動手。我們怕他吃虧,也紛紛攻了上去。」對眾人苦笑又道:「慚愧!只是那廝忒也古怪,神鬼莫測,而且事關重大,總是小心為好。」

  姬遠玄點頭道:「對付這等邪魔外道,不必拘泥細節。不知那賊人被擒住了沒有?」

  陸吾搖頭歎道:「那廝實在太過厲害,以我們百人之力!竟始終擒他不住。但他似乎並未痛下殺手,手中苗刀只是扛在肩上,單以左手格擋,在眾人夾擊中幽靈似的飄蕩,我奮盡全力,終於傷了他的肩膀。那廝哇哇亂叫,說我們金族卑鄙無恥,以多欺少,他不玩了云云;又叫嚷著讓白帝出來見他,不然他就放火燒了崑崙山。」

  武羅仙子道:「陸虎神,那人的真氣、招式究竟是五族中的什麼路數,你們打了那麼久,瞧出什麼端倪了嗎?」

  陸吾嘿然道:「那廝真氣像是碧木真氣,但所使的招式全是稀奇古怪,像是木族招式,卻又不盡相同,見所未見……」

  姑射仙子低「咦」一聲,忽然站了起來,眾人吃了一驚,紛紛望她,她視若不見,滿臉儘是迷惘之色。

  拓拔野心中一動,道:「仙子,難道你識得那人嗎?」

  姑射仙子怔然片刻,搖頭道:「我想不起來啦!」

  又徐徐坐下。眾人微微失望,武羅仙子道:「既然那人要尋找白帝,何不請白帝出來將他擒住?」

  陸吾搖頭道:「我們何嘗不想請出聖駕?只是那日一早,白帝和西王母恰好出行,不知行蹤。那廝打了半晌,突然煩躁起來,叫嚷著忒沒意思,他要下山玩兒去了;說話之間,便將勃皇和長乘神一掌擊退,又將槐鬼、離侖抓在手裡,遠遠地拋了出去。我驚怒之下,變作獸身相阻,他突然大喜,連稱有趣,與我激鬥起來,但不過三百合,就將我打得大潰……」

  眾人聽得瞠目結舌,心道:「能將金族五仙打得狼狽如此,這廝豈不是神級高手嗎?」但大荒十神中,又哪有如此瘋癲的人物?眾人如墜疑雲迷霧,心中森然,冷汗涔涔而出。

  陸吾道:「那廝見我不是他的對手,登時又意興闌珊,胡言亂語一通,打開重圍,飛跑下山。我們窮盡氣力,騎鳥驅獸,也追他不回,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晏紫蘇奇道:「既然他只是奔跑,竟連靈鳥也追他不上嗎?」

  陸吾歎道:「不錯!那廝明明只是在奔跑!但卻比御風飛行還要快捷。而且步法奇特,在山壑忽左忽右,轉眼間不見蹤影。」晏紫蘇素以變化術、蠱毒和御風術自負,聽說那人僅僅奔跑,便可甩脫飛鳥,心中又驚又奇又疑。

  蚩尤道:「這麼說來,苗刀還在那怪人手上麼?」

  陸吾道:「不錯。那怪人走後,我們越想越覺得那廝必定便是殺死燭鼓之等人的兇手,想到以百人之力,竟讓他從容逃離,都是羞愧欲死。當夜白帝和西王母回到崑崙山,聽得這個消息,極為震動,連夜召開長老會,決計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將那廝抓回,綁了送到北海請燭真神發落。當下西王母派遣數萬大軍連夜出發,四處搜尋,崑崙山真人級以上的高手,也幾乎傾巢而出。」搖頭苦笑道:「嘿嘿,這般大規模地全族出動,已是數百年未有之事,而且竟僅僅是為了緝拿一人而已,說出去只怕無人相信。」

  眾人凜然,均想:「不知怪人從何處蹦出?何以從前竟會聞所未聞?」

  陸吾道:「就在翌日清晨,風後帶來了姬公子的要訊,長老會大驚。但其時主力大軍都已出發,崑崙山上剩下的,只有鎮守諸峰的三萬精銳。這些精兵乃是崑崙根本,不能隨意徵調,以免崑崙空虛,被奸人所乘。但若要去境內各番國、城邦抽調兵力,至少要三日時間;即便能以最快速度組成大軍,趕往寒荒國,也是九、十日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少昊太子多半已橫遭不測,叛軍大勢一成,想要鎮壓便極為困難。」

  陸吾道:「無奈之下,西王母命我挑選了兩百餘名精銳,火速趕往寒荒國,若能說服八族放棄叛亂自是最佳,倘若不能,便將太子救出,退回崑崙,等到大軍調集齊備之後,再做打算。」

  眾人恍然。正說話間,隱隱聽見下方傳來歡呼之聲,駕車的金族漢子大聲道:「虎神,我們已經到皇人山了!」眾人隔窗下眺,只見一片巍峨山脈上,人如蟻群,正朝著他們歡呼雀躍。

  當下陸吾指揮眾飛車,在山頂盤旋了幾大圈,徐徐落地。方甫降落,倪長老、芙麗葉公主就帶著纖纖、拔祀漢及眾長老圍了上來。

  倪長老、苟思長邪、安維等長老齊齊拜伏在地,顫聲道:「臣等糊塗,聽從妖人魅惑,險些做出弒殺太子、叛族作亂等大逆不道之事,實在罪該萬死,懇請使者治罪。」

  陸吾從車上跳下,肅然道:「諸位長老都是八族百姓的父母脊柱,一言一行,都關係八族百姓的安危幸福;今後還請冷靜處事,有什麼難以定奪之事,捫心自問便是!只要時時刻刻想著百姓,便不會做出偏頗之事。」

  眾長老慚愧不已,拜伏不起。陸吾微微一笑,將眾人一一扶起,朗聲道:「白帝要我傳旨,金族、八族都是一家,兄弟姐妹,不分彼此。哪有兄弟姐妹拌嘴,便要打架分家的道理?」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惴惴不安的心情稍稍緩解。

  陸吾又道:「白帝說,只要我們一家人團結一致,不管什麼難關都闖得過去。發大水,不要緊,水不是給我們送來魚蝦了嗎?山崩了,不要緊,不是正好可以夷為平地種田嗎?……」他善於挑動眾人情緒,每說一句,眾人的歡呼聲浪便高過一倍,說到後來,漫山遍野都是歡呼之聲。

  拓拔野與蚩尤等人從車上跳下,纖纖大喜,狂奔而來,拉著兩人的手,笑道:「臭魷魚,聽那病癆鬼說你死了,我可擔心壞啦!你這些天跑到哪裡去了……」彷彿方南發現蚩尤臉上的疤痕,「啊」地一聲,怒道:「這是哪個混蛋干的?」

  蚩尤從未見過她這般關心自己,登時面紅耳赤,心中亂跳,一時倒有些侷促不安起來,嘿然笑道:「說來話長……」

  突聽晏紫蘇笑道:「蚩尤大哥,這便是你說的纖纖妹子嗎?當真可愛得緊。」

  款款上前,笑吟吟地朝纖纖盈盈行禮。

  蚩尤見她當日害得纖纖吃了那麼多苦頭,今日竟若無其事,渾不相識一般,心中恚怒,重重地哼了一聲。

  纖纖絲毫不識得九尾狐真身,但她慧心靈性,登時猜出這俏麗女子必與蚩尤有著頗深的淵源。心中大覺有趣,忖道:「想不到這木頭木腦的魷魚,竟也有人鍾情歡喜。」扮了個鬼臉,笑道:「既然話長,那就以後再慢慢說吧!」

  突然瞧見姑射仙子與武羅仙子從車上翩然而下,小臉登時又陰沉下來;當下把臂纏著拓拔野,溫言軟語,極是親密。別人瞧在眼中,直如金童玉女一般,暗暗稱羨。

  拓拔野微覺尷尬,偷偷瞥望姑射仙子,見她凝望著陸吾與眾長老等人,殊不注意自己,心下登時一陣失望,酸苦難言。當下強振精神,移念他想。

  說話間,拔祀漢、天箭、黑涯等人與拓拔野、蚩尤一一相見,極是歡喜。眾人共經患難,這份交情更顯深厚。就連那冷傲寡言的天箭,也不禁臉露微笑,稍稍健談起來。

  漫山突然響起雷嗚般的歡呼,原來陸吾傳達白帝諭旨,赦免涉嫌謀叛的長老的罪責,既往不咎;並將於此後數月之內,陸續運來衣糧物資,派遣諸多工匠,與寒荒軍民一起重建家園,疏治大水。

  拓拔野等人相視而笑,均覺心中大石安然落地,喜樂快慰。

  當夜,八族在皇人山上歡慶,酒水雖然不足,但眾人情緒高昂,盡興而散。

  星辰漫天,簧火寥落,眾人都已各回山洞歇息。拓拔野將玄玉榮英送與蚩尤餵服,又助他調整真氣,修復經脈。調息既畢,已是深夜,兩人聽著山下滔滔洪流的轟聲巨響,心潮澎湃,轉側難眠,遂又如從前在東海島上一樣,悄悄起身,一齊坐在山崖邊,仰望蒼穹,談心聊天。

  兩人自離開束海,西赴大荒以來,聚少離多,各自經歷之事也都應接不暇,很少傾談過;此次重逢,都覺得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對方傾訴。山崖無人,唯有濤聲滾滾,兩人迎風而談,天南地北,極是快意。

  拓拔野歎道:「咱們來大荒這些時日,當真發生了好些事情。好在崑崙山在望,纖纖總算平安無事。」

  蚩尤心下悵惘,喃喃道:「崑崙山,崑崙山!總算是離此不遠了。纖纖妹子也快要見到她娘親了!嘿嘿,人們都說『崑崙山深九萬重』,也不知今後咱們還有與她相見的機會嗎?」

  兩人心中登起難過不捨之意。拓拔野強笑道:「崑崙山離東海也不過幾萬里,咱們騎著太陽烏,半月光景也可到了。想要見她也不是難事。打算……」

  蚩尤聽到「太陽烏」,突然一凜,脫口道:「是了,苗刀,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離開崑崙,我需得盡快將苗刀找回。決計不能落入句芒老妖的手中!」

  拓拔野點頭道:「咱們到了崑崙,可以先打聽那搶走苗刀的怪人下落。」想起日間陸吾所說,對那怪人登起凜然之意。

  兩人猜測一通,始終想不出那怪人的身份來歷,但他既然殺了燭鼓之,多半是友非敵。

  拓拔野又道:「魷魚,對那晏紫蘇,你究竟要如何處置?難道真要帶在身旁,不離不異麼?」

  蚩尤微微一愣,目中露出痛楚難決的神色,沈聲道:「那妖女對我有救命大恩。若不是她殺了白石島上的幾百個無辜百姓,我蚩尤即便是背負天下人的罵名,也要捨命相護,永不離異。但是……但是那幾百個冤魂……」胸膛起伏,濃眉豎起,驀地一掌擊在身邊巨石上,搖頭怒道:「一想到那些人慘死之狀,我便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這一掌擊下,力勢萬鈞,巨石登時迸裂四射。

  拓拔野沉吟道:「她對你情深意重,為了你叛族背親,今後必受水妖嫉恨追殺。如果棄之不顧,實在不通情理,但若是當真與她相守不離,她這狠辣的性子,多半……」搖頭道:「此事委實難以決絕,魷魚,你要好好考慮才是。」

  蚩尤想到白石島百姓,餘怒未消,恨恨道:「罷了,我已經考慮好了,這種蛇蠍妖女,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忽聽一個女子格格笑道:「原來堂堂蜃樓城少城主竟是一個薄情寡義、反覆無常的小人!」兩人一凜,起身循聲望去,卻見晏紫蘇背負雙手,翩然而來。兩人適才聊得全神貫注,竟沒有察覺到她的腳步、呼吸。

  蚩尤大怒,冷冷道:「誰說我薄情寡義、反覆無常了?」

  晏紫蘇笑道:「我三番數次救你性命,你卻要將我碎屍萬段,這不是薄情寡義又是什麼?」蚩尤哼了一聲,正待說話,晏紫蘇又搶道:「你當日明明已發誓,今生今世對我永不離異,現在又反悔動搖,這不是反覆無常又是什麼?」蚩尤素重信諾,被她這般詰問,一時無話應對,滿臉通紅。

  晏紫蘇笑道:「沒話說了吧?」見蚩尤憤然不答,她的臉上倏地閃過淒楚哀傷的神色,慘然笑道:「既然你是這等薄情寡義、反覆無常的小人,我又何苦死纏著你?」

  蚩尤一震,冷冷道:「你說什麼?」

  晏紫蘇眼圈微微一紅,笑道:「在那白石島上,你不是說從今往後與我恩斷情絕嗎?只要你為我做成一件事,你我之間便算是兩不相欠,再無瓜葛了。」轉頭瞟了拓拔野一眼,笑道:「而你的這位好兄弟,也不必擔心我這妖女會連累你啦!」

  拓拔野微笑不語。

  蚩尤聽她言下之意,竟是決定與己分離,心中忽然大痛,呼吸不暢;仰頭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你要我做什麼事,且說來聽聽。」

  晏紫蘇面色蒼白,微笑道:「本真丹!燭真神必定會參加半個月後崑崙山的蟠桃會,只要你能從他那兒取得本真丹,讓我還復人身,我便永不再糾纏你了。」

  蚩尤嘿然道:「當日你為了救我,捨棄了本真丹,今日要我還你本真丹,再也公道不過!好,我答應你!」

  晏紫蘇笑道:「那就多謝你啦!不過我可先說明了,在沒有得到本真丹之前,我依然會如影隨形,纏著你不放。」眼波一轉,嫣然道:「倘若你這一輩子都取不得本真丹,那就別怪我陰魂不散啦!」

  蚩尤心中一跳,冷笑道:「你放心,不會太久的!」

  晏紫蘇妙目凝視著蚩尤,突然晶瑩泫然,忍住即將流下的眼淚,轉身急走。自在妖龍體內與蚩尤重逢以來,蚩尤對她始終冷漠厭惡,令她傷心已極;在這皇人山上,見蚩尤與拓拔野、纖纖等人說笑,殊不理睬自己,心中更加悲苦悔痛。原想今夜找他好好傾談,甚至準備放下尊嚴,軟語哀求,答應他從此不再濫殺無辜;豈料竟聽見蚩尤拍碎巨石,聲稱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從此敬而遠之,心中淒苦悲痛無以形容;當下反語試探,想要讓蚩尤觸動悔悟,豈料他竟似求之不得,一時間萬念俱灰,恨不得就此死了。

  拓拔野瞧在眼中,心中不由起了憐憫之意。這兩人明明彼此牽腸掛肚,卻偏偏一個憤激逞強,一個失望心傷,越說越不對路,勢成騎虎;想要為之圓場,但又覺得這妖女若當真與蚩尤從此恩斷情絕,又未嘗不是好事,終於屢次欲言又止。歎了口氣道:「晏姑娘請留步!拓拔有些疑問,懇請晏姑娘賜教。」

  晏紫蘇淡淡道:「是問姑射仙子之事嗎?」

  拓拔野道:「正是。」

  晏紫蘇歎了口氣道:「罷了!反正我叛族投敵,早已是水族上下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在乎多這一條洩密通敵的罪狀啦!」微微一笑道:「只是我說了出來,拓拔太子可別怪罪我。」

  拓拔野早已猜到她與姑射仙子之事必有關連,當下微笑道:「晏姑娘坦誠相告,拓拔感激不盡,豈敢怪罪?」

  晏紫蘇轉頭四顧,傳音道:「燭真神要幫助句芒登上青帝之位,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吧?」見二人點頭,又道:「既然雷神已經被扳倒,接著要對付的自然便是姑射仙子啦!句芒知道燭鼓之對姑射仙子垂涎素久,因此便定了一石二鳥之計,做個順水人情。」

  晏紫蘇道:「那日我從雷澤城出來後,便奉命繼續喬裝你們的纖纖妹子,騎著一隻白鶴朝空桑山飛去。姑射仙子的姑姑是當年流放湯谷的空桑仙子……」拓拔野與蚩尤齊齊一震,驚訝失聲。拓拔野突然明白,何以當年在玉屏峰上,姑射仙子聽他說到神農物化、臨終吟唱「剎那芳華曲」時,她會有那等古怪的反應。

  晏紫蘇續道:「……姑射仙子對她又極是尊重。句芒料定她聽說空桑轉世的消息必定按捺不住,於是故意遣人散佈傳言,說瞧見空桑轉世朝空桑山飛去。姑射仙子聞訊,果然便追來啦!」

  拓拔野道:「是了!難怪那日在空桑山聽見仙女姐姐的蕭聲,原來她竟是被這妖女誑騙到那兒去的。」

  晏紫蘇道:「我等她快追來了,又繞道西行,朝西荒飛去。姑射仙子心機單純得很,不疑有詐,一路跟來。我知道她以鮮花蜜凍為食,就在沿途她最喜歡的花樹上投下蠱卵……」

  拓拔野變色道:「什麼!」

  晏紫蘇嫣然道:「你放心,那些蠱卵都只是極微量的,並不致命。否則以她的念力還不覺察嗎?」

  晏紫蘇又道:「到了西荒,我將她引入西海九真等人布下的『寒金冰石陣』中,然後誘活她體內的蠱毒。金陣克木,蠱毒發作,又受幾十名高手的圍攻,她雖然厲害,也只有乖乖就擒。」

  蚩尤怒極,咬牙道:「卑鄙無恥!」

  晏紫蘇只當沒聽見,道:「百里春秋以春秋鏡念力輔助九毒童子的『散氣丹』,將她週身真氣全部化散,這樣她即便醒轉,也不足為患。然後那西海鹿女又給她下了九十九種烈性毒毋,再灌入忘川水,送入鍾山洞穴。一切準備妥當後,我就趕往寒荒城裝扮女戚。以後發生的事情,拓拔太子便比我更清楚啦!」

  拓拔野至此完全明白,低聲道:「姑射仙子一旦失去聖貞,自然便不能再做聖女,對句芒老妖也就沒有任何威脅。而她喝了忘川水,記不起從前之事,無處喊冤,不得昭雪,只能任由燭鼓之、句芒雙雙得償所願。嘿嘿,果然是一石二鳥的奸計。」

  蚩尤又氣又怒,這妖女屢屢助惡為虐,此番又險些害了自己兄弟的夢中仙子,隱隱之中竟覺得自己愧對拓拔野。怒視晏紫蘇,厲聲道:「妖女!你和姑射仙子同是女子,竟以這般不流卑劣的毒計相害,不覺得愧疚嗎?」

  晏紫蘇淡淡道:「我原本就是十惡不赦的妖女,你今日才知道嗎?」

  拓拔野搖頭道:「魷魚,晏姑娘當初仍是水族中人,各為其主,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眼下最為緊要的,便是盡快幫姑射仙子恢復記憶,拆穿句芒老妖的面具。」

  言及此,一個念頭在腦中電閃而過;倘若姑射仙子當真恢復了記憶,她便要回復為木族聖女,自己與她,更將永無可能……心中忽起茫然惴惴之意。

  蚩尤強忍怒氣,道:「不錯,句芒老妖處心積慮想要登上青帝之位,我們決計不能讓他得逞!」

  當是時,忽然聽見寒角悲嗚,有人哭叫道:「國主……國主駕崩啦!」

  拓拔野與蚩尤大吃一驚,對望一眼,立即朝山頂奔去。晏紫蘇等他們跑得遠了,方才緩緩蹲下身子,以袖掩瞼,無聲地抽泣著,放任悲傷的淚水洶洶滾落。

  漫山火炬紛亂,人流洶湧;山頂臨時鑿建的「王宮」前早已人山人海,哭聲一片。

  原來寒荒國主楚宗書傷勢過重,一路又飽受顛箕風寒之苦,既知和平安定,心無牽掛,終於過世。芙麗葉公主止不住悲傷,哭得猶如淚人一般。拓拔野等人在一旁看著也不禁有些傷感。楚宗書和藹慈祥,深得民心。他此時過世,對於風雨飄搖的寒荒八族更是重大打擊。

  翌日凌晨,眾人將楚國主安葬在皇人山頂。八族悲慟,哭聲響徹群山。

  中午時分,寒荒八族在皇人山上召開長老會,推選新的國主。倪長老以「英明慈愛,獨識大局,處變不驚,鎮定斡旋,堅強表率,指揮若定」為由,推舉芙麗葉公主繼任父王之位。眾長老紛紛同意。芙麗葉推辭再三,終於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登基國主之位,成為寒荒八族有史以來獨一無二的女國主。

  長老會又推選倪長老為大長老,但倪長老堅持推辭,眾長老最終只得改推笱思長邪為八族大長老,掌管長老會日常會務。

  長老會論功行賞,拔擢拔祀漢、天箭等人為將軍。拓拔野、蚩尤、姬遠玄等人,也被長老會授以「寒荒長老」之稱,外族人任長老,開寒荒八族千年來從未有過之先例。

  寒荒局勢既定,陸吾記掛崑崙態勢,不敢久留,留下百名壯士象徵性地駐紮在皇人山,自己親自護送少昊太子返回。姬遠玄等人也紛紛告辭,隨陸吾飛車同往崑崙,參加半個月後的蟠桃盛會。

  少昊、陸吾盛情邀請拓拔野等人同行;拓拔野、蚩尤私下業已決定先將纖纖送往崑崙山,然後再與姑射仙子前往方山禺淵,當下欣然同意。

  這日午後,眾人在皇人山上依依惜別,人潮漫漫,場面極是壯觀。拔祀漢、天箭、黑涯等人灑血熱酒,與拓拔野、蚩尤一齊喝過,方才揮淚而別。黑涯心下難過,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臨將登車之際,芙麗葉國主翩然走到拓拔野身邊,盈盈行禮,說道:「多謝拓拔太子相助,此恩此德,芙麗葉今生永誌不忘。」拓拔野微笑回禮。芙麗葉國主嬌靨微紅,低聲道:「前路茫茫,太子保重。」衣袖飄舞,悄悄遞了一個鐵盒給他。

  拓拔野還未接過,纖纖眼尖,早已一把將鐵盒搶過,笑道:「什麼稀罕寶貝?這般掩掩塞塞的,怕被太陽蒸發了嗎?」

  芙麗葉國主臉上更紅,緩緩退後。號角長吹,金石並奏,拓拔野等人紛紛上車,揮手作別。

  眾飛車徐徐騰空,盤旋北去。纖纖急不可待地將那鐵盒拆了開來,「咦」了一聲,頗為失望,提起一對犀牛角,丟給拓拔野,笑道:「我道是什麼寶物呢!原來這位美人國主罵你是個不開竅的大笨牛。」

  少昊笑道:「纖纖姑娘有所不知,這是寒荒罕見的『相思犀』,二人取一隻犀角,即使相隔千里,也能清清楚楚地說話兒呢!」拓拔野與蚩尤登時想起當日在陽虛城內,土族大長老白駝便曾出示這「相思犀」,聲稱與姬遠玄的侍從石三郎以此聯繫,洞悉姬遠玄的計劃與行蹤。

  眾人大奇,紛紛索取了把玩細看,在車裡試將起來。纖纖大喜,心想:「有了這犀角,今後無論拓拔大哥在哪兒,我都能和他說話啦!」突然想起崑崙將至,自己與母親重逢之後,拓拔野多半要返回東侮,那時天涯海角,相隔萬里,當真唯有以這犀角說話了!心中歡喜欣悅之情登時黯淡了下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10 PM

第三章《流沙河畔》


  飛車一路北行,再過一日便可到達崑崙山,纖纖的心情也隨之越發緊張起來。

  憑窗遠眺,萬里藍天,白雲飛舞追逐,蒼鷺盤旋,崇山峻嶺,白雪皚皚,在陽光下閃耀著眩目的金光。群山之間,高原草甸如錦緞鋪展連綿,數不清的野花斑斕盛放,爭妍鬥艷。白色的牛羊星羅棋布,在山下、在草坡、在蜿蜒的河邊緩緩移動。狂風捲過,碧草如浪翻湧,絢麗花海洶洶起伏,落英繽紛,像絢彩的香風在高原上飄揚捲舞。

  初夏的雪山高原,色彩如此絢麗而純淨,就連高空中的寒風也顯得格外的清冽,眾人塵心盡滌,精神大振。拓拔野、蚩尤久居東海,未見過這等壯麗的高原景象,更是興致勃勃。

  纖纖的話卻是越來越少,托著香腮,出神地望著遠處高偉雄奇的雪山,獨自怔怔不語。究竟西王母長得怎生模樣?她見了自己會不會相認呢?……一連串的疑問漩渦似地在她惴惴不安的心海裡激盪盤旋,近鄉情怯,那些原本清晰簡單的念頭,逐漸變得模糊而忐忑。

  突聽遠處空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尖銳號角聲,鏗鏘破雲。車中金族群雄面色微變,少昊皺眉道:「奇怪,同時響起這麼多裂天角,難道崑崙山上又發生了什麼重要變故嗎?」裂天角是金族偵兵的預警號,聲音越是高亢急促,所代表的事態便越是緊急嚴峻。此刻這號角聲聲密集激越,如暴雨連珠,聽得眾人毛骨悚然,心下大凜。

  東面、北面天空突然湧出幾團烏雲,飛速移近。凝神望去,竟是數百神禽飛騎。陸吾道:「是玄將軍和古將軍。」大步走到車首,朗聲道:「開明陸吾,奉聖命安撫寒荒、恭迎太子而歸。請問兩位將軍將欲何往?」

  號角登止,眾飛騎急速變轉陣形,在空中列隊行禮,齊聲道:「拜見太子殿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地笑道:「寒荒平定,太子無恙,當真是天大的喜事!」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大聲道:「末將古思遠與玄將軍奉命前往流沙緝拿那大鬧崑崙山的惡賊……」

  眾人一驚,陸吾動容道:「什麼?那廝已經找到了嗎?」

  兩隻雲翼蝠龍急速掠來,其上分騎兩人:左面一個老者鷹鼻虎目,背負長桿混金刀,威風凜凜,當是金族中以追蹤術聞名的「獵鷹將軍」玄鐘,右面一個羽冠男子,細眼長眉,面色蒼白,乃是「雪鷲」古思遠。二人所率飛騎俱是金族偵兵中狙殺精銳,雖不過數百之眾,但身經百戰,驃悍團結,足可以一敵百。

  兩人轉瞬到了飛車前,盤旋飛舞,再次行禮恭聲道:「稟太子、陸虎神,今日未將得到單將軍和林將軍的情報,那廝在流沙陷入眾人包圍,聽說木族和水族的許多朋友也都紛紛趕到那裡,要手刃此賊,奪回長生刀。」

  眾人嘩然,蚩尤、拓拔野大吃一驚,對望一眼,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幫木妖來得好快!倘若再不趕去,只怕苗刀便要落入句芒老妖手中。」兩人心意互通,當下起身道:「太子殿下、陸虎神,那苗刀乃是羽青帝親手所傳的聖物,關係甚大!事不宜遲,我們想立即隨兩位將軍同往流沙,取回苗刀。」

  少昊一怔,笑道:「這個容易……」

  陸吾咳了一聲,面有難色道:「拓拔太子、蚩尤公子,兩位於我金族有大恩,這等小事原本理當相助。只是……木神既意言稱苗刀乃木族聖物,須由其保管,我們金族實在不便貿然介入……」

  拓拔野笑道:「陸虎神放心,我們只是隨兩位將軍前往,到了流沙之後,自然與兩位將軍毫不相識。」

  陸吾展顏笑道:「如此甚好。」忽又皺眉道:「只是水族、木族都在緝拿兩位,你們此去豈不是太過凶險嗎?」拓拔野望了晏紫蘇一眼,微笑道:「陸虎神祇管放心,他們定然認不出我們,只是纖纖還要煩請各位代為照顧。」

  眾人對纖纖都頗為喜愛,當下哄然應諾。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放心吧!我定會好好照看纖纖姑娘的。」

  少昊笑道:「纖纖姑娘可是我的乾妹子,姬公子莫非要和我搶嗎?來人哪!將這小子踢下車去。」眾人莞爾。纖纖本不樂意,聞言也不由轉怨為喜,格格笑出聲來。

  姑射仙子忽道:「拓拔太子,苗刀既是木族聖物,我又是木族聖女,這責任自當推托不得。我隨你們去將苗刀取回。」拓拔野心中「咯咯」一響,驀地大喜,當下點頭應允。

  纖纖聞言嬌軀一顫,當下頓足不依,也要隨拓拔野、蚩尤前往;拓拔野好言相勸,她只是不理。拓拔野答應盡快趕回,又以即將見到西王母為誘餌,她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咬唇盯了姑射仙子一眼,眼圈一紅,低聲道:「拓拔大哥,我在崑崙山上等你,你可別再撇下我啦!」

  拓拔野聽她說得可憐,心生憐意,傳音微笑道:「傻丫頭,我們自當盡快趕來。見了你娘,可別太過激動,讓旁人拆穿了身份。」纖纖點頭。

  當下拓拔野三人與眾人相別,又帶上晏紫蘇一同騎鳥乘風,隨著玄鍾、古思遠等人朝西北方向飛去。金族群雄兒他們帶上晏紫蘇,心下都頗覺奇怪,只有姬遠玄等人隱隱猜到大概。

  纖纖瞧著拓拔野等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雪山頂顛那翻騰的雲層中,想著自己將獨自前往崑崙,那志忑之心越發跌宕起來。冷風吹窗,徹骨清寒,悲從心來,一顆淚珠倏然沿著臉頰淌下,突然之間,覺得天大地大,前路茫茫,自己竟是如此冷落孤單。

  正午時分,拓拔野、蚩尤等人騎著雪羽鶴和眾神禽掠過連綿不絕的西段崑崙山脈,繼續朝西北方向飛去。

  古思遠道:「再往西北六百里,就是流沙河;那廝被困在河中沙洲上,四周都是各族群雄,插翅也難飛了。」流沙河湍急之至,素有西荒第一險川之稱;大河上游源頭乃是萬仞冰川,融冰匯水,衝擊下方流沙,遂成流沙河、河中七成為沙,三成為水,一旦涉入,必定深陷其中,卷溺而死。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古將軍,為避免麻煩,咱們就在此分手吧!」古思遠、玄鍾與四人揖別,率領眾飛騎呼喝疾掠,先行飛去。

  拓拔野見他們去得遠了,轉頭微笑道:「晏姑娘,還請你施展妙手,將我們喬裝易容。」

  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們叫上我這個妖女便是為了此事嗎?嘿嘿,拓拔太子,你就不怕我這毒辣妖女,將你們易容成水族和木族的其他通緝要犯嗎?」

  蚩尤冷冷道:「我們若是現了身,你還能獨自活命嗎?」

  晏紫蘇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反正我不容於族人,又被某個薄情寡義的狠心漢拋棄,已經是沒人要、沒人憐的孤魂野鬼啦!是死是活又有什麼打緊?」蚩尤聽她這話傷心氣苦,心中不由也愧疚酸痛起來,當下默然不語。

  說歸說,晏紫蘇手上的動作卻是麻利得很,轉眼間便將拓拔野化為一個黃瞼長鬚的漢子,給了姑射仙子一個海蠶絲面紗,又加了一件黑色的長披風,包攏得嚴嚴實實。輪到蚩尤時,她眼中閃過怒意,突然揮手在他瞼上「劈里啪啦」摔了十幾個耳光,直打得他臉頰紅腫,火辣辣地生疼。蚩尤知她多半是故意藉機如此,但心中有愧,忍怒不言。

  晏紫蘇忍不住笑道:「原來你的臉皮當真厚得很。」素手飛舞,將他化為一個浮腫醜陋的漢子,上下打量,格格脆笑,怨怒稍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晏姑娘果然是妙手通神。」突然想起一事,道:「是了,這雪羽鶴太過招搖,必被木族眾人認出。」當下封印雪羽鶴,與蚩尤共騎四爪雪雕,姑射仙子與晏紫蘇則分騎兩隻長翼雪鷲,朝著西北方展翅高飛。

  一路飛行,雪山高原,冰川碧湖浮光掠影,風光壯麗,美不勝收;但四人各有所思,無心欣賞。

  如此又飛行了一個時辰,忽然聽見東面空中傳來雷鳴似的吼叫聲,竟是數百木族雷鳥飛騎急速飛來。為首一個青衣男子,綠眼長鼻,眼神凌厲,雙耳高翹,猶如大耳,耳垂上兩條青蛇搖曳曲伸,腰間懸掛一柄奇異的十字旋光斬,耀耀閃光。

  姑射仙子秀眉微蹙,驀地脫口道:「奢比!」眾人一凜,天犬奢比是木族中頂尖仙級高手,亦是木族長老會中的執法長老,與木神句芒交情甚篤;性情殘酷凶厲,其十字旋光斬有驚天裂地之威,每出必飲人血;念力法術高強詭異,木族中人對之極為敬畏,東荒素有「天犬噴嚏,聞風喪膽」之說。此次他來西荒,必是為了苗刀而來。

  奢比聽見姑射仙子的聲音,耳廓一動,碧眼如電射來;拓拔野等人凝神斂氣,顧左右而言他。奢比雖覺那聲音有些熟悉,但眼下急著趕往流沙河,見這幾人頗為面生,只道是他族中素仰自己威名的小輩,當下也不在意,倏然電掠而去。

  拓拔野見他們遠去,方惴惴道:「仙子,你既已想起奢比的名字,難道已經恢復記憶了嗎?」

  姑射仙子搖頭道:「只是覺得此人好生面熟,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但他是誰,究底如何,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拓拔野「哦」了一聲,心中竟突然舒了口氣,隱隱有些歡喜。驀然一震,忖道:「為什麼我聽說姑射仙子沒有恢復記憶,反倒這般高興?是了,我怕她一旦恢復為木族的聖女,對我冷淡疏遠,再無可能……再無可能如當日在密山山腹之中那般旖旎纏綿。」臉上微紅,登時起了羞慚之意,心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不以大局為重,不為仙女姐姐著想,反倒存如此私心,當真是卑劣已極。」

  正自自責,卻聽蚩尤沈聲道:「咱們快些走吧!天犬奢比既已趕去,只怕有眾多高手已經到流沙河了!絕不能讓苗刀落入句芒老妖之手!」

  拓拔野霍然驚醒,點頭咬牙道:「不錯,決計不能讓句芒老妖奸計得逞!」當下驅鳥高飛,緊隨木族飛騎而去。

  又飛片刻,終於俯瞰望見一條黃色大河滾滾奔流,朝著東南方喧囂而去。河寬三、四十丈,險流湍急,沙浪飛揚。幾隻飛鳥低掠而過,登時被沙浪拍卷掉落,哀嗚聲中不知蹤影。

  眾人精神大振,終於到了流沙河,逆流而上,就可見到那殺死燭鼓之、搶走苗刀、大鬧崑崙山的神秘人物了!

  當是時,忽然聽見後方傳來陣陣鳥鳴獸吼,又有幾批木族與水族的飛騎洶洶而來;各飛騎首領真氣充沛,遙遙便可感應,至少都是真人級的人物。

  越往西行,越多各族飛騎會集追擊。其中高手眾多,不乏五族著名人物。晏紫蘇如數家珍,一連道出六、七個水妖高手姓名。其中「鉤吾鹿鵑」黑公沙、「單眼豹真」諸健、「星矢風真」山琿等人凶名猶為昭著。

  拓拔野等人心中微凜,忖道:「縱使今日能從那怪人手中搶得苗刀,只怕仍逃不了一場惡戰了。」

  前方雪山連綿,破空橫亙,峰頂白雲翻湧,滾滾不息。山坡上開滿了奼紫嫣紅的各式杜鵑,絢麗斑斕,如彩雲繚繞,織錦鋪延。流沙河從山口之間怒湧奔瀉,轟聲巨響中,隱隱可以聽見山後傳來的喧聲鬧語。

  拓拔野四人隨著各族飛騎穿透重重雲霧,越過雪山峰頂,眼前陡然開闊,鼎沸喧聲如雷貫耳。

  草甸綠野一望無際,流沙河狂野奔騰,浩浩蕩蕩。兩岸數千名各族偵騎團團圍集,獸嘶馬鳴此起彼伏;空中又有數千名偵兵飛騎盤旋飛舞,層層疊疊地烏雲蓋頂。千夫所指,乃是流沙河中一沙洲。那沙洲方圓不過六丈,中有一株黑色的干萎巨樹,枯枝如龍爪彎曲盤虯。樹下橫七豎八躺了二十幾具屍體,服色各異,金族、木族、水族皆有之。

  一個身高近十二尺的巨漢正蹲在沙洲邊緣,將頭埋入流沙河中,四周河水急速倒旋,似是被他大口吸入。巨漢身邊斜斜插了一柄彎彎曲曲的青銅長刀,在陽光中耀射碧幽眩光,正是苗刀。蚩尤重見苗刀!如故友相逢,心中狂喜激動,直欲驅鳥俯衝,將之拔出。

  拓拔野微笑道:「魷魚別急,先看看情形再說。」四人徐徐下落,夾雜在群雄之中。

  空中地上,數千人對著沙洲上的巨漢齊聲怒叱喝罵,但無一敢輕舉妄動。想來在拓拔野等人來此之前,群雄已經吃了不少啞巴虧,是以圍而不攻,蓄勢待發,叫罵不已。眾水妖罵聲最是難聽,將那巨漢的母系祖宗直問候了個遍,險些便要追溯到女媧大神。但那巨漢置若罔聞,只是埋首流沙河,狂吸痛飲。

  一個水族漢子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這烏龜孫子在這裡喝了足足半天,咱們就乾等了半天,他要是在這裡喝上半年,難道咱們也要乖乖等上半年?」

  眾人紛紛附和,叫道:「操他奶奶的,大夥兒齊上,將這狗賊剁成肉醬!」

  但叫了半晌,仍是無人第一個上前。

  拓拔野詢問身旁的木族偵兵,方知這巨漢幾個時辰以來,埋首河中,不聞不問。但眾人一旦圍攻上前,立時被他護體真氣震得非死即傷。迄今為止,已有少說百餘人被他震落流沙河,枉自送命。眾人驚懼,不敢上前,只將他圍困其中,苦候援兵。

  此時雲集的三族高手越來越多,拓拔野念力掃探,暗暗心驚。數千精銳勇士中,真人級以上的高手便有十八人之多,其中仙級高手便有四人,分別是木族的天犬奢比,水族的「鉤吾鹿鵑」黑公沙、金族的槐鬼、離侖夫婦。四人各據一方,扼住沙洲巨漢的去路。另有大量高手正源源不斷地趕來。

  正自僵持,突聽一人厲聲喝道:「真神有令,能取此賊人頭者,立封『斬妖侯』,賜城十座!」說話之人臉似山羊,細眼如縫,撩牙微露,正是「鉤吾鹿鵑」黑公沙。些言一出猶如一石擊起千層浪,眾水妖登時嘩聲四起,蠢蠢欲動。

  又聽一人冷冷道:「木神有令,能奪回長生刀者,立封『掌刀聖使』,賜萬戶侯。」正是木族執法長老奢比。木族群雄聞言亦喧聲大作,紛紛磨拳擦掌。

  那身著白衣,長相俊美的槐鬼、離侖夫婦對望一眼,面有憂色,齊聲道:「各位朋友稍安勿躁。此賊當日大鬧崑崙,絕非尋常之輩,以我們之力或許尚不能將他擒縛,不如等到白帝陛下趕到此處,再齊心合力將他拿下……」

  拓拔野等人微微一凜,想不到大荒中最為神秘,如孤雲野鶴去留無跡的白帝竟也要現身此處。

  眾人嘩聲四起,紛紛叫道:「如意雙仙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道咱們幾千人一齊動手,還宰不了這狗賊嗎?」、「殺雞焉用牛刀?這等宵小,何須等到白帝前來?」

  水木群雄盤旋調動,俯衝試探,叫喝著便欲動手。「星矢風真」山琿桀桀怪笑道:「你們都這麼謙讓,老子就不客氣了!」驅鳥倏然電沖而下,伸臂張弓,「呼」地一聲銳響,一道黑光如流星疾舞,破空怒射。

  蚩尤悚然動容,沉聲道:「落河星矢!」這山琿乃是水族八大獄之一的獄法城城主,能成為鎮守獄城的名將,自是法術武功臻於一流之境的高手。他的「落河星矢」號稱大荒第一名弓,其弓以四百年前北海凶獸魁龍的龍骨所制,其弦系魁龍龍筋,星矢以北海隕石狼牙鐵磨礪而成,一旦離弦,勢不可擋,縱是厚達一寸的玄冰鐵也必被一箭洞穿。蚩尤久聞盛名,今日方得一見,心中一緊,竟為那巨漢擔心起來。

  眾人狂呼,紛紛驅鳥疾衝而下,如烏雲陡然壓下。「嗖嗖」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暗器如密雨般朝著那巨漢射去。

  那巨漢姿勢不變,依舊蹲距在地,俯身埋首河中,大口灌水,汨汨有聲。渾濁湍急的渦流冒起串串巨大的氣泡。

  星矢破空怒舞,狂風呼嘯,剎那間已衝至巨漢後背。「哧」地一聲輕響,巨漢衣裳破裂,碧光蓬然溢射。星矢驀地一頓,竟突然彎曲,反彈沖天飛旋,閃電似的沒入一隻鐵羽虎鷲的腹部,從它背上水妖的頭頂貫穿飛出。

  當是時,箭矢如暴雨傾盆攆蓋,那大漢的身上突然綻爆出耀眼的青光。「僕僕」連響,箭矢沖天亂舞,繽紛飛揚,去勢比來勢還要兇猛凌厲。衝在最前的眾飛騎避之不及,登時紛紛慘叫摔落。

  拓拔野心下駭然,倘若換了是他,借助定海神珠之力,或可將這些箭矢一一反彈激射,但力道決計無法如此強勁凜冽,更不能僅靠護體真氣,便將「落河星矢」瞬間震彎反彈。此人真氣之強,果然匪夷所思!

  眾人又驚又怒,亂叫道:「爛木奶奶的,這廝使妖法!」、「他奶奶的烏龜王八,和他拼了!」千鳥展翅怒舞,層層疊疊如天河奔瀉,轟然衝下。電光石火間,已有數十名飛騎搶先衝到,長矛鐵戈紛亂交錯,朝著巨漢疾刺亂砍。

  那巨漢突然抬起頭來,閉著眼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嘿嘿而笑。

  「當唧」連聲,那些長矛鐵戈尚未觸及巨漢身體,便鏗然斷折,四下亂飛,沒入周圍飛騎體內。鮮血沖天激射,幾十名飛騎悲呼慘叫,連人帶鳥摔飛跌入流沙河中,沙浪激湧,再也沒有浮起。十幾個偵兵被震甩而出,霍然貫穿懸掛在枯萎的巨樹上,滿臉驚怖神情,抽搐不已。

  那巨漢徐徐睜開眼睛,一對褐色的大眼珠滴溜溜亂轉,襯著那張娃娃臉、稀稀落落的黃須,竟像是一個頑皮少年。驀一仰頭,似乎突然瞧見漫天衝下的如雨飛騎,呆了一呆,起身拍手大笑道:「好玩好玩,天上從來只下雨,今天居然下起人來了!」

  眾飛騎驚怒狂吼,前僕後繼地層疊衝擊,紛紛被他碧綠的護體真氣震得斷戈碎刀、自相撞擊殘殺。那巨漢仰頭笑嘻嘻地觀望,手足絲毫不動,轉眼間又有近百飛騎被他真氣震飛,慘呼著摔落流沙河中。

  山琿怒極怪笑道:「流電七星!」驅鳥俯衝,弓如霹靂弦驚,黑光爆舞,銳風呼號,七支星矢同時怒射而出,猶如七隻巨蛇呼嘯怒吼。

  巨漢笑道:「有趣有趣!」大手憑空一抓,黑光迸裂,驀地將七支星矢輕而易舉地抄在手中;歪頭端詳片刻,隨手拋落,只抓了一支留在手中,當作牙籤,在大口裡胡亂撬動;一邊眉飛色舞,樂不可支。

  山琿羞怒攻心,大吼一聲,身形搖晃,險些暈厥。眾人駭然驚怒,一時不敢再莽撞上前,紛紛沖天盤旋。

  拓拔野適才瞧得分明,這漢子探手抓箭,所使的功夫分明是木族中的「並蒂蓮」,其真氣強沛驚人而生機勃勃,亦當是木族的碧木真氣。心下一動——難道這巨漢果真是木族中人嗎?

  當是時,呼喝四起,十幾道身影電沖而下,殺氣如狂風捲舞;眾人大駭,紛紛朝後退卻。凜冽真氣縱橫飛舞,「哧哧」輕響,那沙洲巨樹陡然碎裂迸飛,兩岸草木亦紛紛斷裂紛揚;剎那之間,黑光、青光、白光眩目繽紛,令人眼花繚亂,不可逼視。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漫漫絢光中,天犬奢比、「單眼豹真」諸健、「鉤吾鹿鵑」黑公沙、松槐雙真等十四名真人級高手四面八方迅猛圍攻,電光石火間已將那巨漢困在其間,真氣交錯怒舞,兵刃紛亂,以他眼力之銳利,剎那間也不能將各人招式看得透徹明晰。

  那巨漢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猿臂揮舞,青光閃耀,如蛟龍奔躍飛繞。

  突聽「僕僕」幾聲悶響,水族「玄嘯槍」馗達、「旋蛇輪」時簡之突然被拋飛甩出,怪叫著朝流沙河中掉落。

  沙河怒吼,巨浪高卷,兩人險些卷溺其中,虧得相互拍掌借力,御風踏步,方才狼狽不堪地從狂肆的沙浪中穿掠而過,摔倒在岸邊草叢之中!驚駭恐懼,只覺手腳酸軟,再也不敢上前。

  巨漢興致高昂,似乎覺得頗為有趣,嘻嘻哈哈地在眾人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中跳脫閃掠,極為輕鬆。身如鬼魅,雙手閃電似的抓住某人衣領,將他高高拋摔而出,片刻之間,又有四位真人級高手被他丟到沙洲之外。

  拓拔野越看越奇,這巨漢所使的武功無一不是木族中至為粗淺的功夫,但又有些走形變樣。其雙手提人衣領,四下拋飛的招式乃是木族中至為簡單的「拔苗催長」,但由他使來,竟是妙到毫顛,避無可避;幾位真人級高手到了他的手中,竟如稻稈麥苗,任他擺佈。單單這一看似簡陋的招式,在他手上便有了無窮之變化,令人望而生畏。

  拓拔野研習青木武功四年有餘,今日始知其中奧妙,一至於斯。

  蚩尤仇視水妖,對木族中人當日自相殘殺,暗算雷神之舉亦頗為厭憎,是以在一旁看得大呼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眾人朝他怒目而視,但都以為他是另外兩族中的人物,正值同仇敵愾之時,心下雖怒,卻也不敢動手教訓。

  槐鬼、離侖面色凝重,搖頭低歎。他們在崑崙山上已經領教過這巨漢的厲害,是以方才不敢輕易動手。但眼看水木群雄竭力苦鬥,倘若再坐壁觀望,未免落人口實,有失地主之風範,當下齊聲道:「得罪了!」率引三位金族真人俯衝而下,加入戰團。

  巨漢哈哈笑道:「好玩好玩!人越多越好玩!」

  奢比大喝道:「狂賊敢耳!」碧眼凶芒厲烈,青衣鼓舞。狂風忽起,兩岸草木傾搖擺舞,無數碧光從草甸中螺旋衝出,漩渦似地匯入十字旋光斬中;那十字斬驀地亮起眩目至極的翠綠光芒,轟然怒卷,電斬而下。

  與此同時,黑公沙等人紛紛大喝,奮起全力,氣芒縱橫破舞,組成交錯螺旋的巨大光陣,彷彿要將那巨漢絞成肉末!

  轟然巨響,流沙河被眾人真氣所激,驀然沖天噴起道道巨浪。眾人只覺咽喉窒堵,呼吸不得,馬獸驚嘶狂奔,神禽紛紛悲鳴高飛。

  只聽那巨漢不住地叫道:「好玩好玩!」突然「砰砰」亂響,一道雄渾霸冽的碧光沖天怒舞,群雄所佈的氣芒光陣倏地破裂,繽紛閃耀。

  慘叫疊聲,幾道血箭怒射灑落,人影紛亂,閃電似地朝兩岸倒掠飛跌。

  「轟隆」一聲巨響,那沙洲突然炸裂,黃沙碎石四射飛竄。流沙河咆哮奔卷,登時將碎裂殘餘的沙洲吞沒。巨漢「哎呀」叫了一聲,不勝懊惱,凌空踏步,飛揀到沙河左岸的人群之中。

  眾人驚駭亂叫,馬獸踢蹄仰立,潮水似地朝後奔退,遠遠避讓開來。

  奢比、黑公沙與槐鬼、離侖等人搖搖晃晃站在兩岸,面色慘白,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紛紛坐倒在地,只有奢比猶自強撐。眾人見那巨漢僅僅一刀便將三族的四仙九真盡數震飛,打得站立不得,無不駭然。

  大浪淘沙,轟聲雷鳴。眾人屏息斂神,心中駭異,無以復加,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更無一人敢破口喝罵。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又是驚訝又是佩服,這漢子真氣念力之強,武功之精妙,臻於神位高手之境,木族中除了青帝、雷神、木神,又有誰有如此驚人神功?

  卻見木族群雄個個驚疑駭異,想必心中也是大惑不解。轉頭再看姑射仙子,她蹙眉沉吟,秋水飄渺,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狂風吹來,沙浪飛捲,兩岸長草搖曳起伏。鳥羽簌簌,馬獸驚嘶,天上天下數千名三族精銳偵兵驚疑不定,團團亂轉,彎弓搭矢,橫刀持戈,再次陷入僵持之境。

  巨漢站在紛搖的綠草中,衣裳破裂襤褸,但身上卻殊無傷痕。右手倒提苗刀,霍霍亂轉,低頭打量週身,娃娃臉上儘是懊喪憤怒神色,叫道:「爛木奶奶的,你們動手歸動手,幹嘛撕我衣服?不玩了不玩了!」憤憤不平,轉身大步便走。

  眾人一楞,想不到他竟然忽出此語,大剌剌地掉頭離去。

  奢比冷冷道:「閣下留步!」

  巨漢怒道:「幹嘛?」

  奢比道:「閣下所使的武功,儘是本族青木神功。敢問閣下與我木族有何淵源?」眾人凜然,側耳傾聽。

  巨漢奇道:「淵源?什麼叫淵源?我是木族古田人,會木族武功有什麼奇怪?」

  眾人嘩然,這廝果真是木族中人。水妖中不少人怒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枉我們這般支援你們木族,你們竟然縱人行兇,殺我太子!」、「操他姥姥的,原來你們沆瀣一氣,想要耍我們嗎?」

  蚩尤大快,笑道:「妙極,骨頭沒咬到,他們倒先狗咬狗,一嘴毛了!」眾人大怒,轉而對他怒罵不止。

  奢比冷冷道:「各位稍安勿躁,待我問清了再下定論,莫中了敵人的離間奸計。」他雖已受傷,但真氣仍極充沛,聲如冷鐘響徹,眾人不由得安靜下來。他當下又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巨漢狐疑道:「你問我姓名幹嘛?你這小子適才撕我衣服,最是奸詐,問我姓名必有陰謀。」搔頭沉吟,眼珠一轉,叫道:「是了!你想用『喚名巫術』害我,嘿嘿,我才不上當呢!」自覺拆穿了彼方奸計,叉臂而立,得意洋洋。

  奢比忍住氣,冷冷道:「閣下念力這等了得,我的巫術又怎麼害得了你?」

  巨漢一怔,得意道:「說的也是。」咳了一咳,大聲道:「既然如此,我就將我的尊姓大名告訴你好了。你聽好了,我的大名叫做……叫做……」見眾人凝神傾聽,突然「噗哧」一聲,哈哈笑道:「叫做……不告訴你!」

  奢比一楞,眾人亦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巨漢捧腹狂笑,脹紅了臉喘氣道:「你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活活氣死你!」自得其樂,直笑得滿地打滾。

  眾人愕然,啼笑皆非,心道:「他奶奶的,難道這小子竟是個傻子?」

  奢比大怒,心道:「這廝裝瘋賣傻,不敢透露姓名,必定是故意冒充本族中人,滋生是非,想在木神婚禮之前離間水木兩族。」當下森然道:「奢比乃是木族執法長老。閣下既然是本族中人,那便乖乖地跪下伏罪,否則……」

  那巨漢突然跳了起來,嘻嘻笑道:「否則怎樣?難道你要叫羽卓丞來逮我嗎?」眾人一楞,大惑不解。

  蚩尤愕然道:「羽卓丞?」心中大奇,此人為何竟會提起六百年前的青帝姓名?

  巨漢突然揮舞苗刀,青光綻爆,雷電似的劈入身前大地。轟然炸響,土石沖天,登時迸裂開一道巨大的深縫,流沙河水澎湃衝來,在他身前衝湧起數丈高的沙浪,眾人駭然後退。

  巨漢手腕一轉,將苗刀扛在肩上,臉紅脖子粗,大聲叫道:「爛木奶奶的,我正等著他來呢!他要是不來,我就將這苗刀……將這苗刀扳成兩段!」

  眾人驚愕,面面相覷。那巨漢怒道:「爛木奶奶的羽卓丞,卑鄙無恥,陰險狡詐,天下第一耍賴使詐的木耳蘑菇……」滔滔不絕,大罵不止。

  蚩尤聽他辱及羽青帝,登時大怒,正要起身喝止,卻被拓拔野拉住,沈聲道:「等等!事情有些古怪,看看情形再說。」

  巨漢見眾人呆呆站立,錯愕茫然,更加惱怒,叫道:「爛木奶奶的,羽卓丞這縮頭烏龜,被我拿了苗刀也不敢追來。呸!現在知道怕我了吧!居然勾結白太宗那老鬼,使出這等陰險卑鄙的法子,他奶奶的蘑菇木耳……」

  巨漢「咦」了一聲,突然又指著金族群雄叫道:「是了!白太宗那老鬼呢!怎麼還沒來?爛木奶奶的,難道也是怕見了我心裡內疚嗎?不對!那老鬼陰險狡詐,寡廉鮮恥,又怎麼會內疚?他奶奶的,定是和羽卓丞那臭小子一起籌劃什麼奸計,哼!這次我才不上你們的當哩!」

  眾人聽他胡言亂語,更覺雲裡霧中,茫然錯愕。白太宗乃是金族六、七百年前的白帝,亦是終結大荒千年戰爭,締造五族和平的首位神帝,德高望重,萬人景仰,這廝沒地提起他幹嘛?而且竟還一味地辱罵詆毀。眾人聽得心下憤怒,槐鬼、離侖忍不住大聲道:「白神帝六百年前便已登仙化羽,閣下這般出言不恭,意欲何為?」

  巨漢一楞,哈哈大笑道:「白太宗你這個奸猾老鬼,不敢出來見我便罷了,怎地還要作踐自己,自稱死了六百年?爛木奶奶的,當我是傻瓜嗎?」

  奢比冷冷道:「羽青帝和太宗白帝都是六百年前大荒響噹噹的英雄好漢,閣下裝瘋賣傻,辱罵先人,未免欺人太甚!」木族、金族群雄早已義憤填膺,聞言無不怒罵喝叱。

  巨漢大奇,滿臉迷茫,嘿然道:「六百年前?爛木奶奶的,你們又在哄我嗎?」

  喃喃自言自語一陣,怒吼叫道:「他奶奶的蘑菇木耳,羽卓丞!白太宗!你們都給我滾出來!我才不上你們的當哩!又想合起來騙我嗎?」

  眾人見他焦躁狂怒,氣急敗壞,不似作偽,心下生疑,不由漸漸止住喝罵。面面相覷,心中突然升起凜冽寒意,難道這廝當真是六百年前的人物?

  忽聽一人大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七百年前和羽青帝爭奪帝位、逐日禺谷的誇父!」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12 PM

第四章《誇父追日》


  那聲音清雅動聽,正是姑射仙子。

  此言一出,眾人猶如油鍋鼎沸,轟然喧嘩。蚩尤心中大震,驀地想起當年段狂人所說的一段本族逸事,脫口道:「是了!我怎地就沒有想起他來!」

  數千人中唯有拓拔野茫然不解,當下蚩尤擇其大概,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

  原來這誇父乃是七百年前木族的一個傳奇人物,無父無母,據說是某日雷電大作,劈開古田城內的一株千年古樹,他由樹中蹦出來的。生而能言,力大無窮,被當地居民視為妖孽,拋入山林中;二隻母猿將其收養,他便隨之在山野間流浪。

  到了十六、七歲時,也不知在山野間吞食了什麼仙草靈丹,奔跑如飛,神力驚人;又偷學了木族獵戶的粗淺武功,瘋瘋癲癲,專與獵戶作對,被眾獵戶稱為「誇父」,即大荒一種少見的神力巨猿的名稱。

  大荒戰歷八七二年,火族大舉進攻木族,勢如破竹,三天挺進兩千餘里,迫至古田城下。其時古田城中僅有守兵一千七百,面對三萬火族虎狼之師,不戰已敗。城中長老正計議投降,孰料一件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陡然扭轉了戰局。

  火族大軍為逼迫古田城軍民投降,悍然縱火燒山,誇父養母葬身火海。狂怒的誇父衝入火族大軍陣營,殺敵無數,折斷三軍大旗,殺死火族主帥、當時極富盛名的「熾青戈」烈天行。火軍大亂,古田守軍乘勢以精銳獸騎掩殺,大敗之。

  此役之後,古田城主力排眾議,封誇父為三軍主帥——追擊火族大軍。誇父瘋瘋癲癲,雖無良方妙策,但熟悉附近山野地形,勇猛無匹;且行事怪誕,每每出人意表。率領千餘之眾,屢出奇兵,大破火族殘軍,盡奪失地。誇父由此名聞天下,人稱「瘋猴子」誇父,火族軍士對之聞風喪膽。

  當時羽卓丞少年得志,即青帝之位不久,木族大長老楊震歆等人對他不服,誹謗陷害,一心將羽卓丞推下帝位。楊震歆聽說誇父之事,大喜,決計將這瘋瘋癲癲又心地淳樸的少年推上青帝之位,便於自己的控制。當下將誇父騙至都城,由幾大仙級高手共同傳授木族法術、武功。誇父雖然瘋瘋癲癲,怛於武學之道卻是天縱奇才,半年之間便將這些神功盡皆融會貫通,並將招式做了諸多改變,威力更增。

  楊震歆勾結其時的木神碧九威,言稱誇父誕於神木,乃木德之身、青帝轉世云云,逼令羽卓丞讓出帝位。木族內憂外患,登時大亂,羽卓丞為平息紛爭,穩定民心,被迫在長老會上同意與誇父決戰,勝者為青帝。誇父雖無稱帝野心,但被楊震歆所騙,覺得此事好玩得緊,加之好勝心頗重,遂歡喜不迭地答應。

  大荒戰歷八七三年四月,木族請來金族白帝白太宗與水族黑帝玄澤黑做公證。

  羽卓丞、誇父兩人在東海小島上激戰了三天三夜,始終分不出勝負。到了第四日正午,忽然發生日蝕,天地黑暗,狂風海嘯,眾人惶恐驚懼,只道是上蒼不滿木族內亂,天威震怒。當下長老會下令制止二人之決鬥,由聖女、眾神巫祈天祝禱。

  誇父正鬥得興起,哪肯善罷甘休?吵嚷著要和羽卓丞比試個高低。木族群雄無奈,只有聯手將他拿下,囚入地底。

  日蝕之後,大荒氣候反常,冷熱不定,旱澇同生,木族萬里沃野竟顆粒無收。

  火族虎視在側,百姓怨聲載道,朝野上下一片恐慌。楊震歆與碧九威乘機再次進讒,聲稱天生異相皆因妖孽竊國、天帝震怒而起,逼迫長老會立時罷免羽卓丞青帝之位,改由天生木德的誇父繼位。

  木族長老顯貴雖對那瘋瘋癲癲的誇父是否為太乙木真頗有疑慮,但羽卓丞登位以來,天災不斷,戰亂紛爭,族人多有微詞。羽卓丞若無驚世之舉委實難以服眾,當下同意放出誇父,與羽卓丞再行一場彼此不相交手爭鬥的比試。

  眾神巫認定天災禍難均由太陽反常運行引起。而太陽反常運行,乃是馱日神鳥太陽烏瀆職懈怠之故。若能將這十隻太陽烏收伏,天道規律便會恢復正常,大荒也將風調雨順。

  於是長老會便讓羽卓丞與誇父二人進行一場曠古絕今的「追日伏鳥」大賽;誰先將十隻太陽烏收伏,便是救民於水火的木德真身,木族自將奉其為青帝,永無二心。

  風聲傳出,五族轟動,天下爭睹。當年七月,誇父與羽卓丞同時從東海出發,御風逐日。誇父奔跑如飛,比羽卓丞御風飛行還要快上數倍,遠遠地便將他拋在後頭。楊震歆等人暗自竊喜,以為勝券在握。

  不料誇父瘋瘋癲癲,果真是逐日狂奔。當午後太陽西落之時,他朝西飛奔;日落之後,則茫然四顧,不知所從;日出之時,他又恍然大悟,朝東奔走。如此東西往返,反覆不已,半月間竟仍在木族境內。一時傳為世人笑柄。

  楊震歆氣惱之餘,接連以神禽傳訊暗示誇父,他方才醒悟,連呼上了太陽的惡當,改而朝西狂奔。一路疲憊飢渴,吸乾數條大江,方才追至禺谷。但此時羽卓丞早已到達禺淵,降伏十日鳥;白帝太宗在雲集方山的群雄面前,宣佈羽卓丞獲勝。

  誇父憤憤不平,大叫大嚷,要與羽卓丞重新比過。群雄視其為小丑,紛紛指責大笑。誇父大怒之下動手殺了幾人,登時引起大亂;群雄圍攻,竟讓他突圍逃走。

  數日之後,誇父聽說羽卓丞在崑崙山拜會白帝,當下莽撞闖上崑崙山,吵鬧著要與羽卓丞再行比試。羽卓丞不勝其煩,便在崑崙山上與他再度鬥法比試。也不知比試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誇父大叫大鬧,說白帝與羽卓丞合謀使詐,耍賴害他。

  當下在崑崙山上大鬧一場,身負重傷,突圍逃走,從此不知所蹤。

  他自揚名天下,到逐日敗北,再到突然失蹤,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當時正值大荒戰歷最後百年,風起雲湧,豪傑並爭,也不知出了多少英雄人物。他的崛起猶如流星閃耀,雖然絢爛,但是短暫。隨著時日推移,漸漸被人忘記。

  此後十年,羽卓丞領袖木族群雄,勵精圖治,大敗火族七英的八萬雄兵,締結東南和平盟約;又屢屢擊退東海強敵龍族的滋擾進攻,成為東荒霸主;使得東海七十二國紛紛臣服朝拜,威鎮天下,成為歷代青帝中威名最為卓著的一位。

  事過境遷,木族中人對羽卓丞頂禮膜拜,奉為神明,卻再也沒有人記起當日與他逐日禺谷,爭奪帝位的「瘋猴子」。更沒有人想到這瘋瘋癲癲的神秘人物竟會在七百年後,重現西荒崑崙。

  拓拔野聽到此處,方才明白大概。但是這誇父為何會在當日突然消失,音訊全無?又為何長生不死,竟會在七百年後重現大荒?音容外貌年輕如故?此中疑惑,實在難以理解。

  此時四周喧聲如沸,眾人驚疑迷惑,叫罵怒喝不疊。誇父卻抓頭搔耳,滿臉茫然,不住地喃喃自語道:「爛木奶奶的,七百年?難道我這一覺竟睡了七百年?」

  黑公沙厲聲喝道:「瘋猴子,我們水族與你無怨無仇,你殺我們大神的公子作甚!」

  金族中有人叫道:「一定是他當日對白帝陛下懷恨在心,所以故意在崑崙山下殺燭公子!想要嫁禍崑崙!」眾人紛紛附和。

  黑公沙心有慼慼,見誇父苦苦沉吟,置若罔聞,登時大怒,又指著他怒喝質問。誇父驀地抬頭,奇道:「咦?老山羊,你是問我嗎?」

  黑公沙更怒,喝道:「到了此刻你還敢裝瘋賣傻!若不是你殺了燭公子,這苗刀又怎會到你的手中!」

  誇父大奇,訝然道:「什麼豬公子狗公子?我殺豬作甚?」

  眾水妖怒不可遏,恨不能萬箭齊射,亂刀並斬,將他剁為碎塊;但知他神通,終究不敢輕舉妄動,口中怒罵不已。

  木族群雄齊聲叫道:「瘋猴子,快將苗刀交出,跪下伏罪!」

  誇父心緒混亂,聽眾人喧嘩大叫,頭痛不已,驀地大吼一聲:「住口!」轟然巨響,猶如驚雷貫耳;鳥獸驚狂,眾人身形搖晃,頭暈目眩,真氣稍差者立時從神禽、坐騎上翻落,即刻隕命。

  誇父怒吼道:「爛木奶奶的,定是羽卓丞和白太宗的奸計!你們這些木耳蘑菇串通一氣,又想來騙我?快叫羽卓丞、白太宗出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聲如狂浪,恣肆衝擊,眾人暈眩欲嘔,大駭之下紛紛朝後退卻。

  拓拔野真氣雖然強沛,但靠得甚近,亦有眩暈之感,心下大凜。四人之中,晏紫蘇真氣最弱,被他這般陡然狂吼,登時一震,軟綿綿地朝下摔倒,蚩尤大驚,閃電般騰空飛掠,騎在那長翼雪鷲的背上,抄手將她倏然攬住,掌心抵住她的後背,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導而入。

  晏紫蘇低吟一聲,悠然醒轉,見蚩尤將她緊緊抱住,滿臉儘是緊張擔心的神色,心中驀地一陣酸苦刺痛,這幾日的委屈悲苦齊齊湧上心頭。淚珠打轉,咬牙道:「你不是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嗎?何苦救我?」俏麗的臉容上,傷心、淒楚、憤恨、委屈……交織疊閃,楚楚可憐。

  蚩尤心中劇顫,愛恨交集,正要說話,忽聽誇父大吼道:「羽卓丞!你這個爛木頭臭蘑菇!只會做縮頭烏龜,見了我就躲得沒影沒蹤,有膽的就出來,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蚩尤原本就對羽青帝敬如己父,聽誇父屢屢出言不恭,心中已自不悅,此時正意亂情迷,心浮氣躁,再聽得誇父如此叫罵,登時勃然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縱聲大吼道:「瘋猴子,羽青帝早已登仙,想要打架就來找我蚩尤吧!」怒髮衝冠,真氣蓬然溢炸,衣裳鼓舞,假面登時碎裂迸飛。

  拓拔野暗叫不妙,心中歎道:「臭魷魚的脾氣怎地越來越暴烈衝動了!」

  事已遲矣,水木兩族偵兵果然立時認出蚩尤,失聲叫道:「蚩尤小子!」

  「他奶奶的,是姓喬的小子!莫讓他跑了!」數千彎弓倒有大半立即轉而向他瞄準。

  誇父一愣,仰頭望去,見他昂然騎乘長翼雪鷲,懷抱俏麗女子,臉上刀疤猙獰,渾身儘是桀驁狂野之氣,神威凜凜,面對萬千箭矢殊無畏懼,心中突然生出親近之意,嘿嘿笑道:「咦!小子,你是誰?我為何要和你打架?」

  蚩尤傲然道:「我是羽青帝的弟子,也是他轉世之軀。你不是要找他比試嗎?只管來找我便是!」

  晏紫蘇花容失色,低聲嗔道:「呆子,你瘋了嗎?你的傷病未好,哪裡是這瘋子的對手?」但心下卻是了然分明,蚩尤的強牛脾氣一旦發作,千匹馬也拉他不回了。

  誇父瞪眼道:「羽卓丞轉世?此話當真?」

  木族群雄紛紛叫罵道:「爛木奶奶的,臭小子竟敢冒充羽青帝轉世,也不怕說大話閃了舌頭!」

  忽聽一個清雅的聲音淡淡地說道:「蚩尤公子確是羽青帝轉世,你們都把弓箭放下吧!」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清麗絕世的白衣女子騎乘雪鷲,飄然出塵,正是姑射仙子!木族眾人駭然失聲道:「聖女仙子!」紛紛放低弓箭,肅然行禮。

  事已至此,拓拔野也不必再偽裝,伸手撕下假面,哈哈長笑道:「不錯,由木族聖女親口證明的青帝轉世,還會有假嗎?」

  木族群雄又是一陣嘩然,心中大奇:「聖女怎會與這兩個小子混在一處?」

  奢比等人又驚又怒,紛紛行禮道:「不知仙子芳駕親臨,冒失之處,還請恕罪。」姑射仙子此時雖然還未恢復記憶,但對自己的身份卻已不再懷疑,當下微微點頭,道:「誇父前輩是本族奇人,蚩尤公子是青帝轉世,你們都別難為他們了。」木族群雄紛紛恭聲領命。

  黑公沙厲聲道:「姑射仙子,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這瘋猴子殺了燭公子、搶走苗刀,大鬧崑崙山,顯是妄圖在三族之間滋事生隙。你卻對他百般袒護,意欲何為?拓拔小子與蚩尤小子乃是水木兩族的共同仇敵,你與他們廝混一處,偏袒庇佑,又是什麼意思?」

  他疾言厲色,咄咄逼人,竟絲毫不將木族聖女放在眼裡。木族群雄雖對水族有所忌憚,但對聖女則奉若神明,聞言亦不禁大怒,紛紛喝道:「爛木奶奶的,老山羊怪,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叫嚷聲中拔刀彎弓,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一時之間,數千群雄亂作一團,金族偵兵夾在其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為尷尬。

  誇父東張西望,大感有趣,拍手笑道:「要打架了嗎?好玩好玩!」

  眾人聞言一凜:「是了,我們今日是為了捉拿這廝來的,豈能自相殘殺?」當下怒目相視,緩緩放下兵刃。

  黑公沙哼了一聲道:「姑射仙子,今日我們奉真神之命緝拿殺害燭公子的兇手,難道你要袒護這廝,讓我們空手而回嗎?」

  拓拔野笑道:「誰說誇父前輩是兇手了?等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了,閣下再下結論吧!」眾水妖大怒,紛紛亂叫。

  姑射仙子淡淡道:「拓拔公子說的不錯,誇父前輩是不是兇手,尚無定論;倘若他當真是,我又怎敢庇護?」

  黑公沙冷笑道:「倘若他不是兇手,苗刀又怎會在他手中?」眾水妖紛紛附和。一時喧聲鼎沸,又吵作一團。誇父卻似眼前之事與他殊無關係一般,哈哈大笑,拍手連稱有趣。

  晏紫蘇心中一動,傳音道:「呆子,我有一個法子,能讓你輕輕鬆鬆得回苗刀,脫離此地;又能贏了這瘋猴子,為羽青帝出氣;還能查明燭小妖橫死的真相。一箭三鵬,你想不想聽?」

  蚩尤一愣,知她詭計多端,哼了一聲道:「又是什麼卑鄙狡計……」

  晏紫蘇臉色一沉,冷笑道:「是了,我卑鄙。你是磊落漢子,只管光明正大地被這瘋子打死好了!瞧瞧這雪山高原,有沒有野狗禿鷲為你收屍。」

  蚩尤見她嬌嗔,心中反倒軟了下來,冷冷道:「且說出來聽聽。」晏紫蘇花唇翕動,傳音說了片刻,蚩尤緊蹙的眉頭徐徐舒展開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卻聽眾水妖叫道:「瘋猴子,識相的就乖乖招供,說出你是怎麼拿到這苗刀的?」

  誇父哈哈笑道:「奇哉怪也,苗刀是羽卓丞那臭蘑菇的寶貝,我怎麼得到的,為什麼要告訴你們?呸!偏不告訴你們!哈哈,空歡喜,氣死你!」

  蚩尤大聲道:「瘋猴子,我是羽青帝轉世,這苗刀是羽青帝親手傳了給我的。你快將這苗刀還給我,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這苗刀你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

  誇父眼珠滴溜溜亂轉,叫道:「是了!你是臭蘑菇轉世,我要和你重新比試!」

  蚩尤嘿然冷笑道:「就怕你沒膽和我比呢!像你這等手下敗將,和我比一百次,必定輸上一百次。」誇父大怒,哇哇亂叫。蚩尤又道:「瘋猴子,你要是有膽子,就把苗刀還給我,在這些人面前,和我堂堂正正地比試比試。」

  誇父氣得青筋暴起,跳踉叫道:「爛木奶奶的,臭小子,你當我怕你嗎?」右臂一甩,「呼」地一聲,將苗刀拋出。木族眾人哄然驚叫聲中,蚩尤大喜,輕鬆抄臂,將苗刀緊緊抓在手裡。苗刀嗡然長吟,青銅刀鋒登時亮起一道眩目的綠芒,倏然化為一條碧綠光線,沒入蚩尤手臂經脈之中;刀手相連,渾然一體。

  苗刀失而復得,欣喜欲狂,蚩尤忍不住昂首狂呼,渾身陡然閃起耀眼碧光;翠綠刀芒破鋒而出,吞吐不已。

  木族眾人失聲道:「太乙木真!」先前姑射仙子說他是青帝轉世,眾人原還將信將疑,但此刻無不凜然相信。奢比驚怒駭懼,陰沉著臉,不發一言。

  誇父精神大振,也縱聲狂呼,雷霆怒吼浩瀚洶洶,瞬息將蚩尤的呼號聲壓過,聲浪所及,流沙河巨浪狂舞,草木傾搖斷折,遠處雪山頂顛忽地劇震,轟隆巨響,滾滾雪崩傾瀉而下。鳥獸懾服,眾人面色煞白,紛紛塞住雙耳。

  誇父大為得意,止住吼聲,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不是我的對手,快快認輸吧!」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嗓門大就了不起嗎?這麼說來,東海夔牛豈不是天下第一?」

  誇父瞪眼道:「那你想比什麼?」

  蚩尤道:「七百年前,你是逐日輸給羽青帝的。今日你要是不怕丟臉,就和蚩尤再比試逐日吧!」

  誇父不怒反笑,捧腹道:「臭小子,我奔跑起來比天上的飛鳥還快,你想和我賽跑逐日,那不是自討苦吃?哈哈,臭蘑菇,大傻瓜!」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在一旁聽得迷惑不解,不知蚩尤意欲何為,但見他胸有成竹,遂定下心來,靜觀其變。

  誇父狂笑半晌,揉著肚子喘氣道:「好玩好玩!咱們就比逐日好了。不過你小子可不許耍賴!」

  蚩尤嘿然道:「就怕你輸了翻瞼不認帳呢!」

  誇父怒道:「爛木奶奶的,我會輸給你這小子?」

  蚩尤冷笑道:「倘若輸了呢?」

  誇父脹紅了臉,連呸了幾聲道:「要是輸給你這臭蘑菇,我任憑你處置。」

  蚩尤哈哈大笑道:「諸位都聽清了?瘋猴子,若是你輸了,你就將如何得到苗刀之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那個豬公子狗公子是不是你殺的,也老老實實地告訴大家!」眾人一凜,側耳傾聽。

  誇父不耐煩道:「好了好了,到底開始了沒有?」

  蚩尤嘿然道:「這裡人太多,咱們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開始比試。瘋猴子,有本事追上我再說吧!」苗刀突然青芒怒放,嗷嗷怪叫聲中,七道紅光沖天飛舞。

  蚩尤叫道:「烏賊,走吧!」抱著晏紫蘇御風電沖,穩穩地躍上一隻太陽烏的鳥背;太陽烏歡嗚聲中,破雲而去。

  拓拔野哈哈長笑,拉著愕然不解的姑射仙子一齊躍上太陽烏,與蚩尤一道朝西北疾掠。

  誇父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我來追你們嘍!」縱身飛掠,瞬息之間便奔出數百丈之外,緊隨七隻太陽烏,朝著西北面巍峨連綿的雪山衝去。

  猝不及防,五人轉眼間已經衝出重圍。奢比大怒,喝道:「這兩個奸賊使詐綁架聖女,搶走長生刀,莫讓他們跑了!」

  眾人如夢初醒,齊呼上當,大叫道:「抓住他們!」漫漫飛騎如黑雲湧動,鳥鳴如雷,轟然穿掠。流沙河兩岸的猛獸騎兵亦松韁揚鞭,大呼小叫,齊頭並進。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拓拔野四人騎鳥高飛,回頭望去,三族數千偵兵已被遠遠地拋在後頭,但那誇父卻依舊在萬丈高空之下的碧綠草甸上狂奔緊隨,殊無疲憊之態。四人駭然,方知當年他逐日傳聞並非虛假。

  拓拔野歎道:「這位誇父前輩雖然呆頭呆腦,瘋瘋癲癲,但真氣之強,奔跑之快,果然是匪夷所思。魷魚,你要與他賽跑追日,只怕沒什麼勝望。」

  晏紫蘇嫣然道:「不可力敵,難道還不能智取嗎?要想贏這呆呆傻傻的瘋猴子!可沒有拓拔太子想得那般困難。」當下笑吟吟地將她的計劃說了出來。

  原來晏紫蘇定下的乃是偷梁換柱,瞞天過海之計。

  在與誇父正式開始逐日比賽之時,先故意選擇一條「之」字形的曲折路線,分段進行比試。而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則喬化成蚩尤與晏紫蘇的模樣,等到蚩尤與誇父開始比試後,直接取捷徑飛往下一個轉捩點;任誇父再快,也不可能在多繞了一大圈的情況下,搶在拓拔野兩人之前到達。

  同理,當誇父與拓拔野奔往下一個轉捩點時,蚩尤與晏紫蘇逕直再飛往下一個轉捩點,在那裡等候誇父;如此徊圈反覆,任憑誇父跑得多快,他們總能搶在他的前頭。而以晏紫蘇的易容變化之術,誇父決計辨認不出兩對「蚩尤」與「晏紫蘇」的區別。

  拓拔野聽得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此計大妙!誇父前輩就算長了四條腿,那也是非輸不可了。」

  蚩尤尷尬道:「只不過……這法子設套使詐,未免有些勝之不武。」晏紫蘇冷笑道:「那瘋猴子當年與羽青帝打了三晝夜,尚且分不出勝負,跑起來比你飛得還要快,若不取巧,你以為你可以勝得了他嗎?若不取巧,你能讓他心服口服!將苗刀還給你嗎?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說出如何得到苗刀的嗎?」蚩尤被她說得氣結,無言以對。

  拓拔野微笑道:「晏姑娘說的不錯,兵不厭詐!以當日羽青帝和白帝的神威,尚不能讓誇父前輩心服口服;今日若不用巧計,只怕他還要糾纏不休。況且他若不說出如何得到苗刀,水木金三族只怕永遠不會放過他。我們對他並無惡意,就當與他開個玩笑吧!」望了一眼姑射仙子,笑道:「咱們原本便要去方山禺淵,順路與誇父前輩這般比試賽跑,倒也有趣。」眾人童心大起,無不莞爾。

  當下晏紫蘇施展妙手,將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喬化成自己與蚩尤的模樣,四人對照,猶如臨水觀鏡,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她素來修心忍性,微波不驚,但與拓拔野等人同行以來,解頤開懷,心中也歡悅了許多。

  拓拔野運轉記事珠,遍查「大荒經」,選了一條去往方山禺淵的曲折道路,將一路轉折的地點詳細告訴蚩尤、晏紫蘇。蚩尤二人將這些地點與方位背得爛熟於胸,又向拓拔野要了一支「相思犀角」,以便隨時聯繫。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四人告別。蚩尤與晏紫蘇驅鳥下飛,在雪山腳下的冰河邊等候誇父。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則騎乘太陽烏,逕直飛往預定賽程的下一個轉捩點——雁門山。

  西北飛行,越過幾條綿延的雄偉山脈,雪山寥落,人煙稀少,茫茫草原越見荒涼;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分騎兩隻太陽烏,高飛低掠,自在穿行。

  夕陽西下,幾隻蒼鷲悲涼嗚叫,稀稀落落地掠過黛藍色的天空,朝著西北天際的兩座陡峭山峰飛去。拓拔野道:「那裡便是雁門山了,咱們到那山下等誇父吧!」姑射仙子點頭不語,白衣飄飛,那清澈淡遠的幽香瞬間鑽入拓拔野的鼻息,令他心神俱醉。

  這千里路程,兩人並肩齊飛,微覺尷尬。雖然極少交談,但拓拔野偶爾偷瞥她的側臉,聞著她的氣息,已覺得說不出的歡愉快樂,飄飄乎雲端,湯湯乎流水。

  大風吹來,漫野綠草起伏如浪,牛羊若隱若現。兩人騎鳥從草原上倏然低掠而過,猶如在海中劈波踏浪,撲鼻而來的,儘是陽光、泥土與青草的混合氣息,那氣味如此芬芳如此熟悉,彷彿母親的手,溫柔地撫過拓拔野的臉頰,令他瞬間窒息。

  藍天白雲,孤單錯落的石屋,搖曳起伏的碧草,斑斕的野花,嗚咽流淌的小溪,翩翩起舞的蝴蝶,夕陽下裊裊的炊煙,牛羊悠遠的低嗚,還有這溫暖而芳香的氣息……這畫面如此遙遠又如此邇近,像是記憶深處朦朧的故土,又像是夢中一再返回卻永無法抵達的遠景。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想起了與蚩尤並肩坐在蜃洞中看見的寧靜美景……心中震顫,又想起連月以來,在大荒上經歷的陰謀、殺伐……登時覺得說不出的疲憊厭倦,忖道:「不知何年何月,能幫助魷魚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大功告成之日,我便到這雪山下的草原放牛牧馬,與心愛之人過著平淡而快樂的日子。」

  想到「心愛之人」,心中驀地劇跳,偷偷望了姑射仙子一眼。倘若她果真願意與自己一道遠離紛擾大荒,在這純淨美麗的雪山草原相依為生,吹簫弄笛兩為樂,那是何等逍遙快活!即便是神仙他也可以捨卻不做。

  但是隱隱之中,他又覺得似她這等清心寡慾、飄然出塵的仙子,決計不會墜降凡塵,與自己這等渾濁不堪的俗世男子牧馬放歌。密山山腹中彼此溫柔纏綿的情景,此生此世,只怕永將是回憶了!心下忽然大痛,一陣悵然。

  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願意放棄一切,追隨自己到荒無人煙的海角天涯,過平靜而逍遙的生活呢?是了,雨師妾定然願意!想到雨師妾,拓拔野的心中登時一陣溫暖,週身的血液似乎都熱烈地湧動起來,嘴角微笑,心下甜蜜。若能與她共騎白龍鹿,馳騁雪山冰川之下,吹奏蒼龍角牧馬放牛,此樂何及!一時心馳神蕩,不能自已。

  突然想到當日與雨師妾分別之後,音訊全無,也不知平安否,心下登時一陣擔憂愧疚。驀地想到:「是了!我可當真傻了,怎地忘了向晏紫蘇詢問雨師妾姐姐的近況?」

  心下一陣衝動,當下便想取出「相思犀角」與蚩尤二人聯繫,忽然想起姑射仙子便在身側,而當年自己在東始山水潭與雨師妾歡好之時,姑射仙子便曾惱恨吹簫示警,拂然而去。倘若今日自己在她身前急不可待地詢問龍女下落,豈不是更惹她煩厭?當下猶豫,決計趁著姑射仙子不在身旁時,再詢問晏紫蘇。

  當是時,忽聽姑射仙子淡淡道:「公子,我們到了。」太陽烏扭頸瞪視拓拔野,脆聲嗚叫。拓拔野霍然驚醒,四下掃望,方才發覺太陽烏已經停在雁門山下;青山兩立,夕陽殘照,光禿禿的石壁上紅光隱隱,映射著流動的晚霞。狂風鼓舞,從山口呼嘯而出,遍體盡生寒意。

  當下兩人繞山旋飛,在東南半山的一株青松下,找了一個幽深的避風洞穴,坐等誇父。拓拔野尋了些乾柴生火,又打落幾隻西飛的大雁,拔毛去髒,在火上烤熟;皮焦肉嫩,脂香四溢。兩隻太陽烏早已等得不耐,搶先啄食起來,間或歡聲嗚叫,頗有讚許之意。拓拔野笑道:「你們運氣好,和我一路;跟著魷魚的幾位烏兄可就命苦了,只能茹毛飲血。」

  他將尋來的草料調味輔佐,切了最為香嫩的一塊給姑射仙子。姑射仙子聞著那腥味,秀眉微蹙,低聲道謝,搖頭不吃。

  拓拔野心下失望,又想起先前的夢想,更覺沮喪,忖道:「仙女姐姐不食人間煙火,連飛禽之肉尚且不吃,又怎會甘願與我做草原牧民?」一時意興闌珊,美味的雁肉到了口中也味同嚼臘。當下隨便吃了幾口,便全部送與太陽烏。太陽烏求之不得,振翅歡鳴。

  明月初升,夜色蒼茫,寒風呼嘯,群鳥悲啼。

  雁門山在大荒西北,每年春秋,候鳥都由此穿梭遷徙。雁門山北面數里,便是大澤。大澤方圓百里,清波浩渺,是群鳥生育及蛻換羽毛的棲息地,風起之時,湖水蕩漾,萬鳥齊飛,煞是壯觀。此時風聲呼捲,拓拔野在這半山峭壁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萬千鳥禽嗚叫振翅的聲音。

  月光淒迷,星辰暗淡;向下眺望!草野茫茫,景物朦朧,一切如同隔紗橫霧,瞧不真切。

  拓拔野二人在山洞中靜候許久,眼見月亮越升越高,誇父卻始終沒有來到,姑射仙子眉尖輕蹙,似乎有些不耐。

  兩人近在咫尺,半晌相對無語,不免微微有些尷尬。但拓拔野搜腸刮肚,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生怕一開口便笨嘴笨舌,唐突佳人。與其他女子一起之時,他每每可以妙語連珠,談笑風生,偏偏與姑射仙子獨處時,他便如石頭人般,腦中一片空茫。

  姑射仙子默默而坐,怔怔地凝望著升上青松枝梢的明月,似乎在想著心事。白衣飄舞,臉容在月光下漾著淡淡的柔和光暈,一塵不染,清麗如仙,拓拔野登時有些自慚形穢,不敢逼視,心中酸苦,暗歎道:「仙女姐姐原非塵世間的人物,我卻想著能和她廝守終生,當真是癡心妄想。」

  忽聽姑射仙子低聲道:「公子,如你所說,你我只有一面之緣,為何當日在鍾山之上,公子情願捨命相救?為何當那翻天印擊來之時,公子甘願擋在我的身前?又為何願意一再相助,護送我前往方山禺淵?」這些疑惑她藏在心中已有數日,今夜與拓拔野二人獨處,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熱血上湧,當時便忍不住想要大聲喊道:「那是因為我喜歡你!自從四年前看見你的那一剎那起,我就喜歡上你了。」但是心潮洶湧,始終鼓不起勇氣,支吾其辭,半晌方才啞聲說道:「仙子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拓拔野這麼做也是應該的。」

  姑射仙子妙目深深地凝視著他,微微一笑道:「是嗎?」似乎微有失望之意。

  拓拔野心中狂跳,驀地一陣衝動,忽然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因為我……」

  見姑射仙子清澈秋水向他望來,勇氣登時消殆得無蹤無影,那自卑羞怯之意立時又在心頭洶湧氾濫,口乾舌燥,餘下的半句話再也說不出來。

  姑射仙子見他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不由忍俊不禁,莞爾道:「因為什麼?」

  笑容清麗眩目,猶如深山月夜,水流花開。拓拔野腦中暈眩,驀一咬牙,正要不顧一切表白,又聽她低聲歎息道:「雖然我記不得從前之事,但那日在密山冰谷初次見到公子時,卻有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

  拓拔野心中一震,說不清是驚愕還是狂喜,週身寒毛剎那間都隨著耳朵一齊豎了起來,凝神傾聽。

  姑射仙子道:「看見公子的臉容,便覺得說不出的親切熟悉,彷彿早就認識了一般。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卻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情不自禁地相信……」

  拓拔野心中怦怦亂跳,臉燙如火燒,驚喜害怕,手指微微顫動,心中想到一個幾乎不敢想像的念頭,巨大的狂熱幸福感像夏日午後滾滾雲層在頭頂盤旋壓低,隨時準備化為狂肆的暴雨傾盆而下。

  姑射仙子抬頭望他,見他銅鑄泥塑似的呆呆站立,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嬌靨微微一紅,稍稍遲疑,柔聲道:「……這些天和你同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在我心裡,公子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樣……」

  拓拔野耳中轟嗚,如被雷電劈著,腦中混亂一片,半懸的心急速沉落。姑射仙子見他身子微微一震,面色變得慘白,只道他對自己這番唐突言語尷尬生氣,登時羞紅了臉,歉聲道:「公子,對不住。我……」卻不知改說些什麼才好。

  拓拔野失望悲苦,意冷心灰,一片空蕩蒼茫。突然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拒絕纖纖時的情景來,想起她含著淚的哀憐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她顫聲所問的話:「拓拔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只當我是妹妹,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嗎?」

  剎那之間,驀然明白她當日的苦痛與悲楚。

  姑射仙子既將自己當做弟弟,那便如自己將纖纖當做妹子一般,永無心儀相愛的可能了。心如刀割,越發難過,有一刻竟恨不能痛哭失聲。

  當是時,心底有一個聲音突地大聲喊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當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仙女姐姐肯將你當成弟弟!這是何等美事!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但不受寵若驚,竟然還哭頭喪臉!真他奶奶的紫菜魚皮!」

  心中一動,想道:「仙女姐姐是木族聖女,冰清玉潔之身,此生早已注定不能有男女之情、歡愛之念;如果能做她的弟弟,常常與她說說話,見見面,那也是快活如神仙了。」一念及此,心中稍稍寬慰,當下強自振奮精神,展顏笑道:「承蒙仙子錯愛,拓拔受寵若驚。這可真巧了!其實在我心裡,也一直將仙子當做姐姐一般,如果仙子不嫌棄,今後我就冒昧叫仙子做姐姐了。」

  姑射仙子見他突然之間陰霾盡去,滿臉歡愉,雖微感詫異,心下卻也鬆了口氣,頗為歡喜。紅霞泛起,嫣然道:「原來我和公子之間果然有一段緣分呢!」兩人對望一眼,臉上都是一紅,一齊笑了起來。先前那無形的隔膜登時蕩然無存。

  當是時,忽聽見一聲高亢悅耳的嘯聲,破空裊裊。太陽烏驀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嗷嗷亂叫,拓拔野一喜,脫口道:「誇父終於來了!」旋即立覺不對,這嘯聲激越動聽,似是女子所發,絕非誇父。

  姑射仙子花容微動,低聲道:「這嘯聲好生熟悉!」當下兩人悄然出洞,循聲遠眺,狂風怒舞,茫茫草原起伏如海,一個模糊身影疾電般從東南方飛掠而來,白衣飄舞,豹斑點點,遠遠望去,立見如一隻雪豹在半空騰飛疾掠一般。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13 PM

第五章《雁門大澤》


  拓拔野凝神望去,微吃一驚。那人青絲飛揚,眉目如畫,肌膚晶瑩似雪,竟是一個典雅高貴的美貌女子。她來勢極快,轉眼間便到了雁門山下;凝立山口,秋波四掃,衣袂翻飛如浪,似乎在等候什麼人。

  明月皎皎,從半山下俯瞰,依稀可以看見她的臉容,端莊秀麗,眼珠淡藍,如海水一般清澈透明;臨風而立,宛如仙子飄飄欲飛,只是臉罩寒霜,雙眉輕蹙,微帶煞氣,讓人平生敬畏之心。衣袖鼓舞,纖手低垂,十指真氣繚繞逸舞,地上碧草隨之出現渦旋形狀,繞轉起伏。

  拓拔野心下暗驚,她真氣之強,當在仙級之上,放眼大荒,有如此修為的女子決計不超過二十人,她究竟是誰?這等雍容華貴的女子為何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到這荒野孤山?她等的人又是誰呢?一連串的疑問在腦中沉浮跌宕,好奇心大起。

  那豹斑白衣女子耳廓微動,秀眉一揚,目光如電,驀地朝山上掃來。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微吃一驚,當下不敢多想,連忙凝神斂氣,生怕溢散的念力、真氣將她驚動,洩露行蹤。敵我不明,暫且靜觀其變。

  太陽烏嗷嗷亂叫,在崖邊撲翅,昂首闊步。豹斑白衣女子只道夜鳥棲山,稍楷放心,凝神北眺。

  當是時,忽聽見雁門山西北方傳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嘯聲;那嘯聲凌厲森冷,帶著說不出的詭異陰寒之氣,似人非人,似獸非獸。拓拔野正自詫異,又聽見山北傳來陣陣鳥鳴獸吼,此起彼落,滾滾而來,亦如嘯聲一般淒厲陰冷,竟像是從地府鬼界發出的一般。在這陰風呼嘯的暗夜中聽來,震耳欲聾,肝膽皆寒,猶覺陰森可怖。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寒毛直乍,對望一眼,心中均泛起不祥之感;沿著山崖邊緣御氣繞走,倚壁北眺。一望之下,險些驚駭失聲。

  西北夜空陰霾慘淡,妖雲暗湧,一大片怪鳥白茫茫地洶湧飛來,少說也有數千之眾。月光雪亮,照得分明,那群怪鳥只只白骨森森,眼洞幽然,竟全都是鳥禽屍骸!骨翼皮毛殘附,機械扇動,一齊發出淒詭森冷的號哭聲,朝著雁門山層疊湧近。

  狂風恣肆,草浪洶洶。萬千屍鳥之下,數百隻巨獸屍骸轟隆震吼,在草原上齊頭狂奔,白骨繽紛,撩牙交錯,在月光中閃著寒冷的幽光。

  狂奔的屍獸中,兩隻北海四牙猛狩奔突在前,其上坐了兩個黑衣男子,雙眼翻白,面色如雪,幽靈似的飄忽搖擺,木無表情,張口號嘯。適才那凌厲森寒的怪嘯竟然就是出自他們之口。

  兩人手中各抓了一條巨大的玄冰鐵鎖鏈,兩條鐵鏈緊緊地纏繞在一隻巨大的龍頭怪獸頸間。那龍頭怪獸倒是皮肉俱全,紅角碧眼,凶神惡煞:銀白色的鱗甲寒光泠泠,胸腹部有一處傷口,皮肉翻湧,鮮血雖已凝結,但仍有許多蠅蟲吸附其上,繚繞飛舞;白色的蛆蟲在傷口中攢攢蠕動。

  龍頭怪獸悲聲嘶吼,四爪如飛,拖動著那兩隻四牙猛狩屍獸風馳電掣地狂奔。

  一切恍如夢魘,詭異可怖。寒風中瀰散著強烈的屍骨腥臭之氣,聞之欲嘔。姑射仙子蹙眉屏息,似乎想到了什麼,沉吟不語。

  妖魅的夜霧從西北波光搖蕩的大澤上,無聲無息地急速瀰漫擴散,瞬間將湛藍的夜空遮擋大半。那陰濕寒冷的詭魅氣氛,就如同茫茫夜霧般籠罩而下,壓得拓拔野有些喘不過氣來。心中驚疑不定。眼見萬千屍鳥漫漫掠來,拓拔野悄然將太陽烏封印入斷劍,施放「幻光鏡氣」,將姑射仙子與自己包攏其中,凝神觀望。

  眾屍鳥到了雁門山上空時,轟然盤旋,團團亂轉,號哭聲如暴雨淋漓。與此同時,數百屍獸潮水似的衝過山口,咆哮著環繞奔走,將那豹斑白衣女子層層圍住。

  腥臭撲鼻,濁風湧動。

  豹斑白衣女子動也不動,衣裳鼓舞,纖腰絲帶飛揚,淡綠色的刀形玉笙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秋水明眸冷冷地望著那四牙猛狩上的兩個黑衣男子,嘴角微笑,露出淡淡的鄙夷神色,淡然道:「原來是你們抓了齪窳,傳信青鳥,誘我到此地嗎?」聲音溫雅婉轉,如清泉漱耳,說不出的動聽。

  拓拔野心中一動,想起《大荒經》所說,西荒通天河中,有金族龍頭神獸,名為齪窳,難道便是這怪獸嗎?但是那青鳥又是什麼?突然心中大震,想起當今世上,最為著名的傳信靈禽乃是崑崙山西王母的三青鳥,難道……難道這豹斑白衣女子竟是西王母嗎?

  一念及此,呼吸險些停頓,驀地又想起大荒傳聞,西王母常穿豹斑白衣,佩帶刀形五筆,善於嘯歌……無下與眼前這女子一一吻合。心中狂跳,又驚又喜:「難道她真是纖纖的母親嗎?」凝神細看,她的臉容秀麗典雅,與纖纖那俏麗調皮的姿容殊不相似。此時想來,纖纖果然是更像科汗淮一些。

  屍鳥盤旋,亡獸咆哮,那兩個黑衣男子木然端坐,眼白翻上,神情呆滯,竟似沒有聽見她的話語。那豹斑白衣女子眉尖輕蹙,正要說話,忽然聽見一個女子遠遠地柔聲笑道:「水香妹子,他們只是鬼奴,聽不見你說的話,你可別生氣。」

  拓拔野大震,果然是西王母!西王母芳名白水香,蓋因她出生之時,漫山異香,三月不散;又因五行之中「金生水」,故取名白水香。只是自她十六歲登任聖女以來,金族皆稱之為「西方金王聖母」,故天下人也尊稱為「西王母」,而不敢直呼其名。

  姑射仙子聞言亦微微一震,動容傳音道:「是了,我想起來啦!她是金族聖女西王母。」

  拓拔野此刻再無懷疑,心中驚喜難言,想不到竟會在此處邂逅纖纖生母,心中一動:「究竟誰這般大膽,竟敢直呼西王母名字?」循聲望去。

  西方夜空中,一個身著黑紫絲長袍的美麗女子翩翩飛來,絲帶飄揚,赤足如雪,碧眼波蕩,花唇淡紫,漾著淺淺微笑,溫柔親切;素淡之中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拓拔野登時愕然,她赫然竟是水族聖女北海玄女烏絲蘭瑪!

  此女落落大方,親切隨和,但似乎心計頗為深遠。當日在雷澤城無塵湖底,拓拔野以《金石裂浪曲》相助雷神時,曾經與她間接交手,知道她真氣極強,那根絲帶行雲流水,極是厲害。以他目前之真氣念力,依舊遠非其對手。

  不知她今夜到此,又有什麼目的?拓拔野隱隱之中感覺今夜必有某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凝神聚意,生怕錯漏了一個微小細節。突然忖道:「想不到今夜在這荒涼的雁門山下,竟然聚集了大荒三大聖女。我拓拔野倒真是有福了。」忍不住微笑。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原來是烏絲蘭瑪姐姐。那封信想來是你傳給我的了?」

  拓拔野心下大奇,忖道:「近來寒荒叛亂,燭鼓橫死,誇父大鬧崑崙山,不知烏絲蘭瑪給了西王母一封什麼信?竟能使得西王母不顧一切,獨自追到此地?」

  烏絲蘭瑪翩然飛舞,在拓拔野對面的山峰立住,微笑道:「水香妹子這兩年深居簡出,若不是這封信,烏絲蘭瑪想要見水香妹妹一面都難得緊呢!」

  西王母道:「再過半月便是蟠桃大會,那時只要烏絲蘭瑪姐姐願意,便可以和我聯床說上幾天幾夜的體己話……」

  烏絲蘭瑪嫣然道:「可是有些話是不能在蟠桃會上說的。說了出來,只怕水香妹妹要生氣呢!」

  西王母淡淡道:「是麼?卻不知是什麼話?」

  烏絲蘭瑪微笑道:「那些話在信裡已經說得很清楚啦!到了這雁門山下,妹子你就可以見到生平之中最想見到的人。」又嫣然道:「那個人當然不是姐姐我了。那一縷白髮,幾顆崑崙山上的思念石,妹子難道都認不出來了嗎?」

  拓拔野心中一跳,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熱血倏然上湧。但這想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當下定神傾聽。

  西王母神色不變,淡淡道:「姐姐說的好生奇怪,我生平之中最想見到的人乃是我的母親,可惜她早就登仙了,難道姐姐還能讓她還陽人界嗎?」

  烏絲蘭瑪微笑道:「原來妹子的記性果然不太靈光。那人雖不是天山仙子,卻偏巧剛剛還陽人界。」拓拔野聽得心中僕僕亂跳,呼吸急促。姑射仙子在一旁見他神情古怪,微感詫異,當下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拓拔野凝神聆聽,竟然沒有察覺。

  烏絲蘭瑪低頭道:「據比!危!你們讓西王母看看他的模樣。」

  那兩個黑衣男子從喉嚨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呼號,徐徐點頭,四臂齊振,將手中玄冰鐵鎖鏈猛地朝外一拉一絞。那龍頭怪獸齪窳嘶聲狂吼,猛地昂首立起,上躍下衝,奮力甩頭。那兩個黑衣男子木立不動,嘴唇翕合,眼白冷冰冰地凝視著齪窳,幾道黑光從他們身上閃耀跳躍,閃電似的穿過玄冰鐵鏈,劈入齪窳體內。

  齪窳發狂悲吼,銀鱗閃閃,光芒大作,週身突然扭曲變形;熾光耀眼,驀地化為一個男子身形,昂首怒吼。那男子白髮飛揚,清俊的面容滿是痛楚神色,竟然是「斷浪刀」科汗淮!

  拓拔野腦中轟然,張口結舌,全身瞬間僵硬。這念頭片刻之間他雖然已經想到,但此時親眼所見,仍猶如被雷電當頭劈中。一時之間,也不知是驚是喜是悲是怒,心潮狂湧,無數的疑問排山倒海、劈頭蓋臉地傾落下來。科大俠倘若未死,這些年又在何處?為何會變做這怪獸齪窳?又為何會落在水妖的手中……

  此時狂風怒號,山口嗚嗚震動。屍鳥盤旋疾衝,鼓噪狂叫;屍獸團團奔走,怒吼咆哮,雁門山下彷彿瞬間沸騰。西王母泥塑似的站在鳥獸屍骸重圍之內,面色蒼白,驚駭、悲傷、憤怒、歡喜……諸多神情洶湧交疊,豹斑白衣獵獵鼓舞,玉笙叮噹脆響;望著科汗淮在玄冰鐵鏈絞纏下劇痛顫慄,悲吼如狂,她忍不住顫抖起來,一顆淚珠倏然從瞼頰滑落。

  烏絲蘭瑪微笑道:「水香妹子,現在想起來了嗎?是不是覺得有些眼熟?」

  西王母陡然驚覺,驀地蹙眉閉眼,臉容迅速回轉平靜。過了片刻,睜開眼睛,冷冷地盯著烏絲蘭瑪,淡淡道:「想不起來。不知他是誰?犯了什麼罪?要遭受這等折磨?」

  烏絲蘭瑪搖頭歎道:「看來妹子的記性當真是越來越不好啦!十八年前,在崑崙山的蟠桃會上,是我親自將他介紹給你的呢!」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每次蟠桃會上我見過的人猶如山上的飛鳥,水裡的游魚,多不勝數;我又怎會獨獨記得他一個?」此時她已大轉平定,言語溫婉柔和,就連睫毛也沒有絲毫的顫動。

  烏絲蘭瑪笑道:「是嗎?這番話他若能聽見,不知會有多麼傷心呢!好妹子,普天之下,或許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和龍牙侯的情事,但是我,卻是打從一開始,便知道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你又何必瞞我?」

  西王母搖頭微笑道:「姐姐是在說夢話嗎?為何我一句也聽不懂?」

  烏絲蘭瑪不怒反喜,柔聲道:「既然聽不懂,我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說給你聽吧!你可知當年在蟠桃會上,我為何要將他介紹給你嗎?」碧綠的眼波突然寒冷如冰,一字一頓地微笑道:「十八年前,我將他介紹給你的時候,便在等著這一天。」

  西王母微笑不語,纖指緩緩轉動,白色的真氣如水霧繚繞指尖。

  烏絲蘭瑪微笑道:「我要親眼看著你們如何相愛,看著你們怎樣分開,看著他怎麼痛苦沉淪,再親自將你們的醜事抖露給大荒的每一個人聽。我要親眼看著你如何身敗名裂,被金族驅逐流放;看著他如何受千夫所指,被萬刀寸磔而死……」

  聽她溫柔地微笑著,說出至為森冷惡毒的話,令拓拔野突然心底陰寒,冷汗涔涔;想不到這親切華貴的水族聖女竟是這等陰毒的女人。心中又是驚駭又是納悶:「她為何要這麼做呢?難道僅僅是為了整垮金族嗎?」想到她十八年前便佈局設套等著這一天,心中寒意更盛。

  西王母微笑不語,似乎她所說的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

  烏絲蘭瑪微笑道:「十六年前的蟠桃會上,當他自以為瞞過了所有的人,偷偷地來找你的時候,我的心裡好生歡喜。原想等你們悄悄相會時一併擒住,將你們這一對淫邪男女送到瑤池邊上,讓五族顯貴、天下豪傑,看看你們這虛偽而卑劣的醜行。」

  歎了口氣道:「可惜,你太過絕情,竟然連一面也不肯和他相見,讓我埋伏在那裡的八位高手平白撲了一個空。那東海龍神又不知從何處跳將出來,生生將他劫走。」

  拓拔野心中一凜:「原來當日在崑崙山上,伏擊科汗淮的八大高手竟是這妖女派遣的!娘親歸遷於西王母身上,果然是錯怪她了。」

  西王母依舊微笑不語。

  烏絲蘭瑪道:「當日聽說科汗淮在蜃樓城戰死,我的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以為此生此世,都不能將你們的醜行昭告天下了;想不到上蒼有眼,竟讓科汗淮活下來了。也不知通過什麼海底潛流,不偏不倚,竟在四年之後將他送到了通天河裡,送到了這些鬼奴的手中。」心下得意歡喜,忍不住格格大笑,碧眼閃爍,柔聲道:「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好妹子,你想不認輸都不行呢!」

  拓拔野突然想起當年自己與蚩尤為了擒捕蜃怪,曾經隨之捲入海底潛流,拋甩到數十里外的海面,忖道:「難道當日科大俠果真是被海底潛流吸走的嗎?但若是如此,又何以會在四年之後活著進入通天河呢?」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既然科大俠未死,喬城主、段大哥他們不知怎樣了?」

  西王母搖頭微笑,淡淡道:「姐姐這番話當真好生奇怪,我與斷浪刀科大俠不過數面之緣,光風霽月,又有什麼醜行怕你拆穿?不過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關於烏絲蘭瑪姐姐和科大俠沸沸揚揚的傳聞,據說姐姐當年苦戀科大俠,卻三番五次橫遭拒絕,險些跳北海自盡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烏絲蘭瑪玉靨微紅,碧眼中閃過羞惱憤恨的神色,微笑道:「不錯!當年我的確是瞎了眼,竟然喜歡上這絕情寡義的狗賊。現在只有你我二人,這些陳年往事,又有什麼不敢提的?」

  她頓了頓,望著那業已變為齪窳、在鎖鏈中悲吼掙扎的科汗淮,目光寒冷,微笑道:「那年他一刀擊敗火族刑天,三天內孤身縱橫南荒,連敗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聖法師,風頭無兩,就連黑帝也破例出關,封爵加賞。嘿嘿,那時他少年得志,風流倜儻,水族的少女哪一個不對他崇拜歡喜?黑帝的女兒也恨不能以身相許!哪像今日這般人鬼難分,禽獸不如?」

  那兩鬼奴似乎聽出她話語中的恨意,驀地將鎖鏈抽緊,旋扭絞纏。黑光爆射,齪窳昂首掙扎,發出淒冽慘痛的怒吼,碧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痛楚,終於抵受不住,轟然倒地,嘶聲悲鳴。

  拓拔野大怒,熱血灌頂,險些便想沖躍而出。姑射仙子猛地將他的手腕拉緊,搖頭示意,傳音道:「咱們聽見了她們的秘密,不可現身。」

  拓拔野心中一震,忖道:「是了,西王母與那妖女都是聖女,這些秘密直比她們的性命還要重要。眼下貿然出去,非但於事無補,她們多半還要合力圍攻我們,殺人滅口。」

  一念及此,冷汗涔涔,暗呼僥倖。當下朝姑射仙子感激地一笑,這才發覺她那柔若無骨的小手早已將自己的手緊緊握住,那滑膩溫軟的感覺如雷電似的鑽入他的心底,登時神魂飄蕩,心裡又「突突」地亂跳起來。姑射仙子見他失魂落魄地望著自己,微微一怔,俏臉泛起淡淡的暈紅,微笑著朝下望去。

  只聽烏絲蘭瑪冷冷地笑道:「我當時太年輕啦!一時鬼迷心竅,竟也對他著迷不已,每日想方設法地討他歡喜,心裡打定了主意,為了他我情願立即放棄聖女之位,天涯海角相追隨。那日在北海的黑崖上,他淡淡地拒絕我的時候,我心中難過悲苦,恨不能投入海中,讓海獸將我撕吞乾淨。但我突然想到,若這般自尋短見,豈不是平白讓天下人笑話嗎?對他又哪有一分一毫的損傷?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終有一日也要讓他傷心欲絕,百經折磨,受天下人笑話唾罵而死!」

  西王母眼中閃過古怪的神色,微笑道:「原來烏絲蘭瑪姐姐果然是因愛生恨。不過這是你和科大俠之間的事,何苦拖我攪這趟渾水?」

  烏絲蘭瑪歎息道:「這可不能怪我,誰讓他偏偏只喜歡你呢?十八年前的蟠桃會上,我看見他打從第一日起,便目不轉睛地望著你;你的身影到了哪裡,他的目光便追隨到哪裡,我知道他一定是喜歡上你啦!我突然想到,你是金族的聖女,倘若他和你有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不是有趣得緊嗎嗎?他心氣高傲,少有人能進得了他的眼睛,這等百年一遇的機會,我又豈能錯過?」

  她碧眼凝視西王母,紫唇淺笑道:「這些年我日盼夜盼,朝思暮想,都在想著有這麼一天。原本打算在蟠桃會上,揪出這薄情寡義的漢子,當眾拆穿你們的姦情。但是轉念一想,這負心漢已經變得人獸不分,生不如死,我的惡氣也該消了。而我對水香妹子又向來喜歡得很,要我做出這等事來,真有些於心不忍……」

  西王母淡淡道:「姐姐有話便直說吧!」

  烏絲蘭瑪笑道:「妹子果然聰明得很!其實以我個人之力,又怎能對這些事情瞭如指掌?若沒有燭真神的密旨,今夜我又怎敢約妹子到此處?只要你在此次的蟠桃會上,宣佈與我水族結成盟友,一齊悄悄殺了姬少典,從今往後共同對付那些不識好歹的土妖,今夜你就可以將科汗淮帶走。他是生是死,全部由你做主;你們之間的事,我也自會忘得一乾二淨。」

  拓拔野大怒,心道:「果然又是燭老妖的奸計!他當日在土族興亂未遂,賊心不死,竟想著這等卑鄙之計。蟠桃會在崑崙山舉行,金族倘若當真要暗殺黃帝,自然勝算極大;土族無主,人心一亂,水妖、金族、木族三面夾擊,任憑土族軍民再神勇,也抵敵不住。」

  西王母纖指緩緩收起,又緩緩地張開,微笑道:「我已經說啦!科大俠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既是水族中人,是生是死,自然不能由我做王。黃帝是土族之帝,他的生死自然也不能由我做主。不過蟠桃會卻是在崑崙山上,我既是地主,自當不能允許有賓客橫遭不測。」

  烏絲蘭瑪柔聲歎道:「那真太可惜啦!既然如此,今年的蟠桃會上,我將帶一塊三生石,讓天下英雄豪傑一齊看看『斷浪刀』的前生今世。那時妹子在三生石中看見自己的影像,想必有趣得很。」淺笑吟吟,目中寒光四射。

  西王母微笑道:「科大俠之事我自是管不著,悉從尊便。不過這齪窳卻是我金族神獸,豈能容姐姐隨便鎖縛帶走?還請姐姐將它還給我。」蓮步輕移,朝著齪窳行去。真氣四逸,豹斑白衣流水似的舞動,所行之處白光隱隱,長草貼地起伏。四周屍獸骸鳥狂吼亂啼,團團緊圍。

  拓拔野體內真氣被她一激,險些奔騰逸舞,心中一驚,立時彈壓調息。

  烏絲蘭瑪格格大笑道:「好妹子,有本事就只管拿去吧!」那兩大鬼奴突然縱聲怪嘯,驅使猛狩屍獸朝相反方向狂奔。玄冰鐵鏈陡然繃緊,黑光眩目耀射。齪窳脖頸被陡然絞扭,扭曲欲斷,發出淒冽驚怖的痛嚎。光芒迸放,怪獸突然又再度扭曲幻變為科汗淮形狀,輾轉苦痛,嘶聲狂吼。

  拓拔野憤怒難過,忍不住又想衝出,救起科汗淮,但終於強行忍住。心道:「等到她們鬆懈時,我蒙起臉,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俠便是。」一念及此,心中稍定,凝神觀望。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中驀地燃起熊熊怒火,白衣鼓舞,如閃電般朝科汗淮衝去。

  漫天屍鳥鼓噪狂鳴,突然急風暴雨般俯衝圍襲,四周骸獸怒吼號哭,似潮水般的沖卷而上;剎那之間,西王母便陷入萬千白骨屍骸的層層圍攻中。

  漫漫白骨中,突然發出一聲激越高亢的嘯聲,如冰河進裂,巨浪激舞。「喀嚓」脆響,四周樹枝紛紛斷折,漫天骨末紛揚,如白霧瀰散。拓拔野只覺腦中轟然,心中陡然一緊,肝膽俱寒,剎那間竟升起冷冷怖意。

  屍鳥骸獸恍若不覺,依舊桀桀怪叫著洶湧圍攻。

  烏絲蘭瑪笑道:「水香妹子,這些屍鬼毫無知覺,可不怕你的『驚神嘯』。」

  西王母的「驚神嘯」雖不及東海夔牛、雷神吼和兗州山鳴鳥的「天下三吼」那般有名,但其銳烈剛厲,驚神裂膽,可令敵人未戰先怯,氣勢陡消;真氣稍差者,立時有心膽迸裂之虞。然而這些屍獸既是骨骸,本無知覺,自然也就不會恐懼畏怯,雖被西王母嘯聲真氣震碎許多,亦前僕後繼,殊不後退。

  西王母奔行若飛,白衣飄飄,雙袖似舞。道道瑩白真氣從她指尖激射飛沖,彷彿箭矢紛飛,銀蛇亂舞。上方疾衝而下的屍鳥被真氣穿射,登時迸飛碎裂,化為粉末,簌簌飄揚。屍獸夾擊衝來,亦紛紛炸裂飛舞,轟然塌落。剎那間也不知有多少鬼獸化為灰燼。

  烏絲蘭瑪做壁上觀,笑道:「久聞西王母『繞指柔』真氣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別怪姐姐沒提醒你,只要被這些屍獸輕輕咬上一口,你就得立即將傷口剜出,稍有遲緩,就要變得和它們一樣啦!」

  拓拔野一凜,西王母真氣雖然銳利兇猛,但這些屍鳥骸獸數千之眾,以她一人之力想要盡數殲滅而獨善其身,何其困難!況且烏絲蘭瑪與兩大鬼奴尚在一旁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必被其所趁。心緒飛轉,苦思良策,不知如何才能既不現身,又可助西王母一臂之力?

  屍禽鬼獸呼號聲中,越湧越密,那包攏圈也收縮得越發狹小。西王母在其中奔躍騰挪,漸轉吃力。忽聽轟雷震吼,十幾隻巨大的犀兕屍獸咆哮衝到,西王母突然昂首長嘯,黑髮沖天而起,藍眼厲芒大作,編貝玉齒竟忽地變為虎牙豹齒,端莊秀麗的臉容變得說不出的凶厲可怖。雙袖飛捲,素手虛握,突然凌空怒斬而下。

  「叮」地一聲脆響,她腰間的刀形玉笙嗆然長吟,沖天飛起,在月光下急速飛旋,爆漲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倏地化為一道巨大的刀芒,轟然破天怒舞,白光刺目,雷霆似的橫空劈斬!

  「轟隆!」雁門山南面斷崖倏地崩落,拓拔野只覺銳氣裂面,氣息翻湧,若非姑射仙子與他手心相連,幻光鏡氣立時便要被劈碎。

  悲嚎慘叫如滾沸之水驀然炸開。白骨四射激舞,沖天飛揚。月光中望去,銀光點點,繽紛錯亂,如漫天的飛雪,如紛揚的櫻花。

  姑射仙子眉頭微微一顫,低聲傳音道:「天之厲!」拓拔野心下駭然,驀地想起蚩尤所說,西王母有女媧大神所制的上古神器「天之厲」,狀如刀形玉笙,威力驚天動地,想來便是此物了。

  屍獸骸鳥隕落厚積,如冰雪遍地。西王母嘯歌聲中,疾電穿行,剎那間衝到兩大鬼奴之前。「天之厲」當空呼嘯,耀耀旋轉,電斬而下。

  「噹啷」震響,那鬼奴危手中緊握的玄冰鐵鏈竟被瞬間劈斷;鬼奴手中一空,登時失控,猛狩屍獸咆哮疾衝,狂奔十餘丈,自行撞在雁門山壁,轟然碎裂為骨末。

  西王母足不點地,一氣呵成,鬼魅似的飄忽疾轉。「哧」地輕響,「天之厲」青芒怒舞,將鬼奴據比手中的玄冰鐵鏈應聲切斷。

  齪窳狂吼聲中,立身甩頭,玄冰鐵鏈飛揚怒舞。周圍圍湧而上的眾屍獸登時被他打成碎段。西王母飛掠上前,素手微微顫抖,輕撫齪窳的脖頸。秋波瞬間迷濛,猛地抓住鎖鏈,低聲道:「咱們走吧!」

  拓拔野在山崖上舒了一口氣,心下大寬;但是突然之間又覺得不妥,既然烏絲蘭瑪將西王母誘到此處,自當極有把握,豈能這般容易地讓她將科汗淮救去?

  卻聽烏絲蘭瑪微笑道:「大荒都說五族聖女之中,妹子的法力武功最是了得,今日姐姐便來討教一下吧!」黑袍蓬然鼓舞,絲帶飛揚,從山崖上翩然掠下。

  「呼」地一聲,狂風大作,那黑絲帶無聲無息地飄舞騰揚,如黑雲一般滾滾散開,朝著西王母急速捲去。

  西王母淡然笑道:「素聞姐姐的『似水流雲』和姐姐的性子一樣,溫柔可親,殺人於無形;水香自是甘拜下風。」左手提起齪窳頸間鎖鏈,翩然飛舞,朝南衝去。「天之厲」隨著她的右手纖指轟然旋轉,縱橫劈斫,刀芒所到之處,屍鳥骸獸無不迸揚碎裂,灰飛煙滅。

  烏絲蘭瑪笑道:「如此褒獎受之有愧。鳥絲蘭瑪也聽說妹子的脾氣就像這『天之厲』一樣,太過剛愎霸道,惹人討厭呢!姐姐今日就幫你磨磨稜角吧!」黑絲帶突然電沖而出,螺旋飛舞,捲成一道玄光氣幕,將西王母二人圍在其中。絲帶陡然收緊,氣浪迫人,洶洶滾舞。

  烏絲蘭瑪的「似水流雲」又稱「冰蠶耀光綾」,乃是八百年前的水族聖女螭羽仙子以北海冰蠶絲、玄神魚鱗、西海禺谷櫃格鬆鬆果等三十六種天下至柔至韌的神物交織而灰,即便是火族三昧真火也燒之不得。綾上唯一的一道缺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人古元坎,以當年金族第一神兵、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所破。但是當年古元坎在西海大破大荒四神之後,身負重傷,銷聲匿跡,那天元逆刃也隨之絕跡天下。八百年來,水族、金族屢派偵兵,遍尋西海,始終找不著這大荒第一神兵。世人皆稱,天元逆刃不出,無一神物可破這「冰蠶耀光綾」。

  西王母淡淡一笑,右手摠訣舞動,「天之厲」碧光怒射,疾旋破舞,形成一道巨大的光輪,閃電似的劈向耀光綾。烏絲蘭瑪輕叱一聲,耀光綾絲帶翻飛,如黑龍騰挪,驀地在「天之厲」周邊滾滾纏繞。遠遠望去,猶卯巨大的黑繭,其中一團翠光閃耀旋轉。

  兩人齊聲低喝,耀光綾光圈與「天之厲」同時光芒怒放。轟隆巨響,玄光碧芒逆向飛轉,火星迸飛濺射。道道光弧飛離甩旋,狂風呼號,四周樹木「咯啦啦」紛紛斷折。屍鳥骸獸稍一靠近,立時被螺旋氣芒絞成粉碎。

  拓拔野掌心滿是汗水,暗暗焦急。心中憂慮,想不到兩人方甫交手,就開始比拚真氣。二女真氣都是天下罕見,一個柔中帶剛,一個剛中帶柔,原本就是相剋路數,這般粘著僵持,若有一方臨時退出,必定身受重傷。

  當是時,他忽然瞧見那兩大鬼奴騎著屍獸在耀光綾玄芒氣幕之外盤旋奔走,眼白翻動,口唇翕張,唸唸有辭。心中一凜,凝神望向玄光氣幕之中;只見齪窳碧眼光芒閃耀,週身顫抖,四隻巨爪抽搐不已,傷口皮肉翻湧跳動,其節奏竟與那兩大鬼奴的嘴唇張合的韻律完全相符。而西王母正全神貫注地御使「天之厲」,絲毫沒有察覺齪窳異狀。

  突然之間,一個可怖的念頭閃過拓拔野的腦海。他心中陡然下沉,血液凝結,寒意直衝頭頂。驚駭憂懼,驀地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大聲叫道:「小心齪窳!」

  話音未落,鬼奴齊聲怪嘯,森寒淒厲。齪窳傷口劇烈鼓動,獸身猛漲,巨口森森,發出狂暴怒吼,突然猱身飛撲,朝著西王母電沖而去。

  相隔咫尺,事出突然,西王母又正與烏絲蘭瑪相持,避無可避。齪窳狂吼聲中雙爪猛地拍上西王母肩頭,重重地迎面撞在她的身上:西王母低吟一聲,檀口鮮血噴湧,朝後摔飛。

  「天之厲」光芒登時收斂,耀光綾飛揚捲舞,乘勢將之層層捆縛。烏絲蘭瑪格格笑道:「妹子,還不撒手嗎?」

  西王母臉色雪白,淡藍秋水怒火如焚,咬緊牙關,凝神聚氣,將「天之厲」一寸寸地朝外奪去。倘若她此時撒手,不啻於將兩人交纏的所有真氣盡數反撞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必重傷。勢成騎虎,只能繼續僵持。

  拓拔野驚怒交集,西王母是纖纖的母親,科汗淮既是纖纖生父,對自己也是亦師亦父,兩人生死攸關之際,豈能坐視不理?

  又想,反正行藏已露,更無忌憚。當下以「抽絲訣」從松樹上抽織一塊青布,蒙住自己的臉頰,牽著姑射仙子的手,一齊從山崖上翩翮飛下。口中變聲笑道:「好不要臉,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子!」

  烏絲蘭瑪微笑道:「閣下在山上偷看了這麼久,行藏鬼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豈不是更不要臉嗎?」兩大鬼奴仰頭怪嘯,閃電衝掠,朝著拓拔野二人夾擊而來;數千屍鳥亦急速盤旋轉向,密密麻麻地朝兩人呼號衝去。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在山崖上藏匿許久,以二人念力真氣,共同施放隱身幻法術,烏絲蘭瑪與西王母起初均未參破。但西王母與眾屍獸骸鳥相鬥之時,真氣狂肆,拓拔野體內的真氣不禁起了一些反激共鳴。烏絲蘭瑪與西王母這才突然發覺雁門山上竟藏著第三方神秘人物。但二人俱是久經風浪、老謀深算的人物,誰也不願第一個將此事拆穿,都佯裝不知,伺機再做打算。不想拓拔野目睹西王母遇險,終於沉不住氣,自露行藏。

  烏絲蘭瑪碧眼閃閃,森冷地微笑道:「好妹子,死在你情郎的口下,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呢?」

  那齪窳壓在西王母的身上,「赫赫」喘氣,聞聲驀地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森然交錯,長舌捲舞,冰冷的口涎滴落在西王母的臉上。那冰冷的感覺使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流落的淚水。科汗淮微笑的臉容閃耀搖曳,與這龍頭怪物重疊幻換著;往事紛亂,剎那間洶洶狂肆地湧過心頭……

  那怪物瞪著雙眼冷冷地望著她,又是一陣凶暴怒吼,猛地朝她張口咬下。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17 PM

第六章《天上人間》


  電光石火間,西王母的心中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我當真要死在他的手上嗎?」迷惑、驚惶、恐懼、悲傷、歡喜……如驚濤捲舞,在她淡藍色的眼波中交疊閃過;頃刻間,心中忽地平靜下來,唇角泛起淒楚而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大駭,失聲驚呼道:「科大俠!」雙掌轟然怒舞,青光如電,在漫漫屍鳥中殺出一條道路,與姑射仙子並肩飛掠。兩大鬼奴交相衝到,陰風腥氣飛捲橫掃,將他們驀然阻住。

  齪窳怒吼聲嘎然而止,森森獠牙在西王母脖頸下及半寸處頓住,碧綠的巨眼瞪著西王母,喉中發出低沉而苦痛的吼聲,似乎想起了什麼,在苦苦地掙扎徬徨。

  眾人心中驀地一緊,呼吸停頓。烏絲蘭瑪冷笑一聲,嘴唇急速翕動,齪窳彷彿被雷電所劈,驀地又是一聲淒厲暴吼,胸腹部的傷口急劇擴張,血肉迸裂,一隻色彩艷麗的怪蟲怒箭似地勁射而出,朝著西王母的胸脯衝去。

  拓拔野火目凝神,瞧得分明,那怪蟲狀如娛蚣,節節斑斕,頭部有如尖刀,極是詭異;登時明白那怪蟲必是什麼可怖的蠱蟲,寄體齪窳,是以齪窳才會受烏絲蘭瑪與鬼奴的操縱,生死兩難。一旦這蠱蟲進入西王母體內,只怕連西王母亦不能倖免。

  正自驚駭,卻見齪窳嘶聲怒吼,突然揮舞右爪,將那蠱蟲驀地打飛;順勢閃電反彈,雷霆霹靂似的朝烏絲蘭瑪狂吼撲去。

  事出突然,情勢陡轉,眾人都不由得一怔。烏絲蘭瑪驚怒交集,翠眼寒芒大盛,紫唇默誦法訣;齪窳體內黑光四射,傷口突然迸爆,黃膿紅血激射飛舞。怪獸慘叫著重重摔落。

  當是時,西王母清嘯一聲,沖天掠起,「天之厲」青光怒放,忽然爆漲為六丈餘長的巨大刀芒,半空折轉,將「冰蠶耀光綾」轟然震開。

  烏絲蘭瑪悶哼一聲,臉色雪白,飄然後退,耀光綾立時如黑雲流舞,在她四周起伏繚繞,緊緊相護。

  適才齪窳的雷霆反擊,使得她倉促之間不得不分神施法,神念稍散,耀光綾的真氣自然有所減弱,是以西王母便抓住這稍縱即逝的剎那之機,陡然反擊,將「天之厲」從耀光綾的纏縛中硬生生地掙脫出來。

  西王母哪容她喘息?「天之厲」青光電舞,大開大合,全力反擊;烏絲蘭瑪耀光綾飛旋飄揚,真氣鼓舞,綿綿密密,將那銳利剛烈的碧芒刀光層層疊疊地阻擋在外。兩人翩翩飛舞,在漫天的碧翠刀光與黑絲玄芒中穿梭繞行,月色如水,宛如兩個仙子在跳舞一般。

  拓拔野心下大寬,哈哈大笑,心道:「她們眼光銳利,我和仙女姐姐稍作停留,身份定被拆穿;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俠,離開此地。」當下傳音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點頭傳音道:「公子說的不錯!科汗淮是此事的關鍵,他一走,她們自然打不起來了。」

  兩人不敢施展各自絕學,凝神聚氣,以至為簡單的招式將紛湧而來的漫天屍鳥打得迸飛四炸,連連迫退兩大鬼奴,御風疾掠,筆直地朝齪窳衝去。

  兩大鬼奴木無表情,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嘯嚎哭,臉容急劇扭曲,眼白翻凸,週身皮膚宛如流水一般滾動。「嘎啦啦」連聲脆響,身形急劇鼓起,瞬間脹大了一倍有餘。手指「嗤嗤」連聲,黑氣四溢,烏黑銳利的指甲急速長出,宛如半尺餘長的彎鉤,在月光下閃著紫色的妖異光澤。

  片刻之間,兩大鬼奴竟變成巨大的龐然怪物,森然號吼,巨爪飛舞,挾帶著寒冷陰毒的狂風朝拓拔野二人迅猛進攻;爪風所及,石進土裂,氣勢驚人。拓拔野二人凜然驚奇,這兩個鬼奴真氣之強,竟逾真人級高手!

  兩人適才對這鬼奴大意輕視,被他們這般突然狂攻,登時有些應接不暇。一時又忌憚身份暴露,不敢全力以赴,立時被他們逼在下風。

  兩大鬼奴忽地桀桀怪叫,撇下拓拔野,齊齊攻向姑射仙子,骨爪如飛,黑氣凌厲縱橫,將她迫得險象環生。拓拔野喝道:「著!」右手一記「竹節刀」,青光怒射,閃電似的破入左面那鬼奴據比的胸膛。「砰」地一聲,黑血噴射,心臟破裂,破背衝出。

  豈料鬼奴據比竟似毫髮無損,霍然回爪反擊,迅如霹靂。拓拔野想不到他心臟已碎,竟還能立即反擊,心下愕然,待要退避已然不及,手臂登時被鬼奴指風掃中,劇痛攻心,傷口急速潰爛,麻癢難當,一道黑森幽氣閃電似的沿著血脈朝心肺衝去。

  拓拔野心下大駭,念力積聚,真氣飛湧,大喝一聲,將那道黑氣生生倒逼迫退。「噗」地一聲,一股黑血從傷口怒射而出。月光雪亮,隱隱可以看見那道黑血玄光中竟有萬千細小的黑蟲,在微微蠕動。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低聲道:「九冥屍蠱!」

  烏絲蘭瑪遠遠地笑道:「姑娘好眼力。這裡的每一隻屍鳥骸獸的身上,都有無數的九冥屍蠱,只要輕輕地沾上一點,三日之內,就會變得和這兩個鬼奴一樣。你這位公子已經中了屍蠱,神仙也救不得了!」

  拓拔野大駭,念力四掃,果然發覺週身血液有些異樣,似乎有萬千細微菌蟲溯流搖擺,急速分裂繁殖。驀地想起《百草注》中所述,有一種蠱毒喚作「屍蠱」。

  一旦中此蠱毒,身如行屍走肉,神識為蠱蟲所控,非人非鬼,是曰鬼奴。想來這兩個鬼奴、這萬千屍鳥骸獸,以及科汗淮,都是中了屍蠱,成了殭屍似的怪物;一時寒意森冷,大汗淋漓。

  西王母淡淡道:「公子莫聽她胡說八道。屍蠱雖然厲害,也並非無解,只要殺了放蠱之人,將週身血液換過一遍,修養三十六日,便會徹底痊癒。蠱蟲既是北海玄女所放,我們齊力將她殺了,再一同為你換血,定當安全無事。」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傳音道:「公子,你體內的蠱毒是這鬼奴所放,你只需將他殺了,蠱蟲便無主是從,暫且沒事。」

  拓拔野此時驚怖之意已經大大減退,心中略起慚意,忖道:「我這般驚惶,豈不是讓仙女姐姐瞧不起嗎?即使當真無解,也不過一死而已,何懼之有?」懼意盡消,微笑道:「多謝姐姐提醒。」姑射仙子第一次聽他稱自已為「姐姐」,不由有些害羞,嬌靨微紅,微笑轉頭。

  拓拔野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多謝各位仙子牽掛,不過我的命硬得很,只怕這些蟲子反要被我剋死。」雙手飛舞,施展;「碧春奔雷刀」,碧綠色的光弧團團飛轉,從他掌沿源源不斷地衝出,縱橫交錯,朝著鬼奴轟然電斬。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纖手若舞,也以手刀將鬼奴節節逼退;兩人全神貫注,雖未盡全力,但也立時扭轉局勢,反守為攻。

  拓拔野不願被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穿身份,當下忽而施以木族武功,忽而以水族氣刀,忽而又以金族招術;雖然只是浮光掠影,並不精擅,但所學龐雜,乍一望去繽紛繚亂,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得大為驚奇,絲毫猜不透這蒙面少年的來歷路數。

  而姑射仙子所使的也只是木族中最為粗淺的武功,其臉容經晏紫蘇喬化,俏麗可愛,與木族中稍有聲名的女子高手無一相似,西王母二人亦是一頭霧水,心中驚詫納悶,不知木族之中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烏絲蘭瑪心下惱恨,忖道:「不管他們是誰,這兩人聽了我的秘密,決計不能留下活口。」當下微笑道:「妹子,你與你的科大哥十六年不見,想必思念得很。姐姐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你們只管好好聊聊吧!」耀光綾陡然盤旋飛舞,將西王母的「天之厲」刀光一一卸開。左手一彈,一道黑光驀地穿入齪窳背脊銀鱗,口中默念法訣。

  齪窳痛吼狂奔,發瘋似地將周圍奔走的屍獸撞為粉末,爆聲連響,它一如先前的兩個鬼奴一般,週身迅速脹大,銀鱗開裂,黑血點點滴滴地滲透冒出,頭上巨角艷紅似血,撩牙如刀,變得更為凶厲猙獰。

  齪窳驀地嘶聲咆哮,碧眼凶光怒放。紅鬃直炸,四爪飛揚,朝著西王母猛撲衝去。

  烏絲蘭瑪格格一笑,翩然飛掠,耀光綾飄飛隨舞,朝著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衝去。

  拓拔野心中一凜:「這妖女想要先殺我們滅口!」當下再不遲疑,大喝道:「鬼奴受死!」氣如潮汐飛湧,從雙掌怒爆而出,形成一道兩丈餘長的碧綠光刀,朝著迎面衝來的漫漫屍鳥與鬼奴據比怒斬而下。

  他的氣浪刀光雖無當年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那般雷霆神威,勢不可擋,但勝在真氣強沛,生機勃勃,威力業已極是驚人。適才交手艮久,他知道這兩大鬼奴雖然真氣極強,週身劇毒,但不過是行屍定肉,不能隨心變化;若能誘使鬼奴在短短時間內不斷變化,以鬼奴的反應,必定露出空門,且不能隨心所欲地立即調度起全身真氣。於是趁著據比招式已老,轉身衝來的剎那,予以當頭痛擊。

  據比眼白亂轉,猛地架起雙臂抵擋。「轟!」地一聲巨響,屍鳥沖天炸飛,據比發出淒冽的嚎哭,雙臂登時齊齊斷裂,朝兩旁飛出,黑血噴射。頭頸處「喀嚓」脆響,被拓拔野氣刀倏然切斷,怪頭飛旋,正好甩入右面疾衝而來的屍獸的巨口中。

  那屍獸怒吼撕咬,將怪頭咬得粉碎,血肉模糊地從白骨縫隙間掉落在地,又被從後沖湧而上的屍獸踩成碎末膿漿。

  與此同時,鬼奴危也被姑射仙子震得慘嚎不已,朝後飛退。

  狂風鼓舞,烏絲蘭瑪的耀光綾漫漫捲到,陡然橫過夜幕;明月在這玄黑紗綾之後透射出淡淡的眩光,陰寒之氣四下瀰漫擴散,大霧般籠罩而下。

  遠處突然傳來巨浪沖天的激響,大澤百里,水面粼光閃閃,轟然炸裂,沖天螺旋飛起巨大的水浪,像萬千蛟龍呼嘯怒吼著盤旋糾纏。無數道淡黑色的氣流從大澤沖天而起,漫漫蒸騰飛湧,急速飛來。

  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小心!她要借助大澤的水氣靈力,增強耀光綾的威力。」

  拓拔野恍然心想:「難怪她要約西王母到雁門大澤來。此處荒野萬里,大山寥落,西王母想要借助金屬靈力幾無可能;而她卻可以借大澤的靈力,化為己用,擊敗西王母。」又想:「此處長草雖多,但樹木稀少,我和仙女姐姐所能借調的木屬靈力遠不如她多。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處心積慮布下此局,果然陰毒之至。」

  眼見耀光綾在四周鼓舞如浪,真氣洶洶迫面,而漫漫水氣靈力又正急速橫空湧來,拓拔野一時脫身不得,苦無良策,不由微微焦躁起來。

  遠處,齪窳狂吼跳躍,騰挪剪撲,朝著西王母狂肆進攻。黑光縱橫,妖風鼓舞,將她迫得不住後退。四周屍鳥骸獸則在鬼奴危的調度下,盤旋奔走,伺機猛攻。

  齪窳原是金族凶厲神獸,被施以屍蠱之後,更加狂暴凶野,威不可擋。烏絲蘭瑪適才擔心困囿其體內的科汗淮元神再度掙扎作亂,又施以更為毒辣的法術,使得它神智盡失,狀加瘋狂。西王母一旦被其擊中或咬傷,必定身中屍蠱。而以西王母與科汗淮的感情,斷然不會出於傷害,是以唯有閃避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想要將它生擒活捉,卻是斷無可能!

  如此一來,烏絲蘭瑪便可先畢集全力,將這兩個神秘人先行斬殺滅口,然後再轉而與鬼奴、齪窳合力圍攻西王母。

  烏絲蘭瑪在半空翩然飛舞,素手招搖,耀光綾形成的氣幕光圈越收越小。漫天湧來的萬千黑光水氣急速衝下,隨著絲帶飛旋繞轉,彷彿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在雁門山雙峰之間螺旋飛舞。土石白骨紛紛捲入,沉浮旋舞,氣浪洶洶。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站在氣帶光幕中,只覺得似乎有萬千大山齊齊壓下,萬千巨浪同時飛捲拍擊一般。胸悶氣窒,呼吸急促,體內血液開始隨著耀光綾周轉的韻律緩緩流動;週身彷彿被巨蟒緊纏,寸寸收緊,隨時都要絞斷一般。

  姑射仙子握住拓拔野的手,經脈相連。兩人體內真氣在彼此之間迴圈周轉,形成一個小螺旋氣浪,對抗身外的耀光綾氣旋。

  烏絲蘭瑪的「似水流雲」柔中帶剛,氣勢滔滔,變化無常,深得水族法術與武功之真髓;此時又化大澤水靈為己用,氣勢更盛。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若想全身而退,非得竭盡全力方有可能。但如此一來,至少姑射仙子的身份必被揭穿。

  拓拔野心中一動,忖道:「是了,我先故意示弱,等她鬆懈得意之時,再以長生訣中的『風生浪訣』作用於定海神珠,借勢反彈,打她個措手不及!」一念及此,心下大定,正要傳音姑射仙子依計而行,忽然聽見東南方傳來一陣狂呼亂叫聲:「爛木奶奶的,骨頭還能跑來跑去?好玩好玩!咦?還有人打架?有趣有趣!」

  那聲音激越高亢,真氣雄渾,竟是誇父!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心下大喜。想不到這瘋瘋癲癲的老小子竟在此時趕來。

  扭頭望去,月光皎皎,四野明亮,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風也似的從南狂奔而來,果是誇父!東張西望,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大叫道:「爛木奶奶的,這骨頭又大又粗,還有個長鼻子晃晃悠悠,難道是大象嗎?這個又是什麼?他奶奶的,長得這般奇形怪狀,故意不讓我猜出來嗎?」

  拓拔野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氣運丹田,傳音哈哈大笑道:「瘋猴子,你跑得也忒慢了!我們在這已經等了足足一夜啦!」

  誇父聽見他的聲音,陡然一驚,探頭四望,突然瞧見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站在一道巨大的螺旋黑光之內,拓拔野雖然蒙著面紗,但姑射仙子卻的的確確是今日午後開始賽跑時,與蚩尤一起的刁鑽女子。心中驚疑沮喪,難以置信,大叫道:「欄木奶奶的,你……你們怎麼先到了這裡?你在幹什麼?」

  拓拔野傳音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跑得像烏龜,我們早就超過你啦!跑了一天,出了身汗,所以就叫這丫頭給我們澆水洗澡啦!」

  誇父眼珠亂轉,驚疑不定,搔頭道:「不對不對,我怎地沒瞧見你們從我身邊跑過?」

  拓拔野傳音怒道:「爛木奶奶的,你跑不過我,還要耍賴嗎?」誇父面紅耳赤,哇哇大叫道:「爛木奶奶的,誰說我要耍賴了?沒跑到最後,誰贏誰輸還不知道哩!」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見這巨漢一面狂奔,一面大呼小叫,也不知和誰說話。雖然瘋瘋癲癲,但真氣之強,卻是生平罕見。暗暗警覺心驚,只道是對方召來的神秘幫手。

  烏絲蘭瑪不敢大意,輕叱一聲,全力收緊「似水流雲」,欲將拓拔野二人生生絞死。與此同時,鬼奴呼嘯,齪窳怒吼猛攻,屍獸骸鳥發狂似的層疊偷襲。西王母心中驚怒,俏臉如罩寒霜,騰挪閃避,苦思對策。

  拓拔野聚意凝神,與姑射仙子聯手對抗洶湧逼迫而來的耀光綾氣旋,哼了一聲傳音道:「爛木奶奶的,瘋猴子,我覺得和你比試吃了老大的暗虧,實在忒不公平!」

  誇父叫道:「什麼不公平?」

  拓拔野道:「你一個人了無牽掛,跑得飛快;我帶著—個娘兒們,還要背著她跑,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誇父抓頭道:「說得也是!他奶奶的,那還不容易,你把這娘兒們丟了就是。」

  拓拔野忍俊不禁,笑道:「他奶奶的,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對女人始亂終棄?那不是和禽獸無異嗎?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誇父最怕他說自己耍賴不公平,聞言大喜,急忙道:「爛木奶奶的,我當然願意。」

  拓拔野道:「你瞧見那只龍頭怪獸了嗎?你若能背著他跑到禺谷,我就爛木奶奶地低頭認輸,羽青帝和你的比試,就算是你贏了!」

  誇父大喜,咧嘴笑道:「他奶奶的,咱們三曰為定,你小子可不許耍賴!」

  拓拔野傳音道:「爛木奶奶的,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豈有反悔之理!你快將那龍頭怪物背了先跑,我立即來追你了。那怪物身上有毒,你可小心了,別讓他傷著。」

  誇父哈哈大笑道:「我來也!」狂奔似飛,閃電似的朝著齪窳衝去。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均吃了一驚,都道誇父是對方的幫手,趕來相助;眼見他越奔越近,剎那之間,心中齊齊下了一個決定。

  鬼奴忽地一陣怪嘯聲,齪窳發狂似的橫空跳躍,巨爪橫掃,獠牙交錯,雷霆萬鈞地朝著西王母撲去。

  西王母眉尖輕蹙,臉上陡然閃過凜然殺氣、低叱一聲,雙臂齊振,「天之厲」在月光下悠然翻轉,倏地如閃電似的朝下怒射,直破齪窳脊背!

  眾人大吃一驚,失聲低呼。

  「嗖」地一聲輕響,那齪窳發出淒厲悲痛的怒吼,胸腹轟然炸裂,鮮血噴湧,在月光下如花一般地綻開,雨一般地灑落。藍芒飛舞,「天之厲」從漫漫血花中「嗚嗚」旋轉著電沖而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屍鳥盤旋,血珠紛揚。

  齪窳在半空中突然停頓了剎那,碧眼直直地瞪著西王母,驚愕、悲涼、痛楚,又帶著溫柔而眷戀的神情;張開巨口,發出低沉而沙啞的吼聲,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無法說出;然後便突然重重地朝下摔落。

  「轟」地一聲悶響,齪窳砸落在草地上,微微震動跳彈,鮮血激射,土塵飛揚。

  拓拔野腦中嗡然,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之事,他原想讓誇父將齪窳安全劫走,趁著烏絲蘭瑪方寸大亂時,自己與姑射仙子再全力反擊,逃離此地。不想西王母竟在最後的緊要關頭,一刀將齪窳,及與齪窳合體的科汗淮洞穿斬殺!

  風聲狂嘯,眾人怔然。

  西王母面色慘白,衣袂翻飛,低頭望著草地上的齪窳屍首,望著那雙兀自瞪視著自己的眼睛,嬌軀微顫。突然哈哈大笑道:「烏絲蘭瑪,我將他殺了!我將他殺了!我瞧你還能將我怎樣?」狂笑聲中,一顆淚珠倏然從臉頰上滾落。

  驀地轉身仰天清嘯,藍眼如電,虎牙畢露,黑髮沖天亂舞,厲聲道:「烏絲蘭瑪,你殺我金族神獸,還不跪下請罪!」白衣鼓舞,沖天飛起。素手閃電似的交錯捏訣,「天之厲」隨著她的手勢不斷旋轉變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極的藍光,破空飛舞,雷厲風行,掀起凌厲無匹的沖天刀芒,朝著數十丈的烏絲蘭瑪怒斫飛斬。

  這一刀氣芒之凜冽銳利,氣勢之雄渾剛猛,都遠在此前的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飛出,狂風大作,雁門山雙峰微微震動,剎那間,萬千白光從山崖石巖迸爆閃起,急電飛舞,匯入「天之厲」的刀芒中。

  幽藍色的刀芒越來越盛,風吼雷鳴,瞬間斫下。

  烏絲蘭瑪彷彿突然驚醒,哈哈大笑道:「你殺了他!是你親手殺了他!他不殺你,你反倒殺了他!」花枝亂顫,竟也如瘋狂了一般、突然翩然而起,「呼」地一聲巨響,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氣幕登時消失,耀光綾驀地抽卷飄飛,在空中急速扭纏為一條巨大的黑繩:那漫漫螺旋水氣也霍然倒轉,隨著耀光綾一齊朝「天之厲」捲去。

  當是時,誇父狂奔而至,沮喪不已,叫道:「爛木奶奶的,臭婆娘,你砍誰不成,為何偏偏砍這頭怪物?他奶奶的,我不管了!蚩尤小子,我去也!」猛地將齪窳屍首扛在肩頭,疾風飛掠。

  鬼奴危怪號一聲,與眾屍獸骸鳥迎面沖湧,強行阻截。被他真氣衝撞,登時四下碎裂拋飛。轉眼之間,他便沖透重圍,大呼小叫著朝西衝去。

  西王母與烏絲蘭瑪齊齊變色,厲聲喝道:「放下他!」不約而同地擰身飛旋,朝誇父衝去。「天之厲」轟然折轉,怒嘯破風,如青龍電舞,銀河飛瀉;耀光綾黑光繚亂,玄蛇似的騰空飛轉,盤旋勾纏。

  當世兩大聖女齊齊出手,朝誇父發出雷霆一擊。

  誇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爛木奶奶的,別擋著我!這次絕對不能輸給這臭小子!」御風電掠,光影閃爍,竟在「天之厲」與耀光綾攻到的剎那,搶先穿過了雁門山雙峰,逃之夭夭。

  「轟」地一聲巨響,地裂石飛,塵土瀰漫。「天之厲」直沒入地,又從那巨大的地縫深坑中捲舞衝出,餘勢未衰,奔雷呼嘯,閃電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發出淒絕的哀嚎,被那幽藍色的刀芒帶著沖天飛起,「咄」地一聲,深深地釘在雁門山半山的松樹上。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眼見誇父竟從夾擊中逍遙而去,驚駭震怒,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當今天下竟有如許人物!對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個相同的念頭:「絕對不能讓科汗淮的屍體落入他的於中!」當下擰身錯步,御風疾掠,一左一右朝著誇父急速追去。

  烏絲蘭瑪的耀光綾絲帶捲舞飛揚,如飛雲流水,在她身側繞轉,滾滾而去;「天之厲」嗡然長吟,從樹上霍然拔出,凌空怒舞,飛旋破風,亦隨著西王母遙遙遠去。

  剎那之間,兩人已經追至數百丈外;遠遠的,只見那「天之厲」青芒一閃,三隻青鳥從刀光中沖天飛起,朝西方破雲高翔。

  漫天的屍鳥哀嚎著團團亂轉,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繽紛地堆積了一地,抽搐了剎那,再也不能動彈;那些屍獸亦發出奇怪的悲吼,轟然倒地,碎為粉末。

  狂風拂面,月光冰涼,拓拔野與姑射仙子攜手站在空地上,驚悲交集,一時之間竟迷茫不知所往。

  將近黃昏,藍天澄碧如海,紅日噴火,晚霞熊熊,萬里黃沙似乎都要被烈火點燃,狂風吹來,沙塵漫天飛舞,熱浪逼人。

  蚩尤與晏紫蘇騎乘太陽烏,橫空飛掠。太陽烏臨近西方禺谷,心情激動,一路歡鳴不已。

  金色的陽光鍍照在晏紫蘇的臉上,容光艷麗,神采照人;嬌靨酡紅,香汗淋漓,一顆晶瑩的汗珠順著她小巧柔軟的耳垂滴落,滑過修長的脖頸,婉蜒而下,淌入雪白的乳溝中。

  蚩尤心中一跳,喉嚨更加乾渴起來。熱風呼嘯,她青絲飛揚,薄薄的絲裳緊貼著身子鼓舞起伏,玲瓏盡現;那浮凸曼妙的體態使他突然想起了在西海白石島的那一夜,想起那春光旖旎,濃情似蜜的種種情狀。熱血上湧,呼吸窒堵。突然想要狠狠地將她摟入懷中,狂野恣肆地碾壓她的花唇,直到她紅唇破腫,直到她顫慄哭泣……但是想到那慘死於她蠱毒之下的數百漁民鄉親,登時又怒火熊熊,恨不能將她驀地勒死。

  這讓他又愛又恨的妖女啊!

  晏紫蘇似乎被他熱辣的目光燒灼得疼痛,驀地轉過身來,斜挑柳眉,杏眼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一言不發;蚩尤臉上微紅,冷冷地移轉視線。自從那夜在皇人山上,兩人氣怒決絕以來,彼此之間的關係變得殊為微妙:不是情侶,不是敵人,卻又彷彿兩者皆是!如亂麻殘繭,剪不斷,理還亂。

  今日一路西飛,相對無語,彼此的一舉一動卻無不落入眼中。心中明明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對方,但卻偏偏橫眉冷對,互不理睬。

  蚩尤沈聲道:「再往西飛行百里,就是壽麻國了,咱們就在那裡等瘋猴子吧!」

  晏紫蘇見他緊繃著臉,瞧也不瞧自己,話語也是冷冰冰硬梆梆,像是陌生人一般;心中酸痛,恨恨忖道:「薄情寡義的臭魷魚!早知如此,今日我便不出這主意,讓你被亂箭射成馬蜂窩。」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當日在白石島,蚩尤狂怒決裂,剜出「兩心知」棄她而去時,她羞悔欲死,痛不可遏。乃至重逢之時,溫柔討好,低聲下氣,只盼蚩尤能回心轉意。後來在皇人山聽見他憤怒言語,傷心欲絕,那歉疚後悔的心情立時被怒火所代替,偏激之下,竟有自暴自棄的念頭。幾日來,心下雖暗暗後悔那夜衝動決裂之舉,但見蚩尤始終冷漠相對,不由氣恨惱怒,心中打定主意,決計不先行言和。但想到若當真與蚩尤從此決斷,形如陌路,心中仍止不住刀劫似的疼痛;一路自憐自傷,心亂如麻,沉浮跌宕。

  這時狂風吹來,遠遠地聽見鈴聲叮噹脆響。兩人循聲眺望,只見一隊駱駝遙遙行來。數百隻駱駝浩浩蕩蕩,馱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其上大多都是老弱婦孺,個個神色悲慼驚惶。蚩尤心下大奇,今日—路行來,已經先後邂逅了四支駝隊,都是拖家帶口,彷彿舉族遷移。在沙漠上綠洲極少,若非極大災荒,住民決計不輕易遷徙。難道前方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災禍嗎?

  當下驅鳥俯衝,朝駝隊衝去。眾駱駝聽見太陽烏的怪號,登時大驚哀鳴,紛紛跪倒;眾人駭然,只道天神降世,紛紛拜伏禱告。

  蚩尤急忙行禮道:「各位鄉親莫要驚慌。我路經此地,正要前往壽麻國,一路瞧見許多人朝東遷移,不知西邊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見他雖然刀疤猙獰,桀騖威武,但說話倒也恭敬有禮,心下稍安。一個老者顫聲道:「壯士,千萬不可去壽麻國!我們正是壽麻國的族民,那裡近來接連有妖獸殭屍夜裡吃人,幾天內族中就死了幾千個壯漢。大家都怕啦!只好舉族遷移,搬到東邊去。」眾人連連點頭,七嘴八舌交雜敘述,恐懼不已。

  蚩尤膽子素壯,從來不怕鬼神,又頗好打不平。聽他們述說那些妖鬼殺人的凶獰慘狀,心下不由動氣,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管他是真妖魔,還是惡賊裝神弄鬼,我既要到壽麻國,正好將它殺個精光,也好讓這些百姓遷回家鄉故上。」主意已定,便與眾人微笑告別,驅鳥盤旋。等他們走得遠了,這才與晏紫蘇一齊朝西飛去。

  晏紫蘇見他臉上殺氣凜然,便知他心中所想,哼了一聲道:「呆子,你好管閒事不幹我事;但要是耽誤了時間,輸給了瘋猴子,我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蚩尤冷冷道:「輸贏是我的事,橫豎不傷你一根指頭,你只管放心。」

  晏紫蘇聞言驀地一陣傷心氣苦,眼眶登時紅了;轉頭閉眼,等那顆淚珠飛落熱風,消散無形後,方才格格笑道:「是了,我險些忘了。你是死是活幹我何事?最好讓那些殭屍將你這薄情寡義的小子吃個乾淨!」

  蚩尤一言既出,正自微微後悔,聽她這般說,登時又大怒,硬起心腸,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晏紫蘇心中難過,險些又要流下淚來。迎面炎風似火,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覺得一顆心似乎被撕裂成碎片,浸沒在森冷無人的寒淵冷水裡。

  兩人朝西飛行,過了小半時辰,終於看見了一片綠洲。綠洲方圓百里,一條洶湧大河滾滾流逝,從東北面極遠處的雪山一路奔騰而來;大河兩岸是茂密森林,巨樹參差,綿綿綠蔭如碧雲起伏,在這萬里沙漠中望來,讓人塵心盡滌。

  綠洲東南石是一座土石古城,城牆低矮,城門洞開,當是壽麻國。城中街道空空蕩蕩,人影全無,竟似空城。

  兩人驅鳥降落城中,太陽烏歡鳴奔躍,在城中大步奔走。兩旁上樓高低林立,窄小的窗口黑洞洞的,狂風吹過,便發出嗚嗚的響聲。環城繞走許久,始終瞧不見一個人影,想必都已如那老者所言,盡數東遷。

  兩人在空城中遊蕩了片刻,殊覺無味,腹中又飢餓難耐,當下驅鳥出城。出了城門,蚩尤心中一動,真氣畢集右手食指,青光電舞,在壽麻國城牆上刻了幾個大字:「瘋猴子,蚩尤先行到此一遊,下站恭候大駕。」心道:「即使今夜那老小子來時找不到我,見了這行字他也耍賴不得了。」

  晏紫蘇一言不發,驅鳥朝西飛去。蚩尤道:「你去哪裡?」

  晏紫蘇沒好氣道:「那片樹林裡有些野果,我半日沒吃東西了,摘些野果總成吧?」蚩尤想起她隨自己飛了許久,滴水未進,飢渴疲怠,心中不由大起憐意。當下驅鳥相隨。

  掠過漫漫森林,在大河邊俯衝停下。河面寬廣,巨浪滔滔,水勢極為遄急。水流幽藍清澈,冷意森森,站在岸邊只覺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服。

  蚩尤俯身掬了幾口河水吸飲,一股清流滾滾滑過喉嚨,體內那火燒火燎的焦渴登時熄滅,精神大振,索性埋頭痛飲。抬頭之際,突然看見晏紫蘇蹲距在河邊,捧了一掌河水,妙目凝視著他,神色迷離,嘴角牽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是歡喜又是淒傷;撞見他的目光,嬌靨暈紅,俯身飲水洗面。

  蚩尤正自詫異,忽地記起與她初識之時,將她誤作纖纖,緊追不放,結果在山林中無意瞧見她在河邊裸身洗浴、那不過是數月前的事,但此時想來竟恍如隔世。

  短短的幾月之內,他們之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從敵到友,從友到情人,又從情人到此刻這混沌不明,糾纏不清;心中紛亂,若甜參半。

  蚩尤在森林中捕殺了幾隻野兔,在河邊洗淨,生火烤食。他與拓拔野相處頓久,也略學到了一些烹飪燒烤的竅門。這幾隻野兔雖然烤得生熟不均,火候並非恰到好處,但香味四溢,聞之令人食指大動。蚩尤正飢餓難耐,又哪管美味不美味,只管撕咬大嚼。太陽烏也爭搶啄食。

  蚩尤突然瞥見晏紫蘇獨自坐在一旁,低頭慢慢地咬著油漬蜜果。想起她當日為了救自己,冒失落入百里春秋等人手中,製作果凍肉膏的玉瓶也被他們搜了去,以致今日只能生吃這野果,心中大軟,當下挑了一隻外相稍稍美觀的烤免遞給她。

  晏紫蘇微微一笑,低聲道:「算你還有些良心。」眼圈卻不由得紅了,一邊小心翼翼地撕下免肉送入嘴中,一邊卻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

  蚩尤最怕女子落淚,暗暗歎了口氣,粗聲粗氣地道:「有那麼難吃嗎?難吃到眼淚也掉出來?」晏紫蘇「噗哧」一笑,伸手抹去淚水,但更多的淚珠卻不爭氣地接連湧落。心中酸甜苦澀,翻江倒海,心中暗道:「呆子,你若是對我好些,即便給我吃斷腸單,我也甘之若飴,不掉一顆眼淚。」想到此處,更加傷心欲絕。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18 PM

第七章《九冥屍蟲》


  夕陽西落,夜色逐漸降臨。沙漠上溫差極大,片刻之前還炎熱似火,此時卻變得陰冷森寒起來。狂風捲過,林濤陣陣,水聲轟隆作響,霧氣迅速瀰漫。

  晏紫蘇今日在沙漠上迎著烈日狂風趕路,風塵僕僕,見到這大河時早想跳入其中好好地洗浴一番。只是其時飢餓難當,無暇他顧。此時見氣溫迅速轉冷,再不及早沭浴只怕溫度愈加陰寒,當下不再遲疑,起身除去衣裳,一絲不掛地跳入河水中。

  蚩尤心中猛跳,立即移轉目光。只聽「噗通」脆響,她「啊」地一聲驚呼,機伶靈地打了一個冷顫,顫聲道:「好冷!」

  寒風呼嘯,林中朦朧昏暗。河水森冷,遍體侵寒,渦流湍急,深不可測。晏紫蘇心中突然有些害怕,當下游到河沿較淺處站定,真氣運轉,寒意稍消。

  夜色藍灰迷濛,河面上籠罩著淡青色的薄霧,輕紗似的飄忽不定。兩岸的樹木森然交錯,黑影幢幢。時而傳出一兩聲遙遠的鳥鳴。她站在冰冷洶湧的河水中,望著遠處背對她而坐的蚩尤,心中更加孤單悲涼,淚水忍不住又湧將出來。無聲地哭了片刻,方才漸漸忍住悲傷,慢慢地擦洗自己的身子,蚩尤聽著她潑舞水花的聲音,腦海裡儘是她在月光下雪白玲瓏的身體,心猿意馬,熱血如沸。強自收斂心神,移念他想,忖道:「等她洗完了,便回到城裡,看看究竟是什麼妖魔在逞兇行惡。」

  月亮緩緩升起,河面波光粼粼,水霧愈重,紛揚瀰散。對岸的樹木如在雲端,影影綽綽瞧不分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陰寒妖魅的無形之氣正隨著河霧無聲無息地滲透飄蕩。蚩尤一凜,心中驀地升起莫名的不祥寒意。

  忽聽晏紫蘇尖聲驚叫,極盡駭懼。蚩尤大驚,猛地跳起,抓起苗刀轉身衝去。

  大浪喧囂,河水急速渦旋,粼光亂舞。晏紫蘇雪白的身影一閃而沒,瞬間消失於河心巨大的漩渦中。

  蚩尤大駭,心中彷彿要炸裂一般,大吼一聲,驀地凌空飛掠,一個猛子扎入滾滾河水。

  水泡紛亂,河水幽藍清澈。凝神四掃,赫然看見四個蒼白浮腫的怪人面無表情地拖著晏紫蘇的手腕、腳踝朝河底急速游去。晏紫蘇面色雪白,動彈不得,正自驚怒無助,看見他游龍似的飛速追來,淚水登時洶洶湧出。

  蚩尤心中又憐又痛,狂怒殺意凜冽爆發。他水性極佳,當年與拓拔野在東海中也不知殺了多少海獸凶龍,深諳水下搏殺之道。當下閃電似的溯流游竄,迂迴包抄,轉眼間便衝到那四個怪人的正前方。

  眾怪人眼白上翻,視若無睹,依舊緊緊抓著晏紫蘇的手腳,朝河底衝去。蚩尤大怒,揮手一刀將右面那怪人當頭劈成兩半;左手一探,將左面那怪人脖頸卡住,驀地一卡,登時將他頭顱硬生生擰斷,烏黑血水急劇瀰散。

  那兩具無頭斷屍身形搖晃,突然撒開手,閃電似的朝蚩尤撲來。蚩尤吃了一驚,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水鬼殭屍!」凝神聚意,苗刀縱橫飛舞。「哧哧」連響,水流迷亂,烏血沸揚。那兩具強屍瞬間被斬成碎段。

  蚩尤順流下潛,從晏紫蘇身下衝過。刀光一閃,另兩具強屍的手爪登時被齊腕斬斷,兩道霸烈的刀氣從斷腕劈入殭屍週身經脈,「砰」地一聲悶響,兩具殭屍登時炸裂為萬千碎片,被渦流沖卷而去。

  蚩尤順勢抱住晏紫蘇,破浪沖天,穩穩地翻身落在盤旋飛舞的太陽烏上。

  晏紫蘇「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河水,驚魂未定,緊緊抱住蚩尤,顫抖著哭將起來。她原非膽小女子,生平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凶險風浪;但適才事起突然,被水鬼拖入河中,水性不佳,不免驚惶。此刻被蚩尤救起,依偎在他強壯的懷中,登時變得說不出的軟弱,這些日子以來累積的委屈、悲苦、難過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一時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縱橫。

  蚩尤念力四掃,見她毫髮無傷,心中巨石方甫落地。晏紫蘇哭道:「你這薄情寡義的狠心小子,只管遠遠地站著不必睬我,為何又要來救我?讓這些水鬼將我拖走,你正好去找你的纖纖妹子,豈不乾淨?」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肩膀,直滲出血來。

  蚩尤心中酸苦刺痛,憐惜、疼愛、惱恨、厭憎……翻江倒海,緊緊將她抱住,恨不能將她深深地勒入自己體內。晏紫蘇被他這般緊抱,越發脆弱,軟綿綿地摟住他的脖頸。如春籐繞樹,小鳥依人。淚水不斷地流過臉頰,滾落蚩尤的胸瞠。

  蚩尤突然狠狠地抓緊晏紫蘇的雙臂,咬牙切齒地瞪了她剎那,驀地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狂野地、恣肆地輾轉,暴虐而貪婪;這一瞬間,他分不清那在體內沸騰迸爆的熊熊炎火,究竟是熾熱的愛呢,還是深切的恨。

  晏紫蘇「嚶嚀」一聲,身體內彷彿有什麼東西突然爆炸開來,熱浪從小腹滾滾燃燒,剎那燃逼全身,讓她酸軟得想要昏厥。當他強橫地需索,霸道地吮吸她的舌尖,她止不住簌簌發抖,似乎粉碎了,融化了;在月光中化為疼痛而歡悅的虛無。

  肌膚相貼,體熱灼人。那滾燙的溫度沸騰著彼此的血液,也熨平了潮濕的罅隙。兩人數日來的彆扭、鬥氣、委屈、惱恨都突地煙消雲散。沒有什麼比這懷中人更加真實了,沒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內心。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烏突然嗷嗷亂叫,沖天飛舞。

  蚩尤一凜,俯頭下瞰,只見大河翻騰,水浪渦旋亂流,突然冒出十幾個蒼白浮腫的人頭;繼而浪花此起彼落,無數人頭從水中浮起,乍一望去,竟如萬千蓮花在月夜盛開。

  月光淒迷,白霧繚繞,數百個水鬼從水中浮出,緩緩地爬上岸,僵硬地邁著腳步,濕漉漉地朝著樹林中走去。眼白翻天,張口流涎,喉嚨中發出暗啞的低沉怪吼;怪嚎聲交相呼應,令人毛骨悚然。情狀詭異淒厲,直如夢魘。

  晏紫蘇想到片刻之前,自己竟還在這條河中飲水沭浴,登時一陣嗯心,煩悶欲嘔。

  蚩尤怒意勃發,心道:「原來鬧得壽麻國雞犬不寧的殭屍竟是這河中的水鬼!」當下揮手將晏紫蘇丟在河沿的衣服倏地收到掌心,將她嚴嚴實實地包好,對她道:「你坐在太陽烏上,我去將這些妖魔殺個乾淨!」

  晏紫蘇緊緊將他抱住,只不鬆手。淚痕未乾,桃腮酡紅,顫聲道:「我不管,你去哪兒,我便跟到哪兒!」

  蚩尤心中大震,苦甜參半。當下長嘯一聲,抱著她驅鳥電沖而下,大喝道:「殭屍水鬼,快來受死!」苗刀碧芒迸爆飛舞,在月光下閃耀起一道眩麗的沖天翠光。

  轟然炸響,火鳥穿梭電掠,青光縱橫怒舞,殭屍紛紛碎斷橫飛。眾水鬼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嘯怒吼,一齊轉身朝蚩尤衝去。

  晏紫蘇低聲道:「呆子,這些殭屍好生詭異,只怕體內有什麼蠱毒,切莫讓他們抓破皮膚。」

  蚩尤傲然道:「嘿嘿,他們靠得近一丈之內嗎?」刀芒碧光如風雷滾舞,眾殭屍方甫接近,立即被炸裂為斷肢殘首,漫天飛舞。

  浪濤翻湧,無數的殭屍前僕後繼地爬上岸來,鬼哭狼嚎著漫漫衝來。蚩尤時而駕鳥高飛,時而驅鳥俯衝,苗刀大開大合,雷霆萬鈞,如虎入羊群,大開殺界。

  殭屍雖缺頭斷腿,卻依舊搖搖晃晃地奔走沖襲。蚩尤殺得興起,血肉橫飛,無數殘塊紛紛摔落河中。大河水花凹濺,染得一片血紅。

  狂風呼嘯,腥臭瀰漫。林間樹梢掛滿了斷肢殘骸,屍橫遍地,斷頭亂滾。草地上烏血成溪,汩汩匯入大河之中。河中漂浮跌宕著血肉白骨,隨著大浪滾滾西去。

  半個時辰之後,近千殭屍幾乎已被蚩尤斬殺殆盡。太陽烏歡聲鳴叫,在大河上耀武揚威地盤旋俯衝,餘下的兩百多個殭屍浮在河面,木無表情地翻動眼白,緩緩地沉下水去。

  蚩尤許久沒有殺得這般痛快,吹飛刀鋒上血珠,哈哈大笑道:「就這麼點貨色嗎?忒不濟事。」

  話音未落,河面突然炸飛沖湧,巨浪滔天。一隻巨大的插翅虎獸從河中破浪而出,怒吼著朝蚩尤猛撲而來。那怪獸通體血紅,肉膜巨翼張開時足有四丈來寬,凶睛紫紅,獠牙倒長,「呼」地一聲,一團巨大的烈火噴湧破空,疾射飛撞。

  晏紫蘇失聲道:「窮奇!」窮奇乃是西荒食人惡獸,巨大兇猛,有西荒獸王之稱。吃人時喜從頭吃起,極是貪婪,每次能吞下三、五十人。這只窮奇體型巨大,遠在其普通同類之上,當是窮奇中極惡者。

  太陽烏歡鳴聲中,交相錯舞,驀地將那火焰吞入腹中。蚩尤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原來你們今晚沒有吃飽嗎?」苗刀當空怒斬,卷帶銳烈刀芒,青電霹靂似的朝那妖獸劈落。

  窮奇怒吼,突然振翅繞舞,閃電似的貼著苗刀氣芒掠過。炎風狂舞,巨尾橫掃,重重地摔在苗刀刀背上。「轟」地一聲震響,蚩尤手臂驀地一陣酥麻,苗刀竟險些脫手飛出!

  蚩尤喝道:「好禽獸!」真氣迸爆,刀芒怒卷,全力反擊。

  窮奇連聲咆哮,拍翼飛翔,在刀芒之外急速盤旋,伺機進攻。偶爾巨爪猛擊,長尾電掃,險些便將蚩尤打中。這妖獸行如鬼魅,極是靈動,機警殘暴,巨力驚人,攻擊力之強,竟與一真人級高手無異。蚩尤心下大凜:「難道這妖獸竟是哪個妖人所化的獸身?」登時收起輕視之心,凝神相鬥。

  兩鳥一獸在空中團團飛轉,怒吼連連。碧光縱橫飛舞,刀芒所及,浪花沖濺,草木橫飛。

  晏紫蘇摟著蚩尤的脖頸,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心下甜蜜溫暖。雖然那妖獸便在咫尺之距上下翻飛,殺氣迫面而來,她卻再不驚惶害怕。

  癡癡地瞥望蚩尤,見他全神貫注,目光炯炯,如天神降世,便連那扭曲的刀疤此刻看來也是如此獨特,如此狂野恣肆。心中溫柔,週身軟弱無力。突然明白,此生此世,她是再也不能離開這個桀騖不馴的男子了!離開他,就像鳥兒離開樹梢,空蕩而無所依傍;就像魚兒離開水,片刻也不能呼吸。

  突然之間,她再也不想做從前那千變萬化,獨立而寂寞的九尾妖狐,再也不想為了自尊與矜持與他苦苦鬥氣,只想做依附他的籐蔓,纏繞他的花枝。

  激鬥片刻,窮奇逐漸不支,怒吼一聲,翻空逃逸。

  晏紫蘇突然瞥見它胸腹間有一個翻裂的傷口,血肉模糊,蛆蟲蠕動,心中驀地一凜,在蚩尤耳邊低聲道:「呆子,全力攻它傷口,莫讓它逃了!」

  蚩尤喝道:「哪裡走!」念力積聚,默頌「開落花訣」。「噗」地一聲悶響,窮奇悲吼,傷口炸裂開來,黑血噴飛,一大團雪白的蛆蟲炸飛噴揚。

  蚩尤乘它身形頓挫之機,大喝一聲,苗刀轟然電舞,青芒從刀鋒破舞飛旋,閃電似的衝向妖獸傷口。

  「砰!」青光直沒妖獸傷口,窮奇週身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碧光,痛嚎聲中,劇烈變形,獸身被吹氣一般,陡然脹大。「哧哧」連聲,妖獸週身驀地破裂開數百個小洞,血箭繽紛沖舞,在月光下劃過無數艷紅的弧線。

  窮奇嘶聲悲吼,重重摔落在草地上。肉翼斷折,四爪抽搐,紫黑色的血漿迅速洇淌。週身閃耀著淡淡的紅光,若隱若現。過了片刻,幻光扭曲,獸身變化,竟逐漸化為一個側身蜷伏的大漢形狀。

  蚩尤嘿然道:「果然是妖人化為獸身。」

  晏紫蘇搖頭道:「他是中了屍蠱,又被封印入窮奇獸身,才變做這般模樣。」

  蚩尤「咦」了一聲,忽然覺得那大漢的身形有些眼熟,心中陡然一寒。驅鳥俯衝,在那大漢身旁落下。

  蚩尤凝神一看,週身大震,失聲大叫道:「段叔叔!」那大漢身長九尺,滿臉虯鬚,威武至極,正是當年蜃樓城裡的狂人段聿鎧!

  蚩尤腦中轟然作響,呼吸不得,又驚又喜又悲又悔,驚喜的是段狂人竟然尚在人世,悲悔的是這宛如自己叔父的段狂人竟被自己錯手殺死!心中狂亂,痛悔不已,猛地躍下太陽烏,衝將過去,將他抱起,大叫道:「段叔叔!段叔叔!」

  晏紫蘇花容失色,尖叫道:「呆子小心!」蚩尤忽覺殺氣銳烈,迎面撞來,下意識地翻身疾轉,閃電錯開,只見一隻色彩艷麗娛蚣也似的怪蟲怒箭飛射,從段聿鎧的胸腹傷口電沖而出,在月光中猙獰張舞。

  蚩尤指風一彈,一道碧光穿空怒射,登時將那怪蟲打得粉碎。當是時,段聿鎧突然咆哮狂吼,跳將起來,狠狠地掐住蚩尤的脖子,朝他耳朵咬去。

  晏紫蘇驚叫道:「呆子,千萬別讓他咬中!」

  蚩尤見他未死,心下大喜。當下真氣蓬然鼓舞,指風縱橫,將他週身經脈盡數封住,熱淚盈眶,叫道:「段叔叔,原來你沒死!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真是太好了!」

  段聿鎧似乎聽不見他的話語,任他如何呼喚,只是狂怒咆哮,惡狠狠地瞪著他,似乎想將他撕成碎片。

  晏紫蘇負手翩翩走來,歎道:「呆子,他和這些殭屍一樣,體內中了九冥屍蠱,神識混沌,根本認不出你了,你叫再多聲也沒用。」

  蚩尤凜然道:「九冥屍蠱?」生平從未聽說過此物。他知道晏紫蘇精擅蠱毒,所言必定非虛,但卻不知九冥屍蠱究竟是什麼蠱物,竟能使活人死人盡皆化為妖魔?段狂人中了此蠱還有得救嗎?心中焦急驚懼,正要相問,卻見晏紫蘇嫣然道:「天下第一使蠱高手就在你的眼前,你怕什麼?」

  蚩尤心中大寬,舒了口長氣,低聲道:「多謝。」晏紫蘇秀眉微揚,欲言又止,嬌靨微紅,低聲道:「你謝我什麼?只要你今後對我稍稍好上一些,我就感激不盡啦!」蚩尤聽她話語酸楚,心中也不由刺痛起來,默然不語。

  晏紫蘇見他不敢應答,眼圈一紅,默默地折了一根樹枝,將遍地的屍骨撥到一處,堆積成三尺餘高的小丘。退到一旁,拍拍太陽烏的身體,微笑道:「鳥大哥,借你的火,將這些骨頭燒起來。」太陽烏撲翅鳴叫,驀地伸長脖頸,噴出一團烈火,登時將那堆屍骨熊熊燒將起來。

  焦臭四溢,惡腥難當。晏紫蘇掩著口鼻,退到蚩尤身旁,拉起他的手,朝後退去。蚩尤不知她意欲何為,但料想必有深意,當下隨她遠遠地避開。

  火焰上跳下竄,五色斑斕,「劈僕」作響。黑煙滾滾,黃漿四流。突然一大群色彩艷麗的甲蟲從火焰中飛竄而出,四下奔走,但奔行不到五十尺,突然自動熔縮,抽搐不動。

  晏紫蘇道:「這些就是九冥屍蠱了,是蠱毒中至為凶險的三大蠱蟲之一。」蚩尤凝神細望,那些蠱蟲雖然形狀並不完全相同,但大都狀如娛蚣,色彩絢麗。突然想起適才從段聿鎧體內迸飛而出的那只怪蟲,與彼等相似,想必也是九冥屍蠱。

  段聿鎧突然發出淒冽的慘嚎,週身劇烈震動,痛苦欲狂,臉容猙獰扭曲。蚩尤大驚,叫道:「段叔叔!」便要衝上前,卻被晏紫蘇竭力拉住,脆聲道:「呆子!不要上去,再等上片刻。」

  「嗖嗖」連響,五六隻七彩甲蟲從段聿鎧體內破膚衝出,驚惶逃竄。同先前那些九冥屍蠱一樣,行不過五十尺,紛紛蜷縮干萎;再過片刻,又竄出兩隻。如此約莫一盞熱茶的工夫,從段聿鎧體內一共竄出十二隻九冥屍蠱。

  晏紫蘇道:「好啦!將那火撲滅吧!」蚩尤隨手一掌,真氣鼓舞,登時將遠處的屍火立時震滅。

  晏紫蘇拉著他走到段聿鎧身邊,見段聿鎧面色慘白,閉眼顫慄,昏迷不醒,微微一笑道:「好啦!你的段叔叔暫且沒事了。他體內的屍蠱成蟲都已經被這屍火逼出來了。但是他週身血液內還有千萬隻屍蠱幼蟲,三日之內便可長為成蟲……」

  蚩尤大驚,皺眉脫口道:「什麼!難道沒有徹底解救之法嗎?」

  晏紫蘇道:「唯一解救的方法,就是在三日之內將他週身血液盡數換過,舊的血液一滴也不能剩下,否則屍蠱必將復發。」

  蚩尤駭然,咬牙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屍蠱究竟是什麼陰毒之物,竟然這等霸道!」

  晏紫蘇道:「屍蠱已是蠱毒中至為歹毒霸道的一種,九冥屍蠱又是屍蠱中最為凶霸的,自然厲害啦!」

  見蚩尤依舊不解,又道:「所謂屍蠱,就是以人、獸屍體養出來的蠱蟲。但是九冥屍蠱又有所不同,需將一個活生生的童子捆綁之後,塞入人形陶甕之中;再將九類八十一種天下至毒至凶的毒蟲,以及八十一種最為毒烈的草藥一起放入其中。連人帶甕埋入方圓百里陰氣最盛的墓地裡,讓這些毒蟲將童子咬死,又以童子屍體為生,最後再自相殘殺。過得九九八十一日,將甕打開,其中剩下的唯一一隻毒蟲就是九冥屍蠱。」

  蚩尤聽得直皺眉頭。晏紫蘇道:「九冥屍蠱自從開甕的一剎那起,就必須寄居人體為生,活人也罷,屍體也罷,總之必是人體,方能做為盛放它的容器。一旦脫離人體,不清片刻,它就會自動乾枯而死。但是它若是進入人體,便會在人體的血液中衍生大量的幼蟲。幼蟲自我分裂繁殖,瞬息之間便可以化身千萬,遍佈全身。」

  蚩尤心下大凜,心道:「難怪她說要將段叔叔週身血液盡數換過,才能救他性命。」

  晏紫蘇道:「九冥屍蠱最為可怕之處,在於它可以控制人的神識,使活人變為行屍走肉,死人變為妖魔殭屍,乖乖地任由放蠱者擺佈。一旦旁人被這些屍蠱寄體所傷,九冥屍蠱就會從傷者的血液侵入,瞬息間讓他變成下一個屍蠱寄體。比瘟疫還要可怕百倍呢!」

  蚩尤大怒,猛地一掌拍下,地裂土迸,恨恨道:「都是你們這些人,終日想盡了方法害人,才有如此陰毒凶霸的怪物。」

  晏紫蘇蹙眉欲嗔,驀地嫣然一笑,低聲道:「你用刀殺人,別人用蠱蟲殺人,其問又有什麼分別?」

  蚩尤一楞,一時啞然。忽聽段聿鎧發出一聲痛楚的呻吟,蚩尤大喜,轉頭叫道:「段叔叔!」

  段聿鎧大震,驀地抬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你……你是蚩尤!」

  蚩尤一把抱住段聿鎧,眼淚奪眶而出,哈哈大笑,哽咽著大聲道:「不錯!我是蚩尤!」

  段聿鎧大喜,張大了嘴,熱淚滾滾。想要大笑,卻猛地一陣咳嗽,笑不出聲來。激動之下,只是喃喃地反覆說道:「你沒死!他奶奶的,這可太好了!」

  蚩尤擦去眼淚,笑道:「我和拓拔找了你們四年,始終音訊全無,還道你們全都死了呢……」

  段聿鎧愕然道:「四年?」滿頭霧水,迷惑不解。

  蚩尤恍然不覺,心中亂跳,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嘎然道:「段叔叔,我……我爹還活著嗎?」

  段聿鎧面色大變,突然想起一事,失聲大叫道:「糟了!喬城主還在那妖魔的手中!咱們得立刻去救他!」

  蚩尤大驚,心中彷彿陡然被人揪緊,顫聲道:「什麼妖魔?我爹現在哪裡?」

  段聿鎧呼吸急促,臉色突然雪白,嘎聲道:「通天河,鬼山腳下……快……快去救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登時人事不知。

  蚩尤大駭,便要給他輸送真氣,大聲呼叫。晏紫蘇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別緊張,他只是身體虛弱,暈過去了。」蹙眉沉吟道:「通天河……是了!這條河從天山發源,流經壽麻國,就是通天河!」

  蚩尤怔怔地望著她,面色紅白交替,大汗淋漓。猛地跳了起來,大叫道:「通天河!我要去救我爹!我要去救我爹!」團團亂轉,突然扛起段聿鎧,狂奔而出。

  晏紫蘇頓足叫道:「呆子!鬼山在這通天河的上游,你跑反啦!你這般失魂落魄的,又怎能救出你爹?」

  蚩尤霍然驚醒,深吸了幾口氣,神色逐漸平定。當下聽從晏紫蘇所言,以「凝冰訣」將段聿鎧冰封,減緩他體內九冥屍蠱幼蟲生長的速度。又將他藏入乾坤袋中。而後與晏紫蘇一齊躍上太陽烏,騎鳥盤旋,沿著滾滾喧囂的通天河,朝東北急速飛去。

  皓皓明月,冷照大河。

  通天河澎湃曲折,波光瀲濫。所經之地斷斷續續都是綠洲。大河兩側,碧樹如帶,綠草似錦。再往兩翼延伸,便是萬里荒漠。

  大漠沙如雪,在月色中泛著寂寞的銀光亮澤。起伏連綿的漫漫沙丘,在夜色中靜靜地蹲伏,像凝固的海,冰封的雲。一陣森冷狂風吹過,沙浪推移,跌宕起伏。

  白沙紛揚,迷濛地捲過湛藍的夜空,彷彿四月楊花,臘月飛雪。

  兩人無心觀賞大漠夜景,驅鳥疾飛。蚩尤躁亂的心情已經逐漸平靜下來,但是萬千疑問卻洶洶湧過心海。為什麼父親與段狂人竟會從東海來到西荒大漠?這四年何以音訊全無?那施放九冥屍蠱,將段聿鎧變作窮奇的「妖魔」究竟是誰?他到底意欲何為呢?

  心潮洶湧,驚濤駭浪,隱隱之中,感到一種強烈的莫名不安。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但這一次,突然感覺到一種森寒的懼意,透心徹骨,竟比四年前與拓拔野等人一齊趕回蜃樓城時的憂懼還要強烈。

  晏紫蘇緊緊的握著他的大手,感覺到他手心中傳來的擔憂與恐懼,心下暗驚。

  她與蚩尤相識迄今,一同經歷不少艱難險阻,從未見過他如今夜驚懼失控。想來掛念父親生死,難免不能超然局外。心中一動,不知蚩尤的父親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也像他這般英武桀騖?想到即將見到他的父親,心情也莫名變得緊張起來。

  胡思亂想間,又自忖道:「九冥屍蠱極是難養,更難施放,一不小心便會反噬自身。此人不知是誰?竟能豢養這麼多的九冥屍蠱。」她蹙眉沉吟,心中遍數大荒蠱毒高手,始終找不到身居西荒鬼山的人物。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遠遠地看見一片奇崛山脈,橫斷東西。山勢峭絕高陡,鬼斧神工。尖崖突兀,怪石嶙峋。冰雪其覆,泠泠銀光。山下蔥榮,林海茫茫。通天河從兩座險峰之間穿過,崖壁水光閃閃。

  晏紫蘇低聲道:「這裡便是鬼山了。」蚩尤凜然凝神,忽然聽見從那山下林海傳來淡淡的樂聲。他原對音律樂器素不在行,更無興趣;但與拓拔野相處已久,耳濡目染,略知一二。聆聽片刻,大約分辨出那樂聲乃是骨笛與陶塤。

  骨笛聲高越凌厲,隱隱帶著陰寒詭異之氣,合著那悲愴蒼涼的陶塤,在這蒼茫的月色下聽來,更覺淒迷奇詭。

  晏紫蘇蹙眉道:「這骨笛的聲音好生古怪,像是用來驅使蠱蟲的神器。」心中微起寒意。驅蠱通常不必仰仗其他神器,但既用神器,必是極為凶險可怕的蠱毒,又或是極為凶險可怕的蠱陣。

  兩人驅鳥低飛,沿著通天河岸急速衝掠,追循骨笛、陶塤而去。

  樂聲越來越近,那詭異陰邪的節奏令兩人的心跳不自禁地加快。隱隱地,聽見陣陣暗啞的歎息聲,森冷妖異,彷彿有誰在耳畔吹氣低鳴。晏紫蘇心生寒意,緊緊地抓住蚩尤的手。

  掠過林海,逼近通天河穿行的險崖山隘,那樂聲越發清晰響徹。兩人軀鳥俯衝,在林中落下。蚩尤將太陽烏封印,拉著晏紫蘇的手,悄無聲息地在林間迤邐飛掠,循聲而去。林間幽黑,月光斑斕漏下,遍地都是厚積的落葉。兩人生怕驚動吹樂人,足不點地,御空穿行。

  屏息奔行了兩百餘丈,那樂聲已經宛如就在耳畔。將出森林時,腥臭撲面,眼前忽地一亮,只見月光朗朗,大河奔流,兩岸寬闊的草地上各坐一人,隔河相望。

  坐在此岸的那人身著斗篷黑衣,低首盤膝,臉容為斗篷所擋,瞧不真切。黑衣鼓舞,十指跳動,橫吹一支長約七寸的七孔鳥龍肢骨笛。笛聲陰冷尖銳,詭異森寒,四周草木隨著笛韻起伏搖擺。

  大河上黑光隱隱,水浪接連不斷沖湧半空,收縮凝結為巨大的水球,繚繞飛舞。每一個水球中,似乎有萬千黑色小蟲緩緩蠕動。

  蚩尤、晏紫蘇心中大凜,那些黑色小蟲即便不是九冥屍蠱,也必定是其他屍蠱幼蟲。難道此人便是段聿鎧所說的「妖魔」嗎?

  晏紫蘇仔細凝望水球,瞧了片刻,突覺頭昏眼花,週身寒冷。蚩尤見她脈搏異動,心跳血流都隨著那笛聲與水球的節奏異常跳動奔走,大吃一驚,急忙輸導真氣,反覆運轉,晏紫蘇面色方稍稍好轉,胸脯劇烈起伏,閉目養神。

  對岸那人素冠銀帶,白衣勝雪。臉如溫玉,目似朗星,長鬚飄飄飛舞,是個神仙似的人物。雙手舉墁,在唇下悠揚吹奏。曲調蒼涼,悲鬱頓挫。在他頭頂四周,九塊巨大的石頭隨著陶塤的韻律緩緩跌宕飛舞,白光閃耀,形成淡淡的光柱。

  蚩尤念力探掃兩人,卻如泥牛入海,空空蕩蕩。心中駭然,真元至強時,便如浩瀚虛空,深不可測。這兩人難道竟是神級人物嗎?

  晏紫蘇秋波方甫掃及白衣人,登時花容失色,急急傳音道:「呆子,他是金族白帝白招拒!」

  蚩尤猛吃一驚,心道:「果然!難怪真元如此強盛。不知那黑衣人又是什麼人物?」凝神細看,覺得那黑衣人的身形極為熟悉,竟像是……竟像是他的父親喬羽!心中大震,呼吸險些停頓。

  卻聽白帝淡然道:「閣下將我誘到此處,難道就是為了與我切磋音律嗎?」

  黑衣人嘿然道:「久聞白帝精擅音樂,陶塤排簫驚鬼動神,在下亦是樂癡,神往已久,卻始終緣慳一面,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白帝萬請恕罪。」聲音沙啞低沉,與喬羽截然不同。蚩尤心中失望,暗暗地卻又舒了一口氣。

  白帝道:「音樂乃宇宙真哲,白某凡夫俗子,豈敢妄自尊大、自命驚鬼動神?此生但能得天籟之萬一,已覺無憾。閣下笛技高超,頗有創見,可惜笛音偏狹,飽含殺心,始終落了下乘。」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此言差矣!天上有仙樂,不染塵音;人間有人樂,喜怒哀樂苦,遂成五音。鬼界有鬼樂,怨恨不平,所以有我這偏狹的鬼音。白帝之樂,在仙樂與人樂之間;而在下之樂,卻是真真正正的鬼樂!今日請君到此,便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仙樂人樂為宇宙真哲呢,還是我這憤懣不平的鬼樂?」

  骨笛突轉高亢獰厲,如陷崖霜風,萬壑鬼哭。陰寒殺氣排山倒海地四下衝湧,樹木傾搖,突然爆響連聲,紛紛斷折。蚩尤二人身在數十丈外,亦如被巨山傾軋,呼吸困難。當下攜手並坐,真氣繞轉。

  晏紫蘇閉目塞聽,凝神守意,猶自感覺到陰邪妖異的氣浪洶湧衝擊,心跳如狂,週身麻癢如萬蟻咬噬。

  笛聲越來越高,大河呼嘯澎湃,巨浪拍空捲舞,陡然化作無數水球,密密麻麻地在月光下旋轉飛舞。

  白帝氣定神閒,悠然吹塤。身外水球盤旋,妖風呼嘯,原本鼓舞飄飛的長鬚與白衣反而慢慢地垂落下來,漸漸地不再飄動,週身猶如石雕銅鑄,重逾千鈞。白光從下而上,沖天耀射。盤蜷於地上的雙腿,似乎與大地逐漸融合,化為一體。

  蚩尤曾與拓拔野一齊研習《五行譜》,對金族神功法術也略知一二,知道此刻白帝所使的,必定是白金法術中「同化法術」的「托體同山訣」。所謂「同化」,即我與世間萬物化為一體,化自然之力為己力。金族法術最為擅長的,便是借助山石金屬的靈力,與自身體內五行靈性中最強烈金靈感應,發揮出至強念力、真氣。

  蚩尤雖也曾研習白金法術,但因自身乃是天生木靈,金屬靈力相較薄弱,是以始終難將金族法術的威力發揮出來。此刻見白帝剎那間與身下山石大地化為一體,不由眼界大開。

  蚩尤正凝神觀望,突聽四周「僕僕」輕響,陰風怒號,森林中的大地驀地紛紛龜裂,滿地落葉捲舞飛揚。無數白骨屍骸從地縫中緩緩地爬了出來,此起彼落地發出夢魘似的暗啞歎息,一步一步地朝河邊走去。

  蚩尤猛吃一驚,想不到這森林之中,竟埋藏著急忙萬千屍鬼,當下抱起晏紫蘇高高躍上樹梢。

  轉頭朝河邊望去,大河滔滔,無數蒼白浮腫的水鬼紛紛從河中爬出,隨著笛聲的節奏,忽急忽緩地環繞包抄,將白帝團團圍住。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我這首『天地萬鬼大悲號』如何呢?」骨笛森森激奏,突如萬千蛟龍破空怒號,蚩尤腦中嗡然震響,氣血翻湧。

  只聽轟隆巨響,天地彷彿驀然炸裂,狂風大作。在空中飛轉的萬千水球突然一頓,四面八方齊齊怒射白帝。與此同時,整條通天河蓬然迸炸,沖天飛舞,形成一道高達十丈的巨大水牆,猛地朝白帝轟然壓下!

  當是時,黑衣人斗篷驀地被狂風掀起,黑衣鼓舞欲裂。那張臉在雪亮的月光下照得歷歷分明。清瘦英武,劍眉虎目,眉宇之間隱隱帶著暗黑色的陰邪之氣。

  蚩尤大震,陡然僵硬,險些便從樹梢墜落。熱淚洶湧,週身熱血驀地直貫頭頂,嘶聲大叫道:「爹!」

  那人赫然竟是四年未見的蜃樓城主喬羽!


  《第十三集完 待續》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25 PM

第十四卷【鬼界】第一章《通天鬥法》


  月光朗朗,四下分明。那黑衣人清瘦英挺,不怒自威,赫然正是蜃樓城主喬羽!

  蚩尤驚駭狂喜,熱淚盈眶,一顆心險些要爆炸開來,當下便要衝出樹林。晏紫蘇驀地將他拉住,低聲道:「呆子,你爹……你爹有些古怪,像是被妖人附體……」

  蚩尤心中一凜,喬羽眉宇之間邪氣甚重,目光呆滯,嘴角掛著奇怪的陰騖笑意,與從前正氣凜然、英武果決的形狀大不相同。何況父親素來不擅音律,又如何會吹奏這詭異的骨笛?又如何有這般陰邪可怖的水屬真氣?驀地想起先前段聿鎧所說的「喬城主還在那妖魔的手中」,心下更是猛地一沉,難道父親果真被什麼凶厲的妖魔元神寄體了嗎?一時驚怒駭懼,冷汗涔涔。

  當是時,轟聲巨響,漫空水浪。那通天河沖天炸飛捲起的十丈巨大水牆,挾帶驚神駭鬼之勢,朝著白帝猛地當頭砸下!

  氣勢雄猛,水牆未至,河岸草地倏地迸裂無數隙縫。

  一道巨大的氣浪在水牆與萬千水球的擠壓下,驀然迸爆開來,宛如無數光弧漣漪瞬間擴散,在月光下閃過萬千耀眼銀光。轟然連聲,氣浪光弧撞擊旋舞,四周的樹木、殭屍紛紛迸碎,裂斷橫飛。

  白帝盤膝而坐,悠然吹塤,塤聲蒼涼悲闊,身側白光氣牆慢慢旋轉,凝重滯緩,如拖帶萬鈞之物。頭頂九塊巨石轟然契合,嚴嚴實實,剎那之間,他彷彿置身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銀白光柱中。

  「砰隆!」巨響之聲接連迸爆,光芒眩目,氣浪飛炸,水浪如暴雨傾盆,巨瀑飛瀉。兩岸樹木搖擺斷裂,碎枝亂舞。

  蚩尤與晏紫蘇站在樹梢上只覺四周白濛濛的儘是淒迷水霧,如置身驚濤駭浪中,跌宕起伏,氣息翻湧。晏紫蘇衣裳鼓舞,飄飄欲飛,若非緊抓蚩尤大手,只怕早已被那巨大的衝擊波拋飛到九霄雲外。

  骨笛獰厲淒詭,真氣陰寒洶洶,狂風怒舞,氣勢滔滔;蚩尤身在數十丈外,仍不得不凝神聚氣,抵抗那逸散撞來的層疊氣浪,體內翻江倒海,心中驚怒更甚!此妖真元之強,絕對在神級之上,自己若想要將他迫出喬羽軀體,實在是難如登天;但父親懸系此人之手,生死攸關,豈能退卻?暗自咬牙打定主意,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將這妖魔驅出父親身體!

  卻聽骨笛淒厲破雲,「轟」地一聲爆響,萬千水浪忽地沖天飛捲,盤旋繞舞!在月色中形成巨大的水龍,無數水球環繞水龍電速旋轉,突然紛紛匯入水龍之中,數以萬計的屍蠱幼蟲在那滾滾水龍中急速蠕動,色澤眩目,遠遠望去,猶如一條巨龍體內的亮黑脊柱。

  水龍橫空怒舞,通天河上游洶湧而下的滔滔河水隨著骨笛破空衝起,持續不斷地匯入半空的水龍中。越脹越大,轉眼間便變作直徑六、七丈、長四十餘丈的妖物,滾滾盤旋,在上空繚繞飛轉。

  兩岸狼藉,草木殘敗,茂密的森林竟似被龍捲風橫掃捲席,或斷木裂枝,或連根拔地而起。無數殭屍鬼兵層層疊疊的包圍著白帝,發出震天價響的嚎哭。白骨繽紛,腥臭濃郁。

  白帝依舊盤膝坐地,周圍白光真氣旋舞依舊,頂上九塊巨石契合成的石牆亦完好無損。鬚髮似鋼,衣袂如鐵,週身如連地磐石;只是四周的草地都已經裂為萬千深洞巨縫,不斷地有渾濁的黃水汨汩冒出。四周地上堆滿了爆裂的屍蠱殘殼和粉碎的白骨。

  適才黑衣人這傾河裂地的萬鈞連擊,竟不能奈白帝何!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的『托體同山』果然厲害。嘿嘿,不過這塤聲悲鬱遲滯,聽來拖泥帶水,可就不如何高明了。」話語間,骨笛悠揚跌宕,空中那水龍隨著韻律上下翻滾,蜿蜒飛舞,四周數千殭屍鬼兵哭嚎著圍攏緊逼,在白帝身側衝擊繞走。

  白帝恍然不覺,只是低首吹塤,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那悲涼刻骨的樂聲中。那悲愴而雄壯、蒼涼而沉鬱的旋律緩緩繚繞,頭頂巨石頓挫盤旋,一點一點地壓了下來。白光閃耀,巨石倏然沒體而過,白帝竟驀地化作一尊石人。只是十指依舊在微微跳動,口唇翕張,塤聲悲涼依舊。

  笛聲詭秘,真氣陰寒凌厲,霜風鼓舞,冷氣森森。

  不知何時,通天河河床冰霜凝結,在月光下閃耀著金屬似的光澤。林中草地寒露似珠,閃閃發亮,漫漫枝梢上罩蓋著厚厚的白霜;就連蚩尤與晏紫蘇週身上下,也敷了一層薄霜,被真氣所激,化為流水,卻又立即凍結。

  晏紫蘇站在樹梢,週身冰冷,牙齒打顫,忍不住往蚩尤懷裡鑽去,顫聲傳音道:「此人的冰寒真氣好生厲害,寒冰宮的風道森比起他來真不知差了千百倍……」

  蚩尤念力感應,心中凜然,那黑衣人的真氣彷彿汪洋大海深不可測,冰寒徹骨。當日自己在日華城外的樹林中與黃河水伯冰夷激戰時,便曾駭異其冰寒真氣的凌厲浩蕩,然而與今日這黑衣人相比,冰夷卻又相去甚遠。

  但這黑衣人真氣最為古怪之處,卻並非其深遠,而是猶如亂流穿梭,混雜無序。自己雖非身處其真氣攻擊的中心,亦覺得萬千極寒氣流凌厲繚亂,變化無形,莫測其始終,不知其究竟,竟不知該如何防禦,如何抵擋;倘若那黑衣人此刻全力進擊的是自己呢?一念及此,心下森寒。

  以他眼下之力,要想擊敗這妖魔,已是難如登天;而想不傷父親軀身,將妖魔元神迫出其體外,更是近於不可能。當下思緒飛轉,苦苦思忖解救父親的方法。

  這時水龍轟然怒舞,猶如天河迤邐橫空,又猶如巨蛇盤旋,擇機而噬。隨著笛聲瞬息變化,突然俯衝捲纏,突然甩揚騰舞,與那四面交迫的陰寒真氣、漫漫圍困的屍骸鬼兵組成立體陣勢,八方擠壓著白帝,似乎要將他生生纏絞擊碎。

  道道銀光氣浪撞擊在石人似的白帝身上,轟然翻捲,四下迸飛,一圈圈的衝擊波排山倒海似的反撞洶湧,萬千樹木傾倒斷舞,林濤狂肆。

  白帝巍然不動,似乎已與天地同化。塤聲悲涼壯闊,如崑崙日落,滄海月明。

  蚩尤心下一動,忖想:「是了,這妖魔的真氣混雜凌亂,變化難料,若是一心想著變化對抗,正著了他的道。白帝以不變應萬變,反而使得妖魔的萬千變化都毫無用處了。」心中大有所悟,正自大喜,但旋即又想,若非白帝真元奇強,換了他人,只怕立即被打成肉醬了!若非真元相當,這不變應萬變,終究是一句空話罷了。想到此處,心下不免微微沮喪。

  晏紫蘇蹙眉道:「呆子,你爹的左胸腹也有一處傷口,定是那妖魔以九冥屍蠱控制你爹的神識,然後又附到他的身上……」柳眉一揚,傅音道:「是了!這妖魔既是水妖,又將元神寄體於你爹肉身,咱們便以上、火克他,將他魂魄逼出你爹軀殼之外!」

  「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雖然厲害,但卻有一致命缺陷,即沒有原身庇護,寄體元神原本的弱點更為彰顯。如寄體他身的水屬元神極畏土性、火性,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蚩尤想起當日祝融寄體獄卒之軀,千里追緝晏紫蘇,便是因遇上一場暴雨,不得不狼狽暫退。聽晏紫蘇這般提醒,心中登時一喜,驀地又黯然搖頭,傳音道:「土性、火性的法術,我不過略知皮毛!又豈能克他。」

  晏紫蘇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栗,抿嘴笑道:「呆子,你不會火族法術,難道還不會放火嗎?」

  蚩尤一楞,心中「咯咚」一響。

  晏紫蘇傳音道:「這裡天干地燥,到處都是樹木、白骨,正是放火燒山的絕佳之地。乘著眼下那妖魔與白帝對抗,無暇他顧,快讓你那幾隻火鳥出來顯顯威風吧!」

  蚩尤大喜,猛地將她勒緊,哈哈笑道:「我真是個海龜蛋腦袋,不敲不破,虧得有你在一旁點醒!」

  晏紫蘇眼眶一紅,微笑低聲道:「現在還要趕我走嗎?」

  蚩尤此時狂喜心急,沒有聽見她的話語,拉著她高高躍起,穿林掠空,厲聲喝道:「兀那妖魔,快將我爹的真身還給我,否則我就將你燒成禿毛雞!」默念封印訣,紅光閃耀,五隻太陽烏嗷嗷怪叫,沖天怒舞。

  「呼!」幾團巨大的火焰從太陽烏的回中噴射飛旋,轟然打在黑衣人週遭的草木與屍兵上。

  蚩尤大喝聲中,碧木真氣蓬然怒卷,青光縱橫。木氣生火,被他雄渾真氣這般激生,黑衣人四周登時燃起熊熊烈火。

  「劈僕」連聲,火光沖天,半空那巨大的水龍閃耀著淡淡的紅色。數十具殭屍在火海中怪號著僕地摔倒,焦臭撲鼻。「哧哧」輕響,無數七彩屍蠱從殭屍體內破膚飛射,繽紛錯落,又如密雨般簌簌跌落,焦枯扭曲。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我們在此賞月聽河,切磋音律,何其風雅!你何苦叫來這麼個楞小子做幫手,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骨笛旋律陡然下沉,急促陰鬱,如疾風冷雨。轟然巨響,水龍呼嘯著當空擊下,數十道巨大的水箭從中逸射飛散,破空怒舞,閃電般擊打在獵獵跳躍的火海中,火焰登時熄滅。

  「轟!」那水龍當頭怒擊,巨大的氣浪沖湧猛撞,如山嶽壓頂。蚩尤雖然驃悍,卻非一味鹵莽鬥狠,深知以己之力不能直攫其鋒,況且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將妖魔元神逼出父親軀體。當下因勢力導,順著水龍破空氣浪朝外閃電反衝,堪堪避過。饒是如此,當胸依舊如遭電擊,眼前一黑,喉嚨腥甜,鮮血驀然噴出。

  當是時,只聽塤聲忽止,白帝淡淡道:「閣下叫來萬千殭屍,難道就不是大煞風景了嗎?」鏗然長響,他週身白光閃耀,沖天而起,九塊巨石蓬然炸舞,在半空中急旋飛繞,驀地契合成巨大的石劍。

  石劍陡然破空反轉,眩光耀目,如彗星橫空,星河怒瀉,朝著黑衣人雷霆電射!

  「隕星流光破!」蚩尤駭然驚呼,抱著晏紫蘇翻身躍上太陽烏,不及調整內息,立即朝上方全速飛沖。

  白帝當年縱橫天下的神兵,原是金族的「小九流光劍」,由九塊寒金利鐵組成,銳利無雙,可以隨意聚散離合,變化由心。傳說當年他以此劍誤殺好友,悲痛之下,便將此劍拋入崑崙山中。某日夜觀星象,忽有頓悟,改用九塊流星隕石為劍,稱「大九流光劍」;自創「隕星流光破」,威力驚神泣鬼,竟更勝從前的神兵利劍。蚩尤聽聞久矣,今日終於能得以親眼目睹。

  黑衣人怪笑道:「白帝陛下不吹塤了?想要就此認輸嗎?」骨笛淒厲狂肆,節節拔高,半空水龍橫掃捲舞,銀光亂閃,挾卷裂地狂風,白茫茫一片朝著那石劍呼號撞去。

  「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整個夜空似乎陡然扭曲。水龍轟然炸裂,石劍也驀地迸爆為九塊巨石,沖天而起。

  光弧如漣漪擴散,氣浪橫飛,山搖地震,爆響連聲;殭屍、斷木、草屑、樹葉……連帶著山上迸落的滾滾巨石,發狂似的朝外飛撞亂舞。

  白帝飄然沖天,十指捏訣,九塊隕石驀地又化合為白光耀閃的石劍,雷厲風行,縱橫飛舞,朝著黑衣人疾風暴雨似的進攻。他適才不動如巍然大山,此刻一旦行動,則如閃電霹靂,迅捷無匹。

  黑衣人吹笛依舊,笛聲更見詭異淒厲。水龍滔滔沖天飛捲,將白帝的「隕星流光破」一一格擋;兩相撞擊,氣浪迸炸,聲勢驚人,兩岸原已龜裂的草地登時崩塌飛撞,土石濛濛。

  萬千行屍走內怪嚎淒叫,隨著笛聲驀地朝天怒射,宛如無數飛箭,攢集衝向白帝。這些殭屍水銀圍湧,無孔不入,只消被他們抓破見血,則屍蠱入體,必不可免。

  蚩尤懷抱晏紫蘇,騎乘太陽烏在洶湧狂猛的氣浪中陡然折轉俯衝。五鳥呼嘯,又驀地噴出數十團火球,頃刻間便將通天河左岸焚燒為漫漫火海。

  林間草地,屍鬼哀嚎,紛紛斷折倒地,磷光爆閃,燃燒起幽藍色的火焰。無數的屍蠱爭先恐後地從殭屍體內沖射飛逃,紛紛葬身火海。

  狂風鼓舞,火焰如紅舌跳躍,恣肆卷席,漫漫火光映紅了山壁和夜空。

  黑衣人盤膝坐地,對週遭之事恍若不見。「僕僕」低響,數十隻九冥屍蠱從他體內怒射而出,倉皇逃離,而他卻渾然無事,啞聲怪笑道:「小子,你以為區區幾把火就能將我逼出來嗎?嘿嘿,老子偏賴著不走,等你爹燒成骨灰,形神俱滅,我再走也不遲。」

  說話間,故意將左手伸入身前的大火中,「哧」地一聲,青煙繚繞,空氣中登時瀰散開一股皮肉燒焦的氣味,肉脂化作油水滴落。那寬厚的手掌登時變得焦黑,幾個手指尖露出森森白骨。

  「爹!」蚩尤失聲狂喊,又驚又怒,心肺險些氣得爆炸開來。原以為這等大火,必可使得妖魔無所遁形,豈料他竟絲毫不懼,反倒恣意傷毀父親的身體。這妖魔究竟是何方邪靈?元神寄體,竟能如此張狂無懼!

  白帝淡淡道:「妖魔現出原形吧!」隕石劍橫掃飛舞,白光激盪,將萬千殭屍震得粉碎飛揚。與此同時,長袖飛舞,一個銅石鏡從中破空飛旋而出,在月光下倏地亮起奪目金光,筆直地照在那黑衣人的臉上。

  金光璀璨,黑衣人週身陡然雪亮,現出一具森然白骨。喬羽仰天狂吼,似是疼痛已極,一道黑光扭曲閃耀,剎那間變幻為無數面容,神色各異;陡然又重新化為一縷黑光,似乎要從喬羽頭頂破出飛舞,但又驀地收斂無形。

  黑衣人哈哈狂笑道:「白招拒,我本是鬼界幽魂,你這金光照神鏡又豈能照出我真身?想要逼我離開這肉身,哪有這麼容易!」霍然伸掌,將那金光緩緩推移開來。

  蚩尤驚怒交集,疑懼更甚。白帝的「金光照神鏡」乃是金族神器,大荒五大名鏡之一,可以照出任何人的元神真識,甚至可以將其元神拔出體外,吸納入鏡中,成為游離五界之外的孤魂。但這黑衣人竟似絲毫不受其害,就連適才現出的神識也是多達數千,難道他竟是無數魂靈的集合體嗎?

  想到竟連白帝的「金光照神鏡」也不能將這妖魔從父親體內逼出,蚩尤心中悲憤狂怒,幾近絕望。腦海中浮光掠影,閃過父親的音容笑貌,閃過他與自己的諸多情景……心中劇震,熱血上湧,大吼一聲:「你奶奶的紫菜魚皮!」不顧一切地御風電沖,朝著黑衣人撲去。

  晏紫蘇大吃一驚,尖叫道:「呆子,你想幹什麼?你別去……」想要阻攔,業已不及。驀地明白蚩尤是想乘著那妖魔的元神與白帝的照神鏡粘著對峙時,以自己的元神附入父親體內,將那妖魔驅逐出去。但那妖魔真元之強,遠在蚩尤之上,他這般衝去,即使能進入喬羽體內,也必被妖魔元神打散,甚至吞噬。

  蚩尤怒吼聲中,已如閃電似的衝到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眼白翻動,冷冰冰地盯著蚩尤,怪笑道:「妙極妙極,竟自動送死來了。」稍一分神,金光眩目,照神鏡的光芒又震開他的手掌,閃電般照耀在他的臉上。

  黑衣人驀地一震,週身扭曲,似乎被金光陡然拔起。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你也忒小瞧我啦!」驀地抽出手掌,輕揚拍出,叱道:「去吧!」黑光怒爆激射,轟然撞向蚩尤。

  蚩尤早有防備,大喝聲中,雙手橫刀,碧光從雙臂經脈直貫苗刀,真氣爆漲,翠光怒放,如光輪激舞旋轉。

  「砰」地一聲爆響,氣浪如狂,一輪紫光沖天迸舞。蚩尤低吼一聲,噴血後飛,被那紫光重重拋入熊熊火海。

  蚩尤原想以「旋光年輪」轉身卸力,乘勢急速靠近,再以「元神離體寄體大法」衝入父親體內。豈料那妖魔在被「照神鏡」驀然鎮住的情形下,隨手一掌仍有如此驚天之力,將他陡然震飛。

  晏紫蘇驅鳥電沖,將蚩尤從火海中救起,見他雖然一時動彈不得,但經脈完好,未受重傷,這才稍稍放心。

  金光閃耀,黑衣人一陣扭曲,如煙霧繚繞,陡然騰空;怪笑聲中厲聲吹笛,淡淡烏光真氣滾滾雲集,籠罩全身。與此同時,水龍轟然捲掃橫擊,朝著白帝滾滾劈去。

  寒風呼號,白光如雷電裂空。

  白帝右手緊握「照神鏡」,微微顫抖。左手捏訣,口唇翕動,「大九流光劍」轟然怒掃,橫空掄起巨大的銀光,光弧閃耀,重重擊在水龍上。

  轟然巨響,水龍登時游飛炸散。湛藍色的夜空中,無數水珠銀線激射飛揚,悠然灑落,方圓十里猶如突降淋漓暴雨。

  就在白帝分神捏訣,使出「隕星流光破」的剎那,黑衣人烏光閃耀,哈哈怪笑,驀地雙掌齊發,急速擊在那「照神鏡」的金光上。兩道黑光破掌而出,如波浪飛揚迸舞,「砰」地巨響,絢光流舞,那道金光陡然彎曲倒射,電光石火間回撞在「照神鏡」上。

  「噗噗」悶響,白帝週身劇震,瑩潤如玉的臉上陡然閃過一抹黑光;右手驀一顫抖,「照神鏡」險些脫手飛出,白衣鼓舞,飄然沖天而起。

  黑衣人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今日被這楞小子攪了雅興!半個月後,蟠桃會上,我再與你切磋切磋音律!」話音未落,黑影已如鬼魅般破入水珠紛揚的夜空,眨眼之間,便消失在鬼山的峭壁陡崖之顛。

  漫天水珠,紛揚飄灑;骨笛淒厲,裊裊未散。

  被暴雨似的水珠澆撲,火勢漸漸轉小。萬千殭屍鬼兵在草地林間茫然地徬徨片刻,紛紛嚎哭著步入通天河,或鑽入地底裂縫之中。

  蚩尤「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怒吼聲中掙脫晏紫蘇,驀地跳了起來,躍上太陽烏,便欲追去;但全身冰冷,酸軟無力,驀地一陣搖晃,險些從烏背上摔下。

  白帝從空中斜斜飛掠而至,提著他的衣領飄然而下,盤膝坐地,淡淡道:「小兄弟,你中了他的寒冰真氣,快快調息化解,莫讓寒氣進入骨髓心肺。」雙手飛舞,一股淡淡的真氣從蚩尤後背輾轉全身,那森寒之意登時煙消雲散。

  蚩尤心中悲苦憤怒,仰天狂吼。夜空寂寥,迥音裊裊。

  過了片刻,心中那鬱悶悲痛之情稍稍舒解,蚩尤擦去眼角的淚珠,轉身朝白帝拜了拜,大聲道:「多謝白帝相救之恩。」

  白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這身碧木真氣如此強勁,又有這苗刀日烏,想來便是近來盛傳的羽青帝轉世、蜃樓城少城主蚩尤了。」

  當今大荒五帝中,白招拒個性最為平和淡泊,頗有飄然出塵的神仙之風與長者氣度。他清心寡慾,優雅謙和,遵從神帝「無為大治」之訓以治國,百姓安居樂業,故深受世人尊敬。蚩尤雖非金族中人,但對他亦頗為敬重,當下恭聲道:「不敢!小子正是蚩尤。」

  白帝點頭道:「適才那位便是喬城主的肉身嗎?」

  蚩尤眼眶一紅,道:「是。」

  白帝歎息不語,沉吟片刻,又道:「小兄弟,恕我直言,令尊體內元神微弱,那妖魔元神又極是凶厲,縱使能將令尊救下,只怕也命不久長。」

  這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蚩尤必定要怒罵不已,但出自白帝之口,卻讓他猛地一陣傷心悲涼。適才他念力探掃,始終感覺不到父親的元神,故知白帝所言非虛。只是闊別四年,與父親方甫重逢,狂喜未已,實在無法直接面對這殘酷事實。

  蚩尤強忍洶湧的淚水,啞聲道:「家父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無論是生是死,他的軀殼絕對不能讓這等妖魔佔據。」

  白帝點頭不語,又沉吟道:「這妖魔不知是什麼邪靈,體內真元驚天駭地,卻又龐雜不清,像是由許多妖靈凝合而成,好生奇怪。」

  蚩尤心下凜然迷茫。以白帝之見識與念力,尚且不能分辨出那妖魔的來歷,普天之下,只怕再沒有其他人能分辨出來了。大荒茫茫,他連那妖魔是誰都不知道,又去何處追尋妖蹤,解救父親呢?

  這時東面空中突然傳來「嗷嗚嗷嗚」的怪叫聲,瞬息由遠而近。太陽烏驀然抬頭,嗷嗷亂叫,撲煽著翅膀,大步徘徊奔躍。

  明月當空,星辰寥落,峭壁險峰如刀牙橫空交錯。一隻赤頭青鳥閃電似的從那白雪皚皚的峰頂衝過。在夜空中盤旋了剎那,驀地電沖而下,穩穩地落在白帝的肩頭,昂首睥睨。

  那青鳥尖喙黑睛,頭頂紅毛似火,週身青羽油亮,神氣十足;瞥了蚩尤一眼,便傲然扭頭,在白帝耳畔低聲嗚叫不已。

  蚩尤心中一動,料想它必是西王母的三青鳥之一,卻不知它今夜飛到此處,又帶來什麼消息?

  眾太陽烏見它神色傲慢,登時大為不滿,紛紛昂首撲翅,怒吼不已,被蚩尤猛地一聲呵斥,方才憤憤不平地扭頭性聲,鄙夷地凝視著青鳥。

  白帝聽青鳥嗚叫了片刻,微微動容,當下轉身作揖,淡淡道:「小兄弟,這位姑娘,白某另有要事,須得先行告辭了。」蚩尤二人連忙作揖回禮。

  白帝轉身欲行,突然想起某事,回轉身來,朝著蚩尤微微一笑,傳音道:「舍妹身為聖女,身份使然,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這四年來,纖纖多虧你與拓拔太子照顧了!崑崙山上咱們再好好相聚吧!」

  蚩尤一楞,登時明白,白帝既然知道自己與拓拔野,自然知道纖纖的身份。驀地熱血上湧,面紅耳赤,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帝淡然一笑,又道:「小兄弟,人生如曲樂,有高有低,有苦有樂,終有曲終人散之時,此曲終了,焉知不是別曲起奏之日?毋需太難過了。」

  蚩尤知他是在撫慰自己,不必多想父親生死,當下紅著眼睛點頭道謝。生死有命,自己豈會不知?但明則明矣,那難過痛楚卻是難以自抑。

  一陣冷風吹來,白帝雪衣飄舞,乘風而起,與青鳥一起飄飄東去,掠過滾滾的通天河,穿過大河兩岸峭立千仞的綿綿絕壁,在月光中越飛越遠,逐漸化為淡不可辨的白點。

  陶塤隱隱,隨風沉浮;月光如水,大河奔騰。四周蒼涼冷落,合著這悲愴曲樂,更覺寂寥淒涼。

  蚩尤怔然而立,聽到傷心處,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晏紫蘇極少見到他如此脆弱難過,心潮澎湃,柔情洶湧,緊緊地握住蚩尤的手,纖指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手背,彷彿要藉此撫平他心中的悲鬱。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26 PM

第十四卷【鬼界】第二章《當時明月》


  狂風鼓舞,骨灰飛揚,空氣中瀰散的惡臭過了許久方才漸漸淡去。

  明月高懸,焦枯的草地上裂縫縱橫,河水在縫隙中汨汨奔流,在月色中耀耀閃光,彷彿萬千銀線交錯縱橫。

  蚩尤二人坐在河岸,將段聿鎧從乾坤袋中拉了出來,輸導真氣。過了片刻,段聿鎧大叫一聲,驀地坐起身來。瞪著眼睛,滿臉驚懼,「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看見眼前之人是蚩尤,面色方才舒緩開來。一把抓住蚩尤的肩膀,叫道:「你爹呢?救出來了沒有?」

  蚩尤咬牙搖頭,沉聲將適才發生之事講述了一遍。段聿鎧面色煞白,驀地一掌拍在草地上,怒道:「他奶奶的!就是這妖魔!想不到……想不到喬大哥終究……」眼睛一紅,聲音沙啞,再也說不下去。

  蚩尤沉聲道:「段叔叔,那妖魔究竟是誰?你們怎麼會落在他的手上?這四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四年?」段聿鎧凝視著蚩尤,目中陡然閃過疑惑迷惘的神色,驀地吐了口氣,點頭嘎聲道:「是了,你都已經長得這麼大啦!四年!原來我們迷迷糊糊中竟自過了四年!」

  蚩尤奇道:「迷迷糊糊?」

  段聿鎧嘿然搖頭道:「不錯!這四年我們始終是迷迷糊糊,混沌不覺。」頓了頓,瞇起眼眺望碧虛,目光變得飄忽起來,半晌啞聲道:「那夜在東海上,我和王七叔他們捕殺了諸多凶狂海獸,正興高采烈地返航;到了近海,突然看見海上火光沖天,整片夜空像被鮮血染紅,遠遠地便聽見廝殺聲。我們大驚,心裡猜到多半是水妖使詐偷襲。」

  「當下我們全速前進,殺翻了兩艘水妖的巡邏船,趕回島上。可是那時城裡到處都是水妖,許多兄弟還沒從海上趕回來,而百姓們卻已被水妖殺得精光……他奶奶的,這些水妖狗賊,最是反覆無常,陰險狡賴!」

  蚩尤聽他飄渺而憤怒的敘述,思緒飛轉,怒火熊熊,彷彿又被帶回到四年前那腥風血雨的傾城一夜;拳頭緊攥,青筋暴起。

  段聿鎧道:「我們開闢血路,一心要找到你爹。水妖太多,潮水似的包圍過來,幾十個兄弟很快便都戰死了。我中了幾箭,精疲力竭,正以為他奶奶的要死在這群不要臉的水妖手裡時,忽然看見科大俠馱著重傷的喬大哥,和十來個兄弟一道從火光中殺了出來;我心裡大喜,登時又來了力氣,一口氣殺了十幾個水妖,與科大俠一齊朝島外衝去。」

  「科大俠以『斷浪氣旋斬』將水妖殺得稀里嘩啦,屁滾尿流,水妖嚇得都不敢上前。突然天吳老妖追來了,冷不防地突施暗算,向尚在昏迷中的你爹全力出手……」

  蚩尤大怒,「轟」地劈空一掌,將通天河擊起數丈高的浪花,罵道:「這老妖卑鄙無恥,只會鬼祟下流的招數,真他奶奶的枉居大荒十神!難怪終日帶著木頭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晏紫蘇聽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嬌軀微震,俏臉登時黯然。

  段聿鎧嘿然道:「幸虧科大俠反應極快,閃電似的讓了開去。他奶奶的,但天吳老妖想要殺的並非你爹,卻是科大俠!他早知科大俠必定會全力護衛你爹,所以故意全力驟攻你爹,逼得科大俠竭力護衛。四周的水妖也紛紛圍將上來,盤旋游鬥。戰了片刻,乘著科大俠念力分散,天吳老妖突然狂風暴雨似的朝科大俠猛烈攻擊。」

  蚩尤聽到此處,心中登時抽緊。科汗淮雖然神功卓絕,但未必是天吳老妖的對手。何況背負喬羽,身陷重圍,又失儘先機,落在下風。

  果聽段聿鎧呸了一口,恨恨道:「天吳老妖突然使出他那炒羊羔子龜蛋斬,和科大俠的斷浪氣旋斬撞在一處。那老妖氣力驚人,龜蛋斬的威力還真他奶奶的不小,科大俠連帶著你爹一齊被震成重傷,飛到十幾丈外。」

  晏紫蘇心下惑然,不知那「炒羊羔子龜蛋斬」究竟是什麼奇怪神功?驀地一亮,明白這段狂人說的應當是天吳的「朝陽古兕瑰光斬」。八百年前,朝陽谷凶獸裂山紅兕咆哮東海,為虐甚重,被金族奇俠古元坎以天元逆刃斬殺。朝陽谷眾人將裂山紅兕的六尺銳角磨製為神兵利器,是名「古兕斬」,代代相傳。到了水伯天吳手上,被其發揚光大,獨創「古兕瑰光斬」,威鎮東荒。想不到這神兵絕技到了段狂人的口中,竟成了「炒羊羔子龜蛋斬」。晏紫蘇忍不住莞爾而笑。

  蚩尤駭然道:「難道科大俠就這般……」

  段聿鎧嘿嘿笑道:「哪有這麼容易?老妖以為科大俠已經重傷,無力反抗,正自得意地胡言亂語,科大俠突然從地上跳起,閃電反擊,使出一記驚天動地的氣旋斬,將那老妖殺得灰頭土臉,狼狽奔竄。」

  蚩尤聽聞科汗淮無事,心中方自舒了口氣,心道:「若是科大俠死了,纖纖妹子只怕要傷心欲絕。」振奮精神,側耳傾聽。

  段聿鎧眉飛色舞道:「他奶奶的,可惜你沒瞧見當時的情景。科大俠渾身鮮血,但卻談笑自若,舉手投足就將那老妖連傷七處,殺得他落花流水,險些撞在牆上;周圍的水妖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哈喇滋一直從舌頭滴到腳指頭上。真他奶奶的過癮!」

  蚩尤聽得熱血沸騰,擊掌大叫痛快。段聿鎧神色一黯,歎氣道:「不過科大俠業已被老妖之前的那記龜蛋斬劈成重傷,是以不能傾盡全力,終不能砍下那老妖的龜蛋腦袋。科大俠接連發出十幾記驚天動地的斷浪斬,乘著眾水妖倉皇逃避時,帶著我們,全速衝到岸邊。」突然重重一掌擊在地上,咬牙切齒道:「豈料那反賊……那姓宋的狗賊竟已帶了千餘水妖在那裡張弓搭箭地等候!」

  蚩尤大怒,猛地站起身來,胸膛劇烈起伏,幾滴鮮血滲過指縫,倏地從他攥拳的掌心滴落。四年前的那場戰亂,他最為徹骨痛恨的,不是水妖,而是那出賣了自己與父親,出賣了全城數萬百姓的宋奕之。此刻聽到段聿鎧重提此人,登時怒火熊熊,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段聿鎧恨恨道:「那時我們早已筋疲力盡,只道此次要命喪這叛賊之手。不料海上突然狂風大作,巨浪滔天;科大俠也不知暗暗施展了水族中的什麼法術,一陣陣大浪驀地捲過城牆,將水妖拍得東倒西歪。忽然刮來一陣大風,將我們橫空從水妖頭頂捲過,眨眼間便衝入滔滔大浪中。」

  蚩尤大喜,哈哈笑道:「妙極!老天爺果然還算長了眼睛……」

  段聿鎧歎道:「說起來慚愧,我們原都是在浪裡來、潮裡去的海島男兒,那點風浪原本算不得什麼。但是那夜海上風大浪急,像是發瘋了一般,海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們全都吸了進去,黑天黑地中,竟絲毫不能脫身游出;好在科大俠眼疾手快,用『凝冰訣』將我們盡數封凍,又以冰蠶絲帶將大家繫在一處,這樣不管沉溺到海底多深處,不會失散,也不會嗆死。」

  蚩尤道:「然後呢?」

  段聿鎧嘿然道:「然後?然後醒來之時,便已是四年之後、幾天之前的某日。」

  蚩尤失聲道:「什麼?難道你們竟在海底沉睡了四年?」

  段聿鎧苦笑道:「是不是在海底還不知道,但這一覺睡了四年卻是不假。適才見到你時,若不是眉眼與四年前絲毫無異,我還不敢相信你已經變得這麼大了哩!」

  蚩尤皺眉道:「那麼那妖魔呢?段叔叔你們又是在何處撞見他的?」

  段聿鎧眼中倏地閃過恐懼憤怒的神色,怒道:「他奶奶的,那妖怪……哼!我們那夜醒來之時,便是在這通天河畔。我醒轉探望,瞧見大河洶湧,浪水發狂地朝天噴湧,許多魚獸被拋飛到遠處的樹林裡,活蹦亂跳。你爹、科大俠等十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地上,旁邊站了一個巨大的龍頭怪獸,搖頭晃腦地抖動著渾身的水珠,瞪眼看我。我突然想起那怪獸應當是金族的鎮河神獸齪窳,這才猜想應當是到了西荒的通天河,心裡驚訝不已。」

  晏紫蘇聽了半晌,忍不住插口道:「段叔叔,難道你們當日是被捲入海底潛流,漂到地底來的嗎?」

  段聿鎧一楞,似乎剛剛發覺她一般,見她素手緊緊牽著蚩尤,始終不曾離過,當下瞇著眼睛打量了她片刻,又瞥著蚩尤,嘿然笑道:「不錯不錯!小子,你可比叔叔我強得多了。」

  蚩尤一怔,面紅耳赤,待要稍稍辯解,段聿鎧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男歡女愛,有什麼不好意思、忸怩作態的?小子你性子狂野豪爽,很有你爹當年的風采!偏偏說起男女之事拘謹古板,比起那拓拔小兄弟就差得遠了。」

  當年在蜃樓城裡,蚩尤一心做父輩一樣的英雄人物,對異性倒當真是從不在意。只是正值少年,英武挺拔,難免有許多少女對他暗戀歡喜,是以段聿鎧常常以此逗弄蚩尤,令他氣得火冒三丈。不想闊別四年,竟然見到蚩尤與一個俏麗女子親密牽手,段聿鎧心中自然又是詫異又是歡喜。他性子粗豪,又始終將蚩尤當作自己的侄子,歡喜之下,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倒將蚩尤弄了個大紅臉。

  晏紫蘇俏臉暈紅,但心下卻是暗暗甜蜜歡喜,對這段狂人不由多了幾分好感。

  段聿鎧突然又道:「咦,是了!拓拔兄弟和纖纖姑娘都還好吧?」

  蚩尤嘿然笑道:「段叔叔放心,他們都好得很。待會兒我再詳細說與你聽。」

  段聿鎧點頭道:「那就好。咱們說到哪兒了?是了,我醒來之時見到那怪獸齪窳,正自詫異,不知怎麼會到了西荒?嗯,這姑娘說得不錯,現在想來我們多半是被東海的潛流捲入地底渦流,陰差陽錯到了通天河裡。」轉頭對晏紫蘇笑道:「是了,還沒請教姑娘芳姓呢!」

  晏紫蘇微笑道:「我姓晏,叫小蘇,段叔叔您叫我蘇兒便成啦!」

  段聿鎧點頭笑道:「蘇兒?不錯!果然是個好名字。」他對晏紫蘇頗為讚賞喜歡,倒讓她有些羞澀起來。

  蚩尤心下凜然,皺眉不語。他是海島兒郎,素知所謂海底潛流通往地底渦流的傳聞。據說東南西北四大海各有一個神秘的海水倒注入口,海水由這入口流入地底,形成錯綜複雜、上下錯落的地底渦流。海上常有漁民連人帶船溺入漩渦,無影無蹤,卻在若干年後,浮屍於大荒江河湖泊中。人們都說這乃是被水鬼拖入地底渦流的緣故。

  段聿鎧又道:「那怪獸齪窳對我們似乎並無加害之意,反倒將我們拖到高處,避免被通天河的大浪重新捲回河裡。過了片刻,你爹和科大俠他們也紛紛醒轉,見到大家安然無事,都歡喜不盡。但我們重傷猶在,身體虛弱,一時也無法起身行動。」

  「齪窳從河邊拖來許多生魚,丟在我們身邊。他奶奶的,我們哪知已經餓了足足四年?只覺飢腸轆轆,肚皮貼著脊樑骨,當下紛紛生吃活啖,也不管滋味,權且飽餐了一頓;有了氣力,便開始運氣調息。到了半夜,忽然聽見森林、河邊傳來鬼哭狼嚎似的怪叫聲,探頭一看,他奶奶的,竟是許多殭屍水鬼從通天河和草地裡鑽了出來……」

  蚩尤心中一跳,凝神傾聽。

  段聿鎧道:「那些妖鬼不知是不是嗅著了我們的氣味,紛紛朝我們湧來。我們全身乏力,眼睜睜地看著成千殭屍圍湧過來,心裡焦急,罵天喊地,卻無可奈何。好在那怪獸齪窳極為神勇,奔竄跳躍,四下護衛,將那些龜蛋水鬼全部打得稀巴爛。」

  晏紫蘇搖頭道:「這些水鬼中了屍蠱,本就是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無所畏懼,凶殘之極;若是被它們抓咬一個小小的傷口,屍蠱就會遍達全身,成為和它們一樣的殭屍鬼怪。齪窳神獸雖然厲害,但想要保護這麼多人,真是困難呢!」

  段聿鎧歎道:「蘇兒姑娘說得不錯。那些殭屍實在太多,一股腦兒地圍湧而上,齪窳顧得了東,卻顧不了西,支援了片刻,終於被水鬼衝進來,轉眼間便有幾個兄弟被水鬼咬中,淒聲慘叫,痛苦無比。我們見了心中駭異,心想決計不能坐而待斃,紛紛掙扎著爬起來,團結一處,奮力和那些龜蛋水鬼激鬥。他奶奶的,可惜身受重傷,又寡不敵眾,越來越發支援不住,好幾個兄弟被水鬼抓傷,發狂打滾。

  「這時齪窳吼叫著衝了過來,將我們甩在它的背上,衝出重圍,朝山裡逃去。它跑得飛快,水鬼追趕不上。我們正歡喜,以為逃出生天,不料那妖魔竟突然出現!」段聿鎧說到最後一句,驀地咬牙切齒,恨怒已極。

  蚩尤聽得緊張,心中「咯咚」一響,忍不住微微一震。

  段聿鎧道:「當時只覺寒風大作,一股妖異陰邪的真氣轟然撞來。我們還來不及反應,便和那齪窳神獸一起被重重地拋飛到十幾丈外,劇痛攻心,差點昏迷;聽見一個人沙啞著嗓子怪笑道:『我們鬼國拉壯丁挑上你們,乃是天大的福氣,哪有推脫逃跑的道理。』又有許多妖鬼跟著桀桀怪笑了起來。」

  蚩尤又驚又怒,喃喃道:「鬼國?」轉眼瞥望晏紫蘇,晏紫蘇輕輕搖頭,妙目中也是大惑不解。大荒大小百餘國,素未聽說有這麼一個所在。

  段聿鎧道:「我迷迷糊糊地望去,只見前方山林前站了幾個黑衣人,都戴著野獸頭顱面具,但眼睛靈動,不像那些妖鬼殭屍。中間站了一個黑衣人,頭戴黑斗篷,那沙啞的怪聲便是從他那兒發出來的。」

  「那幾個獸頭黑衣人圍了上來,突然哇哇驚叫,竟將科大俠、你爹,還有我的身份喊了出來。那些龜蛋激動狂喜,覺得揀著了天大的便宜。一個鹿頭黑衣人發狂地踢打折辱科大俠,一邊尖聲狂笑,說什麼上蒼有眼,竟然讓他自己送上門來。科大俠動彈不得,傷勢更重,但只是微笑不語。」

  蚩尤心下憤恨:「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些黑衣人裝神弄鬼,定是水妖,所以才會認得科大俠和我爹。」心中那森然駭懼之意卻越來越盛。水妖對科汗淮與蜃樓城群雄恨之入骨,落到他們手中,遠比落到普通妖魔的手裡凶險百倍。

  段聿鎧道:「那戴斗篷的妖魔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斷浪刀科汗淮和蜃樓城喬城主竟成了我鬼國的壯丁!但是堂堂英雄怎地變作孱弱病貓?傳揚出去,豈不是太丟我鬼國壯士的聲威嗎?我來替你們好好改造改造。』一邊胡言亂語,一邊伸出鬼爪,猛地插入科大俠的胸膛。」

  蚩尤駭然變色。晏紫蘇低聲道:「他……他要給科汗淮放蠱!」

  段聿鎧點頭恨恨道:「不錯,那妖魔的鬼爪上也不知沾了什麼凶獰的蠱蟲,科大俠的胸腹傷口張合鼓動,烏黑的血漿不住地湧了出來。他咬牙不吭聲,依舊微笑不語。他奶奶的,我看得惱怒,不由大罵起來」

  「那妖魔呆滯地瞪著我,怪笑道:『你就是那什麼段狂人嗎?嘿嘿,莫急,等我替斷浪刀脫胎換骨之後,再來幫你換換筋骨;那時你就知道做我鬼國壯士是何等美妙!』我大怒之下,將他祖宗十八代的奶奶都問候了個遍。妖魔也不生氣,只是怪聲狂笑。」

  「這時齪窳從地上爬起,巨尾掃飛四周的殭屍,怒吼著衝來。那妖魔突然鬼魅似的躍了起來,閃電般一爪穿入它的胸腹,重重地貫摔在地上,怪笑著說:『小蜥蜴!既然你這麼喜歡斷浪刀,我就讓你和他合為一體好了!』口中唸唸有辭,週身閃出一輪黑光。科大俠突然扭曲起來,煙霧似的鑽入齪窳的體內。我們見科大俠竟被這妖魔封印入齪窳,都驚怒不已,紛紛大罵。那鹿頭黑衣人在一旁尖聲笑道:『若是那賤人看見你現在的模樣,神情一定有趣之極!』他奶奶的,他以為他的模樣就很俊嗎?」

  蚩尤聽得聳然動容。他適才雖然已經親眼目睹那妖魔的凶威,但想到他竟能在剎那間制服金族神獸齪窳,又將科汗淮封印其中,仍不免大為駭然。須知封印法術乃是純粹以元神念力克制對方神識,將其封閉入其他物體中,若非雙方念力懸殊,決計無法奏效。科汗淮雖然身受重傷,經脈封凍,但元神應當未有大損,那妖魔立見能將他瞬間封印,其神識念力之強,實在太過可怖,段聿鎧道:「那妖魔哈哈大笑道:『風流倜儻的斷浪刀變成這等醜怪模樣,可要讓許多多情女子傷透心了。』那些龜蛋一齊大笑,我聽了更怒,破口大罵。妖魔嘿嘿笑著朝我望來,突然探出鬼爪穿入我胸腹之間。他奶奶的,那一下實在疼得昏天黑地,只覺得有無數蟲子突然湧入,在週身亂咬。我胡亂罵了幾句便昏迷不醒。」

  段聿鎧一口氣說了這麼久,臉色蒼白,真氣又有些不繼,咳嗽不止。蚩尤右手握住他的脈門,將雄渾真氣滔滔輸入。

  片刻之後,段聿鎧面色重轉紅潤,喘了口氣,又道:「等我醒來之時,四周昏黑,只有頭頂懸了一盞鬼火似的幽燈,到處都是潮濕的岩石,惡臭難當,也不知身在何地。我看見你爹背對著我坐在一排鐵柵欄前,這才發覺我們竟是被關在一個極大的山洞裡,四周上下都是粗達半尺的玄冰鐵柵。王七叔和海九匍匐在一個角落,口中發出『呵哧呵哧』的怪聲,不知在做什麼。」

  他的眼中微微露出恐懼之色,啞聲道:「我叫你爹的名字,他垂著頭只是不應。又叫王七叔和海九,他們喉嚨裡發著怪聲,突然回過頭來,我這才發現他們竟然在爭搶奪食一具屍體!王七叔的眼白上翻,口角流著涎水和烏血,瞪著我『赫赫』亂叫,突然朝我猛撲過來。」

  蚩尤手心滿是冷汗,緊緊地攥住晏紫蘇的小手。王七叔為人豪義善良,其子王璞當年和蚩尤也是極好的夥伴,此刻聽聞他被妖魔變成食人殭屍,心中驚怒悲憤,難以言喻。

  段聿鎧道:「我驚駭中大叫著躍了起來,跳閃開去。這時……這時我才發現我竟然成了怪獸窮奇!你爹突然哈哈大笑,轉過身來,眼白上翻,沙啞著嗓子對我說:『嘿嘿,我們不是結拜兄弟嗎?當日惺惺作態,說什麼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怎地今日相見,躲都來不及了?』我聽那嗓音與妖魔無異,突然明白那妖魔元神已經附上你爹的肉身!憤怒之下,喝罵妖魔,讓他立即離開喬大哥軀殼。那妖魔卻笑道:『我和喬城主同仇敵愾,以他的軀體來報仇雪恨再適合也不過。即使我想走,喬城主也捨不得哩!』」

  蚩尤心中驀地一凜,那妖魔分明是水妖中人,怎地又自稱與父親同仇敵愾?

  正覺古怪,又聽段聿鎧說道:「我罵道:『他奶奶的,我們是光明正大的英雄好漢,誰與你這等下三濫的妖魔鬼怪同流合污?』妖魔怪笑道:『光明正大?到了這幽冥鬼界,還有什麼狗屁光明正大?』我突然大吃一驚,心想難道我們早已死了麼?所以才會遇到這等詭異妖邪之事?於是便厲聲喝問他究竟是誰,那裡又是什麼鬼地方?他哈哈狂笑道:『這裡既然是鬼界,我自然就是鬼界之王——幽天鬼帝!』」

  「幽天鬼帝?」蚩尤與晏紫蘇同聲念叨這古怪的名字,心中又是迷惑又是駭異。其時大荒,除了神帝與五帝之外,無人敢妄自稱帝,此人不知究竟是誰,竟然狂妄若此!難道他當其是鬼界冥間的帝王嗎?想到此處,晏紫蘇心中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顫,情不自禁地往蚩尤懷裡偎去。

  段聿鎧道:「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天底下有這麼一號人物,心想他奶奶的,這回老子多半是死了,到了陰間鬼界了。嘿嘿,我段狂人一生自視英雄豪傑,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一刻,我當真嚇得臉都綠啦!轉念一想,他奶奶個龜毛螃蟹,老子死都死了,還怕他什麼?說什麼也要將這妖魔從喬大哥的身體裡趕出來。當下吼叫著撲了過去。」

  「那妖魔見我突然反撲,似乎頗為詫異,嘿嘿怪笑道:『果然都是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突然黑光閃耀,我心肺、腦袋彷彿都要炸裂開來,萬蟲齊咬,痛得恨不能一頭撞死。迷迷糊糊中,聽見那妖魔說:『你是窮奇,從今日起,你的任務便是沿著通天河,為我鬼國拉來更多的兵了……』我腦中嗡然,此後的事就再也記不得了。重新恢復神智時,第一眼便看見了你小子。」

  段聿鎧說到此處,舒了口氣,又皺眉歎息道:「可惜……可惜科大俠生死未卜,你爹仍被那妖魔附體,他奶奶的,也不知要去哪裡才能找到他們?」

  晏紫蘇沉吟道:「那妖魔既然自稱幽天鬼帝,又說彼處是鬼界冥間,只怕……」蚩尤聽她口氣,似乎知道些線索,登時一振,握著她的手驀地一緊,急道:「只怕什麼?」

  晏紫蘇「哎喲」一聲,被他抓得疼痛,蚩尤吃了一驚,連忙鬆開手,尷尬道:「沒事吧?」

  晏紫蘇見段聿鎧笑嘻嘻地望著自己二人,心中一陣甜蜜,紅著臉搖頭道:「沒事。」重新握緊蚩尤的手,續道:「我記得我娘說過,鬼界在大荒萬丈地底,九泉之下。大荒中有幾處山水傳聞是通往陰間鬼界的冥道,而這西荒鬼山,似乎便是其一。」

  蚩尤又驚又喜,正待細問,卻聽晏紫蘇道:「段叔叔,你還記得當日所困的山洞,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段聿鎧皺眉苦苦思索,半晌才遲疑道:「那日我心裡又驚又怒,而且周圍非常昏暗,一時也沒有特別留意。但是周圍巖壁極為潮濕,空氣濁臭,呼吸不暢,好像還能聽見遠處有『稀里嘩啦』的水聲……」頓了片刻,搖頭道:「其他還有什麼,就想不起來啦!」

  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是了,當時我腳上一疼,發現一隻蚯蚓似的怪蟲叮在我的『腳爪』上,那怪蟲極為少見,五顏六色,花裡胡俏……」

  晏紫蘇蹙眉道:「那蟲子的背上是不是有一條金線?」

  段聿鎧叫道:「不錯!敢情蘇兒姑娘也見過這怪蟲嗎?」

  晏紫蘇輕聲喃喃道:「原來這些九冥屍蠱竟然是『金線彩屍蟲』變化而成的,難怪如此霸道厲害。」

  見二人愕然地瞪著自己,俏臉暈紅,嫣然一笑道:「那就對啦!段叔叔你那日所在的山洞,一定便是在這鬼山地底!」又道:「那怪蟲叫作『金線彩屍蟲』,只能生活在陰暗潮濕的地底,以人獸屍體為生,是最為妙絕的屍蠱料蟲。普天之下只有三處地方才有:一是大荒東南的皮母地丘,一是南荒桂林八樹地底深處,還有一處便是這西荒鬼山了。」

  蚩尤霍然起身,沈聲道:「不錯,皮母地丘與桂林八樹距離此處都有數萬里,自然不太可能,所以一定是在這鬼山底下了!」激動之下,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段聿鎧叫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這就上山找去!」掙扎著爬了起來,突然胸腹傷口搏動翻湧,幾道烏血倏然流出。大叫一聲,面如金紙,摔倒在地。

  蚩尤大驚,搶身上前,將他扶起,叫道:「段叔叔!」

  段聿鎧急劇喘息,咳嗽苦笑道:「他奶奶的,想不到我堂堂段狂,竟被這幾隻小蟲子弄得這般狼狽……」

  晏紫蘇道:「段叔叔,你體內屍蠱未清,三日之內又會孵化出許多蠱蟲。切切不可動用真氣,否則加速血液迥圈,這些蠱蟲只會孵化得更快。再說這鬼山極大,要找冥界入口也不是一時半刻之事,段叔叔也別太著急啦!」

  轉頭對蚩尤道:「呆……蚩尤,你還是先將段叔叔封凍起來,等到找著你爹,再一起設法除清屍蠱。」

  段聿鎧想要反對,但體內劇痛,咬牙強撐不住,終於漸轉昏迷。

  蚩尤無奈,唯有以「凝冰訣」將段狂人重新冰封,藏入乾坤袋中。想到自己父親、科汗淮與段聿鎧等人遭受妖魔如此折辱,心下惱恨之極,森然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救出爹,將這妖魔銼骨揚灰!」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28 PM

第十四卷【鬼界】第三章《冥界之門》


  此時圓月西沉,晨星零落,將近黎明時分。

  蚩尤掏出那「相思犀角」,想與拓拔野聯繫,但不知是相隔太遠,還是被這綿綿高矗的鬼山群峰阻擋,始終杳無回應;犀角中傳出的,只有呼嘯如鬼哭的風聲,當下唯有作罷。

  過了片刻,天色越發昏暗,四處黑黝黝、灰濛濛,陰寒淒冷。狂風從大河山口刮過,嗚嗚作響,林濤陣陣;通天河在數丈外滾滾奔流,蒼涼而悲壯,猶如白帝的塤聲。

  這荒涼而寂靜的世界,彷彿只剩下蚩尤兩人。二人白日疾行千里,夜間連戰妖魔,幾經風波怪事,又聽段狂人說了半晌四年往事,此刻都不免疲倦困頓。相依而坐,晏紫蘇靠在蚩尤的肩上,忍不住翻湧而上的重重睏意,眼皮越來越沈,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蚩尤打了一會兒盹,突然聽見一陣淒厲的風聲,心中一凜,驀地驚醒。環首四顧,黑影幢幢,水浪奔湧,似乎有無數鬼怪隱伏四周,但凝神察探,卻又空蕩無他物。

  寒風吹來,困意陡消,想起連日發生之事,想起父親至今生死未卜,更是睡意全無。喜怒憂愁,交相參雜,幾次三番,直想要起身昂首狂呼,一吐抑鬱憤慨之氣。心潮洶湧,跌宕沉浮。

  濤聲滾滾,耳邊聽見晏紫蘇勻稱而低微的呼吸聲,轉頭望去,在朦朧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容依舊如此俏麗而光彩奪目。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臂膀,彷彿生怕他會逃離一般,右臉枕靠在他的左肩,黑髮披瀉飛揚,雪白的俏臉如冰玉晶瑩,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他已經許多次瞧見她沉睡的姿容,每一次都讓他悸然心動。在睡夢中,她似乎不再是千面多變、狡黠殘忍的妖狐,而變成了一個俏麗無邪、純淨可愛的女子;就像是月光下的西荒雪山,萬里沙漠,沒有白日裡的危險,沒有變幻難測的脾性,而是如此地靜謐、純淨、美麗。

  她長長的睫毛上凝著一顆水露,彷彿沒有擦拭去的淚珠。蚩尤心中突地泛起溫柔憐惜之立息,輕輕地伸手,將那水露擦去。晏紫蘇微微一顫,在睡夢中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像是溫柔的悲苦,又像是甜蜜的歡喜。

  蚩尤愛恨交雜,忍不住展臂緊緊摟住她的纖腰,心想:這些日子以來,她為了自己,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和委屈。昨夜在壽麻國流沙河畔,當她緊抱自己,痛哭失聲時,那洶湧的淚水不僅崩潰了她自己,也衝垮了蚩尤幾日來苦苦築積的壁壘。

  此時,天地俱黑,萬籟無聲。但在這沒有煩雜干擾的黑暗與寂靜中,卻最能為清晰地看穿自己的內心,最能清晰地聆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

  蚩尤憤怒狂亂的心情漸漸地平定下來,想著自己與晏紫蘇的愛恨糾葛,一時悲喜交加,苦樂酸甜。

  四周昏暗蒼茫,寒風徹骨,他們的未來會是怎樣呢?他突然覺得自己與她,就像是夜色中的通天河,從僵硬寒冷的雪山頂上逐漸融化交匯,彼此糾纏著,撞擊著,在迷茫的黑暗中流向不知終點的未來。前途險惡,焉知會不會在烈日沙漠中,被炙烤蒸騰得無影無蹤呢?

  突然又想到了八郡主,想到火山腹中交相錯肩時她那淒傷的笑容,淡淡的淚珠,想到當日與她同路時的種種情狀。許多當時令他惑然不解的細節此刻歷歷在目,像鮮花一般層層綻放,剝離出烈煙石熾熱而溫柔的內心……他的心裡莫名的震動起來,迷惘、傷感而又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可惜,當時的他,宛如攀附於礁巖之上、緊緊閉攏的海蚌,春風和海水都不能使他開啟。是此刻這枕靠於自己肩頭的妖女,鬼使神差地敲開了自己的硬殼……

  又想起了纖纖,那俏皮可愛的笑容令他心中陡生溫暖,但是不知何以,那窒息心跳的感覺卻遠不如從前強烈了。驀地一凜:「不知科大俠眼下究竟如何了?若是被那妖魔所害,纖纖妹子豈不要傷心死嗎?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牙根癢癢,怒火又竄將上來。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遠處山中傳來一聲尖銳破雲的號角,淒厲詭異,森寒入骨,像是厲鬼號哭。蚩尤心中大凜,週身寒毛驀地豎起,電光石火間閃過一個念頭:「是那妖魔!」

  晏紫蘇陡然一震,倏地醒轉,低聲道:「怎麼啦……」卻被蚩尤猛地將口摀住。

  當是時,陰風大作,腥臭撲鼻,那號角聲急促高昂,越發詭厲猙獰。

  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又驚又怒又喜,猛地站起身來,正欲循聲追去,忽聽「劈啪」接連悶響,四周草地紛紛迸裂開來,與此同時,身後大河浪濤洶湧,水花沖天,無數白森森的骨骸殭屍又從地底、河中爬了出來。

  河中殭屍濕淋淋地站立著,手爪上大多拖了一具屍體,眼白翻動,張口赫赫低吼,那些地底爬出的殭屍或拖曳白骨,或拉拽獸屍,也一齊發出低沉而可怖的哀嚎,高一步低一步地朝著號聲傳來的方向機械走去。

  兩人周圍的殭屍骨骸突然頓住身形,緩緩地朝他們轉過身來,眼白上翻,突然張口「呵呵」怪吼,張牙舞爪地猛撲過來。

  蚩尤大怒,正要起腳將他們踹得稀爛,晏紫蘇急忙拉住他,傳音道:「呆子,別發出聲響,以免驚動了那妖魔。走吧!」攙著蚩尤手臂,驀然沖天飛起,御風抄掠,朝山中翩翩飛去。

  山影幢幢,撲面而來。

  此時正值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四下混沌迷濛,伸手不見五指;但蚩尤青光眼光芒綻放,卻瞧得清楚分明,牽著晏紫蘇的手,並肩飛掠,在險峭尖利的山崖尖石之間穿梭飛行,似電神速。

  轉眼之間,兩人沿著陡峭山勢衝上了鬼山某峰峰頂。冰雪閃耀,狂風呼號,兩人足不點地,乘勢御風衝掠,在白雪皚皚的山脊高低起伏,上飛下躍,急速穿行。

  號角聲越來越近,那淒厲詭異如冰冷毒蛇鑽入耳中,心中又癢又冷,難受已極。寒風鼓舞,漫山都是殭屍鬼骸的哀嚎低吼,此起彼落,綿綿呼應,像陰冷的海浪,一陣陣地洶湧排擊。

  蚩尤低頭望去,只見鬼山山脈東西兩側,漫漫林海與草原上,無數黑影密集攢動,猶如海潮大浪滾滾而前。凝神望去,儘是殭屍骨骸,少說也有數萬之眾。饒他膽大包天,見到這等壯觀而淒詭的景象,心中也不由寒意森森。

  「那妖魔收羅這麼多的殭屍骨鬼想要幹什麼呢?這幾萬殭屍整齊劃一地又是要趕往何處呢……」一連串的疑問層出不窮地湧了上來,心中好奇更盛。

  鬼山山勢嵯峨奇崛,南北綿延將近百里,其間曲折蜿蜒,谷壑錯落,山脊之間偶有斷崖絕壁,相隔甚遠。狂風迎面刮來,嗚嗚亂響,口喉寒冷干疼,週身凍得麻痺僵硬。

  兩人心手相連,彼此扶持。蚩尤將雄渾真氣不斷地輸入晏紫蘇體內,為她驅寒補氣;而晏紫蘇則以高超卓絕的御風術,引領著蚩尤在萬仞峭壁山脊,似蒼鷹滑翔飛行。

  狂風怒舞,前方是萬丈懸崖;懸崖之下乃是一個巨大的山壑,由鬼山群峰彎曲環繞,合圍而成。山崖刀削斧斫,無所攀緣,森森寒氣交纏著那淒厲號角,從黑漆漆的山壑谷底直撲上來。

  兩人驀一吸氣,真氣鼓舞,陡然直衝而下;腳尖飛踏,在光滑峭直的崖壁上急點抄掠,雷厲風行,垂直衝落。

  腥臭狂風迎面抽打,呼吸不得,幾連眼睛也無法睜開。頭髮、衣裳朝上獵獵鼓舞,似乎要將兩人朝上方拉去。

  刀石橫亙,尖崖破空,兩人穿花舞蝶,從錯落林立的尖石縫隙之間折轉穿梭,瞬息萬丈,直落谷底。

  將至壑底時,兩人驀地橫空飛掠,御風斜斜點躍俯衝,將下衝帶來的巨大力量一一卸去。循著號角聲,環繞山壁無聲無息地奔行。

  水聲轟隆,前方似乎有巨大的瀑布飛瀉衝落,而那號角聲就在瀑布之側。

  蚩尤拉著晏紫蘇的手,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從崖壁之後探頭凝望。冷氣撲面,牛毛細針似的雨絲水珠蓬蓬捲舞。右前方百餘丈處,一道滾滾雪瀑如白龍騰舞。山壑之中水霧迷濛,四周峭壁環立,陰森如鬼怪參差,萬千殭屍的低吼聲在壑中激盪迥旋,更顯得淒詭可怖。

  飛瀑倒懸在山壑東側,其正前方有一突兀峭崖,如狼牙橫空。那崖頂上站了兩個黑衣人,一個戴著寒荒野牛的牛頭,一個戴著北海獨角馬的腦袋,眼神碧光閃爍,凶獰驃悍。

  牛頭人昂首吹奏一隻巨大的銀白號角,那淒厲如鬼哭的號角聲便是由他發出。而那馬面人右手中握了一面巨大的血色幡旗,在狂風中獵獵捲舞,旗上赫然繡著「幽天鬼帝」四個大字!

  果然是那妖魔!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蚩尤駭怒驚喜,熱血轟然灌頂。晏紫蘇緊抓他的手,心中突然有些害怕,傳音道:「呆子,難道這兩個妖怪便是傳說中鬼界的牛頭馬面嗎?」

  但是念力探掃,那牛頭馬面心跳正常,血流、真氣等竟與活人絲毫無異,這不由令二人更為惑然不解。

  蚩尤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殺氣凜冽,傳音道:「管他是不是牛頭馬面,正好砍了他們的腦袋做王七叔和海九叔的祭品。」晏紫蘇聽他惡狠狠地說得有趣,忍不住嫣然而笑,心中那一絲懼意登時蕩然無存。

  山壑中鬼哭震天,無數的殭屍骸鬼從東西兩側的山口湧了進來,排成整整齊齊的方陣列隊,潮水似的層疊推進,根據馬面人血幡旗的調度指揮,有條不紊地折轉繞行。

  數萬屍鬼拖曳著屍體,浩浩蕩蕩地號哭著,穿繞山壑,朝著那洶洶飛瀑之前白汽蒸騰的巨大寒潭走去。「噗咚」連聲,紛紛衝入水中。

  晏紫蘇瞧著那些蒼白浮腫的殭屍、白骨森森的骸鬼機械邁動步伐,一排排地消失在寒潭中,柳眉逐漸蹙起,仰頭遼望西邊漆黑的天際,突然閃過恍然驚覺的神色,瞿然傳音道:「呆子,我知道啦!今天是七月十五,正是鬼門關大開之日。這些屍鬼從鬼界陰間出來,拖著新死之人,要在黎明前趕回鬼界!」

  蚩尤聞言動容,他小時便曾聽說七月鬼門關大開,萬千冤死的鬼魂遊離人界,尋找替死鬼。尤其七月初一與七月十五,陰氣最為鼎盛;當夜,家家戶戶通常閉戶不出,以避厲鬼。想不到今夜自己竟親眼目睹數萬屍鬼同回鬼門關的詭異盛況。

  難道那幽天鬼帝當真是鬼界冥王?父親與科汗淮等人竟果真在陰間鬼界嗎?那麼,他們眼下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呢?自己進入鬼界之後,又能不能再返回人界呢?萬一不能從鬼界中平安返回呢……蚩尤心底森寒,背上突然沁出密密冷汗。

  晏紫蘇心中亂跳,定了定神,傳音道:「鬼山通往鬼界的冥門,一定便是在這瀑布寒潭之下。呆子,咱們隨他們一起……」忽地氣血凝阻,週身僵硬,剩下的半句話再也說不出來。剎那之間,她的經脈已經被蚩尤盡數封閉。

  晏紫蘇又驚又惱,杏目圓睜,疑惑不解地瞪著蚩尤。蚩尤也不看她,猿臂舒張,驀地將她攔腰抱起,閃電似的衝入斜側方一個狹長的石隙中。

  晏紫蘇驚疑不定,不知他此舉究竟意欲何為?被他這般緊緊箍抱在懷中,週身有如電流穿梭,呼吸急促。突然想到:「難道……難道這呆子竟然想要在這裡溫存嗎?」一念及此,臉頰倏地滾燙如火燒,心中砰砰狂跳,險些喘不過氣來。

  蚩尤將她輕輕地放置在洞隙內平整的岩石上,見她嬌靨飛霞,眼波似水,又羞又喜又怒地凝視著自己,俏麗不可方物,心中激盪,喉嚨如被什麼堵住一般;突然熱血上湧,倏地伏下身來,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

  晏紫蘇「嚶嚀」一聲,閉起眼睛,週身滾燙,細喘吟吟,隨著他狂野恣肆又略帶笨拙的親吻,溫柔而顫抖地反應著。身體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突然爆炸開來一般,懶洋洋,暖醺醺,浪潮似的席捲全身。腦中迷茫混沌,害羞、歡喜、驚奇、甜蜜……層層疊疊,洶湧澎湃地掃過心田,彷彿迷醉於一個桃紅色的美夢中。但是內心深處,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安,以蚩尤忠孝剛烈的性子,又怎會在這等緊要關頭突然如此呢……

  蚩尤貪婪地吮吸著她甜美柔軟的丁香,看著她緊閉的睫毛微微地顫動,像花兒似的在他身下簌簌綻放,心中激湧起強烈交摻的悲喜,恨不能將她揉碎了,融化了,吸入自己的體內。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竟是這麼地喜歡這狡黠多變、溫柔毒辣的妖女。那熾熱的激情竟像赤炎山腹的烈火,蘊藏、沉睡了許久之後,突然狂肆地噴薄,將他燒灼得如此疼痛!

  熱淚倏地湧了上來,險些便要奪眶而出。嘴唇膠著,火熱的手掌摩挲著她滾圓骨感的肩頭,似乎半刻也不能分開。

  洞外,那淒厲的號角聲急促地撕裂夜空,閃電般地劈入蚩尤的心中;蚩尤驀地一凜,硬下心腸,咬牙推開晏紫蘇,沉聲道:「我要走了。」

  晏紫蘇迷醉中陡然一驚,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個念頭:「他要拋下自己,孤身去闖蕩鬼界冥間!」心中駭怕急怒,如墜深淵,倏地睜開杏眼。

  果聽蚩尤沈聲道:「鬼界凶險,我不能讓你平白無故地去冒此大險。明天日出之前,我若還不能從鬼界中出來,多半凶多吉少,你就不必再等我了。立即帶著段叔叔,去方山和拓拔會合,他一定會幫你拿回『本真丹』的……」將那相思犀角放在晏紫蘇的懷中。

  晏紫蘇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週身森冷,惶急地凝視著蚩尤,想要拚命搖頭、大聲反對,卻發不出聲、動彈不得。淚水瞬間迷濛了雙眼,心中劇痛,不住地無聲吶喊:「呆子,你若回不來,我即便活著、即便拿到了本真丹又有什麼意思?」

  蚩尤見她臉色倏然雪白,淚水滾滾,心中亦劇痛不已。心潮激盪,猛地伏下身去,在她那沾著淚珠、濕漉漉的顫抖花唇上輕輕一吻,低聲道:「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今生今世,再不與你分離。」倏然起身,狂風似的朝外衝去。

  晏紫蘇腦中轟然,那句話驚雷似的在她心中激盪。

  洞外,狂風呼嘯,巨浪似的層疊拍擊,與那淒詭號角、屍鬼嚎哭交纏回應,穿徹狹窄的洞隙,在她耳畔淒厲地嚎叫。但是她卻什麼也沒有聽到,只是僵直地躺在黑暗的山洞中,癡癡地想著他最未的那句話。淚水洶湧,心劇烈地抽痛,那酸澀而甜蜜的恐懼,讓她分不清究竟是悲苦,還是歡喜。

  明日日出之前,她此生的幸福將由此決定。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這黑暗中苦苦等待:這十二個時辰,將是她此生中最為漫長的十二個時辰……

  黑漆漆的山壑中,陰風呼號,妖霧瀰漫。號角淒冽急迫,似乎在催促眾鬼兵加快速度。

  蚩尤伏在陡峭的山崖上,凝神斂息,以「凝冰訣」將自己體溫急速下降,直如冰寒殭屍,同時以「五行譜」中水族的「龜息大法」,將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調整到極為微弱而緩慢的境地。

  念力探掃,再三檢查,確定渾無破綻後,方才從崖上翩然飄下,閃到眾鬼兵方陣的未尾,喬作殭屍,上翻眼白,大剌刺地隨著萬千屍骸朝那滾滾飛瀑走去。

  以他性子,原本想要大開殺戒,搗他個天翻地覆,闖入鬼界之中將父親救出;但事關父親生死,那幽天鬼帝又是極為凶狂的魔頭,自己若是打草驚蛇,只怕非但不能救出父親,自己還要被困在鬼界之中,永不能重歸人界。是以強斂內心激憤與洶洶殺意,混入殭屍方陣,以期出其不意。

  蚩尤心跳呼吸極為微弱,體溫又寒冷如冰,與周圍屍鬼無異。眾殭屍渾然不覺,只是仰頭哀嚎,在牛頭馬面號角聲與血幡旗的指揮下,潮水似的湧向瀑布。

  牛頭人昂首吹角,碧眼緩緩四掃,突然在蚩尤的臉上頓住,凶睛微瞇,寒光大盛,陰森森地怪笑道:「哪裡來的臭小子?竟敢裝屍弄鬼,既然你這麼喜歡做鬼,老子成全你好了!」

  「嚶」地一聲銳響,一道黑光在空中劃過淡淡的弧線,氣浪如刀,破空怒舞,朝著蚩尤當頭劈下,竟是一條數十丈長的玄冰鐵鏈;只是那每一環鐵鏈的邊緣都銳利如刀,寒光閃閃,尚在半空,那鋒銳森冷之氣已裂膚割面。

  與此同時,馬面人幡旗飛舞,大喝一聲,「咄!」眾殭屍紛紛轉身,如浪潮翻湧,萬千眼白瞪著蚩尤,喉嚨低沉嚎吼,作勢欲撲。

  蚩尤不想這麼快就敗露了行徑,當下索性昂身哈哈狂笑,厲喝道:「也不知是誰在裝神弄鬼!管你他奶奶的是不是妖鬼,爺爺今日讓你連鬼都做不成!」沖天飛起,猛地將那鐵鏈抄在手中。

  「噗」地一聲悶響,鮮血從他拳頭指縫間飛濺射出。蚩尤劇痛鑽心,整個手掌彷彿要劈斷開來,但他極是驃悍要強,真氣迸爆,那鐵鏈登時被他緊緊攥住,筆直緊繃,再也不能抽動分毫。

  蚩尤大喝道:「滾下來吧!」右臂一振,青光如螺旋飛舞,爆炸開眩目的氣芒。玄冰鐵鏈「叮噹」脆響,陡然朝後抽緊;牛頭人摔不及防,登時被拉得前傾拋摔,險些掉下尖崖,狼狽不堪。

  但那牛頭人真氣亦極是強沛,怪嘯一聲,驀地頓住身形,碧目中閃過極為驚駭羞怒的神色,森然怒笑道:「連老子的『勾魂索』也敢接,果然是成心找死!」週身光芒迸放,「當琅琅」脆響大作,勾魂索突然迸炸開來,當空閃電聚合,「僕僕」連聲,剎那間將蚩尤週身緊緊纏縛。

  號角淒厲,幡旗捲舞;萬千殭屍骨骸如亂潮洶湧,怪吼著包攏圍沖。

  蚩尤怒吼聲中沖天而起,苗刀「咻」地一聲,從他背上閃電衝出,刀鋒劃處,幾環玄冰鐵鏈登時迸裂。蚩尤驀地抽出右手,順勢抓住刀柄,嗆然怒揮。

  「噹!」十幾個鐵環裂斷迸散,悠揚飛舞。

  蚩尤足尖飛點,御風破空,從漫漫屍兵重圍中衝出;左手鋼鉗似的將鐵鏈纏住,身形陀螺疾轉,立時從「勾魂索」的緊縛中逃出。

  黑暗中,陰風呼號,無數屍骨被眾屍兵掄飛沖天,「嗚嗚」破空,朝蚩尤暴雨似的撞去。那些屍骨上遍是蠱蟲,只消沾上一點,後果便不堪設想。

  蚩尤視若無睹,怒吼聲中護體真氣蓬然爆放,狂猛霸冽的銳利刀風呼嘯捲舞,將四面八方的骷髏屍骸擊斬粉碎,狂飆突進。

  剎那之間蚩尤便已衝到那尖崖上方。殺氣凜冽,雙眼血紅,厲聲喝道:「接你勾魂索又怎樣?爺爺勾的就是你的魂!」碧木真氣蓬然鼓舞,左臂肌肉驀地鼓脹倍增,朝後上方抽摔。青光如電,巨力驚人,那牛頭人驚呼一聲,隨著那鐵鏈一道破空衝去。

  蚩尤急電下衝,左右飛舞,勾魂索「呼」地一聲,恰好纏在牛頭人的脖頸上。兩人一上一下,閃電交錯,勾魂索陡然繃緊。

  「啊!」牛頭人發出一聲撕裂人心的驚懼慘叫,斷頭拋飛,鮮血沖天噴湧,勾魂索從他斷頸處捲舞橫空,血珠洋洋飛灑。

  蚩尤哈哈狂笑,刀疤扭曲,猙獰凶怖。苗刀橫掃,青光閃耀,尖崖上的巨石轟然炸裂,四射飛濺;他左臂輕輕一振,勾魂索靈蛇似的纏住那血淋淋的牛頭,摔落在尖崖上,骨碌碌地四下打滾。

  馬面人大駭,橫握幡旗,驀地退了十幾步,碧眼四轉,恐懼地凝視著蚩尤,驚疑不定。

  尖崖之下,萬千殭屍嚎叫怪吼,抬著頭望著崖上的蚩尤,緩緩地圍攏過來,只等幡旗一揮,便要爬將上來。

  蚩尤昂首睥睨,斜斜舉起苗刀,將刀尖對著馬面人,嘴角冷笑,森然道:「帶我進鬼界,我便饒你一條狗命。」

  馬面人碧眼中閃過古怪的神色,桀桀笑道:「既然你要找死,我又何必攔著你?有膽便隨我來吧!」幡旗一卷,踏空飛掠,陡然半空折轉,朝飛瀑寒潭衝去。

  蚩尤早有防備,左臂揮舞,勾魂索倏地將馬面人攔腰纏住。御氣穿空,雷厲風行,掠過眾殭屍頭頂,閃電似的破入幽森水潭。

  寒氣撲面,水波搖蕩。蚩尤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懼意:穿過這幽潭,便是冥間鬼界。他究竟還能不能救出父親,重新回來呢?腦海中又驀地閃過晏紫蘇俏麗的笑靨,心中劇痛。

  「噗咚!」水浪四濺,森冷徹骨,剎那間週身似乎突然凝結;眼前一黑,冰水從口鼻雙耳轟然灌入,五臟六腑都隨之抽搐起來。身下虛空,瞬間沉入不見底的寒冷深淵中。

  蚩尤水性極佳,稍稍慌張,立即平定下來,凝神聚意,施展拓拔野傳授的「魚息法」,週身萬千毛孔齊齊舒張,驀地打了個寒噤,清新空氣絲絲脈脈地滲了進來,湧入肺中,說不出的舒爽痛快。

  當下抖擻精神,青光眼四下探掃。灰濛濛的寒淵中,懸浮著無數蒼白浮腫的殭屍,與他一道急速下沉。手中勾魂索繃得甚緊,那馬面人扛著大旗在下方飛速螺旋打轉,血絲從他腰間的勾魂索鐵鏈涸散開來。

  突然渦流急旋,彷彿一張巨口猛然將他吞噬;眼前一花,週身亂轉,被一股強猛吸力朝下拖去。

  天旋地轉,驀地身下一空,似乎從一個瀑布上飛瀉而下;耳邊陰風呼嘯,水浪沖湧,無數殭屍哀嚎著從他身邊墜落。

  蚩尤俯瞰下方,黑霧茫一忙,無邊無際,似乎隱藏著無數凶靈邪魄;耳邊隱隱響徹可怖的吼聲,轟然震嗚,彷彿遠在天邊,又彷彿就在耳前。他無所依傍,急速下墮,彷彿沉淪於一個永不能驚醒的夢魘中。饒他膽大包天,這一刻心中亦不免升起恐懼陰寒之意。

  黑暗中,聽見那馬面人桀桀笑道:「小子,黃泉之下,便是陰曹地府;你自尋死路,誰也救你不得了!現在後悔了嗎?等著被十萬厲鬼吞噬元神吧!」語氣森寒,得意至極。

  蚩尤心中懼意一閃而過,突然豪情激湧,哈哈狂笑高歌:「玄鐵是心銅作膽,天地堂堂好兒郎!磨我牙,礪我刀,斬盡妖魔十萬兵,崑崙山下,斷頭瓢血飲。」

  這歌是他年少時,一個金族遊俠教他的戰歌;亦是千年之前,金族與西荒蠻族、萬千凶獸苦戰時的戰曲,蒼涼激昂,慷慨高越,極是對他脾胃。事隔多年,身處鬼界異域,心有慼慼,忍不住大聲高歌起來。

  唱到激昂處,熱血沸騰,了無懼意。縱聲大喝道:「龜蛋幽天鬼帝聽好了!快將我爹,將科大俠,將所有蜃樓城英雄好漢交出來!否則蚩尤爺爺就將這裡殺個底朝天!」他真氣雄渾,聲音高亢,如雷霆似的炸響,在黑茫茫的虛空中嗡嗡迴盪。

  身形疾墜,四下蒼茫,連喊數聲,了無人應。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29 PM

第十四卷【鬼界】第四章《大鬧鬼界》


  馬面人陰陽怪氣地笑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力!以你這點能耐,到了這冥界中又能翻出什麼風浪?老子這就送你去和你爹見面!」忽然揮舞幡旗,「劈啪」作響。

  半空中的萬千殭屍聞聲齊齊轉頭,眼白翻動望向蚩尤,低沉悶吼,四面八方猛衝而來。馬面人乘勢一挑旗桿,將勾魂索撥開,凌空踏步飛掠,急電似的奔逃飛竄。

  蚩尤大怒,罵道:「你奶奶的紫菜魚皮,爺爺現在就開始大開殺戒!先拿你的驢頭祭我苗刀。」左手劈空怒甩,勾魂索「嚶」地一聲,將馬面人雙腿絞纏緊縛。驀一攥緊勾魂索,猛地將馬面人拽了上來,當頭一刀斬落。

  馬面人哼也來不及哼一聲,頭顱便被刀芒閃電切下,鮮血噴湧,斷頭拋飛。

  蚩尤哈哈大笑,心中憋郁了兩日的憤懣之意似乎也隨著這一刀而消散,心中大轉舒暢。左手一抖,勾魂索倏地鬆開,一腳將馬面人的無頭屍身踢飛到茫茫迷霧中。

  右手苗刀青光電舞,在黑暗中閃起一道道眩目的碧翠光弧。刀芒所及之處,斷骨繽紛,血肉橫飛,萬千僵鬼四撞跌落,飛瀉衝下的瀑布登時變成漫漫血水。

  突然狂風鼓舞,黑霧散開,下方竟是一片血紅大河,惡臭濁氣轟然撲鼻。血濤滾滾,無數白骨、殭屍從蚩尤身邊摔落,密雨似的沒入其中,沉浮跌宕,木然地朝前飄去。

  蚩尤凝神望去,見那洶湧血浪中,密密麻麻的儘是黑色的屍蠱幼蟲,隨著浪滔湧入殭屍骨骸的口鼻、雙耳。那些殭屍驀地一陣狂亂的抽搐,眼白亂翻,嘴角流出膿血,「赫赫」低叫,緩緩揮動手臂,竟似活轉過來一般。

  蚩尤心中大凜,又是噁心又是厭憎;明白一旦跌入這血河,必定與這些殭屍一般,被屍蠱鑽入體內,成為行屍走肉。

  當下大喝一聲,生氣泉湧,沖天而起,俯衝抄掠,落在血河左岸。

  黑霧迷離,蚩尤凝神探掃,四周茫茫混沌,以他青光眼之銳利,也只能瞧見影影綽綽,辨不分明。冷風呼嘯,衣裳獵獵飛舞,週身如被萬千冰刀破入,陰寒刻骨。

  方甫轉動,腳下立時「格格」脆響,低頭望去,遍地儘是森森白骨;無數屍蠱毒蟲從那些屍骸骷髏的眼洞、口腔中爬進爬出,色彩斑斕耀眼。蚩尤猛吃一驚,真氣蓬然激生,懸浮半空。

  茫然四顧了片刻,始終不知何去何往。蚩尤心下不耐,大聲怒吼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妖魔鬼怪都給我滾出來,否則我就將這裡燒得乾乾淨淨!」連喊了數聲,依舊寂然無應。風聲響起,黑暗中似乎有妖魔桀桀怪笑。

  蚩尤大怒,正要解印苗刀,將十日鳥放將出來噴焰放火,忽然「蓬」地一聲巨響,四周骨肉紛飛,無數黑影破土衝出,殺氣凌厲四射。雙腳一緊,竟被幾雙骷髏骨爪死死抓住,驀地朝下拖去。

  蚩尤大吼一聲,真氣轟然鼓舞,抓住他腳踝的幾隻白爪登時炸裂開來。借勢沖天飛起,苗刀疾斬,光弧環飛,「劈啪」驟響,圍撲而來的屍鬼登時碎斷迸飛。

  狂風怒號,四周響起陰惻惻的笑聲,鬼影紛亂交錯,說不清究竟有多少妖魔在他身側旋繞圍攻。「嗤嗤」激響,冰寒真氣縱橫飛舞,彷彿無數道白練銀光將蚩尤團團圍住。

  蚩尤怒吼連聲,施展「神木刀訣」,刀光大開大合,舞得密不透風。

  忽然紅光怒放,五隻太陽烏疾風飛掠,嗷嗷怪叫聲中,道道火球怒射噴飛,在黑茫茫的迷霧中劃過艷紅的光弧,登時將四周照得紅彤彤一片明亮。

  「呼!」烈火熊熊,赤光沖天。黑煙騰騰,焦臭刺鼻。眾妖魔尖聲慘叫,光影亂竄,消逝無形。

  剎那之間四周又變得一片死寂,只有陰風呼嘯,火聲爆脆。

  太陽烏嗷嗷歡嗚,馱著蚩尤盤旋飛舞,不斷地噴出流光火球。藉著耀耀火光,蚩尤四下掃望,這才發覺四周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廣袤平原,厚積纍纍白骨。也不知有多少萬億的冤魂葬身此處。

  蚩尤心生寒意,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妖魔若不出現,我想要在這裡找著爹,那不是大海撈針嗎?」驚怒悲憤之餘,連聲怒吼,滔滔不絕地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罵辭都搜腸刮肚地喊了出來,想要將那幽天鬼帝激怒逼出,但是任他如何叫罵,四周依舊一片沉寂。

  太陽烏也隨他一同高亢嗚叫,嗷嗷怪吼。不知過了多久,火勢漸滅,四周重歸黑暗。蚩尤嘶吼半晌,嗓音已轉沙啞,心中憤怒疲怠,隱隱有些絕望。

  在進入鬼界之前,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下定決心浴血奮戰,預想好了將要遭遇的諸多險惡情況;但卻沒想到,那幽天鬼帝竟會做縮頭烏龜,任他如何辱罵始終藏匿不出。

  正自惱恨無計,忽見正前方的黑霧中倏地亮起一點幽綠色的朦朧鬼火,飄飄忽忽地朝著他飛來,搖曳著,跳躍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蚩尤心下凜然,凝神戒備。那鬼火飄到近處時,他方才看出竟是一個幽綠螢光的人頭影像,那人頭搖搖擺擺,瞪著眼睛望他,嘴唇翕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蚩尤心中一動,覺得這綠光人頭好生眼熟,凝神細看,突然大震,失聲叫道:「阿虎!」那人頭長得虎頭虎腦,赫然正是他少年時的夥伴阿虎!

  蜃樓城破的當夜,他與拓拔野、阿虎、阿三、單家兄弟私自出海捕獵裂雲狂龍,洞悉水妖奸謀,一齊折轉趕回蜃樓城。但自上島之後,他與這幾個至為要好的玩伴便未再相見。想不到今日竟會在這鬼界重逢。

  蚩尤心下駭然難過,原來阿虎果真已經死了。心中驀然一動,低聲道:「阿虎,你知道我爹在哪兒嗎?」阿虎木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悠悠蕩蕩地折轉飄飛。

  蚩尤大喜,騎乘太陽烏緊緊相隨。

  阿虎沿著血河朝前飄飛,去勢極快。黑霧迷茫,蚩尤運氣指尖,默念「燃光訣」,猶如高舉一支火炬,驅鳥疾飛。

  前途迷茫淒詭,身側巨浪滔滔,屍鬼沉浮,腥風鼓舞,也不知那血河要流往哪裡去。蚩尤滿腹疑問,一路傳音相詢,阿虎充耳不聞,只是冷冰冰地在前飄浮引路。

  過了片刻,前方突然響徹轟隆水聲。阿虎倏地一沉,消失不見!蚩尤一驚,大聲呼喝,驅鳥急電飛掠。

  妖霧紛散,水浪激揚,突地豁然開朗,下方竟是一個幽深懸崖,滾滾血河到了此處登時化作巨大血瀑,怒吼飛瀉,轟然衝下。

  阿虎的綠光人頭正沿著瀑布的垂直陡勢飛速朝下衝去,轉眼間便沒入灰濛濛的水霧中,朝著滾滾水簾折轉衝去。蚩尤不假思索,緊隨其後。

  飛瀑聲勢浩大,寬約百丈,高近千仞。無數屍骸被血浪拋飛破空,繽紛飛舞,簌簌摔落其底水潭,又隨著怒河急流浮沉奔湧,湯湯向前;漫空都是水浪血珠、斷頭殘屍。耳中充斥的,儘是轟隆水聲,夾雜骸鬼淒厲的嚎叫。

  蚩尤駕鳥衝到瀑布底部,正欲跟隨阿虎人頭衝入簾瀑,「轟隆!」身後忽然傳來驚天巨響,接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狂冽怒吼。

  瀑布底下的水潭迸飛炸裂,一個龐然巨物沖天飛起,雙翼平張,張口狂吼,一道閃電轟然劈來!

  蚩尤不及轉身,念力掃探,心下大凜。週身肌肉瞬間繃緊,真氣蓬然沖舞,大喝一聲,雙手握刀,奮盡全力,回身橫掃。

  「砰!」那道閃電應聲猛擊在苗刀上,翠綠色的光芒登時轟然爆炸,浩蕩氣浪層疊捲舞。一道森冷白光治著青銅刀鋒游蛇似的閃過,瞬間竄入蚩尤的手腕。

  蚩尤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右臂「格啦啦」爆響,只覺從腕骨到肩胛、鎖骨……右臂骨胳似乎被瞬間擠爆,五臟六腑也陡然擠壓一處,痛徹骨髓。

  一絲冰氣從脈門急電似的射入自己心肺,週身驀地冰寒凍徹,僵硬麻痺,牙關格格亂撞;剎那間,週身上下結了一層厚厚冰霜,就連苗刀也成了雪白的冰刀!

  太陽烏嗷嗷怒叫,團團飛舞,將他夾護其中;巨喙微張,溫熱火氣轟然噴飛,蚩尤身上的冰霜登時融化。

  蚩尤凝神運氣,猛地將冰寒真氣迫出體外。心下駭然,凝神望去,那怪物在半空雷嗚暴吼,週身漆黑,猶如蝠賁;巨翼舒張,撩牙長達丈餘,紅信吞吐,長尾尾梢寒光隱隱,彎曲彈跳;一雙銀白色的巨目直如妖魔,在黑暗中看來猶為猙獰可怖。

  蚩尤靈光一閃,這妖獸莫非竟是八百年前的西荒至惡凶獸「雷電蝠龍」嗎?當年,這妖獸縱橫崑崙山,神出鬼沒,金族眾高手莫之奈何。奇俠古元坎以「西海嬰魚」為餌,在唐木剌峰的冰天雪地中苦戰了七天七夜,身負幾十處重傷,方才施計將其斬殺。難道他眼下遇到的,便是這妖獸的亡屍凶靈嗎?

  蚩尤素來好勇鬥狠,見這凶獸妖屍,不由好勝心起,熱血上湧,殺氣灌頂,便想與之放手一搏;但眼角餘光瞥見阿虎人頭急速飄離,朝瀑布中飛去,心中一凜:「當務之急乃是救出爹,豈能和這妖怪糾纏不清!」

  雷電蝠龍又是一陣驚天狂吼,巨翼猛一煽動,瞬間追來。蚩尤心中驀地一動,恍然道:「是了,這屍獸定是鬼界中鎮守這血河瀑布的妖魔!他奶奶的……難道爹當真被困在這瀑布之中?」又驚又喜,當下振奮精神,全力前衝。

  當是時,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又是一道銀光閃電暴射而至。蚩尤喝道:「小蝙蝠,爺爺今日沒空。等我救出你太爺爺,再和你好好玩耍!」駕鳥沖天而起,急速避閃前衝。豈料那閃電竟倏然折轉,怒射而來。

  蚩尤一驚,心下微微動怒,揚眉喝道:「你奶奶的紫菜魚皮,回去吧!」刀芒鼓舞,不敢正面格擋,斜斜斫擊在閃電側芒。

  「轟隆」雷光迸爆,巨大的衝擊波將蚩尤朝上方飛甩而去。蚩尤週身劇震,呼吸不暢,經脈瞬間麻痺封堵。

  雷電蝠龍滑翔電沖,長尾破空怒舞,寒光閃耀;尾梢過處,劈起一串眩目的電光火花,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動彈不得的蚩尤發起凶狂猛攻。

  四隻太陽烏見勢不妙,嗷嗷亂叫著一齊轉身衝去,掩護蚩尤駕鳥飛逃。巨翼橫掃,炎風獵獵捲舞,八道紅光氣浪層疊怒湧。與此同時,數十道火球「咄咄」激響,破風熊熊飛射。

  蚩尤叫道:「鳥兄小心!」待要回身相助,卻已不及。

  「劈裡叭啦」一陣爆響,火球激撞在雷電蝠龍巨體上,登時貫穿沒入,白煙「哧哧」騰舞。蝠龍怒吼慘叫,電尾「呼」地將八道火浪氣牆瞬間斬裂,電花飛濺,銀亮的光弧急速擴散飛射,正正擊中四隻太陽烏。

  太陽烏尖叫怪吼,沖天而起,急速振翅高飛,冰屑簌簌紛揚。交錯俯衝,掩護著蚩尤借勢衝入水瀑之中。

  水聲轟鳴,蚩尤經脈兀自震痺,倉促之間登時被水簾澆得渾身濕透,陰冷徹骨。

  雷電蝠龍怒吼著急速衝來,不知何以,到了水簾之間突然頓住不前,恨恨不平地震天狂吼,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在水潭上空盤旋了片刻,長尾忽然重重橫掃在飛瀑懸崖上。「轟隆隆」疊聲巨響,山搖地動,懸崖崩塌,無數巨石迸炸飛舞,瀑布倒衝亂濺,漫天殭屍被它掃蕩得骨未紛揚。

  蚩尤心中驚駭,皺眉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獸忒也凶狂,難怪當年古大俠費了老大氣力才將它宰了。」運轉真氣,將殘留體內的寒冰銳氣徐徐迫散。心中兀自不服,仍在苦苦算計著降伏這妖獸的法子。

  水聲轟隆,四周漆黑。那幽綠的阿虎人頭飄飄忽忽地搖擺著,朝幽深處飄去。瀑布之後竟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巨大山腹,陰冷死寂。血河回湧激盪,滾滾喧囂,形成巨大寒潭。

  耳邊忽然「轟」地炸響,周圍驀地爆起一片狂呼怪嘯,似乎無數淒魂厲鬼齊齊縱聲吶喊。在這山腹中狂猛激盪,震耳欲聾。

  蚩尤一驚,凝神探望,只見山腹四壁儘是洞窟,每個洞窟之內都以極為粗大的玄冰鐵柵六面圍築。洞窟之中儘是骷髏僵鬼、屍獸妖魔,不住地衝撞著鐵柵,發瘋似的朝他嘶聲吶喊,淒厲而悲苦,彷彿在渴切地盼望他施救一般。每撞擊一次,那些僵鬼屍怪便要痛嚎震顫,魂魄幾欲噴薄脫體,饒是如此,仍嘶吼撞擊不已。

  一時之間,這漆黑死寂的山腹之中魂光閃耀,嘈聲若沸。

  蚩尤登時想起段狂人所說,當日他醒來化作怪獸窮奇之時,便是與父親、三七叔、海九叔等人一齊被關閉在玄冰鐵柵圍合的地底洞窟,其情景與此彷彿。心中大喜,大聲喊叫道:「爹!你在這裡嗎?」

  眾鬼狂吼,似乎都在爭搶應答。阿虎的綠光人頭則飄蕩在山腹上空,面無表情地游弋著,似乎渾然忘了引領蚩尤救出喬羽之事。

  蚩尤接連呼叫,喊聲皆被眾鬼的狂吼所淹沒,凝神四掃,始終沒有瞧見父親的身影。心中微起焦躁之意,忖道:「阿虎既然帶我來此,必有深意。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一不做二不休,我將這所有的牢洞都劈開來,直到找著爹為止!」

  一念及此,大吼一聲,驅鳥疾衝,揮舞「神木刀訣」猛力劈斫洞窟玄冰鐵柵。「當唧」脆響,氣浪迸飛,火花四射閃耀。洞窟中的鬼怪駭得尖聲亂叫,紛紛往後退去。

  那玄冰鐵柱堅硬至極,蚩尤一連怒砍了百餘刀,手臂發麻,虎口震裂,也不過鑿開半寸深的口子。心中狂怒,奮盡全力,旋身橫掃;嗡然巨震,鐵柱突然爆放黑光,驀地將他反彈出數丈開外,雙手鮮血長流。

  忽聽一個尖利的聲音怪笑道:「蠢蛋蠢蛋!他當這是木頭嗎?拿了柴刀上山砍柴來了?嘎嘎嘎嘎,笑死人了!」

  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只怕他是吳剛的堂弟。」那尖利的聲音又嘎嘎亂笑不止。

  又一個聲音哀歎道:「唉唉,雖然有神兵寶物,要砍斷一根玄冰鐵柱,至少要三、五個時辰。即便這蠢蛋氣力充足,不停不歇,要將這數百個洞窟鐵柵盡數鑿開,也要好幾年哩!」

  那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反正這地府裡也沒什麼樂子,且讓他慢慢砍柴玩兒吧!」

  蚩尤正自鬱怒,聽見這些妖魔冷嘲熱諷,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那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我長的是鳥喙,應該叫『住喙』。」那些妖魔又放肆地怪笑起來。

  蚩尤大怒,凝神望去,只見右側洞窟之中,一隻青灰色的怪鳥立在鐵柵上,冷若冰霜,咂巴著紅色的大喙,滿臉嚴肅之狀;在它旁邊,單腳站了一隻渾身漆黑的大烏鴉,縮著一隻腳爪,歪頭咧嘴嘎嘎怪笑,正自得其樂,左側,一隻雪白的寒號鳥撲煽著翅膀,愁眉苦臉地唉聲歎氣。

  蚩尤見不過是三隻妖鳥,怒火登消。太陽烏怪叫著朝那三隻妖鳥怒目而視,那些妖鳥也不害怕,懶洋洋地歪頭啄喙,梳理羽毛,作滿臉不屑狀。

  蚩尤轉身,問那阿虎的綠光頭顱道:「阿虎,我爹究竟在哪裡?是在這洞窟中嗎?」

  阿虎木無表情毫不回答,那烏鴉卻突然撲打著翅膀,四下亂飛,擂胸頓足地嘎嘎怪笑起來:「嘎嘎,蠢蛋蠢蛋!果然是吳剛堂弟哩!」眾妖大笑。

  蚩尤大怒,倏地彈指飛射,一記「春風吹梢」,碧光如電,正正擊中烏鴉右腳。烏鴉慘叫一聲,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說不出話來。青灰色怪鳥叫道:「呱呱,冤枉。只許你傻,不許人講,六月飛霜,六月飛霜。」

  寒號鳥唉聲歎氣道:「蠢蛋,你以為這阿虎當真是帶你來找你爹的嗎?它是鬼界的勾魂小鬼,專門帶著新來的笨蛋往鬼門關裡鑽哩!這裡是鬼界九泉,鎖著各路冤魂,洞外又有冰電蝠龍守著,你到了這裡,還想出去嗎?唉唉。」眾妖一齊怪叫起來,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蚩尤心中大凜,驀地望向阿虎;阿虎的人頭飄飄蕩蕩,木然地望著他,不言不語。蚩尤心中一沉,忖道:「難道阿虎當真……」突然熱血上湧,又想:「阿虎當年為了我連性命都可不顧,我又怎能如此懷疑於他?就算阿虎化作小鬼,心志迷失,也必定不會害我。」

  烏鴉見他沉吟不語,眼珠滴溜溜一轉,嘎嘎叫道:「蠢蛋!現在後悔已經晚啦!你若將我救出來,我就帶你離開這裡。」

  蚩尤猛一斂神,哈哈笑道:「蚩尤今日有膽子來這鬼界,自然便不怕出不去!嘿嘿,冰電蝠龍也能困住我嗎?還需要你這小烏鴉為我帶路?」當下驅鳥便欲衝出。

  洞中眾鬼見他無意相救,又一齊叫將起來。那鳥鴉登時著慌,嘎嘎叫道:「英雄莫走!英雄莫走!」

  那青灰色怪鳥也叫道:「呱呱,冤枉。你是大英雄,我們逗你玩,快快救我們!」

  剎那之間,眾冤鬼妖鳥阿諛四起,奉承連連。蚩尤哈哈狂笑道:「原來你們不過是些膽小鬼!活該被困在這九泉洞窟之內。」心下決絕,更加不想盤桓此地。心想,即便阿虎當真是勾魂小鬼,自己獨自去尋救父親便是。

  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地喝道:「住口!」洞內登時寂然。那叱喝雖然低沉,卻如驚雷霹靂,蚩尤喉中一甜,氣息翻湧,宛如被當頭椎擊。心中大驚:這是什麼人物?驀地循聲回望。

  遠遠的某一處漆黑的洞窟中,懸浮著一個水晶蛋殼似的透明罩子,一個骷髏似的男子垂頭盤坐其中。枯黃的頭髮亂草似的披散著,頭頂被一柄淡青色的長矛貫穿,只餘尺餘矛柄在頭頂之外。遠遠望去,倒像是長了一個獨角。

  那人的脖頸、雙腕被套在半尺來厚的西海白金鋼枷裡,下頷長鬚直垂到兩膝,身上絲絲縷縷地罩著青布長衫,雖然破舊,卻是一塵不染。週身幾隻剩下森森白骨,數百個青黑色的混金鐵環從他手腿白骨上穿過,牢牢地釘穿在水晶罩上,叮噹作響。而那水晶罩上縈繫了無數透明的蠶絲,悠悠蕩蕩地纏繞於周圍的玄冰鐵柱之上。

  蚩尤心中大奇,這山腹中幾百個洞窟都以至為堅固的玄冰鐵柵環築,又不知被施了什麼妖法,牢不可破,所困的妖魔根本不能逃出。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還要被如此特別困縛。

  那人頭也不抬,冷冷道:「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鼠輩,都已化作厲鬼冤魂,還這般膽小猥瑣,當真連蟑螂也不如。老子和你們待在一起,就算沒死,羞也羞死了!他奶奶的,再多囉嗦一句,老子讓你們連鬼也作不成!」

  聲音低沉,卻似乎極具威懾力。洞中眾鬼噤若寒蟬,魂光顫抖。那三隻妖鳥亦縮著頭不敢吭聲,就連翅膀也不敢稍稍扇動一下。

  蚩尤心下更奇:「不知此人是誰?被困在此處,動彈不得,竟然還如此囂張?」他性子狂野,見了此人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若非牽掛父親生死,倒想全力將他救將出來。

  那人突然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寒光爆閃,蚩尤心中驀地一寒,昂首挺胸,冷冷相望。那人瞇起雙眼,冷冷道:「小子,你是喬羽孽賊的什麼人?」

  蚩尤聞言大怒,戟指喝道:「老妖魔,你曾爺爺的名諱是你狗嘴隨便叫的麼?」他對父親極為敬重,生平最恨旁人辱及父親,尤其今日喬羽生死末卜,正自擔心,聽得此言氣得險些連心肺都炸將開來。對此人的些許好感登時煙消雲散。

  那人冷冷道:「原來你是喬家的小畜生,妙極妙極。喬羽孽賊此刻想必已經一命嗚呼了,快去替他收屍吧!」這句話惡毒之至,猶如淬毒利箭猛然射中蚩尤心底最脆弱處。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極反笑道:「老妖魔,爺爺我先替你收屍!」驅鳥急衝,雙手握刀,真氣迸爆,一道碧光轟然飛舞,從苗刀刀鋒破空衝出,彷彿狂飆閃電似的破入玄冰鐵柵,朝著那人當頭斬落。

  「砰!」

  那水晶罩子耀放出刺目的白光,氣浪翻捲飛炸,鐵柱嗡嗡震響,石塊迸飛,震耳欲聾。群鬼號哭,紛紛辟易退縮。便連洞外的冰電蝠龍也狂聲怒吼起來。

  蚩尤氣血翻湧,倏地朝後疾退,駭然忖道:「這罩子是什麼寶物,竟然如此堅硬!」卻見那人端然靜坐於水晶罩中,毫髮無傷,斜眼冷笑道:「好好一柄苗刀,竟落在這等蠻夫手裡,沒地墮了羽卓丞的聲名。」

  蚩尤大怒,正要重新奮力劈斫,心中一動,突地扛刀肩上,哈哈笑道:「老妖魔,你想激我鑿破這鳥蛋殼子,放你出來嗎?我偏不上當。」轉身欲走。

  那人嘿嘿冷笑,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極是鄙夷。冷笑道:「連這雞蛋殼也沒法鑿破,還變著法子遮羞開脫?嘿嘿,果然是喬羽孽賊的孽種,無能之至,可笑之極!」

  蚩尤怒火又起,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先將你放出來,再將你殺得神魂俱滅!」一念及此,殺氣凜然,哈哈笑道:「老妖魔,不必激我,既然連鬼也作膩味了,爺爺這就送你上路。」真氣澎湃,萬千碧光從丹田洶湧衝起,滔滔不絕地捲向兩臂。

  念力探掃,那水晶罩子雖然堅硬無匹,但隱隱有百十道細小的裂紋,想來是被那人掙扎時震裂。混金鐵環釘穿處,亦有不少微小裂紋。他一面畢集週身真氣,一面默默計算,終於找到水晶罩上某處受力最重,裂紋最深的攻擊點。

  驀地大喝一聲,苗刀轟然電舞,黑暗中驀地閃起一道耀目無比的碧翠光弧,朝著水晶罩雷霆似的猛劈而去。

  當是時,那人哈哈冷笑,週身青光大作,一團眩目的碧光突然爆放開來,形成層疊飛轉的螺旋氣芒,閃電似的迸飛怒射,恰恰與蚩尤苗刀撞擊在同一個裂紋上。

  「轟!」

  光芒崩爆,萬鬼驚嚎,團團氣浪如狂風捲舞。

  蚩尤亂髮飛舞,鬚眉皆碧,雙腕劇抖,牙關酸疼,週身彷彿瞬間被震成萬千碎瓷。隱隱中覺得苗刀已經破入那水晶罩中,絲毫不能抽離而出。

  突然聽見「喀啦啦」一陣脆響,那水晶罩陡然裂開無數裂紋,刺目的碧翠光團在罩中鼓舞變幻,倏地炸將開來。轟然巨響,萬千碎片沖天射舞,一股強猛如海嘯山崩的衝擊波當胸怒撞,他低喝一聲,身不由己地高高飛起,噴出一口淤血。

  腕上一緊,苗刀突然被凌空抽去,耳邊聽見那人冷冷道:「小子,讓你見識見識長生刀真正的威力!」

  又驚又怒,正要奮力反搶,忽聽鏗然脆響,那苗刀驀地發出震天動地的虎嘯龍吟,一道一丈來寬、十餘丈長的狂猛碧光突然從青銅刀鋒崩爆沖湧而出,彷彿青龍出海,破雲擺尾。

  那人厲聲笑道:「萬木爭春,天下長生!」蚩尤耳邊轟然震響,只見那道矯龍似的青光怒吼捲舞,從眼前刺目掃過,無數碧翠的光芒紛搖沖天,繽紛閃耀,彷彿萬千綠樹巨木在春風中摩雲瘋長。

  蚩尤心中一緊,呼吸不暢,體內碧木真氣被刀氣激生,登時喧囂怒吼著奔竄亂湧,似乎要隨著那刀芒破體而出。意識瞬間混沌,彷彿也化作了苗刀的一部分,迷迷糊糊地在半空沉浮跌宕。

  轟隆隆一陣巨響,天搖地動,鬼哭聲、怪吼聲、狂笑聲此起彼落,與那交相疊爆的轟炸聲摻揉一處,瘋狂、嘈雜而又震撼人心,彷彿天地突然毀滅了一般。

  那人厲聲長笑,又是一陣轟隆震響,蚩尤氣息翻炸,幾欲暈去。恍惚中聽到洞外傳來那冰電蝠龍的淒厲狂吼,恐懼、絕望而憤怒。

  洞腹震動,巨石亂飛,金屬鏗然激撞。陰風捲席,無數道魂光號哭著從蚩尤身邊沖湧而過,朝著洞外滾滾飛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30 PM

第十四卷【鬼界】第五章《九泉之下》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重歸寂靜。蚩尤從地上緩緩地爬了起來,環視四周。山腹中一片狼藉,地上堆滿了掉落的巨石,所有洞窟的玄冰鐵柵竟然全都大開,隨風輕輕搖蕩,顯是被那神秘人以苗刀斬開了山腹內的機關總閥,妖鳥鬼怪早已逃得蹤影全無。

  那神秘人的肉身依舊被混金鎖鏈與白金鋼枷牢牢鎖困,端坐在洞窟中,低首垂眉,似乎從未動彈過。碎裂的水晶罩在他身旁散落了一地。

  蚩尤心中又是驚怒,又是駭異,不知那人究竟是誰,竟能乘著自己苗刀破入這水晶罩的一瞬間,借助苗刀靈性,將元神離體衝出,並在剎那之間奪走苗刀,大鬧逃逸;其元神念力之強,只能以「驚世駭俗,匪夷所思」來形容。但這等奇人,為何會被弄得人鬼兩難,困在九泉之下?諸多疑惑洶洶湧上心頭。

  想到自己為他所激,終於還是上了這老妖魔的當,連苗刀也被他搶去,不由恨恨難平。又想,這人既被困在鬼界,多半與那幽天鬼帝也有仇隙,自己將他放出,所不定有益於自己救出父親亦未可知。即便那人不去找幽天鬼帝的麻煩,這萬千冤魂一旦逃出,鬼界中只怕也要大亂;自己乘亂尋找父親,總要容易一些吧?

  想到此處,鬱怒稍解。環顧四周,突然又一陣莞爾,覺得適才之事實在太過荒唐滑稽,「哈哈」一聲,忍不住捧腹狂笑。

  太陽烏見他原本怒容滿面,忽然昂首狂笑,都大覺古怪,只道他急怒攻心。當下嗷嗷亂叫,紛紛用翅膀輕拍他脊背。

  蚩尤調自心片刻,翻身躍上鳥背,嘿然道:「走吧!」

  太陽烏歡嗚聲中上父錯飛舞,掠出洞外。蚩尤只怕那冰電蝠龍突然偷襲,凝神戒備;豈料方甫衝出水簾,便瞧見那妖龍被苗刀貫穿在左側巨岩上,凶睛凸出,鮮血如瀑布垂流,早已死去多時。想必又是那神秘人所為。

  阿虎的綠光人頭飄蕩在苗刀刀柄上方,木無表情地望著蚩尤,見他業已出來,突地轉身朝前飄去。蚩尤大喜,叫道:「阿虎,你要帶引我找我爹嗎?」阿虎不答,朝前飄去。

  蚩尤精神大振,將苗刀陡然拔出,騎鳥緊追。心中記掛父親,適才發生之事頃刻間忘得乾淨。

  那幽綠的阿虎人頭飄飄忽忽地在急速飛行,引領著眾太陽烏沿著血河迤邐前行,穿過陰森森的漫漫山林,衝破黑茫茫的妖霾鬼霧,朝著更加幽深迷茫的前方無聲無息地飛去。

  突然水聲轟嗚,前方又是一個萬丈懸崖,大河到此,再次化作巨瀑飛沖渲瀉而下。

  蚩尤駕鳥朝下疾衝,望見重重黑霧下水氣迷濛的幽潭,心中一凜:「他奶奶的龜蛋海蛤,這水潭中又會有什麼妖魔鬼獸嗎?」當下真氣鼓舞,凝神戒備。

  果不其然,將近水潭時,突聽一聲轟隆震響,水浪沖天,又有一條巨大的妖龍怒吼著猛衝而上。

  此次既早有防備,自不與它糾纏。蚩尤不待它飛沖而至,早駕鳥直飛,閃電似的掠至數百丈外,在前方大河上空盤旋等候阿虎。

  那妖龍撲空,大感懊惱,怒吼連連,半空騰舞曲彈,將山石擊打炸裂,折騰半晌,又悻悻然鑽入潭中,掀起滔天巨浪,但卻並不追來。

  蚩尤心道:「是了,這些屍獸果然都是鬼界中鎮守冤魂的妖魔,所以不敢擅自離開。他奶奶的,不知這些水潭下,又藏了什麼妖魂厲魄?」好奇心大起,但想到眼下重任,唯有收斂心神,追隨阿虎朝前方飛去。

  那大河洶湧奔騰,到了前方又是一片懸崖。如此迥圈,層層向下,每一級的懸崖瀑布之下,果然都有一個凶獸鎮守。蚩尤自小熟知大荒逸事,對有史以來的大荒妖獸如數家珍,這些鎮守水潭的屍獸竟然都是大荒知名妖獸。若非蚩尤早有準備,駕御太陽烏遠遠飛離,只怕又有一番磨難。

  到了第九級懸崖邊緣,蚩尤驅鳥盤旋,突然狂風大作,雲霾紛散,下方射起萬道彩光。穿透重重妖霧,他驀然看見生平見所未見的壯麗景觀。

  蚩尤駕鳥盤旋,凌空四眺;頭頂籠罩著黑茫茫的大霧,下方則是滾滾烏雲,無邊無際。狂風怒舞,雲霧洶湧,海一般地翻騰著,陰暗而邪惡。

  突然一道閃電閃過,四周雪亮,不知何以,他竟突然置身於一個巨大幽深的山壑中。

  藉著剎那電光,他看見這山壑縱橫約莫四千丈,險崖環合,四周崖壁上竟都飛懸奔瀉著巨大的瀑布,水聲轟嗚,上不見其始,下不見其終。四壁水氣迷茫,如雪浪白線,為洶洶黑雲鑲上了眩目的銀邊。

  閃電既逝,一切重歸黑暗。忽然又是「轟隆隆」一陣驚雷暴響,天搖地動。黑雲劇顫,漣漪似的蕩漾開來,整個世界似乎要崩塌一般。

  「轟!」

  下方突然一陣宏聲巨響,萬道霞光四射沖天,穿透茫茫妖霧。天地陡亮,黑雲玄霧之間,無數約彩光柱破立飛舞,團團旋轉,艷光流離變幻。

  眩光大作,白熾刺眼的光芒轟然沖天,下方烏黑雲海登時消散得無影無形。彩光白芒投射在上空茫茫黑霧上,光影跳躍,曲伸變化,組成無數妖魔鬼怪的形狀,似乎在頭頂張牙舞爪,作勢欲撲。

  四周巨瀑怒吼喧囂著飛流沖瀉,氣勢萬鈞。寬廣的水瀑在彩光映射下,光彩絢麗,隱隱閃爍著猩紅的血光。瀑流激浪中,萬千白骨屍鬼嚎哭墜落,哭聲共振,在山壑中迥蕩激旋,合著那淒厲呼號的風聲,更覺詭異可怖。

  陰風從下方怒吼倒沖,冰寒徹骨。蚩尤頭髮、衣裳獵獵鼓舞,雙眼被那熾光刺得睜不開來。太陽烏卻極是興奮,嗷嗷亂叫,在彩光中俯衝交錯,展翅高翔。

  蚩尤青光眼碧芒綻放,凝神逆光俯瞰。

  下方深不可測,白光耀眼,無數道赤紅色、碧翠色、銀白色、橙黃色、烏黑色的光芒飛蛇似的亂竄,從壑下交錯飛舞,閃電似的朝上疾衝。眼花繚亂,蔚然壯麗,彷彿無數焰火迸爆飛舞,又如同萬千菊花迎風怒放,爭妍鬥艷。

  億萬彩光相互撞擊時激射出串串電光火花,伴隨著刺耳尖利的叫聲,像是嚎叫,又像是歡呼。

  四周滾滾飛瀑傾瀉而下,夾雜其中的漫漫屍鬼被巨浪拋擲亂舞,撞到那些飛沖而來的五彩光芒,登時癲痛劇震,陡然朝上方筆直飛拋。口中嚎叫,眼白中閃爍著森寒凶光,竟像是突然復活了一般,縱橫飛舞,紛紛衝入四周的瀑簾之中,消失無蹤。

  阿虎的碧光人頭在萬千彩光中游離飄忽,旋轉著朝山壑下方的茫茫白光衝去。蚩尤叫道:「阿虎!」驅鳥電沖而下。

  太陽烏早已躍躍欲試,聽他口令,登時歡嗚高呼,「嗖嚶」連聲,五支火箭似的朝下猛衝而去。

  狂風震吼,水聲轟隆,四周幻彩流離,光芒閃耀。

  蚩尤駕鳥在道道絢光之間急速穿飛,彩光氣箭貼著週身飛擦而過,陰寒撲面。那些絢麗的氣芒在眼前衝掠而過時,忽然扭曲成可怖的鬼怪人頭,倏地變大,瞪著眼睛朝他嘶聲咆哮,耳邊不住地響徹怪叫怒吼聲。

  蚩尤心中一凜:「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些彩光既分五色,難道竟是鬼界中衝出的五族厲魄?」

  傳說天地分混沌界、人界、幻界、神界、鬼界五大界,其中混沌界為萬物之始端。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識、青木神識、黑水神識、赤火神識、黃土神識;又稱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這五大神識為天下萬物元神魂魄的根本源主,如太陽一般逸散出五種元神,附著於天地萬物之上,萬物始有靈性。人界萬物,因自內質構造不同,所附著的五大元神比重也有所不同,因而分為金木水火土五大種屬。

  人類肉身毀滅之後,弱小的元神回歸混沌界五大神識,融合後重新分散逸出、附著人體,即為來生。強盛的元神則直接登入仙界,成為永恆的個體神識,是為登仙,仙界不滅神識重新進入人界,附著人體,即為轉世。而腐朽的元神因渾濁沉重,難以返回混沌界,更無法登入仙界,只能墮落於冥間鬼界,成為幽靈魂魄。

  傳說幽靈鬼魂被封閉於冥間,或化為縷縷陰氣滲入人界,成為流螢;或逐步分解消失,成為虛無之氣;又或乘著七月鬼門關大開之時,衝出鬼界,重返混沌。但據說每逢七月冥門大開時,總有許多厲鬼衝到人界,附體於元神虛弱的人身,吞噬其神識,霸佔其肉身。

  眼下這萬千飛舞的彩光絢芒,鬼影幻化,邪氣森森,多半便是從鬼界中衝出的妖靈厲魄,是以見到四周飛瀑沖卷而下的殭屍,便紛紛迫不及待地衝入其中。

  蚩尤一念及此,不敢大意,真氣鼓舞,將四面八方圍射而來的五彩妖魂紛紛沖震開來。眾幽靈被他的碧木真氣撞擊,登時扭曲變形,慘叫怒吼著迸散逃離,不敢靠近。

  太陽烏嗷嗷怒吼,猛地噴出一團團烈火,將一個個鬼魂燒灼煙化,慘嚎飛逃。

  阿虎的綠光人頭迤邐飄忽,越飛越快。蚩尤驅鳥全速追隨,猶如五道紅光彗星,電閃而過,朝著五光十色,變幻奪目的山壑深處衝去。

  越往下飛,那沖飛怒射的五色厲魂便越來越發密集,陰寒之氣亦越來越盛,蚩尤與太陽烏的身上都凝結了雪白的冰霜,不住地融化滴落,又不住地凍結加厚。

  迎面刮來的妖風彷彿洶洶不絕的冰濤巨石,「啪啪」抽打,與蚩尤週身閃耀的護體真氣擊撞出妖艷絢麗的火花。

  蚩尤體內碧木真氣極為雄渾,又因木族真氣的「生長」特性,遇強則強,被這兇猛無匹的妖氣所激,登時爆發出超常的力量,週身上下,翠綠色的氣芒團團飛轉,吞吐起伏。

  蚩尤豪情激湧,隨著越衝越下,心中原有的些微懼意反倒蕩然無存。凝神聚意,忘了週遭一切,忘了生死,只是追隨著那碧光人頭,急速地向冰寒詭異的壑底衝去。

  突然「砰唧」一聲爆響,下方蓬然爆炸,巨大的白色光波轟然鼓舞翻捲而上,彷彿層層疊疊的白雲巨浪陡然湧起,急速衝來。

  蚩尤眼睛一花,驀地運轉週身真氣,與太陽烏圍集一處,定如磐石。

  白色光波倏然衝來,山壑中漫漫銀光,氣浪迸撞,將蚩尤與太陽烏硬生生朝上推送了數十丈。蚩尤陡然一顫,冰寒灌頂,週身幾乎凍僵。無數絢彩魂光密集飛舞,發狂似地吼叫著從他身側繽紛衝過。

  衝擊波聲勢浩大,四周崖壁炸裂開來,巨石飛舞,山壑中轟隆回震,雙耳欲聾。

  蚩尤頓住身勢,凝神俯瞰。正下方,一個巨大的葫蘆形狀的玉石圓壺倒懸疾轉,那玉石壺晶瑩剔透,壺身渾圓,彷彿兩個水晶球連接而成。葫蘆上半部的外側,環繞鑲嵌了五個小球。

  五色妖靈元神猶如滔滔洪流從那玉葫蘆下方洶洶衝來,或衝入那葫蘆玉壺中,或從玉壺四周沖卷而過,繽紛繚亂地朝上空交錯飛竄,呼號吶喊著鑽入四周飛瀑急流中的殭屍體內。妖靈如海浪狂潮,來勢兇猛,與玉葫蘆磨擦時,激撞出眩目的七彩光芒。

  王壺飛旋,水晶球的壺身中,絢光流彩,五色迷離。而壺壁的五個小球則閃爍著赤紅、碧綠、橙黃、銀白、烏黑五種光澤,隱隱可以看見有五個人影在小球中盤膝繞舞。

  阿虎的碧光人頭飄渺游移,到了那玉葫蘆的翠綠小球旁側,突然頓住不動。

  蚩尤驀地一震:「難道爹便在那小球裡面嗎?」心中狂跳,不由得緊張起來。輕叱一聲,默念「辟浪訣」,駕鳥繼續疾衝而下。

  「轟隆隆!」下方又是一陣驚雷爆響。

  玉壺中的五彩絢光突然交迸激炸,壺身劇震,壺心繽紛錯亂的彩光驀地化為赤、橙、綠、白、黑五道光芒,分別旋轉飛舞,閃電似的衝入壺壁的五色小球。

  四周沖湧飛騰的五色妖靈與震動的玉壺相撞,頓時鼓起巨大的白色光芒,頃刻間形成狂猛無匹的衝擊波,怒吼迸爆,朝上滾滾推進。

  蚩尤再次被往上推送了六十餘丈。

  那玉葫蘆每隔片刻,其內彩光便會迸爆一次,與外部的妖靈光潮激震出強猛衝擊氣浪。蚩尤急速下衝,又每每被衝擊波反撞上拋。如此反覆幾次,終於衝到了玉壺旁側。

  玉葫蘆極大,直徑當在百丈左右。壺壁的五個「小球」,每個直徑亦不下五丈。彩光閃耀,映射在壺壁上,斑駁流離,極是美麗。

  蚩尤突然覺得神迷意奪,煩亂不堪。「嗚嗚」激響,無數妖靈怪叫著朝他撲來,險些便衝入他的體內。蚩尤一驚,強自收斂心神,雙掌翻飛,將凶靈轟然震開。騎鳥盤旋,繞著那翠綠色的小球凝神細看。

  球中碧光耀目閃爍,一個人影端然寂坐,忽快忽慢地旋轉著,翠光繚繞飛旋,從他頭頂洶洶灌入。那人身影高大結實,側臉輪廓英武挺拔,極似喬羽。

  苦尋半晌,終於在這幽冥鬼界再度相見,蚩尤又驚又喜,熱淚險些湧了出來,攥拳猛擂那圓球,大叫道:「爹!」

  「砰!」他的拳頭剛碰到球壁,登時光芒迸飛,氣浪炸爆,一股兇猛巨力當胸反撞而來,重重擊打在蚩尤的護體真氣上。

  蚩尤悶哼一聲,倏地朝後拋飛。大喝一聲,忍住體內翻湧的氣息,驅鳥盤旋,反衝急進;雙手握刀,鼓舞真氣,一式「破竹裂地訣」電斬而下。

  「呼」狂風怒卷,刀芒轟然爆漲,翠光耀目。這一刀傾盡全力,氣勢萬鈞,遠遠望去,請龍電舞,山壑中的萬千彩光絢芒登時失色。

  「轟!」刀氣方及葫蘆球壁,登時猶如電擊雷劈,眩光刺目,氣浪如狂。

  蚩尤週身一震,彷彿瞬間麻痺,腦中轟隆作響,恍惚中似乎有萬千妖靈洶洶怪叫著從那白光氣浪中喧囂衝來。

  「僕僕」連響,週身上下一陣劇痛,彷彿被萬箭洞穿,又如同被無數毒蛇同時咬噬一般。

  白光澎湃,如雷貫耳,蚩尤喉中一甜,鮮血狂噴,與太陽烏一齊朝後急速跌飛。腦中嗡然,週身僵硬,經脈錯亂封閉。

  當是時,「轟唧」悶響,玉壺內的五彩絢光再度激撞迸炸,霓光霞彩,萬蛇亂竄。

  蚩尤一凜,奮力彈壓住躁亂的元神真氣,怒吼一聲,將體內淤血噴將出來;搶在衝擊波震盪產生之前,駕鳥逕直往下衝去。

  說時遲那時快,頭頂如焦雷並奏,氣浪狂猛,四下迸飛,將他猛地朝下推送。

  妖風怒舞,眼花繚亂;下方陰寒徹骨,鬼氣森森,彷彿水氣淒迷的幽井。萬千絢彩妖靈從白茫茫的霧霾中亂竄而出,迎面飛撞,被他的真氣一一震開。

  蚩尤定睛望去,透過下方五彩靈光與蒼茫大霧,依稀看見山壑壑底有一個黑漆漆的深洞,無數五族鬼靈便是從那黑洞中噴湧而出,淒號怪叫著朝上方逃逸電沖。四周飛瀑衝到壑底,激撞交匯,滾滾沖湧向黑洞;被那萬千妖靈彩光衝撞,登時化作茫茫大霧,繽紛瀰漫。

  蚩尤心中一緊:「莫非這黑洞便是鬼界的陰陽冥門嗎?」驀地抬頭眺望,玉壺壺口正對著自己,流光溢彩,迷離變幻。

  突見阿虎的碧光人頭飄蕩悠忽,與諸多妖靈一齊往那玉壺口衝去,蚩尤心中一動:「是了,我砍不裂這破玩意兒,難道還不能從這裡進去嗎?」精神大振,驅鳥往上衝去。

  豈料眾太陽烏突然露出驚恐惶惑的姿態,嗷嗷怪叫,只是盤旋繞轉,不敢上行。

  蚩尤心下大奇,十日鳥乃本族神禽,遠古時甚至是馱日神鳥,向來膽大包天,狂野桀騖,與他頗對脾胃,何以忽然變得如此膽怯,畏縮不前?忍不住皺眉喝道:「鳥兄,你們膽子怎地突然變得如此之小?連公雞膽也不如了!」

  太陽烏連連搖頭,拍翼嗚叫,張喙叼住他的衣裳,往後拉扯,極為焦急。

  蚩尤心道:「這石壺裡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竟連十日鳥也不敢招惹?」心中微微一凜,但想到自己父親生死未卜,困在這玉壺之中,登時熱血上湧,什麼也顧不得了。昂首長嘯,厲聲道:「鳥兄,鬼門關我都敢闖,還怕這龜蛋石壺嗎?」

  凝神聚氣,驀地縱身飛掠,苗刀揮舞,將眾太陽烏瞬間封印。藉著身下陰風鬼靈的衝撞之力,御風筆直衝去。

  到了那玉壺壺口,突覺陰風狂驟,一股強大得不可思議的渦流驀地將他往壺中吸去。

  「哧哧」連聲,蚩尤身上的衣服突然迸裂開來,撕條飛舞,剎那之間變得破碎襤褸。彩光瘋狂閃爍,陰寒刺骨;頭昏目眩,耳中「嗡嗡」轟嗚,萬千森冷巨力陡然夾擊,五臟六腑似乎已被擠爆,險些便欲大口嘔吐。

  他碎衣亂舞,幾近赤裸地懸空而立,週身皮膚如海浪起伏鼓舞,血管爆起,鮮血澎湃,似乎隨時都要破膚噴湧而出。

  蚩尤心中大駭,意守丹田,默誦拓拔野相授的「因勢利導」的口訣,念力感應四周氣浪、力量,隨形變化,驀地從萬千巨力的夾擊中逃了出去。真氣洶湧,形成碧翠色的護體光罩。

  凝神四望,周圍彩光流離,空中竟懸浮著無數的氣泡。每個氣泡中都抱膝蜷縮了一個胚胎似的物體,各為赤紅、橙黃、翠綠、銀白、烏黑五色,想來便是五族的妖靈鬼魂。氣泡錯落繽紛,漫空飄搖;光澤相互輝映,耀射出千萬道絢麗的光芒。

  玉壺極大,遙遙可見光潔瑩潤的玉壺壁急速飛旋,閃耀著淡淡的銀光。壺壁通連著那五個小球,眩光閃耀,人影迷離。

  蚩尤大喜,正要御空朝碧綠色的球體衝去,突然壺心正中黑光四射,朝著壺壁電舞飛撞。壺壁一震,閃耀起眩目的白光,彷彿萬千光弧漣漪,驀地蕩漾迸飛,層層疊疊地朝壺心呼嘯衝來。

  「轟隆」連聲,白光及處,氣浪迸掃,絢彩光芒登時彎曲亂扭。

  壺中的萬千氣泡轟然迸炸,四周鬼哭狼嚎,刺耳揪心。那些五色胚胎陡然扭曲變形,化作可怖的鬼怪形狀,淒厲嚎叫著從炸裂的氣泡破舞衝出,「乒乒乓乓」地撞在一處,倏地交匯融合,化為五道巨大的顏色各異的光浪氣流,急速飛旋,朝著壺壁上的五個小球衝擊而去。

  蚩尤被那白光交撞,護體光罩立時碎裂渙散。「轟」地一聲,心臟似乎炸裂開來。只覺自己元神突然箭也似的朝上衝去,眼看便要破體而出;心中大驚,猛地默念「定神訣」,形神一致,沖天飛起。

  當是時,身後陰風怒吼,週身毛孔陡然收縮,又突然舒張放大,突地刺痛攻心,似乎萬千霹靂從毛孔中陡然劈入。

  「轟!」一道刺目的碧光從他胸腹破體而出,繼而他的四周轟然衝過滾滾綠光,陡然將他憑空捲起,身不由己地朝著壺壁那碧綠的球體飛旋衝去。

  蚩尤卷溺翠光之中,週身亂抖,彷彿被萬千利刀撕裂一般,痛不可抑。全身毛孔燒灼劇痛,如火燒,如蟲噬,無數氣流在體內轟然亂走。

  「啊」地一聲痛吼,眼前迷亂,突然目不視物,儘是群魔亂舞、骷髏搖擺的恐怖幻覺。念力及處,只覺數不清的妖靈元神桀桀怪笑著衝入自己體內,順著經脈氣血,朝自己心腦洶洶衝來。

  心中大駭,突然閃過一個可怖的念頭:「糟糕!這些妖靈已經侵入自己體內了!」以蚩尤的真元,即便被鬼靈寄體,原本也無可懼怵,只是這萬千妖靈潮水似的瞬間湧入,景況自然大大不同!況且這些妖靈偏生都是木屬鬼魂,蚩尤木族軀體,恰好最易吸納。一旦盤踞體內,想要再行驅逐便極為困難。

  蚩尤大吼一聲,將自己猛地震醒。強忍劇痛,念力洶湧,真氣磅礡,護住心腦與經脈要穴,驀地將衝入體內的萬千鬼靈分流震出體外。

  但那木屬妖靈光流太過強沛兇猛,如山洪爆發、海嘯颶風;無數的凶靈前僕後繼地衝入蚩尤體內,雖然大都貫體衝出,仍有不可計數的凶靈羈絆其中。所幸心腦、丹田等經絡要穴已經被他緊緊護住,妖靈不能牢牢竊據體內。

  翠綠色的鬼靈光流呼嘯捲舞,朝著碧色球體衝去。壺壁急速飛轉,那小球內的碧光耀耀閃爍,如鬼火熊熊,詭異陰森。

  喬羽低首垂眉,盤膝坐在深淺變幻的翠光碧芒中,雙手上下翻轉,置於腹前。無數綠光幻化骷髏,嚎哭怪叫著從他頭頂貫穿而入。他週身皮膚也隨之波浪似的鼓舞起伏,隱隱可以看見萬千碧光在他體內亂竄飛舞。

  蚩尤心中狂喜驚怒交相混雜,奮力大叫道:「爹!」驀地忖道:「是了,這些鬼界妖靈一旦衝入小球,必定又要附入爹的體內!咬牙大吼,突然奮起全力,揮刀橫斬。

  他全身怒放青光,萬千綠線順著經脈轟然衝向苗刀刀鋒。盤踞體內的木屬妖靈被真氣沖卷,竟也隨之滔滔不絕地湧向苗刀。「呼」地一聲,苗刀碧光大盛,衝出十餘丈長的狂冽氣芒,轟然怒舞,將他身前的妖靈綠光陡然斬斷!

  刀芒螺旋飛捲,被截斷的滾滾妖靈光流登時隨著刀芒旋轉上揚,龍捲風似的逆轉飛舞,與蚩尤一道重重地撞在距離小球數丈處的壺壁上。

  「轟啷!」

  白光與綠光激爆迸炸,慘叫怪嚎不絕於耳,萬千木屬妖靈從碧光中四濺飛射,許多鬼靈陡然炸裂,波蕩粉碎,消逝無形。

  蚩尤從眩光中筆直反撞而出,渾身迸出數十道血箭,痛徹骨髓,魂魄幾欲出殼逸散。殘留於他體內的妖靈也被震得慘叫疊聲,盡數飛甩脫殼。

  當是時,那四道赤紅、橙黃、銀白、烏黑的妖靈光流轟然衝入另外四個小球,光芒迸放。那玉葫蘆一直在五道妖靈光流的共同作用下維持平衡,急旋飛轉,此刻五道魂光只剩四道,撞擊在壺壁五球上的力量登時不均。

  轟隆巨響,壺身陡然失衡,猛烈傾斜震盪。貯藏在壺壁五球內的妖靈流光紛紛沖射逸散,一時天旋地轉,光芒刺目,絢彩繚亂。五色妖靈四射飛舞,撞擊在壺壁上,紛紛神魂俱滅,慘叫疊聲。

  蚩尤恍惚中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裡妖魔太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這龜蛋葫蘆搗個七零八落,乘著混亂之時,背起爹衝出鬼界。」當下一咬舌尖,振奮精神,大吼聲中苗刀青光電舞,全力施展「神木刀訣」。

  刀芒縱橫,霹靂似的飛撞在葫蘆內壁上,轟然迸炸,氣浪鼓舞。蚩尤每一刀砍出,立即變幻姿勢,借勢御風奔離,逃開反撞的氣浪。如此幾十刀後,他漸漸掌握在這葫蘆中騰挪發力的訣竅,體內真氣也恢復暢達,刀芒威力越發驚人。

  玉壺原已失衡,被他這般鼓搗,登時震盪得更為猛烈。

  壺心正中突然爆出一個沙啞低沉的怪吼聲:「臭小子!又是你來搗亂!我要讓你生不如死……」狂怒已極,聲浪如雷,剎那間竟震得蚩尤險些暈厥。好在話音未落,滾滾妖靈眩光忽然從玉壺壺口呼嘯衝入,彷彿一道彩虹橫貫長空。

  轟然巨響,光芒迸炸。那人「哇」地一聲大吼,似乎被那洶湧的鬼靈流光撞個正著,剩下的半句話登時堵住,過了半刻,方才轉化為淒厲可怖的縱聲長嘯。

  那聲音正是在通天河畔,佔據喬羽軀殼的妖魔——幽天鬼帝!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32 PM

  第十四卷【鬼界】第六章《人鬼殊途》


  蚩尤又怒又喜,半空穩住身形,循聲探察;只見一個嬰拳大小的渾圓白骨在五彩眩光中急速旋轉,閃耀幻化出鬼影形狀,忽長忽短,變化不定。那元神鬼影厲聲怒吼,狂亂驟變,顯是痛苦至極。

  蚩尤心下訝然,靈光一閃,突然明白這廝必定是躲在這葫蘆中,借助鬼界五族妖靈,修練什麼陰毒的法術邪功。不想自己誤打誤撞,無意間正好打破葫蘆內的五屬元神的平衡狀態,破壞了這妖魔修練環境,使他走火入魔。想到此處忍不住哈哈狂笑,快慰已極。

  又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魔修練的究竟是什麼妖法?在通天河畔與白帝相鬥時,他附在爹身上,現下又為何要脫體離魂,將我爹放在那小球中?」心中雖有許多疑竇,但身在鬼界險地,不敢多加盤桓,眼見那凶厲鬼帝正值走火入魔,打定主意乘此良機,帶著父親離開此地。

  當下縱聲長嘯,踏空急掠,穿透飛湧而來的萬千鬼靈氣泡,朝著喬羽所在的碧綠小球衝去。

  身形如電,瞬間衝入那碧綠的球體中。見父親端然寂坐,閉目低頭,形容頗為落拓憔悴,蚩尤悲從心來,熱淚登時奪眶而出。猛地伏身拜倒,哽咽道:「爹,孩兒不孝,累您受了這麼多折磨!」

  他素來堅強冷傲,自小更以父輩英豪為楷模,不管受了多麼大的苦難和屈辱,也是流血不流淚。但此刻,在生離死別的四年之後,終於與父親在鬼界重逢,多年以來的風霜雪雨、悲愁困苦頓時如大河決堤,情難自抑,再也忍不住洶湧的淚水。

  喬羽似乎被封閉了經脈,聽若罔聞,依舊如磐石坐地,紋絲不動。聽見四周震耳欲聾的鬼哭狼嚎,蚩尤微微一凜,強按澎湃的心潮,驀地抹去眼淚,跳將起來,恭聲道:「爹,孩兒這就帶你走!」

  正要彎腰背負,喬羽陡然睜開雙眼,儘是眼白,寒光大閃。

  蚩尤忽覺背後森寒殺氣如電劈來,心中大凜,立知不妙。真氣沖湧,待要竄掠而出,週身上下竟已被喬羽散發出的、極為陰寒的碧木真氣瞬間籠罩,絲毫動彈不得。

  當是時,「嗖嗖」連聲,喬羽胸腹間的傷口驀然開裂,十幾隻七彩眩然的九冥屍蠱電射飛舞,倏地鑽入蚩尤的腰肋!

  蚩尤腰間劇痛,大吼一聲,真氣迸爆,驀地掙脫喬羽的真氣繩縛,將幾隻屍蠱硬生生震出體外,但至少有六隻蠱蟲已經鑽入血脈,急速朝他心肺游去。

  那幽天鬼帝厲聲大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們父子就在鬼界好好團圓吧!」圓球白骨黑光大作,倏地從千絲萬縷的妖靈綺光中破舞而出,嗚嗚旋轉。低沉沙啞的聲音在玉壺中嗡嗡激盪,發出魔咒般的低語。

  喬羽喉中赫赫低吼,眼白厲芒森冷,突然一躍而起,雙手化爪,凌空裂舞,朝著蚩尤發起疊串猛攻。

  蚩尤吃驚叫道:「爹!」驀地明白喬羽定是中了九冥屍蠱,被那妖魔操縱,才身不由己,朝自己狂攻。他生怕誤傷父親,不敢以苗刀阻擋反擊,當下氣沖湧泉,閃電衝掠。一面全力閃避,一面尋思良策。

  「哧哧」激響,十道碧綠色的極寒真氣破指飛揚,凌厲縱橫,喬羽如附骨之蛆,緊隨其後。蚩尤身上的破衣被他銳利的指風掃蕩,登時斷碎迸揚,皮膚亦烙出道道血痕。

  與此同時,壺壁上的另外四個小球光芒閃耀,四道人影倏然衝出,轉瞬間便環繞在幽天鬼帝身側,盤膝繞舞。那四人頭上各戴了一個怪獸面具,只露出光芒閃耀的眸子。

  赤紅、橙黃、銀白、烏黑的光芒從四人身上激爆而出,形成四道巨大的光弧,「呼呼」怒舞,將幽天鬼帝四周的萬千妖靈打得神魂迸散。光弧縱橫交錯,倏地化為四面光牆,將幽天鬼帝阻隔其中。

  閃避片刻,蚩尤心中驚駭更盛。喬羽雖然是大荒東海著名的遊俠英雄,但他之所以名聞天下,乃是因為其豪爽正直、特立獨行,敢於領袖八荒俠士,獨立蜃樓城於五族之外,並非他的武功念力有什麼極為驚人之處。平心而論,他至多不過真人級而已。

  但此刻的喬羽,真氣強沛,念力妖異,幾近仙級人物。招式凶奇詭異,似乎是本族的「龍爪槐」,但又似乎不盡相同;每一爪劈出,都有如雪山迸裂,冰河炸舞。蚩尤即便是全力相戰,也未必見得是他對手。

  蚩尤暗暗心驚納悶,目光瞥見父親從頭頂洶湧灌入的萬千碧綠妖靈,突然一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定是爹體內的這些鬼靈作怪!」

  他小時曾經聽說,大荒中有一種妖魔道,以吸納亡靈凶神來增強自己的元神念力。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師羅姬貉便屬此列。但這種方法極是凶險,稍有不慎,便會被體內的凶靈反噬元神,神識隕滅;即便能控制體內凶靈,亦會有精神錯亂之虞。父親變成這般凶厲妖魔,必定是那幽天鬼帝蓄意所為。

  心中驚怒交迸,朝著那幽天鬼帝怒吼道:「你奶奶的……」話音未落,體內的九冥屍蠱突然瘋狂咬噬,劇痛攻心,眼前一黑,幾欲暈去。

  當是時,喬羽嚎叫撲閃,如鬼魅穿梭,「哧哧」連響,指風似電。

  蚩尤痛吼一聲,沖天飛起,幾道綠光破體飛舞,血柱沖湧。剎那之間,他便已接連中了幾爪,腹部、肩膀被那陰寒歹毒的真氣倏地貫穿,燒灼疼痛,不可抑忍。念力所及,只覺似乎有萬千微小的蟲子蠕動奔流,從傷口鑽入血脈經絡,急速擴散,瞬間遍及全身。

  幽天鬼帝啞聲道:「殺了他!」喬羽怪吼聲中,突然高高躍起,倏地衝到蚩尤頭頂,雙爪驀地壓在他的天靈蓋上。

  蚩尤心中一涼,突地感到一陣恐懼,週身肌肉瞬間繃緊。驀地又想:「罷了!我的這條性命原就是爹給的,今日不過送還他而已。」一念及此,登時平靜下來。剎那間,腦海中閃過從前與父親一起時的萬千情景……

  喬羽指爪按在他的頭頂時,突然頓住,歪著頭,眼白翻動,呆呆地凝視著蚩尤頭頂的疤痕。那是他七歲時,獨鬥兩隻海狼所留下的傷疤。喬羽全身劇震,驀地仰頭長嘯,「赫赫」怪叫道:「你是蚩尤!你是蚩尤!」

  蚩尤大喜,叫道:「爹!是我,你認出我來了!」狂喜之下,淚水迷濛了雙眼。

  幽天鬼帝喝道:「青木鬼王,殺了他!」

  喬羽眼中凶光一閃,厲聲嚎叫,週身怒放出萬千道翠綠色的妖鬼靈光,扭曲震顫,彷彿無數鬼怪在同時吶喊一般。雙爪驀地往下插去,又突然硬生生頓住,「喀啦啦」一陣脆響,他猛地攥拳,將自己雙手骨骼陡然捏碎。

  喬羽神色狂亂,哈哈怪笑著沖天而起,大叫道:「你是我兒蚩尤!」連喊幾聲,突然振臂大吼,週身經脈綠光閃現,突然〔蓬蓬」連響,光芒迸爆,雄軀搖晃,無數血線破體飛射,他竟在剎那間將自己的經絡盡數震斷!

  蚩尤大驚,叫道:「爹!」不顧體內劇痛,飛身衝起,將轟然翻倒的喬羽攔腰抱住。

  喬羽眼自翻動,烏黑的眼珠慢慢地翻現出來,凶厲狂躁的神色逐漸褪去。凝視著蚩尤,費盡氣力,微笑著慢慢道:「小子,你……已經這麼大了。很好,很好。想不到……竟能……竟能在這見到你,爹心裡歡喜得很……」蚩尤見他氣息渙散,經脈俱毀,多半已無生望;知道父親為了擺脫妖魔的控制,不傷害自己,寧可斷然自戕!心中駭怒悲苦,咽喉窒堵,哽咽得發不出聲來。

  此時妖風怒吼,邪靈從壺口洶洶衝入。幽天鬼帝陰森地笑道:「喬城主,你以為這般一來,我便不能奈你們何嗎?」

  喬羽眼光斜睨壺心,凝神聚氣,哈哈大笑道:「不錯!妖魔,我經脈盡斷,看你……看你……如何……」一口氣接不上來,登時昏迷。

  蚩尤大驚,張大了嘴,身形搖晃,腦中一片空白,顫抖著將手指探到父親的鼻翼前,發現竟還有游絲氣息,心中登時一鬆,悲喜交集;不及多想,猛地將父親背起,抄身飛掠,朝玉壺壺口衝去。

  壺中彩光流離,萬千妖靈邪魄呼號怪吼,絢麗繽紛地迎面飛撞而來。蚩尤體內劇痛,背上又背負了喬羽,行動比之先前,已經大不靈便。

  突然「僕僕」急響,幾道妖靈猙獰怪笑著衝入蚩尤體內。蚩尤呼吸一窒,念力探覺那些妖靈方甫沒體,便被自己體內的九冥屍蠱陡然吞入,心中大駭!先前自己體內並無屍蠱,只需封堵經絡要穴,便可使衝入體內的妖靈無處逗留,輕易震出,但眼下身內有萬千屍蠱及其幼蟲,一旦被幽靈附體,則極難甩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你們父子當鬼界是驛站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小子,你爹不識抬舉,自斷經脈,寧做孤魂野鬼,也不做我鬼國青王,嘿嘿,就由你來頂替好了。」

  話音甫落,喬羽突然劇烈震動,無數道碧光從他身上破體而出,彷彿三月風吹,春草曳擺。道道翠光陡然幻化為凶厲妖魔,怒吼著折轉電射,紛紛衝入蚩尤體內。

  蚩尤大叫一聲,陡然一震!全身如彎弓滿月,在半空中繃得極緊,腦中轟然,神識混沌,恍惚中覺得眼前萬千妖魔張牙舞爪,撲面而來;他想要抵擋反抗,卻酸軟乏力,動彈不得。週身裂痛,體內萬千蠱蟲歡躍蠕動,將衝入身體的妖靈一一吞噬收納。

  心中狂怒驚怖,嘶聲大吼,雙手朝上一托,將父親背緊,御風踉蹌衝掠。

  幽天鬼帝森然笑道:「小子,好好歇歇吧!」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光從他元神寄居的圓骨中迸爆衝出,四周彩光登時波蕩搖碎。

  「轟」地一聲巨響,被他那黑光捲舞,玉壺內所有的妖靈倏地形成巨大的螺旋絢光,龍捲風似的朝著蚩尤怒嘯飛捲。

  「轟隆!」

  蚩尤眼前一黑,鮮血噴湧;耳中響徹厲鬼嚎哭,萬道彩光如醒醐灌頂,呼嘯入體。剎那間,全身如被山壓石撞、千刀萬剮,痛不可當。念力及處,無數木屬妖靈桀桀怪笑著在他體內沖捲飛竄,皮肉登時鼓舞變形,骨骼「格格」作響,「轟」地一聲,竟彷彿牛皮氣袋似的陡然吹脹而起。

  彩光呼嘯,蚩尤全身鼓脹,簌簌亂震,所有的碧綠靈光都被他阻擋過濾,其他四道絢光轟然貫體衝過。

  「砰」地一聲,喬羽登時被那巨大的螺旋彩光撞擊卷溺,從蚩尤背上衝天飛起,重重貫撞在壺壁上。

  彩光游碎,邪靈嚎哭。喬羽陡然一震,依舊昏迷不醒,七竅流血,沿著壺壁緩緩向下滑去。

  蚩尤驚駭悲怒,想要呼喊父親名字,喉嚨卻干灼燒痛,所發出的竟只是「赫赫」低響;想要轉身飛掠,週身經脈卻彷彿封堵凝固,就連四肢也僵化如石,不聽使喚。神識迷糊,耳中似乎聽到無數個聲音同時嘈雜呼喊、桀桀怪笑。

  混沌中聽見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小子,你還想得起來自己是誰嗎?現在你的體內有億萬元神,莫衷一是;就連你的身體也不知該聽誰的話了……」那低沉陰冷的聲音鑽入蚩尤的耳中,直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登時將他喚醒。

  蚩尤怒吼道:「我是東海喬家男兒蚩尤!」驀地一咬舌尖,神識登時清醒,默念「定神訣」,積聚念力,閃電似的衝到喬羽身側,俯身抄手,將他背起,咬牙朝外衝去。

  那幽天鬼帝似乎頗為驚異,微微低「咦」一聲,啞聲笑道:「嘿嘿,有意思。」魔咒滔滔不絕,陡然響起。

  蚩尤「啊」地一聲,神識混亂,天旋地轉。萬千聲音在他耳邊哭笑吶喊,眼前繽紛錯亂,無數情景飛閃而逝,似曾相識,又似乎從未見過。頭痛欲裂,猶如億萬毒蛇沖灌腦中,瘋狂咬噬一般。

  迷迷糊糊中,看見四道人影挾帶著陰寒森冷的四色妖風,捲舞衝來;眼花繚亂,自己的四肢陡然被人緊緊抓住。背上有個人倏地滑落,朝下疾墜而去。

  那人是誰?為何這般眼熟?蚩尤苦苦思忖,腦中彷彿要爆炸開來一般,萬千臉龐驚濤駭浪似的從他腦海中捲過,卻無一與那旋轉墜落的男子相似。

  他睜大眼睛,四肢動彈不得,心中莫名地驚駭恐懼,極力地凝視著那男子,望著他重重地撞擊在壺壁上,血花四濺,骨骼清脆地碎裂,心中一震,突然記起了那張臉容,嘶聲大喊道:「爹!」

  喬羽雙目緊閉,鳥黑的血液從七竅中緩緩湧出,胸腹傷口劇烈張合,兩隻七彩屍蠱急速地爬了出來。一道綠光倏地破體而出,飄飄忽忽地朝上而去。

  蚩尤熱淚盈眶,嘶聲吶喊,無論他如何奮力掙扎,始終不能從那四人緊箍的手中掙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小子,你的元神倒強沛得很,這樣的念力桎梏,竟然也拿你不住,看來我太小瞧你了!嘿嘿,四大鬼王,將他抓牢了,讓他好好看看喬城主是怎麼灰飛湮滅!」

  忽然妖風鼓舞,無數邪靈沖湧而來,咆哮著幻化為無數張開巨口的妖魔,瞬間席捲,將喬羽的魂魄撕扯粉碎。

  蚩尤悲怒欲狂,突然之間大吼一聲,真氣迸炸,那四大鬼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震飛開來!怒吼聲中,筆直俯衝,雙手飛舞,碧光轟然捲掃,將那些妖靈陡然震飛。

  但他父親的魂魄已經碎裂飄散,縱使天地裂,江海涸,再也不能復原了!

  蚩尤週身顫抖,牙關亂撞,說不出的憤怒、悲苦、寒冷。眼前視線一片血紅,只覺那股熟悉的麻癢之意從心肺間陡然升起,螞蟻似的緩緩爬過咽喉,向上游移、游移……灌頂而去。他知道,當那麻癢感覺在頭頂炸將開來時,他的體內將爆發出不可遏止的狂暴殺意……

  當是時,四周陰風怒號,殺氣交迸,那四大鬼王再次交錯衝來。

  蚩尤突然振臂狂呼,週身碧光閃耀,猶如火焰竄舞。無數凶靈破體飛揚,又倏地鑽入體中。身如彎弓,驀地揉身飛捲,握刀雷霆怒斬,青光爆舞,轟然劈斫在左首衝來的第一個人影上。那鬼王「赫赫」低吼,紅光閃耀,與苗刀氣芒激爆出刺目紫光。

  氣浪迸炸,那鬼王倏然後退。

  蚩尤被那鬼王紅光阻擋,全身如被烈火焚燒,但這燒灼的劇痛比之心中的憤懣仇恨,卻是如此微不足道。不退反進,狂吼聲中,形如瘋魔,苗刀大開大合,碧光縱橫飛舞,竟然全都是兩敗俱傷的拚命招式。

  他腦中狂亂,血液沸騰,心中只有一個烈火般熊熊燃燒的念頭:他要將這些妖魔斬盡殺絕!

  玉壺中彩光流麗,邪靈飛舞。蚩尤刀芒暴烈兇猛,如閃電,如蛟龍,奔飛竄躍,所到之處,鬼靈魂飛魄散,淒叫號哭。

  饒是那四大鬼王真氣陰寒強沛,念力超卓,一時之間竟也對他莫可奈何。

  幽天鬼帝啞聲低笑,魔咒滔滔,如海潮洶湧圍聚。

  蚩尤腦中轟然,體內的億萬妖靈驀地隨著魔咒的韻律呼號跳躍,喧囂鼓舞。他的神識又漸漸地迷糊起來,彷彿身陷寒冷黑暗的冰洋海底,萬千章魚將他團團包圍,無數觸角鑽入他的身體,撕裂著,牽扯著,讓他狂亂得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又彷彿自己成了一株灌木,倏然分裂,長出億萬枝條,每一條都如此枝繁葉茂,當風吹葉舞,枝條簌簌,讓他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自己……

  迷濛之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心底苦苦喊道:「我是誰?」話音未落,便有無數聲音同時嘈雜炸響,爭先恐後地吶喊應答。

  化身三億,不識自己。蚩尤心識迷亂,腦中空茫一片,直欲發狂。苗刀風雷電斬,瘋也似的狂攻猛進,嘶聲怒吼道:「我是誰!」

  突然,耳畔聽到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陰惻惻地笑道:「你是青木鬼王!」心底的無數個聲音一齊叫將起來:「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頭暈目眩,喃喃道:「青木鬼王?」狂亂困惑,思維混淆。

  當是時,眼前人影霍閃,洶洶森寒真氣迎面撲來。蚩尤陡地一驚,怒吼揮刀,右手手腕卻被一人從身後倏然扣住。

  蚩尤心中狂暴已極,喝道:「放手!」真氣轟然鼓舞,轉身一掌劈出,迅疾如電。

  這一記手刀青光怒舞,氣浪驚人;扣住他右腕的鬼王似乎沒想到他在幽天鬼帝魔咒的掌控之下,反應竟依舊如此神速,猝不及防,低叱一聲,一面揮掌格擋,一面擰身避讓,另一隻手卻依舊死死地扣住蚩尤的右腕。

  「砰!」

  黑光氣盾從那鬼王手掌爆放而出,還未完全形成光罩,便被蚩尤的碧光手刀轟然劈入。黑光破碎,氣浪倒沖,「哧」地一聲輕響,那鬼王低哼一聲,頭上戴的獅頭面具登時迸裂開來,露出一張欺霜勝雪的俊俏臉容,秋水明澈,白髮飛揚。

  蚩尤微微一怔,覺得此人好生臉熟,皺起眉頭待要細想,卻覺得雙耳雷嗚鬼嚎,頭痛欲裂;大叫一聲,天昏地暗,幾欲暈厥。

  四周寒氣鼓舞,蚩尤雙手雙腳陡然一緊,立時被那四大鬼王齊齊扣住。

  幽天鬼帝滔滔不絕的魔咒聲如天河渲瀉,源源不斷地灌入他的耳中。蚩尤週身上下,碧光發狂閃爍,每一處皮膚都隨著咒語的韻律鼓舞跳動,體內萬千妖靈交纏著九冥屍蠱咬噬撕扯,劇痛欲死。

  眼前絢光流舞,刺眼已極,幾張怪獸面具不住地晃動。迷迷濛濛之中,又看見那張冰雪般的臉容,彷彿波光般地搖蕩。

  腦中靈光一閃,蚩尤突然想起此人是誰了。他是當日曾與自己、烏賊激戰的黃河水伯冰夷!

  但是:但是自己又是誰?烏賊又是誰呢?蚩尤忽然又是一片迷亂混淆,重新沈淪於天旋地轉的黑暗中。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腦中轟雷滾滾,聽到無數聲音不住地吶喊著。他的心神躁亂狂暴,幾至沸點。嘶聲怒吼,恨不能立時爆炸開來,碎裂為萬千粉未。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太陽穴急劇搏動,頭顱彷彿就要炸裂。耳中那狂亂的聲音越來越響,逐漸隔絕了一切。突然大叫一聲,噴出一口烏血,就此昏迷不醒。

  他夢見他站在蒼茫的曠野中,四周籠罩著黑暗的大霧。一條大河無聲無息地在他面前奔流著。他俯身照看自己的倒影,在那蕩漾的波光裡,他看見一個男子沒有臉孔。

  他彎下腰,捧起一掌水拚命地清洗自己的瞼容,突然覺得鑽心的疼痛。狂風吹來,他突然聽見「咯嚓」的脆響,彷彿瓷器碎裂於午夜。河水漣漪搖蕩,他看見自己蒼白的臉突然龜裂。

  森冷的恐懼像黑霧般陡然撲下,潮濕、陰暗而令人窒息。他狂叫聲中抓著自己的臉,鮮血流淌,無數碎片從指間滑落水中,漂浮跌宕著,在暗淡的月光中閃耀銀光,彷彿萬千眼睛在河中邪惡地眨眼。

  他驚狂、恐懼、憤怒,驀地站起身來,在曠野上茫然地狂奔。陰風怒吼,黑霧的背後似乎有無數妖魔在桀桀狂笑。

  突然「哧哧」脆響,他的額頭迸裂開來,鑽出一個妖魔的腦袋,對著他森然獰笑。他怒吼著想要揮手將他擊落,但肩膀、手臂與雙掌驀地裂開,鑽出幾十個妖鬼的頭顱。他看見自己的身上忽然裂開無數細紋,繼而紛紛迸散,鑽出萬千鬼怪。

  他抱著頭,在無垠的曠野中嘶聲慘叫,那萬千妖魔也隨他一起慘叫著。

  心突然抽緊,一個念頭彷彿春草,從巨石的巖隙間艱難地鑽了出來……

  「我是誰?我在哪裡?……」他絕望而憤怒地朝著漆黑的天幕嘶喊著。

  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絢光,頭痛欲裂,耳邊轟雷炸響,似乎有無數妖魔同時恣肆地桀桀怪笑。

  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怪笑聲:「你是青木鬼王!」頃刻間,天地萬籟轟然回應。

  無數刺耳的聲音在他耳邊、腦海、心田,一齊嘈雜地咆哮著:「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噪音如尖刀,令他的神識陡地迸炸開來。

  他驀地嘶聲狂吼,寒風刀般的劈過他的咽喉,火辣辣地劇痛。奮力睜開雙眼,約麗的光芒瘋狂閃耀,刺得他雙眼一陣酸疼,眼角肌肉驀地收縮,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四轉仰望,頭昏目眩,無數蟲子在他體內瘋狂地撕咬,週身鑽心刺痛。他猶如一株被蛀空的秋天的樹,簌簌顫慄於冷風中,徹骨冰寒。身體被萬千利齒撕絞成碎塊,張大嘴,想要怒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任憑劇痛像黑暗的海浪一般層層怒吼抽打,任憑冷汗在肌膚上結成顆顆寒冰。

  他瞇起雙眼,眼眸青光閃爍,迎著刺目的絢光,吃力地四處打量。周圍漂浮著億萬顆顏色各異的水泡,水泡中抱膝蜷縮著胚胎似的物體,五十十色,密集交錯。

  下方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雷嗚。他迷迷糊糊地低頭俯瞰,只見一個黑黝黝的圓洞彷彿鯊魚巨口,森然幽暗。那雷嗚聲便來自這黑洞之中。

  雷嗚轟隆,黑洞突然爆鼓起一團巨大的五彩絢光,驀地炸裂,雲層似的滾滾衝將上來。陰冷狂風隨著那彩光轟然鼓舞。

  凝神望去,那些彩光也是由萬千的氣泡組成,團團攢集,呼號怪叫著自下而上衝卷奔騰,將他身旁的萬千氣泡擠了開去。

  當是時,四周遠處忽地亮起滾滾白光,倏地炸舞飛揚,彷彿萬千銀箭離弦,爆射而來。

  「轟隆隆!」

  四周氣泡迸碎飛舞,氣浪震盪,絢麗繽紛,目不暇給。

  萬千道彩光流離飛舞,倏地聚合化為一道巨大的絢風長虹,嗚嗚旋轉,呼嘯著撲面衝來。

  「僕僕僕僕!」絢光狂風貫體衝過,將他撞得漫空踉蹌後退。眼花繚亂,突然又出現了群魔亂舞的幻象,迷濛中只覺得億萬妖魔獰笑著紛紛穿入他的身體,在他週身經脈、五臟六腑之間橫衝直撞。

  「啊!」

  他怒吼著強忍劇痛,雙掌轟然飛舞,兩道狂猛的碧青光芒迸爆怒射,交錯縱橫。鬼哭淒徹,彩光倏地碎裂,波蕩離散。

  耳旁轟雷震響,每隔片刻,下方的黑洞中便會衝起萬千絢光,四周隨之便會亮起漫漫白光,然後便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席捲一切的兇猛氣浪,以及那龍捲風似的洶洶絢光……

  他在虛空中東搖西晃,飄搖如狂風中的落葉,如海嘯時的沙鷗,如山洪裡的一顆迸碎石子……

  每一次絢光衝撞貫體,便有萬千妖靈凶煞咆哮著衝入他的體內,亂流洶湧,恣意地撕裂他的身體和神識。

  那碎裂的劇痛讓他的意識迸散飛揚,漸轉迷糊。恍惚中似乎化作了蒲公英,化作了柳絮,化作了楊花,輕飄飄地不知將欲何往。

  他似乎碎裂為萬千粉末,又似乎被不斷地糅合成新的自我。迷迷濛濛中,他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從今往後,他將不再是他自己了……

  當一道狂猛的妖靈彩光以開山裂地之勢,再次當胸擊中他時,他眼前一黑,「咯咚」一響,感覺心臟彷彿菊花似的在秋風中盛開怒放,腥甜的鮮血彷彿滾滾怒河從自己的口鼻中噴了出去。意識驀地炸裂,再次昏迷於無窮無盡的寒冷與黑暗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33 PM

第十四卷【鬼界】第七章《行屍走肉》


  圓月當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晏紫蘇伏在山崖的巖隙之間,透過橫斜的怪樹枝椏,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滾滾飛瀑,心跳急速。

  狂風從山崖石縫間吹過,嗚嗚怒吼。水花如細雨迷濛,濕漉漉地沾了晏紫蘇一臉。月光照在她的瞼上,水珠滑下。那冰涼的感覺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強烈悲慟,淚水滾滾而落。她強忍著不哭出聲來,簌簌顫抖著,咬唇凝視著飛瀑寒潭。

  已經過去八個時辰了,蚩尤依舊沒有從這寒潭中出來。今天日落之後,這寒潭便寂靜如一汪死水,連一尾魚也未曾見著。山壑中一片死寂,除了風聲,除了水音,除了她急劇的心跳。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當月亮被西面山崖的獠牙巨石吞沒時,她便躍入這寒潭中,衝入鬼界,尋找那讓她牽腸掛肚的情郎……

  當是時,寒潭突然冒出滾滾的氣泡,一大串一大串地在水面上破炸開來,漣漪四漾。晏紫蘇心中驀地一緊,呼吸停頓,又驚又喜又怕,緊張地凝視著。

  「轟!」

  寒潭迸炸開來,萬千水浪高竄怒舞,凶獸狂吼,三輛獸車沖天飛起。

  晏紫蘇心中陡然下沉,閃過不祥預感;念力積聚,凝望眼前灑落的萬千水珠中的折射影像。

  那三輛獸車都是六架巨翼蝠龍飛車,車形狹長圓滑,猶如黑梭。四對巨輪以混金製成,在月光下閃著青亮的光芒;當空飛轉,「呼呼」有聲。飛車駕席上,三個大漢頭戴黑笠,低斜遮臉,手中揮舞著蛇龍椎骨長鞭,「劈啪」怒響。

  蝠龍怒吼盤旋,巨翼層疊舒張,登時遮天蔽月,山壑為之陡暗。「咄咄」連聲,飛車巨輪的輪軸齊齊朝外突出兩丈有餘,倏地開裂,延展為五尺來闊的翼板。

  壑中狂風鼓舞,帶來潮濕而陰暗的地府氣息。晏紫蘇突然一震,心底裡跳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蚩尤就在某輛獸車之中!

  三輛獸車在空中高低盤旋了片刻,突然分散開來,閃電似的朝著東、西、南三個方向疾掠而去。獸吼如雷,車輪隱隱,轉瞬間便越過山崖峰頂。

  晏紫蘇驚怒交集,一時間竟不知該尾追哪一輛獸車。念力四掃,直覺斷定蚩尤當在朝南而去的飛車之中。驀一咬牙,心道:「上蒼佑我!」倏地穿掠騰空,鬼魅似的沿著陡直的山崖疾衝而上,猛一頓足,御風翩翩飛行。

  她的御風術在當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尤其這短距離內的跟蹤追趕,更是她所擅。眨眼之間便已翻過山崖,無聲無息地在夜空中中飄飄飛翔,悄然緊隨六龍飛車。

  晏紫蘇長於逃逸,自然也深諳追蹤之道。她左折右轉、御風飛翔的路線,選擇的都是六龍飛車駕御者的後視肓點,除非車後突然裂開一個窗子,否則車中之人決計不能發現她尾隨而來。

  風聲怒號,晏紫蘇迎風凝神辨析,隱隱嗅聞到蚩尤特有的熾木松香般的陽剛氣息,心中大喜,突突亂跳。但諸多疑惑、憂懼與恚怒又立時竄將上來。不知那車中究竟還有何人?是不是那陰邪古怪的幽天鬼帝?他們帶著蚩尤將欲何往?不知那呆子在地府中可曾吃了什麼苦頭嗎?

  心中一顫,驀地凝神聚立息,盡力微波不驚。真氣鼓舞,倏地疾掠,彷彿海豚破浪,在晴朗的夜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神不知鬼不覺地穿入那飛車底部。

  她舒展身體,輕輕地勾纏在車輪之間的橫槓上,默念「龜息訣」,將心跳和呼吸都調整到淡不可聞,以免被車中之人察覺。

  六隻巨翼蝠龍比翼齊飛,速度極快,晏紫蘇在車下只覺得冷風如刀,「颼颼」劈面,疼不可擋。但又不敢鼓舞真氣,生怕驚動上方,唯有扭過頭去,咬牙捱受。

  一路南行,寂靜無聲,只有時而劈響的骨鞭脆聲,以及隨之而來的蝠龍嘶吼。晏紫蘇隔著那光滑堅硬的車底,凝神傾聽,卻始終聽不到車中有任何異響。想到蚩尤與她僅有一板之隔,心中稍稍安定。

  她素來狡黠謹慎,不知車中之人是何方神聖之前,斷斷不敢貿然行動,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併擒住。當下收斂心神,靜候時機。

  大漠沙如雪,在月光下起伏連綿,彷彿沉睡的海。狂風吹來,沙浪洶湧,在下方層層疊疊地滾動推進,極是壯觀。偶爾瞧見無數西荒銀蛇在沙漠上蜿蜒迤邐,齊頭並進,漫漫白鱗閃耀著眩目光芒。

  日出之後,氣溫迅速升高。烈日高照,酷熱難耐。萬里荒漠與夜間時的景象迥然兩異,金光跳爍,刺晃人眼。

  迎面吹來的獵獵炎風中,似乎跳躍著無數的火星,只需輕輕碰撞就會燃燒起來。汗水剛一沁出,立即揮發蒸騰,只餘下顆顆細鹽,在肌膚上閃著淡淡的白光。所幸那飛車材質極是古怪,在這大漠烈日之下,依舊森森冰涼;晏紫蘇藏在這飛車下,比之車外那哀啼著交錯飛過的西荒群鳥,又舒服愜意得多了。

  傍晚時分,飛車穿過荒無人煙的萬里沙漠,漸漸接近崑崙山脈。綠草斑駁,下方大地逐漸過渡為黃綠色的草原。湛藍的長河在夕陽照耀下,閃爍著刺眼的金光。牛羊如雲,隱隱可以聽見「咩咩」的叫聲。

  飛車急速下衝低掠,貼著地面閃電穿行。「砰唧」震撒,巨輪觸地,晏紫蘇雖然早有防備,仍覺得週身骨骸被瞬間震散一般,酸痛難言。

  「喀啦啦」一陣脆響,四對板翼緩緩收起,縮回輪軸之內。蝠龍貼地低飛,巨輪飛轉,朝著南邊風馳電掣而去。

  晏紫蘇心中訝異,蹙眉忖想:「他們難道是要去崑崙山麼?」眼下蟠桃會之期將近,五族八荒的權貴英豪紛紛聚集崑崙。卻不知這從地府中衝出的神秘飛車,又是為何前往崑崙呢?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入夜時分,飛車到了崑崙山系泰器山下。泰器山雄偉高峻,東西綿延,過了此山,再往西三百多里,便是崑崙山脈了。山下觀水城乃是方圓五百里第一大城,亦是歷年崑崙蟠桃會時,金族接待各族賓客的前哨驛站。

  暮色昏暗,朝西眺望,泰器山峰線起伏,白雪皚皚。晚霞紅紫破天,天際色彩瑰麗變幻,幾座險峰被餘輝映照,如黃金燦燦。山中積雪化為澗水,從谷壑中奔流而出,沿著山腳朝西迤邐,浩浩蕩蕩,是為觀水河。

  觀水城隔著觀水河分南北二城。南城依山而建,城牆高厚險峻,內駐五千精兵!,西荒一大重鎮;北城城牆低矮,面積頗大,城中高樓林立,鱗次櫛比,多為大小驛站。距離尚有二十餘里,遠遠地便聽見人聲獸嘶,喧喧嚷嚷。

  將近北城,飛車速度刻意放緩。行不過片刻,便有七、八批各族英豪談笑風生,叱喝揚鞭,從飛車兩側疾馳而過。眾人見那飛車形狀古怪,紛紛掉轉頭來,朝著駕車漢子微笑招呼,但那漢子泥塑似的紋絲不動,黑笠低垂,也不理會。

  眾人無趣,驅獸自去。

  晏紫蘇乘四下無人,嬌軀突然一沉,從車後飄然穿出,拭發彈衣,纖腰擰擺,不緊不慢地隨著飛車朝北城而去。

  北城城門大開,徹夜不關,迎接四方賓客。城中燈火輝煌,人潮湧動,極是熱鬧。

  飛車在城門內道停下,那駕車大漢起身打開艙門,晏紫蘇心中劇跳,走到一旁,若無其事地撥弄著金石攤鋪上的玉石,眼角凝神瞥望。

  車門開處,兩個頭戴黑笠的大漢率先跳了下來,僵直地站在一旁;繼而一個頭戴黑笠的紫衣人翩然而下,最末出來的乃是一個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雖然臉容亦被斗笠遮住,但查看身型、辨聞氣息,當是蚩尤無疑!

  晏紫蘇心中砰砰亂跳,指尖微微顫抖起來。再一細看,又微微犯疑。他行動僵硬,舉手投足之間渾無原來的桀騖狂野之氣,判若兩人。心下大駭:「難道他已經被妖魔所殺,變作殭屍了嗎?」念力探掃,發覺他心跳、呼吸都頗為正常,方才舒了一口大氣。

  那攤主見她神色恍惚,春蔥玉指夾著那淡青色的玉石,簌簌顫動,隨時都要抖落似的,登時嚇了一跳,劈手奪過,低聲悻悻道:「姑娘,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見的寶貝,你要是摔壞了賠得起嗎?」

  晏紫蘇心下著惱,殺氣登起,但身在集市,身上又無蠱毒,不敢奈何。心下一動,閃電似的從旁側那漢子的腰囊裡掏出數十顆完好的絢彩金螺,數也不數,丟在那攤主的面前,搶了玉石,轉身就走。攤主大喜,疊聲稱謝,連忙將金螺收起。

  旁側的漢子「咦」了一聲,覺得金螺好生眼熟上摸腰囊,大呼糟糕。霍然四顧搜尋,哪裡還有晏紫蘇的人影?大怒之下,便要攤主將金螺交還。那攤主也不是善類,言不及三合,便吵作一團,登時「劈啪」大作,扭打一處。

  晏紫蘇聽到身後遠遠地傳來喝罵打架的聲響,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心情大佳,跟著蚩尤四人在人群裡穿梭,隨他們進了一家極大的驛站。

  廳中人頭聳動,正是晚膳時分。那紫衣人在櫃前低聲說了幾句,幾個夥計登時綻開笑容,恭恭敬敬地搶身引著他們往樓上走去。

  晏紫蘇到那櫃檯前,嫣然道:「我要一間客房,就在適才那幾位客人的隔壁。」那掌櫃瞧得目眩神迷,吃吃道:「可是……可是本店已經客滿,沒有空房了。」

  晏紫蘇柳眉一蹙,笑吟吟地嬌嗔道:「那他們呢?偏生這麼巧,趕上最後幾間房了嗎?」

  掌櫃吞了曰口水,失魂落魄地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幾日崑崙山突然下起百年少有的狂風暴雪,進山的路都被封住了,就連飛獸也難以穿行,所以大家都只好在城裡待著,城裡的驛站已經都住不下了!您說的這幾位客人早在十日前,便派人專門高價訂了兩間房,否則這幾日賓客眾多,哪能一氣空出兩間房來?」

  掌櫃指了指門外街巷中,橫七豎八地躺著的眾人,苦笑道:「您瞧,那些都是找不著客房,累得不成了,不得已胡亂歇息的……」

  晏紫蘇見廳中眾人紛紛扭頭望來,生怕其中有水族乃至青丘國人,認出自己身份;當下也不與他囉嗦,俏臉一沉,哼了一聲,擰身朝外走去。

  到了街上,仰頭上望,見東南角的客房掌起燈光,猜測蚩尤等人定是住在其中。既知蚩尤暫時平安無事,心中大石登時落地。

  當下也不著急,蓮步輕移,到了附近小店中,叫了一壺茶,幾個水果,定神將前因後果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那妖魔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寄體喬羽,與白帝在通天河畔比樂鬥法?又為何在西荒收斂了那麼多的殭屍鬼兵?蚩尤到了地府之後,既已失手被擒,那妖魔又為何留他性命,將他千里迢迢帶到這觀水城中?

  諸多疑問接二連三地閃過腦海,饒她機狡多變,一時之間也猜不透那妖魔的用心。但隱隱中,那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重,覺得在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之後,必定有一個重大的陰謀。

  想了片刻,心中又煩亂起來,蹙眉忖道:「罷了!我才不管那妖魔有什麼陰謀,只需救了呆子逃離此地便是。至於那妖魔想要天崩還是地裂,與我又有何干?」

  一念及此,心中登時澄明透徹,說不出的輕鬆。笑吟吟地喝了幾口茶,吃了兩個桃子,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當下趁著背後的幾個漢子高談闊論,口沫橫飛之際,閃電似的從他們腰囊中「借」了些金銀螺貝,丟了幾個在桌上,翩然而去。

  晏紫蘇回到那驛站門口,嫣然招手叫了一個孩童,塞給他一個海螺,指著二樓東南角的房間,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孩童將海螺掖入懷裡,點點頭,歡天喜地地鑽入客棧,趁著眾夥計不備,一溜煙竄上了二樓。

  過了片刻,那紫衣人與孩童一齊走了下來,孩童指著遠處的城門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樂滋滋地自行跑開。紫衣人凝立片刻,稍稍躊躇,終於還是朝城門緩步行去。

  晏紫蘇心中暗喜。待他去得遠了,飄然到了街角暗處,驀地翩然穿掠,翻上二樓,閃電似的穿入那房間的窗口,低聲叫道:「呆子!」

  房中空蕩,燈火搖曳,一個黃衣人背對著她,面牆而坐,影子在牆上飄忽不定,說不出的寂寥孤索。

  那人聽到聲響,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終於來了。」徐徐轉過身來。

  燈光跳躍,照在那人的臉上,歷歷分明。面如紫玉,長眉入鬢,細眼神光,絡腮長鬚輕輕飄動,竟是土族黃帝姬少典!

  晏紫蘇花容微變,大吃一驚,想不到竟會在此處遇見土族黃帝。歷年的蟠桃會上,她均以不同的容貌身份與姬少典打過照面,所幸今日喬化的外貌不在其列。一念及此,心中稍定。

  黃帝細眼微瞇,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微笑道:「姑娘走錯房間了嗎?」

  她從街角破窗而入,非盜即凶,而屋中偏偏又是土族黃帝。此刻若轉身便逃,必被認定為刺客,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晏紫蘇思緒飛轉,閃過萬千應變之計。故作張皇失措,驀地一頓足,俏臉罩霜,凶霸霸地叱道:「罷啦!上了那小子的惡當,原來這屋裡還有人。老頭子,你若是識相,就快將金銀財寶乖乖地交出來,否則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氣了!」

  以黃帝的念力真氣,眼下她想要破窗而走,實是難如登天!況且黃帝既在此處,驛站內外必定還有眾多土族高手,即便她能僥倖衝出此屋,也必不能逃出觀水城。當下索性胡言亂語,裝作冒失女盜,讓黃帝放鬆警惕,伺機再作打算。

  黃帝愕然,目中疑慮稍減,莞爾道:「原來姑娘竟是西荒女飛賊嗎?」

  晏紫蘇冷笑道:「想不到你老眼昏花,還有幾分目力。姑娘我就是西荒人人聞之喪膽的豹女唐花兒!」

  黃帝哂然道:「原來是唐姑娘,久仰久仰!錢財乃身外之物,姑娘只管拿去。」左手一勾一彈,桌上的一個鏤金銅匣登時平空飛起,倏地朝晏紫蘇拋去。

  晏紫蘇見那銅匣來勢極快,暗含諸般變化,知道黃帝必定是在試探自己虛實究竟;當下「啊」地一聲低叫,手忙腳亂,慌不迭地跳了開去。

  「噹啷」脆響,銅匣撞地,匣蓋震翻,其中的金寶琳琅滿目,灑了一地。門外有幾人齊聲道:「陛下……」黃帝道:「沒什麼事。」門外登時重歸寂然。

  晏紫蘇臉色雪白,眼珠滴溜溜直轉,狐疑道:」你……你究竟是誰?」

  黃帝微微一笑,緩緩地站了起來,嘿然道:「我是誰?寡……我只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罷了!」面色忽轉黯然,喃喃歎自一道:「嘿嘿,可是過了今夜,我又會是誰呢?」

  晏紫蘇心中砰砰劇跳,聽他語氣蒼涼苦澀,竟似別有玄機。隱隱之中,那不祥的預感越發濃重。驀地記起自己此刻身份,凝神彎腰,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珠寶塞入匣中,緊緊地將那銅匣挾在臂彎。

  黃帝微微一笑道:「姑娘眉清目秀,當是良家少女!何以做了飛賊?」晏紫蘇神情舉止,活脫脫是個慌亂緊張的年輕女賊,以黃帝的眼力,竟也瞧不出一絲破綻,對這嬌蠻冒失的俏麗女盜,他竟似頗有好感。

  晏紫蘇胡亂編道:「我……這些年天災人禍,父母全死啦!我一個女孩兒孤零零的,沒法子,只好跟著他們做這買買了。」

  黃帝點點頭,悵然道:「是了,天災人禍,劫難重重!神帝登仙之後,老百姓的日子是越來越加難過了。聖人不出,安得治世!」其時亂世,許多百姓被迫流亡為盜,黃帝聞言更無疑忌。怔怔片刻,突然驚醒,轉頭望她,微笑道:「嘿嘿,老頭子囉嗦,姑娘莫怪。」

  這時,忽地聽見窗外眾人歡呼,喧鬧鼎沸,有人大叫道:「文鱔飛天,天下大治。今年有好收成啦!」

  兩人走到窗前,憑窗眺望。夜色迷濛,觀水河滾滾奔流,兩岸人影攢動,歡呼震天。

  觀水河沿岸設了萬千浮木燈籠,隔江相對,彩光漫漫,隨著波濤起伏跳躍;與南北城的輝煌燈火相互映照,將寬廣的河面照得五光十色,頗為亮麗。

  河水洶湧奔流,突然波濤澎湃,無數條巨大的飛魚破浪沖出,在夜空中劃過千萬道優美的銀白弧線,舒張透明的翅膀,在夜空中歡嗚擺尾,繽紛交錯地衝入碧浪之中,浪花朵朵開落。

  兩岸爆雷似的歡呼著。過了片刻,波濤綻舞,萬千飛魚再次展翅橫空,滑翔破浪,在月光與燈火的照耀下,閃爍著美麗的光澤,彷彿流星飛雨。

  晏紫蘇凝神細望,那些飛魚形似鯉魚,雙翼透明優雅,白頭紅唇,銀鱗上有著淡淡的黑色花紋,發出鸞鳳似的悅耳嗚啼,當是傳說中的西荒文鱔魚。文鱔魚每年春季從西海溯流而上,破浪滑翔萬里,回歸泰器山的山澗中產卵。到了夏季,魚群再一齊順流飛翔暢遊,前往西海。沿途可見,景象壯觀,實為西荒一大奇景。

  文鱔魚號為「大荒十大吉祥魚」之一,一旦出現,則預示著當年風調雨順,秋季會有極好收成。這幾年大荒各族災荒不斷,是以眾人見了這些吉魚,無不歡呼雀躍。

  黃帝面露微笑,輕拍窗沿,歎了口氣,悠然道:「那年我在岷江竹樓上釣魚,她也像你這般突然跳了進來。全身濕漉漉的,手裡還緊摟著我的魚鉤……一轉眼便是二十年,情景還歷歷如在眼前。嘿嘿,人生如夢,醒來還空。」

  晏紫蘇心下一跳,不知他所說的「她」究竟是誰。但心中牽掛蚩尤,不及多想。

  不知那紫衣人被她誰騙到城門,現下回來了沒有?焦急難耐,恨不能立即衝到蚩尤房中,帶他離開此地。

  「轟隆!」

  狂風大作,觀水河突然洶湧迸炸開來,萬千道水浪沖天而起,彷彿銀柱交錯擎天。無數文鱔魚展翼破空,驚惶嗚叫,彷彿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

  怒浪飛揚,千百人影疾箭似的從河中竄出,「嗷嗷」怪吼著朝黃帝所在的房間爆射飛沖而來!

  「咻咻!」箭石破空,密雨爆舞。

  晏紫蘇大吃一驚,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有人要刺殺黃帝!」右腕一緊,猛地被黃帝扯到一旁,幾支玄冰鐵箭「噢」地從她眼前穿過,「咄咄咄」地定在北壁牆上。「呼」地一聲,整面牆壁突地化為鳥黑色。

  兩岸大亂,眾人尖聲驚叫,人流亂湧。驛站內外許多人大叫道:「有刺客,護駕!護駕!」門外長廊腳步急促,似有眾多衛兵奔來守護。

  黃帝口唇翕動,指尖一彈,五道黃光破舞激射,窗子倏地合上,金光閃耀。「僕僕」連上,百十箭簇穿過窗子半寸之後,便如被光網牽引,再不能突進分毫。

  窗口人影閃動,「砰砰」悶響,南牆突然炸裂開來,幾個人怪嚎著閃電衝入,刀光閃耀。個個蒼白浮腫,竟然都是在鬼山所見的殭屍鬼兵!

  晏紫蘇靈光一閃,驀地想到了什麼,還不待細忖,那幾個殭屍已經怒吼著猛攻而來。黃帝低喝一聲,隨意揮掌,金光爆射。「砰砰」連聲,那幾個殭屍重重地撞在牆上,壁裂石飛,炸開幾個大洞,破空摔落。

  街上眾人驚走,喧嚷如沸。水族、火族、木族的賓客,大多與土族並不交好,眼見奇變陡生,暗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感,紛紛潮水似的退讓開來,藏匿入遠處的樓房驛站,坐山觀虎鬥。

  狂風從牆洞中嗚嗚刮入,燈光斜照,人影閃爍。無數鬼兵怒吼破空,紛紛衝來,亂箭飛舞,「咄咄」連聲,射在牆壁上,猶如暴雨殘荷。幾十個殭屍方從牆洞破入,立時被黃帝的金光手刀劈得骨碎肉飛,烏血濺頂。

  與此同時,眾多土族英豪亦從周圍包湧趕到,將驛站團團圍住。屋外狂風呼嘯,眾人呼喝怒吼,刀刃相加,激鬥一處。

  聽那嚎叫之聲越來越響,似是殭屍鬼兵佔了上風,晏紫蘇心中驚疑不定,突然忖道:「這些鬼兵究竟是什麼人?難道竟是我水族派遣的嗎?」但轉念之間,又立即否斷。

  她身為水族奇兵,執行眾多機密任務,深知燭龍行事風格極為穩健機變,素以挑撥內亂,借刀殺人為重;若無一錘定音的把握,極少親自動手,以免落人口實,成為眾矢之的。雖然當日水族支援姬修瀾,挑撥土族內亂的陰謀失敗,但土族並無明證。以燭龍性子,應當不會因此破釜沉舟,反倒極有可能故意與黃帝修好才是。

  而這些鬼兵行事張揚,竟在這八荒英豪聚集的觀水城悍然行刺黃帝,難道竟不怕行動失敗,引來極大的麻煩嗎?以黃帝之威,區區千百僵鬼,又豈能偷襲刺殺成功?燭龍心計深沉,即便要與土族翻臉,亦決計不會這般冒失莽撞。晏紫蘇思緒飛轉,疑竇重重。

  「轟!」

  南牆崩塌,殭屍鬼兵紛亂衝來,殺氣凌厲縱橫,外面土族群雄的重重防衛已被攻破。

  黃帝面不改色,微笑道:「唐姑娘,你來的不是時候。不過你放心,寡人定會讓你平安地離開此地。」談笑間,黃土真氣蓬然鼓舞,「轟」地一聲巨響,正面南牆平移炸飛,數十名殭屍層層疊疊撞在一處,肉泥似的簌簌摔落。

  屋頂傳來密集而輕微的腳步聲,門外走廊亦響起嚎哭怒吼、兵刃相交的激響,殭屍鬼兵顯然已經攻入驛站,從四面八方包圍黃帝。

  「蓬蓬」連響,屋頂、牆壁紛紛炸裂,僵鬼蜂擁而入。

  黃帝將晏紫蘇護在身旁,單掌翻飛,僅以綿綿不絕的手刀氣芒,便將鬼兵打得東飛西撞。斜睨一眼晏紫蘇臂下緊挾的銅匣,微微一笑,溫言道:「姑娘,離開此地之後,你便拿了這些金寶,找一個安寧的地方、一個可靠的人家,好好地過日子吧!正值亂世,千萬別再做什麼飛賊女大王了。」

  晏紫蘇聽他身處險境,竟依舊如此關心自己。語意真誠,由衷而發,像是自己的父輩和藹教誨一般;對這並不熟識的士族黃帝,剎那間竟有了一種奇異的親近感,她自小無父,此生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感覺。突然心中一酸,熱淚奪眶,心裡好生後悔這般欺騙於他。

  黃帝微笑道:「傻丫頭,好端端地怎麼哭了?」拉著她的手,清嘯一聲,哈哈笑道:「走吧!」長袖飛捲,將沖湧而入的屍鬼們遠遠地拋飛。袖擺所及,黃光蓬舞,「呼」地形成巨大的光牆,鬼兵衝至,登時後撞飛彈,斷為碎塊。

  當是時,「轟」地一聲巨響,房門炸飛,一道人影閃電似的衝入,碧光怒舞,朝著黃帝后心蓬然電射。

  晏紫蘇心中一凜,待要驚呼,黃帝已經倏然轉身,一掌拍出。「砰!」金光青芒轟然撞擊,氣浪迸飛,三面牆壁登時迸裂。兩人身形微晃,各自噴出一口鮮血。

  晏紫蘇心中駭然,不知此人是誰,竟能與黃帝分庭抗禮,不處下風。

  那人怒吼一聲,退也不退,驀地欺身而進,又是一道狂猛無比的刀光碧芒,以開山裂地之勢當頭怒斬!

  那道刀光氣勢磅礡,如萬壑松濤,一川天瀑。晏紫蘇心中忽然「咯咚」一響,覺得這刀勢狂野兇猛,好生熟悉,突然靈光霍閃,花容劇變,失聲叫道:「蚩尤!」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1 01:35 PM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11 02:25 PM 編輯

第十四卷【鬼界】第八章《雪山迷情》


  光芒迸爆,那人的臉容一閃即沒,英武的臉容扭曲變形,刀疤血紅,狂野暴戾,直如凶神惡煞,正是蚩尤!

  黃帝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刺客竟是這個曾經幫助姬遠玄,解救土族大難的東海少年;渾身陡脹的黃土真氣登時稍稍收斂。

  蚩尤形如瘋魔,對晏紫蘇的喊聲充耳不聞。怒吼聲中,刀光洶洶,氣浪如海嘯驚濤,席捲迸飛,不給黃帝一絲喘息之機,每一刀都是「神木刀訣」中至為狂猛霸冽的式訣,只是其爆放出的真氣,陰寒詭異,雄渾凌亂,竟比一日之前強沛數倍!

  晏紫蘇心中驚喜登消,陡然下沉,駭異憂懼。料想他必定是身中九冥屍蠱,成了行屍走肉,失心聽人叩於妖魔。但何以一日之間真元倍長至斯?就連黃帝在他的狂攻之下竟也節節敗退,無計可施。心中困惑,不得其解。

  「轟!」

  碧芒如電,黃光破碎。黃帝低喝一聲朝後疾退,面色蒼白,嘴角沁出細長的血絲。巨大的衝擊波倏地迸爆,將四面殘垣轟然炸裂,推飛出數十丈外。四沖而上的僵鬼被陡然震飛,怪叫著簌簌摔落。

  月光雪亮,街上空空蕩蕩,橫七豎八地佈滿了屍體。無數僵鬼繼續嚎哭著從觀水河中衝出,上躍下竄,井然有序地排布調度,將四面圍湧而來的土族英豪阻隔在數條長街之外。數千金族精兵盡數調動,騎乘飛獸從南城橫掠俯衝,卻被河中凶狂鬼兵前僕後繼地狙擊,在觀水河上空團團激戰。

  此時驛站二樓幾已夷成平地,蚩尤怒吼奔躍,青光電舞,竟將黃帝逼得狼狽萬分。諸族賓客遠遠地觀望,駭訝萬分,竊竊私語,不知這凶暴狂野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突然,有人大叫道:「蚩尤!他是蜃樓城的漏網之魚蚩尤!」眾人轟然。

  這幾月以來,東海龍族太子拓拔野與蜃樓城少城主蚩尤縱橫大荒,叱吒風雲,實是大荒中風頭最健的少年人物,眾人耳中每日聽這兩個名字,幾已磨出繭來。此刻聽說這少年竟然就是蚩尤,無不駭然。心中均想:「這小子果然厲害,竟連姬少典也不是他的對手!他奶奶的,此子不除,他日必成後患。」

  晏紫蘇忖道:「是了!這觀水城中,群雄畢集,千萬雙眼睛看得分分明明。那妖魔讓蚩尤在此時此地刺殺黃帝,必是為了陷害於他;無論成功與否,他都將是大荒各族畏懼仇視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念及此,心中大寒,忽然又覺得此事極有可能是燭龍所為。一箭雙鵰,既殺了黃帝,又讓自己的大敵成為大荒中人人憎惡的妖魔,可謂毒辣之至。芳心大亂,思緒飛轉。但一時之間竟想不到一個法子,能讓蚩尤從這陷阱中全身而退。

  當是時,蚩尤森然怒喝,雙目綻放狂野凶暴的青光,丹田處驀地爆漲碧光,沿著經脈迸射為萬千翠芒,如綠蛇亂舞,倏地貫沖苗刀之中。「呼」地一聲,苗刀氣芒猛然迸爆開來,眩光耀目。

  「呼咻!」碧光沖天,一道難以想像的狂霸氣浪倏地迎面衝來,晏紫蘇眼前一花,腦中嗡然,心跳停頓,呼吸窒堵,就連週身的毛孔似乎也瞬間封閉。

  週身冰寒,冰刀霜劍似的風芒從她臉頰側旁呼嘯衝過,耳邊風聲呼呼,隱隱聽到眾人驚叫狂呼,然後就覺得自己騰雲駕霧地飛了起來。

  冷意徹骨,全身僵硬,但那森寒之意遠不如她心中的恐懼。驀地鼓舞真氣,奮力睜開眼睛,花容登時慘白。

  黃帝當胸竟已被苗刀貫穿,幾已裂成兩半,鮮血猶在沖天噴射。紫紅色的臉龐變成醬黑,凝結了一層淡淡的冰霜,神情古怪,眼神渙散,彷彿在看著遙遠的夜幕。嘴角凝固著一絲淒涼的微笑,突然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闔上了雙眼。

  晏紫蘇驀地發覺他的右手至死依舊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後,似乎生怕這嬌蠻女盜被刀芒所傷。心中一酸,淚水不禁滾滾而落。

  狂風呼號,城中死寂。眾人駭然上望,幾乎不敢相信這少年竟然殺了大荒五帝之一的姬少典!

  蚩尤搠挺黃帝的屍體,御風急衝,哈哈狂笑。那張原本英挺的臉上沾滿血污,在月光下望去極是猙獰可怖。右胸被黃帝的真氣光錘砸得血肉模糊,幾隻九冥屍蠱探頭探腦,更顯詭異。晏紫蘇低聲叫道:「呆子……」見他狀如凶魔,心中淒苦,難過不已。

  萬千殭屍震天怪吼,潮水似的湧向觀水河,簌簌躍入,轉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突地有人大喊道:「稀泥奶奶的!殺了他!殺了他!」登時如一聲暴雷驚醒眾人,土族英豪悲聲怒吼,箭石如雨,沖天蓬然,無數人影四面八方地沖躍而起,御風包圍。其他各族豪雄見黃帝已死,屍鬼盡退,紛紛精神大振,圍沖而來,混亂之中,誰可殺死這少年刺客,便可立時名揚天下,成為今年蟠桃會上的第一紅人。

  蚩尤狂笑聲中,護體真氣鼓舞迸放,將密雨似的箭矢一一震飛。突然瞼色一變,大吼一聲,眼白翻動,雙手扼住咽喉,「赫赫」低吼,痛苦已極。護體光罩瞬間破碎,全身登時中了六、七箭,驀地平空摔落,昏迷不醒。

  晏紫蘇大驚,將苗刀從黃帝體內奮力拔出,急衝而下,抓住蚩尤的手腕,陡然上掠,御風穿行。

  「咻咻」激響,萬箭破空攢射。晏紫蘇咬牙揮刀格擋;那苗刀極重,以她真氣揮轉開來極是吃力,轉瞬間蚩尤又中了四、五箭。她心中大疼,轉身緊抱蚩尤,嬌軀護擋,揮刀撩撥;「吃吃」輕響,她的肩頭、腰背亦接連中了三箭,痛徹骨髓。

  晏紫蘇肩頭一顫,蹙眉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反倒微微一寬,知道箭尖未塗劇毒。心下嗔怒,俏臉罩煞:「這些狗賊,先前縮著腦袋袖手旁觀,此刻倒來爭功撿便宜。現下若是有蠱毒,非讓他們個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挾抱蚩尤,吃力地揮舞苗刀,依仗著絕妙的御風術,在萬千箭雨之間閃電穿梭。身姿曼妙,飄飄欲仙,剎那之間竟搶在群雄的夾擊合圍之前逃逸而出,翩然穿飛到觀水河上空。

  鼓聲突奏,吼聲如雷,數千金族飛騎從觀水南岸重重飛來,烏雲似的在上空盤旋飛舞,將晏紫蘇的四方去路盡數截住。

  濤聲滾滾,巨浪澎湃,湍急的觀水河兩端,各有數百翼龍騎兵踏波拍浪,夾擊而來。西面錦旗飄揚,繡了「光之戰將」四個大字,為首一人白面銀甲,威風凜凜,彎弓喝道:「妖女哪裡走!」話音未落,「嗖」地一聲怒響,一道白光電也似的破空劈來。

  晏紫蘇奮力揮刀格擋,「噹」地脆響,虎口震麻,苗刀幾乎脫手。肩窩一痛,箭矢貫穿,身子倏地被釘在蚩尤的身上,肩膀燒灼撕裂,疼得幾欲暈去。心中一動,咬牙抱緊蚩尤,驀地筆直衝入觀水之中。浪花四濺,急濤洶湧,瞬間無影無蹤。

  「別讓那妖女跑了!」「抓住蚩尤小子,替黃帝報仇!」呼喝聲中,各族豪傑沿著觀水河奔走飛掠,眾多水族群雄紛紛操刀舞劍,從北城河岸衝落河中。

  水花四濺,人影繽紛,燈火輝煌,呼喊震天,整條大河兩岸、上空、水底,都是漫漫人群,高舉火炬,持刀彎弓,等待著晏紫蘇從水中鑽出換氣。刀光與箭失在月色中、在火光下閃耀著千萬點寒光。

  大河奔流,水浪滔滔,候守兩岸、上空的各族群雄屏息凝神,始終沒有見到蚩尤與晏紫蘇的身影。漣漪四起,如希望綻開旋即破滅,儘是水族群雄紛紛浮出水面換氣,而後又鑽入河底。河底近千名水族男兒,遍尋觀水,竟連他們的一絲影子也沒有尋著。他們自落入大河的那一剎那,就彷彿化為水珠泡沫,消散無形。

  寒風呼嘯,大雪紛揚,天地白茫茫一片。

  「啊——嗚,啊—嗚!」幾十隻雪鷲悲號著從遠處的雪山飛掠而來,在狂風大雪之中吃力地拍打著翅膀,搖搖晃晃,突然盤旋嗚叫,紛紛俯衝而下。巨翅煽動,雪沫紛飛,團團跳躍啄喙,從地底拋出一具凍死不久的雪羚羊的屍體,歡嗚著爭相搶奪起來。

  怪叫刺耳,白羽簌簌,眾雪鷲激烈地爭搶片刻,紛紛跳了開來,那雪羚羊只剩下一具白骨。幾隻沒有搶著肉食的雪鷲,從周邊大步地衝了進來,哀嗚著在那白骨上「咄咄」啄擊,刮食殘餘的肉末。

  一隻雄壯的雪鷲昂首闊步,在雪地中警覺地轉頭聆聽,突然歡嗚一聲,振翅飛起,閃電似的朝十餘丈的雪地衝去。其餘雪鷲紛紛怪叫著拍翼踏步,急迫而去。

  「咄咄!」啄擊聲如密雨擊瓦,數十隻雪鷲團團圍集,爭先恐後地刨著雪地。

  「喀嚓」一聲脆響,雪地上突然裂開一條隙縫。眾雪鷲歡嗚不已,急速啄擊。那裂縫越來越大,突然「蓬」地迸炸開來,一道碧綠色的水浪倏地沖天而起。眾雪鷲嚇了一跳,紛紛拍翅踏步,避讓開來。

  「喀拉拉」一陣脆響,裂痕急速擴散,「蓬蓬」連聲,冰塊迸飛四射,水浪沖湧。突然銀光四閃,數十條巨大的飛魚嗚啼著破浪沖出,在漫漫大雪中展翼滑翔了十餘丈,紛紛跌落在冰地上,活蹦亂跳。

  眾雪鷲歡嗚怪叫,「轟」地一齊炸飛開來,急電俯衝,各自抓住一條飛魚,貪婪啄食。雪地泉湧,飛魚接連不斷地飛沖而出,在白茫茫的冰地上無助地蹦甩翻跳著。此地連日大雪,飛禽走獸多已凍死,掩埋於深雪之下。雪鷲許久未曾吃到如此鮮活美食,激動歡悅,一面啄食,一面振翅高嗚。

  突然「蓬」地一聲悶響,一條飛魚在半空中炸將開來,兩個人影從中摔落在地。眾雪鷲驚叫著沖天飛起,高高盤旋。

  那兩人緊緊相擁,在雪地翻滾了片刻,不再動彈;大雪繽紛飄落,轉眼間便將他們銀裝素裡。眾雪鷲盤旋半晌,徐徐落地,繼續貪婪地啄食滿地蹦跳的飛魚。

  那只雄壯的雪鷲歪著頭凝視兩人,低嗚著踏步上前,舒展翅膀,用翅尖輕輕地碰觸一人的肩膀。見始終沒有動靜,那雪鷲膽子似乎更壯了些,低頭啄擊。

  突然碧光一閃,雪鷺頭顱沖天飛起,鮮血噴射,將雪地染得點點艷紅。眾雪鷲驚叫四飛,轟然四散,抓了飛魚逃逸到數十丈外,再也不敢上前。

  那斷頭雪鷲東搖西晃,猛烈地拍打著翅膀。一人從雪地上跳了起來,拋落手上的青銅長刀,猛地抓住雪鷲的脖頸,大口大口地吞飲鮮血。那人臉色雪白,姿容俏麗,竟是個年輕女子。衣裳濕漉漉的,血跡斑斑,肩頭潰爛,烏血凝結。

  那女子全身顫抖,閉著眼睛吞飲了片刻,兩靨方才逐漸恢復嫣紅。素手扣住雪鷲斷頸,喘了一口氣,將雪鷲拖到另外那少年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將那雪鷺的斷頸塞入他的口中。

  那少年面色蒼白,昏迷不醒;臉上一道斜長的疤痕,緊蹙的眉宇之間凝罩著陰冷的煞氣,赫然正是蚩尤!那年輕女子自然便是九尾狐晏紫蘇了。

  原來她抱著蚩尤摔落觀水河後,立即破入一條文鱔魚的腹中,以法術將其傷口癒合,隨著魚群一齊朝前游去。水族群雄只顧著搜尋兩人身影,對千百條翩然游過的飛魚無暇顧及。二人就此從萬千雙眼睛的凝視下,逃之夭夭。

  晏紫蘇中了土族「光之戰將」白六兒的「銀光矢」,傷勢極重;咬牙拔下箭矢,藏在魚腹中調息許久,方才將傷口逐漸癒合。順流而下,到了崑崙山脈之內,暴風雪肆虐,冰河凍結。蚩尤昏迷不醒,晏紫蘇傷勢未癒,是以在河下飄徙許久,始終無力破冰而出。恰逢眾鳥鑿冰覓魚,他們方得以重見天日。

  溫熱的鷲血沿著蚩尤的嘴角溢了出來,白氣絲絲蒸騰;過了片刻,蚩尤蒼白的臉色也稍轉紅潤,但週身仍然冰涼僵硬。晏紫蘇妙目凝視著蚩尤,微笑著低聲道:「呆子,終於又只剩下我們兩人啦!」一語未畢,眼眶突然紅了,淚水撲簌簌地掉落。

  她又喝了幾口鷲血,將那雪鷲屍身拋了開來。拾來羚羊、文鱔魚的骨骸,製成骨車,小心翼翼地將蚩尤放在骨車上,又將雪鷲羽毛連皮剝落,披在蚩尤的身上。而後又揀了十幾條豐肥的文鱔魚,一齊丟在車上;再抽鳥羽為繩,將蚩尤與骨車牢牢捆縛。

  她傷勢未癒,真氣不濟,無力帶著蚩尤御風飛翔,又不知解印太陽烏的法訣,更無力捕捉逃逸的雪鷲,唯有暫且借助這骨車在雪地上滑行了。

  狂風鼓舞,雪下得越發緊了,鋪天蓋地,蒼一忙茫一片。晏紫蘇吃力地拉著骨車,朝遠處高峻綿延的雪山走去。

  天昏地暗,狂風暴雪,晏紫蘇拖著骨車踉蹌而行,幾次三番險些被大風捲舞飆去。杏眼微瞇,呼吸窒堵,纖柔素手被繩索勒得皮開肉綻,鮮血長流。上空突然傳來屍鷲的叫聲,抬頭望去,白茫茫的翻飛雪片中!數十隻冰羽屍鷲在頭頂盤旋繞舞,也不知是否先前那群。

  晏紫蘇心中一動,故意「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動也不動。那群冰羽屍鷲怪叫了半晌,眼見她始終未曾起來,終於按捺不住,「呼呼」激響,振翅急衝而下!便欲爭啄掠食。

  晏紫蘇眼角掃見兩隻冰羽屍鷲惡狠狠地撲來,驀地電掠而起,格格一笑,手中繩索倏地套住二鳥脖頸。

  眾屍鷲大驚而逃,那兩隻冰羽屍鷲慌亂之下,哀嗚振翅,奮力沖天,登時將晏紫蘇、蚩尤連帶骨車一齊拉了起來,破空飛舞。

  晏紫蘇翻身躍到骨車上,一隻手將蚩尤緊緊抱住,另一隻手抓拽繩索,駕御著冰羽屍鷲在狂風暴雪中搖擺穿行。

  天旋地轉,刀風割面,雪花層層疊疊地撲面而來,涼絲絲地在臉靨上化開。晏紫蘇素手抵住蚩尤的胸膛,將真氣綿綿輸入,以免他凍僵;自己體內卻越來越加寒冷,每吸一口氣,便猶如冰刀穿喉而過,傷口又劇烈地抽痛起來。凝神聚氣,駕鳥飛行。

  暴風雪越來越猛,眾屍鷲亦有些支撐不住,嗚啼聲中,紛紛朝著雪山峰頂的洞穴飛去。

  那洞穴在峰頂峭壁上,黑漆漆地極是幽深。眾屍鷲穿入洞中,紛紛著地闊步,拍翼梳羽,怯生生地回望著晏紫蘇。

  晏紫蘇念力探掃,微微一驚,這洞穴中竟棲息了兩百餘隻冰羽屍鷲,眼下自己傷勢未癒,若當真將這些惡鳥逼得急了,激鬥起來未必能佔得什麼便宜,當下秋波四掃,笑吟吟地瞥望眾屍鷲,突然揮刀急斬,將一隻冰羽屍鷲劈為兩半。

  眾屍鷲怪叫著朝後退縮,驚恐憤怒,卻又畏縮不前。晏紫蘇從骨車上躍下,將那屍鷲屍體倒提起來,吸飲鮮血,妙目冷冷地凝視著眾鳥。冰羽屍鷲更為驚駭,一聲不發。

  晏紫蘇見效果業已達到,當下嫣然一笑,將鳥屍拋開。拉著骨車往洞穴深處走去。眾屍鷲怪叫著層層後退。晏紫蘇在洞穴深處尋了一個乾淨所在,將蚩尤解縛,平放在地,爾後揮刀在四周劃了一道深坑,素手指了指那坑縫,驀地揮刀急斬,冷冷道:「你們若是敢過這條線,就將你們殺個精光!」

  眾屍鷲似是聽懂她言中之意,低聲哀嗚,小心翼翼地朝後退去。

  當夜,洞外風暴凶狂,洞內人鳥劃界而居,倒也相安無事。洞中雖然濁臭不堪,但比起洞外冰天雪地的惡寒,卻已如天堂了。那些屍鷲躲在洞穴深處,生怕惹惱了晏紫蘇,不敢嗚叫一聲,幾隻小鷲脆聲歡嗚,立時被大鷲巨翅掩擋。

  晏紫蘇在洞角生了火,烤了些魚肉胡亂吃下;挑了稚嫩魚肉,口裡嚼爛了,喂到蚩尤嘴裡;但蚩尤昏迷不覺,吞嚥不得。晏紫蘇見狀,心下擔憂難過,吃了幾口魚肉,殊無胃口,當下索性將魚肉拋給眾屍鷺。屍驚驚疑不前,過了半晌,見她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方才悄悄上前,叼了魚肉闊步後退。

  晏紫蘇指尖搭在蚩尤的脈門,只覺脈象紊亂,真氣陰寒狂猛,洶洶岔走,極是詭異。念力及處,其元神亦是凌亂凶厲,直如洞外那狂亂的風暴一般,情形古怪,見所未見,心中驚疑不定。九冥屍蠱雖可吞噬、控制人獸元神,但不至有如此怪狀。

  怔怔地瞧了蚩尤片刻,又是心疼,又是憂懼,淚水又撲簌簌地滾落;想起那些妖魔,更是恨得牙根癢癢。心道:「罷了,先將他體內的蠱蟲逼出來。」當下從魚骸中剔出些尖銳肋骨,捏成尖針,又將那屍鷲屍體燒著。

  屍骨焦臭的氣味登時瀰漫整個山洞,眾屍鷲鷲驚懼怪嚎。過了片刻,蚩尤傷口迸裂,十幾隻九冥屍蠱電竄而出。晏紫蘇早有準備,骨針飛彈,將屍蠱牢牢釘在地上;撩火將幾隻屍蠱點著,惡臭更甚。蚩尤全身震動,轉瞬間又有數十隻屍蠱飛射而出,被晏紫蘇一一釘死。如此迥圈幾次,蚩尤體內的屍蠱成蟲已經盡數清除。

  晏紫蘇傷勢未癒,今日帶著蚩尤逃了如許之遠,再經過這般折騰,早已困頓不堪。自行調息療傷了一陣,更是呵欠連連。

  當下將鳥羽蓋在蚩尤身上,自己緊緊摟抱著他,助他御寒。迷迷糊糊中想到半個多月前,兩人也曾在西荒眾獸山脈的雪鷲洞穴中住宿;那時他身負重傷,形如廢人,情景彷彿,但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已迥然兩異了。又想起蚩尤前日夜裡,離開她進入鬼界之前所說的那一句承諾,心中忽地一陣淒涼,一陣甜蜜。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洞內陰寒,風雪更猛。晏紫蘇一夜歇息,傷勢好轉。見蚩尤昏迷依舊,心下焦慮,忖道:「他體內的屍蠱幼蟲極多,只怕不消二日,那些幼蟲便要長大!須得立時為他換血才是。」

  心念一動,拿骨針在自己指尖上刺了一滴血,又在蚩尤的指尖刺出一滴血來,將兩滴血珠並在一處。凝神看了半晌,心下一陣失望。兩人的血液全然不同,縱使自己將血液輸入蚩尤體內,亦會遭到排斥。唯一的法子,便是盡快找到血液與蚩尤相融的人,以彼之血,解救蚩尤。

  當是時,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乾坤袋中尚有冰封的段聿鎧,連忙將他從乾坤袋中拉了出來。見他只是昏睡,血液中的屍蠱幼蟲尚未化為成蟲,暫且無恙,心中方自舒了一口長氣。若是蚩尤知道她將段狂人怠忘得一乾二淨,非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不可。

  冰天雪地,身困高山洞穴,去哪裡找足夠並且適合的人血,解救蚩尤與段狂人呢?

  晏紫蘇思忖半晌,心如亂麻,倏地起身,提了苗刀便往洞外奔去。寒風呼號,大雪撲面,登時打了個寒噤。雖已是白晝,但洞外灰濛濛昏暗無光,暴風雪比昨日更要狂猛。晏紫蘇回眸望了蚩尤一眼,一咬牙,驀地朝外掠去。

  大雪茫茫,四周朦朧暗淡,十步之外不可視物。晏紫蘇從雪山上急掠而下,沿著觀水河頂風冒雪,艱難飛舞,凝神察探。

  朝西飛行了一個多時辰,殊不歇息。霜風獵獵抽打,冰雪覆蓋,週身簌簌顫抖,幾已麻痺,傷口又迸裂開來,劇痛攻心。晏紫蘇抵受不住,數次想要返回那溫暖的山洞中,但想到蚩尤模樣,心如刀割,遂又咬牙苦撐。

  驀地看見那白茫茫的天地中,隱隱有幾處青灰色的石屋,像野獸般蹲踞著。她心中大喜,眼淚險些流了出來。御風飛掠到第一座石屋前,「乓唧」一聲,揮刀將石門劈開,倏地衝入。

  屋內驚叫,人影紛亂。熊熊的爐火前,七個人訝然站立。

  擋在最前的是一個大漢,手裡提了一根粗大的鐵棍,他的身後站了一個年輕女子,懷裡抱了一個嬰兒,長得頗為標緻,怯怯地望著晏紫蘇。女子身旁藏了兩個孩童,驚慌好奇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轉,極是可愛。爐火南邊,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戰戰兢兢地立著,瞇著眼睛打量不速之客。

  狂風捲舞,雪花呼呼飄入,爐火劇烈地跳躍著。那大漢見破門而入的是一個年輕女子,臉上緊繃的神情登時鬆弛了下來,手上的鐵棍亦緩緩垂落,和善地笑道:「姑娘是路過此地,借避風雪嗎?那快快進來吧!」

  西荒百姓極是熱情好客,眼見這般暴風雪的嚴寒天氣,一個姑娘家孤零零地在外頭飄蕩,心中都甚是過意不去。當下一家人一齊微笑起來,靦腆地招呼著,請晏紫蘇入座。兩個小男孩見晏紫蘇長得俏麗,心中登時生了親近之意,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笑嘻嘻地拉晏紫蘇的裙角。

  晏紫蘇微微一怔,握著苗刀的手輕輕地顫抖起來。狂風怒號,背脊冰涼,而屋內卻是溫暖如春,其樂融融。她自小隨著母親輾轉漂泊,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溫暖,鼻中一酸,那凜烈的殺氣登時消散。

  冰雪飄入脖頸,涼意鑽心。腦海中忽地掠過蚩尤那形如妖魔的猙獰面目,心中「咯咚」一響,咬牙忖道:「我在想什麼呢!天底下有多少這樣的村野鄉民?這些蟻民的生死又與我何干?只要能救得小尤,就算毀滅整個世界,我也在所不惜!」

  嬌叱一聲,手中黑光繚繞,冰霜凝結,倏地化為兩枝冰管,閃電似的插入那兩個男孩的胸膛……

  悲風狂吼,怒雪飛舞,灰濛濛的極寒世界中,晏紫蘇御風急行,腰間乾坤袋不時地發出「叮噹」脆響,每一聲都讓她心中狂跳不已。袋中一百二十八根冰管,裝盛著那村子裡所有鄉民的鮮血。那些僵直的屍體,想來已經被掩埋於厚厚的冰雪之下。

  倘若蚩尤知道,她以一百二十八條人命換取他的重生,他會不會原諒自己呢?就如當日在白石島上,她以蠱毒殺死了幾百漁民……

  晏紫蘇心中枯澀,志忑不安。眼前驀地閃過那兩個男孩驚懼的大眼,週身倏地一陣冰涼。這些年來,她親手所殺之人不計其數,但從未有如今日這般讓她震撼。雖則如此,但想到唯有如此方能救得蚩尤,她的心中便無絲毫後悔之意。

  心緒紛亂,當下凝神聚意,御風飛行。

  遠處忽地傳來「嗚嗚」的風聲巨響,穿透茫茫白雪,隱隱看見一大團淡黑色的螺旋颶風呼嘯衝來。銀光點點,數百隻雪鷲驚叫著倉皇飛逃,突然慘叫迭聲,齊齊被瞬息捲入,蹤影全無。

  「轟隆!」震耳轟嗚,前方峭立的萬仞冰山被颶風掃過,崖裂石飛,滾滾雪崩。氣浪沖湧,彷彿雪濤海嘯,洶洶奔騰逸舞。轟隆震響,不絕於耳,轉瞬間又有數座突兀的山崖被狂猛的雪崩氣浪震飛崩塌。

  晏紫蘇花容微變,凝神四顧,驀地看到右翼數百丈外有一處幽深的山壑,在茫茫雪花掩映下若隱若現,心中一動,決定先到那山壑中躲避颶風,等到狂風過後再全速趕回。當下再不遲疑,擰腰飛踏,翩翩起舞,眨眼間便衝入那山壑之中。

  兩側雪峰突兀林立,冰丘磷峋,彷彿萬千銀牙尖刀交錯橫空。晏紫蘇穿行壑中,擔心颶風捲過之時,震動冰壑,使得雪丘冰川從兩側震落。乘風高飛,掠上西側冰山峰頂,翩然穿飛,往山壑更深處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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